第六十一章 孤单
那晚是不是真的见到他了,在兰桂坊街上发生过什么,她不确定。第二天醒过来问瑶瑶,她只是指指床头的男士大衣,不再说话。
是了,不管是怎样的混乱,还是见了,他留了大衣,她竟然一路穿了回来。后来的几天里,时不时看到放在椅背上的衣服,就像面对那个吊坠,想抛却,又不知道如何才是真的摆脱。直到新年前,程东打给瑶瑶,约她吃饭,才不再为那晚的事情碎心。
那件大衣放在宿舍角落里,渐渐也落了灰尘,像她蒙尘的心,藏的那么深。
和城东是在一个不大的小馆子碰面的,就在学校附近。他穿的普通,还是那晚的平头和随意,看她来,有惊喜,也有意外。
她安稳的坐下,点了一两样最经济实惠的菜。她是不想他请吃饭的,知道他的钱挣得更不容易。结账时,她偷偷在餐桌上留了自己的那份钱。
他们慢慢吃,话说的并不多,第二天就是元旦了,学校已经放假,时间也还早。
“明天,你怎么过?”程东几乎没吃什么,心思都在和她再相遇的那晚。他以为那个唐突的电话打过去她的朋友不会转告,但是很快她就接了过去,客客气气的谢谢那晚他帮她。
问她一起吃顿饭,她安静了一下,很快就答应了。早早来,一身深深的蓝色。
看她坐在那里一点点细嚼慢咽,斯文秀雅的模样,和他脑子里那个封嫣慢慢重合。但她毕竟不同了,就像走散那刻心里那片阴影。
这些年,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和那个李城寺到底怎样了。当初,他说过要护她一辈子,他护了吗?
“也许,在宿舍看看书吧,给家里打个电话。”她放下筷子,不再吃,只是真挚的注视着眼前的程东,回应他的关切。
“封嫣……”他想说什么,又犹豫了。
“说吧,没事的,”她淡淡笑笑,有些不适应他过分的谨慎小心,“不怪的。”
“我们……”他看着她唇角的笑,突然觉得那么遥不可及,“我们……多久没见了?”
她愣了一下,“好多年了,大概也有四年了吧。你走的时候,我好像上高三。”拿起茶壶慢慢斟满他的杯子,“你好吗,现在的工作?”
他只是点点头,虽然绝不是最好,但是比起当初,他已经在前进了。只是眼前的目标,一个比一个庞大,需要付出的时间和努力远比他当初想象的要多。“挺好的,虽然,还不是很适应香港的生活,毕竟在北方长大的。”
她认同的点点头,那也是她的想法,这里再繁华再好,不是生长的环境,离了根,她就像缺了养分的植物,总是蔫蔫的无精打采。
之后,他们的话都不多。饭后,他一路送她,直送到了大学门口。看到那块牌子的时候,心里一种无名的痛。
就像当初,看着她从最好的女校里一步步走出来,而他,却缩居在三流学校最混杂的校园里。窥视再就,他也进不了她的圈子,不是封青、李城寺、戴阳那样的人,虽然和圣寺还有联络,但几年下来,毕竟是远了。
“新年快乐!”她裹紧了外衣,向他拜拜手,笑着走了进去。
他没和她告别,就站在那一直看着她走远。之后一路吹着风,走回了自己的小公寓。封嫣,挂在他心里那么多年的名字,再见,却沧海桑田,找不到当初的那个人了。
他其实想约她再见个面,看个电影或是吃顿饭,哪怕,只是再说几句话聊聊。但是那些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口,他们之间横亘的距离,不是平安夜那晚的几步可以跨过去的。他和她,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看她眉角的轻愁,他替她难过,却知道自己再努力也无法疗好。
突然觉得悲伤,努力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之后,因为她淡淡地微笑而悲伤。母亲去世的时候,生活最低落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伤感过,但看她笑着走远,他却真的疼了。封嫣,这名字被风吹散了,又化成最深沉的疼留在他心里。
他知道自己还会去看她,但是,不去扰她,也不再平添她的辛苦。如果能的话,他希望告诉她,其实,他喜欢她很多年了。
封嫣走在校园里,回想着刚才的程东,也有一丝伤感,一种说不出口的伤心。
如果当初,他真的伤了她,或者那个午后他没有救了她,命运又会怎样呢?那个人曾经一次次监视她身上的伤口,其实,那些过往,在她身上什么也没留下。
留下伤口的,只是他,只有他,深深的,每一次,每一道。用最残忍的话,最残忍的行为,把属于她的那个封嫣夺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那个封嫣,她哭了,走到宿舍前的那片空旷的花园里,抬头看着皎洁的月光,点点星痕,眼泪就肆意的流了出来。
她知道,未来,不管在这里,还是回北京,都不再是封嫣了。
那个封嫣,和那个城寺,永远永远的,都死了。
两个字,突然从嘴里喊了出来,她蹲下身子埋在衣角里哭,害怕自己再也好不起来,没有希望的这么活下去,真的太累太累了。
她哭着,那么绝望的哭着。
哭声里,她知道,自己的委屈和绝望,只写着两个字,永远只有那两个字。
城寺
……
新年的晚会,电视里的世界一片热闹,她独自在宿舍里待了一晚,给家里打了电话。和封青唯一讲话时小小的哽咽,但是止住了。
站在窗边看校园里的庆祝,她披上大衣走了出去。站在楼下清冷的空气里,不知道瑶瑶什么时候会回来。
孤单,书里看过太多,自己经历的时候,心绪说不上的烦乱。想回家,抱着格格,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哪怕听两句妈妈的唠叨也好。
“封嫣!”远处有人叫她,从黑暗里跑过来,是家亨。似乎刚刚从庆祝派对出来,微微的醉意,走近她身边还有些晃。“又一个人?”他故意的儿话音听起来淘气,本想绷紧的面孔就放松了。
“对,等瑶瑶呢。”她点点头微微退后了一些,那些烟味和酒气并不舒服。
“走,一起玩儿去,聚会还没结束呢。”家亨突然跨前一步,借着酒力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她吓了一跳,没来得及躲开。等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着往前走了好几步。
“放开,家亨,放开我!”小声的抗议和挣摆都没有作用,他一意孤行的拉着她,手上的力气越发大,不知是不是真醉了。
“我不去,家亨,真的,我不去,要回去了。”她被拉着往一片黑暗的树影里走,从着急开始变得害怕,某种不快的记忆突然浮上心头。使劲去甩,反而让他加快了步子。
黑暗里,那个突然停下来盯着她的男人不像家亨,眼里的光芒带着刺人的侵略,不再是家彤温文尔雅的哥哥。
“你到底藏了什么?”他不走了,抓住她的身子不让她跑,逼近那张苍白的脸,他真想知道那份安静背的冷漠,到底是不是伪装。
酒味逼近面前,那双晶亮眸子不像是戏弄,反而是认真的研究她的表情。侧开脸,她让自己冷淡开口,“我没藏什么,放开我,你醉了。”
他不动,不知哪来的勇气,她使劲推了一把,看着他踉跄退了两步,以为摆脱了,转身刚要迈步,又被背后冲上来的力气搂住。
靠在她耳边的呼吸又热又乱,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一只手挡住。箍在她腰上的手被迫松开。背后只剩闷闷的痛呼,她被一股力气扯着往光亮里走,一直被拉到宿舍前的藤萝架。
像是多年前对她发脾气的样子,他黑眸里没有一点温情,像两把火焰,烧疼了她的心智,没明白之前已经撞进他怀里。
她躲过了那夺人的眸光,却躲不开他执意落下的唇,冰冷到发寒,不是怜惜或宠溺,只是惩罚,带着最大的怒气,把她的呼吸紧密劫住。
任何挣扎都是多余的,他抱着她靠在藤萝架边,深深的探尽她要呼出的所有悲苦。那么断然的吻着,直到她哭了,也不肯放开。
“说是我的!”他托起怀里的小脸,看到泪水里模糊的自己。
“说是我的!”压住她的身子又嚷了一次,威胁着最脆弱的自持,逼着她面对。
她哭着被高高托起,直到在他的眼里,也看到了自己。
……
第六十二章 非你
那是他的方式,也是他的声音。眼里的泪再多,她也认识他。化成灰也抹不去的影子,那个眼神,深深伤过自己,说过残忍的真相。
平安夜消失之后,他竟然又出现了,在新年即将到来的一刻,把她抓回到过去。
她不是他的,再也不是了。背叛之后,什么也不该得到,什么也不配拥有。她躲着他又落下的呼吸,任他如何的施力也不肯回答。
在那高高藤萝架边,背上的疼越来越鲜明,她知道怎么了,但是她不说,任他碾碎一样的吻把她弄的更疼。
他寻到她眼里迷蒙的恨意,只是透过泪看着他。和那晚在酒吧不一样,那时她躲他,现在她不躲了,就任他抱着,狂躁的亲吻够。
抚着她唇上清晰的咬痕,刚刚一刻的粗暴愕然停止。看着她晶明眸子里的镇定,他的冷静慢慢恢复。如果那个男人没有扑过去抱她,他还会站在黑暗里看她落寞的背影,不会走上一步。如同那晚,在车里看见她和程东一步步走回校园。
他毕竟不想再伤她,知道不该出现在她面前。
这些天,他都是在她身边度过的。无论再累再忙,总要开车赶到学校。有时,就在楼门口等她出来,不知不觉等到沉沉睡去。他知道她住哪个房间,知道她喜欢图书馆哪间自习室,也知道她最常在校园里走的那条路。但是,却从没看到过她。
命运弄人,不知道她躲到了哪里,他就在路的尽头等着,但没有她,哪里都没有,一次都没有。幻想着她的背影,他把记忆里的四十九天重温过很多遍。总希望有个回眸是她的,他能隐没在人群里,默默再跟随着她。
这个城市快捷的步伐容不得他多做停留,等待变得更加偏执。短短四个月,她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可他还是不放心,给瑶瑶打过很多次电话,句句都有担心。
他想知道她身体好没好,心境是否看开些。那些堆在宿舍成箱的小说,是让香港助手帮着买的,每个月固定送到瑶瑶手上,但求一些心里的慰藉。
他在远方,等着平安夜,新年,和她见上一面的日子。那晚,他看见她走出校园,踏进那家小餐馆,再出来,身边跟着程东一路相送,直到她笑笑挥手告别。
心里有种沉痛,但是能够压抑。她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不让人靠近。
当初帮瑶瑶争取来香港的机会是对的,让两个人有个伴,有她在,帮了他太多忙,帮她挡开那些不必要的关注和亲近。
他是混蛋王八蛋,像她每次说的那样,以这样的身份,圈禁着她的自由。如果能放手,当初就放了,就是因为放不了,才会走到这个地步。
他的执意父亲不明白,他的挣扎没有人理解。滞留美国的日子,除了辛苦就剩下想念,每每要来看她,在机场停着,却不敢真来。等着瑶瑶的只言片语,再登上北上的航班,离她越来越远。
这几天,等待真的太磨人。从早到晚,他只渴望再见一面。虽然告诫过自己很多次,那不会是愉快的重逢,但是还是忍不住要来。同一个城市,那么近的距离,渴望总会超脱理智。
十个月的想念,不是那晚短暂的拥抱可以弥补的。
“说!是我的!”他把她抱的那么紧,用沉痛的欲望碾过她脆弱的抵抗,她不给他答案,只是流泪,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封嫣!”他埋在她颈间,听到她尖尖的抽泣声,却找不到他想要的答案。“说话,告诉我,那是谁!”
她忍着疼,抓着他肩上的衣服,努力让自己呼吸,平息越来越多的眼泪。
“不关你的事!”哽咽着给出了答案,声音颤抖,她的决心却不似以往脆弱。“不关你的事!”
他蓦然抬头,想知道她眼里有几分真实。他是最自私的人,也是最了解她的人。她藏也好,不藏也好,都是他的。承认也好,否认也罢,那已经成了改变不了的事实。
看到一张哭泣的脸,他觉得那只是一个违心的答案,为了折磨他,因为他让她疼,彻彻底底的疼过。
“再说一遍!”他的话逼到她嘴边,不许她隐藏那些感情。
“不关你的事。”头使劲偏向一边,不让他看她脸上奔流的泪。为什么哭,因为疼,又见面,还是这些拥抱?
他只是姐夫,她还能对他有什么感觉?还能付出什么感情!他,欺骗过自己,杀死了封嫣,她不再是他的了!
“放开我。”柔弱背后,有她渐渐鼓起的勇气。
长这么大,这是她对他说过最绝情的话,过去的讨厌,惧怕和恨,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她只想离开他,彻彻底底离开他,继续活下去。
“不放!”他突然用力箍住她的腰身,让她死死的卡在藤萝架和他之间,换了她一声低低的呻吟,头很快垂了下去。
真的太疼了,疼的胸口突突的跳,他的脸庞又模糊成一片,如坠雾里,好像那场噩梦醒不过来,越坠越深。
他眼里的伤痛,是真的,还是装的?
“你是我的!是我的!”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像是请求,又是最坚决的宣判。她听着,心里平静的哀伤,像伤口流不尽的血,一点点蔓延。
她已经躲了一年半了,躲不开那些伤感。她不知道他回来要干什么,平安夜那晚他走了,就永远不该回来。
不管要的是什么,她都给不了了,现在给不了,将来,也再给不起了。
“放开我。”好像没力气再和他缠斗下去,声音软软的,“我是你的,是过,现在,不再是了。”靠在他身上让自己保持清醒。“你和她结婚了,你和她……”说不出那个名字,就卡在那里久久不说话,“结婚了!”
在她认定的世界里,好和坏,爱和恨是绝绝的,一度为他混淆过,现在却能分开。虽然每次那种分离,让她疼彻心肺,恨自己,更恨他。但是她知道,再不能爱,也不能恨了。
因为,恨他,本身就是爱。
“你是,以前是,以后是,现在,也是!”他不肯承认,托起她的脸,看着她渐渐失去血色的嘴唇,她的脸色为什么变了,那么苍白?刚刚那些挣扎停止了,就乖乖任他抱着,一动不动的在他怀里栖身。
“我不是了,”她闭上眼睛,沉沉的呼了口气,鼓足了勇气再凝眸面对他,“姐夫,我不是了!”话未出口,泪却先至。
他惊得退了一大步,放开她,看着她慢慢滑着回到地上,整个人虚弱的靠在藤萝架边,深深地黑眸静的像一潭忧伤,吞噬任何决心和坚定。
她流着泪,向以往那样脆弱,话里,却透露出没有过的坚强和冷然。他本以为,在那样给她烙印之后,她哪也去不了。但现在他发现,他错了,她躲起来了,躲到一个连他都触不到的地方。
比欲望灼烧、失去理智更可怕的疼从胸口一直伸向他的理智。他得到过,独占过,一直坚信温情或冷淡,微笑或哭泣,她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不允许别人抢走她,即使是她自己也决不允许!
“再见吧。”她的头垂的更低,目光落在黑夜的某个角落。听着新年倒计临近的欢呼由远及近,静的像是凝固在过去,再不肯抬头。“姐夫……再见吧。”
他僵了,也傻了。
爱过那么久,坚持了那么多年,等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她的依恋消失了,留给他的,只剩下沉默。在黑黑的藤叶投下的影子里,她苍白柔弱的走进了他不了解的世界,心里再装不下什么。
一步奔到她面前,抓着她拼命的摇晃,看着她被摇乱的理智和坚定。泪水像散了的珠子一样从眼角滑落,她闭着眼睛,再不看他。任他如何摇,任那撕扯的疼蔓延到全身,她再也不看他。
他不许,疯了一样的让她睁开眼睛重新面对。在人群里找她的时候,一直坚信不会失去,永远都会找到她,所以苦着,熬着。
她又被提了起来,肩上的大手把她捏碎一般用力,发散在脸上,她闭着眼睛,攥紧了拳。原来的封嫣被他杀死了,原来那个城寺,不见了。这个世上,只有这个活下来的灵魂。
她不能再继续了,如果,活下来的这个还是封嫣的话,她想告诉他,也告诉自己,“你已经不是你了!”
……
第六十三章 是我
她没力气了,软倒之前,他停下暴躁的摇晃,一把抱起她扯进怀里。听见她闷闷哼了一声,之后不再挣扎,任他一路带到树影下的黑暗里。
车门开了,他们一起倒进后座里,后背触到柔软的皮革时,她咬紧唇睁开了眼睛。
他就悬在她身上,锁了车门和她挤在后座上,黑色衣服笼着一脸怒气和绝望,他没有碰她,只是强迫她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
“再叫一次,你再叫一次!”他绷紧的声音曾经让她那么害怕,她知道他生气的样子,张弛里手臂上肌肉纠结着,下一刻会捏碎她。
“再叫一次,你敢再叫一次!”他疼了,和她一样,彻彻底底疼了。
“姐夫。”平静的张嘴,淌着眼泪,心里累了,轻轻的又喊了一句,“姐夫。”
铺天盖地的力量一下子倒在胸口,正压到背上的疼里,一口气喘不上来,能听见自己断续的喘气声。
粗暴的唇又来了,只是再不温柔,也不怜惜。她并不最害怕,只是疼的厉害,看着黑成一片的车顶,泪顺着眼角划到发里,湿湿的,冷冷的。胸前穿透后背如针扎,软软的伸手,仅能触到施暴的双手。
流血了吧?也许。
那根钉子,钉在藤萝架上,挂着应景的小盆景,几周前,却空空的。
“如果有人经过会划伤的,尤其天黑的时候。”有人看了担忧的停下脚步,她也是,那晚担心它刺进身体里的疼,现在她感觉到了。
不是不能忍受,只是绵长到伴着每一次呼吸,像他留在她心口的那道伤,无论如何,无法痊愈。
那晚在楼下哭的绝望,她摸着那颗钉子尖尖的针脚,叫的是他的名字。那两个字,比那尖尖的钉角更锋利,刺入时也会更深。
伪装并不容易,像家亨问的那样,她到底藏过什么,她也想知道,他到底藏了什么。她藏不下去了,在她快乐的记忆里只留下了悲伤,她想告诉哥哥,真的想说出来。
刺破吧,她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方法,除了疼,现在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封嫣死了,被他杀死了,他很残忍,很自私,事到如今,依然不肯放手。
还有几颗心给他伤?头轻轻靠在椅上,意识不那么清醒了,额上的汗和泪混在一起,慢慢乱了呼吸,她抓着他,从没有过的紧。
突然,她想抱抱他,也让他好好抱抱自己。想在他怀里哭一场,要不就安静的离去。真不争气啊,伤的那么深,竟然还是忘不了。
吻的混乱,纠缠进她的衣服里,她感觉不到,静静的看着车顶的黑暗,只听见他错乱的呼吸间,那句特别清晰的话,“我和封蓝,两个星期前,结婚了。”
然后,是另一个声音,温婉有力,“一切,在美国就计划好了。”
抱紧他的手臂,疼到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
他从耳边一直咬到胸口,一贯粗暴的对她,因为生气,留下了更多瘀痕。但那里,再不是他的了。经过了这一切,不再是了。他从她这里夺走的太多,把她弄的太疼了。
他是她见过最自私,最虚伪的人。是她曾经最爱的人,现在,只是她的姐夫了。
她不爱他,也不恨他,只想忘了他。
“结婚了,我和封蓝,结婚了,和封蓝。”
“在美国,都计划好了。”
新一年来了,她得走过去,不能再停在过去。他不该来,不该再见她,纠缠的还不够久吗?伤口已经太深了。
疼,让人累,她已经疼的够久,需要休息了。
“城寺……”轻轻地喘了口气,等着他冷静下来。
听见她叫他的名字,两个字,清清楚楚,他僵在她身上,觉察出她的反常。她不同过去那样死命的挣扎,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断断续续地喘着气。
放手把她整个人抱起来,他不想听她那么叫他,她从来不叫他名字。
他只是太想她了,只要再安安稳稳抱一会儿,他不再欺负她了。他错了,不该来看她,让她又那么绝望。
乖巧的躺在他怀里,唇上一片白,她的眼睛睁得那么大,微微挪动正对上他的。
“不许说!”他心乱的嚷了一句,把手臂收紧,不许她说出任何他不想听的字眼。她眼里的泪已经干透。每每哭以前心就乱的人,现在,不哭了。
唇边微弱的呼吸擦过他耳边,后背热热的,心里却放下了担子,释然而轻松,慢慢环着他,像抱着心爱的格格,有些不忍放手。
总得放手的,在他们以后的岁月里,只是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过去的,真的该过去了。
“我不疼了!”她依然疼,只是坚强了很多。终于是说了,眼泪来就来吧。她静静听他的心跳,眼泪一滴滴落在他衬衫上。
他僵在那,手心里一片的热,听见她轻轻告诉他,“城寺,我不爱你……”
……
闭上眼睛,最后安静的时刻,新年来了。
他把她抱高了,疲倦的胡子茬蹭在她脸颊边,麻麻的,硬硬的。
心里什么感觉也没有,空的。他只是在黑暗里抱紧她,确定怀里真实的存在。
她说了什么,他只当成是听错了。但那都是真的,她不爱他,她从没说过爱,最痛的时候,只说想他了。
现在,在新年到来的一刻,她把自己的心收了回去。告诉他,不爱他。
摊开掌心,在黑暗里努力看清那是一小块温热的血迹。
推开衣服去检查,她轻轻制止,软软靠在他肩上,又说了一次,“不疼了。”
他不肯停,强硬的褪去她的外衣,看见白色的开身毛衣背后沁着一小片血迹,伸手去碰,她闷闷的喘的更急。
一时不知道她怎么流血了,再去扯那件毛衣,她手抓得很紧,不肯再暴露。
她的一切,都是他的,即使她已经不爱了,依然还是他的。
“让我看!”
抓住衣襟,把她放倒在腿上,小心的褪开她身上最后一点衣物。
背后靠近肩胛的地方,交纵着几道剐破的伤痕,有的很深,有的很浅。血并不多,汇合后顺着伤口一直流到牛仔裤的边缘。
“为什么不说!”他托起她的头,看着一脸苍白中坦然的镇定,“你该死的为什么不说!”他不敢再碰,只是用那件白色毛衣使劲压在伤口上,把她扶起来裹进自己的外套。
“不去医院,我没事儿。”觉得冷,她在外衣里微微颤抖,他没有动,只是压紧了伤口让那里不再流血。
“为什么不说!”那伤了她的东西,钉在他胸口,和她说过的那句不爱混在一起,刺的越发深。
“没事儿。”她闭着眼睛,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那颗钉子,真的很锋利,只是这次的疼,值得。安静的等着另一波抽痛过去,睁开眼睛,看着他脸侧疲倦的纹路。
马上,她就要二十二岁了,再长一岁的时候,希望不再牵绊,各自过各自的生活,没有虽然,没有如果,只是过本该属于自己的日子,回到哥哥身边,回到大院的深处。
他,还是哥哥的朋友,还是那个人的丈夫,只是和她,再没任何关系。
“再见了,”疲倦的睫毛眨了眨,终是轻轻的阖上了,“城寺……”
天亮的时候,他开着车送她到附近的医院包扎伤口,打过针,她还是车里的样子,安稳的睡着。这一夜,她就枕在他怀里,和他告别之后,哪儿都没去,一直睡着。
送她回学校,瑶瑶亲自开门看着他把她抱进来,放在她的那张满是小说的床上,盖好了被子,他静静的坐了好一会儿,瑶瑶什么时候退出去的,他不知道。
快中午的时候,他才离开。
站起来的时候,轻轻走到床边,在她额头亲吻了一下,全当是做个告别。
了没了断,他心里清楚,只是疼过以后,再说不出来。
一室温暖,看着她熟睡的样子,有片刻的知足。拉起她的手,收拢在自己手里,永远忘不了她说不爱时轻缓的语调。她确实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封嫣了。
睡吧,但愿,她永远能这么安稳的睡着。
他还是他,永远不会变,不管她说爱,还是不爱。
她醒来的世界,是个没有他的世界,他也会躲起来,远远的离开她,为她筑起最坚韧的保护,但是,不再让她知道。
屋角落着灰尘的一摞小说边,放在那的黑色大衣,不见了。
第六十四章 回家
平淡的大四生活,是在六月结束的。新年之后的半年,一切都很顺利。
家亨因为那晚醉酒失态的表现,特意让妹妹送了一束道歉的黄玫瑰。那时,因为背上有些疼痛躺着,手里是看到一半的小说。那束黄玫瑰放在窗台,直到春节时,风干成一袋斑斑的花瓣。
程东来过好几次电话,也见面聊聊。他其实很辛苦,起早贪黑的忙碌着。汽车公司的业务一点点做大,他也得到了提升,那时,他们吃了一顿“大餐”。两个人到海边走着,回忆北京那些景致和故事。
封青和唯一很忙,现在唯一在药剂学那里拼搏,封青想是常常拿着手术刀吧。不忙论文的时候就给家里打个电话,或者和晓蕾聊聊,她最喜爱的时光都留在房间里。
快毕业了,一转眼就是四年。生生死死,波波折折的四年。
回北京前,大家一起吃了顿饭。那之后,各奔东西。程东送她一直到机场,那天,他穿着一件蓝色体恤,牛仔裤,远远的看去,像是精神爽朗的青年,眼里,写着岁月过后的沧桑。
第一次注意到,他手臂上也留着刀疤,比脸上那道长很多。夏日里暴露在袖子外边,提醒人触目惊心的过去。好在,她安稳的活下来,他也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她觉得歉意,他觉得值得。
进检票窗口时,他自信的笑笑,挥着手,“北京见!”
她也笑了,跑过去塞了个小纸条到他手里。
她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的云,想着北京的一切。他站在机场的大厅里,面对着停机坪,展开那工整的小方块,清秀的字迹,“一定会成功的,祝福你。”紧紧握着,好像握到一颗晶莹剔透的心。
她飞走了,回到了属于她的地方,留了多少叹息,留在哪里,别人不知道。
他坐在车里,看着飞机起飞,手里的电话打给封青,那一端是唯一的声音,他们在超市买东西,准备给她坐一顿洗尘的盛宴。
她终于回家了,漂流了一年的小鱼,终于要回去了。
发动车子,开到大学门口,一个人走进去,走在她常走的那条路上,站在她宿舍楼下的藤萝旁,那个钉子边挂上了清新的吊兰,早不再沾染她的血迹。
在图书馆外,等着瑶瑶从里面出来,看着她手里厚重的书本,替她抱了过来。
“走吧,知道你一直等,今天才没去送她。”
他走在这个女孩旁边,想着她们并行时的情景。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下,二十多岁的心境,手里抱着厚厚的书本,单纯快乐着。
瑶瑶说,后来半年,她过得很好。
宿舍里,她住过的半边已经空了,瑶瑶走到窗边推开了合拢的窗棂。
“回去就见了,我下个星期走。”
“工作还是继续上学?”
“和她一样,工作。”瑶瑶笑着,回到自己的床边,“她走的时候很开心,没有哭,后来,她哭的越来越少了。”
点点头,把烟拿出来,不知道瑶瑶是否介意,还是点上了一根,听着有关她的琐碎事情。“身体好吗?”
“嗯,新年之后除了背后的伤,好多了。感冒的时候容易喘,其他的,应该没有了。”
“谢谢,真的谢谢了。”烟雾里,他没有抬头,但是从心里感激面前的人。
“你呢,怎么打算,继续这样下去?”
“说不好,现在,可能只能这样吧。”把烟蒂熄灭,在光里又去看那已经空了的小床。她在上面辗转了多少夜,流过多少泪,他说不清,但是觉得那里依然留了她的气息。
“会好的,如果你能摆脱的话,都会好的。”瑶瑶顺着他的眼光,看着封嫣床边那袋干透的黄色花瓣。“她心里,谁也没有。”
他抬起头,被这句话抓住,想问,却没问出口。
瑶瑶淡淡的笑,后面两年,她们已经成了知己,而她和他,隐秘的联系中知道了背后的一些故事,能开始体谅和包容。
“她,也许还是寂寞,也许长大了,也许很难快乐,知道为什么吗?”她走到她床边,打开那个已近空了的抽屉,抽屉里,只剩一张薄薄的纸,似乎压在那里很久了。
“她总是看这个,看过很多次,有时候趁我不注意时拿出来看。”展开那纸,是一张旧了的杂志内页,上面写着某次比赛,他参加过的比赛。
那张照片上,是他几年前曾经设计过的国剧院,他给它命名“嫣雨”。
在页脚,他找到了几个字,眼眶一瞬刺痛到心里,一个小小的箭头把李城寺圈起来,指着照片里的国剧院的名字,“封嫣的嫣”。
不知书写那一刻,她想过什么,明白了什么,但是她留了那几个字,如同他最想念时笔端因她起伏的线条。
那是因她而有的灵感,那场嫣红的雨,一直藏在他心里,是她的泪,也是他的痛。
“她没有带走。”他把那张纸细细叠好,放在西装口袋里。
“对,她是没带走。”瑶瑶转身走到窗边,又去看窗外校园的景致,再不久,她也要离开了。
“很多东西,她都没带走,她也带不走。李城寺,你是个混蛋,把什么都压在她身上,她当然带不走,是我,也不会带走。”一时,想到的是去上海找他的那个封嫣,执着的倒在车厢里,心里念着他,得到的却是摧毁的消息。
“我有时后悔帮你,”转身看他坐在她床边,盯着那些她碰触过的东西。“觉得我最对不起封嫣,在她身边,帮的却是你!”
“对不起!”他拿起她桌上一本留下的书,插页里是一张小小的书签。
“她什么都留下,什么都没在意,”瑶瑶走过去合上那本书,看着眼前格外安静的男人,“但是你给她那个吊坠,她带走了!”
瑶瑶拉着他站起来,对着窗外,“她就常常站在这儿,手里拿着她的手机,攥着那个吊坠。两年,那个坠子从来没有换过。从非典以后,她就常常摸着她,那时还在封闭隔离,我和她关在一起,她睡前看看,醒来也要看看。看书时看看,听课时也要看看。从北京,一直带到香港,又从香港,带回了北京。”
他站在窗边,听着瑶瑶的话,想着属于他的那个纤细背影。
“我们都是学中文的,都不傻,那是个字,你最清楚是什么字!”说完突然住口,看着凝固在窗前的男人,落寞背后藏着和她一样的孤单,某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那是他的背影,也是封嫣的。
“别对不起她!”心里酸涩,打开门冲了出去,留他一个人停在这里,最后缅怀着什么。那是一个属于他们的世界,谁也走不进去,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瑶瑶知道她的计划,也知道他的打算,只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碰到一起。她回了北京,回到了她熟悉的环境,也回到一段伤感的记忆里,虽然那个封蓝不在那儿,但是她却似乎依然处于危险中。
而他,不知还有多久能回去,到她身边好好保护她。后来的半年里,电话少了,口气沉重了,但是不曾间断。她替他们不值,又替他们惋惜。
回去,这是封嫣一直的愿望,也是他的吧。受过再深的伤,那里是家,落叶归根,游子总是要返乡的。
坐在藤萝架边,注视着宿舍的方向。她不知道他要凭吊多久,但是她不忍心破坏这最后仅有的时刻。除了新年受伤时,他从没进过她们的房间。他在时,她因伤睡着,他走了,她才醒过来。
那个高高的身影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纸盒,是房间放杂物的,慎重的抱在怀里。看着他在学校的大道上走远,影子渐渐交融到林荫路的树影里。
除了保佑他们,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但愿有份怜悯之心的不只她一人,这世上,总要有人能看透他们之间的那条锁链。
锁了一生,锁住一世,永远永远,不会剪断了……
两个月后,他结束了美国的工作,从西雅图登机,回到了北京。
第六十五章 工作
回北京的前两个月,都在收拾心情。
父母、旭姨、外婆家里一一住,还在哥哥和唯一那待了很久。至于日后的工作,谁也没摧过。封原绪的原话是“嫣嫣就是不工作,家里也养得起。”
因此,没有人催促她,毕竟离开家一年了,呵护疼爱都来不及。就是母亲,也常常到房里问她饿不饿,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整日里抱着格格,觉得安逸又舒服。封青更是大包小包往家里不知买了多少,似乎这一年亏欠了妹妹太多。她吃的少,笑的多,很满足。
在旭姨家的几天,开始总有些隔膜,好在旭姨并不提那些人,那些事。走的这一年,旭姨身体还是不如前了,总说自己是个药罐子,从头到脚都是毛病。
人上了年纪不可能没有病,她靠在旭姨身边,有些撒娇的给她捶捶背,捏捏腰,那些不该想的,她尽量都没有想。
只是每每走过客厅放着相片的小立桌,她总会调开视线。那里没有什么合影,只有一张封蓝的毕业照,至于另一个人,更像是从杂志上剪下的一篇报道。
他也许很成功,至少哥常常这么说。前前后后六年时间里,他在美国待的居多,走过的公司,参加过的比赛,获过的殊荣,那些,都记在李家郊外的别墅里,她没去过,也不想知道。
八月天最热的时候,和瑶瑶、晓蕾见面,一起闲散了几天,瑶瑶去了很好的出版社,晓蕾在公司安了脚,虽不是什么国际大公司,但专业很对口,待遇也还好。问到她,只说想静静的,也许去学校,也许去公立图书馆。
在香港时,其实做好了打算,只是没有说出口,怕家里反对。她想离开北京,到很远的地方,没人认识的小城市,当个老师也好,作个文员也罢。但回来以后,大家对她的方式让她不敢张嘴。
从来都是听话的,哥的一句话就让她只能安分老实,“工作的事,从长计议,哥帮你拿拿主意。”
虽然人是大了,但是对哥的依顺并没有改变。因此享受着这个假期,也在等待着哥要给她的那个安排。
入秋的时候,饭桌上,爸妈哥和唯一都在,拿了一份材料给她。饭后回房慢慢看,才知道是工作。很大的外国公司,涉及的领域很多,需要的是初级文员,待遇优厚。没有面试,她已经被录取。
没什么太多的反驳意见,毕竟走上社会之前,什么都没做过,除了校刊和院刊那些浅薄的经历,她还是一张白纸。
穿着唯一亲手挑的那身工作装,提着哥给选的公文包,镜子前的封嫣,黑发垂着,脸颊上还是儿时的清秀和典雅,却不再是学生模样。笑着鼓励自己一下,心虚的平复着紧张。她进了那幢CBD中心区的大楼,走进了她未来的生活。
……
她的办公室在26层,之上和之下的很多层,也都是同一家公司的。在办公区的角落里领了一大纸盒文具,看着人事部的胸牌挂在她脖子上,被领着进了编辑室。
总部人事部主管的企业内部刊物,中英双语,她分在文字组,和另外两个人共事。人还没来及认,被叫到经理办公室问话,毕竟,她不是“常规”渠道进来的。
不大的编辑室,两个工作区域。工作很快上了轨道,大家叫她小嫣,是资历最浅的。
冯震主管文字创意,人也不过二十七八岁,学的是哲学。下面的黄敏然比她大三四届,中文系科班出身。英文编审是三十出头的庞博和武元恺,美编叫张迪和秦明杰。
封嫣对这些人名,这样的环境都很陌生。适应,需要一定的时间。刚开始的几天,总有些惴惴不安,大公司,谁对谁也不过分亲切,谁也没有格外关照她。
其他的三个女性,庞博已婚比较安静,黄敏然只是埋头看书,反而是张迪偶尔和她说说话,中午约着一起吃饭。可人事总监第一周内找她谈了三次话,为了消除大学生身上的棱角和锋芒。之后,她大多自己吃饭,独来独往。
她告诉了哥哥,哥哥揉着她的头发,笑了。嫣嫣,能有多少棱角和锋芒呢?有的话,也被这个家和当哥哥的磨光了。
接下来的工作很忙,她坐在屋角的办公桌前,几天里不停的录入各种中英文文稿,一周加一两次班,第一个月下来,刊物有所提升,她瘦了。
封青一通电话,之后,录入的工作减少了七成,她有时间看看书,喘口气,上网浏览个网页,中午和同事在楼下的百货公司停一停。
那时,他坐在32层的办公室里,对着人事部送来的简历正在出神。对着的是一整面玻璃窗,阳光打在她的照片上,清秀里有一点成熟的味道,拘束的笑着。
设计部调人事部的档案,他小小费了点心思。把多余的一张照片从她档案夹里拿出来,放在自己抽屉里,长长舒了口气。
不会见面,因为到达三十层以上的电梯,在大楼另辟的一个区域,她每天和普通员工挤在一起,提着她的白色小公文包,跑上电梯,他见过,见过好几次了。
下班的时候,自己走到地铁站,或者在公车站等车。她的影子不很清晰,因为车流太密,她下班的时候,他很少空闲。
设计副总监,听起来好听,做起来辛苦,进办公室的第一刻就开始接手新项目。他和那些同龄的设计师混在一起,也没什么架子。毕竟这个部门,还没有总监。
想到这个,不由多看了一眼桌上的另一份简历,已经模糊的面孔,依稀还是当年不服的神情。如果再相遇,不知会是怎样的交恶为敌。
如果必须有个人坐到那个总监的位子的话,他希望是自己,而不是郭涛。
……
年底,班机上,两个人相遇。
封蓝坐在靠窗的位置,郭涛坐在她斜后方。登机初遇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她最先恢复镇定,按照登记牌找到自己的座位,拿出杂志不专心的看起来。
郭涛沿着走道经过她身边在后面一排落座。手里,是新一季的设计刊物,两个人沉默了一程,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好像在一起的四五年,一场误会而已。
封蓝会找郭涛,和城寺不无关系,他们是同行,他做的每个工作,画的每一笔,都让她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自己学服装设计,也常是一画好几个小时。以前设想过夫唱妇随的生活,本该是一起画累了,喝着咖啡笑闹一番。城寺那里的梦破了,郭涛,并不是极有情趣的人,太务实,也太执着。
德国初遇的那些日子,因为两个人只身在外很快就走到一起。她离开国内好多年,书念得并不得心应手,毕竟德语不好学。设计上本没有过多的天赋,渐渐也失去了原先的兴趣。
在一起后,多是随着他的工作,在德国停留不久,一起转投美国。东岸西岸都碰过运气,好在郭涛的学校申请下来,一切也还顺利。后来有了些实力,被派去参加那次比赛。
如果没有那场比赛,也许现在已经组成家庭,安稳的在美国生活。但偏偏就遇到了,看着他参赛作品的名字,像是又一次提醒自己,当初犯过多么愚蠢的错。
郭涛用了“蓝”,他用了“嫣雨”。
那个字,是她的死忌,从最开始直到现在。在一起、分开,铤而走险还是不顾一切,多少,都是因为那个字。
她给了他第一次,那该是最最美好的记忆,无关年少,只为爱情。她是爱他的,爱了好多年,爱的自己也不知道。堂哥的撮合,只是帮她跨出最后一步。
一度,以为得到了,因为他没有要,也没有不要,只是不亲不远的维持着男女朋友距离。好几年,觉得就水到渠成,却突然发现什么都错了,错的万般可笑。
假期里,他要,她拒绝过,可开学前,她给了,心甘情愿的给了。
最美的一刻,她毁了,十八岁的城寺,十七岁的封蓝,他嘴里叫的,竟然是封嫣。
那一刻起,她的人生里在没有公平。
离开了很多年,走到郭涛身边,又走回去,找她被剥夺的东西。如果可以夺的话,她想从她那里夺得干干净净。至少两年多了,她是李太太,她是他的小姨子。唇角挂着笑,没人知道那里的苦涩。
飞回去,总要面对的,他骗过就要付出代价。她等着,也期待。
好戏,总是最后上演,就像华服,总是最后登场。
第六十六章 公私
拿到手里的资料,抬头看了一眼冯震,不觉又低下了头,坐在他办公桌对面有点局促,被叫过来的时候,编辑室里的人都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这期的专访,你写。”冯震手里的那支笔转了两圈,又握住,眼里是一种莫测的高深,“尽快,必须写好!”
她没说话,低着头走回座位,打开资料,从头到尾一点点看起来。
不知不觉隆起了眉头,这个郭涛,她当然知道。那期杂志里,和他同场竞技过的选手,她的男友。他,也是公司里的员工吗?
“张迪,郭涛知道吗?”她用内网的信息系统给张迪发了个简讯。
“刚进公司,也就一两个星期,不过之前传了一阵,怎么了?”
“写他的专访,担心。”
“没事,事事有冯震呢。”看着张迪发过来的只字片语和小笑脸,她稍稍安心,给前台打电话查郭涛的内线分机号。
打过去,是个男人接的,说了两句才知道是设计部的新人,郭涛并不在办公室,到楼上开会了。留了自己的号码和便条,问清了办公室在几层,专访,就安排在这两天。
放下电话开始准备资料,之前一直在做其他板块的内容,她没关心过人物专栏,更没作过专访,拿过往期杂志翻看,都是近期提拔的四十岁以下的中青年部门主管。按照集团架构一个个来,正好该设计部了。
郭涛的资料里,只写着设计部副总监,进公司时间太短没有相关记录。其他信息,多是他以往的工作经历和成绩。惴惴不安的在网上查找资料,草拟要提的问题,吃过午饭接到设计部助理的电话,是个持重女人的声音,“专访订在三点半到四点,半个小时,32层会议室。”
去之前资料在位子上反反复复读了好多遍,背熟了他在哪上学,在哪工作过,得过多少奖。电梯到了32层,手心还是有些出汗,她没上过30层以上,对一切都感觉陌生。专访,也是第一次做。
前台的助理指了个大概方向,她抱着速记本就走了过去,在走道上深深呼吸,整理了一下袖口和裙摆。
走廊里,隐约听到很大的说话声,停在“斯德哥尔摩”门前时,看着会议中的灯亮着,时间虽然到了,她没敢敲门,静静在门口等着。
刚刚的说话声从门里传出来,像是有人在吵架,咣当,拍桌子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刚刚熟记的几个奖项名称都忘了。
正打开资料再查实一遍,会议室的门砰的从里面打开,一个男人横着眉毛从里面冲出来,差点儿撞在她身上。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甩手走了。
封嫣站在会议室门口,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敲了下半敞的房门。
“您好,我是编辑部的,来做专访。”
“进来!”会议室深处的声音,低沉里有怒气。
抱着资料走进去,会议室很黑,在放投影片。站在门口能勉强看清桌边男人的侧脸,和照片里的不大一样,阴郁而不耐,手里不知正在写什么,并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干干的冷在原地,不由为专访捏了把汗,往前挪了一小步。
“您好,我是人事部的封嫣,约了做您的专访。”声音尽量镇定了,还是有些小,也不够自信。和校刊那时的访问不一样,这里毕竟是公司,对方的级别也比她高。
那人放下笔,终于抬起了头,盯着她看了几秒。
砰,又是关门声,只是这次从背后传来。
吓的不自觉回过身,没想到会议室里还有第三个人。
落地窗边,只能看清黑色西装前隐隐发亮的一对袖口。自动打开的百叶窗帘发出轻微震动声,光照了进来,一时晃得人睁不开眼。
“找时间再谈吧,你的方案我不同意。”郭涛的声音远远传来。
“同不同意无所谓,”城寺跨前一步站到她身边,挡去了灼眼的光,看着她错乱黑眸一时丢了主意,躲又来不及,慌乱的脸色都变了。似乎安抚又自嘲的笑笑,抬头再面对郭涛,自信依然,“这次的项目,必须用这个!”
不待说完,已经从她身边经过,开门离开了会议室。
那扇门就大敞着,过道里,能听到走远的脚步声,皮鞋和光洁的地板,一步一声,搅乱了她本就不平静的心。
……
做完专访回到办公室有些魂不守舍,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撞上他。他离开的架势,说的那些话,显然也在这里工作。
“设计部有姓李的吗?”发了信息等着张迪答,不知道她在忙配色还是什么,半天没有消息,刚刚的访谈笔录扔在一边没整理,一眨不眨的盯着屏幕。
“有很多吧,不太熟。”
“有几个头儿?”
“问冯震,他对上层最了解。”
“我不敢,求你!”
“两个副总监,还没有总监。”张迪的回复跳呀跳,她没再问只是低头回想刚刚的一幕。他和郭涛在讨论项目,郭涛不同意方案,但是他很坚持,他就是另一个副总监吧?
怎么会在这里相遇,不可能是巧合。工作也有几个月了,从来没留心过当初怎么来的,走的什么特殊的关系。
拿出手机给哥打了过去,那边一直没人接,似乎很忙,又拨唯一的号。听着绵长的铃声突然觉得自己草率了,这些事唯一应该不知道的。刚要挂断,唯一却接了起来,声音听起来很开心。“嫣嫣,怎么了?我刚刚药剂师考试过了一门,拿到成绩单,第一个就告诉你。”
“恭喜唯一姐,也没什么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问,“你和哥周末回家吗?”
“当然。”
“那等你们。”有些心不在焉的挂了电话,又盯着屏幕上那闪动的对话框。
“知道李城寺吗?”六个字,打了删,删了打,最后还是发送了出去。
“知道名字,对不上人,往期做过他的项目介绍吧,我好像改过图。”张迪回复的很快,之后又发过来一个链接。
打开,是内网里的图片库,一张商用楼盘外立面的设计图,她看不出好坏,只是注意图片的名字写着si079。
Si,是指他的那个寺吗?去翻往期杂志,在她进公司前的一期上,有一个外立面设计的讨论,各家自持己见,他的照片在里面,还有他设计的效果图。
把杂志铺在桌上,快一年了,把那个名字甩在头脑以外,不想想,只想忘。可现在心思又乱了,怎么会在同样的公司。躲,从北京到香港,一直以为他还在美国,怎么会又跟来了呢?
手机突然响了,太分神吓了一跳,屏幕上是旭姨家的电话,接起前定了定神。
“姨,怎么了,身体还好吗?”很少打电话找她的,除非出了什么大事,固定每周去看旭姨一次,上次见身体虽然有小病但是问题不大。
“好,身体还好,别担心。”姨妈的声音听起来比往日精神,语速都快些,“嫣嫣,你姐姐回来了,今天刚到,晚上就回家。”
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还在被刚刚的相遇踌躇,突然又听到这样的消息,怎么能忽略呢,那样的关系,他在哪,她必然也会出现在旁边。
“姨,你安心等吧,别太着急。”
“不急,就是高兴,”听得出旭姨的快乐,她不知还能说什么,“你姐姐叫你回来吃顿饭,你姐夫也回来。”
那两个字听在耳边,依然刺耳,不想再继续,又不敢打断旭姨,只能听到更多担忧和想念,那两个名字,还有她在意的那个称呼,不,是痛恨,关于他们的一切。
“不了,没什么时间,”骗人的时候,声音总是一点底气没有,低头看着手里的杂志,“姨,要在公司加班写稿子,催得很紧,改天吧。”
那边絮絮又说了几句注意身体别太忙碌的话,听的不专心,什么时候挂的都不知道。对着杂志上那张效果图,其实是那小小的头像,拿起笔在笔记上胡乱画着,涂掉了之前专访记录的信息都不自觉。
为什么,两个陌生人,为什么会在同一天回到生活里,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封嫣!封嫣!”猛然抬头才发现冯震站在桌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头慌忙去擦笔记本上的涂鸦。
“不用擦了,”冯震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郭涛的挪到下期,这期改做李城寺,也是设计部的,还是你写。”
啪的一声,一厚摞资料落到桌上。
“他约了一小时后见你!”
……
第六十七章 相处
站在他办公室门前足足三分钟,低着头满心矛盾,她知道走廊里被别人看到这样会觉得反常,但是没勇气进去,也不想进去。他们不该相见的,尤其在这样的环境下。
大不了,这份工作不要,知道他也在这里以后,她第一个想法就是辞职。她要问哥,也要问爸,工作到底怎么来的。
“站够了吗?”猛然抬头,看他靠在门边,刚才整齐笔挺的西装不见了,领带松松垮垮,衬衫的袖子高高的卷着,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臂。眼睛里只有公事,没有私情。
抱紧胸前的笔记本闪身躲开他的视线进了办公室,听到背后砰的关门声,放松不下的神经绷得更紧。
他站在门边,看着她的背影,开门见山。
“不许辞职!”
那个专访他没什么兴趣,如果他想要,早就让冯震亲自捉刀了。他不在乎一两篇歌功颂德的文章,因为她在,几期连续不断的约稿都被他拒绝了,如果不是今天在会议室撞到,他并不介意看到一期郭涛的访谈。
但是知道是她在写,又在那样的情况下被她知道,只能用资历把郭涛压下去,让人事部把内容临时换成自己。最短的时间内见她,让她什么都来不及做。他怕她辞职,出了会议室就直接下楼去了人事部。
对着一屋子没有整理的建筑画册,她没有回头,听着他在那句命令之后还会说什么,她知道他见她不光为了专访的事,却不知道他有什么别的打算。
这份工作,和他脱不了关系。他一定知道她在这里,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把地上的书分拣,按照字母顺序摆在书柜里。”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却不再严肃沉重,走过她身边的时候猛地把她怀里的笔记本抽走。“干吧!”
她愣在原地,看着脚下的书,再抬头看他已经回到了座位上,拿起笔在图纸上写着什么,露出的手臂上,有一块明显的灰尘,一直延伸到卷着的袖口。
“快干!”他没抬眼,拿起尺子,真的工作起来。
“分错一本,等着明天开除!”
起身到绘图台,他打开了一盏小灯,开始在灯下画图。天已经渐渐黑了,办公室被灯光烘的很暖,她站在一半阴影里心里都是矛盾。
如果是别人,她会做,如果是以前,她会做,如果……生活里,已经错过了太多如果,她不能妥协,也不能和他在这里一起待下去。
“我不分……”为了让自己坚强起来,拿着笔记本退离了办公桌一大步,“我是来做专访的,这些……应该让你的秘书和文员做。”
他从工作台上扭过身,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看不出生气,只是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一组号码。
“钱经理,我手边没人,正好你们部门的封嫣过来做专访,顺便帮忙整理一下资料,仅此一次,加班费算我的。”
“好,没问题,那件事下次例会有机会我和他谈谈,你放心。”
说完,只是把听筒举着,示意她接电话。
听到他给经理打电话时有些慌了,以为自己拒绝的够清楚,够强硬。刚刚来公司不知道怎么应对,拿起听筒那边的口气不似平时的和风细雨。
“封嫣,访谈也要做,先帮总监把资料整理好,冯震那儿我去和他说。”
“经理,我……”一时辞穷,他已经回到工作台边画图,似乎一切与他无关。她挂上电话,无力再争执什么,经理让做只能做,至少辞职前,她要把指派的工作都做好。
“从那边的开始弄吧,那些是我常用的,放在中间几层。”
他回身指了指桌边地上的一摞,都是当下的建筑期刊,最上面几本正好是她几年前读到那片报道的杂志。走过去不觉抱了起来,放在办公桌上按照日期排列起来。
之后就按着他的意思,一本本一摞摞的,按照语种和使用习惯筛选分类。有些厚重的很沉,费了很大劲才在书架上放好。很多画册似乎好久不用了,沾了灰尘,让她回想到当年在图书馆工作的那些日子。
他约她专访前,特意花一个小时把一屋子书架弄乱,再整理,就不是一个小时那么容易。不时回头看,有时能见她皱着眉在办公桌边分拣,有时在往书架上放书。她是细致的,他注意她用纸巾轻轻擦拭那些封面上的灰尘,有折痕的,耐心的压平。
朦胧的阴影里,有她认真地侧脸,也有他专注的背影。他挡着大部分的光,办公室里越来越黑,很多堆在角落的封页都看不清晰,只好抱到近光的办公桌边。
她从底册一一码放,成百上千的画册,腿站酸了,累了,就跪坐在地上喘口气。穿着高跟鞋搬东西很累,跪在书架边轻轻揉一下脚踝又去抱书。把分好的画册一本本放进去,认真地把书脊对齐,恼人的长发遮挡光线,只能用一直铅笔勉强盘起来,碎发散在脸颊边,额角已经透出薄薄的汗,顾不得擦,地上的书太多了,她想弄完,尽快弄完。
他没在工作,玻璃窗上映出的身影太清晰,很难专心,虽然图纸明天就要通过。那盏灯,把她整个人迎在他瞳仁里。
他知道公司早就下班,也过了吃饭时间,但是不忍打断她的工作。他不认识这个封嫣,也没机会和她相处。
好多年以前,那个下雨的夜晚,他站在图书馆外,透过窗看到她独自工作,专注时眼神不再胆怯,甚至有种难以捕捉的神采。现在的她,和那时很像。
每每听瑶瑶说她独自在图书馆写东西直到闭馆,他去看过那排晕黄的灯光,也想象过沉静雅然的忙碌背影。
几个小时了,谁也没说过什么,他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他用职位压着她,让她被迫接受,想留她在身边待上一会儿。只是这样的留,能有几时呢?
他在32层,她在26层,钱伟林最初对她并不好,现在也许也不好,冯震也是。毕竟,她是他弄进去的。他想她留在设计部,但太不现实。能立足的,也只有编辑部了。
不谙人世,单纯而简单,她还不知道人事部门的勾心斗角,比如这次的专访,也比如走廊尽头另一个办公室的人。
郭涛,势必不会罢休,明天的会议,也许还是一场剑拔弩张,虽然在总裁面前从未失态,但两人之间的矛盾在上层已经慢慢传开。
希望,郭涛不要知道他和她的关系!
欠着脚尖往最高层放书,几个书柜陆续弄完了,起身有点头晕,可能饿太久了。抱着很厚的建筑年册,没有东西踩,试了好几次也不能把画册立起来,纤细的鞋跟让她站不稳,不好使力,手攀在书架边像个脆弱的小线偶。
终是忍不住走了过去,怕她摔到或被书砸着,站在她身后,把她手指够的几本书接过来立好,又回到桌边替她搬剩下的。
意识到他接近,她迅速退回到办公桌后,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做最后的整理,有力的手臂上厚厚一摞,轻松的放到她规划的位置上,那些,她要搬七八次甚至更多。他完全可以做的,不需要劳动她,但他偏偏不,硬要经理施压留她做这些,心里气馁自己妥协了,又不知在公司还有什么立足的必要。
回身看窗外,本想隐忍住委屈,却发现背影隐隐,玻璃窗上映出了一个再真实不过的他。
巨大的屏幕,趁着窗外辉煌的夜景和黑沉的天空,他已经转过身,从容的靠在书架前,黑眸正对上她惊慌的眼神,似乎在捉摸什么,也好像只是等着她发现。
“专访你想写什么?”他想知道,下午她和郭涛谈过什么,“郭涛的专访你准备怎么写?”
“按……冯震的意思写,和以往的专访没什么差别。”
“知道为什么突然改成写我不写他了吗?”他问的很直接,她的脑子里对权力仕途一无所知,她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职场,再没有风花雪月。
摇摇头,眼里有未解的疑问,“你们都是副总监,设计部没有总监,有的话会先访问他吧。”
他笑了,回到桌边坐下,看她映在窗上躲闪得眼神,毕竟不愿见面吧。
“如果我和郭涛有一个人会作总监,你希望是谁?”
一时被问住,抬头看着他印在窗上深邃的眼神,无言以对。
……
第六十八章 受挫
经历过最不堪的那些后,他在她心里还有多少分量?真像瑶瑶说的那样,没带走实则是忘不掉,像那吊坠和他刚刚看到从领口划出的小鱼,她放不开或是不愿意放开?
这般重逢她势必会尽快离开,尽管他刚刚说了不许辞职。
好在他有封青和她父亲首肯,虽然用的是最痛恨的身份,但至少他确定会留住她。
太过贪婪自私,他知道自己从来都是那样,“你希望是谁?”又问的时候,口气强硬了几分,似乎在逼她给他答案。
暗暗的光线里,她在窗前无所遁形,就低垂着头思考他的问题。下午和郭涛谈过了,那个欺骗过自己的人,想到,只是索然。如果给她选择的话,宁可……
“不知道,”她抬眼迎视着他平和的等待,拿起自己的笔记本抱在胸前,捍卫仅剩的勇气和决心,“也许,是郭涛。”
总之,不该是你,不该见你,她没说出口,只在他的注视下快步打开门出了办公室。
能听到她一路跑远,鞋跟轻轻敲在地板上,步子有些错乱,他没动,就坐在办公桌前,推开最后一摞没来及就位的画册。
她还是逃开了,远远离开他,只是没有她希望的那么远。因为,他手里一直握着一根线,牢牢拴住,不管走多远走多久,总能牵引回来。等待,就是为了这个。
这是他相信的,也是很多人相信的。
打开抽屉,拿出那张照片,相片无法展露所有的雅致,微乱别住的发丝,眼里落寞的疏离,或者专注时抿起的唇角,刚刚的一幕会回味很久吧?
……
几天后,她被骂了,骂得很惨,从编辑室出来躲着人,跑到卫生间里掉了一阵眼泪。那是工作以来第一次哭,为的,就是那篇专访。
其实第二天一早,就把辞呈放到了钱经理的办公桌上。上班不久被叫了进去,不是质问或挽留,只是把辞呈退给她,不予过多回应。
她问了为什么,钱伟林抬眼看了看她,“试用期里辞职,你想过自己的将来吗?好好把稿子写出来,如果真的有能力冯震不会不用的!”
那些棱角的论调并没有重谈,这句话让她冷静下来,虽然去意依然坚决,但是还是回到办公室着手写稿子。关于她的能力,关于事业心,她不希望受到任何的质疑。不管他们曾经是怎样的关系,她还是提笔写了。
专访根本没有做,仅凭着自己对他的了解,就着手边的资料,再参考和郭涛谈话的感受,她用了一天时间完成了稿子。
交之前发给瑶瑶看,隐去了那个名字,瑶瑶回的邮件说还不错,虽然不如校刊时的文章有感觉,也算称职的应景之作了。
她发给了冯震,不再多想,也不期待什么答案。
那天回家,她找父亲谈换工作的事情,话到一半,哥哥也回来了。在客厅里被左右夹击的询问理由,出了什么事情。她突然给不出站得住脚的论据,不能说因为他,决不能说出那样的话。
“没告诉你城寺在那儿,也是怕你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封青坐在身边,一直拍着她的手,安抚一次次 “我要辞职,一定要辞职”。
“你写的文章之前送过去给他们看过,所以没有面试直接要了你,他们很满意的,是你多心了。”封青看不出她有什么理由,现在垂着头一言不发,刚刚提出的细枝末节被父亲两句话就否定了。
“公司不是学校,不可能有你要的单纯环境,我是说过不工作家里也可以养你,但是既然开始干了就要干好。你哥能手术做到一半,因为太难而半道放弃吗?”父亲的慈爱不在,只是严厉中有对她任性的不满,毕竟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如果念书,就念好,如果工作,就认认真真做,我和妈妈一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要念书,接着念书,爸,我想接着念书!”像是突然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她挣开哥哥的手,跑到父亲的沙发边,渴求的提出了这个最可行的方案。
“怎么又突然要念书?”封青不理解,只是看着妹妹眼里的恳求,不忍否决她小小的愿望,其实女孩子念书他并不反对,唯一很快也要出去读书。
“我不同意!”插入的声音硬硬的,是母亲,站在卧室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听了多少。“不是不同意你读书,但是没有正当的理由不能辞职,毕竟,这里有城寺和他爸爸的人情,虽说他是你姐夫,但是还是欠人家一个人情。”
攀在父亲腿上的手又去摇了摇,回头找哥的支持,却只看到了他抱歉的妥协。他们本来宠她,有时甚至溺爱,但并非毫无原则。
从沙发边站起来,像是以往在母亲面前那样本分的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母亲的否决也许就是最后的决定。很多年以来的共识,她是被母亲管教的,学着做一个本分的女子,一个听话的孩子。
哥哥走后,父母回房了,她自己坐在客厅里,关了灯靠着沙发背,说是不哭,但心里难过。如果他们知道发生的一切,如果能够脱口而出,她老早就摆脱了,哥哥会是第一个把她护起来的人,而不是现在这样每每和他一个立场。
她恨那两个字,他和她从来不该是那样的关系!
再上班,精神不好,张迪好多次发过来的话都没回,直到被冯震的内线惊醒。
“跟我去会议室!”抬头能看到对面射过来的目光,冯震板着脸,黄敏然反而笑笑。
“这是你写的文章,这就算学过中文!”在会议室没坐下,冯震已经把一沓纸拍在桌面上,响声吓得她没敢坐,就站在桌边像个被审的学生。
“你到底怎么访的,问过哪些问题,你看没看过人物专访!”
“中文系就这样的水平,你写的是什么东西!如果这样的水准,当初不如不让你进来!”
一连串的粗吼,句句带刺,她僵在那儿不动,不知道自己的文章为何让他如此气愤,冯震到底要什么,她完全不知道了。
“千篇一律的东西我不需要,集团上层也不屑看,如果你这样写法,李城寺和郭涛,除了名字不一样,再没什么值得圈点的了。你不知道上面从他们之中选总监吗!这是人事部不是文学社团!”
冯震起身打开门,重重说了一句,“用用脑子,走后门进来的本事用到文章上,写出有意义的东西,写不出来,你自己找钱伟林!”说完摔门就离开了。
她出来时脑子里乱成一片,冯震说过的话让人难堪。忍着泪,从会议室穿出去,迎面撞上和客户走进来的郭涛。
一面之缘,她愣了一下低着头蹭过去,郭涛也只是看了一眼,继续和客户交谈。
奔到洗手间锁了隔间的门蹲在地上捂着眼睛,本想忍住的却越发伤心。听到外面女同事聊天轻松的口气,又回想冯震刚刚砸在自己身上的一席话,好像被彻底否决了,她的人,她的能力,她的一切。
流泪也不自由,怕肿着眼睛出去被看到不好,只能隐忍再隐忍,用凉水冲了好几次脸稳定情绪。
辞职的事抛在一边了,只能用笔先捍卫自己的尊严,不能让冯震那么认定,更不许他看低她的人格和学识。
回到办公室,眼睛有些红,只是埋在角落里把稿子从头看过,送进了碎纸机。再打开新文档,一个个字重新来过。午饭没吃,直到下班前才赶出来另一篇。
送到冯震面前的时候,他只看了一眼,扔回到她面前,从桌上顺手抄了一本杂志,翻到折页的一篇指了指。
“这是我要的,”拿起她的稿子一把撕成两半,“回去接着写。”
她一句话也没说,甚至不想哭,机械的走回位子。手里的杂志,在他办公室也见过,翻开那页,是一篇对他的英文专访。
对着电脑把之前写的整个删掉,并没有马上动笔,只是在灯下仔细读那篇文章,从头到尾,每字每句的读。
编辑室走空了,办公区关灯了,她依然坐在那里,忘了吃饭,对着那本杂志,读一个她从不认识的他。
直到有个人,敲响了编辑室的门。
……
第六十九章 惊愕
她第二天一早在公司大堂遇见了他。在一幢大楼待了几个月,却是第一次碰到。
离上班时间还早,大堂除了夜班的保安没别人。他是从公寓赶过来准备下午会议的资料,进门刚要往专用电梯走,就看着她从员工电梯里出来,一件灰色的风衣,怀里抱着书包。
远远的看不真切,觉得精神不好,一直低着头。走近了才看出脸色很差,似乎一夜没有休息。
她的样子不像上班,反而,像是要下班。
本不该过去的,还是不自主的走了过去,拉起她就往电梯间走。当着保安的面她没有闹,进了电梯却挣扎着要出去,他一只手臂挡在那,直接按了32层,门阖上了,她只能退开,贴在电梯最里面侧过头不看他。
还没来得及问,电话响了,在电梯里听不清楚,到了32层才听封青在那边口气着急,“城寺,帮我看看封嫣是不是在公司呢,她昨晚和爸妈说加班,今早才发现一夜没回家,给她打电话也不接,我爸正着急呢。”
“等一下,就在我旁边呢,刚在大堂碰见她,可能是写稿子吧,你和她说。”把手机塞给她,两个人就站在32层的电梯间,她背对着他小声和封青讲了两句,又去翻自己的书包。
他从电梯的玻璃门正能看到背过去的那张脸,灯光下看起来更显得憔悴,眼底挂着阴影,声音听起来无力。
“我错了,哥,你别生气,让爸别着急,我的手机……”去找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果然十几个未接来电。
他正听着她说话,看见那部手机时一愣。以为一定会在的吊坠并没挂在那里,手机也早换成了别的款式。等回过神,她已经挂上了电话,举着准备还他,另一手按了下行的按钮。
收起手机,心情突然烦乱,“昨晚你一直在公司?!”
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她点点头没说话,站到电梯前等着离开。太累了,想回家睡一觉,天亮的时候稿子总算完了,趴在桌上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又被传真机的声音惊醒,觉得头不舒服也不想面对冯震,把稿子留在桌上就下楼了。
她想休息一下,把脑子有关他的一切都清空。大不了辞职,但是辞职之前,她不想被冯震看贬。
这一夜,她写的顺利实则艰难。不管那篇杂志里他被描述的如何成功,自己笔端流出的都是违心的言辞,停下来歇时,已经想了他一夜。
也许,那些都是真的,是他的另一面,但是,昨晚见过郭涛之后又觉得不尽然,他也许并不全是靠他自己。
郭涛敲门进来的时候,她正在看那本杂志,初见觉得不知所措,从不以为两个人还会有交集。郭涛进了编辑室,只是坐在离她较近的地方,随手拿一本刊物翻看。待她的惊恐和情绪稳定之后,才慢慢张嘴。
“没什么恶意,来得比较唐突。”放下手里的杂志,他看着她依然满脸戒备的僵在椅子里,“那篇专访,为什么突然不写了?”
像是故意刁难,她本没有任何决策权,别人让写她就写,别人不让写她也无能为力。“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最好去问冯震和钱经理。”
郭涛笑了,他已经知道换成专访李城寺,只是想知道这个决定有多少人参与。面前的小文员当然只是个棋子,他并不感兴趣,但是,她不像冯震那种硬骨头难啃,他想碰碰运气,也许能问出些什么。
“你也专访李副总监了吗?”他看到她手里那本杂志,起身拿了起来,同样的刊物,他不是没登上过,但是看到李城寺三个字心里还是不服。
“写你姐夫,很难吧!”她不由皱眉,他的话和态度,捉摸不透。
他笑着走到办公室一角,打开了大灯,“亮着灯比较安全,一个人加班的时候,一定要开着灯!”
她不由站起身,他知道他们的关系了?从来并戒备什么,但他话里捅破的关系,让她意识到,面前的人曾经是封蓝的男朋友,曾经是他的对手,或许,也会是她的。
“我只负责写文章,写谁都一样的。”这是她的心里话,“冯震让写什么我就写什么,你有问题去问他吧。”他的话让人反感,不表露出来对她很难。
郭涛听了点点头转向冯震的位子,看着桌上摆的一摞哲学书,凝神了一会儿。他是半个参事也好,一个谋臣也罢,做决定的不可能是他。
但究竟是谁在上面帮了姓李的?那张败北的图纸,到底谁投了否决票,肯定有至关重要的细节他输掉了。就像当初,他拿了新人奖,他和团队捧走了最佳创意,那实则就是输了。自此,和城寺的梁子似乎就一直结着。
意外的是,其中竟然插着个封蓝,还有眼前这个默默无闻的小文员。回国前不知道,到了公司才从人事部挖出些线索,封嫣,当初听过几次,那天专访时印象不深刻,反而是在走廊碰到她红着眼圈才有了些印象,曾几何时,冯震掩人的狂躁也压不住了?
她是封蓝的妹妹,如今,是李城寺的妻妹。飞机上的封蓝,德国初遇的封蓝,想来已经遥远,不愿再回忆,那些毕竟已经过去。
不喜欢北京,却毅然来了这里,要拼抢的只是该属于自己的位置。总监,应该姓郭的,他不想再走当年的路。
“转告冯震,下期专访我不做了,有什么问题和我助理联系。采访的草稿,你好好留着,以后……也许有用。”莫测高深的又笑笑。
“李副总监人脉了得、背景深厚,出身建筑世家,写的时候别忘了加上这些给你姐夫润润色。”郭涛推门出去,留她一人站在那里,后背竟有些发凉。
从他、冯震到郭涛,他们说了太多太直接的话。只做应该做的事,从动笔到完成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不去想,写完最后一个字甚至没有再读,直接保存打印。
她很矛盾,因为那篇文章,也因为郭涛的一席话,突然间不想支持任何人,如果他再问她一次,她只会说不知道。
“昨晚你一直在公司?!”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呆呆的在镜里看着他,“说话,去哪儿了,做什么!”
他逼近的声音让她醒过来,又皱住了眉,疲倦的想赶紧离开。以他们的身份立场,他不该带她到32层来,同事之间,甚至连同事都算不上。
他站在她背后,看着她垂头无论说什么也不理睬,烦躁的按了上行的按键,不好在公司里和她动气。电梯终于上来了。
她也许累了,回家休息一下可能会好。也许冯震把她逼得太紧了,他需要找他谈谈。那篇专访,不行还是由冯震捉刀,他不想为难她。一大早她又那么累,算了。
叮咚,上下行的电梯同时来了,两个人都没上去,反而是郭涛从其中一部走了出来。
只有一瞬的愕然,扫了一眼面前两个人又了解般笑了,错身经过城寺,郭涛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早!”
城寺很快冷静下来,似乎当年市政大厅外的一幕在重演。他没有回应,只是带着她进了向下的电梯。
眼前除了数字,其他都是乱的,她脑子里还不清醒,刚刚郭涛的眼神,还有他的那句问好。电梯不知道在几层停了一下,很快又上行停在某一层。
拉着她进了很少有人踏足的一层,不顾她愿不愿一直拉到走廊最里面,站在一个门口怦怦敲了几下。
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门口,身上的衬衫乱乱的,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疯了吧,大早上,我昨天看文件到后半夜,想被开除嘛!”看清城寺身边的封嫣,男人突然住了口,“这谁啊!”
“借你屋子休息会儿,昨天冯震压榨着加班来的,她……就是封嫣!”说话间又把她拉到身后。
门关上了,过一会儿再打开,男人手里抱着一摞文件,手上还搭着压皱的西装外套。
“下午有会,这次看你自己的了,我不能永远否决某人!”
“知道。”
男人离开前故意咳了一下,眼神充满疑问,看着一脸不甘的封嫣,想反抗的手却被他牢牢抓住。
“以后和你解释,副总!”
“李城寺!”
“OK,学长。”无心再谈,手里还是一堆问题,只想把与他们无关的世界锁在外面。也不管男人做合反应,碰的撞上了门。
……
第七十章 辞职
这是间办公室改成的休息室,比别间更宽敞舒适些,上层加班累了会来休息一下。这一层,大部分都是各个部门头头加班休息的地方,董事会,也在这一层。
他只是设计部副总监,没有自己的休息室,也没有一个能和她相处的封闭空间,所以才把学长挖起来,少睡几个小时,他依然是人前精神抖擞的副总,不问问她,他一天都过不踏实。
但看着她戒备疲乏的样子,又不忍心折腾她。他什么也没说,把她按倒在屋里的大沙发上,脱了她的风衣和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睡觉,这儿没人打搅。”他蹲在沙发边,一只手压在大衣上制住她想作为的小手,和她的眼神较量着。
“我要回家!”她坐不起来,躺着对他,喘气都急促了。
“试用期没有假期!”他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把百叶窗彻底关上,屋角只留了一盏灯,像是夜晚真的重新降临。
“我辞职!”
他不想和她无味的争,“醒了再辞,把眼睛闭上!”
她坚持着,把眼睛瞪的大大的,但神经绷得再紧,她也是累了,一夜没合眼,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快赢了,他近在眼前可恨的脸,不知怎么就模糊了,睫毛努力眨眨,还是逃不开倦意睡着了。
他蹲在她旁边好一会儿,看她真的睡了才起身,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不多久觉得不踏实,又回到她身边,看着小手从大衣里露出来,安稳之间淡淡的鼻息,人憔悴柔弱依然。虽然伪装的坚强那么脆弱,可正印证他心里的那个她。
手机吊坠在不在,她依然是他的,两年多来再深的恨和误解,她也没摆脱过,因为他不放手,她得不了自由,即使她不再爱了。
把大衣给她盖严,发信息让助理又送了件外衣上来,拢上门在电梯间拿过衣服,助理想张嘴问话,被他严厉的眼神吓了回去,嘱咐了几项工作,把下午要用的文件收好,看着助理离开才回了房间。
在屋角的灯下看文件,批改一些需要修正的细节,手机响了一下,是学长发过来的信息,“小文员还好吗?下午开会议程不变,郭涛退出,方案直接通过,你请客!”
他没有太多得胜的喜悦,毕竟几天前就料到了。只是放下手机,又想到早晨电梯间和郭涛相遇的一幕。他不会平白退出的,里面一定有隐情,从他看封嫣的眼神就能知道,当然,还有那句太过刻意的问好。
郭涛已经知道了吗?他们的关系,应该是极隐秘的,除非封蓝说过什么,但似乎又不对,毕竟她不知道他们在共事。
冯震吗?或者钱伟林?人事部似乎每个人都有可能,也又不可能。
看她沉沉睡着,一定是累坏了,冯震不是好对付的人,很多时候反而比钱伟林更让人吃不消。但看过她的文章,冯震点头指名留了下来,这也是他安心把她放过去的原因。作为谋臣,冯震自身的位子虽然尴尬,但是跟在他身边却不敢有人动她。比放在自己身边安全,也比放在任何他触不到的地方保险。
轻轻的翻身,盖着的大衣滑落,他走过去本想给她盖好,不经意盯住颈间一小片肌肤,看见领口露出红红的丝绒线。指尖轻轻勾动,红润的琉璃就划了出来,垂坠在她颈边,衬着白皙温润的皮肤。似乎被扰到,她不安的又去翻转,手边突然一沉,缀在琉璃一旁的吊坠掉了出来。
两股红绒线拧在一起,青透的古塔如大树,贴在一双小鱼旁边,那其实是个寺字,看到不敢置信,握在手里还是温热的,带着她的气息,那么真实。
一轮轮的回转,还是抛不开吧,心里不开心是假的,就在沙发边再不舍离开半步,看着她的睡容,心疼得厉害。如果没有那些前事,他们这时该多幸福。
心里再冰冷也暖了起来,已经坚持了这么久,只能带她坚持下去。想亲亲又不敢,只好用手指轻轻触碰唇角,回忆他们有过的过去。
也许是注视的太久了,唇边的手指收回时她还是动了动,没有着急起身离开,那样反而不自然,只是松开了手里的项坠,看她慢慢睁开眼,从朦胧里转醒。
看到面前的脸孔,她一时闪神,不知道身在何处,等想起了早晨的事,马上坐起身,抱着大衣躲开他,眼里堤防着,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刚刚睡去已经太疏忽。
“我要回家!”声音听起来沙哑,话到一半肚子里竟然咕咕响起来。
“昨天吃晚饭了吗!”他起身看她局促的捂着胃,不知是刚睡醒还是别的,脸颊竟然微微红了,刚刚说话的气势都没了。
“中午呢!”他最气她不爱惜身体,冯震就是给她天大的工作,也该先吃饭顾着身体。
她头垂得越低答案越肯定,他起身走到里间,过了一会儿拿着杯子走了出来。好在副总不喜欢黑咖啡,总备着牛奶和各种茶,他加了点糖用微波炉热了热,勉强能对付一下。
她已经站起来,又穿上了自己的风衣,抱着书包挡在胃上,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也不敢看他。
“喝了!”把杯子塞到她手里,打开百叶窗,他走回位子上看文件。
他凶,她怕,他不凶的时候,她怕的反而厉害,每每那两个字像是悬在心头的刀子,想来就疼,不想又忘不掉。
小口喝着牛奶,温暖的感觉从口里一直滑到心坎,写了想了一夜,本打算把他甩开,可这般相处,却怎么也强硬不起来了,想哭。
“坐下,有些事告诉你。”他指了指沙发,不容她的置疑或任性。
“郭涛,是不是知道你是谁了?”看她点头,确认了心里的猜测。
“冯震和钱伟林都知道,但你不是走后门进来的,是冯震看中的,所以”他顿了顿,希望她能听进去,“你不该辞职,不该被别人看低!”
“我的专访写不出来就不要写,谁也不会勉强你,愿意写什么就写什么,我会和冯震说,毕竟适应公司还需要一个时间。”
看着那杯慢慢空了的牛奶,他安心了一些,“累了就回家休息,但是要先和钱伟林请假,你没有特权只是个新人。以后无论加班到多晚,都要和家里说清楚,别让你哥和爸妈担心,听见吗!”
她终于点了点头,还站在沙发边,听着他并不刺耳的训斥。
“我和郭涛的事你别参与,郭涛找你不许乱说话。如果还支持他的话,就把他的专访写好,至少,写的比我的好!”
起身,知道该离开了,为了下午的会还有很多东西要忙。开门时觉得不舍又回头,想到那个吊坠,希望她安稳就好,“如果真想辞职的话,就辞吧。”
……
那篇文章顺利通过了,冯震通知她时脸上有赞许的神色,她什么也没表示,只是递上了辞职信,之后又放了一封在钱伟林办公桌上。之后,收拾东西打车回家。
爸妈和哥哥都责怪了些日子,说她鲁莽草率。后来张迪告诉她,那期刊物得到了上面的表扬,尤其是专访,给他和她自己添了彩,成了钦定的笔杆子。
于是,没人批准那封辞职信,钱伟林给她发了转正的邮件,涨了工资,附带在正式工作前许假三个星期。
这是没人见过的录取流程,她本没理睬,那天和他在休息室谈过之后更想离开。做筹码是件愚蠢的事,她不是任何争斗的棋子,没有那些手腕和心力,尤其还和他有关。
后来的日子到处投简历,虽然面试也碰壁但至少有几个通过初试的机会。公司各异感觉差不多,但不知为什么,一个文员的职务却屡屡失手。挫败不是第一次,没有特别伤心,只是接着投简历,把薪水期望一降再降。
和瑶瑶晓蕾聊,她们劝了很多好话,中心议题还是不该轻易辞职,那封邮件是个绝好的机会,应该抓住。
她只当是听了,然而一个月后,却和敏然相遇在同一间大堂。母亲的一再要求下,她不得不低头。
敏然笑着向她走过去,已经换了一身行头。
“封嫣,以为你辞职了!”敏然伸出手,笑颜中有她没见过的得意。“我不做刊物了,现在是设计部总监的助理。”
轻轻交握,只是礼貌的回以微笑。设计部有总监了吗?
“你怎么样?”那胜利的神色并非友善,她只得让自己再武装起来。
“我去……秘书处。”
第七十一章 误会
她和敏然的第二次见面时间相隔很短,就在集团每周例会上。
她也见了设计部的总监,竟然是郭涛。会后他走过来,说是该用当初采访那篇稿子了,正好放在下一期的专访里。因为离开了编辑部,她不再参与刊物的事,对他的话只是反感。站在走廊里看着他和敏然走远,心里难受。无论如何没想到胜出的会是郭涛。
她一直没见到他,例会时副总监的位置空着,她坐在副总身后的角落,认真做着会议纪要,只是偶尔目光投到那个空着的位子上,说不上什么滋味。
冯震也在,和钱伟林一样并不惊讶她的出现,反而是敏然眼里的笑不见了。虽然不是机要秘书,但她作为钦定的笔杆子还是破例出席了会议。敏然在郭涛身边说了什么,之后郭涛特别留意的看了她几眼。
她成了副总的秘书,那天他带她见过的那个男人,姓牧,人不坏,因为有其他秘书,交给她的工作并不多,还是以写文章为主。
会议纪要写好那天,副总把她叫进办公室。
“写得很好,果然没错看。”和那天随意的样子不同,但毕竟是温和友好的,“他不是副总监了,郭涛上任那天就被开了。”说完看着她笑笑,似乎玩味着什么。
拿纪要的手抖了一下,心里觉得堵了什么憋闷得厉害。
“放下我再看看,你先出去吧。”
出了办公室有些魂不守舍,坐在座位上看着错过的那期刊物,自己为他写的专访,物是人非,这就是职场。午饭没有吃,找出当初访问郭涛记得草稿,撕了个粉碎。
张迪的信息来了,说了好多黄敏然怎么爬到现在的位置,怎么跟在郭涛身边。她听了没觉得什么,只是为公司背后这些勾心斗角感觉疲惫。
照片上那张自信的笑容不见了,还记得写他时一次次修改过的词语。再违心,他在事业毕竟上是出色的。
快下班时副总又叫她进去,提了几处修改意见,让她把定稿的会议纪要送到36层的16号房间,没说给谁。
到了36层才发现是上次他带她来休息的那层,16号,正是走廊尽头那间。
门敲了很久才打开,抬头撞上他一双惺忪睡眼确实吃了一惊,被拉进屋里都不自觉。被开除的人,竟然在副总的休息室里,要把会议纪要给他过目吗?
一样的房间,时隔一个月摆满了画册和图纸,沙发上搭着两件皱皱的衬衣,茶几上散落着很多文件。
电话响了,他走过去接,只是笑了两声又挂断了,回到门口,看她僵硬的戳在原地十分尴尬。
“给我吧,会议纪要。”手伸过来,拿着她手上的文件却并不取走,只是看她茫然疑惑的眼神,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我被开除了,不是副总监了。”
她松开文件将信将疑的退到门口。
“真的。”他坐回到沙发上,疲倦的打开会议纪要开始读。听到开门声也没有抬头,她迟早要走的,现在不是留她的时候。
郭涛并没有胜,如果胜,也是他让他胜的。只能用辞职的方式,又不知道这样能否消除所有的疑虑和误会。
封蓝毕竟是动手了,只是方式和他预料的不同。接到旭姨电话时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虚弱的声音里,有无奈也有责备,旭姨犹豫了片刻,慢慢问出他无言以对的问题。
“城寺,你是不是喜欢上嫣嫣了!”
……
一直在想他被开除的事,手头的几份文件看不下去,坐在灯下误过了下班时间,冯震来找的时候,她正对着那期他的专访发呆。
进门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手里的杂志掉到了地上,冯震走过去捡,拿起来看了一眼又递给她。她局促踌躇了一下,半天才小声说了个谢谢。
本以为只是公事,冯震内参的身份明确之后,经常出入副总办公室也是很平常的事,但他却说不为公司,只想请她吃顿饭。
推辞了半天他一再坚持,总之,找了几个难以推托的借口。心情烦乱,她起身取衣服时还想再拒绝试试,但看到冯震坚韧肯定的眼神,又觉得不好太强硬,应了他的邀在公司旁边吃了顿便饭。
虽说是便饭,但他请她去了俏江南,环境幽雅菜品也是当下时兴的,也许是心事太重,她吃得很少,话也不多,反而是冯震,絮絮说了些公司上层的是非功过,和以往在办公室里的他很不一样。
她陪衬着笑脸其实累了。川菜并不和胃口,冯震虽然绅士的请她点菜,但口味还都偏重。顾念是曾经的同事和上司,她不好驳他面子,随意指了几样。
席间听的那些,多与她没什么关系,她对上层的事也不太挂心,反而总在想他接过会议纪要时说的话。
好不容易坚持到饭吃完,出了餐厅本想回家,冯震却站在身边没有走的意思。礼貌的给她披了衣服,一路随着。
“冷吗?”西装单薄他看起来却精神很好,看了眼她的素色风衣。
风有些大了,离了大楼她一直觉得有些凉。但没说话,只是摇摇头往公车站的方向走。胃里被辛辣的食物刺痛着,虽然吃的不多,但沉沉的积在一起,已经开始不舒服。
“走一段吧。”冯震挡在她面前,看着她素白的脸色,又放缓了语气,“走一会儿聊聊。”
“该回家了,今天……还有些事没做完。”她没有太多兴致,冯震人不坏,他的意思她也隐隐明白了,只是不愿意接受,宁可他对她如以往那样尖锐刻薄。
看她去意坚定,他突然转了话题,“想知道郭涛怎么上去的吗?”
她一愣,停了脚步看着身边的冯震,觉得他知道更多隐情。
从早上知道他不在了她心里一直系着疙瘩,想到那天郭涛和敏然的表现,还有副总惋惜的口气,她想知道不在的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震顿了顿,看她跟了上来,就慢慢沿着公司前那条繁华的大街一直往前走,灯火阑珊处,她看来和往日不同。
他埋头沉默了一会儿,离公司远些才慢慢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离开的太巧,郭涛把敏然调到他身边,你错过了这一出。”
“为什么?”她一直不明白,敏然的笑来自什么,郭涛又为什么会偏偏挑中了编写杂志的她,公司称职的助理不下百人。
“因为敏然帮过他,不过正确说来,该是李城寺帮了他。”冯震无奈的笑笑,人情世故看多了觉得没意思,停下来看她莫名的神色,慢慢给她解释。
“敏然借着人事部的位置,帮郭涛收集了不少有用的信息,这也是她一直安于那个编审职位好久的原因,找个往上走的机会。至于李城寺,他不是被开除的,是自己提出的辞职。”
“因为郭涛当了总监吗?”觉得自己问的太急切,她逃似的移开视线等着他的回答。
冯震摇摇头,停在路口的过街红灯前,“他先提出了辞职退出了竞争,郭涛才顺利当选的,其实当选的过程比大家知道的更波折。”
“为什么!”她赶了一步追上去问,被他拦在斑马线外。
“没变灯呢。人事变动就是这样,你还看得太少。有时像这灯,说变就变,你也说不好是什么时候。”
“我是说……他为什么辞职?”
“这个,我不清楚,你应该去问他。他不是你姐夫吗?”灯变绿了,冯震率先走了过去,她却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身边匆匆过马路的人,心却停在某个不知道的角落。
灯即将变红之前,冯震从马路对面跑了回来,正站在她跟前,两人离的很近,她能听到他微乱的呼吸。
“干吗不走!”冯震想拉她过去,灯又变红了。
他是她的姐夫,就像冯震说的那样,他们面前,只有红灯,永远不会变绿的红灯。他为什么会辞职?她该问他吗?僵在原地,突然不想往前走。
被冯震拽着过马路,她始终心不在焉,直到冯震突然停下来,她也跟着停住。
路中央的隔离带,她注视着车流,看到对面茫茫的人流中,黄敏然和钱伟林的身影渐渐清晰,四人目光相对的一刻,灯又变了。
侧身而过,都是沉默。冯震没让她回头,只是带着她一直走,走了很久。
到家已经很晚,进门时发现客厅角落的灯亮着,母亲端坐在灯下,面色严肃。
“嫣嫣,你过来,有话问你!”
第七十二章 伤疤
走回房间,关了门就溜到了地上。胃里涨涨的疼,可脑子里都是妈妈刚刚说过的话,一字比一字清晰。这一天,经历的太多,疲倦让她没有力气再思考,爬不起来就坐在地上靠着墙,看写字台上那张毕业照。
大学毕业,从香港回来,她以为日子会像那两个月那样轻松自由,但她错了,从和他进了一家公司开始,她就再没轻松过。
有点恶心,又勉强压了下去。扶着墙站起来,慢慢走到床边躺了上去,窗还敞着,微微的凉风吹进来,让火烧火燎的胃舒缓了几分,额上的汗也收了。
闭上眼睛不去想,告诉自己该睡觉,该休息了。可黑暗里还是妈妈那句“嫣嫣,你和你姐夫怎么回事!?”
猛然睁眼,不敢让自己睡,她答了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只是母亲又追问了很多,她硬着头皮一个个说,她不知道是不是撒谎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接一个圆了过去。
难受,不止是胃里,好像很久以前疼透的伤疤又流血了,越来越疼。
爸出差了,哥不在家,她能听见屋外有走动的声音,妈妈也没睡吧,是为了她吗?
手机响了,像是埋在什么很深的地方,落在客厅里了吧,她手边空空的什么也没有。铃声停了,之后,脚步也停了,一切安静。
怎么推托回的房间?母亲满意她的答案了吗?
“你先忙去吧,以后再说。”她记得妈妈在背后的声音,但那个以后,是什么时候?
蜷起身埋在枕头里,让自己冷静下来,压住胃里的疼,现在她没资格生病,如果病了,什么假话都会被揭穿,什么都会被发现。
所以,她不能病,要比往日更坦然,更从容。
强迫自己闭着眼,封嫣,不许倒下。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如常的吃早点,和母亲告别。出了门打上车就瘫在后座上,从包里拿了药紧紧攥在手里。
那一天,副总看出她精神不好,只让她校对几分要发言的稿子。她弄了几个小时,趴在桌子上一头的汗,熬到午休时候在洗手间吃了第二次药。
晚上早早回家,帮妈妈做饭,吃饭时给她夹菜,之后洗碗回房做事。
她很怕泄露什么,也很怕病,药时时放在兜里,就穿着简单的外套睡,半夜睡不了,就吃安眠药。
她化妆,扑上淡淡的粉底和腮红,只要让自己脸色看起来好一些,只要谁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不去碰她的秘密。她没有别的奢求,只要妈妈能放过她。
两三天,妈妈在观察她,她心里清楚。
她那晚应对的还算从容,给出的理由也都充分,加班是工作需要,与城寺在公司什么瓜葛也没有。至于那次辞职,主要是受不了上司的行事风格。
之后的几天,她一切如常,饭吃的和以前一样,每天依然早早回来,还是在房间忙公事,偶尔到厨房喂喂猫。虽然还是疑虑,但是苗欣岚戒心不再那么强。
也许,一切只是封蓝多心了,女人的直觉不一定总是对的。周四,封嫣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说是要和副总出差两天,临行前,特意拿了会议的传真给她看,像个等着家长签字的孩子。
她看了传真,也看了封嫣,她是个不会撒谎的孩子,长了这些年,从来瞒不住什么,看她眼里的沉静,她相信了。从窗台看她上了出租车,把疑虑也关在了窗外。
她不知道,那两天她请了假,自己去了医院。
和瑶瑶在医院门口汇合,她陪她进去坐了检查,其实并不是很严重,只是那晚和冯震吃过辛辣食物胃有些轻微不适。
医生开了些暖胃止疼的药,开导她不要多心。
瑶瑶帮她取药的时候,独自坐在门诊大厅。周围都是纷纷扰扰的人群,她靠在墙边安静的出奇。心里只盼望这件事快些过去,哪怕事后再生病,再吃苦,也只求快些过去。
妈妈知道了什么,怎么知道的,她不敢想,想了觉得自己就坚持不下去了。
冯震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刚躺到瑶瑶床上,吃了药,朦朦胧胧想睡一会儿。听见电话响了很久,不得不接起来。
“生病了?”冯震口气虽然平淡,但却是在关心她,“好点没有?”
“没什么,只是累了,休息两天。”
“第一年没有病假的。”冯震故意说些轻松的,让她开心些。
“有事吗?”她困了想睡一会儿,从医院折腾回来,浑身都乏。
“没什么,只是告诉你今天在副总那儿碰见一个人。”
浑身打了个冷战,困意一下都没了,“谁?!”
“你姐姐。”
……
保安看见她摇摇晃晃下了出租车跑进了大堂,平日里虽见的不多,也都是端庄漂亮的,如今头发披散着,一件半旧的大羽绒服,脸色蜡白,在大堂里似乎走错了方向,撞在陌生人身上。
扶着她上了30层以上的专用电梯,她站不稳颤抖着勉强按了36层的按键。
数字在眼前跳得厉害,她额上的汗流到了衣领里,手心密密的湿热,抓住大衣的下摆让自己镇定下来。
走廊还是那样的安静,她向着记忆里的房间走,觉得他还会在。
放下冯震的电话她差点儿从床上折下来,瑶瑶怎么拉怎么问也不听,只是穿了大衣往外走。
她想不到还能找谁,她不敢见她,唯一能想到的只剩下了他。
靠在门上敲了几下,里面静静的什么回应也没有,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人来开门。身上力气抽干了一样,觉得走廊都在摇晃,扶着门把手靠在走廊尽头,努力睁大眼睛,她等着,不管要来什么,都等着。
他必须出现,那道疤是他给的,别人要刺穿前,她要见他。
不许晕倒,指甲掐到掌心里,疼了,就醒了。
他开着车,在路上走到一半,又掉转了车头。
几天前和封蓝在外面吵了一架,无非是为了她做的事,公共场所他没有动粗,只是扯着她出了咖啡厅,站在最繁华的路口,车流穿行间直直的看着她,“死够吗?”
她走了,旭姨勉强安抚过去,但是,他心里的不安不断扩大,觉得会有什么发生。
今早学长电话里轻描淡写封蓝来过,她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也问到封嫣,要了一期有他专访的杂志。
他不安心,去学长那问清楚,人还没到瑶瑶的电话就到了。也来不及解释,匆匆下楼开车,开出了车库才觉得自己做的鲁莽。这么找,去哪找?
她没什么地方去,连瑶瑶那儿都不待了,还会在哪儿?手机不在,谁也找不到她。那个电话,到底是谁打给她的?
她病了本就让他心乱,也不能过去看她,只想让家里都稳住,事情不扩大控制住事态。如果她真的不管不顾了,他还是当年的决定。生路不给,无非死路一条。
把车开回公司去学长办公室,人不在,听见几个文员在吸烟区说话。
“封嫣,刚来那个,听说跟冯震好上了。”
“怪不得他最近老来这边,刊物都扔了不管了。”
女人八卦背后,嫉妒或不屑的笑声,正刺到他伤处,狼狈的上到顶楼,对着灰蒙的天一根一根抽烟。
给瑶瑶打了几次电话,还是没消息。该给她家打吗?犹豫间知道绝对不能打。他们瞒了这些年,如果这时打了,功亏一篑。
冷静很难,但还是冷静下来,坐着电梯下楼,回36层那个临时的房间。那里,还有很多公事和他要做的,他不能休息,片刻休息只是给别人更多机会。
电梯响了,还是空寂的一层,没有声音,没有人烟,像是另一个世界。
刚拐进走廊就看见她远远靠在门上,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的方向。
走,然后跑,几十米,也就几秒钟。
他们之间隔了多少仇恨,还会吃多少苦,他顾不得,只想过去,真的,只想一步就奔过去……
第七十三章 为何
屋屋里光线昏暗,比上次时更混乱,她躺在一堆图纸上,手抓着他的领口不放,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说不上害怕还是恨他,只是心悸的厉害。
他欠她一个答案,她从没问过,这些年也从没追究。世上没有后悔的药,如果有,她宁可像喝过孟婆汤般,从未识他,再不记得。
妈妈问过那些之后,时时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恐惧如影随形,太久的伤疤偷偷掩着,突然被这么揭开,比血肉更疼。
是封蓝不肯放过她吗,她不明白,自己从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为什么一次次,她总试图打击自己。
“为什么!”她含混不清的吐出几个字,手指神经质的收紧。
他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忙着用袖子给她擦汗。从没见她出过这么多虚汗,浑身都僵硬着,不停的发抖,拉她的手也是满掌湿热。想去脱她身上的羽绒服,她不让,死死攥着领口,眼光里像是受伤的小兽。
“哪不舒服?”他摸索着,探试体温并没发烧,被她抓到手紧紧握着,不知是难受还是在怕,“胃疼吗?哪不舒服!”
突然努力坐起来,抓着他的西装稳住自己,心慌的厉害,眼前混乱他却格外清晰,一字一顿难成句,心里那道防线像是随时会溃决,“她……和我妈……说了什么!我妈知道了!”
“知道什么?”他也是一惊,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旭姨电话里的声音他从没忘过,这些日子的担忧真的成了真,难道欣姨也知道了?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激动地想站起来,却力竭的趴在他身上,被扶住。
“别害怕。”揽住她纤瘦的肩膀,止不住她瑟弱的发抖,索性整个手臂抱着她,让她藏在自己怀里。
额上密密的汗蹭在衣角,眼前一片一片模糊,嬴弱的身子抽搐起来,抓他的手越来越无力。不管是怕还是恨,除了他再没有能靠的,找不出自己深陷的原因,只是怕被吞噬了,那道伤口太深,她经不起再疼一次。
“为什么……”她仰着头,抽搐一阵过后连他也看不清楚,唇角哆哆嗦嗦的还想问。
“有我呢。”腰上的手臂紧了一下,他不让她说话,一把把她横抱了起来。
哗啦一声,图纸全都扫到地上,零乱的如同两人此时的心情。
把她放回沙发上,脱下自己的西装盖住她,抚开她额上湿透的发梢,他紧紧搂着不断发抖的身子,一遍遍告诉她。
“别怕,有我呢……”
几分钟过去了,他以为发作过去了,但她不见好,唇微微张着,喘的更厉害,额上大滴的汗凝着,闭上了眼睛。
抓起电话打给唯一,也不知道对电话里嚷了什么,之后冲到里间乒乒乓乓一阵翻找,倒了杯热水又冲了出来。
他的手也是抖的,把糖含在嘴里并一口热水,待温度不再烫,扶着头一点点哺喂给她。虽然虚弱,却渐渐含了糖和水,不断重复几次,抽搐慢慢缓了下来。
他不放心,又到里间翻出半罐甜味冲剂,混在温水里冲开,回来把她整个人抱起,一口口不断喂,不许她躲闪。甜腻到发苦,还是从唇里一点点渡给她,感觉慢慢的吞咽,轻轻的呛咳,拍着她的背。
十几二十分钟,她面上的汗渐渐住了,躺在他怀里的身子也安稳不再发抖,手脚热起来,脸色也缓和了很多。
又喂她喝了些水,看她一直闭着眼睛,像是安稳的睡了。脱了羽绒服,把她包在被子里,扎扎实实地搂在怀里,才算长长喘了口气。
比起初见一刻,她又安然了。
唇轻轻摩擦着她的,她睡沉了很乖巧,微微侧身埋进他怀里寻着温暖,像是几年前的样子。看她不难受他反而更难受。封蓝,似乎不毁了她不罢休,他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仇恨,她们本是姐妹,一切的错里她是最无辜的。
不明白封蓝还要干什么,在封青离开之前他一直希望隐忍把事情压下去,但封蓝欺人太甚,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就像瑶瑶说的,他再不做什么,她就要彻彻底底被毁了。世上就一个她,偏偏封蓝容不下,他要她一天,封蓝就会往死里逼。
傍晚的时候,她醒了过来。屋里昏黑一片,只有角落的灯光亮着。被堵着唇吞了好多甜水,听深沉的嗓音一直在耳边,头不再晕的厉害,只是困得睁不开眼。不久,又有含了温水的鼻息热热贴着她,乏透了,只能任哺喂的唇深深含着自己,纠缠那么久为了什么,她记不得了。
每隔一两个小时,她稳稳的睡,被他弄醒喂东西,再睡。人已经平稳,靠着的身子很暖,温热手心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唇角有没干透的糖水,微微轻启,呼着淡淡的叹息,像她颈边露出的鱼,柔弱又坚毅。
虽想一刻不离的守着,但不得不放开,拿着手机走到屋外,播了那个号码。电话很快被接起,封蓝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
“你出来,我要见你。”说完挂了电话,又回到沙发边,看她睡了一会儿,拿起车钥匙锁了门。
下楼的电梯里,他能看见自己的眼睛,暗黑到察觉不出心事,也许是埋的太深了,也许是,他也要崩溃了。
他要亲口问她,也要给她最后一次选择。
车开出大厦,没有暖风。阴冷的夜,一身薄衫,似乎做好了最后准备。
那间黑色西装留在屋里,盖在她身上,就像他从来没离开一样。
……
挂了电话,封蓝进了洗手间,站在洗手池前,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
在母亲家住了几天又搬出来,一个人住在朋友公寓里。这几年,都是一个人,结婚以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独来独往被他远远抛开。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的理由,他不会打电话给她,不会见她,也不会和她说一句话。
当初提的条件,他表面上承诺了也做了,但她发现自己错了。这场婚姻,无非是个闹剧,生活在空壳里,她只是更可悲的看到了自己,比照镜子看的更透,更准。
二十八岁了,离荒唐的年纪整整十年了。自从在飞机上遇到郭涛之后,她想了很多。过去这些年,不管德国、美国还是回国,她只是苦。
每每看到她倒下,胜利的喜悦不足以弥补心里沉积太久的咒怨,只是希望再多一些,彻底一些,让她永远离开,离开她的生活,离开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母亲日渐单薄虚弱的身体,三年毫无意义的婚姻,孑然一身的寂寞,但是还是死撑着要了下来。毕竟从父亲去世以后,她只做过一个选择,虽然一错十年,但那是唯一快乐过的时光,和他在一起。
拿起粉扑,一点点补在脸上,并不年轻了,细细纹路过早爬上了眉梢,那不是因为快乐,只是因为太不快乐。相由心生,她现在的样子,就是要夺,不管用尽什么方法,就是要夺。
像她当年用的方式,并不刻意并不自觉,只是让她失去了,失去了自己的第一次,失去了一场恋爱,也失去了后来的很多东西。
他电话里的声音平淡冷漠,她上飞机的时候,也没等来他送她。离开多年,不曾联系过。他是她见过最薄情的男人,却是她付出最多的。
郭涛说的很对,分手那晚,“你去和记忆过吧,或许,还有怨恨。”
离开,突然变得容易,一丝一毫的收集着有关他们的一切,从当初察觉到傻傻的陷落,她走了一条不归路,如同黑色的眼线一点点勾勒,再不得回转。
唇上染了淡淡红,心却黑死一般。牵绊住他,能意味长久的话,两年多前她还给了自己希望,而他堂而皇之的拉锯,日过一日的强硬,已经把她逼到了死角。
本是姐妹的,她照料过她,也心疼过她,现在看来,似乎只是嫉妒她不该拥有的一切,像她慢慢笼着自己的一席青色衣衫,找不到暖,只是冷透了。
其实,并不恨他,也没有真的想他们死,只是站在父亲墓碑前说过的那样,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风吹乱了发,心头却是执拗的只剩下了一个信念。
有些东西,本该属于她,被封嫣占据了这些年,该一点点夺回来了。
见吧,见见他,那个说过死的人。
唇角勾起笑容,低头看着手里的小包,他们都准备了这么久,揭不揭穿,只是时间问题。
……
第七十四章 摊牌
他们竟然又回到了大院里,像是当年相处时的样子。阴沉的夜晚,那棵大树下站着十年后的他们。只是远远对持着,没有任何情感,只剩下无法跨越的距离。
再有几个月就三年了,整整三年的婚姻,什么也没有,再继续下去,她知道依然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你到底要什么?”他远远静默了许久,不想走近她。现在的她,只是剥夺一切的疯子,每每相对,冷静到可怕的疯子。
“你到底能给什么?”她并不回答,只是问出了心里的疑问,“除了婚姻的壳子,你还能给我什么!”
她不是来乞求的,现在看来要了这个婚姻,也只是当初的错。三年前早说了,谁死谁伤并不一定。
“我给你自由,给你名分,也给过你……钱。”看着坚定的眼神,与他心里那个柔弱的影子永远无法重合。她最恨他的时候,眼里也是温暖的,怨天怨地怨他,怨的最多的还是自己,伤的最深的也是那颗纯纯的心。
但封蓝不是,当初收到那封信的时候,字里行间她就不是了。不到一百个字,谋杀了他们刚刚建立起那一点点感情,之后,所有美好的事情都终结了。
她飞回来,做了一场交易,一场,两败俱伤的交易。
曾经爽直的性情蒙了他给她的阴影,他承认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但是那些不该由封嫣来还,他可以偿也必须偿。
感情,会有很多次,但只有一次值得一辈子。他是自私的,偿了她,却对封嫣从不放手。
封蓝,她自己顽固拐进的死路,不曾走对一步,三年痛苦不能改变,就是三十年,也不会。他不爱她,也许,从来没爱过。
“如果……我要一个孩子呢?”她突然笑,想着得到过的那些慷慨,上前一步抓紧手里的包,“我不仅要婚姻,也要孩子呢!”
他听了不瘟不怒,早就想过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安静的对视了良久,“封蓝,我给不了,也不会给你。”
那声音,平淡、冰冷,像是好多年前他告诉她,爱了就在一起,不爱,就该分开。
他说过爱她吗?他们都不记得了。即使说过,也是懵懂的一个字,心口不一。
她想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却陷在黑暗里,只能听清他的声音。突然想到那个晚上,在阳台的角落里轻轻抚他脸上的伤痕,他遣她离开,独独留下封嫣。
什么话,不能当着她说,什么叮嘱,封青不能亲口表达。
封嫣病了,她却醒了,一直醒着,直到给出自己。她见过他的烦躁,见过他的迷茫,混乱的激情里却见不到他的真心。
只是叫错一个名字吗?一个字,两种人生,两种境遇。
他把她推上了不归的路,离开时的萧索,流落异乡的愁楚,她和谁也没说过,即使是郭涛,还有那个陪伴过数月的孩子。是的,孩子,她有过一个孩子,和郭涛的。
“如果我一定要呢!”
听她提孩子,他反而不是深深厌恶,只是可怜,“我们这样已经不能再糟了,一个孩子,我忍不下心,你忍心吗?把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自己就不疼吗?封蓝,适可而止,我知道你并不快乐。”
眼里突然有泪意,因为他的拒绝,也因为他看透她太多。
她不快乐,也不知道如何快乐起来。还爱吗?自己也在怀疑。
那场酒会,酩酊大醉,她却格外清醒。得不得到他又如何,她问自己,把他放在室友的房间,推开了属于他的那扇门。
桌上包好的生日礼物,卡片上有她的名字。轻轻打开只一行字。想哭,也想笑。他记得她该二十岁了,记得她的每个生日,那个嫣字在纸上不知写了多少遍。自己的呢?二十岁,漂流异乡,十八岁,终结在他手里。
傻啊,她其实很傻。怜惜过的人,却是得到最多的。要了二十万离开。那些和他有关的梦醒了,也碎了。
如果没有那场比赛,如果不曾重逢,但是没有如果,因为从没遗忘过,即使走的再不留恋,表露的再坦然,还是无法忘。
郭涛输了一场比赛,她也输了,只是输的更惨。市政厅大门外那冷冷一撇,她拿着获奖名单,久久不敢相信。
那是他的名字,还有她的。
郭涛走了,她也走了,再也回不到一条正常的轨道上。那些该知道,不该知道的,慢慢成了心里一道奇异怒放的花,浇灌着越来越多的愤懑与不平,看着枯萎凋零。
其实,她该比她拥有的更多,更好,更完美,不至于残破。
躺在手术台上,想着两个离开时不曾回头的男人,她失去的什么都不剩。在病房惨白的墙壁上,看不出以后生活的颜色,因为以往的生活,已经将她埋没。
孩子,出口时自己也吓了一跳。她还有什么资格提孩子,失掉那个之后,她已经残缺,真的,残缺了,连做母亲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我只要孩子!”声音不该哽咽,她逼退眼泪,让心坚韧起来。她可以拥有一个孩子,即使是抱来的孩子,没有血缘的孩子。
“想想你和郭涛那个孩子,封蓝。”他跨前了一步,声音却是诚恳的,“你已经做过母亲了,只是自己选择放手。我们都知道,你不能做母亲了,再也做不了了。即使可以,我也不会给你。孩子,不该承载发生的一切。”
那是她最不敢面对的,从他嘴里听到甚至比医生的宣判更让她疼。判决书上写着,这辈子,她有不了孩子了,孕育孩子的权利她失去了,也放弃了。
“我要孩子!”她不肯罢休,手里的包捏的死紧,那张纸撕碎了吗,她不知道。
“没有孩子,不可能有孩子,封蓝,即使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们也不会有孩子,永远不会。” 在她步步近逼面前,任何理智都会瓦解,孩子,她不配碰触这两个字,“封蓝,我给了你婚姻,再给不了别的。”
踩在悬崖边上,孤注一掷的生命也许会活下去,也许会灭亡。她终于在光影里找到了他的眼睛,昏暗中温和过,激情中混乱过,却从不是她要的,他看封嫣的眼神,即使只是后视镜里短短的一瞬,而他现在给她的,只是淡漠和疏离,没有一丝温度。
“你不怕我告诉她吗?”她想扑到他怀里哭一场,哭她失去的十年,不是对着被他砸烂的办公室,不是数着一张张寻他的登机牌,“我会告诉她的。”
当初残忍的选择了背弃,为了守住一切,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她知道,毕竟那不只是一两个人的伤痛。他想保有的,只是她平平稳稳的一生,没有伤痛失去,像刚才那样睡在他怀里,爱着他,被他爱。
但那些保护,已经让她伤痕累累。每每因他而起的争执里,看她孤苦无依在崩溃的边缘,他比任何人都疼,都后悔。他要了她,却什么也没给她。
面前的女人,三年前,三年后,说出的是同样的话。只是,他再也付不起什么。
“封蓝,三年还不够吗?”那里有太多人的错,他一个人还不了,试了三年,他知道自己错了。
他是赌徒,三年前是,出错了牌,而现在,筹码渐渐比她多了,“如果三年婚姻什么意义都没有,如果这样还不够……”只顿了短短一瞬,“说吧!”
那么清晰的两个字,他眼神里从没有过的坚定。
她没想过他会放手,三年前的屈服不见了。
“封蓝,你说吧,她得不到的,你更得不到,永远也得不到。不信,去试试吧。”心灰意冷,对面前的人不愿再看一眼,他厌了。
保护太多,其实是伤害在累积。三年前,他被她要挟,三年后,想清楚了。
该发生的,终其一生必须发生,他的阻拦,只是时间问题。赌一把,回身往车的方向走,走出树下黑暗的影子,想回到她身边。
“李城寺……” 陌生的哭泣,也许是请求,也许是新的筹码,“我不说。”
他回身,不带感情的注视着她的悲切,“还想交换什么?”
……
第七十五章 相望
一路开着车,所有的窗都敞着,冰凉的风,嘈杂的声音,也有从没有过的安静和温暖。
想到要回她身边了,不管刚才经历什么,谈过什么,交易过什么,都暂时抛却。
车停好三两步奔上电梯,希望她还稳稳睡着,盖在他的西装里。颈间那双他买给她的小鱼,还有他拴住她的那个吊坠,那个字,他想再看看。
36层的走廊依然安静,匆匆和一位部门主管错身而过,拿出钥匙,手有些发抖。
希望她好了,睡着,等着他。
开门的一霎,眼前黑成一片,他留的那盏小灯灭了。踩在图纸上踏进黑暗里,百叶窗是拉开的,他很快适应了黑暗,也看清了窗外的灯影。
沙发上,零落的白色铺成一片,还有黑色西服,整齐的叠好放着。空了,那个属于她的位置空着,裹住她的薄被摆在沙发边,人已经不在了。
打开所有的灯,里里外外的走了一圈,知道是多余的,却不甘心,她走了,还是走了。
颓然的坐进沙发,疲倦的埋在有她气息的靠垫里。睁开眼睛,却似乎自己也是盲的。封蓝的眼泪,封蓝的苦难,封蓝的悲剧,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眼里只有她,虽然离开了,还是印在心里,只有她。
胡同深处,梳着小辫子躲在封青背上;学校门口,白色的衣裙飘然离开;颈间暗红的吻痕,被他一次次托起的脸,还有那一天,要她的那一天,离开她的那一天。
能做到吗?相安无事的生活,互不干涉,不再爱她。像个兄长那样,或者,真的只是陌生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封蓝再不能相信了,但她拿出那张纸,展在风里,一遍一遍的保证,她不说。
将信将疑,他还是不能信,过去三年,从没信过。
但他拿到了那张纸,看着上面的字迹,仔细收好。要有更长的时间等待吧,发动车子的时候,他知道他不会再答应封蓝什么,却需要时间去为她印证些事情。
她离不开的,抓起她盖过的外套,盖在自己身上,想着过去三年的错与对,想着她的离开,叹了一口气。
千头万绪,工作,家里,封青的婚事,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几个小时,她在怀里,短短的像瞬间流逝,即使只是睡着,只是轻轻依偎在一起,也知足了。
唯一马上要出国念书了,更重要的,要和封青把手续办了。这样的时刻,什么也不能发生,即使再多的隐忍,也要让一切圆满。
封青和唯一,在一起也有八年了。羡慕他们的幸福,却不忌妒。拿起电话又给唯一打了过去,下午那通电话她会起疑吗?两个母亲真能安抚住吗?说不好,只能尽力试试。
坐起身拿出那张纸,谨慎夹在日程簿里,他想休息,却没有那么多时间。
开始做他应该做的,不得不做的吧。为了她,也为了自己。
对别人,他可为,对她,现在他不可为,只有等待,只能等待了。
……
之后,隐藏起一切,他们都是,忙着着手封青和唯一的婚事。封青他们并没有什么太过隆重的仪式,只是把证领了。喜庆而简洁,八年的感情修成正果。
身上的风衣已经换了轻便的外套,看着幸福依偎的眷侣,突然觉得有些微寒。也许,早春与初夏,都会有淡淡的冷然吧。
那晚醒来,一个人在那凌乱的房间,他已不再,也许,也不该回来。关了灯打开百叶窗站了好久,那是她不熟悉的风景,虽然每天都在一幢大楼里。卷入的太深了,错一步,步步错。她的性情,禁不起这般摧折。
妈不能知道,任何人都不能知道,一切都已经太晚。她的伤已深,谁也不该触及,就让它静静埋在那里,直到她老了,时间久了,慢慢被遗忘。
离开前,叠好了西装和被子,回到瑶瑶家休息了两天。让自己振作起来,也恢复身体的伤痛。瑶瑶告诉她,必须好好活下去,不能怕,也不该怕,她什么也没错过。
再回家,一切如常,只是母亲偶尔审慎的目光。父亲回来以后,因为哥的婚事,喜气渐渐沾染,一切都忙了很多,毕竟,夏天的时候,唯一就要飞走求学。
领证那天晚上,一家人一起吃了顿饭,唯一和哥哥给父母敬茶,封嫣依着一贯的方式叫小嫂嫂。回想哥和唯一走出大楼,手里各自拿着那张证书,她的眼眶红了,为他们高兴,也有一种察觉不出的辛酸。
那顿家宴他们都没有来,哥说他出外办事,只送来一份厚重的礼物,让哥深深动容。旭姨和封蓝也推辞了,说是给他们一家独处的时间。她很感谢,也放松了太多,尽量帮妈妈干活,尽量让所有都开心。即使胃断断续续还是会不舒服,她却展开了眉头。
回公司以后,冯震每天都回送东西,展开了攻势。那份热切让她受不起,但为了安全,她没有真的拒绝。竟然也偶尔答应了一两次邀约,共进晚餐。
也许,身边有个人,再不会引起什么怀疑,爸妈也会放心些,毕竟二十三岁了。
风言风语的办公室恋情,她不置可否,副总看她的眼神总是玩味中有些遗憾,交给她的工作越来越有挑战性。
日常会议中再见郭涛、敏然或钱伟林,慢慢镇定自若,安于自己的角落。舞文弄墨,虽然不是最爱但安静独立。之后,她再没扰她,就连那个外出的人会不会回来,她也不知道,不想知道吧。
电梯偶尔在36层停住,下意识的抬头,只是一种错觉。那晚窗前已经想的明白,他们什么都不是,她不能再找他,他们的问题也不该再牵扯她身上。
过去,只能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她不该去想,不该去恨。生活总该向前看,即使再难,也该往前走。
音乐会,偶尔是艺术展,冯震选了她喜欢的方式,虽然克制有礼从没亲近过,但这盾牌让她安全了好多,真正躲在背后试着遗忘过去,如果可以的话。
……
虽然已经不住在36层,他还是每天来办公,审订郭涛送来的每一份图纸,每一个方案。
没人知道,设计部背后有这个推手。郭涛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当然不会发现。他在副总下面一层辟出独立的办公室,原来堆砌的资料挪到一边,只是安静的一个人工作。关于那段办公室恋情,他听说了,但是不相信。
不管再多形形色色的描述,甚至一两次看到他们一起走出大楼,他都不信。他在等她,她是他的,已经不能属于任何人了。那只是她的保护色,保不了,更护不住。
封蓝平息了很多,与旭姨的关系也改善了一些,虽然表面看来还是太假。他无心揭穿什么真相,只要他们的事情不被提及,她不步步紧逼,都还能容忍。偶尔在大院里碰到,他回自己的公寓,她不知去向何方。
不表现出爱意,她如果真的要求只是这样,他甚至会感激。但已经太了解封蓝了,不知道她在等什么,所以时刻提防着,缜密的思考有关过去的一切,每个细节,想解开凝在胸口的疑问。
等待的过程很痛苦,希望等到的结果是好的。她的背景,就在视线里远去了。
……
“封嫣,把酒会的发言稿再改改。”
“封嫣,给总裁秘书送会议安排。”
“封嫣,去买身漂亮衣服,年会的时候要盛装出席。”
“封嫣,你的请柬。”
“封嫣,一起去好吗?”
“封嫣,酒店大堂见……”
公司年会,每年的五月,瑶瑶、小蕾给她挑了一席红色晚礼服,镂空的背部,太过外露的美感,她推托了很多次,掩上了薄薄披肩。盘起的发间串着琉璃发簪,胸前的小鱼还在,那个吊坠,摘下去有段时间了。
拒绝了冯震的邀约,又在大堂遇到。各自拿着一杯饮料,在角落有意无意的听着大家的谈话。入席,她坐在总裁办一桌,身边都是秘书处的同仁,艳丽花丛中,嫣色不再过分张扬,小口喝一杯清水,静静等着开席,心里想着别处。
明天,小嫂嫂就要走了。
第七十六章 沦陷
“哥,别难过。”飞机起飞了,心里的跑道上因为亲人远去,淡淡揪扯着疼。她被哥哥揽着肩,注视着停机坪的方向。
“不难过,她不久就回来的。”封青反而笑笑,虽然有些伤感,但是比起封嫣眼里晕开的泪,他还是坚强的,“嫂嫂会很快回来的,别哭,傻丫头。”
拉起她的手,她眼泪反而更多了,埋在哥哥肩头嘤嘤哭起来。这样的场景,他不忍她难过,把她搂紧了,让她尽情哭。
心里,对她有歉疚,毕竟自己成家前后,已经不再是个称职哥哥。好久了,见不到她的哭,也没有她的笑颜。工作以后,成熟了,也疏远了。
成家男人要负担的太多,她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总不放手,香港一年后,再多的不放心,也只能用放手成全她了。
唯一每每有些担忧,却被他的话挡回去。当初决定让她独立,很多事情她要学会自己处理。父母管教太严,反而害了她,现在看她一天天经营自己的生活,经历坎坷也是历练,值得的。
工作,似乎还是有些小摩擦,她不说,只是埋头好好干。有男同事的追求,她保持着距离,不似很上心。这些年,不知她心里是不是还在惦记戴阳,大了作哥哥的反而不好问,唯一也没有介入太多,只是希望她能有份感情,有份依靠。
也是时候了,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总要有个寄托。不久前和父母谈过,别太约束她,他们也点头了。
“哥,你别走。”她突然抓着他的衣角,哭声里哽咽的厉害,平静了那么久,嫂嫂的离开勾动了脆弱的神经。亲人分别,不管时间、空间,都是痛。
她最经不起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痛。
几个月后,天正从酷热转凉的时候,封青被医院安排到南方参加培训,离开两个月,年底前回来。
她请假去车站送他,正是一年里最忙碌的站台,熙熙攘攘的人群,她被埋在人潮深处,看着火车缓缓启动的时候,在那些陌生面孔之间,默默流着泪。
嫂嫂走了,哥哥,希望快些回来。
也许是太寂寞,也许,只是冯震的攻势太热烈。那些日子,她常常和他出去。哪怕只是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一走,想些心事,偶尔冯震谈的话,她也会认真听。
他学的哲学,考虑问题永远站得比她高,思索的更深。他关心她处理的每一项工作,怕她吃亏,也常常暗示公司内部许多隐秘的关系和勾当。
她渐渐意识到,那是他对她好的方式,即使是公事,也是在为她着想。
只是,他的保护,换来了很多非议和流言,看开些可以不在乎,看不开,心里还是不舒服。
敏然,很多次看到他们在员工餐厅一起就餐,冷冷几眼。郭涛在会上意气风发,即使常常有方案被否定,却一直相信自己的运筹帷幄。然而楼道里碰到,却像是陌生人般,躲开视线,不再把她放在眼里。倒是钱伟林,比以前深沉更多,会上甚少说话,对冯震反而敬重了几分,处处小心。张迪说,人事部一片低压。
他们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公司情侣,虽然每每否认,但所有人都这么看。说多了说累了,有时也就不说了。任别人怎么看待,她对他仍只是淡淡的。
圣诞的晚宴,她被安排与人事部同桌,和老同事在一起远离了秘书处那些花花草草。拿到帖子的时候正接到他发来的短信,问她是否愿意去看一场话剧,小剧场,外文的对白,晦涩的剧情,但是,有一种颓废的味道。
距离总是会缩短的,虽然刻意回避了太久。她答应了,坐在他身旁,看得慢慢投入。
绯闻,让她躲在一个安全的角落,很久没有听说关于另一个人的一切,也很少想起。只是冯震,她真的无心,如果有,最多也是朋友间的友好吧。心里那把尺子,她紧紧握着每一分刻度。
这样的距离能保持下去,一切都会很好,但是冯震毕竟不想只做个朋友。晚宴当天,他随她一身白色,坐在对面,时时目光焦灼在她身上。董事讲话时,她没认真听,注视着宴会厅某个角落,数着哥哥将要回来的天数。
“今年,取得如此优秀的业绩,与各个部门同仁的努力分不开……”有些陈旧的感谢陈辞,细数每个值得圈点的成绩。
她被一阵掌声惊醒,循着众人的视线,看着对面的冯震慢慢起身。
“策划部组建之后,冯震将主要负责未来开发各个项目的市场运作,当然,项目整体风格走向和形式也是至关重要的,这部分,将由策划部总监——李城寺先生全权负责……”
又是一阵掌声,只是更热烈。越过几桌的阻隔,看到远远一身黑西服,眸光闪现,来不及躲开。一席蓝色礼服从角落起身,奔过去给与幸福的拥抱。
那两张脸,太过熟悉,那两双眼睛,都盯着她的方向。
笑声里,有些生硬的分开,接受着众人的祝贺。掌声一浪高过一浪,她眼前的冯震反而坐下身,别有深意的紧紧盯着她不放。
后面的话没听清楚,只是随着众人举起了祝福的酒杯。一桌桌,为公司一年来的成绩,为未来美好的前景,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她也喝了,第一口辛辣,第二口苦涩,到第三口,已经忘了酒的味道。对面注视她的冯震,和远远看不清的影子,交错重叠在一起,喝下越来越浓重的苦涩,她挂着笑容,沉浸在热烈的喜庆当中。
席未散,人已经倦了。
披了大衣本想搭车回家,腰上突然多出了有力的手臂。冯震锐利的眸光,脸上有笑也有热烈,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咱们去酒吧,和大家一起庆祝一下。”
拒绝了一下,腰上的手没有放松反而收紧,她被带出了宴会厅,上了停在外边的车。
第二次跨进这样的场所,身边是熟人依然不适应。公司都来了,人影混乱,光线很暗,舞池里近身厮磨的酒客,寻醉寻欢。
肩上披着的外衣被取走,白色小礼物精致淡雅,沾染了烟酒气息。想找落座的地方却太拥挤,只能和大家站在舞池边的角落里。
不知谁又递过酒,在唇边碰了一下呛得厉害,怂恿的声音不断响起,她有些为难不想喝,有人托着手臂,半迫着喝了下去,吞咽过半酒杯被取走,冯震一口饮尽。
扶着她的腰身,走到酒吧角落,转身间手指刷过她的肩颈,回眸的一瞬,看他的笑不再,皱着眉似乎在想什么。
“别喝酒了,”冯震沉沉的说了一句,“长岛冰茶吧。”
她懵懂的点点头,不久从侍者手里接过漂亮的杯子。
酒吧依然喧闹嘈杂,冯震眼神平淡,指指她手里的杯子。看似柠檬红茶,外表柔和,色泽通透红润,让人瞬间撤掉所有戒备。
轻嘬一口,入喉温润,口味有点甜有丝酸,还带着微微的苦,正印了她的心情。冰茶比往日的红茶多了暗藏的辛辣,诱惑的气息慢慢弥漫开来。喝净一杯,放心的接过了第二杯。冯震看着,突然轻轻拂开她额前的发,手指划到耳际,又离开。
他手里的杯子空了,她的还是满的。
“喝吧,你姐夫以后和我同部门,该庆祝一下,他算是高升了,策划部总监。”他眼里转瞬即逝的惆怅,平日高深背后还藏着她看不透的野心。
那个名词,刺痛她本来刻意遗忘的一幕,蓝色与黑色的拥抱。分不清是不是赌气,仰头大口吞着,这冰,这茶,镇得住伪装吗?好了那么多次的伤口,为什么偏偏又疼了?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了,那晚之后,他们已经是不相交的直线。
有人过来祝贺,冲开了冯震揽着的手,她轻轻退后,靠在窗边,看着舞池内相拥的恋人,想落泪。
酒喝尽了,头有些晕眩,沿着身后回转的廊子,不知道走向什么方向,只是慢慢安静了,平息了胸口突然泛起的疼。
不同的音乐渐渐强起来,扶着墙拾阶而上,寻着音乐的声音。
包厢入口的台阶拌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稳。好听的缓慢萨尔萨,一片沙发的海洋,飘逸游荡的漫天丝纱。转身不晕眩,停下反而心酸。
不同的脸孔,有的陌生,有的似乎熟悉。
被扶着坐下的时候,还不知身在何处,脸颊突然被牢牢握住,颈间不断施加的力量,她扭不过,回头,被含满酒水的唇牢牢堵住。
……
第七十七章 梦境
那是不是真的,她并不知道。
推不开的力量,深深纠缠到唇里,喂过来的酒水浓烈,她咽不下也吐不出。为难间钳制的力道稍稍放松,诱哄她放下芥蒂,慢慢啄饮。
混着柠檬水的味道,不知道又来了什么,香甜间浓烈慢慢淡了,诱惑的香气却浓烈了几分。
唇上轻柔的摩挲,划下唇角的酒一直滴落到颈间。温热的手挡住了眼睛,看不见,觉得暖暖的气息划过脸颊,直印到纤细的颈边,慢慢游走,轻轻抚弄。
有些痒,也有不安,心里却放松而满足,像是一场无忧无虑的梦境慢慢开始。人很倦,任大手挡着光,想要睡了。
酒会后,她不该跟冯震来,该一个人静静想想。见到他之后,她希望躲起来。
手被什么抓住,打乱了她的梦,肩上微微的刺痛,不得不转过身想错开,却逃不掉。大手离开腕间,一片黑色罩在眼前,回到唇边的力道像是要告诉她什么,但纠结在唇里的更像是叹气,深深搅乱了她的心。
梦里,有个人,时远时近,那么亲昵,又那么疏离。
是自己在叹气吗?梦里也会伤心吗?软软躺在沙发里,轻轻哀怨的叹了一口,涨满胸口的酸楚更深更切。
侧身间,白色礼服精细的拉链,一点点划开。
长岛冰茶,她喜欢这个名字,像是一个慵懒午后的回忆。但是那红色,让人忧郁。
被什么回忆压住了胸口,涨涨的疼,又被夺了什么?心里那道伤口每每都会疼,今晚见过他后就疼了,像是隐隐流着血的伤疤。他,为什么在那刻投来深邃的目光?
不安的摆着头,被咬吻深吮的力道弄疼,不知道那是什么,抓不住,只是疼的可怕,从里到外。不觉喘息出口,叫着两个字。
他从她胸口抬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模模糊糊,却奇异般清晰。
看她盖在黑西装下仅仅露出的嘴唇。也许是喝了太多烈酒,反而红润饱满,透出放心的曲线,微微张合间,一遍遍叫着。小手扬起不知找什么,正碰到他胸口上。
堵住她的呼唤,他没离开过,不会放任她不管,也许太过在意,刚刚席间阴霾低沉,晋职的喜悦反而削减了。
扫了一眼锁死的包间大门,又埋头回去。醉了吗,应该没有,今晚喝的并不多,看着她,慢慢品着杯中的酒,什么味道都没有,只有她。
白皙的胸口,躺着那对红透的鱼。
眼神笃定,又像是失了理性的兽,夺着属于自己的一切。只是不敢咬疼她,甚至怕留下太过明显的痕迹。淡淡粉色,柔柔的贴在他唇边,只是去掠取,一次次换来她轻轻颤抖,手抓得更紧了,让他满足。
停不下来,那么遥远的距离,只偷来偶尔相聚,她醉着,他本该生气,却意外得以亲昵。悬在她身上,弄乱白色礼服,不许她躲,不让她醒。
推开不该存在的隔膜,那双细白高跟鞋被慢慢褪下。手指粗糙的留着执笔的痕迹,每每伏案工作,都在想着她在阳光下,怀里抱着梨花色猫儿,光影透过眼角的笑,像是睡了,也像为他醒着。
由温柔到急躁,寻找她藏起来的感情。他的手游走周身,最终停留在柔软处。唇咬开西装,看着她安然可爱的睡容,吻上了眼睛。
他不能要,只能守。不管冯震,还是别人,都不许碰她一分一毫。她是他的,三年前给她打了烙印,要了她的第一次,也要她的每一次。意识里的坚定从未变过,她的呢,变了吗?
她哭前心就乱了,今天她没哭,但心也乱了吧。那个拥抱之后,黯然神伤的侧影,正和一桌桌欢笑格格不入。
慢慢的进占,看着她瑟缩着发抖,一点点推离平静,被陌生的感觉操控。
梦里,迷蒙又真实,黑暗的光,温柔的手。
他耐心的诱导,指尖力量轻缓,刻意的折磨。听见她的喘息,急促害怕,稍稍停下来,不想她难过。
只是望着想着她,已经不够,心里空空的。感觉她才能挽救心里的伤,平息一波波剧烈的疼。她和他一样疼,抓着胸口的衬衫,任他放肆的占有。
意气风发不在,专注而急切,他只想近些,再多些。
宴会厅,吧台边,他看的一清二楚。本该在包间与董事笑谈,他却称病走了,甩开跟随,寻着坐进车里的背影。
那男人,不光是空穴来风,迎接掌声的一刻他坐下了,紧紧盯着对面的白色衣裙。那眼神,骗了她的第一杯酒,超越了隐忍的底线。原来也只是带着面具,只是他要抢夺的东西,不可能属于任何人。
他本想温柔些,想到那些碰触,她不懂回绝的无知,却失了张驰。冲击太强,酒意本就没褪。她哭了,被急速的心跳抓住,想逃开,却怎么也躲不开。
滑下的泪被收拢,她埋在他胸口,急促呼吸,弱弱如求救一样。
好了,差不多够了,他不再要,不再继续。平息自己的躁动,再试着安抚她。
冲散他们的,是他的朋友,还有副总。在那回廊上引诱的,不仅是音乐,他唤着她的名字,轻轻的混在音乐里,隐身在黑暗的廊子里,看着她一步步果然来了。
二楼,敞开与封闭错落有致,她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脸,也有他的,熟悉又陌生,迷蒙的眼神充满疑问,直闯到他等着的怀里,带到隐秘的包间。
喂她的第一口是烈酒,之后,是清爽的暖饮。她醉了,他从没见过,多了一丝妩媚,又有孩子气的无知单纯。
睁开眼看着他,竟然微微笑,像是受邀般快乐,让他冲动的吻上去。
是真是假,他管不了了,哪怕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偷来些安慰和欢愉。
听不清她唇里说了什么,低头看她在怀里摇头,闭上的睫毛挂着莹莹的泪珠。她醒了吗?应该不会,长岛冰茶的后劲很足,那男人别有所图,骗得了她,却过不了他的眼。
慢慢松开揉在胸前的力道,从柔软间退开,抚着她的发,重复着被碰触过的肌肤。在她耳际,含在唇里染上烟味和酒气。肩上有个惩罚的咬痕,再回到细嫩的胸前,吻了好久。
她又怕了,呼着什么,把她抱回怀里,闯进唇齿间,尝她醉后的味道,也去安慰梦里的恐惧。他该走了,不能久留。
白色礼服慢慢收紧,让她回到精致淡雅的样子。纤细的脚踝,脆弱的白色高跟鞋。她垂着头,深深地睡着。
一切如常,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发乱了,索性都散开,铺在沙发上,衬着安眠的小脸。他想到那四十多个相处的日子,心里柔软。
她不会喝酒,但喝过,别有一番味道。
宠溺的太多,她变的脆弱,经历了伤痛,一天天坚强起来。不舍的低下头,含着那块琉璃,留下最后的吻。
走廊里有什么声音,很快又平息。音乐或隐或显的飘来,更显得不真实。
抓着她的手悬在颈后,微微施力就抱了满怀。轻盈的腰身偎在他怀里,额头抵在肩上,依然醉着,睡得很香。
他微微抬步,嗅到隐隐酒香,有依赖,也有迷惘。秒针不停,收在她腰上的手臂更加用力。
音乐在梦里响着,有坚持的力量抱着她,随着节奏慢慢厮磨。
像肩颈耳边的碎发,什么什么都是乱的。
唇上总盖着另一个人的呼唤,一点点纠缠。直到她微微轻启唇,任他注入消磨不完的热情。手臂攀在他肩上,又说了那个名字。
这支舞,很慢。
他难得笑了,午夜没来的几分钟里,就这样抱着她,轻轻摇曳。
……
第七十八章 醒来
Santana,轻缓节奏迷迷蒙蒙穿透了梦境,她睁眼,看着不熟悉的环境,张迪就坐在身边的黑色沙发上,手上一杯水,笑中也有几分醉意。
“醉了吧,睡得真香。”走过来拍拍她,“起来吧,天快亮了。”
他走以后,她替他过来看着,虽然算不上最贴心的知己,但是有不浅的交情。当初在学校有过合作,虽然比他小上几届,专业不同,但是常在一个工作室做项目。他帮过她大忙,更给过她不小的提携。
她答应了他的拜托,半真半假的做的很好。
“醒了,放心。”电话很简短,随即挂断,推门回来。那一刻,他在机场,从午夜等到天明,马上要飞走了。项目启动,他出差前要她给他些回忆。
头晕眩不舒服,身上有不正常的酸软,疲乏到艰难起身,靠在沙发上喘着。怎么醉的,醉后怎样,脑子里一片模糊。
“你怎么也在?”看着张迪,怀疑昨晚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有种不安的感觉,那个梦,是不是真的。
难以启齿,听张迪慢慢讲着长岛冰茶是什么,突然意识到冯震骗了她。那不是茶,是后劲最足的烈酒。
不安的低头检查自己,衣物平整,只是头发散乱了。心慌的起身,宿醉的软弱让她站不稳,被张迪扶住。
“别逞强,慢慢走。”
两人下楼,一楼散乱的酒吧,也有很多熟悉的身影。太过放肆的夜晚在黎明前显得苍白无力。没有惊动任何人,招手打车回家。下车时,听见张迪突来的嘱咐,“小心点儿冯震,他不一样了。”
车走了,她匆忙上楼,父母一定担心了。身上的烟酒味刺鼻,宿醉颓废,躲进自己房间,冲到浴室褪了衣服,想把那些味道洗掉。
浴液有种茉莉花香,平息疲倦,水冲走了凌乱,慢慢醒过来,站在镜前。
肩上,樱桃般大小的一个红痕,触到会疼。疑惑的定睛,看到更骇人的伤痕。粉色晕开的边缘,留着小小的紫印,不敢碰马上抱紧浴巾。过几秒在镜里找,伤口还在那里,只是颜色浅些。
酒一下全醒了,跑回床上埋在被子里胸口胡乱的跳。
是错觉还是真的,是那样的伤吗?
张迪平静的脸孔还在脑海,但是那句话冷到心里,“小心点儿冯震”。不是他,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谁也不能碰,她保有的已经太少,哭着压在伤口上,心里乱极了。
手机突然响了,陌生的号码,只几个字,“不是冯震!”
她不懂意思,关了手机躺在床上。醉后的疲乏又来了,醒过的清明渐渐消失,又倦了。
醒时伤痕奇迹般的褪了,正应了想要的答案,不是冯震,没有过冯震!可能真的太醉了。
看着陌生的短信,放心过后并没有删。
那晚梦里是谁,不知道,一定不是冯震,只是一场梦罢了,醒了就好。
虽然心里留着不大不小的梦境,但是哥哥回来了把什么疑虑都冲淡了。元旦的几天里,特别开心。嫂嫂寄来了很多礼物,她也拉着哥哥,给每个长辈尽孝,选些应景的实用的。
给爸爸买了戒烟的烟斗,妈妈的羊绒围巾,旭姨的按摩器,外婆,得了幸福的按摩椅,她和封青陪在身边,看着外婆从惊恐不安到慢慢享受。
祖孙三人都笑了。
春节前,公司陆陆续续很多人准备休假,副总也出差了,她闲下来,每天看看书,写点东西。偶尔跑回编辑室找张迪逛逛商店。
冯震的邀约再没接受过,见面有些别扭,她拒绝的很断然。那杯酒后,她再不相信他。即使多一半真的呵护,他存的企图也让她反感。
逛街时又碰到敏然,身边没有郭涛也没有钱伟林,都只是调开视线,向着不会交错的方向走远。策划部剥离了设计部的实权,例会中不阴不晴的暗斗,她安分的做会议记录,打字时不去回忆郭涛的阴郁,更不揣测字面背后的意思。
快过春节了,之后就是二十四岁生日,人生两轮,该快乐些。
那晚的悲伤只是隐痛,不去想慢慢好些,和哥哥在一起时间多起来,不安也减退了。
放假前几天,旭姨打电话想见她。
买了些补品下了班坐车过去。敲了半天门,姨妈没来开门。刚想下楼看看,门突然开了,另一张脸出现在门里,“进来吧。”
“姨……不在吗?”放下补品,紧张的站在门厅,想马上离开。
“不在。”封蓝关上门,“坐吧。”
并没走到沙发那里,还是在门厅站着,“我回去了,改天再来,姨回来给我打电话吧。”转身去开门。
“公司聚会那晚你去哪了?”背后的声音冷冷冰冰的。
“和同事去酒吧了。”她并不想骗什么,转身勇敢的看着她。
“是Shellas吗?”封蓝坐到沙发上,捉摸着她的表情,以往怯懦的感觉淡了,似乎有了主见,“是吗?”
“不是。”她只在妈妈面前撒过谎,都是因为她,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让她如此苦苦相逼,确实,对于那场婚姻,她是个外人。她不想介入,也无心夺什么。已经不属于自己的,留下再深的伤,也不是自己的了。
“我们去Shooter了。”伸手开门,没有告别。
她们不该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当年她告诉过她的话,句句伤害。之后透露给母亲的,割断了亲情。她不再是姐姐了。
看着她离开,封蓝走到客厅的小桌边,拿起两个相框回房间。一张,是半带青涩的自己,一个,是初见锐气的他。
玻璃破了框架折断,不同的脸变成碎片。
拾起拼到一起看着裂痕横贯的纹路,像是心里穿透的针脚。
打开衣柜,把那晚的蓝色礼服找出来。剪刀顺着丝绸的纹路一点点滑开,价值不菲,美丽不再。
费尽心思打听来聚会的一切,盛装出席想作众人面前他的另一半,远远看着封嫣。
那个拥抱做给所有人看,但心里还是渴望的,离他太远太久了,她需要些安慰。但是被推开的不留情,他的手没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之后,跟不上他的车,到时,发现车里并不是他。他去哪了,她一直找得到,虽然追得辛苦,但这次,他故意甩开她,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母亲身边,一夜无眠,胡乱猜测很多可能性。第二天打到他的新办公室,助理说他出差了,飞到遥远的城市。
迂回的问了好久,才知道员工分去了不同的酒吧,他好像去了Shooter,也可能,去了Shellas。
跑到两个酒吧,询问每个当过班的招待,直到有人认出他的照片。
他在那,而她刚刚说过,她也在。
摊牌那晚自己保证不说,给了他那张纸,以为能换来他的理解和一点怜惜。之前,把他们逼得太甚。他一度辞职,她也生病了。
如果真的不相往来,她有耐性磨下去。但他换了方式欺骗的更甚。
耐性总有用光的时候,她犹豫了很久,总在最后的一刻徘徊不前,他说过封嫣得不到的她也得不到。
她想试试,又每每犹豫,毕竟很多事情,出手就无法挽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毕竟是最后一搏时才能用的。
看着地上的布片,想着还有什么可走的路。真的快走绝了,怎么也得不到的话,就没有路了。
他出差回来的时候,正是除夕夜。
给每个人带了礼物,大家聚在客厅里,她拆开了自己的盒子,一瓶价值不菲的香水。封嫣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个袋子,并没有拆。
她留心了一晚,直到看她拿着袋子回房,早早休息去了。
长辈凑在一桌打麻将,他和封青在一边陪着,她独自坐在客厅,看着电视里没有意义的歌舞。
大年夜,他没带她回他家。只是来了大姨这边。青嫣似乎一心,比当年那场团圆饭对她更冷淡。
他父母郊区的房子她没有去过,即使过年一起吃饭都约在外面。
听着推牌声,她走到身边叫他出来。
“干什么?”
“我要房子住。”
“可以。”
“要你在大院里那套。”
“给你别的,院里有几处房子,我那套要留着。”
“我只要那套!”
他没马上回答,那里留了一些回忆,他不想破坏。正月十五的时候,她在她母亲家又提了一次,言语间老调重弹,他厌倦的摔门离开。
“随你。”
第七十九章 搬家
他不想和她吵,一处房子她要就给她,但她偏偏挑了他住过的那套。那里留了她不该知道的东西,他把值得带走的都带走了。
再宝贵,那里再没有她,空了好几年,好像只为了纪念。
她是存心的,他知道。
想什么时候搬,怎么搬他不干涉,只是要求保持原来的格局,把书房里的书留着他自行处理。之后,把钥匙留下断然离开。
封蓝特意选在周末搬家,那天,她叫了圣寺过来帮忙。
临近中午的时候封蓝给大伯家里打电话。
“姨妈,是我,嫣嫣在吗?今天搬家想让她过来帮我参谋参谋。”
“好,你等着。”姨妈放下了电话,过会儿回来,“一会儿我让她过去。”
“一点吧,我在旁边的超市买点东西,谢谢姨妈。”
放下电话,她抬头看着圣寺从书房里把一摞摞原版建筑画册打捆搬到客厅中央,特意让他把每堆书都弄得厚些,看他搬得费劲。其实圣寺不想来今天约了人出去,她打给婆婆圣寺也不好再推辞,毕竟现在的工作是他哥帮忙找的。
封蓝看看圣寺额头有汗,体贴的递过来一罐饮料。
圣寺放下书,在客厅门口站着喝水。家里那么多房子不知道他们折腾什么。这些年一直不在家里住,出国回国两头跑,妈脸上的线条一天天不好看,他们结婚快四年了,什么消息都没有。能见嫂子哥哥一同出现的机会更是寥寥,哥出现总是冰冷的一张脸,没有点结婚的开心样子。
把成捆的书摞着,不知道要搬到哪里,大院里这三四处其实都差不多,不知道嫂子怎么想的。干了一上午多少有些厌烦。
“你去吃饭吧,下午再弄,”封蓝适时的开口,“不着急。”
“好,先走了。”一边喝一边出门,圣寺几步下了楼,拿出手机给朋友打电话。留着封蓝一个人站在门口,不时回头看看表。
该发短信了,然后锁门下楼去院门口接母亲。
封蓝陪着母亲进大院的时候,封嫣正不情愿的放下筷子,饭只草草吃了两口。母亲刚刚提过让她过去帮封蓝弄房子,她不想去关在屋里不出来。没想到饭桌上又提起来,父亲一句话让她不敢再反驳,饭也吃不下直接回房,抱着格格在床上生闷气。
猫喵喵叫了几声,让她心里很乱。
她不想去那儿,那里发生过太多事情,她在那屋里封闭过四十九天。也因为那四十九天,毁了今后的人生。有些回忆太过不堪,她能躲开就尽量躲着。
出事后,她再没去过,甚至从来不从那楼前经过。她忌讳那里,想来伤心又有种无名的怨恨。当初的事,除了那房子,谁也不知道。即使瑶瑶和小蕾,她也是含糊一句带过。那层伤有多深,只有自己知道。
差不多约好的时间,格格从怀里跑走了,不情愿换了轻便衣服,随意把头发盘起来,开门时狠了狠心,出了楼往大院深处走。
这辈子,可能都忘不了了。但不能这么没出息,不过是一处房子,帮忙而以,不能被她欺负,像上次那样,该回敬她几句。
话是这么说,可看见小楼的时候心里竟疼得厉害。楼前的空地上空空的,当初,停着他的车。
封蓝到底知道了多少,到底还要怎样。她没有招惹,见面甚至不叫他,春节送的礼物没打开,和几年前那些生日礼品一起堆在储藏室。她还能怎样?走进楼道想让自己振奋起来,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台阶,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去了。
“你姐姐搬家,当然该去帮忙,不要任性,去看看。”父亲很少严厉的口气,想到母亲曾经怀疑过的目光,她不能太别扭,只好默默接受了。
到了他家的那层,没敲门门就开了,封蓝站在门里,也是一身干活的样子。旭姨竟然也在,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帮忙清点数目。
她站在门外不愿踏入一步,每个细节都熟悉,但是也都被弄乱了。满屋的书散在地上,当初,一切整齐妥当,她抱着格格在那里穿来穿去。
忍着突来的回忆,远远叫了声姨。
“这些都搬到楼下,一会儿有车运到别的地方。这里的格局要改,全都重新装修,家具不要了。”封蓝笑笑,指着左右的房间,“卧室和客房都要重新格成小间,书房不要了,改成健身房觉得怎么样,我还没太想好?”今天比往日格外热络。
她听了不说话,卧室客房都与她没关系。低头看着满地的画册,想到他办公室里那些,刚进公司时也帮着整理过。干吧,虽然粗重,干完就好了。
抱起最靠门的一摞书直接转身,一心闷头工作。与其和她说话,她宁可多搬两摞书。
旭姨看着封嫣冷冷淡淡不回封蓝的话,抱着书就出去了,反而是封蓝回身笑笑,“妈,没事儿,习惯了。”说完自己也抱起了一摞。
封嫣已经下了一层,书不知是谁绑的格外沉,抱着勉强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歇歇。她本就不壮,第一次干这样的粗活儿。
手上勒出深深的红印儿,绳子摩得掌心很疼,咬咬牙继续坚持,提起书一步步下楼。每步都小心,楼道里并不黑,但是台阶年久总有些缺角,刚刚就差点儿踩空。
封蓝跟在她身后,开始几趟跟得很紧,后来两人慢慢错开了。在楼道经过的时候,封嫣刻意躲着她。
封蓝也不在意,把书放到楼门外,停下来看看大路的方向,应该快了吧。刚刚让母亲又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他就是不肯见她,也不会公然驳了母亲面子。
回身上楼的时候,随手在二楼拐角扔了一本刚刚抽出的素描集。封嫣正抱着书下来,本来累了想放下休息,看见她马上又提了起来,避到楼道一边从她身边过去。
封蓝很满意,几步上楼,进门看见母亲也在忙踏实了很多。走到书房门后,拿了自己事前捆好的一摞,都是最厚最硬的封皮,有一本还包了金属的书角。真沉,半天才走了两步。
封嫣依然进门不语,随意拿起一摞转身就走。封蓝跟在后面,并不着急。站在三层楼梯口,远远能看见黑色的车影。索性在原地等吧,封嫣送完书已经又上来了。
“歇歇吧,别太累了。”封蓝的口气温和,让她一愣,反而快了几步回房间取书。
真是有点吃不消,累了,午饭吃得也不多。抱着这摞喘的更厉害,下到三楼看见封蓝还站在那儿休息,她手里的那摞书特别多,横在楼梯上。
看封嫣小心跨过自己的书,封蓝笑了,车正要停在楼前的空地上。封嫣的背影很近,盘起的发髻从后面看又脆弱又好看,别了一支簪子。
停下来歇两下,她看见二楼拐角掉了本书,一会儿上楼时要记得捡。
用尽力气把书捆抱起来,放在扶手上稳住。眼前的人站在楼梯中央,歇够了慢慢弯下身去提书。
……
今天不知她又要做什么。房子钥匙给她以后,他来收拾过一次,之后再没来过。
早晨好几个电话,母亲抱怨他们不打招呼就装修房子,一早还派圣寺过来帮忙,说是她三求四求的。之后接着她的短信,还有她母亲打过来的电话。
并不是怕见面,只是不屑再起什么冲突。出差回来之后,她一直阴阳怪气,给她房子之后反而正常了一些。
拔了钥匙撞上车门,下车就看见楼口放着一捆捆建筑画册,已经搬了吗?明明说过不让她动这些书的!
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几步冲进楼道,没到二楼就看见半层上掉了书,抬步刚踩上台阶,就听见一声不寻常的闷呼。
楼道里一阵乱,乒乒乓乓,什么东西撞在一起。
两三步奔上二楼,三楼平台上并没有人。
书散了一地,纷乱的落在四处,封嫣一动不动,正倒在书中间。
……
搬家这天,他家的一捆原版建筑画册从三楼坠到二楼,正砸在她身上,也砸在了他自己心上。
第八十章 发现
他这辈子没这么震怒过,更没打过女人。但那一刻狂暴到死寂,他竟然没去看封嫣,两三步往楼上闯,抓住了封蓝正要上楼的身子,一把勒着她的脖子揪下来。
激愤已经超越了忍耐的限度,他掀过她的身子想把她撕个粉碎。
对视的一秒,封蓝突然怕的心凉,眼前一黑,厚实的大掌凌厉劈下来,带着绝然的恨,找准她毫不留情,用尽了最大的气力。
啪一声闷,比她想的还要疼。
封蓝站不稳重重摔在楼梯间。他站在她脚前,粗喘着气,眼里有血丝,像是杀红了眼的蛮人。一把抓起她襟前的衣服,对准另一边脸颊又是暴戾一掌。打得她侧过脸彻底软了下去。
扔下她,回身急速下楼,在三楼平台就看见楼下的封嫣。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这一世都报到她身上。
那瘦弱的背微微颤动,已不完全趴在地上,手撑着地面划动了两下又停住。
发散乱在肩上,那支簪子就落在脸旁边。她没晕过去,只是有几秒被摔蒙了。
那摞书砸在背上觉得胸口一沉,后背钻心的疼了一下,身子被脚前的书绊着失去了平衡,没抓住扶手就摔了下去。
磕在地上下意识护着头却暴露了胸口,砸在什么上猛的硌住窝了气,一下喘上不来,嘴里发麻眼前就暗了。
几秒之后才意识到出了事儿,不敢动等着晕眩过去,可胸前的疼一时平息不了。手脚还管用,试着动动却支不起身子,被一阵脚步惊吓到,岔了的气一下冲到喉头,闷咳了一声,冲开了堵住的呼吸。
疼,她弄不清是胸口还是四肢,只是一下集中在某处,一下又分散开来。又扶又抱,视线从那双皮鞋到他襟前的扣子,最后落在他脸上。
是在担忧吗,眉头凝在一起,整张脸都黑着,和她苍白的痛苦一样疼吧?
他跪在她身边,不太敢碰她,想让她翻身检查伤口,又怕太用力伤了她。
慢慢恢复清醒的过程很快,手上也渐渐有些力气,她抓住他的西装半跪半坐,一手撑在地上稳住自己。
他托起她尖细的下颌,看素白脸上沾染的灰尘,眼眸在他脸上流转片刻,绞缠的都是疼。唇角死死抿紧,很多年前受袭时一样。
他锁紧眉,看着她唇上颜色淡白,平静异常,随着咳控不住,一丝血红从唇上淌过。
低头护着自己胸口一阵的忍疼,抓不住就倒在他怀里靠着,好多种难受搅在一起,捂着嘴觉得手心湿热,后背惊起的汗很快也落了。
轻轻拍背帮她顺气,她反而抬眼找他,不安受惊的样子极可怜,眼睛睁得那么大,想要告诉他什么。
他扶着她的脸,本想说些什么。她孱弱的突然收拢唇,死死咬住。
哇
一大口血。
吐完才知道钻心的疼都凝在唇舌上。地上,衣袖上满是溅到的血点,眼前瞬间一片水雾。
被拦腰抱起来,她手里还下意识抓着一本画册,疼到指甲陷进封皮里。
朦胧听见有人叫她的乳名,眼泪冲了出来,委屈成一片汪洋,却再说不出。
自己抬手擦嘴角的血,在手背划开长长的血痕,抬头又和他的心疼撞在一起,她坚强了半天,竟然是这样的结果,软软躺在他肩上,她再不强求自己不哭。
他是气疯了,也是疼极了,顾着怀里的人,担忧和暴怒扰乱了冷静,忍耐的怒气终于还是发泄出来,对着跑下楼的封蓝又是一脚。
她还有人性吗?!她再多的恨尽可以冲他来,为什么每次都要折磨到她头上!
都是痛,只是疼在不同人的心上。
苗旭岚扶着墙站在三楼拐角,看见痛呼一声摔倒的封蓝,一瞬抓紧胸口。多年的回闪,眼前是另一个男人。置之死地,城寺不再有一点掩饰,占有的把封嫣牢牢抱紧。爱恨交织,那孩子不知怎么了,脆弱了多年,此时却埋在本该疏离的怀里哭了。
眼前,积碎了太多的回忆,苗旭岚呆了,傻了,什么什么都明白了。
“哥,怎么回事儿!”楼梯间闯进年轻男人的声音,大家都愣在原地。
比起那两摞散架的建筑画册,他们的心,乱透了。
反而是捂着脸上伤痕的人,格外平静。
……
身上摔到的擦伤淤青是小,也并没有骨折或内伤,只是嘴里的伤很重,舌上长长的咬痕,留了很多血。
被送到急诊室处理伤口的时候,害怕的厉害。护士要给她打麻药,她说不出话,凄冽的一声声叫,止血的纱布都湿透了。
他从外面闯进来,护士的托盘差点被粗暴的撞到地上。压着汗湿的额头,看着她异常苍白的脸色,她想说什么,攥着他的手要告诉他些话。
那些,不用说他也知道。
旭姨看见了,圣寺也看见了。这,也许就是封蓝要的效果。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把她抱进车里,任她想躲,还是关了车门。
让弟弟去她家里报信,没再理睬封蓝母女,开车离开。
她不让护士给她打针,看见旭姨和圣寺的时候,那些伤痛都不重要了。她心里的秘密,守了四年决不能被知道的伤口,要被揭穿了。那比任何东西,都让她恐惧。
她手臂上大大小小的青,却固执的不肯停下来打针,他急了,按死了她,大吼一声“听话。”
她想告诉他离开,让他走。他是她姐夫,是封蓝的丈夫。嘴里一口口往外流血,她说不出来,呜呜的哭。疼又混乱,他再吼她也没用,她也不在乎,只要他离开,流再多血都没事。
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因她突然的反抗而烦躁。刚刚抱起她时信任的依赖很快被打破了,她僵在怀里要下地,不是他的强迫,她甚至不想来医院。
知道就知道,本该知道了。他以为明白的意思,但看她使劲挣扎的执拗与恐惧,又不明怎么了。他最不想她受伤,所以对封蓝没有一点留情。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隐瞒的可能吗?他只要她的嘴不再流血,伤口赶紧愈合。
按住她的手,看她像困死的小兽,可怜兮兮的在怀里挣扎,嘴角挂着更多猩红的血迹。他不再任她闹,一手控住她的身子,一手盖住她的眼睛。
看她那么死死挣扎,他不忍心。
针扎了进去,她嗓里冲出尖叫,血一下子呛到气管里,阵痛的上不来气,纱布堵住了咳嗽,她歪到一边,被那么掠夺的绑缚,再没有力气。
血红的纱布被取出,她挣扎的手被他和护士压着,绝望的呜咽已至沙哑。脸上盖了手术用布,挡住了视线,泪就沾在上面,嘴被迫张到最大,再发不出声音。
意识模糊了,她还是钻心的疼,为了自己当初的伤,为了此刻的痛。她绝不会承认的,决不会。既然当初选择不说,现在誓死也不会说。
钳子落在托盘里的声音,冰冷刺骨,额头冒出大滴的汗,聚光灯隔着东西找在脸上,手指痉挛般发抖,一次次被握紧。
她安静了下去,唇上那片染尽的血,直到伤口处理好依然醒目。他陪了始终,推她出去的时候,急诊室走廊上迎着她的父母。床被推走了,远远看见她,拐角的声音叫他停下,回头,又看到了旭姨。
看他前襟和眼里的血,问什么都是多余的。
“还要问吗!”他远远望着,向着她被推走的方向走,知道看不见她了。不想和旭姨谈任何事情,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心情更不对。
“我爱的是她!从来从来都是她!够了吗!”走廊上的低吼,他压抑太久控制不住,回身坦然面对旭姨的震惊。
虽然已经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从他嘴里听到还是无法接受。旭姨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封蓝,脸上有他掴掌的淤青,面容平和,惨淡的笑笑。
“妈,我们回家。”封蓝并不畏惧,就像刚刚并不疼痛一样。
旭岚不肯走,摆脱女儿的手臂,上前一步抓起城寺的衣袖不许他离开。那上面,还染着封嫣的血。
“当初,你为什么娶封蓝!”
那是除了他们没人能给的答案,看着面前瞬间老了十岁的白发妇人,心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