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当孔雀城主事的飞云堡一早贴出将择日征选新夫人时,城里的百姓无不为之疯狂,富贵人家们恨不得将自个儿女儿嫁进飞云堡。
飞云堡夫人,那代表着尊贵和荣华:更代表着上流社会的顶级阶层,多少人梦寐以求能攀上那云端般高高在上的关系,那等于是和遥不可及的皇上结为皇亲。
于是,告示方贴出来下到一个时辰,推荐函已经被索取一空。飞云堡的大门被拥挤的人潮喧哗得为之颤动。
很快地街上著名的制衣坊全数客满,挤满了官夫人和富豪人家,每个人都想抢购到最耀眼的衣裳,好让将参与征选的女儿衬得更出色。饰品店也一并兴隆起来,没想到征选一个飞云堡的夫人竟然可以带动街市行铺的兴荣,这可是飞云堡堡主莫绍擎始料未及之事。
事实上叫夫人对他的意义只是一个帮他生孩子传宗接代的工具,健康是最重要的。当然,要是长相甜美的话那就更好了,而如果出身良好,身家清白,那么更是代表着品种优良,也算是必要的条件。
「堡主——」雕栏上,一名少年书僮笑嘻嘻地问他的主子。「看样子这次恐怕要比上回多上一倍的人参加征循…」他趴上栏杆眺望着堡外拥挤的人潮。「嘻!永远有这么多人抢着要当堡主夫人,这回晏总管肯定又要伤脑筋了。」
少年身后,虎形榻上,一名著黑色盘金绣蟒袍的英俊男子,神色慵懒地阅读着手里的书卷,他懒懒地端起一旁案上冒着蒸气的茶品了一口,那双深邃的眼睛充满英气,而狂妄的脸庞对于书僮的话儿则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他讪讪地响应:「阿莽,看那些愚昧的人们,荣华富贵将他们最粗鄙的嘴脸全引了出来。」他的口气满是不屑。
的确,阿莽看那些官人为了推荐自个儿的女儿,不但抢推荐函抢成一团,还有一车车的礼品全送到办事面前,个个使劲地阿谀奉承讨好主事的爷们。那些个平时满嘴礼义廉耻、道德规范的官人们或富绅,这会儿却判若两人地鞠躬哈腰,为着求取更高的阶层,他们情愿矮上好几截去和飞云堡的奴仆们说尽好话。
阿莽摇摇头。「真丑。」但听主子洽淡地传来一句——
「不碍事……」莫绍擎道。「他们的女儿不丑就好了。」
阿莽哈哈笑。「说的也是,上一任夫人真是个美人儿,可惜年纪轻轻就仙逝了,还好,帮您生了个漂亮的小小姐。」
「这回,一定要找个身子壮点的。」莫绍擎就事论事地思索道。然后他又问:「凤儿呢?怎么一早就不见人了?」
阿莽无奈地回道:「小小姐不知又玩了哪一招,把奶娘支开,然后溜出堡外,八成又上街去玩了。」
「这丫头,才八岁就皮成这样,街上有什么好玩的?她要的玩意儿不是全差人买回来了吗?」
「小小姐恐怕是寂寞吧!」
「寂寞?」莫绍擎哈哈大笑。「一个娃儿懂什么寂寞?」不过他旋即敛容道。「她阿娘似乎不懂得疼她……」
「主子,那些官小姐哪里会带孩子的?先夫人对生孩子可是相当排斥,她一直介意自个儿体形因为生小小姐生坏了。」
「哼!愚妇。」莫绍擎斥道,又问:「可知凤儿是迷上了什么成日往外头跑?是什么逗她开心得不想回家?」
阿莽偏头想了想,他一脸认真的表情。「这我也很想知道哩!」
「哪天你一定要跟踪这丫头,下论她喜欢什么,不论花多少银两,将它买回来。省得她成日在外头野,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阿莽忙声应好。
※※※
中崎当铺
莫雪凤那才八岁的小小身子踩在凳子上,好看清楚桌上被拿来典当的东西。她身边站着的是一直咳嗽的老头子,也是当铺的当家容玉树。他的背因为长期的肺病给折腾得咳驼了,满是皱纹的脸上充满苍白灰败的气色。
「大伯——」莫雪凤睁着大眼瞪着眼前大婶拿来典当的东西,她好奇又好笑地拉拉容大伯的袖子,压低声音问:「这个也能当吗?」
「呃……」容老头为难地摸着胡子,他小心惶恐地转身看了看,然后回过头来对着大婶说:「这个……恐怕我不能收,我要这些狗仔仔干么?」
桌上是五只方出生没多久的狗仔仔,白黑相间的杂种狗。
那大婶挺起胸脯、信心满满地同当家的驳道:「我这五只狗仔可是江湖赫赫有名,远从西藏千里迢迢运来的西藏獒犬。一只起码值一百银,这——可不是普通的狗仔。大当家的,相信你该下会那么不识货吧?」
容老头小声地挥她走。「妳走吧,等会儿让我女儿出来,可就难看了。」
那大婶眼眶一红,拉住容老头的手哀求:「大善人,容大善人,就算当个几钱子也好,我家三个孩子已经两天没东西吃了,我求求您,我求求您!」
「嘘……嘘……」容老头紧张地要她小声点。他低着嗓子对大婶道:「上回我收了妳家那只暹逻猫,女儿气得半天不睬我哩!」
大婶啜泣道:「那只猫很会抓老鼠哩!她气啥?」
「那只猫不会抓老鼠!那只猫把我家的米袋咬烂,还偷俺的鸡吃,而且因为一下子吃得太撑,竟然暴毙死了,大夫说那根本不是啥暹逻猫。」
「怎么可能?」那大婶一脸无辜的眨着眼睛。「您不也说牠肚子圆滚滚的好可爱呗?」
容老头张嘴正要反驳,身后先传来冷冷的清脆嗓音——
「肚子是圆滚滚的没错,因为里面长满了虫。」一名著青棉地镶白色牙子边衫子的女子走了出来,她五官秀气,一对丹凤眼炯炯有神,紧抿的唇线透露了她坚韧顽固的性子。
她一出现,站在凳上的莫雪凤立即绽开笑靥迎了上去扑进她怀里。「蕾阿姨,抱抱。」她紧黏着女子的身子。
容心蕾锐利的目光直直瞪着那位大婶,她瞪得大婶不自觉心虚地低下头去。这才将缠着她的莫雪凤抱起,然后将她放回凳上。当雪凤不满地张开手去还想缠她时,她严厉地低头轻轻看了她一眼,雪凤立即明白地收回了手,她知道蕾阿姨想办正经事。
旋即容心蕾也看了爹爹一眼,容老头心虚地挡在狗仔仔前面。他嘻嘻哈哈地道:「蕾蕾……吃过早膳没?」
容心蕾没应话儿,她直接地迈向柜抬,然后沈默将爹爹瘦弱的身子往旁边轻轻推开些,看见五只幼犬排排放地搁在抬上。
然后她低头沉默的研究着那些幼犬,她的沉默反而令那大婶紧张地汗如雨下。
容心蕾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只是幽幽地问了一句:「这就是西藏獒犬?」她拾起脸,秀眉微扬,静待着大婶回答。
一颗心虚的冷汗滚落大婶面颊。容心蕾的表情彷佛已经轻易地戳穿她的谎言。不知为何,她跟着容老头两人有志一同地微微颤抖起来,这姑娘奇怪地有一股魄力:,被她那锐利的丹凤眼瞪着,她竟然不敢蒙骗她。
大婶终于松口。「是……是……是西藏獒犬的……的……」
容心蕾冷冷地抬抬嘴角。「的什么?」她开始不耐烦了。
「……的远房血亲,西藏奶犬。是的、西藏奶犬。大小姐,您看看牠们圆滚滚的可爱样——」大婶慌张地抓起其中一只,那幼犬在她手里「汪汪」叫扭动不停,大婶讨好地对容心蕾挤出笑容。「是不是好可爱?肥嘟嘟地!虽然不是西藏獒犬,可也算沾了点边,当个一钱没问题吧?是不是大小姐?」她故作轻松地呵呵笑起来。
容老头也帮起腔来。「一钱应该是没问题,西藏奶犬是不是?」他滑稽地故做轻松地哼起小调来。
「是啊,就是西藏奶犬!好正的,算你捡到便宜了,大伯!」
「唉呀!」容老头帮起大婶使劲对女儿笑。「好可爱的狗仔,蕾蕾,好棒是不是?呵呵呵……」
他们笑了好一阵,可容心蕾还是那冷漠的一号表情,她严肃地望着拚命傻笑的他们,彷佛不明白他们有啥好高兴的。当然,在容心蕾冷漠且毫不捧场的表情下,那笑声渐渐就小了起来,然后他们俩再也笑不出来。只是困窘地呆在那儿,容老头低着头不自觉绞手,而那大婶则是不安地直抹着骯脏的裙子。
这会儿,反倒是莫雪凤笑出来了。她觉得他们俩垂头丧气的模样有趣极了。
「是五只杂种狗,一毛也不值,妳去说,说咱们这儿可不是做慈善的,管她儿子要死要活都不关咱事,妳快去跟她说!」
容心蕾回头瞥了那大婶一眼,然后她回过头低声同父亲道:「爹,你是大当家的,当然你去说。」
「不!」容老头推着女儿。「反正要见死不救的人是妳,当然是妳去说!」
「不,爹你去说!」
「妳去——」
两人推了一阵,一旁的莫雪凤自告奋勇地嚷了一声:「我去说,」跟着她转头大声地告诉一脸无助的大婶——
「妳这五只根本不是什么西藏奶犬,只是五只杂种狗,一毛也不值。」她聪明地一字不漏地转述容大伯的话。「咱们这可不是做慈善的,妳儿子要死要活不关咱的事,妳走吧!」
那大婶听了到抽一口气,容心蕾及容老头也跟着狠狠抽了一大口气,旋即那大婶先咬咬唇,然后呼天抢地的放声大哭特哭起来,她哭嚷着自己歹命可怜哭得全身抽搐,哭得跌到了地上,甚至在地上猛踢猛抓自己,跟疯了一样。
她这号啕痛哭引来了街坊的围观,她狼狈又滑稽的模样遭人指指点点。
容老头瞪了女儿一眼。「蕾蕾妳看,妳害人家发疯了,真可怜……」
「我?我?」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又没怎样。心蕾将莫雪凤拉过来身旁,瞪她一眼。「妳真是的,怎么那样说?」
「蕾姨,她真的疯了吗?」雪凤稚嫩的脸庞充满了困惑,她不解为何那大婶要在地上滚来滚去地哀哀叫。
「叫什么、叫什么?干么了?!」一名高瘦的绿衣妇人从里头冲出来,她一手插腰,两眼瞇起,先是瞪了地上的大婶后又回头狠狠瞪了容老头和心蕾。
心蕾和爹交换了个惨了的眼神。他们同时极有默契地在心头为那大婶祷告起来。
「容、玉、树!」芳姨气呼呼地指着地上的大婶骂起夫君。「你就这么任个泼妇在咱地盘上撒野吗?」跟着她踱往还在地上猛槌心肝的大婶,待她看清楚了是谁后,立即扯高嗓门,在众街坊而前叫嚣起来:「呦,原来是死了相好的陈大婶啊,怎么妳相公死了时还哭不够啊?跑来我家哭什么?敢情没男人寂寞啦?心痒痒啦?」
「素芳!」容老头拉住自个儿老婆。「少说几句,少说几句,人家已够可怜了……」
「可怜?!」她刻薄的嘴还没停,恶狠狠地咒骂。「我才可怜,没事让这疯婆子来店里怪叫怪叫,想把老娘叫衰是下是?哼!」她吼道。「妳少在这儿买同情,给我滚——」
大婶被骂了,哭得更凶了,她呼天抢地。「碍…我那苦命的孩子啊,娘不中用啊,连一顿饭钱都赊不到,我可怜的孩子呦,天啊!我不如带我家那三个孩子一块儿死算了……」
「对,死光光算了,死得一了百了,死得干干净净,妳还不滚是不?老娘轰妳出去!」芳姨转身拿了扫帚就往大婶身上打。「我看妳疯了还怕不怕疼,我干脆打死妳让妳解脱好了,我打妳出去!我打——」
芳姨当真将扫帚往她身上击去,众人惊呼,突然,千钧一发之际,那扫帚被人揪住了。
「好了,芳姨。」容心蕾抓紧扫帚。「不要为难人家。」她冰冷地瞪着她。
「妳放开我,给我滚一边去!」芳姨还在叫骂,并用力地想扯回扫帚。
容心蕾突然放开扫帚,害得芳姨跌了个狗吃屎,惹来哄堂的一阵笑。
容心蕾蹲近那哭花了脸的大婶边,偷偷塞了几两银给她。「快走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那大婶揣紧袍子,千谢万谢地跑了,芳姨立即眼尖地追出去,一边狠狠指着心蕾。「臭丫头,妳以为我没看到,妳敢塞钱给她?混帐!」她奋力地追着那大婶。
「钱还我,妳站住,还我——」
街坊见那芳姨穷追猛打的模样无不失笑出声,容心蕾忙着把桌上那五只无辜的小狗装进篮子里,其中一只摇起尾巴伸舌舔了舔容心蕾,心蕾下自觉地露出笑容。
莫雪凤忙帮着她将狗狗提进后院,搁在屋子角落。
容心蕾找出昨夜剩的米粥让雪凤喂那群小狗,雪凤兴奋地抱着那几只狗仔又亲又摸的,雪白的小脸堆满笑靥。
「阿凤,妳老是往我这儿跑,妳爹娘都不管妳的吗?」容心蕾禁不住要问。「妳到底住哪儿啊?谁是妳爹爹?」
雪凤头也不抬地敷衍。「住街的那一边啊,我爹才不会管我呢!」
「怎么可能,妳成天往外跑,他不担心吗?」心蕾研究着。
雪凤露出一抹极度哀伤的表情,她用着嗄哑的声调,含着晶莹的泪珠仰望容心蕾。「蕾姨……」她声调哽咽、面不改色地撒着谎。「我爹是个酒鬼,我是他捡来的,这世上没有人关心我,我爹一暍醉酒,还会打我,我不敢待在家里……」
心蕾困惑地瞇起眼睛。「是么?但我看妳穿的都是上等绸子制的衣衫,还以为妳是哪家宠爱的千金。」
好精明啊蕾姨!雪凤眨眨眼睛。「衣服是他从前夭折的小孩留下的,他才舍不得做衣服给我哩!」
容心蕾叹气。「原来妳这样可怜,阿凤,妳尽管往阿姨这边跑,没关系。」旋即她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拍手道:「对了,仓库里有好多被典当了很久的衣裳,这样吧,蕾阿姨帮妳裁一件属于妳的衣服。」
「真的吗?」她兴奋地站起来抱住容心蕾。「妳最好了,蕾姨。」她仰着脸发出真心的灿烂笑容。「我最喜欢妳了。」
容心蕾笑了,爱怜地摸摸阿凤的脸蛋。「可怜的孩子……」
第二章
水边灯火渐,天外一钩残月。月色清照幅员辽阔的飞云堡。
三层楼上,书房的油灯亮着,莫雪凤顽皮地爬上爹爹宽阔的背,正在校阅书表的莫绍擎转身将女儿抱进怀里,然后将她搁在腿上,他俯视女儿,然后他轻轻皱眉了,他捏捏她身上湖水绿的衫子。
「晏总管是怎么了?买这种下等料子的衣衫给妳!」他摸摸衫子,果然粗糙得可以。
「爹,你不觉得这件衣服很别致吗?」阿凤笑瞇瞇地搂着阿爹的脖子问。
莫绍擎思索着,那衫子的领上绣着精致的金色花朵,扣子也缝成花朵的形状,其实挺特别的。缝线也许不够灵活然而却够创意。「的确是没见过这样的童衫,奇怪,怎么不用好的料子做?可惜了这件衣服。」
雪凤灵话的眼珠子转了转。「爹,妳要选什么样的老婆?」
莫绍擎将女儿放下来,然后是满不在乎的口吻。「听话的就好。」
雪凤歪着脸想起蕾姨凶起来的模样,不,蕾姨不可能是听话的。「还有呢?爹?」
「妳问题可真多!」他俯身笑着用手里的书卷轻轻敲了女儿一下。「除了听话还是听话,爹可不要一个啰唆的女人。」当然,还要长得漂亮的,免得有碍观瞻。不过这个,他可不打算同女儿说,亦不打算说他希望那女的很会生,让他的家族更壮大。
显然,女儿想问得更详细。「爹,你喜欢丹凤眼的女人吗?」她期待着,没想到爹果断地摇头。
「我喜欢眼睛又大又圆的,丹凤眼的女人给人一种太精明的感觉。女人是越笨越好。」
莫雪凤在心底失望地申吟,然后她不悦地瞪父亲一眼。「爹,我是女人还是男人?」
「当然是女的!」他露出夸张的表情。
「那我也该越笨越好吗?」她生气地郑重问道。
莫绍擎仰头哈哈大笑。「就知道妳会这么问。」他疼爱地将女儿的小脸捧起,然后认真严肃地说:「但妳是我莫绍擎的女儿,妳不可能笨的。」他自负地说着。
「放心,一般女人的命运不会在妳身上,将来阿爹绝对会找一个足够匹配妳的男人。要是不幸这世上没有任何足以匹配我女儿的小伙子,那么乖女儿,妳别嫁,留着在飞云堡享福也不错,可以陪爹爹啊!」
「哼!」莫雪凤不以为然。「才不要,爹那么无聊,一辈子住飞云堡我肯定闷死!」
莫绍擎拿女儿没辙。「妳啊,成日就想往外跑。外头有什么飞云堡没有的,妳要啥爹不都差晏总管买给妳了吗?」
「外头有件东西是飞云堡没有的。」她清脆道。
「哦?」他感兴趣地双手往腿上搁,等着听。「那我倒要听听是什么。」
「蕾蕾。」她得意地昂着小巧的下巴。是世上最好最有趣最可爱的蕾姨。不过,她可不打算全盘托出,她敢保证爹若知道了肯定会去打扰蕾姨。
莫绍擎疑惑地摸着下巴问:「蕾蕾?是什么?吃的吗?还是玩的?!」
「呀!原来爹也有不知道的玩意儿啊?」雪凤得意地笑了。
「凤儿——」他俯低身子。
「ㄟ,别问我。」她精灵地昂起下巴,神秘兮兮地说:「这可是我的秘密。」
「秘密?」他失笑。「凤儿、妳才八岁,哪有啥秘密。」
她将脸凑近爹爹前认真道:「八岁有八岁的秘密。而且——」她含笑地瞪着爹爹。「身为飞云堡堡主,竟然连蕾蕾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从鼻子哼了一声。「逊!」
莫绍擎气得想抓住女儿逼问。「凤……」雪凤轻巧地转身笑着跑了。
「可恶——」他瞪着女儿顽皮的背影。「这丫头越来越鬼灵精了。」但是,蕾蕾究竟是什么?他不由得思索起来……
此际,中崎当铺一片愁云惨雾。
容玉树晚上旧疾复发,他咳出一锦帕的血,卧病在床。
「蕾蕾……」他心疼的伸手握住紧守在床畔、不敢离开半步的女儿。「妳去睡吧!蕾蕾,这是老毛病了。」
容心蕾故作轻松地笑着,捏捏阿爹的手道:「我知道不碍事,可我睡不着嘛。喏,我去端水帮你擦擦脸,你安心地歇着。」她起身踱出房间,看见芳姨毫不关心地在梳她的头发。
「芳姨,爹喝的高丽蔘呢?在哪儿?我去煮。」
「高丽蔘?」芳姨搁下梳子冷笑一声。「我们家还买得起吗?」她站起来咄咄逼人的对她嚷嚷。「容心蕾,妳爹那病是不会好了,再珍贵的药给他吃也是浪费钱,高丽蔘我是不会再买了。」
容心蕾握紧拳头,冶冶地问她:「爹娶妳的时候,不是给了妳不少金子吗?」
「是,但那是我的老本,妳别妄想动我那些金子。我芳姨如今谁也没得靠,那病死鬼只会拖累我而已。妳要当孝女请便,有本事妳自个儿去挣钱来给他买药材,我这儿……」她瞪大眼睛嚷道。「一毛也没有!」
「妳好歹是我爹的人,这样见死不救不会太过分吗?」她气得想赏她耳光。
芳姨气呼呼地指着房间咒骂:「怪我吗?要怪怪他,他会这么落魄都是他自己害的,一天到晚拿钱去救济人家,把当铺都搞垮了,他活该,他喜欢当烂好人。哼,瞧瞧现在,我到要看看谁会来救济他,告诉妳,好人是不会有好报的!」
「好,妳不救我爹,我自己救!像妳这样冷血的人,也不会有多好的下常」她气得掉头离开。
容心蕾负气地步出屋外,夜已深沉,小小的庭园一朵朵梨花映照在月影中,海棠叶上带着些许湿露,她重重叹气,仰头看天空云朵。忽然想起小时候爹常对她说的话——
「蕾蕾,天空云儿有时阴暗有时明亮……」他说。「当夜晚暗到最深处时,妳将会看见星星。」
是吗?他们的处境益渐困难,屋内不时传来父亲痛苦的咳嗽声。这间父亲死守的当铺经营的摇摇欲坠,她真的不懂,像父亲这样善良的人老天爷为什么不眷顾他?为什么要让他的晚景如此凄凉?还是好人当真没有好报?
容心蕾疲倦地阖上双眸,纤瘦的肩膀上承载着沉重的压力,不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她绝不向命运妥协,她一定要救父亲,花再多钱都行!
※※※
艳红的酒旗在晨光中随风飘荡,早市热热闹闹地喧腾起来。
而莫绍擎方从一个秘密的聚会里离开,他及书僮阿莽带着帽子并在眼下蒙上一层薄纱。
孔雀城最著名的钦衾茶楼前不知何故聚拢了一群人,叫嚣声和尖叫声此起彼落。
「发生什么事了?」阿莽及莫绍擎二人靠近茶楼,这会儿才明白人们在喳呼着什么。
一名小孩不知何故竟贪玩地爬上了屋顶,这会儿不敢下来,于是在破败且脆弱的屋檐边缘啼哭。
小孩的母亲恐惧地在茶楼外惊慌失措地喊着小孩的名字。
莫绍擎丢了一个眼色给阿莽,他正打算进茶楼营救这顽皮的孩童时,却被另一个清脆的声音吸引了。
「你们这些男人快想法子救孩子,为何这样袖手旁观?」说话的是人群中的容心蕾。
莫绍擎看见她了,对她竟敢当街指责众男子的行径大感诧异。这女人穿著朴素,一件绿暗花绸大襟衫,没带任何头饰,扎一条长的麻花辫子。她的声音干净清脆而且坚定,白净的脸上有一对他一向反感的丹凤眼,可是令他诧异的是这女子给人的感觉倒不是精明,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可以依靠信任的感觉。
她黑溜溜的眼珠子瞪着围观的男子们,嘴唇不悦的抿成一线,表情愤怒。
众男人面面相觑,一名大叔终于说话。「姑娘、妳没看见那屋顶多老旧了吗?我们还想保命哪,妳倒挺会支使人的嘛,要不,妳自己救啊?干么就要牺牲别人?」
「是阿是啊!」一群男人心有戚戚焉地纷纷起哄。「不然妳去救嘛!」
莫绍擎抬起一边嘴角,这倒有趣了,他双手环抱胸前决计暂不插手,他倒想看看她怎么收常
小孩的啼哭声更大了,容心蕾仰头担心的张望,然后她不层地环顾眼前的男人们。「没想到个个人高马大的,哼,什么男人,原来全是贪生怕死之徒。」她将辫子俐落一甩衔在嘴里,然后极聪明地跃身扯落酒旗,将之缠在腰上,另一端要那孩子的娘绑到茶楼顶层檐上,然后她步上茶楼。
莫绍擎见她冷静的踢掉绣花鞋,见她满不在乎地将襟襬扎紧,更惊奇的是她面不改色地顺着墙沿往屋檐上攀爬。他不得不佩服这女人的胆识,她在晨光中显得那么娇小轻盈,她的镇定令他意外。
他看她爬上檐前,她温柔地同吓坏的小孩说话,她镇定的表情仿佛她现下是置身在平常的地方而不是危险的高处。他注意到她完全不向下看一眼,她极可能会摔得粉身碎骨,她真个胆识惊人!
「来——到我这儿。我抱你下去……」容心蕾平静地对小孩说着。她没有笑,这种情况下她要笑得出来那当真就见鬼了。事实上她怕得要死,可是她尽可能不让那孩子察觉到她的恐惧,因为那只会令事情更糟。
小孩不哭了,只是狐疑地望着她。「我怕……我会摔下去……」他不敢过去。
容心蕾耐心地同他说话。「你绝不会摔下去。」她严肃坚定地看着他。「因为我在这儿,你瞧——」她将双手松开了一下,下方一阵骇叫,她对男孩眨眨眼睛。
「我连松开手都没事,那么你还怕什么?」
「妳会飞?」小男孩双眼发亮激动地问。
「是,我会。你过来,我带你去找你娘亲。」老天,他再不过来她真要晕了。男孩彷佛相信了,他破涕为笑爬向容心蕾,爬进她怀里。当那温暖的小东西投入她怀中,她的心一阵悸动,而下头传来欢呼声。
她一只手费力的圈紧男孩,另一只手试图攀紧墙沿,然后她将孩子拋向等在一边露台的孩子母亲。
「我的儿啊!」那位妇人感动得直嚷谢。
容心蕾点点头,试着将身子晃进露台,然而她心中暗叫不妙,她错估了墙的坚固,斑驳老旧的砖墙承载不了她的重量,砰然一声掉落了一块,她应声而落,在尖叫声中她及时抓住腰侧的旗绳,在空中她命若悬丝般摇摇欲坠。她的耳畔尽是闹烘烘的尖叫声,她惊恐的紧紧闭上双眼,该死!这辈子从来不曾感到离死亡这般近过。她非常清楚这旗子下可能支撑她太久,而下面那群贪生怕死的男人,更是不可能冒险救她的。
她想起重病的阿爹——若她死了,他还能依靠谁?她真的不该如此冒险,她自责起来,眼眶潮湿。
「把手伸过来!」带着命令的声音在顶上响起。
她错愕地睁开眼,日光中只看见一对锐利如鹰般的眼睛。她没看错?她用力眨眨眼睛——真有人来救她?!
这剽悍的男人看来似乎是个练家子,他徒手抓住墙柱,整个身子往她的方向倾,他似乎相当轻松地维持住平衡。他的眼睛变得深邃,她彷佛能看见掩在面纱后他嘲弄的嘴脸。
「放心,我是男人,但我不计较妳方才那番关于我们怎样『贪生怕死』的陈述。」
她面色一凛,简直想掐死他,在这种情况下他竟敢嘲笑她的狼狈?她的眼睛喷出盛怒的火焰,他好整以暇地落井下石抬起浓眉。「对了,或许妳不要男人救?」
要不是情况危急,她真的想诅咒他去死吧;然时势所逼,她还想保命回去照顾阿爹,她不得不地勉强吭声道——
「如果你能将我平安救下,我非常感激……」她刻意强调了「非常」二字。
他没疏忽她因不悦而轻皱的琼鼻,他敢以生命打赌,她八成在心底诅咒他。
「那好吧——」他笑道。「我代下方的男人们原谅妳这女人方才鲁莽的评断,毕竟现在要救妳的可是个男人,是不?」
「……」他得意地令她想吐血。
「男人是不该同女人计较的。」他自负地补上一句。
见鬼的,他再这样耀武扬威下去,她索性放掉绳子自杀算了。「你到底救还是不救?」她几乎咬牙切齿起来。
「当然要救——」他极度自大地笑道。「我怎能看女人受难。」
他身子往她的方向靠近了些,白色金蟒大袍下隐隐看得出他结实的肌肉线条,她不得不承认——这男人有一副强健高大的身躯。他的每一个移动,揉和着韧性和自信的优雅。
该死!她在心底骂自己,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她竟然渴望揭开他的面具,她竟然想象在那面纱后会是一张英俊的脸容。
可是,下一刻,她又气得想踢他了。
「抱住我——」他在她耳畔笑着轻轻说。「而且要抱紧。」他故意用一种嗄哑的暧昧口吻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一阵颤抖,使她颈上的寒毛竖了起来,他温柔性感的嗓音仿佛爱抚,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
她有一剎那的恍惚。
抱紧他?上天明鉴,这辈子她从没有抱过男人,而他说得好似这是一件极平常的事。
她几乎是立即地、反射性地发出一声为难的叹息,见鬼了!她满脸通红。
他不疾不徐地说:「妳的犹豫将会加速绳子断裂的时间。快抱住我吧……」她尴尬的表情令他几乎要克制不住想大笑的冲动。他瞪着她的黑眸闪烁着调侃的光芒。「妳怕我吃掉妳吗?」他笑了。
她鼓起勇气抬头瞪他,显然他很享受她的困窘,她在心底暗想——等她平安后,她要好好踢他一下。现在,她故作轻松地将手伸向他,她的身子随着绳索微微摆荡,她屏住呼吸终于碰触到他的胸膛时,他的结实温热的胸膛,令她耳根窜红心跳加速,她实在太紧张了。
莫绍擎一直暗暗地衡量着绳索的状况,他知道她再这样慢吞吞下去,她可能会害死自己;而且,老天!当那微微颤抖的指尖碰触到他时,他竟然不自禁地在心底申吟,他失去耐性索性大叹一声,伸手猛地将她结实揽进怀中。
同一时间那绳索也应声断裂,下头不住地传来惊恐的呼叫声。
突然被坚实温暖的胸膛包围,教她狠狠地倒抽一口气。
「现在圈住我的脖子。」他严肃地命令。
抬头看见他和先前两样的冷酷眼神,她于是配合地将双手圈住他的脖子,然后她感觉到一只强壮的手臂横抱在她后腰上,而她无法避免地贴紧他的胸膛,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激烈得像打鼓一样。他缓慢却俐落地将身子退向露台,她听见楼下恐慌惊呼的声音,清楚地知道他们有多危险,她害怕得闭上眼睛。
他能感觉到怀抱里的她是多么娇小,他还能感受到她因恐惧而微微地发颤,他发现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勇敢;她只是个脆弱的女人,一个需要男人保护的女人。而且她是这样地娇小纤弱,他开始奇怪她怎么会这样的大胆?他不禁好奇,在那勇敢的倔强的外表下是怎样的一颗心?
于是他加重手臂的力道,将她揽得更紧,他很想告诉她,害怕是多余的,凭他的能力,这点困难根本是难不倒他,甚至他可以骄傲地说简直是轻而易举。
不过他怀里的可人儿显然害怕得不敢呼吸,全身绷紧僵硬。
终于他成功地将两人平安退到安全的露台上,下方的人群纷纷拍手叫好,一旁急出眼泪的母子也感激地迎上他们。
至于她还是闭紧着眼睛,而他也还紧紧地抱住她。
当容心蕾意识到她的双足已经扎实地碰触到地面时,她下意识满足地叹息。
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颈项,他该死的感到下腹一阵绷紧,她该死的身上有一股温暖的香味,更该死的她是那么的柔软;而且如果她再这样抱紧他不放,他很可能会不顾一切地想占有她!这念头令他发出一声挫败的叹息。
她听见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用力地挣脱他,由于用力过猛,她踉跄地就要跌落在地,还好他及时拉住她的手臂,她才不至于出糗。
容心蕾站稳后,禁不住生起气来,生平头一回她感到自己是如何的笨手笨脚,愚蠢至极!
这都该怪他那对深邃黝黑的眼睛,现在他盯着她瞧了,她感到浑身不自在,而且脸颊发烫。她发现自己矮他一大截,这使得她必须仰着头才能看清楚他。
面纱后,莫绍擎浮现出温暖的笑容,现在他终于看清楚她了——
她非常秀气,柳叶眉丹凤眼,丰唇小口,两腮饱满红润,她的相貌似水般清澈,诱人想品尝一口,她的美是温柔而不带威胁性的。她只是站在那儿,就轻易地令人感到赏心悦目、感到舒服。他发现是她正直的气质之故,而给人一种温暖而活力的感受。
当然身为男人,他更下可能忽视她纤瘦却玲珑的身躯,她的腰很细,曲线美好的臀部隐隐若现,在他看来再美妙不过。
他试着控制自己恼人的放荡思绪和种种邪恶的逦想,将视线移回到她脸上。
她也正看着他。她略略不安地将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肘上,然后她舔舔干涩的唇,轻声地道:「谢谢。」她是很诚心诚意跟他道谢的,可她随即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因为他已迫不及待地耀武扬威起来——
「不必言谢,保护女人是我们男人的责任。不过奉劝妳下回要想爬墙时,还是先衡量好自己的能力,毕竟不是每次都能有这样好运的。」他可是「真心诚意」地向她建议,没想到她竟瞪住他,而那眸子正狂燃着怒火。
他该死的真是自大得可以!
她昂起下巴,挺起胸膛,眼睛闪烁,声音清楚而冰冷。「只要『贪生怕死』的男人少一点,哪还轮得到我们女人冒险。是不?」她露出虚假的甜美笑容问了一旁先前被救下的小孩。
小孩仰望着容心蕾竞十分不上道地问:「阿姨,妳不是会飞吗?为什么还要叔叔来救妳?妳刚刚为什么不自己飞下来?」
瞬间,容心蕾紧绷的表情足以令那男孩闭嘴。当她听见他纵声大笑时,她开始后悔救这个愚蠢的小孩。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他又开始嘲弄她了,彷佛那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他低头对男孩说:「不,她不会飞。这么说吧,会飞的是我。」瞧他说得多么洋洋自得。
这时阿莽已经赶上楼来,他低声催促堡主应该离开了。「晏总管还等着你。」他提醒着主人。
「妳还没告诉我妳的名字。」莫绍擎凝视着眼前这个有趣的女人,他发现他很想知道她的名字。
那不是请问的口气。他的确很习惯命令人,是不?她没好气地双手环抱于胸前,一副骄傲的姿态。「『会飞』的男人——我想你蒙着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大概不是个正经人吧,姑娘我不想透露姓名给来路不明的人。」她还在生气。她挑起的眉毛透露出她的不悦。
他耸耸肩。「女人就是小心眼。」他丢下一句,满不在乎地转身同阿莽离开。
突然,他一个颠簸——有人踢了他一脚?!
他猛地转过身瞪她。「妳踢我?」在他救了她之后?!他绷紧的下颔透露出他真的火大了。
她一脸无辜地道:「有吗?」心下暗忖应该踢得更用力一点的,她左顾右盼起来,还生气地嚷嚷。「是谁?胆敢踢我的恩人?!」活该,他实在太骄傲了。踢那么一下简直令她痛快极了;不过,他结实的小腿也令她的脚尖痛极了。
莫绍擎瞇起眼睛,在他面前她竟敢装蒜?他想,他将很难会忘记这张脸。他锐利的眸子深深地打量她,而她也肆无忌惮地狠狠瞪住他。两人的目光交会,任火花在他们之间飞溅。
这样无声地僵持一阵,他笑了,转头对阿莽吩咐:「走吧。」第一次有女人无惧于他严厉的目光,甚至还敢踢他。她真够胆的,要是知道他是这个城的堡主,他很好奇,她是不是还有胆这样放肆?
阿莽急急跟上主子矫健的步伐,探问道:「主子,那女人爬上爬下的,肯定够『健康』了,她一定可以帮主子生很多孩子。也许我该打听一下她的来历……」那女人符合堡主选夫人的首要条件。
莫绍擎仰头哈哈大笑,很笃定地说:「讨那种女人当老婆,简直是自找麻烦,哼,根本是自残的行为。」
他敢以生命发誓,他绝不要一个像那样会爬墙又会踢人的老婆,他的妻子只要安安静静地帮他生孩子就行了。而且最好永远、永远也不会反抗他的任何命令,更不允许挑战他的权威。
毕竟他是男人,而且是统治飞云堡的男人,他可不需要一个意见颇多,跟他唱反调的女人来烦他,毕竟管理数十个城镇已经够他烦了,他需要的是宁静和谐地过日子,他确信只有不说话的文静女人才适合他;至于刚才那个女人,他如果列入考虑,那真见鬼了。他干脆拿绳子勒死自己算了。
第三章
「嫁给飞云堡堡主?!」容心蕾仰着脸,瞪着跳上桌子站在她面前的莫雪凤惊道。「阿凤,妳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念头?」
莫雪凤双手插在腰侧,她俯低小小的身子,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凑近容心蕾面前。
「蕾阿姨,方才大夫也说了,只有高丽蔘可以控制大伯的玻」她伸出食指晃着,一副老气横秋地表情说道。「飞云堡堡主打算娶新的夫人,蕾阿姨妳一定得去试试。只要妳当上飞云堡的堡主夫人,别说是一打高丽蔘,就算是——」她夸张地比了一个手势。「一屋子的高丽蔘,也绝对没有问题。」当然,只要堡主批准。飞云堡啥事都要经过她爹的同意,莫雪凤故意忽略这个事实。
容心蕾偏着头,摸着下巴思索起来,然后她挫折地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阿凤急着问。
「不可能。」容心蕾叹口气。
「为什么不可能?」莫雪凤大叫,她希望这次她可以自己选娘亲,她不要那种成天只会神经兮兮、唉声叹气、无病申吟的娘,她要蕾阿姨当她的娘。
「那些挤破头想进飞云堡的女人,不是富绅的女儿就是官人的女儿。」她摊摊手。「阿凤,蕾阿姨没什么显赫的家世——」虽然这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她可不想作白日梦。「我相信飞云堡的堡主想要的是个能与他匹配的千金小姐……」
「不!」阿凤激动地握拳吼道。「我不要——」……那种娘,她及时收口。
容心蕾双手环胸,一脸困惑地瞪着她。这个阿凤在激动什么?
莫雪凤深深吸一口气,她一定要说服蕾阿姨。「阿姨,飞云堡的堡主不会在乎他老婆的出身……」才怪!他是个老古板,依循传统的老古板。
「哦?」这可有趣了,容心蕾挑起眉毛瞪着阿凤。她轻描淡写地说:「我倒是听说他是个霸道专制的男人,还听说他当女人都是笨蛋。我想,我不适合当他的夫人。」因为她可不是笨蛋。
「不不不……」阿凤猛力摇头。「事实上他对他夫人好极了,他让她放手去效她任何想做的事,他不但不专制,而且还很温柔很亲切,一点都不霸道。」不霸道才有鬼,她沉默地加上。老天原谅她不择手段的谎话连篇。
容心蕾瞇起眼睛。「妳好象和这个堡主很熟嘛!」这太诡异了,城里根本没多少人可以贴近行事低调神秘的飞云堡堡主。
莫雪凤眨眨眼睛,面不改色地从容应付。「因为我爹曾经和在堡里做事的长工很熟。他们是酒友,所以我多少也听了一些关于飞云堡的事。」她故作镇定。
「原来如此……」容心蕾研究着莫雪凤,不禁叹气地摇摇头。「阿凤,妳聪明得实在不像一般人家的女儿。」她将她从桌上抱下来放到地上。这小孩太伶俐了。
「蕾阿姨,妳到底要不要去试试?」她抓住心蕾的衫子仰着脸问,她还不放弃。「丫头,就算我想也没办法,我没有推荐函。」她捏捏她可爱的鼻子笑着说道。
没想到莫雪凤从襟里掏出一团绉巴巴的纸团,然后很认真地将它在桌上摊平。
「喏,这就是推荐函,我跟那长工要的。」才怪,那是她跟晏总管抢来的。
心蕾失笑地摸摸她的头。「妳真积极是不?」她很感动,这个素昧平生的丫头竟然这样为她设想。「好吧,我会试着写好将它送去飞云堡,不过会不会入选可就不知道了。」她拿起推荐函,心里却想着自己肯定不会入选的。她十分笃定,她拚不过那些富贵人家的千金。不过,她不想让阿凤失望。她低头对莫雪凤微笑着保证道:「我一定会写。」她看见莫雪凤咧着嘴笑,一行贝齿闪烁着皎洁的白光。
「蕾阿姨——」她肯定道。「妳一定会入眩」一定!就算掐死晏总管她也要让蕾阿姨入眩
容心蕾很好奇这丫头是哪来的信心?她很感动地蹲下身子将阿凤小小的身躯拉近怀里,然后合上眼,在她粉嫩的颊子上亲了一口。「谢谢妳,可爱的丫头。」
莫雪凤怯怯害羞地微笑着躲入她温暖的怀抱。她说她可爱,她亲她,她的声音多温柔、多好听呀……一股暖流涌上莫雪凤心房,这才是她要的娘,她好爱蕾阿姨,她搂住容心蕾的脖子猛亲了她好几口,逗得容心蕾哈哈大笑。
「蕾阿姨,我好喜欢妳喔。」她不好意思地说。
容心蕾捏捏她的面颊。「我也好喜欢妳。」
莫雪凤高兴极了,她枕上蕾阿姨的秀发间。好吧,要是爹胆敢不选蕾阿姨当他老婆,她就掐死爹。
※※※
此时的飞云堡,晏总管及堡主在轩厅讨论着极严肃的事。
莫绍擎坐在云屏靠背椅上,他的体形将整张椅子吞没,他佣懒地靠着椅背,然而表情却是严肃冷酷的,两道浓眉紧紧皱着。他专注地聆听晏总管说话。
晏总管驼着背拄着拐杖,他抚摸着已经白透了的长长胡须,担心道:「看样子莫慎还不放弃夺权,他憎恨你。当初太堡主不该只是将他驱逐,应该要斩草除根。」他说的是莫绍擎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同莫绍擎是截然不同的性情。莫慎自小愤世嫉俗,心狠手辣,不受约束。后来玷污了堡里做事的女婢,害得女婢愤而上吊自杀,因而被驱逐出孔雀城。没想到他始终怀恨在心,曾联同外城的土匪试图夺下父亲的政权,但却被莫绍擎率兵击退。
一念之仁却纵虎归山,如今莫慎又联结了外边山寨的上匪,企图再犯孔雀城。莫慎对于登上堡主之位的长兄莫绍擎眼红嫉妒,始终觉得父亲太过偏心。
「根据今晨各处眼线的回报,他似乎勾搭了许多乌合之众。」莫绍擎冷漠说着。「他要再犯飞云堡一次,我便杀了他。」他已经受够胞弟的野心和野蛮,更痛恨他种种卑鄙的手段。对于莫慎,他再了解不过,莫慎是那种想要什么就绝对要得到的人,更是那种只会为自己着想、全然不管他人死活的人。
晏总管不住地又一次提醒。「堡主,非必要万不可现身人群之中,莫慎那叛徒恨不得您出什么意外,好回来掌权。」
「我明白。他想杀我不是那么容易。」他一直很谨慎,况且他对自己的能力相当自信。
「但暗箭难防。前堡主一再叮咛您不可曝光,为的就是要保护你。听说……」
「听说我早上救了个女人是不?」他扬眉,抬起一边嘴角。「这个阿莽倒是跟你颇贴心的嘛,啥事都向你报告。」
「奴才们只是谨遵前堡主的吩咐。」晏总管必恭必敬地拱手道。
「你放心,我没有曝光。」想起早上那个有趣的女人,他禁不住浮现一丝笑意。然后他问晏总管。「关于新夫人的事……」
「推荐函已经堆满书斋就等您去筛眩」他迫不及待回道。
莫绍擎不感兴趣地挥挥手。「不必,由你决定。」他相信晏总管的眼光。历任的堡夫人几乎都由他挑眩
「是。」晏总管极有自信的应声。「老身一定会尽力挑选出一位出色的堡夫人。」
※※※
「哈哈哈哈哈……」芳姨已经笑了足足一刻钟了。「妳、妳、妳、妳要去选堡夫人?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呛着了气猛咳起来。
而芳姨的笑声令正在帮父亲擦脸的容心蕾皱眉。都怪莫雪凤那丫头,迫不及待地便将事情说给整问当铺的人知道,彷佛是怕她会反悔一般,不给她有后侮的机会。
「蕾蕾碍…」容老头躺在床上,睁大着眼睛问。「妳真的要去选堡夫人?真的吗?」
容心蕾表情僵硬地回答:「真的。」然后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爹爹哆嗦着将头埋进棉被里,该死,爹在笑吗?他竟敢?!
「容老头,妳女儿大概被你的病折腾得脑袋变浆糊了,她是什么出身?她想当堡夫人?哈哈哈哈……」现在她简直笑出眼泪了,笑得前仆后仰。
容心蕾瞇起眼睛瞪着芳姨,奇怪,笑成这样怎么腰还不会断掉?!她又冷冷地问蒙着棉被的爹。「你也在笑我吗?」搞清楚,她这样做究竟是为了谁?
容老头连忙将脸露出来顶认真地摇头撇清。「不,乖女儿,爹是高兴。」高兴女儿还会天真的发白日梦,当堡夫人?真可爱,她真乐观的过分了。
容心蕾绷紧下颚。「有的时候会出现奇迹。」是爹说的,暗到最深处时就会看见星星。
「是是是……」他猛点头如捣蒜。「奇迹。啊,蕾蕾……也许奇迹真的会出现。」容老头欣慰地握住女儿的手。「妳这么做都是为了爹爹,对吧?」他哽咽地红了眼眶。「也许,妳的孝心会感动老天爷。妳可能真的就当上堡夫人了!」
芳姨大笑。「哈哈哈哈哈……能『入鸦就是天——大——的奇迹了!妳要是能入选,我头给妳。」她一副受不了地离开房间。这对爷俩就爱作梦,蠢到极点了。怎么想,飞云堡的堡主都不可能选一个开当铺的女儿当夫人,门不当户不对到极点了,太可笑了。她的笑声直到她步出房外都还清晰可闻。
容心蕾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太天真了。她闷闷地坐在床沿,容老头笑瞇瞇地同她说话。
「乖女儿,妳猜当初爹为什么会讨芳姨这样坏的女人当老婆?」
「是啊,为什么?」这一直是她多年的疑问。
「看走眼了……」他叹气道。「所以奇迹是会出现的。搞不好咱们堡主也会看走眼一次。」
她哭笑不得,看走眼?爹是在安慰她吗,用这种比喻?她大声叹气,她帮爹拉好被子。「算了……」她微笑的告诉爹。「就算没入选我也不会失望。」意料中的事嘛,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心中倒是很担心爹的病情会持续恶化。
※※※
上天明鉴,奇迹出现了!
半个月后容心蕾的名字被贴在告示上,她入选了。而创造这个奇迹的不是别人,正是为达目的绝对不择手段的莫雪凤。
几天前的一个夜里,当晏总管看见编号第一百二十号容心蕾的出身时,立即将她扔进被淘汰的那一大叠书函里。不过,在他离开书斋后,莫雪凤溜了进去,将容心蕾的那一份找出来,归到入选的那一叠里。而且她还一不做二不休,大大删改了推荐函的内容。
把当铺的出身划掉,然后随便捏造了一个官名填上去,把容心蕾改为官府千金。
当然为了顺从爹的意愿,她还仿照晏总管的字迹,在上面加了眉批——
此女经调查自幼身体健康,不曾害过病痛。此外性格温顺,远近驰名。温柔听话,秀外慧中。莫雪凤舔舔毛笔,大大地提了一个字——优!
所以容心蕾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入选,莫名其妙到芳姨瞪着告示的眼睛差点没掉到地上去了。那天起,芳姨每回看见容心蕾都赶紧护住自己的脖子,深怕头会掉下来。
心蕾本是兴高采烈地欲同父亲分享这好消息,然而父亲却在这日病发,大夫来了好几趟,只是摇头叹息。
「一定得靠高丽蔘补足他的元气,否则,他撑不了多久,就会因肺病而虚弱致死。」
看着父亲频频咳血,容心蕾眼眶泛红,心痛极了。她恨芳姨自私的不肯拿出她的金子换爹的一条性命,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蕾姨……」莫雪凤拉住蕾阿姨的手。「蕾阿姨,我听那长工说妳只要这样做……」她低声同蕾姨说了好长一番话。「……肯定就能当上堡夫人。」
容心蕾听完后震惊地瞪大眼睛。「但你不是说那堡主是个对夫人很体贴、很温柔的男人,怎么会要求他夫人……」
莫雪凤眨眨眼睛。「唉呀!当然私底下是这样没错,但台面上多少要顾及他的颜面和那些臣子的想法。听说选夫人的条件是飞云堡历代的铁训,资格就是如此,蕾阿姨,妳只要做做样子就好。当上堡夫人就不一样了,况且,容伯也不能再拖了。」
「好。」死马当活马医了,容心蕾坚决道。「阿凤,就按妳的主意,我非当上堡夫人不可。」她不会任爹这样痛苦下去,绝不!她下了决心,定要放手一搏。
※※※
选亲的日子近了,容心蕾没有华丽的衣裳可以穿,不过,她当然不会就被这样一点小事给打败,她从爹那堆满了垃圾的仓库里找出几件不值钱的女衫,然后趁着一个好天气的日子,和莫雪凤两人将衣服全数染成紫红色。
莫雪凤玩得不亦乐乎,她身上不可避免地和蕾姨一样染上了不少墨迹。
「呀!丫头——」心蕾蹲下来瞪着莫雪凤大笑。「妳变成个紫人了。」那日在夕阳暖暖的余晖中,容心蕾耐心地捧着雪凤的小脸,帮她将脸上的墨迹温柔地擦拭干净。
莫雪凤笑嘻嘻地伸手摸了摸蕾姨的脸蛋儿。「蕾姨,妳变成了个大红人,脸蛋儿红扑扑地,活似涂坏了胭脂。」
「是吗?」心蕾蒙住脸蛋。「糟糕,方才没给客人看见吧?」
莫雪凤笑道:「怪不得今儿个当铺客人很少,被妳吓跑的。」两人笑成一团。
随着选亲日子将近,莫雪凤常往当铺跑,她会着迷地趴在蕾姨的腿上,惊叹的看她将那拼凑起来的紫红色衣裳裁成琵琶襟双面背心,然后她又利用剩下的衣料缝成了一件紫红绸地凤尾裙。跟着她还极耐心地一针针绣上金彩。其上还用了镂花贴绢绣法,裙褶用了粉紫、白、橘红、深蓝等颜色,整套衣裳色彩斑斓,变得非常亮丽抢眼。
莫雪凤连连发出赞叹声。「哗!变得好漂亮,看不出来是那些破烂衣裳制成的!蕾姨,妳好厉害喔。」
容心蕾笑瞇瞇地摸着终于制好的衫子说道:「没钱,就用没钱的法子。一样可以拥有美丽的东西,但是要动点这儿的心思。」她指指自个儿的脑袋。然后她微笑对莫雪凤说道。「也许,大家都错看堡主了。」她喜悦地说道。「也许他真是个很好的人,我能入选就代表他没有那种门当户对的陈腐思想,表示他是个很开化的男人,不是那种当女人是笨蛋的男人。」她对雪凤点点头。「他应该会是个很尊重女人的好丈夫,是吧?」
呵呵呵呵呵……莫雪凤心虚地抠枢耳朵抠抠指甲。她说的那些好象都和爹爹沾不上边,而且爹的专断还胜过一般男人数十倍不止吶!
莫雪凤内疚地看蕾姨一副高兴的模样,她几乎要罪恶地吐露实话。不过——现在她是骑虎难下了,费了这么多工夫,事情不干到底也不行了,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蕾姨……」她激动地说。「选亲的是总管,和堡主无关。反正不论如何妳都要努力过总管那关,那老头听说思想陈腐,所以……」
「所以我要极力、虚伪地附和他的大男人,是不?」她一脸坚决地道。「放心,妳跟蕾姨说的那些话蕾姨都放在心上,事关我爹的性命,蕾姨一定会全力以赴。既然已经入选,那么我肯定要拿第一。」
※※※
选亲之日,理当父母陪同女儿列席,然而容心蕾的父亲病情恶化,所以只有继母芳姨陪同列席。
天才刚亮,芳姨就追不及待地穿上她特别去订制的红色镶金大襟衫,头上插满了叮叮咚咚的发簪,脸上涂了厚厚的胭脂,她盛装得好似要去选夫人的人是她,嘴上还不时愉悦地哼着小调。
容心蕾用早膳时忍不住冷冷地嘲讽她。「爹没钱买药吃,妳倒是有钱买衫子嘛!」
「呦!快别这么说了,乖女儿。」她势利地一改平时对心蕾的凶恶口气,整张脸甜滋滋地直冲着容心蕾笑,而容心蕾只是冷冷地看她脸上的脂粉都快要掉下来了。
芳姨从怀里掏出一对簪子。「喏,就知道妳没发饰,这样怎么同人家比呢?娘给妳买了一对簪子,来,我帮妳插上——」
她也不管容心蕾拚命闪躲,自个儿硬是兴奋地将簪子插上去,一边滔滔念个不停。「要是妳选上堡夫人,娘和爹一定会陪着妳住进飞云堡,免得妳在那儿没个熟人会被人欺负。」她才不准这丫头独自享福,所谓亲人就是有福同享嘛!
「甭费心。」被妳欺负才真。心蕾冷淡地瞧着继母那势利的嘴脸,再想到早上同父亲说话时,父亲虚弱昏迷的模样,她心坎一疼,胃口尽失。她扔下箸子丢了句:「我走了。」霍地,她起身迅速往门外走,一踏出门,她即拔去发上的簪子扔到地上。
「ㄟ——等等我啊,ㄟ!蕾蕾?蕾蕾?」芳姨见状赶紧寻着她的荷包又忙着到铜镜前补妆,狼狈地扑出门外,着急地追着女儿。
「蕾蕾阿蕾蕾啊?」该死,屋外已没了她踪迹。这臭丫头的脚程竟然这样快,她赶紧拦了个车夫追往飞云堡,说什么她也不肯错过这个能进飞云堡大门的光荣机会。
她催促着车夫,一边得意地想,搞不好这臭脾气的丫头当真会走了狗屎运选上堡夫人,那么……她掩住嘴窃笑,她不就成了飞云堡堡主的岳母了,呵呵呵,真要让人羡慕死了。
好不容易一到飞云堡,芳姨兴匆匆地扔了车资给车夫,就往满是人潮的飞云堡奔去。
老早守在堡上的莫雪凤已经严阵以待,开玩笑,她可不能让这肤浅的芳姨坏了她的大计,今日的容心蕾可是大官人家的女儿。芳姨一出现啥都穿帮了。
她站在仆役背上,威风地眺望城外,当她见一名全身艳红、瘦皮猴似地猥琐妇人远远奔来,莫雪凤嘴角微微拾起,那准是芳姨。
她朝脚下的人喊:「就是那个红衣服的。」
一旁仆役们领命。「是的,小姐。」旋即其中一名较年长的趴上城墙,朝下方待命的仆役大吼。「放狗——」
霎时,城门旁一群恶犬狂吠着往芳姨的方向奔去,芳姨见情况不妙,尖叫着掉头拔腿逃命,可小腿肚上还是被咬了几口,只见她当着众人面前「哎哎哎哎」,叫的一路爬着窜逃回去。
「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莫雪凤见她那滑稽的逃命样,笑倒在地上,笑得都喷出了眼泪。
「什么事笑成这样?」有人将她一把抱起。
莫绍擎将女儿环抱胸前,他研究着女儿的表情。
「爹啊,你今早儿好吗?」她歪着脸眼睛闪烁。
莫绍擎将女儿凑近面前,炯炯有神的眸子盯着女儿。这丫头准是有事瞒她。他抬起一边眉毛。「妳是不是又干了啥坏事?」
莫雪凤立即地眼眶泛红。「爹讨厌,一大早就训凤儿。」她扁起嘴,只想赶快脱身好去照应蕾姨。而且,她没干坏事,是好事。像芳姨那样恶毒的女人是该有人来伸张正义了。
莫绍擎知道除非抓到证据,要不想从女儿口中问出什么,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妳一大早就召了这么多个仆儿干么?」
「爹——」莫雪凤可怜兮兮地瞅着父亲。「我还没用早膳,好饿喔。」
他浮现笑意。「那正好,爹也是。走吧,爹陪妳一同用早膳。」
「不用了。」她慌张地挣脱爹的大掌,跳下来直往梯间奔去。「我突然肚子痛,爹你先去,凤儿随后到。」她匆忙地溜了。
莫绍擎凝视女儿慌张的背影,然后问起一干奴仆。「小姐近日慌慌张张的在忙什么?」
一干人面面相觑,某人回道:「说真的,堡主。咱们这些奴才向来都搞不清楚小姐在想什么。」这是实话,莫雪凤从来不按牌理出牌。
莫绍擎严肃地冶冶询问:「你们告诉我,今早小姐要你们做什么?」
「要咱们放狗。」
「放狗?」他奇怪地凝起眉毛。
「咬人。」某奴才又补了一句。「要咱们放狗咬一个看起来顶三八的妇人。」
「是么?」莫绍擎思索起来,然后他抬头问。「那妇人呢?」
奴才们一齐指向城外。「那妇人『哎哎叫』地逃到那头去了。」那景况可是很难忘记的。
莫绍擎于是下令。「你们去查清楚那妇人的来历。小姐不可能无故放狗咬人,我要知道原因。 必要的话,将那妇人带来见我。」这里头肯定有什么文章。
第四章
经过了女红的测试,还有容貌的删选,晋升的只剩下柳氏员外的千金柳金叶,还有五品官人之后的容心蕾。
近百坪大厅,主座是晏总管。大厅两边陈设着简单的套椅套桌,但看得出每张椅子、每张桌子都是稀有的檀香木制成,是以厅里弥漫着一股沉香味,且每式桌椅雕工极尽精细的能事,而青石浮雕的立屏两侧各立着一只,令大厅更添几许雅致的风韵。
厅里两侧围满人,那全是给柳金叶加油来的。方才每当柳金叶赢得晏总管的赞赏,那些人便肆无忌惮地大声欢呼。
容心蕾心底虽紧张,仍努力的要自己泰然处之,一边在心里默记着阿凤说的话儿。
选亲一路下来还算顺利,现在,到了晏总管这儿,可说是关键的时刻了。
晏总管坐在大厅正中央王座上,他抚摸着胡须,双眸赞赏的望望柳金叶,又看了看容心蕾。这两人可说是各有特色。
柳金叶脸蛋儿丰润,细眉大眼,眼角眉楷带着一股贵气,穿的是罕见的浅湖褐绸地黑色蕾丝缘饰大襟裳。她的曲线玲珑有致,比例匀称,胸部饱满,腰肢纤细,黑眸和长长的睫毛形成勾魂摄魄的魅力。而且,她说起话儿来甜滋滋、轻柔柔地教人骨头酥麻瘫软,堡主应该会很中意柳金叶。
然而晏总管也没有忽略了容心蕾。伫立在柳金叶身旁,她看来似乎太瘦了点,但那也许是骨架小的原因。晏总管琢磨着容心蕾,他奇怪她的服饰很特别,却又说不出是哪儿不一样,但是穿在她雪白的身子上就是非常出色,而且方才测试女红时,她厉害得吓人。晏总管注意到她有一对非常清澈的丹凤眼,黑白分明,非常明亮动人。当看着容心蕾时,很难不在第一时间便被那对晶亮灵秀的眼睛吸引,她虽没有柳金叶的妩媚,却有一股独特的清韵,一种会吸引人去注意的气质。坦白说,她少了富家千金的娇气,反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朴实味。真奇怪,看着容心蕾晏总管皱眉了,她真的不似官人之后。不过晏总管顶欣赏她说话时果断清晰。
照例,晏总管准备向她们进行口试——
厅外,莫绍擎刚巧经过大厅,发现那儿热闹极了,聚了不少人。他于是问身旁阿莽。「今日怎么了?让这样多的人进飞云堡?」
阿莽骇笑。「主子,您胡涂啦?今儿个晏总管在帮你选夫人哪!」
「是吗?」瞧他多下关心,连这事都忘了。「选多久了?」
「一个早上喽!」阿莽笑嘻嘻地。「晏总管考了一关又一关,科举都没这样难考哩。」
「考试?」莫绍擎折起扇子,双眸一亮。「这倒有趣了,我到要看看想当我的夫人得考什么。」
他同阿莽从侧厅进去观看里头的情况。
「是她?!」几乎是同一时间,莫缙擎和阿莽都错愕得倒抽口气。
大厅中央伫立的不就是那日那个不受教的女人吗?就算化成了灰,莫绍擎都不可能认错。
他瞇起眼睛,现在他的视线不可能离开她了。他抬起嘴角,不知何故,心情登时大好起来,这可有趣了,这个踢他的女人竟然跑来争着想当他夫人了。
显然阿莽也非常兴奋。「主子,她可真大胆是不?」他窃笑着说。「上回踹你一脚还不够,这回要当您的夫人了。她八成不知您是谁,要不,大概会糗得想一头撞死呗。
「嘘……」莫绍擎用扇柄敲了阿莽的头要他安静,他想听清楚晏总管正问她们什么问题。
大厅里的人浑然不知堡主就在侧厅观察着一切,晏总管清清喉咙问起她们。
「请说一下妳们会怎样照顾堡主的起居饮食。」这是夫人的责任。
柳金叶娇媚地笑了,她勾人的眸子凝睇着总管。「堡主一早起床,金儿定差人帮堡主备妥水巾,金儿一早就会伺候堡主沐浴更衣,还有金儿肯定会细心打扮好自己让堡主一早便感到赏心悦目。金儿还会说笑话儿给堡主听,唱曲儿给他解闷,他爱吃什么,金儿就差婢儿小心着准备好。 堡主冷了,金儿给他温暖;堡主热了,金儿供他消火气。只要有金儿在,堡主保证日日愉快、夜夜欢喜。晏总管,在孔雀城人人都赞金儿是解语花,实不相瞒,除却金儿,真的再无人能令堡主这样欢喜了。」
别说是厅上的男人,就连晏总管听了骨头都软了,要不是年纪太老了,恐怕对着那勾魂摄魄的眼睛,真难不起动情反应。
「柳姑娘说得好极了!」晏总管激赏道。「这的确是男人需要的完美夫人典型,男人就是需要这样贴心的妻子。」
柳金叶的亲戚们不住地点头欢呼。
就连一边听着的阿莽都不住地落下口水,看痴了。「那柳姑娘真漂亮……」
莫绍擎双手抱胸倚门斜立,他黝黑的眸子盯着容心蕾,他嘴角微微抬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真好奇容心蕾会怎么回答。欢呼声中,他注意到她的眉头轻轻皱了皱,她的小手也握紧了。
容心蕾瞥了柳金叶一眼,她可真敢讲是不?讲话就讲话干么嗲来嗲去的,还扭腰摆臀地?她再看看四周的男人个个心醉神迷的呆样——哼,她在心底暗骂,男人就是这样蠢。几句甜言蜜语,拋拋媚眼,就被哄得跟白痴没两样。
晏总管回过神来,迟迟未听见容心蕾的回答,他催促道:「那么容姑娘,妳呢?说说妳要怎么么伺候堡主?」
容心蕾扁扁嘴,看柳金叶对她拋来一个得意的笑容,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她镇定思绪,舔舔干涩的唇,好吧,她也有腰也有臀,难道会输她?
「晏总管——」容心蕾挺起胸,也放柔了声音,也对众男人们眨了眨眼睛,甚至露出她难得会露出的笑靥——虽然很勉强,但毕竟是收到了功效,众人们终于把眼光又搁回她身上。
「心蕾一早不会差人拿水巾给堡主。」她说。
「什么?!」晏总管诧异地按住椅子扶手,身子前倾。他有没有听错?旋即同他一般发出惊呼的众人,证明了她的确是这样说的。
这女人在想什么?莫绍擎瞇起眼睛,好奇地等着听她往下说。
很好,容心蕾不慌不忙地迎视晏总管困惑的脸,现在大家可全安静下来了是不?她满意地又笑着大胆一句。「心蕾也不打算使着下人日日准备堡主爱吃的东西。」
又是一阵惊呼,莫绍擎忍不住咧嘴笑了,这态度果然是她合该有的,和那时踢他的表情如出一辙,他敢打赌,她在使诡计。
果然,在大家的错愕声中,她终于又接了话,她不疾不徐却非常 果断地道——
「我不会差下人准备水巾,是因为心蕾为了伺候堡主,肯定是不会睡熟,一定比堡主更早清醒。那么当堡主醒时,心蕾自己老早就亲手准备好水巾伺候堡主。」
她仰着脸,双眸闪烁慧黠的光芒,嘴唇噙着一抹微笑,这下她可够迎合晏总管的大男人主意了吧?
接着她又说:「我不会时刻叮咛下人们准备堡主的吃食,因为只要是堡主喜欢的、爱吃的——」她指指自个儿脑袋。「心蕾一定老早默记在这儿,心蕾自幼就爱烹食,堡主爱吃的,心蕾定亲自准备亲自炊食,保证食物新鲜,保证迎合堡主的需求和口味,当然为了堡主的健康着想,所谓男人的健康就是咱们女人的幸福,是故,心蕾一定会计算好堡主每日吃的食物,务必让堡主长命百岁。心蕾一定以堡主的健康为己任,毕竟只要堡主健康,心蕾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唔——好、好、好极了!」晏总管大笑拍手赞叹极了。「的确,只要夫君健康,做妻子的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一直在人群里偷瞧的莫雪凤捣住胸口,松了好大一口气,这个蕾姨真诈,方才差点把她吓死。
而莫绍擎则是忍俊不住,失笑出声,他情不自禁赞赏地研究起她——「她可真聪明是不?」他对一旁的阿莽说。「但我以为那日的她分明是鄙视男人的,莫非为了名利,她竟可以转变至此?」
阿莽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主子,你不知道为了想当您的夫人,这些女人啥都嘛愿意做。」
莫绍擎轻视地摇头。「连自己的自尊都可出卖,可怜。」不知为何,他竟有一种失望的感觉,他凝视着她,原以为她是个与众下同的女人,看到她为了想当夫人而使劲奉承的模样,令他矛盾地失望极了。
晏总管眼睛一亮,旋既又问:「现在——说说堡主若发生了危险,妳们会如何?」
「呜……」晏总管还没说完,柳金叶便迫不及待地呜咽出声,眼泪汩汩而下,把容心蕾吓了好大一跳。
哇咧,真够夸张的了,竟然哭了?她不敢相信地瞪着柳金叶。
柳金叶抽出手绢啜泣地擦拭泪痕。哼!怎可让容心蕾专美于前?她泣不成声。
「嘻……瞧瞧奴家,光是听见伟大的堡主发生了危险,奴家就心中不住恐惧地颤抖,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涌了上来……」她噙着眼泪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请晏总管原谅小女子的真情流露……」旋即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说着:「倘若堡主发生了危险,小女子一定一定……」她号啕大哭。一定去黄泉路上陪他。不,我不敢想象没有堡主的日子……晏总管,您不该问小女子这么残酷的问题,我简直怕得不敢想……」她一副承受了多大打击的模样,一旁的人赶紧上来扶住她虚弱的身子,她几乎快厥过去了。
真够夸张的,莫绍擎一副颇不以为然的表情,而阿莽则是掩住嘴努力地憋住想大笑的冲动。这个柳金叶未免也太卖力了。
晏总管摇头叹气。「的确,这个问题太残酷了。难为妳了……」
「晏总管——」容心蕾趋前拱手道。「您放心,堡主不下可能发生危险。」她清晰道。好吧,非要这样蛮干是吧?她也豁出去了,她一脸坚决之色,说着掷地有声的话。「倘若堡主发生了危险,心蕾愿意为堡主挡刀挡剑、挡住所有的危险,心蕾随时为堡主做好牺牲的准备,守护堡主的性命,让所有的危险和灾难远离他;让所有的不幸和痛苦全由心蕾为他承担,我愿扛起他生命的担子,一辈子当他的附属和影子,只有在他有困难时才现身抵挡一切,好让堡主可以一生一世高枕无忧。而且倘若真有一天我为堡主牺牲了一切,就算是生命,那也是我容心蕾莫大的荣幸。」
瞬间室内一片寂静,怎么?心蕾抬头怔怔地望着众人,说得这样好他们还无动于衷吗?这样还赢不了柳金叶?这群冷血的笨蛋!
突然——容心蕾倒抽一口气,奇迹真的出现了,她瞪大双眸,再用力地眨眨眼睛,退了好大一步。不会吧?她看见晏总管一对眼儿迷蒙起来,不、会、吧?!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他布满皱纹的老脸,不、会、吧?!她又连退了几步,她有说得这样好吗?
「呜、呜、呜、呜……」阿莽抹起眼泪哽咽道。「主子,她说得多感人,阿莽听得心都碎了……她简直是对您太好太忠心了,能说出这样情真意切的话儿,她肯定是真的很喜欢您的……」
「哼!」他不置可否一笑。「是——喜欢我的钱财、喜欢我的权势。」对素昧平生的男人她也可以说得这样天花乱坠,这样动听感人,他简直为她感到可耻、可悲。那日的她分明就不是这样的人。
呀!莫雪凤这下露出得意的笑容。蕾姨,真有妳的,把晏总管感动得都哭了。她恨不得马上冲过去亲蕾姨一口,再看看那柳金叶,她这下可没瘫在那儿哭哭啼啼地,她错愕地张着嘴直直瞪着容心蕾。
天敌——这女人真是她柳金叶的天敌啊!她在心底挫折得大声申吟。
只见晏总管轻轻擦去眼泪,然后又深深呼吸、再幽幽叹了一口气。他心底已有了主意,他站起来宣布——
「我现在宣布堡主夫人是容心……」
所有人无不紧张得洗耳恭听,此时莫绍擎在阿莽耳畔嘀咕了几句,然后阿莽点点头奔向晏总管。
耶!容心蕾忍下住欢呼,是她,是她……爹有救了,万岁万岁!
「等等——」晏总管挥挥手,低头听阿莽说了几句话。
容心蕾紧张地瞪着他们,怎么了?容心……容心什么?当然是她容心蕾啦,又怎么了?」
莫雪凤气呼呼地双手环胸,此当事人还紧张的狠狠瞪着总管,那阿莽干么了,不会让晏总管先宣布完?搞什么?她紧张得一颗心都要进出来了。
晏总管听完阿莽的话,露出略微震惊的表情,然后这才清清喉咙,重新宣布道:「现在宣布堡主夫人——从、缺!」
「什么?!心蕾傻了,嘴巴差点儿掉到地上。从缺?!有没有搞错?这又不是比赛,哪来从缺这码子事?
一旁看见她此等错愕呆愣模样的莫绍擎,甩开扇子掩住嘴纵声哈哈大笑。
晏总管皱着眉头继续宣布道:「堡主传令,册立柳金叶姑娘及容心蕾姑娘为妾,并赏赐厢房各二间,南北二院。 堡主并下令为期一月,观察两位侍妾的表现,再择日宣布新夫人人眩」
柳金叶的亲戚们低头互相讨论起来,柳金叶露出虽不满意但可以接受的微笑。
至于容心蕾则还是呆在原地,她太错愕了,现在,好象有一群乌鸦「阿阿阿」地飞过她面前,忽然之间她变成妾了,妾能干么?她要当的是夫人,像莫雪凤讲的想干么就干么,可以帮爹买成堆成堆高丽蔘的夫人,而不是妾!老天、老天,她简直快要晕倒了。
一旁的仆儿来带她去南院,她只是失魂落魄,心绪紊乱,两眼茫然地跟着走。
阿莽问主子:「为什么?」他不懂主子怎么会突然想立妾了?虽然这没什么不对,然而他明白主子分明不是那种沉迷女色的人啊?他真的不懂。
莫绍擎只是带着那抹莫测高深的微笑,他看起来心情非常之好。他低声道:「我倒要看看她们能做到方才所说的几分?」
那容心蕾说的话,他记得可清楚了。他非常期待看到她的表现,他更好奇她为了堡夫人的位置可以低声下气到什么程度,她曾经大言不惭地痛骂男人是贪生怕死之徒,她曾经为了救一个小孩可以不顾性命,她更曾经极个性的在盛怒之下踢他一脚。
现在,她却是一个涎着脸为了当堡夫人而极尽谄媚讨好之能事,太矛盾了。
莫绍擎深思地皱起眉毛,他对她起了莫大的兴趣,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哪个才是她真正的本性?为何她可以判若两人、可以这样矛盾?她激起了他的好奇,更激起了他想窥探她真面目的兴趣。
这是头一次,他对女人产生这样大的兴趣。这个容心蕾次次抓紧他的目光,次次叫他震惊意外,他开始期待他还会发现多少个惊奇——在她的身上!
※※※
好吧,什么叫自作自受?什么叫作茧自缚?容心蕾挫折地咆哮再咆哮。
「笨蛋,我真是笨蛋!」她在华丽的厢房里来回地用力踱步。现在她不但没法实时拿到银两给爹买高丽蔘,她甚至还不能回去照顾他。她真蠢、真笨,怎么会给自己惹这种麻烦?!
突然,房门被轻轻推开,莫雪凤溜了进来。
「妳?!」一见到她,心蕾忍下住惊呼。
「嘘……嘘……」莫雪凤暗示她噤声。「我偷偷溜进飞云堡的。蕾姨……」
「那个劳什子堡主。」心蕾激动的蹲下来按住雪凤双肩激动的摇晃道。「竟然把我和另一个女人册立为妾了。」显然她怒不可抑,气得咬牙切齿。「这等自私的臭男人,只想占尽便宜。把我们女人当什么?喔,还得试用过了才决定选谁当老婆啊?雪凤,那个乱说话的长工是谁?我撕了他的嘴,什么堡主多好多好,狗屁……」
「冷静,冷静。」莫雪凤心虚地极力安抚蕾姨。「我们还有机会,事情还没有结束,这可能是那个晏总管自个儿的意思,搞不好和那堡主无关,难不成妳们都见过那堡主了?」
容心蕾站起来?思索着:「堡主倒是没见过……」
「是蔼—」莫雪凤把罪过全往晏总管身上推。「所以这一切肯定是那晏总管的意思,堡主如果真是那样喜欢纳妾的人,早就不知道纳多少妾了,还会等到现在吗?」
「可是……」
砰!门突然被推开,莫雪凤飞快地躲进床下。完了,她趴在地上清楚地看见爹的靴子,是爹!
一见到闯进来的男人,容心蕾霎时呼吸一窒,一脸呆怔。
眼前的男人穿著暗褐色蟒袍,长发束在一张粗犷英俊而狂妄的脸庞后。庞大的身躯,古铜色的皮肤,炯炯有神的眸子,唇边挂着一抹嘲弄的笑容,令他看起来独裁又霸道。
他有着使人丧失勇气的锐利目光,那对黝黑深邃的眸子可以轻易地令女人惊慌失措。
意识到自己盯着他瞧,容心蕾脸一红,忙敛容喝问:「你是谁?怎么可以随便闯入这里。」
他回答得倒也简洁。「我是妳主子。」他扬眉一挑。「所以高兴闯进来就闯进来。」他注意到她眼睛喷出怒火,那正是他期待的,老天,她生气时可真好看。
「我没有主子,你在胡说些什么?」她怒斥。
床底下的莫雪凤沮丧地轻声申吟,喔,老天,保佑爹少说几句。
他突然伸手猛地抓住容心蕾的手臂,将她往他的方向用力一扯,她差点儿扑进他怀里。他的举动教她脸更红了,她狼狈地试图挣脱他的手。
她怒咆:「太过分了,你胆敢如此放肆,难道你不怕堡主惩罚你?」
喔!老天保佑——莫雪凤又换了祷告词,保佑蕾姨放聪明点。
他好笑地挑眉终于放话。「我就是堡主。所以,容心蕾,我就是妳的主子。」
好吧,现在起码有一万只的乌鸦在她头上「啊啊肮地盘旋了!容心蕾怔怔地瞪着他。「你是——」
「没错。我就是堡主。而且——」他故意地强调道。「妳先前在厅上跟总管说的那些有关要如何『照顾』我的感人肺腑、真情流露的说词,太令我感动了,所以,我迫不及待地来印证妳说的话。」他松开她的手,然后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容心蕾瞪大了双眸,看他傲慢地踱向房里那张庞大华丽的鸳鸯床,他在床沿坐下,然后洋洋自得地拍了拍他结实的大腿,对她嘲弄地拾抬嘴。
容心蕾还是震惊地、混乱地、脑袋一片空白地愣在那里圆睁着眸瞪向他。
见她没有任何的表示和行动,他扬起浓眉,目光犀利地问:「怎么?先前在厅上的伶牙俐齿跑到哪儿去了?」他将手撑在腿上,一派轻松地撑着下颔研究她。
容心蕾咽了咽口水,困难地重复一句:「你就是堡主?」
他故意佯装不悦地皱皱眉头。「我实在不喜欢一再地重复我的话,妳最好先学会这点。」
他可真傲慢是不?容心蕾压抑下自己的脾气,这简直快要了她的命。可是只要想到她唯一的亲爹,她便什么都可以忍受。如果她没能拿到堡主夫人的身分,那么也得先设法弄点银两先度过难关。她迅速冷静下来,脑袋里兜了好些圈子。
莫绍擎清楚地看见她眸中闪烁的光芒,随即,他更看见她的微笑。她非常甜美而顺从地趋近他,瞬间他不快地发现当她这样冲着他笑时,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她用清脆的声调同他说话。「堡主,心蕾听说您是极慷慨又仁慈的主子。」她得说些好听话哄哄他,然后她将跟他要些银两。心下她虽憎恨自己谄媚的态度,但她知道男人吃这套。由于她不惯于拍人马屁,所以,她的脸尴尬地微微泛红。
「是吗?」他注意到她脸红了。他伸手将她拉近,当他的手碰触到她那纤弱的柔荑时,他暗暗皱眉,他发现她在颤抖,他更发现她手上长着粗茧,他将她的手扳过来,俯身仔细地瞧了瞧。
容心蕾尴尬地想抽回手,因为长期操持家务的关系,她知道她的手不好看,而他的视线令她局促起来。
他紧抓着她的手直到看够了才放开,然后那对严厉的眸子在浓眉下专注地凝起。他沉默地看着她——明白了她不是官府千金,她竟连推荐函都敢捏造?他怀着疑问但仍不动声色。
「堡主,要我沏茶给你么?」她没伺候过男人,但是要是他再这样沉默下去,她可能会厥过去抑或尖叫起来。
「或许我们之间不该这样客气,妳知道男人要的是什么,我来这儿不只为着喝一盅茶……」他说着,蛮悍地将她用力一扯,然后,将她按倒在床上。她全身僵硬地被压在他身下,惊愕得不敢吭气。
他伸手托起她的脸,她还在颤抖。她明明想当堡夫人的不是?但她表现得就像是将赴刑场的囚犯,眼中只有惶恐,没有一丝丝地心甘情愿。
「妳怕什么?」该死,他发现她美丽的眼睛就像黑夜里的星星,他发现丹凤眼原来是这样的迷人。他俯低身子,他的脸几乎要贴上她。
「我不是怕……」不怕才怪!她努力地逼自己冷静。不管他想干么,她得先达到她的目的。但是他强壮庞大的身躯令她手足无措,而他灼热的视线令她惶恐。她硬是逼自己挤出一句话来。「我颤抖是因为我高兴……」
说谎!他微笑地故意问道:「高兴什么?因为我将做的事?因为我将吻妳?或者是……」他温柔地伸手,手指插进她盘起的发髻里,缓缓地将她的发髻松开。浓密如云的柔软长发如瀑布般散了开来,缠住了他粗糙的大手。
他的声音低沉性感。「妳有一头漂亮得像丝缎般的长发。」他真心赞美。这一刻他发现她的表情相当无助,脸色显得苍白,但是她的嘴唇却红艳得似一朵沾着露珠的玫瑰,他心中一紧,突然迫切地渴望亲吻这一朵玫瑰,他俯身,当他的嘴唇即将品尝到她的甜美时——
「等等——」她的手竟按在他脸上。「等一下……」
这简直太荒谬了,他用力地扯下她的手。他板着脸,显然相当不快。这女人破坏了方才甜美的气氛。
「不论你想做什么——」她突然紧张而急促地对他说道。「先给我钱!」她终于说了。
而且,几乎是立刻的,看见他眼中闪着堆积起来的怒火,他的声音比千年寒冰还冷。「我没听错吧?妳跟我要钱?」
「是的。」她狼狈地躺在他身下,她痛恨此刻的自己必须蔑视自尊和骄傲,她几乎是低声下气地。二千银就好。」她不敢看他鄙视的眼睛。「只要一千银就好,这对你不算什么吧。」她羞愧得真想一头撞死。
他坐起身,他的声音很轻,却比利箭还伤人地道:「妳没资格跟我谈钱,妳可知自己的身分?不论我将对妳做什么,我可以一毛都不给。」她竟敢不要脸到敢跟他要钱?他很气,就算她虚荣好了,那么至少也该遮掩一下,有必要这么露骨吗?
容心蕾撇过脸去,她努力地想压抑住那几将泛滥的泪水,她的喉咙又干又涩,她的胸口又紧又痛。
然后她听见他冰冷的声音。「我从不亏待我的人,妳需要什么可以跟总管说。」现在他对她的欲望迅速消逝无踪,一种莫名的挫折感揪住他的心。为什么他竟有一种受伤的感觉?
「不必,我只要一千银,其它我什么都不需要。」她僵硬地说。
「如果妳是在跟我讨东西,最好看着我!」他生气地将她的脸扳过来面对他,然后他怔祝她眼中盈满了无助的泪水,他发现这一千银似乎是她的某个秘密。她倔强地瞪着他,抿紧着唇正努力地压抑啜泣出声。
她脆弱的模样敲痛了他的心,他被一种莫名的罪恶感折磨着。他换了比较温和的口气。「妳要一千银做什么?」
她沉默着。
他叹气,然后起身踱离。「我会叫总管送来。」他在门前伫立了一会儿,然后离开。
莫雪凤迅速钻出来,然后爬上床去。她轻轻地对着背对她的容心蕾喊着:「蕾姨?」蕾姨看来似乎很沮丧。
容心蕾还是背对着她,她不想让人看见那不争气的泪水。她淡淡地说:「夜这么深了,妳不用回家的吗?」
这里就是我的家蔼—莫雪凤没敢道出这句。蕾姨的难过令她感到内疚极了,她原本只是单纯的想要一个娘而已,可是事情似乎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蕾姨……」明知不可能她还是问:「妳喜欢堡主吗?」
她咬牙切齿回道:「阿凤,去帮我踹那长工几脚。 堡主根本是个骄傲自大的混蛋。」
「但是他对妳很温柔碍…」起码是她见过爹对女人最温柔的一次。
「丫头——」她转过身子面对莫雪凤。「妳没听见我跟他要钱时,他是怎样冷嘲热讽的吗?他说他可以一毛都不给,他说他高兴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真是尊重女人是不?他真温柔真体贴对吗?」她忍不住地讽刺道。
「不过他答应给妳钱了。」莫雪凤帮父亲说情。「他不是太坏的对吗?」拜托,希望蕾姨不要讨厌爹爹。
容心蕾疲倦地叹气,她沮丧地拉起棉被转身欲睡。「丫头,妳回去吧,等会儿让人发现就不好了。」这毕竟不是她能乱闯的地方。「如果方便的话,帮蕾姨去当铺看看,等一拿到钱,我立刻设法请人买药材过去。」她真担心爹的情况。
「蕾姨……」雪凤爬到她身上亲吻她的面颊。「妳不要紧吧?我是不是害了妳?」
「傻瓜。」容心蕾心疼地摸摸她的面颊,她勉强地挤出笑容,对她眨眨眼。「情况不太糟,毕竟我成功地要到钱了是不?!」她应该高兴才对,至少她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至少他的父亲可以拿这笔钱去买够多的高丽蔘了。她欣慰地想,是的,还不太糟,她只要好好地休息一晚,她又可以精力旺盛的面对一切。
第五章
容心蕾这一觉睡得太沈,连日的紧张,连日的失眠,让她终于不支地一沾床即睡得死沉。
被褥是上等的蚕丝织成的,又轻又软,枕套是用细丝制成的,又轻又柔。
在睡梦中她不禁满足地叹息,睡梦中她隐约闻得到熏香炉吐出的沉香味,令她心情放松身子瘫软,她熟睡得就似婴孩一般,因此她根本没有察觉踅返的莫绍擎。
他先是伫立在床沿打量她的睡容好一会儿,然后他吹熄案上的油灯。他脱去宽袍上床睡在她身侧,那感觉自然得就像他天天都这么做一般。他侧着身子将她柔软的身子揽进怀中,他听见她低声申吟了一声,然后她下意识地偎进他怀里,贴近他的胸膛。
她的味道太好闻,而她恼人的发丝随她的呼吸轻轻地搔痒着他的下颚。他强壮的手臂,情不自禁地环抱那纤弱的优美的腰身。她是这样纤细、这样柔软,这样的令人心生怜惜。
他微笑着将长腿跨至她的腰上,她似乎没有一点警觉性,长长的睫毛还是密密地垂着。
他发现自己喜欢看着她,在不知不觉中骤然升起了欲念,他顺了顺呼吸,望着她雪白的香腮,要克制欲望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知道自己紧绷的身躯强烈地想拥有她,然而对她还有太多的疑问,他一直是谨慎的,他不可能在心中的疑问还没解决时,就贸然地被欲望征服了一切。
她甚至可能是胞弟派来的间谍,当然,她也可能只是个可悲的为了虚荣而捏造身分的女人。
他沉思着,他侧身用手肘撑起自己,他攫住她的一小撮头发在鼻问嗅闻,那是一股淡淡的茉莉香。那发丝柔软从他指缝中溜掉。他俯身亲吻她细嫩的面颊,他自言自语地悄声叹道:「妳究竟是谁?哪一个才是妳?」
他起身再一次离开房间。而身后的容心蕾正作了个美梦,梦见小时候,爹和亲娘帮她扎辫子——
「心蕾有一头又细又密的头发。」娘亲的声音好暖。「将来一定是个好命的孩子。」爹在一旁不住的点头。
那日阳光炙热,她在娘亲怀里只觉得昏昏沉沉。
娘……我真的是个好命的孩子吗?
后来发生好些事,糊胡涂涂地,日子也就流逝了。
梦中,容心蕾没有烦恼,她还是微笑的仰望着母亲。梦中,她还只是个孩子。
正当容心蕾沉睡之际,柳金叶的房间却灯火通明。她那带进城堡的阿嬷急切地在房里兜圈子。
阿嬷搔搔白发道:「我打听过南院那边值夜的小厮,堡主今夜已经去了那里两次。小姐……」她急切道。「我们得加把劲才行,要不怎可能当上堡夫人?真是!明明妳比那个什么蕾的好上千百倍,干么堡主不过来这儿?」
柳金叶梳着头发,满不在乎地淡淡说道:「不急。」她自信满满地道。「阿嬷,妳放心,我一定会伺候得那堡主服服贴贴地,那容心蕾看来太嫩了,哼!」她冷笑。「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不为我着迷的。」
※※※
一早,容心蕾才刚起床的时候,殊不知柳金叶已经去向堡主请安了。
容心蕾下床推开房门正欲伸懒腰时,一个婆子忽地冲了过来——
「姨太太早。」那婆子胖胖的,右手提着洗脸盆,请容心蕾入座。「我是福婶,主子叫我来伺候您。」她俐落地将梳子拽起。「我帮您梳头。」
容心蕾这会儿方醒了,她看着那胖胖的婆子,然后亲切地微笑道:「我自己来就行。」
「那怎么成?」福婶大惊失色。「您的身分可不行自个儿来……」
福婶热心地将心蕾按到椅子上,帮她梳了个极高又笨重的奇怪发型,然后她又在她顶上插满了铁制的奇形怪状的发钗。
「福婶婶——」容心蕾瞪着铜镜里可笑的自己,她忍不住问:「这发型会不会……」她怕伤了大婶的心,只好小心地说。「会不会太夸张了点?」简直有如一只妖兽骑在她顶上。
「妳不喜欢吗?」那大婶超夸张地捧住双颊惊问。「我弄得不好吗?」福婶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容心蕾忙说:「不不不!好极了、好极了……」她虚弱地干笑几声。然后惊恐的看见那福婶又拿出胭脂盒,取出粉扑,迫不及待地捧起心蕾的脸,迅速俐落地在她脸上瞎涂了一阵。
「妳……妳干么?」心蕾被她肥胖的手臂勒得差点喘下过气。等她终于放开她时,妈呀,容心蕾差点没被镜中的人吓死!
那一对丹凤眼在眼线的强调下变成两个黑青般的大骷髅,而她的嘴唇被她涂的又红又厚,脸色则苍白的吓人,更别提眼睫上那两坨像似瘀青般的颜色了。
容心蕾哭笑不得——「这……这……」这是化妆还是画画?
福婶极满意地拍手道:「姨太太,这是最流行最时髦的化妆法了。 堡主最喜欢这种妆了。我一听说要服侍您,高兴得一晚都没睡哪,本来我是在园子做粗活的,这下可好过多了。现在——」她拉起容心蕾。「我们快去给堡主请安吧!」
「等、等一下……」她可不想化这种可笑的妆去见人。「我想,我想……」我想卸妆!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是一瞧见福婶的笑容又止住了话。
「想什么?姨太太?」福婶笑瞇瞇地问着。
嗳……心蕾叹气。算了算了,她挥挥手。「咱们走吧。」看福婶兴匆匆的模样,她实在不忍伤福婶的心。
就这样,容心蕾跟着大婶穿过一个又一个回廊,还有无数个花园和亭子,终于到了用膳的大堂。
只见厅上两侧成排的丫鬟轮番伺候着上菜倒茶,而堡主莫绍擎一身藏青色袄子,英气勃发地坐在正中央,他右侧坐着忙帮他挟菜的柳金叶,左侧的位子则是空着的。想当然耳,那应该是给她坐的,不过,很显然,她来迟了,饭局早已开始。
莫绍擎挑起眉毛,看见她-脸滑稽的装扮,有些诧异地拧起眉头。她可真敢打扮,化那样浓的妆。他低头咳了咳,然后对她一笑。
「真『早』啊!」话一说,一旁的奴婢们无不低头窃笑。谁都听得出他的讽刺。
容心蕾故意忽略他嘲讽的口气,她挺挺胸膛、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故意轻描淡写地道了声:「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阿莽这时凑身过来安排姨太太入座,她屁股才刚坐下,听见莫绍擎又拋来一句:「昨夜睡得可好?」他沉柔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他这可是关心她?真难得,她礼尚往来地回报他善意的微笑,她点点头道:「很好。」
「妳睡得很好?」然后他几乎要咬上她耳朵地低声说。「我以为妳为了『等着』伺候我,肯定是不会睡熟,我以为妳一定会『比我早醒』,好为我准备手巾……」他重复她曾大言不惭说过的话。
他笑着看她从脸颊红到耳根。阿莽站得近,听了话只得低头憋住笑。
他非要让她这样难堪是吗?她抬头瞪他一眼。他是故意的,故意用她说过的话笑她。她昂着下巴反击道:「心蕾因连日为了选亲之事夜不能眠,故睡得迟了,您贵为堡主日理万机,应当是不会和小妾『计较』这些,是么?」她眼睛里有叛逆的火焰在燃烧。
霎时,她看着莫绍擎笑容隐去,他打结的眉头令她紧张。她注意到他皱眉时可真凶猛。他生气了?但她已收下回话儿了,而他阴郁的脸色令她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万一他反悔了不给她银子了呢?
他瞪着她的目光锐利得使她寒毛直竖。这个男人生气时,竟教她全身起鸡皮疙瘩,光只是那足以射穿人的目光就足以令人恐惧颤抖。
室内一片寂静,没有人敢吭气。在飞云堡,从没有人会笨蛋到去挑战堡主的权威,而,她竟然这样做了,真是个笨蛋是不?!
不知已有多久没人敢顶撞他的话,她竟敢在众人面前挑战他的权威,他如果不生气,那么以后如何管理这儿的人?是故他虽没有真的动怒,仍是刻意摆出凶恶的表情,他知道那确实收到效果,因为他清楚地听见她轻轻喘息了一声。很好,她知道怕就好。
「容心蕾——」他的语气高傲淡漠,但却充满威严。「谅妳初入飞云堡不懂规矩,才会大不逆地顶撞妳的主子,罚妳在南院禁足一天。」
罚她?她有没有听错,他以为他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吗?罚她禁足,就只因为她说了句「堡主日理万机不会同她计较」,而且还是他先讽刺她的……
她气不过,激动得张嘴抗议。「喂!我没说什么,你这样罚太轻率了吧?」
「加上伙房帮厨一天。」他冷冷一句。
什么?她还要反驳,一旁阿莽好心地猛对她施眼色。「嘘……嘘……」
「嘘什么嘘?!」她火大了,她这次用吼的。「你太不讲理了,就这点小事也可以罚,有必要这样吗?你——」
「再加罚洗如意园茅厕。」他道。她最好学会服从。不,他凝视她冒火的眼睛,显然她不会,她听了怒不可抑,张嘴还要反击,他提醒她。「注意妳将说的话,妳已经替自己惹来三样处罚了。」
容心蕾合上嘴,她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气,好,她忍了。她在心底从一默数到十,然后努力用一种很压抑的声音问他——
「我想告退……」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前去掐他脖子,那么她可能就得洗一辈子的茅厕了。
他嘴角一抬,得意地看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很好,她起码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舌头。但很不幸地,他还是必须按祖训告诉她:「用膳时,谁都不可以比主子先行离去,这是飞云堡的规矩。」怕她就地崩溃,他的口气显然温和许多。
他希望她可以快点适应这里,他不想让她误以为他喜欢欺负女人。他看她怔了怔,然后眼睛眨了眨,猝然,她双手握拳,仰头进出崩溃的吼叫。「混帐——我放弃当堡主夫人行了吧?!」
但很显然的,事情已经由不得她自己作主,这是她后来才明白的。
莫绍擎很温和但坚决地告诉她——
「可能要让妳失望了,一旦成为飞云堡的人,就得终生为飞云堡的人。妳没有离开的自由。但是——」他可恶地对她露出胜利微笑。「我有权利放妳走,但我不想,尤其在妳骂我是混帐之后。可惜……」他故意虚情假意地叹气道。「如果妳口气好一点求我,我想我一定会答应的。」
她敢以她的人头打赌,他根本一开始就没有要让她称心如意的念头,她发现他是个恶魔,他以让女人痛苦为乐,她在心底将他骂得一文不值,将他从头诅咒到脚,然后乖乖地等着被带去洗茅厕。因为她最后的那句混帐,为她赢得了整个飞云堡茅厕的清洗工作。是的,她荣耀得想将他的屁股踢烂。
可是她没有,喔,她可没那么笨,让他有任何理由再罚她。容心蕾很快发现,她越生气似乎就令他越得意、越骄傲、越洋洋自得。不,她才不愿让他那么痛快。
她骄傲的高昂着下巴,硬是挤出笑容来。她眼睛冒火、胃也气得几乎痉挛,但她还是逼自己露出灿烂的笑容——虽然这几乎令她重伤。
她用着那最甜美的嗓音,虚伪地冲着他笑。「谢谢堡主,我早就想舒活舒活筋骨了,我这就去洗茅厕。」她挺直腰杆,一副像是要去做什么神圣的工作似地,宛如一只孔雀般骄傲的踏步离开,没想到她硬逼出来的骄傲没有维持多久,那福婶和柳金叶交换一眼,暗暗地在容心蕾将穿过她面前时,突然偷偷伸出脚绊倒了她。
霎时,只听见一声惨烈的呼叫,容心蕾已经四平八稳地扑倒在地上。
唉,她的脸贴着地板,沮丧得没力气站起来。让「偶」死了吧……
容心蕾万万没想到在她那可笑的摔倒过后,当她去洗茅厕时,大厅发生了极戏剧性的变化。
莫绍擎俐落的下令拿下福婶,他眼睛可尖得很,他清楚地看见福婶害容心蕾跌那一跤。
福婶吓得脸色发青。「主子,奴才不是故意的呦,主子——」
柳金叶在一旁亦是冷汗涔涔,先前她们买通了福婶,想托她暗整那容心蕾,没想到……
莫绍擎用冰冷的眼神瞪到福婶全身的血液结冰。「为什么这样做?有人指使妳吗?」
「没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福婶忙否认。
他的脸色十分阴郁,他冶漠道:「不是故意,那也太粗心。给我拖下去杖责一十大板。」
只听那福婶哭爹喊娘地被人拖下去,而柳金叶当真吓傻了。她这会儿才发现堡主可不是个普通的人物,生气起来太恐怖了。坐在他身边,她不禁发起颤来。
她偷偷地从眼睫下瞄他,他真是个英俊威猛的男人,高大结实,却同时又散发着危险和力量,她恐惧地低下头去。
莫绍擎起身吩咐阿莽:「让人准备一些点心,我要去看雪凤。」这丫头嚷着不舒服,不肯用早膳,他有些担心。
※※※
天朗气清,艳阳高照,满园子花儿朵朵地绽开,凤凰树上扇形的橘红色花朵随着暖风吹拂而纷纷飘坠,在小径上落红无数。
春光明媚的景色底下,非常不和谐地传来阵阵咒骂声——
「我洗,我刷,我把你这粪坑刷得干干净净亮亮晶晶,好让那个王八蛋用了能够掉进去!我在粪坑旁上油,摔死你!我在粪坑里头放针,插死你,痛死你!」
「蕾姨,蕾姨,别激动别激动,这茅坑又不是我爹——」莫雪凤忙改口。「肯定不是那个堡主在用的。 堡主一定有私人的茅厕是不?」
「也对。」容心蕾一手抓着刷子,另一手扯下防臭的口巾。「虽然那堡主很可恶,但我们也不可殃及无辜。阿凤!」她激动地蹲下来扔了刷子搂住莫雪凤,莫雪凤掩住鼻子。
「蕾姨,妳身上有怪味。」
容心蕾翻白眼。「废话,当妳洗了近十座的茅坑时,妳说妳闻起来能香吗?」
那该死的臭男人,诅咒他下地狱。不过很显然诅咒是没效的,因为这已经是她今早第二十次诅咒了。
「阿凤——」心蕾认真地警告她。「妳别再冒险来看我了。」她担心地劝着雪凤。「这儿的堡主是个可恶、恐怖、严厉、冷血、没人性的混蛋!」
莫雪凤听得心虚极了,说的可不就是她爹爹嘛。可恶是有那么点啦,恐怖是还好啦,严厉是有时候的啦,冷血嘛,只有在非常生气的时候,没人性嘛,应该还够不上这个罪名。莫雪凤暗自咀嚼她的话。
容心蕾还在激动地说着:「妳再这样偷跑进来被发现就惨了。方才蕾姨问了这儿的人偷闯飞云堡是什么罪,天啊!要鞭刑的ㄟ,这个野蛮人?阿凤,听蕾姨的话,别再来了。」
莫雪凤一脸沮丧地问:「那妳是讨厌他了喔?」
「开什么玩笑?」容心蕾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不,我不讨厌他,讨厌不足以形容我的感觉,我恨不得啃他的骨,这男人我绝不、绝不要当他的夫人!」
「可是妳已经是他的妾了。」她残酷地提醒蕾姨。
容心蕾小声地说:「没错。」还好昨夜什么事也没发生,否则她大概会呕得去自杀吧!
「那妳怎么办?」雪凤担心起来,蕾姨的个性早晚会彻底地激怒爹,她怕爹会伤害了蕾姨。虽然她希望蕾姨当她母亲,然而她不得不开始认清一个事实——独裁又专制的爹绝不会容忍蕾姨的脾气,而蕾姨也绝不会是那种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人。好吧,她错了,他们是彻底的不合适。现在她真的愿意承认,也愿意死心了。
雪凤又提醒她:「蕾姨,妳已经是他的妾,妳不可能可以反抗他的。」
「不,我不会反抗他。」她又不是笨蛋。「妳以为洗茅厕很好玩吗?我再也不会激怒他,一次都不会,水远!」她凑进雪凤耳朵边道。「因为——晚点等我一拿到他答应给的那一千两银,我立刻趁夜逃跑。」
莫雪凤倒抽一口气。「蕾姨,方圆百里都属他管,妳要跑去哪?」
容心蕾一脸坚毅地道:「我先拿去买高丽蔘给爹吃,然后乔装成商贾,和我爹逃离孔雀城,天地之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
「蕾姨……妳最好想清楚喔。」她知道父亲的脾气,她更明白父亲的能力,他若存心要抓一个人,就算是天涯海角他也会锲而不舍地追下去。况且,逃出飞云堡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毕竟她是个大人,不像她可以钻水道出去。
「阿凤,妳甭担心,我想过了。」她很有自信道。「堡主绝不会为了我区区一个小女子而劳师动众的追缉,毕竟还有一个抢着当他夫人的柳金叶是不?我算哪根葱啊?他不会在乎的。」她可不会高估了自己的价值,很显然那堡主也不怎么中意她,要不就不会罚她个不停。顶多在意的是那一千两银,不过他应该有的是钱,是吧?!大费周章的抓她回来只会损失更多。
「是吗?」他是不会在乎区区一个女人,但是他可能会很在乎被人要了的愤怒,雪凤唉声叹气的道。「蕾姨……妳要小心喔。」她沉默地思索起来,没了蕾姨这儿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她气爹那死脾气,他为什么就不能对蕾姨好一点,蕾姨要是能当她娘就好了,爹可恶,她讨厌爹。她打算跟蕾姨一起逃了。
好,今晚她就偷偷跟在蕾姨后头走,她再也不回飞云堡这个没有温情只有纪律的地方了。她在心底偷偷有了决定。
※※※
夜深百虫绝,朦胧淡月云来去。
容心蕾气喘吁吁地爬上城墙,她背上背着沉重的包袱,里头有整整一千两的银子,算他还有点良心,在她完成所有处罚之后,他差人送来先前答应给她的银两。
容心蕾小心翼翼地慢慢爬巨墙顶,这该死的飞云堡,非要把墙筑得这么高吗?
偏偏每个园子口都有人值夜,她除了爬墙也别无他法,她嘴里衔着辫子,穿著轻便的黑色便服,好不容易登上墙顶,她兴奋得几乎要忍不住欢呼了,但,忽然间,站在墙顶的她傻了。
这一定是在作梦,要不就是她眼睛出了问题,她用力揉揉眼睛再看一次——
不、会、吧?!
她张大着嘴被眼前的景象吓到,她惊愕极了,一座更高耸的围墙矗立在地面前,她简直要虚弱得晕倒了。这王八的莫绍擎,没事在家筑那么多个墙干么?他想防谁啊?他难道不知道最可怕的人就是他!
诅咒归诅咒,容心蕾还是认命地翻过墙,继续爬眼前这座更大更高耸的城墙。
怎么最近老是在爬墙?她痛苦悲哀地想。她跟墙有什么渊源吗?莫非上辈子她是筑墙的?这辈子才会拚命地爬墙?她忍不住这样嘲讽自己,还一边诅咒着莫绍擎,好化悲愤为力量。老天爷可怜可怜她,今天光洗茅厕就已经耗光她的体力,现在,她简直虚弱得要晕倒了……
前方碉堡上的莫雪凤,背上也驮了一只包袱,她挑望着蕾姨的举动,嘴角不禁困惑地抿起。这蕾姨在干么啊?她难道不知道每个城墙墙角都有侧门?干么非要爬墙?莫雪凤着急地兜起圈来,要不要去跟她讲呢?可是她原是想等蕾姨成功出了飞云堡再出其不意地跟她会合,她不想自己的连篇谎言被拆穿,更怕蕾姨知道她真正的身分后就不再理她。 毕竟蕾姨是那么讨厌她爹。
莫雪凤挣扎了一会儿,决定到墙的另一边静观其变。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容心蕾气喘吁吁使尽吃奶的力气,成功的登上墙顶,她简直太佩服自己了,她简直要……等等,她再次愣住,突然,她的眼眶潮湿起来,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不、会、吧——怎、么、还、有、一、道、墙?!
她惊骇得跌坐地上,像个傻子般地瞪着那更更高耸的城墙,那堵沉默且坚硬的墙彷佛也在嘲笑她的狼狈。这算什么?老天在考验她的毅力吗?她仰头挫折得想大叫,却只是莫可奈何地瞪着星空无语。
她沮丧了一会儿,很快又振作起来,她安慰自己,这肯定是最后一堵墙,攀过这里她就自由了,她就可以远远地离开这可怕的地方,远离那个冷血自负的大笨蛋,而她爹也可以有好一阵子不用担心药费、好奸养玻她已经整整两天不知爹的情况了。
好吧,容心蕾拧起眉毛瞪着那堵墙,本姑娘跟你耗上了。这世上没什么可以打败她,从小她就是毅力惊人的小孩,这堵墙算不了什么,顶多害那个王八蛋被她诅咒更多次罢了。
就这样,她很快又继续爬上城墙,不过她的动作显然迟缓了下少,她的辫子也松开了,额头被汗濡湿一大片,攀着墙的手也逐渐地因用力过度而颤抖起来,骨头也酸痛得几乎要裂开了。
终于,好下容易,她的一只手颤抖的抓住墙顶,另一只手顺势跟着攀上去,电光火石间她脚下一滑,该死!她整个身子往下滑落。
完了,她往下直坠,幸而她实时胡乱抓住了一处突出的石砖,整个人摇摇欲坠地挂在那里。然后,她听见底下传来熟悉的惊呼声。
「蕾姨!噢,老天,老天……」莫雪凤奔过来,仰着脸见状况危急,吓出了眼泪。
这丫头来是想惹麻烦吗?容心蕾皱眉地偏头俯视,妈呀!她脸色瞬间灰白如纸。原来她这么厉害,爬得这么这么高?!她压抑住几乎要溃堤的恐惧,犹对着下方的莫雪凤安抚道——
「嘘、嘘……别叫、别叫,等会儿人家要把妳抓去了……」
噢,蕾姨……雪凤心中一紧,泪流满面,都什么时候了蕾姨还不忘担心她。莫雪凤自责不已,要是蕾姨因此丧命,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蕾姨——」她焦急地大嚷。「妳撑着点,我去叫爹来救妳!」说着她掉头就跑。
「妳爹?」容心蕾没听清楚,她试着喊雪凤回来。「丫头,别进去啊,丫头!」然后她发现莫雪凤竟然直接打开城墙的小门闯进去——那儿有门?!而她却像个笨蛋狼狈地挂在这里……原来有门的,她悲哀地任一滴可笑的眼泪滚落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