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11

蔡小雀: 百花君 上

不成亲便得出塞和番?!热中做媒的皇帝老头这招可真狠呀!他是不反对到番邦宣扬天朝文化,只是成亲?这无异是误人也误己,但圣旨不可违抗,他只好硬着头皮找新娘,挑中的对象才貌兼备却矜持得像木头人,还得分神应付痴缠着他不放的粗鲁丫头,这辈子没见过像她这样不守礼节的姑娘,对个陌生男子手来脚去的投怀送抱,看似天真的她也会使心机耍计谋,才高八斗的文宰相被个小丫头骗得惨兮兮,只能大叹自己识人不清、养虎为患

    楔子

不得了,真是不得了,举国上下春风四处吹,谁也跑不了。打从京城有名的金龟子们一一成亲后,快乐皇帝指婚做媒做上了瘾,脑筋打到名震朝野的三位顶尖人物身上去,要这三位肖猴的大臣在半年内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否则就要将他们送到番邦和番。
    这三个平常爱斗嘴、爱搞破坏的「一等公」加「红袍将」加「文宰相」,乃是出了名的「只要新鲜不要新娘,宁愿吃苦干活也不要老婆」的独身贵族,三个原本站高山看好戏,看京城众少轮番中美人计落马看到不亦乐乎的大人物,就这么莫名其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终身就要被皇帝假公济私地「染指」掉。
    那怎么行?事关重大哪能任人宰割?三人只好采取自力救济的方式,赶在皇帝真派他们和番前,先找个假新娘来充数。于是乎,三名原本笑嘻嘻,天塌下来也没关系的大男人,紧锣密鼓地开始了他们虚拟姻缘,冒牌新娘的终极计画。
    伍千岁——今年二十有九,肖猴,当朝一等公,风流兼风趣,没事最爱管闲事。因每天闲闲太碍眼,因此被皇帝相中,不成亲便和番,只好找个冒牌新娘来充数,假凤虚凰一番。
    计画目的——假成亲,诓老头子,继续来逍遥!
    世从军——今年二十有九,肖猴,当朝红袍将,铁血兼铁骨,不知柔情为何物。因每天辛勤太劳累,因此被皇帝相中,不成亲便和番,只好找个冒牌新娘来充数,假凤虚凰一番。
    计画目的——假成亲,诓老头子,继续来逍遥!
    杉辛闻——今年二十有九,肖猴,当朝文宰相,落笔如百花,温文尔雅没脾气。因每天读书成书呆,因此被皇帝相中,不成亲便和番,只好找个冒牌新娘来充数,假凤虚凰一番。
    计画目的——假成亲,诓老头子,继续来逍遥!
    且看当朝赫赫有名的大官,三段精采乔装妙姻缘,如何精心策画千方百计施展花招,笑料尽出。
   

    第一章

大方镖局大大的四合院里,陈旧的青砖地上摆着两座刀枪剑戟架,旁边还有两支高耸飘飞的镖局旗帜,上头歪歪斜斜地绣着「大方镖」三字。
    在四合院的正中央,有一张老旧的太师椅,椅上坐一名身穿米色劲装,背着淡橘底小碎花长穗袋的年轻女孩,袋子口还别了一串叮叮咚咚的八宝银铃铛,三只小巧朴拙的手工小布猴子姿态淘气可爱地串在铃铛间,显露出独树一格的俏皮味道。
    年轻女孩满头乌发梳成了一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背后,发提旁还簪了朵小小的红色山茶花,小小的脸蛋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红,浅黑近褐色的杏眼澄澈明亮,顾盼之间未语先笑。
    她叫袁人,大方镖局总镖头袁识人的独生女儿,今年十九岁。
    袁人跷起二郎腿,手上捧着桑皮纸包的油炸花生米,小手拈起一颗又一颗地往上拋,然后飞快地张嘴接住,小小的贝齿嚼得咯蹦响。
    她坐在太师椅上边嚼花生米,边富饶兴味地看着院里三名大汉在装束捆箱。
    为首的那头熊……呃,是粗犷得像头熊的中年大汉是她爹镖局老大袁识人是也,第二个高高瘦瘦、留两撇胡子的是她叔叔袁笑人,在镖车另一头卖力当捆工,扛着上百斤重的红货还脸不红气不喘的矮胖男人则是她的小叔袁唬人。
    说起他们大方镖局,可是打祖爷爷那一代就开始创立了,但是几代传下来,却是一代比一代声势小,局里从威威赫赫三十个镖师,四十个趟子手和五十个车夫,到现在只剩下袁家老小四人……不过这并不表示现任袁总镖头本事不济,跟乃祖不能相比,而是坏在镖局的名字。
    大方、大方,就是大大又方方,每一代的总镖头都是生性大方豪爽之人,遇到上门要求走镖的客人,没钱的就不跟人收钱,有钱的还给人打折,有时候遇到打算来劫镖的山寨黑道中人,在打得对方落花流水后,看对方一副灰头土脸的孙子样又觉可怜,忍不住就把保镖所得的银子分给他们一些「济赈」。
    有时就快到雇主指定的地点交货了,却在路上碰到一些孤苦伶仃的人家,或是家里快断炊的老小,在不忍心之下,怀里的银子就像流水般一一使出,替人家安家的安家,买粮的买粮:所以,不出门还好,一出门就会把全身银两花光光,还曾经落得没盘缠回到镖局的窘境。
    不过袁家祖爷爷、爷……一直到她爹,人人还是以出门走镖兼做善事为乐,往往在接到镖金的那一那,就注定要落得银光人饿马疲乏的回家,但他们依旧乐此不疲,能够这样坚持数代不倒,也真是一大奇迹。
    再加上袁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没有一个人会算帐,生意好却花用大,不到几十年光景,其它的镖师就跑得跑、逃得逃,还有偷了备用镖旗打算到南方去招摇撞骗的。
    因此,就这样三除两下再乘五,偌大的大方镖局,就只剩下江湖上人人称赞的金字招牌,私底下却是穷得答答滴,甭说金了,家里连碎银角子也无。
    这样左边收右边出的日子久了之后,就连袁家一脉也觉得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不过,打从人五岁会弹算盘珠子玩开始,这种情况才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人从小娘亲去世,两位婶娘不是被气跑就是被气到改嫁,所以她是被袁家三个粗手粗脚又豪迈爽气的男人给带大的,行事作风自然也很难会有秀秀气气的女孩模样,不过她一手算帐本事还真不赖,至少可以让整个家计和帐本维持在月月稍有几串铜钱的盈余,不再像以前月月见红,年年放空了。
    像这趟,城东暴发户戴富豪员外,委托他们保一趟人参红货到江南,镖金足足有二百两银子,但是此次路途遥远,价值八千九百两银子的人参可是抢手的红货,这南来北往有多少的山头大王眼红?
    所以若不是像袁家这样艺高人胆大的,还不太敢接下这趟镖呢。
    人口里嚼着花生米,看着爹爹和叔叔们把镖车装捆完毕,她拍了拍沾着盐花的双手,一把蹦下太师椅。
    「爹,祝你们一路平安哪。」她笑咪咪的说,双脚站成三七步,挺出平坦的小肚子,长辫子在背后晃呀晃的。
    那头熊……呃,不是,是袁识人飞快地转过头,一脸陪笑地道:「儿呀,那个「山高水长,千山你们独行我不必相送。」她不伦不类地说着,然后朝他一拱手,「好走。」
    袁识人尴尬地挠着头,有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下子连袁笑人和袁唬人也看不下去了,纷纷露出亲和的表情。
    「哎呀,我们的儿小侄女……」
    「两位叔叔英勇过人,想必这趟走镖必能名扬天下,震慑天下宵小剪径者不敢胡乱下手……」人说话总是文不文武不武的,笑咪咪的一张小脸今人想气也无从气起。「儿在家里恭候三位得胜,班师回朝……阿弥陀佛。」
    「喂,后头干嘛还加句阿弥陀佛?是对我们顶没信心的样子吗?」袁唬人最是疼污一纟个小侄女,但也最爱跟她斗嘴。「而且我们是去走镖又不是去打仗,干啥要班师回朝呀?」
    「这样啊,那祝你们快快乐乐出门,平平安安回家。」这样总没错了吧?
    袁笑人急忙道:「儿呀,妳好象忘了什么……」
    「啊?什么?」人眨眨眼,抱起花生米转身就要进屋。「喔,对,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们出门走镖时尽可放心。乖,出门了,再慢就赶不上到下一个宿头过夜了。」
    「儿……那个银子……」袁识人狠狠地瞪了两个不济事的弟弟一眼,在望向女儿时却变得格外小心翼翼,陪笑道:「好象太少了点,我们三个大男人一去就得两、三个月,身上盘缠若带不够怎么行?妳总不能叫我们太寒碜……」
    人缓缓摇头,小脸蛋一脸精明,「寒碜?不会啊,我都算过了,你们路上会在二十八个城镇落脚,十七间野店过夜,包括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五间破庙眠宿,食宿外加打赏一共四十两五钱七串铜钱……噢,对了,其中有两串是给你们以备不时之需用的,所以你们大可以放心。好了,该出发了。」
    「可是……」
    「是不是多出的两串铜钱太沉重累赘了?啊,我不介意收回的,来……」她伸长白白嫩嫩的小手。
    三个大男人像是被一箭射中屁股的兔子一样,猛然一跳,急急忙忙道:「不是、不是……不会、不会……一点都不重……嘿嘿,嘿嘿……没别的事了,我们出发、出发了。」
    真要命,若是连那两串钱都给没收回去,那他们这趟出门还能指望回来吗?
    不等人再开口,他们拿包袱的拿包袱,推镖车的推镖车,拉马匹的拉马匹,没三两下工夫就奔出镖局大门,还不忘露出颤抖和庆幸的笑容对着她摆手说再见。
    幸好她没有坚持要回那两串铜钱,不然他们三个大男人长得再高大、再剽悍,还是不敌她这个小女子的一根手指头一戳。
    唉……谁教这个小人儿可是他们袁家到目前为止单传的后代呢?
    三个「没种」的大男人哀声叹气的拍马离开,认真走镖去。
    剩下人和偌大的镖局,还有怀中那包油炸花生米。
    不过群人一点都没有寂寞或者是害怕的感觉,反而自得其乐地哼着歌,笑嘻嘻地走回大厅。
    嘻,自由的日子最快活,没人在耳边啰唆。
    ***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天若有情天亦老,悠悠幽恨难禁,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一名高姚俊逸,眉眼间尽是徇徇儒雅气质的白衣男子伫立在碧山寺前的一株菩提树下,幽幽低叹。
    白衣男子极高,身段却显出一派优雅从容,书卷味极浓的脸庞有抹伤春悲秋的感叹,惹得来碧山寺上香的香客们,无论是男是女统统都给看痴了。
    「好俊的公子……」
    「就是呀,妳看他浅颦叹息的模样……噢,我的心都跟着酸起来了。」
    「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我回去定要叫我爹丢他家提亲!」
    「砝,妳丢不丢人哪?还是个千金大小姐呢,哪有女方自个儿上门跟男方提亲的道理?妳要笑掉人家的大牙呀?」
    「妳还说我,妳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还不是一直流口水……」
    几个端庄高贵的千金小姐七嘴八舌的吵着,像是快打起来了。
    只见那个祸头子还浑然不觉,自顾自地对着菩提树吟诗抒叹。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他双手负在身后,神情忧郁中亦有一丝壮哉。
    就在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几乎要为他掬一把感怀的泪水时,陡地,一道小小的身影端着个滚烫的大火锅危危险险地冲了过来。
    「烫哟!烫哟……借光、借光……烫的大火锅来啰……烫着了不负责哟……」
    她满头大汗,手里那个炭火必剥、汤汁滚烫的鱼头大火锅飘着香气和热气,吓得原本打算上前搭讪的千金小姐们个个花容失色,连忙退避三舍。
    但见这个破坏气氛的家伙大剌剌地把大火锅捧到白衣公子身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从容不迫地从怀中掏出两只粗瓷碗和两双筷子,随随便便用袖子擦了擦,仰起头对一脸错愕的白衣公子咧嘴一笑。
    「天凉了,吃点火锅吧。」
    杉辛闻愕然地瞪着这位小脸上满是讨好之色的陌生小姑娘,他有一瞬间的呆愣和不确定「姑娘,妳……是在跟我说话?」他指指自已鼻头。
    人点点头,难掩心头的怦怦跳。哎呀,这位俊公子近看更是美逼人……呃,不是,是书香味逼人。
    她忍不住咧嘴傻笑。自小她就最爱闻那香香的书纸页味道,也不知怎地,她一看到他,鼻端就自动闻到了那抹香香的、淡淡的墨字气息。
    爹和叔叔们是典型的武夫,武功一出手厉害到不行,可是斗大的字却识不了一箩筐,也没送她上私塾,害她仅认识的一些字也只是在管帐的时候,半摸索半间隔壁巷口酸秀才学来的。
    所以她只要一看到很有学问的人,她就难掩满心的兴奋与崇拜之情,就像她一看见这个浑身文气书味,站在菩提树下不断念诗的公子时,哇!脑袋瓜登时像被敲响的大钟一般,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而且胸口里的那颗心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卜通卜通地狂跳着,害她笑也不是、喜也不是,满脑子疯狂涌现的都是怎么搭讪?怎么搭讪……人一急自然肚子饿,肚子一饿,她就联想到碧山寺旁最著名的链鱼头大火锅。
    人总离不了吃的,何况她自掏腰包请客,总可以赢得他回眸一笑百媚生吧?
    这也就是她会端着个大火锅蹲在这里的原因。
    杉辛闻看着她,皓玉般的脸庞闪过一抹为难与讶然,「姑娘,妳……」
    她仰着头热切地对他笑,「来嗽、来嘛,很好吃的,你尝尝,我特地请厨子找一颗特大的鱼头喔。」
    「姑娘,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妳这样……」他忍不住规劝她,「不太好吧?」
    人一愣,对喔,她怎么忘了这里是碧山寺的前院,可是……「放心啦,济公活佛不是说过吗?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不会有什么事的啦。」她粗线条的挥挥手,咧嘴一笑。
    他还是苦口婆心,温雅地劝道:「姑娘,妳快快把火锅端到别处去吃,免得冒犯了菩萨就不好了。」
    她看着他玉面上难掩的一丝不认同,不禁胸口阵阵发酸。
    「你真的……不吃吗?」她抱着最后一丝希冀问道。
    他摇摇头,语气温和却坚持地道:「请端走。」
    唉……
    人只好垂头丧气地把香喷喷的大火锅端走。
    杉辛闻轻轻喟叹了一声,继续对着菩提树,陷入深深的思绪与长吟中。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她自作多情的动作惹得一旁的千金小姐们纷纷掩嘴窃笑,还不时传来阵阵冷嘲热讽。
    「真是不自量力,长得丑不拉叽的,居然还端了个这么好笑的火锅来献宝,丢死人了。」
    「对啊,这公子是何等风采、何等迷人,哪是她配得上的?」
    「也不想想自己这么不起眼,还敢跟我们争呢。」
    「就是说嘛……嘻嘻嘻……」
    人原本垮着的双肩倏地僵挺起来,她耳尖地把身后阵阵的嘻笑嘲讽声听得一字不漏。
    笑什么东西?!
    她缓缓地起眼睛,慢慢地放下热烫的火锅,然后四下张望,眸光陡地亮了起来,停留在一坨野狗刚刚留下的新鲜温热排泄物上。
    嘿,是狗屎耶!
    几个千金小姐拿着团扇,缓缓地往杉辛闻身畔挤去,突然,一阵可怕的恶臭味迎面而来。
    人用一根带叶的树枝叉起那坨随时有可能掉落的狗屎,对着她们冲过来,嘴里还大惊小怪地呼嚷着……「烫哟!烫哟……借光、借光……烫手的狗屎来了,当心哪……烫着了不负责啊!」
    她就这样从突然分开的千金小姐间穿过,还不忘佯装脚步不稳地左颠右跄,吓得众女花容惨变,尖叫声四起,躲之唯恐不及。
    人得意洋洋地带着狗屎扬长而去,留下吓得面无人色的千金小姐们。
    而自顾吟诗感叹的杉辛闻,从头到尾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章

人躺在淡绿色的床褥上,一下子滚过来,一下子滚过去,满脑子都是那名白衣公子,鼻尖彷佛还能闻到阵阵的书墨味。
    好香,好香……
    那位公子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香香的书的味道耶,她敢打赌,她在一里外就可以闻到那股特属于他的气息了。
    人摸摸额头,忍不住呻吟一声,「惨了……」
    糟糕,她好象自从那日无意中的相遇后,就被那位浑身书香的白衣公子煞中了。
    饭不怎么吃得下,花生米都不想嚼,这也就罢了,她连串门子都提不起劲……这才够严重。
    现在她满脑子都想要再闻到那温雅淡然的香味,还有见到他清雅俊逸的脸庞……嘻,最好还可以摸他一把,她猜他摸起来的感觉一定触手舒服。
    呜……她大声呻吟起来,伸手抚着温润微凉的额头,「我肯定是病了,否则怎么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症候?」
    她觉得她会口干舌燥,好象很渴,又好象肌肤微微发烫,最糟的就是她的心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要一想到他就狂跳个不停。
    而且她现在好想闻那股书的香味,好想、好想……她索性一骨碌爬坐起来,冲到袁识人的练武房里,拿起架上那几本少得可怜的武功秘笈。
    她像是饿死鬼见到大馒头般,迫不及待地贴近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哪知道不吸还好,一吸之下差点连隔夜饭都给吐出来了。
    天呀,爹这几本书在练功时都贴身带着的吗?上头甭说书香味了,那浓浓的汗臭味要是拿来熏蚊虫,恐怕可以熏死几万只吧。
    她急忙把书丢回架上,连声呛咳,想把充斥在鼻端肺间的恶心气味给咳出来。
    「咳咳!」她一脸惊吓地瞪着那几本汗臭味十足的书,小手拚命在衣擦拭着,「太可怕了,我现在总算知道爹为什么都不让我练武了,光是翻这些秘笈就可以把我活活熏死了。」
    就在这时,外头由远而近地传来叫喊声
    「人,丫头呀!」
    是她家贴墙的邻居东方大娘。
    她眼睛一亮,边往外走,边拉高嗓门,「东方姨,我在这儿。」
    年近四十却风韵犹存的东方大娘穿著一身明盛的桃红色衣裙,丰厚的黑发绾个优雅的髻,上头簪了一支金凤钗,她手上挽着一只竹篮,未语先笑。
    「东方姨,妳今天怎么有空来?」
    东方大娘是隔壁染坊的女东家,十分能干精明,从以前就很照顾她,简直拿她当自家女儿看待。
    据人所知,东方大娘既没有嫁人也没有生子,独自经营这家生意兴隆的染坊,虽然追求她的男人从东大街排到西大街,可是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东方大娘脸上笑意盎然,摸了摸她的头道:「妳爹他们出门去了,我这几天总记挂着妳,也不知妳有没有好好吃饭,偏生这两天坊里赶着一匹货要出,罗理巴梭国那边已经来人催了好几次,所以忙到这会儿才有空来。对了,这里是我新聘来的江南厨子做的花椒盐炒花生米,还有一盅八宝甜粥,我知道妳最爱吃这些了。」
    人感动到鼻水都快掉出来刚刚吸到绝代千年汗臭味的后遗症就是鼻子怪怪的一把抱住她的手臂道:「东方姨,妳对我真好,就像是我亲娘一样。」
    东方大娘的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的绯红,但迟钝的人根本没看见。「傻丫头,谁教我就是喜欢妳这丫头呢?」
    人抬头一笑,拉着东方大娘在练武场旁的亭子里坐下,急急掀开了篮盖,一阵香味扑鼻而来,她昏倒好多天的馋虫猛然苏醒发作起来。
    但她还是先抓了一把「请」东方大娘吃,才埋头苦吃起八宝粥。
    东方大娘疼爱地笑看着她的吃相,像是自己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不过,她眼尖的发现眼前的年轻女孩,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丫头,妳好象瘦了一些。」
    人微微一惊,小脸蓦地臊热起来,「哪……哪有?」
    「要不,妳干脆来跟东方姨住好了,这样我也好就近照看妳些。」
    「不用、不用。」她急忙摇头,「我独自一个价了。东方姨,妳有那么多事要忙,就不必担心我了。」
    东方大娘瞅着她,狐疑地摸摸她的额头,「可妳的脸看起来有些红,确定没事吗?」
    「没有,哪会有什么事呢?」只不过是日日莫名地想念着一种叫书香的味道,还有一个吟风感月的白衫身影罢了。
    咦?她什么时候也变得文诌诌有学问起来了?
    「妳爹他们径自去走镖,也不顾念妳一个姑娘家独自待在家里会危险,真是的,男人就是男人,粗心大意、粗枝大叶的……」东方大娘不赞同叨念着。
    「东方姨,妳放心,我哪会有什么危险呢?我不要出去欺负人就阿弥陀佛了,谁敢欺负我呢?」她笑嘻嘻的说。
    「说得也是。」东方大娘想起染坊里曾有个染工,因为对人出言调戏,结果第二天晚上非但惨遭一整窝蜜蜂「调戏」,而且还被淋了满头的糖水,惹得方圆百里的蚂蚁大军统统都来报到。
    那个染工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给咬得浑身红通通的,嘴里还拚命嚷道:「救命啊,谁来救人哪……呜呜呜……」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谁干的,但是从人嘴边那朵诡异的笑容,还有她身上有一丝淡淡的蜂蜜味,东方大娘不难猜出「凶手」是谁。
    那个染工本来就是染坊里的一颗老鼠屎,她早想把他遣了,那次刚好,他吓得不顾浑身伤的逃回老家,倒是省了她一番工夫。
    人唏哩呼噜地喝完那碗又香又浓的八宝甜粥,一抬头,正好看见东方大娘若有所思的神情,好奇的问:「东方姨,妳在想什么?想我爹吗?」
    东方大娘倏地一震,脸颊快速涌现红晕,结结巴巴的说:「碍…什、什么呀,妳这丫头胡说些什么……」
    看了这几年,群人老早就从「怀疑」变成「肯定」了。她笑吟吟地道:「东方姨,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种事没什么好害羞的,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千万不要客气喔。只不过我那个爹说俊不竣说年轻也不年轻,若他真的能娶到东方姨,那还真是他走了八辈子的好狗运呢。」
    素来飒爽精明的东方大娘站了起来,边羞边碎地道:「妳、妳说什么哪,我……坊里还忙着,我先回去了,妳考虑看看我的提议。」
    人望着她慌忙的背影,不禁圈起小手放在嘴边大叫:「东方姨,妳也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哟!」
    东方大娘早就逃之夭夭了。「我真是个通情达礼的拖油瓶埃」她忍不住称赞起自己。
    ***
    新婚数月,如今仍旧沉浸在幸福快乐中的当朝一等公伍千岁,他一身淡紫锦袍,潇洒地跨进杉辛闻的书房里。
    「辛闻,你在忙呀。」
    正在苦苦思索,拟今科殿试考题的杉辛闻微讶地抬起头,秀气的眉毛随即一扬,「伍兄,今日怎有暇莅临寒舍?」
    伍千岁一脸不怀好意的贼笑,「我最亲爱的辛闻兄,你有好消息了吗?」
    闻言,杉辛闻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一声发自内心的叹息很快逸出双唇间,「唉……惭愧。」
    「这种事有什么好惭愧的?」伍千岁满脸同情,「顶多是很丢脸罢了。」
    杉辛闻被好友给损了一记还不自知,满脸感激地望着伍千岁,「伍兄,我就知你是我义薄云天的好兄弟,如此百般为我着想,今日还特地过府关心我的婚事,此番情义,教我如何相偿得起?」
    「不客气,不客气。」超厚的脸皮是伍千岁与生俱来的。「咱们是好兄弟垊,我今儿个是来问问你,需不需要我帮忙?」
    他眼睛一亮,急急点头,「需要,太需要了,如果伍兄不嫌麻烦的话。」
    「一点都不麻烦。」伍千岁那双狐狸般的眼睛又黑又亮,充满了算计人的光彩。「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一匹上好的汗血宝马,能够日行千里,夜行五百里……」
    他停住嘴,被杉辛闻的表情逗得差点发笑出来。
    杉辛闻听得满脸惊异,口里啧啧称奇道:「世上竟有此等奇马?我还以为汗血宝马的能耐是古人加油添醋而来的,没想到真有如此神奇驰力……真是想不到呀。」
    「不用什么想不到,其实我也只是随便说说的。」伍千岁看到他张大嘴一脸的惊愕,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书呆就是书呆,果然无可救药。「我这叫夸饰法,夸张的形容词你没用过吗?」
    「你是骗我的?」书呆又呆了一呆。
    「这不叫骗,叫夸大。」伍千岁捂着额头,「算了,要讲到你这书呆明白,我胡子都打结了。」
    「那就是骗。」杉辛闻认真正经地道:「正所谓夸大者,不实也,既是不实,那就是虚,既然是虚,那就是——」
    「停停停!」伍千岁已经后悔跟他辩这个了。「好,重点就是,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我打算用什么方法助你?」
    「啊,愿先生有以教我。」杉辛闻立刻摆出一副诚恳求教样。
    伍千岁满意地点点头,轻咳了一下,摇头晃脑道:「总而言之,就是……我有马一匹,送给贤弟你,日行千百里,从容番邦去。」
    杉辛闻傻眼,「番邦去?为何要往番邦去?愚弟不明白,望请伍兄明示。」
    「皇上定下的期限一到,你恐怕就得被送到番邦和亲去,我送你一匹日行千百里的好马,也好襄助你一路上好走好坐快抵达,省得饱受风沙颠簸之苦埃」伍千岁笑咪咪的说。
    绕了这么一大圈下来,杉辛闻这才知道被耍了。
    不过他天生好脾气,在愣怔了半晌后,也只是摇摇头苦笑叹气。
    「愚弟连日来已深为苦恼,伍兄又因何忍心调笑于我呢?」他一脸的沮丧。
    「噗!」伍千岁急忙捂住嘴,阻止冲口而出的笑声。举头三尺有神明,在兄弟失意的时候还取笑得太过火,当心给雷劈。
    杉辛闻满脸受伤地望着他,有些自暴自弃的说:「唉,书中自有颜如玉,看来我只有每日再多读几册书,看看是否能感动书中的颜如玉现身来与我相见,以解我的燃眉之急了。」
    哎哟!这下可不好,书呆该不会被逼过度走火入魔了吧?
    伍千岁连忙道:「你是我们国家的栋梁,要疯了可不行……好好好,我帮你想法子,帮你想就是了。」
    「事到如今,还有何法可想?」他垂头丧气的问道。
    唉,当初怎么也没想到找个假娘子虚凰假凤一番,作戏给皇上看,竟有这般难呢?
    「当然有,据我所知,京城里起码有上千名王公贵族的郡主和千金们对你虎视耽耽的,只要你点个头,甭说是妻子了,保证三妻四妾五小星六如夫人,外加几马车只要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的女子统统都会扑进你怀抱来。」
    杉辛闻想象着那种场面,不禁打了个寒颤,「我命休矣。」
    「不要啊?」伍千岁一脸可惜的啧声道:「她们个个都是千金美娇娘呢,比玉生香,比花解语,真是此处不销魂就无销魂处了,真是羡慕埃」
    「伍兄,小金妹子是千金不换的好女子,你已有娇妻,怎还能再做他想?」杉辛闻望向他的身后,俊脸上浮现不忍之色。
    伍千岁一愣,连忙回过神,「什么妾不妾的……这跟我的小金妹妹有什么关系?喂喂喂,我可警告你……」
    「相公……你想再讨房小妾吗?」一身绛红宫衣,显得娇嫩可人的香小金脸色发白,咬着唇瓣,可怜兮兮地站在书房门口,引领她进来的诸葛管家气愤地瞪视着「负心郎」伍千岁。
    伍千岁霎时跳了起来,慌张地冲向娇妻,手足无措道:「小金……不、不、不是啦,妳误会我的意思了……妳别哭,别哭,千万别……」
    太慢了,香小金眼泪已经滚了下来,「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我这就搬到思春表姊家去,我、我会成全你的……」说完,她转头就跑。
    什、什么跟什么啦?
    伍千岁气急败坏又心疼地追出门去,也顾不得继续帮好友出馊主意了。
    谁教他爱玩火、爱消遣人,这下可好,报应不迟也不早,来得恰恰好。
    杉辛闻却没有这种幸灾乐祸之心,急忙跟着跑出书房。
    「伍兄,我来帮你跟小金妹子解释……」
    人家小两口吵吵嘴、闹个小小误会,同他何干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该做吧?
    诸葛管家忍不住摇摇头,强忍住一声叹息。
    唉,公子再这样搞不清楚状况下去,恐怕到七老八十、发秃齿摇了还没能娶回个宰相夫人吧?
    究竟要到几时,善良好心又出色的公子才能有个体贴细心的佳人相伴呢?
    这偌大的宰相府,等待一个知书达礼、温柔美丽的女主人入主已经很久很久了。
    ***
    如果她再不闻闻香香的书的味道,她一定会疯掉!
    她不知道该到哪儿找他,但是她贪恋着的那抹书香,总可以先从其它地方找到来稍稍弥补一下想念之苦吧?
    书的味道就是他的味道:
    站在一家旧书铺子前,那熟悉的墨字与纸张的淡淡香气再度飘进她鼻端,她感动地捧著书拚命嗅着,把小脸深深埋进一本「论语」内。
    啊!好香!一缕近乎他的味道……不,不对,这个有些霉味,带着一些古老年代的气息,虽然有一丝丝相同的书墨味,但还是不一样。
    她一反方才的迫切与满足,厌恶地将「论语」拋回摊子上。孔老夫子如果地下有知,恐怕会被她气到鼻孔冒烟。
    她真正需要的不是论语,而是那一缕清爽的、温柔又畅然的书墨香气……奇怪了,她为什么会像是上瘾了一样,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怎么也忘不掉?
    不行,她必须找到他。
    她要他。
    骈人坚定信心,握紧小拳头,「对,天下本无事,只怕有心人。」
    她把「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和「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搅和成一块还浑然未觉。
    「所以我一定可以成功找到他,从此快快乐乐地闻着他的味道一辈子。」她一向对自己拥有过分的信心。
    「喂,小姑娘,妳站在这儿老半天了,到底买不买?」老秀才手拿着一支羽扇,头上的纶巾戴得不伦不类的,模仿着他的偶像孔明先生站在她面前,却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
    人随手抓了一本书,扔了几个铜钱给他,「买。」
    这个老秀才总是凶巴巴的,真不知道他书都读到哪里去了,通身上下连一丁点读书人文质彬彬的样子都没有,不像那位白衣翩翩的公子:咦?她一怔,急忙揉了揉眼睛,再眨了眨。
    她不是在作梦吧?
    一身白衣俊秀的杉辛闻匆匆朝她奔来,她简直乐呆了。
    「公子!」她想也不想地冲上前,一个煞步不及,和急奔前来的杉辛闻撞了个正着。
    「呀。」杉辛闻虽是书呆,反应倒不慢,及时抱住她的身子试图稳住脚步。
    人就这样跌进他的怀抱里,霎时书香处处花开满人间……熟悉又更深刻的墨香味溜入她鼻端和四肢百骸的毛孔内,她整个人像是被闪电触碰到一般,浑身一颤,兴奋激动地紧紧攒住他腰间的衣服不放。
    啊,天堂……不不……是人间仙境!
    她闭上眼睛感动万分地享受着这一刻,十指抓得稳稳的。
    杉辛闻敏感地察觉到怀里柔软的碰触和腰间紧绷的抓力,他愕然地低下头一看。
    不看还好,一看到乌黑发顶上簪着朵小小茉莉花,他脑袋和鼻子同时接收到两个讯息清幽沁甜的茉莉花香……花香……姑娘……女子……男女授受不亲!
    他浑身的肌肉在瞬间僵硬了,手臂在推开她的同时,甚至还发出喀喀声。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埃」他连看也未看清楚,就迭声地道歉。「抱歉抱歉抱歉……都是我的错,是我冒犯姑娘了,失礼失礼,真是太失礼……我真该死……对不住,我不是存心的……我是说……我……」
    啊,书香味变淡也变远了。人失望得差点哭出来,她不假思索地再冲入他怀里,一点也不害臊地把他抱得紧紧的,并乘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得把这味道存着留久一点……呵,他的味道……「姑娘?!」他又错愕又懊恼又震惊,慌乱到手足无措。「妳、妳……」
    「公子,我终于又看到你了。」她快乐地仰起脸笑,果然是天下本无事,只怕有心人哪。
    杉辛闻被这朵灿烂笑容一眩,顿时忘记要挣扎,「啊?」
    「上次的事情我可以解释,只希望你不要因此就对我有了错误的坏印象才好。」她的声音清脆,像串玉珠铿铿交击的声音。
    「上次?坏印象?姑娘,我……识得妳吗?」
    因为疑惑过头,他忘了她依然紧抱着他,自然也就忘了「男女授受不亲」这回事了。
    「是我呀,你不记得了?就是五天前,在碧山寺啊,你还跟我讲过话的。」儿有点失望,不过还是不死心地道。
    碧山寺……说话……
    他恍然大悟,却猛地瞪着她,修长的手指微指着她的巨尖,「妳……妳就是……」
    终于想起来了。她满意地一点头,「对,我就是……」
    「菩提树精!」他低叫,声音带着一丝丝不稳和颤动。
    她皱起眉头,「树精?我看起来像棵树吗?」
    真伤感情埃。
    「要不,妳说我曾跟妳说过话?」他困惑地攒起眉,无论怎么想,他脑里只对那棵菩提树有印象。
    「你真的忘得一乾二净了。」她失望的垂下眼,不过随即振作起来,「没关系,忘了比较好,忘记我曾经干过什么蠢事对我们只有好没有坏。」
    他呆呆地看着她,她在说些什么啊?
    「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敝人姓杉名辛闻,未敢请教姑娘芳名雅姓?」他礼貌地自我介绍。
    「什么是芳名雅……哦!」她立刻会意过来,笑吟吟道:「我是袁群人。」
    「猿非人?」他有一丝错愕,「姑娘的名字好……好特别。」
    「你一定误会我叫猿猴不是人了。」她摊摊手,无奈地道:「我已经被误会很多次,早就习惯了。唉,谁教我爹给我起了个这么奇怪的名字呢?其实我姓袁……」
    他哦了一声,「袁绍的袁。」
    袁绍?是谁?哪位大叔呀?
    她摇摇头,「我不认识袁绍,反正我那个袁就是猿猴去掉边的那个袁,人就是香喷喷的香边边,再加个是非的非,人就是……就是人。嗯,公子,你的名字也好特别,膻腥闻……你爹给你起名字的时候,是不是闻了太多羊膻味啦?」
    「非也非也,姑娘,妳误解了,敝人……」
    「屁人?」她睁大一双杏眼,「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叫自己是屁人?很难听的。」
    他谆谆教诲字字善诱,「是敝,不是屁。而且我的杉乃是后汉书中……」
    「好汉书?」她眼睛一亮,「是专门写英雄好汉故事的书吗?」
    「好汉书?不不。」他急道:「姑娘,后汉书乃是由……」
    她看他急得一头汗,斯文的脸庞微微涨红,还以为他是解释不出来在为难困窘,连忙挥挥手道:「哎呀!那个不重要啦,是好汉『输』还是好汉『赢』都没关系,重要的是公子你家住哪儿?以后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杉辛闻从来没有遇见这么直接大胆的姑娘家,一时之间也傻眼了。
    「公子?」人忍不住放开他的腰,踮高脚尖在他眼前晃过来又晃过去。「你怎么了?闪神吗?还是一时头晕目眩,坐下去站起来时,满天都是金条要抓却没半条,哦,你这是调经不顺喔……咦?不对,你又不是女的,不会不顺哪。」
    杉辛闻勉强回过神,涨红了俊颜,「姑、姑娘,妳说什么呢?」
    「我说……」她就要重复。
    他往后退了一步,敛眉正颜道:「姑娘,我与妳不过是擦肩而过的缘分,而且男女分际有别,怎可轻言逾越?」
    「可是我不是要那个越什么的,我并不是那种贪心的人。」她赶紧解释,一脸正经地道:「我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而已。」
    他瞪着她,明知这种行为是很失礼的,但他怎么也忍不祝「姑娘……妳可知道妳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她又不是神智不清。「我很确定。」
    「妳……」那些礼教条规从他读圣贤书后就背得很熟,早已成了他思想的一部分了。「太荒唐了,自古岂有女子向男子求爱之理?更何况真正的好女子该是知书达礼、贤良贞静,怎有妳这样奔放胆大的行径?」
    人小嘴微张,被他一连串知乎者也的文言文给撞得头昏脑胀,可是又有一股隐隐约约的喜悦自心头浮起他真的真的好有学问呵!
    她果然没闻错人,他果然是她生平所见过最有学问的人了。
    杉辛闻被她带着浓浓崇拜的眼神惹得心头阵阵发凉,「总之……请姑娘自重。」
    话一说完,他拱了拱手,像身后有恶犬追咬般,快步地消失在街角。
    「哎呀,又给你跑了。」她大大跌脚。但是……她双眸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握紧拳头立誓,「我绝对不会放弃的!」终有一天,她一定会把他「弄」到手的。
   

    第三章

被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的大胆姑娘给一耽搁,害他把千岁夫妻给追丢了。
    杉辛闻垂头丧气地往回家的方向走,不过害怕那个大胆姑娘会在那条东六大街上堵他,他索性绕了点路,先到至交好友之一的红袍将军世从军府中散散心。
    「……如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埃」他在世府管家必恭必敬的引领下,来到一处幽静飘香的花苑中。
    才刚踏进花苑,他就后悔了。
    印入眼帘的正是挺拔伟岸的世从军和他号称云南第一美女的爱妻焦冰娘在卿卿我我,两人还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一碗冰糖莲子汤。
    一见此景,分外刺激他这个濒临和番下场的可怜男儿。
    他忍住一声险些逸出的叹息,温和地对管家道:「有劳你了,我自己进去即可。」
    「是,宰相爷。」管家恭敬地退下。
    杉辛闻正想在甜蜜的小两口尚未发现他时,偷偷溜出花苑,回家对花伤心、对月叹息好了,没想到世从军已经发现他了。
    「闻少。」世从军语气里有掩不住的讶然和喜悦,牵着妻子急急迎向前来。「你来了,怎么没有人通报我……」
    「杉大哥。」焦冰娘盈盈一笑,朝他福了一福。
    「世兄和冰娘妹子何必多礼?我是路过这里,想着好些日子没见你们了,所以就过来拜访。」他眼底有深深的落寞和愁意。
    「怎么了?你的心情不好?」
    焦冰娘很敬爱这位斯文尔雅又好脾气的宰相,尤其他又是夫婿的生死至交,她关家地问:「杉大哥脸色不太好,是不是饿了?我去下一碗拿手的好面给你尝尝,保证美味可口又滋补元气。」
    「好,妳快去吧。」世从军深情地望着妻子。
    焦冰娘回以一个甜甜的笑容,翩翩然地离去。
    虽然杉辛闻并不饿,脸色苍白也不是因为腹饥,但是焦冰娘的手艺却是一流的,所以他也不介意让可口的食物来安抚备感受伤的心情。
    「谢谢你们。」他诚挚恳切地道。
    世从军被他逗笑了,「不过是一碗面,小意思。请坐。」
    两人都坐下来后,世从军帮他斟了一杯泛着淡淡香气的茉莉花茶。
    「我不知道你也喝有花香气的茶。」杉辛闻端起杯子,有一丝迷惑。
    「受冰娘的影响使然。」世从军的表情像是苦恼,实则眼神里满是甜蜜。
    杉辛闻无声地呻吟了一下,又来了。
    他为好友的幸福感到快乐,但是和他们今人嫉妒的美满姻缘相较下,显现他有多么失败、寂寥与空洞。
    寂寥?不不不,他并不感到寂寥,他有读不完的书和永远也不会厌倦的学问可以研究,他会感到烦躁只是出自于圣上的旨意。
    冬日一至,倘若他尚未娶妻,就必须面对和番的命运,虽然他是不介意到文化较低的番邦宣扬天朝的文化,但是成亲……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番邦,对他而言都太过刺激棘手了。
    除却辅助皇上治理政事,以及沉浸在古人智能结晶之中,他并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去处理跟女子或麻烦有关的事。
    简而言之,他不需要向来平静自在愉悦的生活起任何一丝丝的变化。
    一个妻子所能带来的变化够大了吧?
    「闻少,你闪神了。」世从军温和地提醒他。
    他回过神来,歉然一笑,眸子里荡漾着深切的情谊,「对不住,我最近有些失控。」
    「可以想见,是为了成亲的事吧?」世从军止不住的同情。
    「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或许你真该好好找个女人共度白首,就像我和千岁。」世从军一脸心满意足的建议道。
    「我与你们不同,我打从心底就不愿意成亲,无论是真抑或是假。」杉辛闻叹息,真的姻缘恼人,假的姻缘骗人,这两者都是他的道德观和原则所难以接受的。「我有万卷书伴终生足矣。」
    「闻少……」世从军实在很不忍心告诉他,人在该面对现实的时候总是得面对的。「无论你愿意或不愿意,你还是必须成亲,而且我们也希望你得到幸福。」
    杉辛闻望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明白你们的好意,只是……我恐怕注定逃不过遭遣送和亲的命运了。」
    「皇上不会舍得把他最心爱的宰相送到番邦,只是君无戏言,不能小看皇上坚定的意志。」
    「我从来不敢小觑。」他苦笑回道。
    「但话说回来,闻少,成亲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的。」从军脸上浮现一抹幸福的神情。
    杉辛闻一阵寒毛竖起。
    不行、不行,他不能再久留了,否则难保不会跟着神智不清,胡里胡涂地认为这真是个好主意。
    他匆匆起身,不忘尔雅地道别,「世兄请慢坐,愚弟先行告辞了。」
    世从军微愕地站起身,「你要回去了?可你面都还没吃……」
    看着杉辛闻急急忙忙冲出花苑,像只被猎犬追捕的兔子,甚至在与端着热腾腾汤面的焦冰娘擦肩而过时,只来得及回以一个充满歉意与感激的笑容,然后就消失在拱门深处,世从军忍不住笑了出来。
    闻少越来越不像从前那个安之若素又学识渊博的文宰相了。
    焦冰娘捧着托盘傻傻地望着杉辛闻离去的方向,世从军来到她身边,温柔地接过她手上的托盘,「他今天恐怕没有这个福气吃到妳亲手煮的好面了。」
    她晶莹灿烂的眸子掠过迷惑,「他赶着去哪儿呀?」
    「去灭迫在眉睫的大火。」他深深吸了一口面香,露出愉悦的笑容,「我妻子这碗爱心面就由我来消受吧。」
    她露出一抹甜蜜蜜的笑容,「讨厌。」
    他晕陶陶地享受着娇妻不是抱怨的抱怨,由衷希望好友也能尝到这种幸福的滋味。
    ***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秋意渐深,杉辛闻濒临焦虑发作的边缘。
    他放下手中那卷太平广记,轻轻地喟叹一声。
    成亲的压力沉重的犹如大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就连他最爱的阅读习惯都给影响了。
    他非常、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或许……明日上朝时,他可以向皇上请求收回圣命,不过机会渺茫到他自己都无法乐观以待。
    难道他真的必须在众多王公大臣的千金中挑选一位成亲?可是有谁会愿意与他做一对人前恩爱、人后分开的假夫妻?
    而且……他不忍地蹙起眉心,这对人家姑娘未免太不公平了,贞洁与名声可是女子的第二生命,甚至胜过她的生命本身。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就是要知礼守德,不能连这一点最基本的都泯灭了。
    就在他苦恼得眉头快打结之际,仆人来报,礼部侍郎黄秋笙求见。
    他让人请黄侍郎先到「绿琴轩」奉茶,自己端正了衣冠,略一整容颜,挥去脸上残存的焦虑怅然,这才温静自若地前去。
    满脸横肉,看起来像煞了坏人的黄侍郎其实是个正直的好官,只不过那副尊容经常遭人误解,若是换作皇帝昏庸的朝代,恐怕在殿试时,就会被人以「惊吓皇心,污蔑龙眼」的罪名推下去砍了。
    幸好黄侍郎是生在清平贤明的朝代为官,这才能发挥所长,干到礼部的第一把交椅。
    「下官黄秋笙拜见宰相大人。」一见到银袍玉冠,徇徇若瑶树清风的杉辛闻,黄侍郎恭敬地行礼。
    「黄侍郎请起,快别这么客气了,请坐。」杉辛闻在太师椅上坐下,温和地问:「不知黄大人今日来访有何要事?」
    黄侍郎满面堆欢,语气诚恳地请求道:「宰相爷,事情是这样的,眼见清秋初至,墨菊盛放,下官不才,也想附庸风雅一番,因此在小女的建议下,在寒舍办起一场咏菊宴,与会的尽是京师知名的文人雅士。宰相爷,你乃是当朝落笔如百花的文宰相,此等文宴若没有你的参与就无意义了,不知宰相爷是否有此雅兴,给下官一个面子?」
    咏菊宴吗?
    连日来沉浸在紧绷与困扰中的杉辛闻不禁有些心动。
    可以咏物写情以抒心志,或者能稍稍消减些心中的烦闷之气吧。
    他看着黄侍郎满脸的希冀与盼望,不禁微微一笑,「文宴于何时举行?我定当到府,拋砖引玉共襄盛举。」
    黄侍郎闻言简直乐傻了。
    太太太……太好了。
    他待会一定要好好跟伍公千岁致谢一番,多谢他提供这个好法子,为他知书达礼又琴棋书画样样精的爱女穿针引线。
    如果他的宝贝闺女兰秀能够成功的与宰相爷配成良缘的话,那么他一定要把恩人伍公的名字写在长生牌位上,郑重地供奉在案头上,并且早晚三炷香祝祷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
    人背着绣着娇艳欲滴的蟠桃锦绣八宝袋,扎着两条乌黑长长垂至脚弯处的辫子,蹦蹦跳跳地跟在东方大娘后头看热闹。
    袋子旁系着的小布猴子在她的裙裤处晃来晃去,活像是贪吃想采蟠桃的模样。
    她睁大杏眼,既好奇又新鲜地瞧着礼部侍郎黄大人府中的景致。
    啧啧,当官的果然不同,就连屋子和花园都盖得这般精巧别致。
    她边走边兴奋地打量着花园中的亭台水榭和小桥流水……哇,微黄却还带着淡淡绿意的草地上摆设着不少桌椅,上头还有十色果子糕点和一盏香茶与碧瓷酒瓶。
    礼部的官摆出来的阵仗就是不一样,就连请客的东西都弄得这么清爽高雅。
    「东方姨,我还是不明白,黄大人今天不是要请客吗?那咱们来做什么?」她纳闷地问道。
    人是不小心被东方大娘逮到她在大街上闲晃——其实她是在堵那位杉公子正巧东方大娘要送新染好的嫣红丝绸样式到黄府,所以也把她带进来见见世面。
    「听说今天黄大人除了请客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目的。」东方大娘手腕高明、消息灵通,扬着柳叶眉道:「就是要借机会让他的千金兰秀小姐在咏菊宴上露一手,以赢得宰相爷的青睐,看是否能够缔结一桩金玉良缘。」
    「他的女儿很漂亮吗?要露一手?怎么露一手?把她的手露出来吗?」人满脸掩不住的困惑。
    就连她这种武大之女都知道姑娘家是不能随随便便把手露出来给人看的,除非是未来的夫婿或是已经成亲了,否则会被人批判的。
    咦,看来当官的果然跟平民老百姓不一样,就连这种事都有特权呢。
    东方大娘被她的问题和表情惹笑了,但也有些头疼地道:「我所谓的露一手不是这个意思,妳脑袋瓜子是想到哪儿去了?」
    「那她的露一手是做什么?煮一桌好菜吗?」
    「儿,人家是养在深闺中的千金贵体,怎么可能当场烧菜给众人吃呢?」东方大娘仔细地解释,「是这样的,这位兰秀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会写诗填词的,可了不起了,所以今日她八成会在咏菊宴上大展身手,文冠群雄。」
    「这么厉害呀。」人生平没读多少书,所以最羡慕也最崇拜有学问的人了。
    只不过一样生为女子,人家是才女一个,她是莽女一名,除了算帐时写写几个字外,其它的银人一比还真是天差地别,恐怕她的一只大腿还比不上人家的一根毛呢。
    「就因为相中的是位高权重鼎鼎大名的文宰相,所以黄大人自然得更加用心为女儿添置行头了,上回我就送来好几匹最新染出的紫霞闪电缎,兰秀小姐看得十分喜欢,今天才又特地让我送来新样式挑眩」
    「可是都要开始举行什么宴了,她不准备着露一手,还有时间挑布选缎的吗?」人必须承认,千金小姐的想法果然不是她所能理解的。
    当官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连养的闺女都这么不同。
    「傻丫头,咱们自然是得在偏厅里等他们散宴了以后,再让兰秀小姐挑布。」
    「当官就是当官的,连派头都恁般大。」人嫌恶地摇摇头。
    「嘘,别这么大声。其实认真说起来,黄大人和兰秀小姐算是客气又好礼的了,妳不知道我在外头与人谈生意,有时候见到油滑官腔气息多得让人作呕呢。」东方大娘摸摸人的头,眼里有一丝感慨,「尤其是那种既想要货又想要人的,那才惹人厌到极点。不过还好,朝廷的官员里面,一百个里头才出两三个败类,算是很难得的了。」
    「东方姨,妳一个女人家要扛着这么大片生计真是不容易埃。」人十分心疼。
    如果她那个老爹再争气一点,脑袋再灵光一点就好了,早早发大财,早早把东方姨给娶进门,家中有个男人作主,情况是会好一些的。
    最起码那票色中饿鬼就不敢频频对东方姨「拋媚眼」了。
    「总算是熬出一片天来,我很知足了。」东方大娘对她笑道。
    对黄府颇为熟稔的东方大娘别进偏厅里,一位看起来颇有威严的老妈子礼貌地对她道:「请东方掌柜的这边奉茶,待小姐忙完了再过来。」
    「好的,多谢。」
    东方大娘牵着人在椅上坐下,一会儿有位小丫鬟斟来了两杯香片和一碟绿豆黄点口、。
    人一看到那盘甜点,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好不容易等到丫鬟退下,她满脸希冀地望着东方大娘,「我可以尝尝吗?这应该不是放在这边做做样子好看的吧?」
    「当然不是,妳尽管吃。」东方大娘噗哧一笑,疼爱地道。人迫不及待地抓起香甜易化的绿豆黄丢入嘴里,略一咀嚼,立刻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好好吃喔,东方姨,妳不吃吗?」她左抓右拿,但也不忘招呼东方大娘,吃了两块后略觉甜腻就端起香片喝一口,润润喉,然后再继续埋头苦干。
    东方大娘光看她吃就一脸津津有味,「妳吃,我只想喝口茶。」
    「噢。」那她还客气什么?
    七、八块的绿豆黄很快被扫进肚子里,连一点点碎糕渣都不留。
    人仰头咕噜咕噜灌完那杯香片,心满意足地抚着肚子直打嗝,「哇,真是太好吃了……我饱了。」
    「妳这丫头,总把甜食当正餐吃,这怎么行呢?」东方大娘还待说,却发现她的表情有些不对劲,急忙问道:「怎么了?」
    「哎哟!不好,人有三急。」人抱着肚子跳起来就往外冲。
    「儿……」
    「我去借茅房,妳先坐……啊快憋不住了——」
    真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
    ***
    京城有名的文人雅士冲着当今宰相的权势与盛名,就算再眼高于顶、自命清高的也屁颠屁颠地赶来了,谁也不敢摆出高姿态,小觑这场礼部黄侍郎所办的咏菊宴。
    除了能够见到杉辛闻这位当朝宰相外,更重要的是想在他面前大显自己的才华,看能否得到宰相爷的赏识,藉以得到在文坛或是政坛上的地位和名声。
    身着银袍、面若冠玉的杉辛闻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走进花园,依旧是一派谦冲尔雅,他坐上首位因为黄侍郎的安排,也因为现场的确没人比他地位崇高开始和众人友善亲切地交谈。
    花园中金黄与墨绿秋菊果然盛放,在一片略显萧瑟的秋色中,更形灿烂傲然挺立。
    文人雅士们纷纷在杉辛闻面前吟出一首又一首的咏菊诗,或者填词大作文章,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灿若金云铺地来,笑看一城秋。」知名文豪抑扬顿挫地吟诵完新填的词,登时赢得满堂彩。
    只不过所有的人都边鼓掌边偷瞄着宰相爷的神情。
    杉辛闻笑得温和愉悦,由衷赞叹着,「果然是一阕气概高洁的好词,白诗仙不愧为白诗仙。」
    于是乎,众人欢喜赞美得更大声了。
    宰相爷不愧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一点都没有文人相轻的气窄毛玻白文豪又惊又喜,拱手道:「是宰相爷过誉了。」
    众人说说笑笑间,黄侍郎看见熟悉的窈窕身影穿花拂柳而来,不禁大大振奋。
    「宰相爷,各位大人与才子们,小女平时就极为尊羡各位的高才,难得今日诸位给敝人面子,莅临到寒舍来赏菊咏宴,因此小女特地准备了瑶琴,为诸位献曲几首,聊供雅兴。」黄侍郎长身而立,难掩兴奋地宣布。
    黄侍郎的千金碍…听说长得跟她爹一点都不像,非但是个倾城佳人,还是个精通琴棋书画的才女,众人早就耳闻已久了,今日居然能够见到传说中的德容双全才女,众人不禁伸长了脖子,万般期待地睁大双眼。
    杉辛闻好奇地环顾众人难掩垂涎的神情,咦,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怎么众人都一副若有所待的模样?
    很快他就明白了。
    黄兰秀名副其实,像是一株雅洁高贵的空谷幽兰,身着嫩黄色的丝缎宫装,外罩着一件浅黄的雪纱罩衫,衣绣着精致的兰花,一朵朵挺秀动人。
    乌黑的受发绾成略微蓬松的云髻,上头别着点点金缕小花,有掩不住的娇媚。
    她的脸蛋如雪似玉,巴掌大的小脸晶盈剔透得教人情不自禁屏息,眉目如画、唇若樱桃,婉转一笑时,彷佛整个园子变得春风处处了。
    众人都看呆了。
    杉辛闻也看呆了,她十足是书上所述、画上所描的「颜如玉」埃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他心念蓦地一动,莫非这就是上天赐予他的「颜如玉」吗?
    莲步款款,想当年西施翩翩走过响屉廊之时,风釆足音也不过如此吧?
    杉辛闻并没有一见钟情的感觉,但难免一见惊瞌了。
    黄兰秀太像自书中走出、自天上落入凡间的瑶池仙子,纵然平静自持如他,依旧难禁一丝震撼。
    「小姐,那就是宰相爷哪。」小婢兴奋的声音在黄兰秀耳畔叽喳着。「真俊啊!没想到咱们的宰相爷竟然这么年轻英凯…」
    「东儿,噤声。」兰秀偷觑着他,在接触到他不含欲念,微带赞赏又充满智能的眼神时,胸口的悸动更深了。
    在众凡鸟之中,他就像那翱翔九天顾盼自雄的凤凰呀。
    如果……如果她真能与他为配……兰秀的脸儿瞬间飞红了,那抹醉霞更教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她强抑下悸动的心思,环顾一周浅浅一笑,敛容作礼,「小女子兰秀见过宰相爷,还有诸位。」
    在场众人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傻笑的傻笑,喘气的喘气,发呆的发呆,简直人人都醉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黄小姐快别多礼,请坐,」杉辛闻微微一笑,温和道:「能够恭聆小姐的雅奏琴音是我等的荣幸。」
    她的脸又红了红,急忙作了个礼,「宰相爷客气了。」
    黄侍郎看得满意极了,连忙哈哈笑道:「兰秀,宰相爷和大家都在等着聆曲呢。」
    「是。」她柔柔地道。
    刚刚从茅房里舒爽解放出来,人蹦蹦跳跳地穿过长廊,在枝叶疏朗的茶花丛间瞥见了这一幕。
    咦,那个长得好象坏人的官怎么像足了怡红院里的大茶壶龟公,那副猴急的模样和说的话简直就是在跟客人介绍红牌姑娘嘛。
    不过话说回来,她有偷偷混进怡红院见老鸨大宴恩客,却从没见过官家老爷宴客的景象,机会难得。
    「且待我好好了解了解。」她充满了兴趣,索性钻进有一个人高的茶花树丛中,透过枝叶偷看。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见到几名一脸垂涎的男人和那个长得美若天仙的姑娘,正让婢女放下瑶琴,并且还焚起了檀香,刺鼻味随着风往她这头飘来,害她差点忍不住打声喷嚏。
    她连忙捏住鼻子,只敢用嘴巴呼气。
    琴音袅袅而起,人努力要跟着用心欣赏,可是眼皮却莫名其妙地越来越沉重,她连忙用力揉了揉眼睛,努力睁大眼睛竖直耳朵倾听。
    透过树叶望去,有大半的人听得陶醉不已的样子,有的甚至夸张地边拍着大腿边和击,非常投入。
    人强忍住一个呵欠,忍不住低声咕浓,「见鬼了,怎么大家都好象听得很入迷的样子?」
    难道她已经被老爹和叔叔们教导到丝毫领略不到音韵之美了吗?
    话说回来,和这阵阵催人入睡的琴声相比,她还是比较喜欢听人家成亲时热热闹闹的丝竹吹打唢吶钟锣声哩。
    真够俗气的,她自知没救了……唉。
    听那频频催人入眠的琴音还不止歇,人当下决定,回偏厅枯坐等人远胜站在这儿被魔音穿脑得好。
    就在她伸手拨开树枝往外走时,没想到她弄错方向,等到她挣扎着一脚跨跌出去的同时,耳边好象听见有人惊呼的声音,琴音也倏地中断了。
    灿烂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人觉得有些刺眼地闭了闭眼睛,等到她睁开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自己竟然跌进花园正中央。
    要命!
    无数双惊愕的目光瞪着她,人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浑身僵住了。
    「你们……继续碍…没事,没事,我只是来……视察视察,看有没有需要我斟茶水、换帕子的。」她硬着头皮对每一双炯炯瞪视着她的目光挤出笑。
    黄侍郎首先回过神来,皱起眉头,「妳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不知道我在宴请贵客吗?」
    哦,原来他就是今天的东道主黄侍郎埃
    「我……老爷,你忘了,我是秋香埃」她笑咪咪地朝黄侍郎福了福身子,「是春香叫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服侍的地方,敢问酒够不够?茶够不够?还是点心呢?哎呀,小姐怎么没有茶喝,这就是老爷的不对了,小姐这么辛苦在这儿卖艺……呃,是献艺,你怎么连杯茶水都不给喝呢?」
    「啊?我?」黄侍郎愣了愣。
    人笑容可掬,「没关系,婢子这就去帮小姐斟茶,先告退了。」
    「呃……好。」他还没回过神来,只能本能地点头。
    人心下大叫好险,吁口气急忙转过身就要落跑,只是没想到她一转身却撞上了一具坚硬宽阔的胸膛,熟悉的书香味窜进鼻腔里,咦?
    众人惊呼,黄侍郎倒吸口凉气,兰秀却是看傻眼了。
    被撞的人稳稳的站着,皱眉地低头瞅着她,「妳……」
    「耶?」她瞪大双眼,又惊又喜。
    文雅墨息对她劈头盖脸而来,人觉得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
    「又是妳。」他看着她头发有一丝乱,发上还有干掉的树叶和一瓣枯萎茶花瓣,脸儿红红鼻端沾尘,活像个闯祸的小叫化子一般,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儿……他不赞同地蹙起眉头。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这份巨大的惊喜掩盖了一切,人又叫又笑的跳着,抓着他的手拚命摇,没有见到他眼底那抹错愕和嫌恶。
    他坚定地拉开她的手,「男女授受不亲,我说过很多次了。」他真是打从出生到现在没见过这样不知礼、不矜持又不淑女的姑娘。
    她就是没有一次记得住的,总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可恶。
    他当着众人的面甩开她的手,好象跟她稍微碰触到都受不了似的,这个认知重重敲进人狂喜的脑袋瓜里,她一呆,心下微微一酸。
    「好好……我不碰你。」她乖顺地举起双手,让他看见自己的合作,眼底还是闪烁着激动的欢喜和期待。「这样有没有好些?你怎么会在这儿?也是来给黄大人请客的吗?听说今天宰相爷也会来呢,你可要好好表现表现,这样才不会给人瞧不起。」
    有人在惊喘,而且声音还挺大声的,人忍不住回头奇怪地瞟了他们几眼,「干嘛?见到熟人叙叙旧也不行啊?就算是皇上也不能这么不通情理吧?」
    咦?他们干嘛脸色发白,长得很丑的黄侍郎表情更是狰狞,好象在考虑是要破口大骂,还是干脆直接把她掐死好些。
    杉辛闻揉着眉心,着实被这个鲁莽又没有一丝自觉的姑娘给打败了。
    「袁姑娘,我们在忙。」他希望这个暗示能让她知难而退。
    不知者无罪,他不会治她个冒犯失礼的罪名,他也不是个气度狭窄的人,以权势威逼人更不是他的作风,但是他有必要让这个似乎将他当作某种好吃的东西或是「猎物」的姑娘明白,他绝绝对对不会跟她有任何瓜葛的。
    人眼睛一亮,「你还记得我姓袁?」
    「那是因为……」他的名字很特殊,不过她眼底太过明亮的光彩却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你果然还是念着我的。」她快乐地道。
    「袁姑娘……」杉辛闻有些晕眩,「我想妳如果没别的事的话,可不可以先行离开?我们……在忙。」
    黄侍郎看着他们俩交谈,一时间不敢冒昧上前喝斥人。
    「啊,对喔,今天是黄家小姐要迷倒宰相爷的重要日子,咱们可不能破坏人家精心设计的戏码。」人拉起他的袖子就往外走,笑嘻嘻地道:「走走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妳……」
    由于气怔了,也因为杉辛闻想破头也不知道竟然有人的脸皮厚到枪头戳不破,脑筋迟钝到这等地步,所以他一时不察,就这样给她一路扯出黄府去了。
    对此情形震惊过度的众人,包括黄侍郎、兰秀,还有杉辛闻的随从与轿夫,统统站在原地,谁也没来得及阻止。
       

    第四章

杉辛闻就这样被人扯到外头大街上。
    就在他好不容易恢复神智,正打算好好质问她到底想做什么时,就看见她飞身扑进他怀里,不小的撞击力带着茉莉清甜的香气将他结结实实的撞了个说不出话来。
    他惊愕地承受着,感觉着她柔软的身子和热切的碰触。
    她将他抱得好紧好紧,然后老实不客气地趴在他胸前大口大口地吸气。
    「好香,好香喔。」她幸福到想叹气。
    「妳……」杉辛闻想生气,心底却浮现一抹奇异的温柔,悄悄地在胸口蔓延开来。
    他俯视着她柔滑青丝上别着的雪白茉莉花,散发出幽甜馨香的气息,她的小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掌心彷佛传透入她的信任与依恋。
    杉辛闻不自觉地抬起手,想抚摸她发上的那一小串花朵,指尖却在即将碰触到的那一那倏地顿祝他恢复了理智,胸口剧烈狂跳起来,刚刚……他刚刚险些做了什么事?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他陡地意识到她仍旧在他怀里,身子熨贴着身子那般温热撩人他的脸庞蓦地红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将她推出一臂外。
    「袁姑娘!」他的叫声里有着大大的不悦。
    人眨巴着眼睛,甜甜的笑意漾在眼底和唇畔,「嗳。」
    「袁姑娘,妳我男女有别,万万不可做出如此逾节悖礼……」他正要长篇大论告诉她女诫内的教典寓意。
    「你饿了没有?」她扬着笑咪咪的小脸,像煞一只俏皮的小猴子歪着头问道。
    杉辛闻欲吐出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他微微错愕,「呃……什么?」
    「我今儿只吃了七、八块绿豆黄呢,现在饿极了,你一定也没吃饱,瞧黄府宴客就是那几碟果子点心,雅虽然雅,可填不饱肚子的。」她大大方方地抓着他的手,牵着就往前走。
    「妳……妳要拉我去哪里?」他立场还没表明,女诫的教则也还未讲呢。
    「带你去吃好吃的。」她小脸红扑扑的,笑了眼。
    「可是……」杉辛闻发现自己有条不紊、引经据典讲道理的习惯,被她忽东忽西的天马行空法给踩得乱七八糟、七零八落。
    就连话都讲不全,脑袋也糊成一团了。
    不知怎地,他偏偏就给她克住了。
    杉辛闻低低叹了一口气,索性让她拉着走。
    反正事情再坏也不过如此,他就快要被送到番邦和亲去了,此刻还在乎被个小丫头片子给搅得团团转吗?
    凉秋的午后,风儿有些薄寒,但日头还是那般暖,轻轻地熏红了枫树的叶子,随风摇曳,宛若在轻轻低语些什么。
    他们穿过六朝时建下的石砖小桥,河水像一条剔透的带子,流淌过激起的波光粼粼,像是绸带上的点点绣金。
    清风带着淡淡的茉莉花与晚香玉的味道飘来,杉辛闻被那柔腻暖和的小手攒着,恍惚间,他心头模模糊糊地察觉到已是近秋了,为何这一季的茉莉还未凋谢,依旧开得盛放动人?
    ***
    桌椅刷洗得干干净净的小小豆腐脑摊子,一个年届五十却笑得亲切的胖妇人,动作俐落地掀盖翻勺,将两大勺子雪白的豆腐脑盛入粗瓷大碗中,再舀了两小匙的糖搀入,然后递到他俩跟前来。
    杉辛闻坐着矮矮的小凳,和人并着肩,有些希罕地瞅着面前这碗雪白片儿似的豆腐脑。
    「这是……」他有点迟疑的开口。
    人用小匙子替他搅匀碗里的糖,看见他的表情,好奇地挑起了眉,「你没吃过豆腐脑?」
    「我很少吃甜食。」他谢过她的殷切,舀了一匙雪白若绵的豆腐脑,细细尝了一口,那滑口香甜的滋味那间透入胸臆。「好吃,我从没尝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人很高兴他喜欢,兴高采烈地吃起自己那碗,「豆腐脑一个铜钱一碗,不是什么高贵的点心,可是我倒觉得每天吃上这样一碗,比吃什么冰糖燕窝要滋补哟。」
    读书人讲求食不言寝不语,但是不知怎地,有她喳喳呼呼地在身旁说着话,他便忘了该遵循守礼的教则。
    「妳经常来吃?」他看着她和老板娘热切的交谈,忍不住问道。
    「是呀,这京城里大街小巷哪家好吃的,哪里好玩的,我统统都很熟。」她吃完了豆腐脑,率性地拍拍手掌,随手用袖子就往嘴一抹。
    「帕子……」杉辛闻取出素净的大方帕要递给她,已是来不及,对于她的举动,他有些瞠目结舌,「呃,妳……」
    「我怎样?」人从怀里掏出一包盐水卤蚕豆,胖胖的豆子放在小嘴边小小声地嗑咬着,一副自然稚气模样。「要不要来一点?是老庆轩的,可好吃了。」
    他摇摇头,「我想还是不用了。」
    用汤匙吃豆腐脑是一回事,用手拈蚕豆又是另一回事,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亦复如是。
    「对了,公子,你一定是挺有身分的人,否则黄大人怎么会请你去吃酒喝茶听曲呢?」人若有所思地嚼着蚕豆,好象第一次想到他的身分。「是不是?」
    他有些啼笑皆非,这丫头现下才想到这个问题吗?
    「我与黄大人是旧识。」他淡然地回道。
    「那你跟黄家的兰秀小姐也很熟啰?」她有点紧张的问道。
    他困惑地看着她,「实际上一点也不熟,为什么这么问?」
    「不熟?」她小脸一亮,笑得合不拢嘴,「太好了。」
    她这是什么心态呀?
    杉辛闻止不住心底有些嘀嘀咕咕他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跟个老婆子一样暗暗咕浓。
    他想起了兰秀小姐那腰若约素,步若莲姿,似洛神般的姿态,不禁有一丝埋怨,「怎么会好?妳这样冒冒失失地把我拉出黄府,让我错失了和兰秀小姐谈文论曲的机会,难不成我还该感激妳?」
    「你喜欢兰秀小姐?!」她瞪大双眼,急急道:「不行啊,她已经有心上人了,你千万不能……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对,君子不夺人所好。」
    「兰秀小姐已有心上人了?」他微感失落。
    他还想,若当真非娶妻不可,那么他宁可娶兰秀小姐这样知书达礼又才高八斗的女子,起码以后夫妻间不乏谈文论墨的乐趣了。
    「对埃」她急忙道:「兰秀小姐喜欢的是当今的宰相爷,听说作梦都想嫁给他哩,所以你千万、千万别去坏人姻缘喔,我爹说了,坏人姻缘会给马踢的。」
    他一怔,玉面微微绯红起来,「妳说……兰秀小姐的心上人就是我……」
    「你什么你?」人还没会意过来,「她喜欢的是宰相爷,家大业大权势大,岂是咱们这种平民百姓攀得上,敌得过的?所以……咦?公子,你发什么呆呀?」
    他迅速回过神,脸颊上的绯意却迟迟未褪,「我……我没事,只是……我以前怎么都没听说过这件事?」
    「闺中女儿的心事哪能昭告天下?我也是根据秘密的可靠消息得知,所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天涯何处无芳草呢。」她费劲心力想转移他对兰秀的注意力,可没想到越说越糟糕。
    杉辛闻俊秀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一抹微笑,人被这抹奇异的笑惹得心头有些惴惴不安。
    「你在笑什么?」她忍不住问出口。
    「没有。」他一抿嘴,却怎么也抿不住笑意。
    「没什么特别的事。好了,妳把我拖出来就是为了要让我吃碗豆腐脑吗?」
    「当然不是……」人突然有些扭捏起来,柔嫩的脸蛋上浮现淡淡的红霞。
    「我……我找你好些天了。」
    他难掩讶异,「找我?做什么?」
    「你欠我一个答案。」她抬起头瞅着他,理直气壮的说。
    他目瞪口呆,「我?几时?」
    「就是咱们在大街上遇见的那一次啊,我问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家住哪儿,我可不可以常去找你玩,可你没正面回复我,所以是不是欠我一个答案?」
    他想起来了。「袁姑娘,我相信我上次跟妳表达得很清楚了。」
    他不爱姑娘家这样粗鲁莽撞不矜持,对个男子手来脚去投怀送抱的……不知怎的,这点让他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她是不是对什么人都可以这样熟稔?
    「你上次说的话我每个字都记得,你听听,你是这么说的。」她清了清喉咙,模仿着他的语气,摇头晃脑道……「太荒唐了,自古岂有女子向男子求爱之理?更何况真正的好女子该是知书达礼、贤良贞静,怎有妳这样奔放胆大的行径?」
    杉辛闻有些呆愣,没想到她字字都记得。
    「既然……」他清了清喉嘴,板着脸道:「既然妳每个字都记得,就该知道我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了。」
    「哪有明白呀?」群人眨眨大眼睛,「你这么说,一来也不是告诉我你家住址,二来也不是回答我到底可不可以上你家去玩,所以我当然得找你问个答案哪。」
    他差点被她气量,有些控制不住音量的说……「妳……难道非要我把话挑明了讲吗?我这是含蓄的暗示,妳就是听不懂吗?」
    人被他骂得瑟缩了一下,杉辛闻见状又有些不忍心。
    「对、对不住,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最近脾气坏得很,尤其是对妳……」他结结巴巴地道歉解释着,「是我的错,或许是我这些天的压力太大了,可是我实在无权对妳发火……失礼了。」
    人低着头,纤细的肩头微微耸动,没有回答。
    他更慌了,尤其她低着头不说话的模样,好象有些抽噎,她……她该不会是掉泪了吧?
    强烈的自责和愧疚在他胸口迅速蔓延开来,他伸出手摸摸她的头,而她没有回避。
    杉辛闻不禁松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他也顾不得许多,急急哄道:「我告诉妳我家住哪里,妳可以随时到我那儿去玩,只要想去就能去,妳说好不好?可不可以答应我别哭了?好不好?」
    「是……真的吗?」一个软软又细微的声音飘出。
    他使劲地点头,「是真的,君子一言九鼎,决计不是哄妳的。」
    「那你家在哪儿?」她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就在东九大街莲花胡同里,大门旁有一株高大的紫杉就是了。」
    「你住树上啊?」她纳罕的问道。
    「不,我的意思是……那株高大紫杉旁的房子就是我家。」他发觉跟她说话要有相当的耐性。
    话说回来,他一向不缺乏的就是耐性,只是在遇到她之后,耐性也不知怎地都给磨光了。
    肯定是因为被送出边关和番的日子一天天接近的关系,才会让他变得这么焦躁不安。
    人倏地抬起头,灿笑如花,「好,那我以后天天都去找你。」
    「妳……」他呆呆地指着她的笑脸,「不是在哭吗?」
    「哪有哭?我只是在低头吃蚕豆呗。」她扬一扬袋子里吃得差不多的蚕豆壳,笑吟吟道:「当着你的面吃有点不好意思,呵呵呵。」
    这个丫头!
    杉辛闻恨不得把他刚刚报出的地址用手给捞回来再吞回肚里。
    这下可好,永无宁日了。他究竟是怎么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的?
    ***
    果不其然,他不用铜钱龟卜算文王卦就算得出人一定不会放过天天上门来折腾他的机会。
    第二天,他早朝回来后,正在荟萃小筑里吃着午膳,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喳呼声由远至近的傅来,当中还夹杂着诸葛管家的声音。
    「人姑娘,这儿走,当心脚下,昨儿夜里下过一场急雨,这石板小路有些滑,待会我得叫他们好好处理处理。」
    「诸葛爷爷,这里好大好大呀,得请多少人手才能打理?很累吧?这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需要你照管叮咛吗?好辛苦埃」
    是那个小蚕豆……不,是那个「非人」姑娘。
    杉辛闻揉着隐隐泛疼的太阳穴,觉得满桌爽口的菜肴变得一点都不吸引人了。
    最近诸事不顺,就连他府里的诸葛管家都顾不得先禀报一声,就把人给带进来了。
    「公子!」一个欢乐的叫声响起。
    他瞪了拱着手站在门旁一脸得意微笑的诸葛管家,有一丝懊恼地转向人。
    她今日穿了一件薄绿衫子,绿得像是一抹沁人的清凉,小小的脸蛋上笑意荡漾,长长的辫子垂在两边,用两条嫩绿色的带子系着,今日发上没有簪花,却别了一只别致的绿叶款式的梳子,碧莹莹得就像一片真正春天的小叶子般。
    他胸口没来由一撞,有一那的痴愣。
    「公子,人姑娘来找你了。」诸葛管家像是跟她极至熟捻似的,还自动地交代在一旁服侍的两名侍女道:「道儿、遥儿,妳们帮人姑娘添一副碗筷,还有,沏一壶上好的雨前茶来,顺便让厨房煮两碗红豆枣圆汤,人姑娘爱吃甜的,快去。」
    「是。」
    杉辛闻挺秀又微带英气的眉毛一撩,正想说什么,诸葛管家已经打了个哈哈,状似恭敬地道:「公子,就不打扰你们了,请容小老儿先告退。」
    嗟于,就连他自家的管家都欺负起他来了。
    人像是天生就看不出他的心情思绪,也或许是故意忽略他的眼色神情,径自坐下来,支着下巴就冲着他笑。
    「公子,你今日真好看。」她掩不住的赞叹。
    原本是一肚子郁闷的他倒失笑了,有所思地凝视着她,「我是男人,不能用好看两字形容。」
    「那要怎么赞美一个男人好看呢?」她偏着头问。
    一说起这个他的劲头就来了,杉辛闻摇头晃脑地道:「赞美男子的气质可用气度雍华,徇徇尔雅,有晋人之风效古人之清韵,更可以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至于赞美外貌,可以用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俊雅非凡,英明神武,气——」
    人听到头晕脑胀,「好了、好了,懂了、懂了。」
    怎么那么麻烦?不过话说回来,有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这位哥哥果然是有练过的。
    侍女边好奇偷瞄人,迸将碗筷和甜汤摆上桌。
    「谢谢两位姊姊。」人一看到甜汤,高兴到嘴巴也自动跟着甜起来。
    侍女们受宠若惊,本能回以她浅浅一笑,悄悄退下。
    他看到人忽视满桌的菜肴,低头就大啖起那碗红豆枣圆汤,不禁皱了皱眉。
    「要先吃正餐。」他修长的手掌拉走她面前的甜汤碗,无视她的抗议和哀号,「饭未吃就吃甜食,胃怎生受得了?」
    「啊,还给我……」她泪汪汪地看着甜汤被端到大桌的另一边,忍不住半跪在椅座上伸长了身子拚命往前倾,试图想要捞回那一碗甜汤。
    「不行。」他拉长了音,表情严肃,一手拦住她,一手舀了一大匙的虾仁清炒芦笋尖倒进她空着的饭碗里,「先吃点菜,妳要吃白米饭还是胭脂米?我让她们给妳盛一碗。」
    「我要吃红豆枣圆汤。」她眼巴巴,泪汪汪。
    人鼻端红通通的模样像煞了一头可怜的小狗,杉辛闻心肠一软,随即又努力自制。
    他板起脸摇摇头,「不行,先吃饭。」
    「可是我吃甜食吃了十几年也不曾胃疼过,你相信我啦。」她双手合十,在他面前求情扮可怜相。「拜托,你家的红豆枣圆炖得很好吃呢,我馋得要命……那我再吃一口就好了。」
    「先吃饭。」他立场坚定,很高兴终于有制住这小女子的一天。
    呵,所谓男儿当如是,是该给她教育一下的时候了。
    他脸上扬起一朵邪恶快意的微笑……二十九年来的首次,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群人眼见甜汤被抢到遥远的「边疆地带」,而他又不断地舀食物进她碗里,堆得食物几乎像座小山一样……她只好投降,小手拚命遮住碗面,「够了、够了,满出来了啦,我吃不了这么多的。」
    「那好,吃完再夹。」他暂且满意地放下汤匙,突然间觉得胃口又恢复了,轻缓尔雅地夹起一片凉拌黄瓜放进嘴里咀嚼,笑意荡漾。
    她只好埋头苦吃,还不忘一边埋怨地偷偷瞅着他。看不出,他也挺霸道的哩。不过……能够坐在他身边,偷偷嗅着他身上淡淡的书香味,这真是太幸福了。和这份强烈的幸福感相比,不能吃甜食算得了什么?
    「嘻嘻,嘻嘻,嘻嘻嘻……」她开始像个小老鼠一样偷偷窃笑了起来。他疑惑地看着她,「妳在笑什么?」
    「没事。」她抬头,目光亮晶晶地瞅着他,又笑咪咪地低头扒饭。他一头雾水。不过……看她那么开心,那也就罢了。人生在世,能开心总是好的。
    ***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杉辛闻负着手,在月夜下悠然吟诵着。
    厚着脸皮在人家家里混到三更半夜还不回家的人,笑吟吟地坐在亭子里,小手支着下巴,满脸的欢喜。
    石桌上有两碗莲子羹,她自己的那一碗已经喝得一乾二净,正觊觎他那一碗……终于,她再也忍不住了,偷偷用调羹舀了一颗自净莲子送入口里。
    呵呵,真好吃……真幸福埃
    「妳也该回去了吧?」一个清雅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她吓了一跳,手上的调羹一个不稳,锵地一声掉落碗里。
    「啊?什么?」她心虚地对他笑。
    杉辛闻没有注意到她的鬼鬼祟祟,一脸认真地道:「夜深了,男女共处一室终是「知道了、知道了。」她叹了口气,摊摊手道:「今晚你已经跟我念过一百三十七回了,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男女共处一室会给人说闲话,男女……唉。」
    「妳叹什么气呀,比较想叹气的人是我。」他真不明白自己自幼读圣贤书,阅过万卷诗,却拿面前这个模样小小,淘气无状的小姑娘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管他怎么费尽口舌谆谆教诲的讲道理,她还是一脸有听没有懂的样子,他怀疑她的脑袋瓜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恐怕都是些莲子、花生、杏仁和核桃吧。他苦中作乐地想着。
    「做什么皱眉头,容易老的。」人倾身过去,小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心。
    这亲昵自然的动作让他微微一颤,眸光有一丝错愕地迎视上她盈满关怀的眼神。
    她有一那的羞涩,随即勇敢地凝视着他夹杂着惊异,微愕和震动的眸光。
    他屏息半晌,随即狼狈地掉转眼光,不敢再接触她炽热坦荡又天真的眼神。
    「咳,我派人送妳回去。」他倏地站起身,大步走出凉亭,「来人。」
    「可是我不想回去碍…」
    她清脆的声音被晚风轻拂而起,淡淡地飘入他耳里,但他刻意选择听而不闻。   
   

    第五章

贪恋着那天下独一无二的书香味,以及他活像老学究似的一本正经样,人脸皮因此变得刀枪不入,勇气和信心也呈现无人可匹敌的状态。
    第二天,第三天……她都自动自发上门去。
    她不是没瞧见他为难、忍耐和微厌的神情,但她却越发对他无法自拔,就算明知道他或许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忍不住天天想缠着他,见着他。
    她已经无可救药地对他的笑容和身上的味道上瘾了,现在的行为就叫做……「义无反顾。」她肯定地点点头,「对,就是这样。」
    不过话说回来,她有一事不明白,为什么诸葛爷爷总叫她每日午后再去找公子?说太早去公子是不在家的。
    他在忙什么呢?还是说他家有祖传事业要他掌管,所以每天早上都得出门?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否则以他家那大得吓死人的范围和楼房来看,做做小生意或是卖卖字画是没法子维持那样一大家子生计的。
    尤其他请的仆人、婢女和侍卫多得像蚂蚁,每个月光是发月俸恐怕就要不少银子吧?如果身家不雄厚,恐怕发没两次就海落河干宣告破产了。她沉吟着,很认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公子到底是干什么的呢?」她挠挠头,百思不解。
    「儿,儿……」东方大娘的声音由远至近的传来。坐在屋檐上的群人闻声往下一看,随即顺着瓦片往下溜,在东方大娘瞪大眼、倒抽口冷气中爬下屋顶。
    「东方姨。」她拍拍手上和屁股上的灰尘与落叶。
    东方大娘被她的行为吓得脸色发白,「儿,太危险了。」
    「不会的,我常爬。」人笑着说:「我三岁的时候,爹和三叔就常带我上屋管了,很安全的。」
    东方大娘忍不住摇头,娇容微愠,「妳爹真是的,总是这么粗枝大叶莽莽撞撞的,万一摔着了妳怎么办?」
    「不会啦。」她笑意晏晏,亲热地牵着东方大娘的手道:「很好玩呢,东方姨,妳要不要试试?坐在上头吹着凉凉的风,晒晒暖和的太阳,看看风景,保证什么烦扰都会不见了。而且这么高,可以看见一些有趣的事喔,像是巷口拐弯处的小楼姑娘又跟她娘吵嘴了,这一回是吵着要嫁人……」
    「儿,妳自己住一间这样空落落的大房子,不怕吗?不寂寞吗?」东方大娘不忍地看着她。
    她一愣,陡地低下头,「寂寞……」
    她寂寞吗?爹和叔叔们常年在外走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十五天在家,其它的日子就她一个人在家里、在城里,晃过来晃过去,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觉得自由,但是……东方大娘眼中的怜惜没来由地触动她心底的一根弦,她蓦地想起杉公子眼中那一抹淡淡的嫌恶:她更觉得寂寞了。
    不不不,她猛然甩头,甩去那不该存在的沮丧和失落。
    爹说过,只要是心底认定该做的事,就算有九头牛来拉也不能动摇立场,否则就太没有志气了。
    何况以前的人不是说过吗?女追男隔层纱、烈女怕缠郎:戏棚底下站久了就是她的呀!
    人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淡淡寂寥瞬间消失无踪,她对东方大娘灿烂一笑,「不寂寞,因为我有目标。」
    「什么目标?」
    「嫁人哪。」她讲得理直气壮。
    东方大娘呛咳了出来,「嫁、嫁人?」
    她极力想着自个儿刚刚是说了什么,怎么会导致出这么一个答案呢?
    「没错。」人好快乐,越想越踏实。「只要我嫁人了,就不会这么寂寞啦,会有人惜我、爱我、疼我,就算爹和叔叔他们去走镖,也还有相公陪在我身边,这真是太好了。」
    成亲是件好事,但是她语出突然又这么颠三倒四的,东方大娘听得心惊肉跳,直觉这真的太不好了。
    「儿,妳是不是病了?」她伸手摸摸人的额头,「咦,没发烫啊,还是……中邪了?」
    人眨眨眼,困惑地拉下她的手,「中什么邪?我没事,只是想嫁人,这应该不奇怪吧?」
    「正常情况来说是不奇怪,但是——」东方大娘对着她左瞧瞧、右瞄瞄的,满脸惊疑。
    「怎么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埃」人玩着手指头,眨眨眼,「这是很平常的事。」
    「那么妳有对象了吗?」东方大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人的脸蛋浮起一朵红红的云彩,无限娇羞的点点头,「嗳。」
    这下可不得了了,东方大娘一方面替她高兴,一方面又替她惊疑。
    对这个丫头,她向来是当作自己女儿看待的,尤其现在她爹又走镖去了,她怎么能不好好关心关心?
    「是哪家的公子?是做什么的?今年几岁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一急,问题像连珠炮般蹦了出来。
    人浅浅地一笑,那抹属于小女儿的娇羞神情是不容错认的。「东方姨,妳这么紧张做什么?这只是我一相情愿,人家还不知情呢。」
    「我可以帮着打听打听他好不好,是不是个值得妳托付终身的人哪。」
    「东方姨,他是个很好的人,年轻有为又饱读诗书。」她抓了抓头,「至于是干什么的……我看是像教书的私塾先生,可是他们家的管家又说不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还有,他家好大啊,起码……有我们家的十倍大,请的仆人可多了,我算算……最少也有百来个吧。」
    东方大娘越听心越惊,儿怎么遇得到这般显赫人物?该不会是给人拐骗了吧?
    「他叫什么名字?」她起眼睛,心下算计着待会就去打听那人底细。
    「他说他叫膻腥闻,不过不是臭臭的膻腥闻的膻腥闻,说是另外的字。」她说得颠三倒四,完全没有注意到东方大娘一脸的错愕。「总之,他们家的人都叫他公子,还有叫他爷的,我是叫他ㄕㄢ公子啦。」
    至于是哪个ㄕㄢ字有什么关系呢?知道是在叫他就行了。
    东方大娘脸色发白,紧紧握着她的手,「妳确定他叫杉辛闻?是不是喜穿白衣,温文尔雅又富书卷味的年轻公子?」
    「妳认识他呀。」人笑了起来,「东方姨,妳果然见多识广。没错,他就是长那副模样,好看得紧。」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还有好好闻的书墨味,嘻!
    「妳……不知道……他是什么身分吗?」东方大娘有些结巴的问道。
    「什么身分?」人疑惑地反问。
    平时见惯大场面的东方姨是怎么回事?脸色怪怪的。
    「他……」东方大娘原想说,却又迟疑了。
    不知是不是那个人,说不定只是同名同姓,又或者「杉公子」根本不想让人知晓他的身分呢?
    嗯,这件事得好好从长计议。不过重要的是,儿对他的印象这么好,又有机会在他家出出入入,或许良缘将近也说不定埃东方大娘轻轻笑了起来,低声道:「袁识人若知道他未来的女婿有可能就是当朝的宰相爷,恐怕不吓昏也给高兴傻了。」
    「东方姨,妳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离人好奇的问道。
    「没有,没事。」东方大娘还是忍不住再确定一次,「儿,妳确定他不是坏人?不是流里流气装斯文的那种人?」
    「我十二万分的确定。」她肯定至极地点头。
    「怎么说?」
    她咧嘴一笑,「因为他身上有好香好香的书的味道。」
    「嗄?」
    儿笑咪咪的看着一脸惊讶的东方大娘。
    她的鼻子很灵,决计不会错的。
    好人坏人,她只要随便闻一下就一清二楚了。
    ***
    「公子,公子……」
    杉辛闻脱掉身上的官袍,换上一件银衣白袍,一条玉围带尚未系上腰间,就听见人喳喳呼呼的声音自远而近的传来。
    天哪!这个丫头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男女分际?知不知道什么是女子的礼德节操矜持和保守啊?
    他慌慌张张地束好腰带后,急忙冲出房间,来到花厅。
    人犹如失控马车般撞进屋里,满脸兴奋绯红,「公子,我又来了。」
    「没有人教过妳在进别人房间前要先敲门的吗?」他咬牙切齿的问道。
    真是圣人都会被她气到头顶冒烟。
    她一呆,随即笑了起来,「哎哟!公子,咱们都这么熟了,客气的那一套就免了巴。」;「谁跟妳很熟?」他气呆了。
    她还以为他在跟她打趣说笑,不禁挥手拍了下他的手臂,「呵呵……说得跟真的一样,可是我不会跟你当真的。」
    杉辛闻此刻深深地体悟到什么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罢了。」再争论下去他怕自己会呕血数十升,当场倒毙。
    想到自己有可能不是为写出旷世钜作而心力交瘁的吐血而殁,而是被她气到喷血而亡,他就觉得大大气馁不甘。
    对,要以静制动,否则他枉为男人,还是当朝的宰相爷呢。
    人浑然不觉他内心的想法,兀自笑嘻嘻地在他身边打转,「公子,我今天发现一家很好吃的糖炒栗子呢,特地买了好大一包分你吃,来来来,我帮你剥壳。」
    「不用了,我不吃那种玩意。」他需要的是一个与他交换诗书心得见解,或是与他热情研究青砚和端砚有何差异,铜雀台赋和洛神赋在艺术层次上孰高孰低的知性女子。
    而不是一个整天喳喳呼呼像只雀鸟,莽莽撞撞像头小犬,只懂得跟他分析哪摊的核桃好吃,哪家炒的椒盐花生够味的小丫头片子。
    尤其她的不知礼、不守礼,更是今他头大又烦躁。
    「为什么不?」她呆了一下,又讨好地捧着栗子到他面前,「很好吃呢,尝尝吧。」
    杉辛闻被她吵得鬓角作疼,再想到今天上朝时,皇帝对他挤眉弄眼地比出「再两个月」的情景,他硬生生地转过头,话打牙缝里迸出,「我说我、不、吃。」
    他话里的尖锐怒气让她瑟缩了下,不过人随即甩丢一丝心酸,重新振作起来,讨好陪笑道:「就尝一个,我保证你不会后悔,一定也爱吃的。」
    「妳为什么总是弄不懂,妳跟我根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她水灵的大眼睛瞬间黯淡了,「公子……你在说些什么?我不懂,我只是……想让你尝尝栗子。」
    他看见她受伤的眼神和微微白了的脸蛋,胸口不禁掠过一丝丝疼楚,但他立刻抑下那不该存在的软弱与怜惜。
    做人要光明正大,不能把同情当作怜悯施舍,他必须让她知道他的原则。
    「袁姑娘,我现在很认真的告诉妳,我……的长辈要我在两个月内娶亲,此事困扰得我寝食难安、坐如针毡,但是我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找一个女子成亲,就算是假装的也不能。」他好似害怕自己在凝视着她那双水灵灵的眸子时,会失去坦言相告的勇气,因此一鼓作气地往下说:「所以我才会去找兰秀小姐,只有她才是最适合我的对象,至少她言之有物,至少她可以与我谈论诗词歌赋、人生哲学……不像妳。」
    她小脸上一片苍白,无助地搅拧着双手,生平第一次感到无措慌然。
    杉辛闻极力漠视心底的歉疚和纠结的不舒服,努力说服自己,这样快刀斩乱麻才是君子所该为的。
    「袁姑娘,妳明白吗?」他的语气还是情不自禁温柔下来,诚恳地道:「我们俩之间不是那种关系,我不希望外人误会妳,也误会我。」
    「可是……可是我没有非分之想,只想待在公子身边,真的。」她仰高小脸,急急表白心意。
    她就是无法不眷恋这个散放着书香气息的怀抱,这个散发着悠悠书卷味的男子。
    其它的现实,她宁愿捂起耳朵不去听也不去想它,她要把这颗芳心完完全全地系在他身上,期待着终有一天,他会对她回首一笑。
    会有那么一天吗?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
    「妳待在我身边对我是一种困扰。」他蹙眉,忍不住苦恼,「妳未嫁我未娶,要是传出去了对妳我的名声都不好,尤其妳是个女孩,更该珍惜羽毛。」
    「可是我没有羽毛。」人焦急了,紧紧攀住他的衣袖,深怕再也不能碰触他了。「公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不担心外头传什么风声,人生在世,只要做能让自己快活,以及让心爱的人快活的事就好,管旁人说什么呢?」
    他被她眼中强烈的真情与热情震撼了,杉辛闻屏息地盯着她,揣想着自己可曾见过如此真挚的情感与热切?而且是对他……他心头掠过一丝暖暖的悸动,但还不待细思,理智又急忙扑灭。
    「不。」他像是要说服她,更像要说服自己,「不是这样的,人言可畏,君子必须做到不欺暗室,我俩明明没有暧昧关系,又何必留给旁人猜度怀疑的话柄呢?」
    她呆呆的看着他,一颗心直往下沉。
    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该如何呼救,更不知道该怎么力挽狂澜。
    她脆弱的眼神狠狠地敲痛了他的心脏,杉辛闻胸口猛然疼痛了起来,他微微喘息,发现他没有办法狠心伤她。
    他觉得自己好似个混帐,如此无情地逼迫她去面对现实。
    或许……他太躁进了,又或许……是该给她一点时间。
    对,是该这样!
    他的神情温和了下来,「我并不是不欢迎妳来我家,更不是讨厌妳,我只是不想妳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声誉因一时大意教人言给污毁了,这岂不是太冤枉了?」
    自古流言能撼山走石,她一个小小姑娘怎能抵挡得了?
    他不能明知对她无意,却又置她于这等暧昧境地,让她遭受流言蜚语的伤害。
    人蓦地抬头,眼底闪过一抹希望与狂喜,「你在关心我e4你是在担心我?」
    他轻轻低叹一声,忍不住揉揉她的发,「我不希望妳受伤害。」
    她屏息,不敢置信他的温柔。
    呵,他是在关怀她,担心着她呢。
    公子,你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冷漠心底万千温柔……她情不自禁地窃喜起来。「我不会受伤害的。」人抬起头,对他笑得好不美丽。有他这样疼着、哄着、关心着,她就有了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他凝视着她的笑靥,不自觉地痴了。
    ***
    趁着那个丫头还没上门,杉辛闻一下朝换完衣裳就急急出门了。
    他要去黄府,兰秀小姐是他免于被和番的唯一希望。
    尤其去跟她吟诗作对、谈书论墨,听听琴韵、画画丹青,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呀!
    一个时辰后,他在黄家阖府惊喜满门欢欣中只差没放鞭炮来庆祝。
    不过名门闺秀就是名门闺秀,就连出门也要符合礼仪,有两个丫鬟跟在后头随侍,并且有四位轿夫抬轿……他虽然性好安步当车,也在符合礼仪和搭配人家小姐的原则下,坐入另外一顶软轿里。
    在微微晃动中,他们来到京师有名的玉翠湖畔。
    虽是秋意凉,但依旧不减游人如织,微微的清风徐拂,在湖面上吹起了阵阵连漪,景致煞是美丽。
    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兰秀走出轿子,走入一座沾堡苎之中。
    「小姐,宰相爷,这边请坐。」一名丫鬟取出两只绣墩铺在石椅上,殷勤地道。
    杉辛闻俊眉微挑,不至于要这样吧?
    不过兰秀看来很喜爱整洁与见不惯脏乱,她先对杉辛闻微微一笑,然后才微蹙柳眉地对丫鬟道:「这绣墩在铺之前也没先擦一擦石椅,弄脏了绣墩可怎么办?」
    「是,好在有多准备了,奴婢再去换。」丫鬟好似习惯了,匆匆又回到软轿拿来两个新的绣墩,这回不忘先用手绢用力擦拭石椅椅面,这才把绣墩放上去。
    杉辛闻看得一愣一愣的,这般讲究?
    兰秀轻笑,含羞带怯地道:「相爷,您请坐。」
    「兰秀小姐请坐。」意识到这周围人多,他本能道:「在外头不必讲究这虚衔,妳唤我公子即可。」
    「是,公子。」觉得她跟他好象因此而亲近许多,兰秀受宠若惊。
    他温柔一笑,「兰秀小姐,今日天气真好,是不是?」
    「是。」她脸红心跳,浅浅盈笑。
    他对着她笑,她再对着他笑,因为她的回以一笑,所以他也礼貌地对她微笑,基于他对她礼貌的微笑,因此她也再对他轻轻地微笑……他们就这样笑过来又笑过去,笑到两个人的嘴角都快僵了。
    气氛变得越来越僵,越来越尴尬,到最后两个人还是无话可说,只好尴尬地再相对笑笑,然后各自看东看西看风景。
    杉辛闻看水面上的残荷看久了,觉得对她不好意思,他轻咳一声,敢口道:「兰秀小姐,这湖光水色……很美,对不对?」
    「公子说得是。」她赞成。
    「那一池残荷颇有温八叉的『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意境,妳觉得呢?」
    「公子说得没错。」她同意。
    杉辛闻眨眨眼,呃:
    「兰秀小姐平时有什么嗜好吗?」他再努力。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看看书,弹弹琴。」
    他松了口气,语气热烈地道:「那么兰秀小姐最近看什么样的书?可有什么心得跟想法呢?」
    「兰秀怎么会有什么心得呢?相爷……呃,公子,你取笑了。」她掩住小嘴浅笑。
    「我不是取笑,是认真的。」他急急道。
    他是真的想知道。
    「女子无才便是德,兰秀真的没有什么想法的。」她也急了。「公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以为他是存心想考考她,急得小脸都白了杉辛闻傻眼了,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一阵凉风咻地吹过,卷起了几片叶子:有点冷。
       

    第六章

人支着下巴,坐在杉树下发呆。
    诸葛管家恰巧走出大门,身后跟着一群仆人。
    「给虞大人的贺礼马上送去。还有,金阙山那庄子上的帐来了,今儿得入帐……昨天宫里赐下的进贡鲜果子,公子说了,给江南的姑奶奶送一篓去,还有两篓福橘留着赏人……公子的学生们后天会来拜见老师,也得留着一篓的蟠桃,给与宴的大人们一人一只……对了,人姑娘也爱吃甜的,用漆红盒子装个十只准备着,等她来了就能吃。」
    「是。」
    「今儿个是郭王妃娇儿满月之喜,我得亲自走一趟送礼去……好了、好了,你们该忙的都去忙吧,其它的等我回来再说。」
    「是是……」
    诸葛管家转身正要上轿,突然瞥见蹲坐在树边,显得一脸落寞的人。
    他眼睛一亮,匆匆上前。
    「人姑娘,妳来了,怎么不进去呢?在外头蹲多久了?」
    她抬头,对他笑了一笑,依旧难掩落寞,「来一会儿了,门口的守卫大哥说公子出去了,所以我就没敢进去。」
    其实是进屋里也没用,那个心心深系的味道,魂牵梦萦的人儿又不在,进去也只是乱晃而已。
    「傻丫头,公子出去了还有我呀,何况我正给妳备下了又大又甜的蟠桃等着妳来吃呢。」诸葛管家兴奋地道:「来来来,先进去再说。」
    蟠桃……哇,这时节怎么还会有又大又甜的蟠桃呢?
    不过那一咬一兜汁,又香又甜的滋味好象已经在眼前,人口水直流。
    她高兴地拍拍屁股站起来,眼角却瞥见轿子和轿夫,不禁有一丝愧疚,「可你不是要出门吗?」
    「不打紧的,慢慢来。」诸葛管家笑咪咪的领着她走进大门,不忘回头吩咐道:「阿健,四色大礼盒和八对吉祥如意金锞子,还有公子亲书的﹃弄璋志喜﹄墨卷都收拾在轿子里了,你代我送去。」
    「好的。」二管家恭敬地应了一声。
    进到府里,诸葛管家对这个可爱又惹人疼的小姑娘是关怀呵护备至,迭声地让人把甜点甜汤和鲜果送进海棠小筑里。
    「诸葛爷爷,你待我真好。」唏哩呼噜地吃着一碗八宝蜜豆羹的翻人,在吃得碗底朝天后,这才抬起头,感动道。
    诸葛管家看得眉开眼笑,「再多吃点啊,多着呢……人姑娘,妳别跟老头子客气埃」
    「诸葛爷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舔着汤匙,忍不住问道。
    「妳是公子的贵客,又是个这么有趣可爱的小姑娘,教人不想待妳好也不舍得呀。」诸葛管家慈爱地道。
    尤其府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打从人姑娘一踏进门来,他们上上下下好象也跟着沾染了这个小姑娘的青春和快乐,个个都年轻了不少哩。
    她身上有一股青春气息,让人一见着她就自动联想到欢乐和喜气呢。
    公子那个书呆在她的影响下也改变了不少,声音大了点,脾气有一点,表情多一点,笑声也响亮了不只一点点:总之,公子变得越来越像个活生生的年轻人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沉重老气的宰相爷。
    光凭这一点,他就有理由好好地招待人姑娘,可能的话,他还要用尽一切手段将她留做相府的相爷夫人。
    只不过他们家这个呆头相爷啊,几时才意会得到什么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呢?
    人闻言笑了,她笑起来有种格外俏皮的韵味。「你真好,要是公子也这样想,那就更好了。」
    哎呀,小姑娘原来心里也已存有一番情意了呢,他大喜。
    「公子当然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他还没发现罢了。」
    「我不懂耶。」她摇摇头,困惑地道:「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呢?」
    人天生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勇往直前向前冲的性子着实不能够理解他人复杂的心理。
    「很少有人像妳一样,能这么清楚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要什么。」他微笑道,「就拿公子来说吧,他需要经过一些事情才会明了,其实有时候他想要的东西不一定是他真正想要的,他不想要的也不一定就是他心里不想要的……」
    人听得似懂非懂。
    诸葛管家一笑,「我的意思是,请妳给少爷多一点的时间,耐心等待,终有一天他会想明白的。」
    「好。」她乖顺地点头,虽然不甚明白老管家的意思。
    「来,吃蟠桃。」
    「哇,怎么有这么大的蟠桃埃」她惊喜地睁大眼睛,双手抱着鲜嫩粉红的蟠桃啧啧称奇,频频嗅闻,「好香!」
    「这是宫……呃,是公子的长辈特意送来的,有一大篓呢。」诸葛管家笑道,「妳爱吃的话,统统留给妳。」
    「不好意思啦,这么大又这么好的蟠桃,恐怕一颗得不少银子吧?」她左看右看,这边摸摸那边嗅嗅,就是舍不得一口咬下。「最少也得一两银子喔。」
    诸葛管家忍住笑,不好告诉她这大蟠桃只供进贡用,外边有钱也没处买。
    「妳尽管吃,别客气。」如果用一篓蟠桃就能帮公子娶来一名娇妻,这买卖还是大大占便宜呢。
    「对了,公子到哪里去了?」她终于止不住垂涎,一口咬下香甜多汁的桃子。
    哇,好好吃喔。她满脸幸福,诸葛管家也看得满心笑容,所以一个不察脱口而出——「公子到黄府去找兰秀小姐……噢。」他急忙捂住嘴巴。
    人感觉到嘴里芳甜多汁的桃子瞬间变成了药渣,苦涩地塞了满口。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埋怨,只是呆呆的盯着手里咬了两口的桃子。粉红嫣然的桃子被咬了两口,像是一不小心将谁的心咬开了两处。是她的心吗?她摸摸胸口,好痛……是啊,是她的心,否则怎么会有渐渐抽疼的感觉呢。
    「人姑娘,其实……」诸葛管家急着想解释。她倏地抬头,「诸葛爷爷,我想先回去了。这桃子很好吃,谢谢你。」
    「人姑娘,妳别误会,其实公子对兰秀小姐没有其它的意思。」
    「他对我也没有其它的意思。」她有些心酸。
    「不是这样的,公子只是……去找兰秀小姐谈诗词,就只是这样而已。」诸葛管家越描越黑。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是啊,他要的就是能够跟他谈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的小姐……不是我。」
    永远也不是她,是不是?
    「人姑娘……」诸葛管家束手无策了,他好心疼她的神情,却不知该怎么替公子的行为解释才好。
    最重要的是,他们家这个傻公子到如今还未清醒,还未看清究竟谁才是他真正心之所系,真正适合他的姑娘呀。
    「诸葛爷爷。」人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紧紧攀住他的手臂,仰着小脸祈求道:「你告诉我,公子是不讨厌我的,对不对?他不是不想看到我的,是不是?求求你告诉我他不是。」
    她需要力量,需要支撑她继续厚着脸皮爱下去、缠下去的勇气,她需要有人告诉她,她的所作所为换来的并不只是公子的厌恶而已啊!
    诸葛管家只觉鼻头一阵酸,急忙拍着她的手背,抚慰道:「当然、当然,公子一点都不讨厌妳,他是喜欢妳的,真的,他昨儿个还……还叫我一定得给妳留蟠桃,妳瞧,他还记得妳喜欢吃甜的,所以他特意叫我给妳留着呢。」
    像是即将溺毙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她紧紧地抓着这个讯息,终于在脆弱和惊疑中露出了一丝笑意。
    「真的?」她喃喃自语,不由自主地点头,释然地笑了,「公子还记得我爱吃甜的,这证明他心里还是有我,他不讨厌我的,对……就是这样。哎呀,我好坏,怎么可以怀疑公子的为人呢?」
    诸葛管家怜惜地凝视着她,心底忍不住生起一丝责备公子的怨怼之情。
    这个傻公子,枉费读了这么多的书,却一点都看不清现实,看不见谁才是真正爱他的人。
    「他是不讨厌我的,他还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人反复告诉自己,松了口气的笑容漾得更深。「不,或许不只一点点,我想他是喜欢我的我绝对不能放弃信心,绝对不放弃。」
    她又有勇气了。
    ***
    连续几日杉辛闻刻意跟兰秀接触,好不容易慢慢跟她谈起了琴艺和诗词,稍稍有了点交流,但是这迟缓的进展却不是他当初所期望和想要的。
    他挠挠头,握着书卷,忍不住叹气。
    「公子,你心情不好啊?」骈人突然打他背后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妳怎么突然从我背后出现?」他气急败坏的问道。
    人依旧绑着长长的发辫,安上簪了一朵娇红色的山茶花,花香淡淡袭来。
    他发现心脏蓦地乱跳了几拍,连忙板起脸,「这么晚了妳还来做什么?当心……」
    「当心给大狗叼走吗?」她受宠若惊,笑得好不快乐。「公子,你担心我呀?不过你放心,狗狗才不敢欺负我呢,因为我有……花、拳、绣、腿,一定会吓得牠屁滚尿流。」她边讲还边比画。
    杉辛闻一点都笑不出来,只是觉得鬓角抽疼,嘴角抽搐。
    「我是要说,当心给外人瞧见,徒生话柄。」他冷冷地道。
    「噢。」她吐吐舌,又会错意了。
    「已经这么晚了,流连在外既危险又成何体统?妳家的人都不管妳的吗?」他皱眉间着。
    她还是一个劲地笑,甜甜地道:「我家的人有事出门了,就剩我一个人在家,而且我这么晚来是来找……」
    又是找他?
    他瞪着她,没好气地道:「难怪妳成天游手好闲。」
    又扰人清闲。
    不知怎地,和兰秀之间进行得不顺利,让他不禁有点闷火中烧,而且直觉就想冲着她发泄。
    都是她,害他最近头晕脑胀,什么事都不对劲了,包括他的感觉和理智,全都乱成了一团……真是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埃「游手好闲?」她一怔,点点头颇为赞同道:「我也觉得我挺游手好闲的,如果能够当公子的书僮也不错,嗯,至少有点建树……嘿,公子,你注意到没?我会讲「建树﹄这个词呢。」
    他难掩一丝鄙夷,「和兰秀小姐的饱读诗书相比,妳会一个「建树﹄算得了什么呢?」
    她心头涌起一抹酸楚和嫉妒,「可是我已经在努力啦。」
    「就算再努力个十几二十年,妳还是难望兰秀小姐之项背。」他否决掉她,就像这样更能肯定兰秀的珍贵和引人怜惜处。
    就像诗书温文终究是可以战胜粗鲁不文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希望她明白这个道理。
    不要再对他牵丝攀藤,让他好好清静清静,专心去处理成亲的燃眉之急。
    人听不懂难望其项背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听得出他话里明显的比较,心头不禁一酸,语气也急了,说话难免大声了起来。
    「我干嘛要去看兰秀小姐的脖子和背啊?我在努力了,说不定十几二十年后我就可以变成一个配得上你的姑娘了,你总要给我机会和时间哪!」
    她的语气里有着惊怒和惶恐,深怕他不给她机会,在她还未努力成功前就放弃了她。
    「我说过了,我要的是兰秀那样的女子,不是妳,妳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的。尤其做学问讲求品行毅力和灵智,妳不是这块料,何必自苦苦人呢?」他也火大起来。
    为什么她做任何事都要跟他牵扯上干系?他从来不要她这样!
    「可是我在努力呀,我知道我还不够好,你每天出去的时候,我都会来你家学写字、学看书,诸葛爷爷也说我有进步,你总要给我时间——」
    「妳说什么?」他心头火起,隐私被人强行介入,这点让他心底充满了厌恶。「这是我杉府,妳有何资格这么做?」
    「我……」人一惊,害怕也心虚地倒退两步。
    「诸葛管家跟妳串通好了?难怪我觉得最近总是有影子在我附近晃过来晃过去,我还心疑是否自已过虑了,没想到原来就是妳!」他怒不可遏。
    他就算生气的时候,也是英气飞扬、充满了迷人的书卷味。
    人虽然害怕,但更多的是着迷,他这样看起来更像是个有血有肉、会说会笑、会哭会怒的大男人了。
    惨了,她真的病得不轻,给骂成这样还觉得神魂颠倒。
    骈人呀人,妳还真是嗜好「非人」哪。
    「对不起。」事到如今,她只好诚心道歉。
    杉辛闻暴跳如雷这是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气恼不休,「妳……妳……」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他已经给她的冥顽不灵、粗鲁不文给气到头痛、心痛、胸痛、连四肢肌肉都痛了。
    「公子,诸葛爷爷说有教无类——」
    「那句话是孔子说的!」他咆哮的打断她的话。
    她缩了缩脖子,「噢,好,那就当作是孔子说的好了,总之——」
    「什么叫『就当作』?」他气到胃痛。「明明就是孔夫子说的。」
    她竟然敢质疑他?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孔子吗?怎么又变成孔夫子了?到底是孔子说的还是孔夫子说的?他们俩有关系吗?都是姓孔,你想他们会不会是兄弟?还是父子?啊,那会搞混也是在所难免的——」
    「袁、人!」他咬牙切齿地叫她。
    她一惊,立正站好,「是。」
    「我数到三,妳马上消失在我面前,否则……」他努力学世从军深沉严厉的眼神瞪着她。
    「否则怎样?」她偏偏还有胆子追问。
    「否则妳这辈子都别想再进我家门!」他终于失控地吼了出来。
    哎呀,那怎么行?进他家的门可是她毕生的愿望耶,而且是唯一的目标,怎么可以因为一时白目就鸡飞蛋打一场空?
    「遵命!」她跑得飞快,辫子一甩,差点打中他的脸。
    杉辛闻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的小小身影,怒气微消,心底不知怎地又有点记挂她一个姑娘家走在大街上不知会不会太危险了点?
    「我在想什么呀我?」他气愤地敲了敲脑袋,摇摇头,像是跟谁赌气地重重坐在太师椅上。
    臀部压到某团软软的物事,他立刻跳了起来,低头搜寻着椅上的异物。
    由于太师椅很大,他方才看书的时候有一丝漫不经心,没有注意到夹在椅背和椅面间的物事。
    那是一串像璎珞般七彩喜红的东西……他拾起端详,是三只小巧朴拙的手工小布猴子,姿态淘气可爱地串在长串铃铛间。
    铃铛在他翻看之际发出叮叮铃铃的声响。
    这不是挂在她背袋上的八宝玲珑串吗?
    他忍不住细细端看这缝绣得可爱的小布猴子,三只姿态迥异的小猴子或调皮或正经或英武,串连出三种不同的风情。
    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这三只猴子让他联想到他们三个肖猴的公侯将相原来她今晚来找的就是这个?!
    「我……是不是对她太凶了?」他不禁有一丝怔忡。
    ***
    黄府
    兰秀坐在妆台前,由着梳头丫鬟帮她梳绾着流行的发髻。
    在堆起的扭花似的凤髻上,丫鬟巧手地用一根紫玉钗别住,再取过金花钿、黄宝石簪子、翠玉金步摇在凤髻上别别弄弄的,好一副珠环翠绕的雍容华贵样映现在铜镜里。
    「小姐真美。」丫鬟不禁赞叹道。
    兰秀的脸红了起来,「说什么呢,要是给人听见了多羞。」
    「这是实话,小姐就不用客气了。我看小姐这容貌可说是天下无双,恐怕连红袍大将军家那个号称云南第一美人的夫人都比不上呢。」
    「小朵,胡诌什么?」兰秀轻悴道。
    「我没有胡诌,小姐,我瞧相爷天天都上咱们家,想是小姐与他的好事近了。」小朵笑道:「老爷一定会乐疯了,这未来姑爷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文宰相,传出去有多么荣耀风光哪。」
    兰秀眸光如梦似幻,「人家相爷怎么会看上我呢?妳别瞎诌这些,传出去可要叫人笑话了。」
    「小姐,难道妳不喜欢相爷吗?」
    「我……」她含羞带媚地瞥了小朵一眼,「不跟妳说了,没个正经。」看着小姐满面春风的娇羞样,任谁也看得出喜事不远了。小朵笑得好开心,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