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24

单飞雪: 傲鹰戏蝶 下

第七章

雅兴堂。

梅兰菊竹四位婢仆是仆人中算来地位最高的,所以也只有她们能靠近伺候老爷和夫人用膳。

饭桌上用的全是镶金银的磁器。白衣蝶使得不甚习惯,加上那些富贵人家的吃饭规矩,她也不甚明了,一顿饭吃下来很没胃口。

但是她挺高兴老爷和夫人终于接纳了她,还特地差人请她过来吃饭。于是纵使不爱和生人共膳,白衣蝶倒也安静乖巧地用膳。

只是她不会说好听话,又不懂应酬,所以只有静静吃饭。人家不问她事,她也不敢贸然开口。

她的沉默,看在老爷眼里,反而觉得她是在端架子。难道她不懂和长辈说话,还得等长辈去招呼地吗?宁老爷板起一张脸,不甚高兴。

白衣蝶不知她惹得老爷不高兴,还是一迳地沉默。倒是夫人感受到气氛不对,主动开口打圆场,热络热络气氛。“衣蝶,这饭菜合胃口吗?”

这媳妇虽然她不喜欢,可是也不想令儿子难做人。她好心替白衣蝶找话,只是随口问了问,没想她当真了,回答道︰“娘,这金镶鸡若是不放那么油,就爽口多了。其他倒是顶合我胃口。”

白衣蝶全然不知她一番好意的话,听进老爷和夫人耳里全变了意思。

夫人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她竟敢嫌他们宁府的菜不好?凭这女人的出身,她懂得什么叫好吗?今日她吃得到鸡肉,合该满心感激跪下来哭了,竟还敢挑剔?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老爷更是黑了整张脸,摔了筷子搁下碗。

兰儿和竹儿互使了使眼色。知道少夫人不得老爷心,竹儿于是大胆地讽刺少夫人道:“啊,老爷夫人都不吃了吗?剩这么多,那御用的名厨张老可是见了要伤心哪!连他做出的菜都不合吃,可真不知要请谁来做了。”

夫人深觉竹儿说的极得她心,一唱一和回这:“不是饭菜不好,你知我和老爷平时可都吃得精光的——”

“是呀、是呀……”竹儿故意给夫人引话。“今儿个怎么了?只吃了一点点?平常不会这样的啊?!”

夫人回了一句:“今儿个不知怎的,胃口差极了。”言下是指“某人”坏了胃口。

老爷厉声一句。“都撤下去,把果子送上来。不吃了!”

梅兰菊竹忙收了下去。

宁夫人和竹儿两人讽刺了半天,以为损了少夫人,好让她反省反剩谁知她像个没事人似的,睁着眼看丫环们收东西,一点儿难过的表情也没有。

哼!真懂得装傻,一副无辜样。宁夫人更气了,她万没料到白衣蝶当真没那个心眼听出她们在讽刺自己失言。

白衣蝶只觉得富贵人家排场真大,吃完了饭,还送了一堆果子上来,有些果子她见都没见过。

跟着,婢女们每人端上一只金盆。

“少夫人,请——”竹儿也端了一只等在她面前。

这是要干么?她不懂,求助地望向老爷和夫人。他们也纳闷白衣蝶怎么不用?那是给她洗手的。

竹儿看出少夫人无知,故意催道:“怎么,少夫人嫌水不干净吗?”

“呃,不是——”莫非这水是要用来漱口的?白衣蝶于是俯身饮了一口。

登时满堂哄笑。

竹儿夸张地说道:“少夫人!这水是用来洗手的,您怎么喝了?您真这么渴呀?!”

一番话又惹得堂内众人哗笑。

只有老爷深觉鹰儿娶了这样蠢的媳妇,真是丢人,气得猛摇头叹息。

白衣蝶在众人的笑声中苍白了脸,不知所措。一对对嘲笑她的眼睛如利针刺进她心坎。

忽然,她明白了自己不受欢迎,他们只当她是笑话。白衣蝶怎能不受伤?天知道她来时是对他们付出一片真心诚意

在笑声里,她感到自己是完完全全的孤立。她没有哭,她只有武装了自己冷眼相对,尴尬沉默地等他们笑完——而忽一阵爽朗笑声扬起。

这温暖的笑声,她认得,转过头……看见他走了过来。

然后他鹰般犀利的目光扫了一遍众人的眼,随即不慌不忙用温暖的手臂保护性地揽住她的肩。

他说:“衣蝶真聪明,我昨天才同她提起,我们家用金盆洗手,太奢侈,她方才就刻意用“喝”的来点化你们。”说着,他俯身学她啜口水,唇沾水的刹那,白衣蝶看见侧着脸的他,对她玩笑地眨了眨眼睛。

白衣蝶方才慌张的神情没了,也跟着笑开了。

宁时鹰起身清清喉咙,伸了伸懒腰。“唔,好甜的水!”

他的举动教众人傻了。

老爷回过神后气喝。“简直乱来!”

这会儿可没人有心情笑了。

倒是白衣蝶笑了,她看见他也睇住她笑,只有他们俩眉来眼去顾着自个儿微笑。双目间的浓情蜜意不在话下,仿佛眼波流转间他们已经缠绵了。

老爷夫人看得生气,梅兰竹菊则是妒嫉得眼都红了。谁看不出少爷对少夫人的宠爱,他根本眼中没了别人。再看白衣蝶得意的笑成那样,简直也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白衣蝶终于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可以安心地细细品茶。方才受的委屈,都因他的体贴而烟消云散。她忽然发觉只要有他在身旁,世界似乎都明亮起来,他能轻易化解她眉心的阴霾。

呵——她真的好爱他。最高兴的是她今天更明白了,他真的也疼惜她。

世上还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幸福的事吗?

“好喝吗?”他问她。

她回他一个淡淡的笑,她的表情已做了回答。

宁夫人又唠叨了几句后,话题一转,她问起大伙儿她身上那新缝的绿衫好不好看。

梅兰竹菊忙争著称赞一番,赞得夫人笑眯眯地合不拢嘴,开心了起来,于是又问白衣蝶。“你觉得呢?”

白衣蝶认真地细细看了一会儿才说:“娘的肤色偏黄,穿绿的衣衫人显得黑,不是顶好的。”

看吧!白衣蝶得罪人的功夫真厉害,一句话立刻叫夫人的脸黑了一半。她从未听见过任何人不赞她好。而这白衣蝶……

宁时鹰掩住嘴,差点让茶梗住了喉咙。

白衣蝶看他那奇怪样忙问他。“怎么,噎着了?要不要紧?!”她哪里知道自己又失言了。

老爷可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喝道:“好了、好了,甭饮茶。没心情了!全撤掉。”说着,气呼呼的拉起夫人走了。

白衣蝶怔怔地看他们走了,讷讷地低头想想,抬头问身旁的宁时鹰。“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他宠溺地含笑摇摇头。

她纳闷地问道:“可是……”还没说完,他倾身过来在她耳畔嘀咕了几句,她刹那间红了整张脸。

看到白衣蝶娇羞的模样,宁时鹰呵呵笑了,便拉她起来。“那我们回房吧——”

白衣蝶瞪他那张怀坏的脸,顺从地任他将她的小手紧紧握在手心里,两人甜甜蜜蜜地离开了雅兴堂。

***

初秋时连下了几场大雨,于是宁时鹰取消了带白衣蝶和白芯心去看市集的计划,可他也没闲着,成日里挣伴着白衣蝶。她若是逛书房内的藏书,他便跟着。她若是兴起到厨房制腌梅子,他也要跟着一旁好奇的看。

他其实是怕留她一个人会被欺负。

“你别成日跟着我哪!”她甜甜笑嘻,转身把梅子放进瓶内。

宁时鹰瞪她。“我是好心陪你!”

“谁要你陪来着?”她撇了嘴道,脸上表情却掩不住高兴。

宁时鹰看她将事先做好的腌料倒进瓶内封起。他问道:“你打算腌几瓶?”

“一瓶就够了。”

他疑惑道:“一瓶?既然要腌上两个月,干么不多腌几瓶?”

她淡淡一句。“好的东西,一瓶就够了。我只腌给你吃,当然一瓶就可以……我腌出的梅子是镇上最酸的,保证过瘾。”

他讨好她地赞道:“你也是。”

“嗄?”

“像梅子。”

“甚么?”

“一见到你,牙龈都酸了,恨不得把你吞下去——”

白衣蝶被他那不正经的话闹得星眼微扬、香腮带赤。她又笑又气不再理他,将装了梅子的瓶子搁到厨房阴凉的角落。

“快冬天的时候就可以吃了。”她笑笑。“怕是自己粗心会忘了这瓶梅子。”

“才不会——”宁时鹰拉住她的手。“就算你忘了,我也会记着开了瓶子尝。这可是你替我腌的。”他又笑。“就怕被人偷吃了……不行不行……”他拿回瓶子。“走,我们回房把它藏在床下。”

他拉着白衣蝶奔回房去,一合上门就吻住她。

“干什么你?!”她笑骂着躲他。

宁时鹰轻易便抓她在怀里。“谁教你一直提梅子。我饿了——”

她挣脱不掉,被他闹得好痒,扬头朗声笑了。

他霎时怔篆…

从未见过她真正地笑开。她双眸眯起,开怀畅笑,露出一排皓齿,美丽的俏脸仰起,黑发飘散。

她竟笑得好野好艳令他屏住了呼吸,魂魄仿佛被她摄去,傻傻痴痴地望住她。

发现他盯住自己,白衣蝶心想自己笑得太失态了,于是她低下头,他却扳起她下颔叹息。“你真的好美,美得我好怕你消失。”

他深深吻她、占有她,证明她真实地存在他怀里,证明她不是一场虚幻的梦。

听见她满足的喘息,他感觉到她真正被他拥有、属于他一人。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

夜里,宁夫人失眠了,因为怕翻来覆去的会吵醒老爷,她一个人静静出房,踱进园内,坐在鱼池旁的石头上,悠闲地赏了一会鱼儿,直到终于有了倦意,她这才起身打算回房。

想起身那一刹那,眼前忽而一黑,她抚着额、身子一颠晕了过去……

宁夫人昏倒石地上,直至清晨才被春儿发现,大呼小叫地唤人来搀扶。老爷这时亦被惊醒,立刻差人去请大夫。

平静的清晨登时吵闹喧哗,仆役们个个神色慌张奔来跑去传大夫。自然宁时鹰和白衣蝶亦惊醒过来,两人急忙赶去老爷房里。

只见宁夫人气若游丝地躺于床上,陷入了昏迷。

“怎么会这样?”宁时鹰见娘如此,心头霎时没了主意。“大夫呢?大夫来了没?”

春儿忙道,”已经去请了。”

宁老爷坐于床畔,低头不语。

白衣蝶暗暗握住宁时鹰的手,给他勇气。他的脸色灰白,令她也难过了起来。

终于丁邦请了大夫来。

大夫看完诊,摇摇头,叹息一声。

宁时鹰见状,心立刻灰了大半。

老爷忙问:“怎么样?”

“夫人恐怕捱不过午时。气血太虚,加上未及时诊治,在冷地里晕了大半夜,如今救治为时已晚……”

老爷一听,整个人怔住,青了一张脸。

大夫皱眉道:“这么短的时间要补足她的元气,实在困难。除非是……”

老爷喝道:“你说,有什么药,我一定立刻去找,不论多责、花多少银两我都买下!”

大夫想想又道:“除非是“千年灵芝”,但我记得京城才有五朵。曲龙镇上的药铺一朵也没有,只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这儿到京城至少也要一天。

“千年灵芝?”丁邦喃喃道:“我听过萧府中有一朵,前些日子萧老爷上京城买了一朵回来。”

萧府?宁时鹰沉了脸。

宁老爷袖子一摔,气极败坏骂道:“哼,现在萧大爷会拿出来才见鬼!不肖子,早知你娶了怡红,你娘现在就有救了——偏偏娶了个什么用处也没——”

“爹!”宁特鹰截住他的话,只怕伤了白衣蝶。他一手安慰地圈住她,并向父亲道:“我这就去一趟萧府,娘平时同怡红甚好,相信她不会见死不救!”他转而又向白衣蝶道:“你先回房去。这儿有大夫就行,我很快便回来。”

白衣蝶理解地点点头。“你快去吧,不必担心我。”

宁时鹰速速同丁邦赶去萧府,见到的是萧怡红。

“我爹爹上京城去了。”她笑了。没想到平日高高在上、抛弃了她的鹰哥哥也有求她的一天,她懒懒洋洋地坐在凤椅上。“这里就我作主了。”

宁时鹰干脆明说:“方才看门的应该已经同你说明我来的原因——”

“是,不过是一朵千年灵芝嘛!”她不急不徐,如盯着一头猎物似地笑说。

“红妹,我娘平时待你如己出,希望你能暂时抛下私人恩怨,救人要紧。”

“我明白。”她向一旁的老嬷嬷喝道︰“奶娘,去把那朵灵芝拿出来给宁公子。”

宁时鹰松了口气:“谢谢你,红妹——”

灵芝被奶娘捧了出来,有巴掌般大,她小心地递给小姐。

萧怡红拿起那朵灵芝起身走下来,站在宁时鹰面前。双眸锐利盯着他道:“既然你娘命在旦夕,我就不废话了。你带我回宁府,在我面前休了那姓白的,并对众人起誓后日迎娶我入门,这灵芝我就给你。”她说着将灵芝收进袍内。“当然,鹰哥哥功夫好可以用抢的。如果你要这样卑鄙,令宁老爷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你大可将手伸进我袍内抢走灵芝。”

宁时鹰冷愤的黑眸恨恨盯着她刁蛮的脸,他从没这样讨厌过、憎恶过一个人,而这人竟还是他的青梅竹马。他心灰得无语。

丁邦不相信她会开出这般残酷的条件。“萧姑娘……你何苦我家夫人平日最疼你的,你——”

萧怡红咆哮。“是你们先对我无情的,倒怪起我无义!”

“你好自私!”宁时鹰冰冷的一句。

萧怡红惊惧于他的愤怒,但又不甘心得不到他,她改用哀兵政策。“鹰哥哥,我也不想惹你生气,你就依我一次嘛!”

宁时鹰无奈地道:“难道你还是看不透?我不爱你,你就算逼我娶了你,那亦是断了你自己的后路,你永远都不会幸福的。”

“为什么?”他只要肯娶她,他和她当然就会在一起。

宁时鹰坚决地表白。“因为我心底只有白衣蝶。”

萧怡红怒睁双眸狂喊。“她能给你什么?能救你娘吗?她只是带给你麻烦而已!我不懂,我真不懂!”

“你怎么会懂?你只惦记着自己的喜怒得失,你怎么会懂为一个心爱的人付出一切的快乐?那是不求回报的。”

“很好、很好……”萧怡红含泪笑道:“付出一切?那么就为她把你娘的命也赔上去吧!”

宁时鹰咬牙再问她一次。“你当真见死不救?”

她转过身背对他,冰冷道:“你做不到,我也办不到。”只要他答应休了白衣蝶娶她,她马上交出灵芝。她静静等他答应她的条件。良久,听见他和丁邦离开的声音。

豆大的泪滴了下来,他竟然走了。

她咬牙想不透:为什么?为什么?

那白衣蝶一定是个魔鬼变的,他竟被迷得不顾一切,她恨不得一刀杀了她。

***

宁时鹰步出萧府,疾步返回宁府,在府前他对丁邦丢下一句命令。“备马!”

“是,少爷。”

而宁时鹰则快步赶至老爷房里。

老爷一见他重返,立即急问:“怎么样?”

宁时鹰难过地摇头。

“凭我和萧老爷多年交情,他真绝情到见死不救?”

“萧老爷不在,只有怡红。”

“那地岂会不肯?平时我和你娘都待她很好的——”

宁时鹰据实道:“她肯,只是她要我休了白衣蝶——”宁时鹰跪下坚决的道:“爹,我做不到。我无法辜负衣蝶!”

“你娘都快死了,你还——”他气极了。

“我立即快马上城买灵芝回来!”说罢,他起身速往府外,不理老爷的咆哮。

他不信非得牺牲白衣蝶。他怎舍得伤害地?他承诺过非她不娶,怎么可以休了她去娶怡红?

他疯了,宁时鹰明白自己变得盲目,他怎可弃娘的生死不顾?

他痛苦而矛盾,只希望也许赶得及上城带回灵芝;也许老天爷会发发慈悲,也许能两其一美,要是他骑得够快,也许……也许……

他接过丁邦手中的马鞭,跃上马背,正欲纵马奔驰时,有人拉住了绳索。

“时鹰…”白衣蝶赶来制止,她仰头凝视他焦虑痛苦的黑眸。

她的眼神是那么温柔,那么平静地望住他。

她忽然笑了,伸手揪住他袖袍。

她的微笑令焦躁的空气瞬间解冻了。“时鹰,你好傻。春儿都告诉我了。”她平心静气看着他。“你休了我,我还是爱你。你娶了她,我还是爱你。我不会变的,我相信你也不会变,你就依了她吧……”

“不行,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子。”他低吼。

“时鹰,我都想通了。我们的爱不须俗世的名分,只要你待我真心真意,我不必一定要名份。我比萧怡红幸福太多太多,因为我得到你的心,她却只能争到虚无的名。就允诺她吧!我不要你留下一生的遗憾,你听我的,去找萧姑娘过来。”

两人四目相望,霎时……

宁时鹰俯身将她抱进怀中。

老天!她的体贴教他心碎……他爱极了这个女人。今生今世,他发誓,白衣蝶是他心中唯一不变永恒的妻。

一旁的丁邦深受感动。这样善解人意、心地善良的少夫人,怪不得少爷那么宠爱她了。

须臾——

萧怡红得到消息带了那朵灵芝骄傲地踏了进来。但她不敢直视宁老爷,也许她自己也明了这样做有些不择手段。但她顾不了这么多了。

她终于胜利了,成功地看见白衣蝶接下休妻书,羞辱她令她感到无比快乐。当宁时鹰依约承诺娶萧怡红时,她得意地笑了,立刻交出那朵灵芝。

她高高在上地对白衣蝶放话:“明日你立刻搬出时鹰的房间,以后我才是他的妻,不准你踏进半步!”

她以为白衣蝶会伤心、哭泣。谁知样貌娇弱的她竟一如往常,美丽的一双凤眼非但未淌泪,反而无惧地直直盯住萧怡红。

她没有说话,眼睛内却有一股坚决的意志,仿佛在嘲笑萧怡红似的。她的唇轻轻抿着,好似在同情她……

萧怡红被地盯得忽然一阵心虚,退了几步。怎么会这样?明明是自己赢了她,可是竟像输的是自己,萧怡红额上渗出了冷汗。

一旁的宁时鹰则是深情又赞赏地默默凝视他最深爱的妻子。他发现她竟蕴有一股迫人的气势,不必说半句话,她的神情已经赢了一切。

一旁的白芯心则是忍不住一句。“真可怜……”讽刺的意味居多。

“你说什么?!”萧怡红怒喝。

白衣蝶看了白芯心一眼,制止她多看口。

萧怡红感觉得到,因为此事宁府的人没半个欢迎她的。但她倔强不认输地大声一句。“你们快办妥婚事,后天过来迎娶我!”她丢下这句话后,就和萧府的婢女走了。

她一走,宁时鹰立即握住白衣蝶的手道:“我吩咐下人把恒翠院打扫好了。那儿环境挺好,四下都有青竹环绕,一定会合你意。你和芯心就迁到那儿住吧!我会常 过去找你。”

她知道他不会辜负她的,她点头微笑。

这时,宁老爷忽然咳了几声,有些尴尬地开口。“鹰儿,你叫总管多派些婢女给衣蝶使唤,还有我那儿有一批珍藏的上等茶,你叫春儿送去恒翠院,那儿的院子挺适合泡茶的——”

看来,宁老爷终于因着白衣蝶的牺牲接纳了她。宁时鹰高兴的回道:“是的,爹!”

“谢谢爹。”衣蝶也欢喜的笑了。她衷心希望娘可以快些好起来。



第八章

宁夫人服用了千年灵芝后,身子渐渐康复。没几天,宁时鹰按约定娶了萧怡红进门。

萧老爷自京城返来,听闻了女儿做出的糊涂事,气灰了一张老脸,还狠狠地骂过怡红。“他有什么好?你非这样巴着他不可?”

萧怡红只管任性地撒娇。“我就非要他不可!”

“你这丫头,也不管那人跟你合不合,但凡有人抢,你就忙着硬要不可。你这种脾气,只会招来别人笑话罢了。我的女儿还怕嫁不出去吗?你偏偏去给我丢这个脸?强摘的瓜不甜,你不懂吗?”

“爹呀——”她撒起拨来了。“看来你舍不得那灵芝才是真的,倒怪起我来了。”

“唉——”萧老爷好说歹说地拉着女儿。“我是一番苦心哪!怕你误了自己一生。宁时鹰为了那个姓白的女人都不惜和咱们决裂了,我看他心底只有她,他不会疼你的——”

“爹!”提起白衣蝶,她气得咆哮。“她已经被休掉了,以后我才是宁少夫人。你别再提她,快帮我准备成亲的排场才是……”

萧老爷看女儿如此痴迷,心中纵有百般的不愿,为了她高兴也只有依她。他砸了大把金银,风风光光地嫁了女儿。

于是,萧怡红终于穿上了大红嫁衣,风光地嫁进宁府。镇上民众都赶来凑热闹,对于萧怡红逼宁时鹰休妻之事,更是闹得人尽皆知。

白衣蝶,这远近驰名的大美人,成了萧大小姐的眼中钉、肉中刺。二女争夫,而白衣蝶败下阵了,没能坐稳宁少夫人的位子。这档事成了镇民们茶余饭后消遣的话题。

被夫君休掉,那真是身为女人最最可耻之事。于是人人都指白衣蝶这会儿可能无脸见人了,捱不过几天大概就会自缢而死。

这事儿,也传到了采花淫贼胡群耳内。

成亲之日,他也赶来混在人群中看热闹。他心底直嘀咕着:这白衣蝶他碰都未碰过,竟教姓宁的娶了又休。心底又暗暗希望着白衣蝶可别自缢,因他总忘不掉这天仙般的美人儿,如果死了多可惜!

胡群一边贪看热闹,一边想着白衣蝶,想到身子都滚烫起来。

这天,曲龙镇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了大半天。

只有恒翠院冷冷清清的,独这院里的人最不好过。

白衣蝶望着窗外的皎月发凯,此时,该是洞房花烛夜了……她不禁想起和他喝过的交杯酒,想起她粗心地洒了酒,然后,他温柔地俯身一一解了她领上的鸳鸯扣——现在,他也和萧怡红这么做吗?

光是揣想那画面,她竟心如刀割。

一旁的白芯心观察着姊姊,好心地劝道:“姊姊,你别乱想,早些睡吧!”

“我没乱想。”她转过身来盯着芯心。“倒是你这么晚还不回你自个儿房间,净在这啰嗦。”

“我陪你喽,怕你孤单。”

“我还是一个人清静就好——”

白芯心嗤地笑了。“姊姊,时鹰哥哥今晚和那姓萧的同床共枕,也是没办法的嘛!但我相信他心中只有姊姊你一个的。”

“你说话老是不干净,我看你这丫头聪明过头学坏了!去去去,别吵我,回你房间去!”

白衣蝶赶走了她,门一掩上,心头不免又空虚起来。昨夜宁时鹰还在这睡着,今夜那鸳鸯被只有她自己一人盖了。

教人怎么能不感伤?

他会不会过了今晚后,迷恋上萧怡红?

白衣蝶难过地吹灭烛灯。房间登时暗了,只剩月光渗过窗子映到屋里。她问自己:没名没份了,还留得住他吗?虽说对他有一定的信心,但那萧姑娘那么主动热情,他会不会、会不会……

唉——她重重叹口气。何必庸人自扰呢?还是赶快睡吧!

她踱向窗口,把窗扉也拉下关了。

忽然凭空伸进一只手挡住地,也惊了她一跳,她忙推窗探头——忽而有人偷吻了她。

她惊得身子一缩,暗里一只手却抓住地肩膀。“别怕,是我——”

白衣蝶看见宁时鹰一双眼眸怀坏贼贼地笑她。“这样胆小哩!”

白衣蝶见是他,心中一乐,又作势要捶他:“没良心的,鬼鬼祟祟吓我!”

骂归骂,她仍是急急忙忙给他开了门。又问:“你怎么过来了?那边不是洞房花烛夜吗?”

他笑得更坏了。“所以啦,那头已经有人气得在砸杯子摔椅子了。”

白衣蝶听他这样形容,不禁跟着笑了。“你小心被人咒!”

“没法子,我舍不得一天不同你在一起!”说着,一把搂住她。“我怕你一个人在这因为我,偷偷掉眼泪……”

她嘴硬地回道:“少净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我可从不掉泪的。”

宁时鹰抬起她下颔,深情地仔细端详。“那倒是,从不见你为我掉过半滴泪。”话里少不得有些埋怨。

她很小就发过誓,无论发生什么都再也不哭了。眼泪根本减轻不了痛苦,对事情又没什么帮助。从前,爹爹发起酒疯来每每打她,她哭得越凶,他打得更凶,所以她再也不哭了。

偎在他怀里,白衣蝶幸福地望住他。“没什么事,有什么好哭的?”

“你这冷血的——”他骂着吻住她。

又是一夜缠绵。

恒翠院外边,一个鬼祟的身影偷窥了一会子,奔回了少爷新房那儿回禀了怡红。“小姐,少爷果然是去会白姑娘了。”说话的是怡红带过来的贴身丫环杏儿。

“岂有此理!”怡红气得撕破了自己身上的嫁衣,又剪了被和枕,闹了大半夜。她以为宁老爷会过来做主,谁知哭了大半天也不见有人过来问她一声。

就连昔日待她最殷勤的老夫人也没过来看她。

反了、反了。宁府上下全在看她萧怡红的笑话吗?全向着那姓白的吗?

“他不爱你的!”

忽而,她想起爹爹前日劝她的话。没想到竟都成真了。可恶、可恶?!萧怡红怨愤难平,只能对着丫环发泄,拿起烛抬就往杏儿脸上砸,咆哮道0滚!没用的畜生!你是不是也在笑我?!”

杏儿没想到突被砸了一下,额头敲出血来,吓得忙跪下大哭。“没有啊,小姐,杏儿就算向天借了胆也不敢笑您半句——”

萧怡红气呼呼地坐下。“你下去——”斥走了她,自己坐在被砸得乱糟糟的新房里哭。

萧怡红当真是天真过了头,竟以为区区一个名份便可得到他的心;竟以为对白衣蝶羞辱就可以逼走她。没想到她越是穷凶极恶地想把他们分开,他们竟黏得更紧密。

反而是自己惹来一身腥,在宁府落得讨人厌了。想及此,她不反省自己,只是更恨白衣蝶。

她只忙着记得她失去了什么,白衣蝶又抢了什么过去,根本已经被嫉妒和仇恨熏红了眼睛。她不在乎也忘了自己可以走的路,她只知道自己的快乐和幸福全被白衣蝶给抢走了。

她诅咒白衣蝶,恨不得她早死。

她不会祝福他们。萧怡红气得把自己的唇都咬破了,渗出碱热的血。

***

如果萧怡红住的地方是地狱,那么,恒翠院便是天堂。白芯心和丁邦两人年龄相仿,成了好朋友。老实的丁邦常在言语上被白芯心占了便宜。可是恼归恼,对白芯心白白净净、聪明机伶的模样倒是暗暗喜欢着。

于是在白芯心的要求下,丁邦偶尔会在院里教她要拳弄剑一番。

他的武功尚浅,只能扫下几片落叶,召了几道风舞,却已够让白芯心看得目瞪口呆连声叫好。“太棒了,你快把你会的全教我!”

丁邦老实地招认。“我会的这些根本不算什么,我们家少爷才厉害!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什么人也打不倒他。”

“那他的武功又是跟谁学的?”白芯心好奇地睁大了眼问。

“跟宁太夫人学的,也就是少爷的奶奶。”

“哦——就是上回主婚的老奶奶!”怪不得双眸锐利如箭,有股迫人的气势。白芯心点头想了又想,忍不住又问:“那老奶奶又是谁教她武功的?”

“是太爷。”

白芯心又开口。“那——”

“那太爷的功夫是谁教的?”丁邦主动替她接完了话,然后受不了地抗议。“你这样问哪问得完?”

说的也对,她自己都笑了。“唉,希望能见见耶律奶奶的夫君,然后跟他学武功,打遍天下无敌手,谁要再敢欺负我和姊姊,我就杀杀杀杀杀——”说得她比手划脚起来。

看白芯心那副认真样,真好笑。“别“杀”了。你现在有宁府的人做依靠,谁敢欺负你。再说……宁太爷早就不在世上了。”

“不在世上?”忽然她感到一阵惆怅。“那么,耶律奶奶一定很痛苦、很难过喽!”

丁邦点头。“没错,他们一直都很恩爱。”

“其实,不论是多么恩爱的人,最终也免不了要分离——”她感慨叹道。

丁邦没有听懂她话中的意思,说道:“不会啊!像少夫人和少爷不就是高高兴兴地在一起了?可见是只要真心相爱着,不论遇上再多的阻挠,最终仍是可以相守一生的。”

白芯心清丽稚气的脸上,忽而闪过一抹世故,她坚决道:“但总不可能同生共死吧?我这辈子都不要和人谈感情了,也不要浪费时间去爱谁——”反正只有“分离”是永恒的。所谓的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与其将来得承受散席的痛,倒不如一开始就甭去卖心思搭那长棚了。

白芯心说得异常坚定。

不知何故,丁邦听得难过起来,又不仅自己心头那朦胧的刺痛感是从何而来,也只有沉默了。

一阵风吹过,吹来了一阵玫瑰的香味。

原来是少爷和少夫人回来了。两人手上都摘了一大把的白玫瑰,脸上尽是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他对丁邦叫道:“小丁,快帮我找铲子过来,好把玫瑰种下。”

白芯心愉快地迎上来闲了香味:“哇——哪来那么多玫瑰?”

“我和你姊姊去逛了镇上钱伯的花园,竟是在座小山谷里。”宁时鹰对着白衣蝶笑。“她喜欢极了,所以我买了二十株,打算也植进恒翠院。”

白芯心笑道:“哦——连山谷底的玫瑰都移进院里来了,时鹰哥哥也太有心了吧?”她不忘糗姊姊。“是不是啊?姊——”

白衣蝶不好意思的淡淡笑了。

这时,丁邦也带了铲子过来。“少爷,这种粗活,交给我就行了,您去休息吧。”

宁时鹰温柔地说道:“我们一起种吧。趁天色末晚,把它们值进土里。”

说着,接过白衣蝶手上的十株花。“你逛了一天,进去休息吧!别站在这吹风,等会儿着凉了。”

白衣蝶柔声应道:“我去沏壶茶给你喝——”说着,打算回屋里。又转头问芯心。“你不进来吗?”

“不——”她认真地注视着前方。“我要看他们怎么将花栽进泥土里。”

白衣蝶微笑摇摇头。“真是,你就是什么都好奇。”说着,一个人回了屋里。到后头打了火,烧起一壶热水。

稍后,她拎了热水回房里,专心地仰了壶茶。忽然听见白芯心的笑声,抬头看见窗外夕阳下,白芯心和丁邦围堵着一只白兔,两人忙着抓它。而宁时鹰则细心地对刚栽进土里的白玫瑰浇水,浇了一朵又一朵。

望着这幅景象,白衣蝶感动莫名。这个男人几乎给了她全世界的幸福,也给了她充满爱的生活,更为她筑了宁静的家园,令她忘却所有烦恼。

而她,除了去爱他,没什么可以给的了。他令她懂得热爱并珍惜自己的生命。她是多么地快乐、满足。能被一个人如此宠爱、保护着,人生至此,她还有什么要求?

白衣蝶将茶具端至院里的石桌上。

然后她将手一横,拦住正差点扑到免子的白芯心。“饶了它吧!”她说道。

“姊——”芯心气得躁足。“我差点就抓到了!”

“抓到又如何?”

“丁邦要教我怎么烤儿肉吃!”白芯心埋怨。“人家都没见识过怎么吃免肉呢!”

白衣蝶却皱起眉头训她。“你如今吃好的、穿好的,缺了什么?非要苦苦逼那畜牲惊得拚命逃?人家是有需要才杀生,你竟是为了好玩杀生,真不应该——”

白芯心撇撇嘴,吐了吐舌头,不敢顽皮了。

丁邦看她竟被少夫人训得动都不敢动,连回嘴都不敢,不禁偷偷笑她。总算是一物克一物,再野的人可也有安分的时刻。

宁时鹰过来云淡风轻地转变了气氛。“好香!茶刺好啦?”

白衣蝶一见他立刻眉开眼笑。“怎么,你眉梢也沾了泥了?我替你擦掉……”

说着温柔地帮他拭去,又替他斟茶。

白芯心忍不住扮鬼脸。“可巧了,一见我就凶,一见他就笑——”

丁邦噗哧一声笑出来。

宁时鹰也笑了开来。

只有白衣蝶又羞又恼地瞪着白芯心又笑又骂。“早晚把你的舌头割掉——”

“宁、时、鹰!!”忽然破空一声凄厉传来。

院门闪进个披头散发、穷凶极恶的萧怡红。后头跟了一个丫环拚命拉住她劝。“小姐,不要啊!别冲动——”

原来萧怡红早已为着宁时鹰婚后,一连多日对她不理不睬而气了许久,今儿个又听下人说他为了白衣蝶要丁邦找铲子,亲自为她植花。气得她再也忍不住,所有委屈一并爆发,抓了桌上的剪子就冲了过来。

现在一见满院植好的玫瑰,她又妒又气的冲上去就铰了一朵又一朵。

丁邦忙上去抢她的剪子,众人也围了上来。她疯了似的谁也拉不住,仍是拚命铰花。白衣蝶眼见宁时鹰为她栽的花被残忍地铰去,心中一痛,想也没想即徒手去抢她的剪子。萧怡红怎么也没想到她敢徒手来抢,一不小心就划伤了她的手,皮开肉绽。

“衣蝶——”宁时鹰拉回她的手,瞬间摔了萧怡红两巴掌,叱道:“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萧怡红瞪大双眸。“你打我?”她气得哭了,浑身发颤。“她自己要伸手过来,被伤了活该,你还打我?!”

宁时鹰忙着替白衣蝶止血,又骂怡红。“如果她有什么闪失,我饶不了你,别说打你,杀了你都可以——”他气坏了,话说得极重。

“你——”萧怡红扔下剪子,哭着奔出恒翠院,整颗心被他的话击碎。杏儿则疲累地追了出去。

宁时鹰扶着白衣蝶坐下,忙着看她的伤口,幸好未伤及筋骨。丁邦拿了止血粉来,白芯心忙着递手巾清理伤口。宁时鹰一边替她包扎一边忍不住责备。“你真是,不过是几朵花嘛!你竟连手都送上去给她铰——”

那对她而言,不只是几朵花的意义。她的手不痛,心倒痛了,看他辛苦了大半时辰种的花几乎全被铰了,她怎能不急?

她伤心地看着那落了一地的花朵。“可惜了那些花儿,我们才把它从山谷带过来,这会儿就被铰了死在这里。”

仿佛预言了什么不幸似的,她原先在云端的心瞬间跌了下来。

宁时鹰看她发愁的模样,起身将那些铰下的花朵一一拾了起来,再自衣襟内抽出那曾在街上见过的“鸳鸯劫”锦帕摊开,将花瓣一片片铺到帕上,收拢锦帕打了死结,笑着对衣蝶说:“你看,这不就成了香包?你可以带上一辈子了。”

他的话温暖她的心,白衣蝶拿着香包闻了闻,沁鼻的香味溢满四周。真服了他,这也想得出。

她忘了难过,高兴地说:“真是个香包了。对了,你怎么有这条锦帕?”她记得自己绣好这“鸳鸯劫”后就托人去卖了。

白芯心抢白。“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时鹰哥哥买了下来保存哪!”跟着把那日街上巧遇宁时鹰的过程说了一遍。

白衣蝶幸福得笑开了,看着宁时鹰宠溺地将她连人带花圈进怀里。

***

为着上回讨灵芝之事,宁夫人总算认清怡红那丫头的自私自利,自然她嫁过来后也懒得理她了。

萧怡红原是萧府的千金,说话做事任性妄为,而今在宁府除了服侍的下人外,没人理会她。再加上上回一时气愤,胡闹中铰到白衣蝶的手,自个儿也心虚了,于是沉默了好一阵。

一日复一日,好面子的她又不肯回萧府诉苦,真真是哑巴吃黄连了。她渐渐受不了烦闷,成日命杏儿同她上街逛去,又流连着几间酒楼。镇日把自己喝得糊涂,欺骗自己过得很好,不肯承认失败。

这日午后,她又在酒楼喝得发昏,抓了杏儿就摔她耳光。“打你这个贱货!”她将杏儿看成是白衣蝶。

杏儿忙哭叫。“小姐,你又醉了,我是杏儿啦!”

萧怡红定睛瞧瞧,知道自己又糊涂了,也不肯认错,只是厌烦一句。“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她,但你是我的下人,我把你当那姓白的打几下消心头恨,不行吗?你哭个什么劲?”

杏儿有苦说不出,只得怨自己命苦,心头尽管恨,嘴上还得小声应道:“小姐教训的是——”

“哼!”萧怡红越发嚣张:“我其实可以打得更重,你再哭小心我多摔几下,该哭的是我!你哭什么?有本事想法子让那姓白的贱货哭去。”

杏儿难过地想:唉,有本事地早投奔去当那白衣蝶的下人了。听说白姑娘性情孤僻,先是得罪了不少人,但渐渐下人们发觉她其实极好服侍,很少麻烦人,更别提会打骂谁了。

杏儿心中叹息一声,她要是男人也会弃了萧怡红娶白衣蝶为妻。才想着,萧怡红又摔了一只杯子过来。“呆子!发什么白日梦?没见我酒杯空啦?”

杏儿忙为她斟酒,一方面又想,她真丢尽宁萧二府的脸了。

萧怡红早抛弃了尊严,怨愤地灌酒。“那贱货可得意了,全府的人都被她收买了!”

“萧姑娘——”邻桌一位中年肥胖的男子忽然过来搭讪。

萧怡红看这男人贼眉鼠眼的,她呸了一声。“我的名字你也配叫?”

那人也不恼,只管笑。“久闻萧府千金萧怡红貌美如花,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真不假。”他存心哄她高兴。

几句话说得萧怡红松了脸。“你是谁?”

“先别问在下何人,只是……”他兀自坐下悄声地道:“在下方才听闻萧姑娘的怨愤,或者,小的有法子解决——”

“你可以?”她心头一阵惊喜。

“当然,在下有的是妙计。”

萧怡红打量这其貌不扬又色迷迷的男子。“你是谁?”

他拱手笑道:“在下乃胡群是也——”

杏儿和萧怡红听了差点跳起,此人是采花大盗胡群?

杏儿悄声地规劝。“小姐,我们走吧!”

萧怡红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走的意思,反而问他。“你方才说有妙计可是真的?”

“当真——”他又说:“我其实和白衣蝶之间有事未了,我和你可说是目的相同。”

萧怡红听了大感兴趣,语声犀利。“我要白衣蝶离开宁府,再不能回来。你可有法子?”

胡群呵呵大笑。“有、有。”

杏儿听了忐忑不安,直扯小姐的衣袖。“小姐——”她真是走火入魔了,竟和这恶人搭上!

杏儿好意阻止,萧怡红却气得推她一把。“少烦我,滚一边去,吵死了。”

跟着兴冲冲地和胡群计划着,她发誓要让白衣蝶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第九章

深秋时分,宁时鹰不得不动身同丁邦上京城一趟。按例,这是结算几间铺子一年营收的时候。

白衣蝶自然万般不舍,临行前一夜怎么也睡不着,只是傻怔怔地问:“你非得去不可吗?”这一分别也要大半个月。 光是想,就叫人寂寞得蚀骨蚀心。

宁时鹰似笑非笑地瞅住她瞧。“舍不得我?”

白衣蝶叹息着,偎进他温暖的胸膛。“你日日陪我,我早忘了你也有正事要办!难道我不能同你去吗?”

“从这儿到京城少说也要一日一夜奔波——”

“我不怕。”

“很辛苦的——”

“没关系……”

他敲敲她脑袋。“你没关系,我可有所谓。你忘了我们约定好明年要生个胖娃娃,你答应我要养好身体的。”

提到娃娃,她满是笑意。她日日遵从大夫的指示,按时饮补汤,务必用最健康的身子来准备怀他的孩子。

宁时鹰盯着她瞧。“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努力!”

“努力?”她一时转不过脑筋。

“努力“做人”呀!”

她笑出声来。“那你要男娃儿,还是女的?”

他亲她颊边一口。“我要个阴阳人!”

“阴阳人?”他又在胡说什么了?

“若是男的,最好有女孩的细心肠;若是女的,最好有男子的刚猛,才可以保护自己——”

衣蝶笑斥。“我说这是“四不像”。”

两人笑闹着亲密了一夜,直缠绵至三更天。

宁时鹰睡着后,白衣蝶却仍清醒着。她起身贪看他熟睡的脸庞,爱怜地轻划他眼眉。发呆了半刻,她起身将预先绣好的锦帕轻轻塞进他替换的衣衫内。

她绣的是另一只鸳鸯。他那只给她做了香包,于是她又悄悄为他绣了一只。他们一人带上一只,也算成双成对了。

正低头专心替他收拾行李,忽然电光一闪,轰隆一声打起急雷。

白衣蝶推开窗,只见风雨急落。

“好端端的怎么下起雨了?”她埋怨着收起窗扉,希望明早地动身之时雨已停歇。

可惜雨一直下到天明。

秋晨,天蒙蒙亮,阴湿寒冷。

宁老爷和夫人叮咛过儿子一路小心,之后便刻意回了房,好让白衣蝶和儿子独处。而萧怡红则未被告知少爷上京城之事,尚在睡梦中。

白衣蝶撑起一把荷花样的褐色油纸伞,亲自送他直至府外驹旁才止步。白芯心跟在姊姊身后。

宁时鹰为了两天赶路,披挂上黑色的金边斗篷,看来意气风发。

他俐落地跃上马背,丁邦服侍安主子,也跃上了一旁的棕色马背上。

宁时鹰不舍地俯望他心爱的小妻子。

伞下她面容苍白,仿佛就要哭了。可是她那单薄的身子仍僵硬地忍住眼泪,雪白的袍子衬得她益发惹人怜爱。他弯身温柔地替她珑紧袍子,顺势在她耳畔低声一句。“天冷雨大,进去吧!”

她勉强挤出一抹坚强的微笑,声音却有三分哽咽。“我看你走了再进去——”

为什么心头不住地悲伤?顶多半个月他就回来了,为什么却似永远不再相见似地难过?她的胸口情绪澎湃。

宁时鹰沉稳黑夜一般的眼睛,深深望住白衣蝶。

他安慰她。“衣蝶——分离只是为了相聚!好好地等我回来。”

她点头。

宁时鹰又吩咐白芯心。“丫头,帮我照顾好你姊姊,别教她做出令我担心的事。”

白芯心眼圈早红了。“你放心,我们会乖乖地在这儿等你回来。”

他点头,而丁邦则一直怔怔望住白芯心。

然后两人扯缰喝了一声,马如箭般奔往前方,把她们抛落后头。没几步路程,宁时鹰再回头,只见伊人仍痴心站在原地目送他。

他忽地心中一紧,勒住缰绳掉头疾疾奔回,直至她面前。突然,宁时鹰冲动地将她拉进怀里。

那力道令伞儿飞落,更令她心头一阵酸意。

白衣蝶在他肩上阖上眼。为什么,她有一种看不见明天的感觉?

“衣蝶——”他闻到她身上散发浓浓的玫瑰香,她一直挂着他送的香袋。“衣蝶……”他真痛恨分离。

长长的拥抱之后,他留了个吻在她额上。“等我回来——”

“好!”她答应。

这次,他不再回头,启程前往京城。

白衣蝶又站了好一会儿。看着他消失了的背影,他其实同她一样难过。

白衣蝶有点儿内疚,她其实应该再高兴一些,再多笑一些,不必令他也难过起来。可是,看他离开,她怎么也没法子微笑。

她的眼睛又酸又涩。

白芯心劝着。“姊,该进去了。”

“唔——”

“你甭难过,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可是,白衣蝶觉得这将会是好长的半个月。

她恨不得回头沉睡上半个月,然后醒来睁眼一看,他已回来了,就在床头对她微笑。

***

宁时鹰走后,恒翠院益发寂寞了起来。虽然宁老爷常差人邀白衣蝶去看戏或听曲子,怕她闷坏了。可是白衣蝶总推着不去,她不爱那种热闹,宁愿一个人躲在院里沏茶看闻书,想宁时鹰,数日子。

倒是白白便宜了白芯心。她就爱看那新鲜热闹的玩意儿,总忙不迭地抢着赶去,加上老爷那儿人多,她又爱和人抬杠,总玩得舍不得回来。

宁老爷对白芯心的机伶倒挺喜爱的,直说诧异姊妹俩性子的天壤地别。

这日,白衣蝶又在院子里捧着茶对着满院花草发闷,忽而萧怡红急急冲了进来嚷叫。“你还在这?”

白衣蝶见到她很是诧异,跟着又被她喝得莫名其妙。“什么事?”

她惊慌失措喊着。“你妹妹和人打起来啦!”

“芯心?”

“真是,杏儿不过说了几句难听话,那丫头竟发泼扑倒了杏儿,两人打了起来,我劝都劝不开,又怕事闹大——”

这芯心真是。“她们在哪?”

“我带你过去——”说着,疾步往回行去。

白衣蝶忙跟住她,可她走得又急又快。白衣蝶只得尽力地追,但一会儿后,竟随她追出府外,往偏僻的林间去了。

她们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打架?白衣蝶心头嘀咕,不觉地走了好长一段路。

“萧姑娘——”她停步。“她们怎么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白衣蝶疑惑问。

萧怡红停了步伐,转身走到她跟前笑了。“你不觉得你问得太晚了吗?”说着忽而扬袖,袖管挥洒出一阵迷香。

白衣蝶来不及屏住呼吸,只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林间胡群的笑声扬起,他闪身现形。

“好极了!”他称赞着萧怡红,一边贪婪地望着地上的白衣蝶。“剩下的,就是我的工作了——”

他色迷迷地将白衣蝶抱起,同萧怡红走回他的落脚处。那是一间简陋的屋舍,搭建在山林间靠溪的隐蔽处,杏儿依怡红的命令一直等在那儿。她心中忐忑不安,看见白衣蝶被抓了回来,不省人事的躺在胡群怀里。

“小姐,白姑娘她……”

“他没事,只是被迷昏而已。”接着她对胡群说道:“我们在屋外等,你快点——”

“当然、当然——”胡群邪恶地笑着,抱着白衣蝶进了屋里。

杏儿看他抱着白衣蝶进了屋内又关起门来,忽而明白过来,错愕地问:“小姐?他——”

萧怡红得意的微笑:“那贱人抢了我的男人,我现在帮胡群抢她过来,很公平!”

杏儿大惊失色,瞬间吓白了脸。“使不得啊!这怎么可以?小姐,你别糊涂了,这——”

“住口!”萧怡红喝斥她。“你要敢回去对人说半句,信不信我打死你?别忘了你乡下的老爹和弟弟的生活费都是我给的,你乖乖地少废话,回去赏你十锭白银!”

一听见爹和弟弟,杏儿眼泪立刻滚了出来。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把她吓坏了。

要是少爷回来还得了?更别提白姑娘的痛而她却无力阻止只能掉眼泪……那样一个愠婉的好姑娘,竟然———竟然给胡群那样的恶贼给糟蹋了。连杏儿都为白衣蝶掉泪。

迷魂香令白衣蝶神智昏茫,身子瘫软无力,人也昏沉沈的。

怎么回事?她感觉有人压住她。好重,她不能呼吸。她努力睁眼,却只是朦眬中看见个生人欺在她身上,正野蛮地欲撕去她的衣服。

白衣蝶急着想推开他,身子却一点力气也没有。老天她急着想呼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无助地睁大双眸,说服自己这是在梦里。

谁来救她?

无助中,她用尽仅存的力气阻挡他扯去她的衣服。

胡群厌倦她的挣扎反抗,干脆一掌劈昏了她。

白衣蝶于是坠入无止无尽的深渊,失去意识……

***

此时——

京城的宁记布厂忠二店。

宁时鹰步出厂外,脸上尽是微笑,丁邦跟在一旁领了一张银票。

“少爷,再收两家厂子的帐,咱们就可以回去了。”他说着,将银票递给了宁时鹰。

宁时鹰将银票塞进衣内,忽而有个冒失鬼冲撞了他。幸而宁时鹰身强力壮,身子只颠了一下。也就不计较,和丁邦讨论著今晚上何处吃饭。

他竟没发觉袖内的锦帕被方才那一撞,跌飞至一旁的地上。他犹自和丁邦说笑走了好几步路。

顷刻间他仿佛心有所感,回头怔怔呆了一会儿。

“好像……”好像听见有人喊他。

“少爷,怎么了?”

大概是太想衣蝶了,他笑笑摇头。“没事没事——”和丁邦继续方才的话题。

***

且说萧怡红和杏儿等在房外,两人的心情都紧张着。

由于杏儿天性善良,内心备受煎熬。她很想救白衣蝶,又怕连累自己的亲人,但袖手旁观却又过意不去,于是她不禁愁容满面地干着急。

“小姐……”忽然她转头道:“小姐,我……我内急。”

“你真麻烦!”萧怡红嚷道:“茅房在屋子后头吧?你自己找找看,别打扰到胡群,要不有得你一顿打!”

“是,我马上回来!”杏儿敷衍着,绕到屋子后头。

她从屋后的偏门溜进屋内,然后从厨房捡了一根粗壮的木头。

她小心、轻声地穿过厨房……

她抓着那根木头,心中满是恐惧。她知道,如今只有她可以救白衣蝶,这势必得冒奢极大的风险。也许不值得,然而杏儿知道白姑娘是个好人,怎么可以任她被胡群玷污?

如今也只有赌一赌了!杏儿豁出去了!萧怡红净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她绝不让她得逞!

杏儿颤抖地溜进房间,看见胡群正忙着扒去自己的衣服,迫不急待地扑向光裸的白衣蝶……

趁此时,杏儿轻轻溜到他背后,扬起那木棍,闭上眼,使劲全力地狠狠朝他用力击去——

胡群没料到竟会有人偷袭他,毫无防备地被重重击伤后脑,登时闷哼一声昏倒床上。

时间紧迫,杏儿扔下棍子,速速推落桌上正燃烧的烛台,然后对外头大嚷:“小姐,失火了,小姐……”

跟着,她例落地用棉被将不省人事的白衣蝶速速裹住,趁火势尚小,慌张地冲出去,一边口里嚷着小姐、小姐,一副惊恐的模样。

萧怡红在外头看见房内有火花冒出,又见杏儿半拖半抱地搂着白衣蝶出来,她又急又怒。“怎么回事?”她抓住杏儿喝问。

“我不知道啊,小姐,我人才经过茅房就发现有焦味传出,担心的进去瞧瞧,谁知那火已经冒了出来……”

“那么胡群呢?”

“咦?他怎么还没出来?方才我听他要拿什么包袱才走!我于是就先搀了白姑娘出来……”杏儿紧张地说完大串话,心头志下心极了。

萧怡红犀利地盯着她瞧,杏儿心虚恐惧地回避她的目光,忽而一记耳光摔了过来。

“小姐?”杏儿眼泪迸了出来,右边脸立刻高肿起来。

萧怡红愤道:“你当我白痴吗?我看八成是你搞的鬼!”

杏儿双腿一软,急哭了。“小姐,冤枉哪!杏儿哪有那胆子?况且白姑娘和杏儿非亲非故的,杏儿怎么可能会为她去惹您生气?”

她说的也没错!

萧怡红望着被杏儿抱出的白衣蝶,又见房子整个地烧了起来,看样子胡群是被困在里头了!天色已晚,萧怡红袖子一甩道:“不管了,反正白衣蝶也不会知道自己到底被玷污了没,一切还是照计划进行,这附近应该会有猎人避雨的小屋……”

萧怡红催促道:“走吧!快点去找找,免得她现在醒来!”那她可就前功尽弃了!

现在少了胡群,她一个人还是坚持要完成她的计划。白衣蝶害她吃过那么多苦头,害她被众人当成笑话,这笔帐她绝对要算!

***

什么是万念俱灰?

什么叫痛不欲生?

白衣蝶清醒后彻彻底底明白,那是什么样可怕至极的感觉。她被玷污了,玷污她的人走了,模糊中似乎看见是胡群。

白衣蝶的眼神空洞,神情恍惚,愣愣坐在床畔。世界在一瞬间毁灭崩塌,她措手不及,伤心得忘了言语。

她只记得昏厥前,胡群正撕去她的衣服。白衣蝶哀伤欲绝。

耳畔,是萧怡红的声音,不停刺进她耳里。“没想到爱你的人这么多,时鹰哥哥爱你,胡群那淫贼也爱“亲近”你!不晓得谁最令你满意——”

白衣蝶恨恨地骂。“你好卑鄙!”竟和胡群串通来害地。

萧怡红冷笑道:“是吗?是你逼我的。我还有更卑鄙的手段。明天我就上镇里小口诉所有人,宁少爷最宠爱的女人,也是顶顶有名的大美人白衣蝶,竟被采花大盗胡群结玷污了——当然,我也不会忘记让宁府上上下下的人全知道这档事,我看你以后拿什么脸去见人?”

羞愤和伤痛啃蚀白衣蝶的心,她咬紧唇咬到渗血。

怡红残忍地加上一句。“当然啦,时鹰哥哥也会听见你被胡群玷污这事——”

“你到底想怎样?”不,决不能让时喷知道这件事。她没有脸再见他,她觉得自己好脏好脏,她没脸见任何人。白衣蝶没有哭,心却在淌血。

眼前没有了路,她绝望地挨着痛,任萧怡红嘲笑地在她的伤口上洒盐。

萧怡红讽刺着。“你真行,一滴泪也没流。莫非方才你挺享受的?”

“你尽管嘲笑,我不会掉半滴泪——”她不会在这种人面前脆弱,她只是冷冷瞅住她。

在这种时候竟还这样骄傲!萧怡红本以为可以见到她痛哭,可是她竟没崩溃。

尽管她已经成功地羞辱了她,可是她的反应并未令萧怡红满意。

萧怡红只觉自讨没趣,直接挑明了话。“白衣蝶,我和宁时鹰成亲之后,他对我不理不睬,一颗心全放在你身上。我因为你,早成了外边人的笑柄。你和他算来也好好爱过一场了。假若你愿意写封辞别信给他,然后再不同他相见……我发誓将今天这事忘记,绝不同任何人说。怎么样?”

难道她还能有别的选择?白衣蝶痛苦地垂下眼睛。

好好爱过一场?白衣蝶苦涩笑了。她根本还没爱够他。爱过一场,听来多短暂、多可悲……

看见白衣蝶不应话,萧怡红忍不住软硬相逼。“难道你真要我告诉他?你不想在他心中留下最好的印象吗?”

“你不必说这些——”让宁时鹰知道了,他不知会有多痛苦,他还会接纳她吗?就算他不在乎,她也没那个脸敢面对他。

白衣蝶绝望地起身至桌前坐下,强忍住泪,提笔在雪白的纸上写了简洁的几行字。

每写一个字,心就似被针刺了一次。

过往美景一一浮现,她的血泪全理在字里行间,充满肝肠寸断的无奈……

时鹰:

辜负你一片痴心,过往就让它烟消云散吧。

蝶走勿念勿寻,只求善待白芯心。

今后咫尺天涯————

不再相见。千言万语……

珍重。

衣蝶留书

萧怡红满意地收下信。“很好!今后你我恩怨一笔勾销,这里有一些银子你拿去用——”

“不必了。”白衣蝶起身冷冷望住她。“我想问你一句,你真这么爱时鹰?”

“当然!”

白衣蝶红着眼、噙着泪。“比我更爱?”

“没错,若非如此,我怎会为了要同他在一起,做出这些事?”这可需要很大勇气的。她理直气壮,却被白衣蝶的一句话顶得咨言以对。

“是吗?我宁愿一个人背负这些痛苦,也不要他知道了苦恼不已——哼,你真爱他?若然,被你爱着的人也够可怜了——”

“你……”

“只要爱的不够,是不是就会被你推进地狱?”白衣蝶一字一句击得她无招架之力。“可恨我手里无刀,否则我定立即剖了你的胸膛,看看是什么束西造出这样自私自利恶毒的心!”

萧怡红被她慑人的气魄和恨意惊得倒抽一口气。

白衣蝶说完便头也不回,只身走出屋舍,消失林间。

而杏儿在屋外听见小姐卑鄙地逼走白姑娘。她想追去对白姑娘说明真相,又苦无机会。

只希望将来有机会可以再遇见白姑娘,把真相告知。

“小姐……”杏儿转进屋内。

萧怡红挥手要她别多话,拿着那封信,疾步出房。“我们快赶回府内,顺便到镇上托个小厮送信。记住,你绝不准将今天这事说出去,否则我们俩都完了!”

说着,她又挑出一锭银子堵杏儿的嘴。

杏儿战战兢兢地收下那锭银子,心头无比沉重,她不觉可怜起白姑娘。

在黑漆的山林间,她遭受如此打击,能到哪儿去呢?她会不会想不开?她替白姑娘焦急,但能帮的都帮了,毕竟自己也是身不由己,再无余力了。

***

今夜,宁府乱烘烘的。一堆仆没被老爷差出去找白衣蝶,找了三个多时辰却一点消息也没有,白衣蝶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失去踪影。

早早问过宁府上上下下的人,却无人有印象白衣蝶提起过要外出的。

大堂深夜里仍亮着灯火。

老爷、夫人、萧怡红、白芯心等全在。

老爷皱眉不语,夫人则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踱步一边嘀咕:可好了,眼看鹰儿要回来了,要是发现衣蝶走了,八成要怪我们是不是待她不好,逼走了她——唉!鹰儿不知会恼到什么地步哪?!

白芯心抓着姊姊的信,满腹的疑惑。“我不信姊姊会闷声不响走掉!今早她还兴冲冲地同我商量,要给鹰哥哥缝件过年的衣服,我不信她竟会突然走掉,太不合理了。”

萧怡红事不关己地沉默一边,心头却上忐忑着。那芯丫头不似地姊,她可精明得很——

宁老爷问白芯心。“丫头,你再仔细瞧瞧那封信,是不是你姊姊的字迹?”

“是她写的。可是……”芯心难过地说:“姊姊不可能会丢下我的。总之,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等等,芯心忽而扭头盯住萧怡红,大喝一声。“一定是你!八成你对姊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气走了她,对不对?”

登时,萧怡红心头一惊,努力佯装平静。“我?喂!臭丫头说话凭良心,我下午都和杏儿在房里泡茶,不信你问杏儿。”说着,她飘了一旁站着的杏儿。“是不是啊?杏儿。”

“呃——是的。”杏儿低着头,冷汗涔涔。

白芯心指着她们两人道:“看你们俩的眼神闪烁,一定有鬼!”

“喂:”萧怡红拍桌而起,恼羞成怒骂了开来。“这儿没规矩啦?容个丫头指着我放肆?!我才是宁时鹰的妻子,那姓白的什么也不是!她跑了你们紧张什么?她是什么东西要动用一干人去找?”

白芯心气得要驳话,被宁夫人拦了下来。“好了、好了,别吵。搞不好明天一早,衣蝶就回来了。现在光急也不是办法,各自回房歇息吧!已经很晚了。”

于是所有人都散了。

到底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宁府无人会比白芯心还紧张着急。

白芯心稚气可爱的脸上,难得地覆盖了浓重的忧愁。她枯坐在姊姊房里,对着姊姊的信发呆掉泪。

她自言自语低喃。“我知道,姊,我知道你一定出事了!”她难过得啜泣。“你一定受了很大的委曲,你每次一受委曲,就自个儿躲起来承受。姊姊……你在哪里?”

这世上她只有这个唯一待她好的亲人。姊姊忽然走了,教她怎么是好?一向乐观的白芯心,似乎感觉到这次事态严重,并不单纯。

白芯心趴在桌上痛哭起来,隐隐觉得姊姊不会回来了。以她那种固执的性子,倘若想不开,不回来就真是再也不回来了。

白芯心尝到了生平头一遭,强烈的无依无靠的感觉。失去姊姊,才明白自己不过仍是个小孩子般软弱胆校

***

满天的星星,无止无尽的黑夜。

白衣蝶只身伫立崖前,林间风大,几次差点把地吹落崖下。她空洞恍惚地探望崖下恶魔般深黑的山谷。

跳下去吧!心头不停有个软弱的声音催促她。死了就一了百了,结束这一切。

结束她不堪的可怖记忆。也不必再惦着那个人,却又不敢,更不肯再面对他的脸。

虽然错不在自己,她却忘不了抛不掉肮脏的感觉。

白衣蝶心痛得仰望星空。

她答应过他,再也不看轻自己的生命。可是、可是……白衣蝶愣愣地跌在地上,眼眶泛红,喉头哽咽——可好难,她终于失去了勇气。

好苦、好苦。恨不得宁时鹰就在眼前,如往常 抱住她,给她安慰。而原来过去他一直将她保护得这样好,以至于此刻她更觉慌张无助!

可怕的是,如今,她已没脸回到他温暖的怀抱。

她真的无法面对他,无法面对所有人的眼光。白衣蝶痛苦得捶着泥地,揪着一颗心。她该怎么办?该何去何从?



第十章

秋末,宁时鹰和丁邦风尘仆仆赶回宁府。到时已经是夜晚,天气有着入冬的冷,但,宁时鹰一路上的心都是暖烘烘的。

他比预定返家的时间早了一天。这趟上京城,他买了不少胭脂盒给衣蝶。更添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全是给她补身子的。

他们约定好,明年就要添个胖娃娃。上回她身子太弱,孩子没保祝这次,一定要非常小心才行。他可是不能忍受衣蝶有什么差池。

丁邦看少爷一路笑着回来,他心头也想念着那精灵的丫头芯心。

他们两人一到家,仆役们个个忙碌迎接,并急着奔去通知老爷和夫人。

宁时鹰拎了大大小小的礼盒,飞也似地赶去恒翠院。他迫不及待要见那朝思暮想的人儿。

踏进夜里的恒翠院。

灯烛没亮?!她睡了吗?这贪睡的女人。八成不知他回来了。

宁时鹰想想,决定唬唬胆小的白衣蝶。

他悄声推开门扉,踱至床畔,猛地扑上床,但是……床上没有人!

怎么回事?她没在房里?

“鹰哥哥?”

宁时鹰回头。“你姊姊呢?快叫她过来!我买了好多东西给你们。”真想快快见到她们拆礼物的兴奋样。

“鹰哥哥……”她站在那儿没去叫人,而且眼眶红了。

宁时鹰笑了,这丫头见到他竟高兴得哭了,待会儿衣蝶见到他岂不要兴奋得昏倒?真是——

他笑道:“好了、好了,别哭!我不是回来了吗?”唉,这半个月说来真似一年那么漫长。

白芯心望住他,忽而哇地一声扑进他怀中,痛哭地连声喊。“姊姊她走了……她走了!”

刹那间宁时鹰如被猛敲一记。“你说什么?”拉开白芯心,他睁大双眸瞪住她。“你说什么?”他是不是听错了?

白芯心抽噎道:“姊姊走掉了……她留了一封信给你——”说着,她将那信自袖内抽出交给他。

宁时鹰木然地接过了那封信,颤抖地打开……

耳边好似听见她的声音,冰冷决绝地和他辞行——

宁时鹰揪紧那封信。整个人登时跌入地狱一般。

胸口一把无名火烧上,她的面容亦浮现他眼前。却只是遥远地,触碰不得。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残忍无情?

她答应过不再不告而别,她答应过的!

他气愤地砸起屋内所有东西,白芯心尖声阻止,他却失了理智不断咆哮白衣蝶的名字。

那么千辛万苦赶回来——

那么多日他夜夜思念——

那么费心费力地保护她呵护她……

那么真心诚意地想和她厮守……

这一切究竟得到了什么?得到一封辞别信:宁时鹰痛到放声狂笑,他撕了那封信,对白衣蝶的一颗痴心也跟着被撕碎。

他纵声狂笑……什么叫辜负他一片痴心?她竟任过往烟消云散?

白衣蝶,你够残忍、你够冷酷……你这样抛下我,你真的忍心?

白芯心见宁时鹰疯狂的模样,心急如焚地奔去找人来劝。她能体会他埋怨姊姊,可是……可是她深信姊姊对他是真心真意的。

***

太多的为什么教他想不透。

宁时鹰砸毁了衣蝶房里所有的东西后,竟又一个人独自一一清理收拾妥当。

他赶走所有来见他的人。然后一个人失魂落魄留在恒翠院内,任破裂的心瘫着,捱过一日又一日。

心是渐渐平静了,人却如行尸走肉,如一缕丧志的魂魄,徘徊院内。

人人都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剂。久了,他也许便可以将她忘记。可是,宁时鹰发现他只有越来越想她……

白衣蝶的容貌越来越清晰,他一遍又一遍想起她说过的话,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他曾经闯进轿内认出她,狂妄地吻她,自信满满的想夺走她。

也曾经在分离后,和她在黑夜的山崖上重逢。那日,他表明了心意,她温柔地偎进他怀里。

好不容易请了奶奶过来,成全了他俩的婚事。

她是那样感动高兴着。

甚至当他植的玫瑰被铰落时,她还傻傻地伸手出去挡!

衣蝶……你不是无情的,对不对?他相信她。

望着园内枯萎凋零的树木花草,失去了衣蝶,这里荒凉一如他虚无了的心。

犹记那日分离的情景,伞下的地双眸含泪目送他,眼底分明是不舍。

她走得太没道理,这事必有内情。

宁时鹰如中了毒一般,日日煮一壶茶,搁两只杯子,枯坐院内痴痴等地返来。

谁来劝也没用,他任自己颓废消沉。

终于,连丁邦也看不下去了,也大胆地开口劝宁时鹰。“少爷,你别再等了,振作起来——”

“她会回来!她一定会回来——”宁时鹰固执道。

“少爷……”丁邦担心他再这样下去真会疯掉。他这样枯等,万一白姑娘永远不回来呢?

难道他就这样任自己消沉下去?

宁老爷和夫人也来劝他,宁老爷苦劝不得甚至动怒咆哮。“我就你这么个儿子,你现在为了个女人丧志成这样!你对得起我吗?”

“鹰儿……”夫人哭道:“忘记她吧,就当娘求你,忘记她吧!”

“你以为我不想吗?”宁时鹰抬起头来,双眸满满的痛苦。“我试过砸烂地所有的东西,试过烂醉一场,试过在心底痛恨她。骂她千万遍……但我还是想她爱她——爹,你以为我不想振作吗?是我没了振作的理由,失去衣蝶,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混帐!”这不肖子,宁老爷气得很不得揍他一顿。“你这样等她,她就会回来了吗?你只是在浪费生命!”

宁时鹰对爹的咆哮充耳未闻,一心只惦着白衣蝶。

日复一日等到了冬天。

这天他忽而步出恒翠院闯进丁邦房里。

“少爷?”见少爷步出了恒翠院他又惊又喜。

“丁邦,我想开了。”

“是吗?”

宁时鹰凄楚地笑了。“下去的确不是办法。”他自袖内抽出一张肖像画,交给丁邦。

“少爷?”丁邦纳闷地卷开画——白衣蝶活似真在眼前。那脱俗清丽的容颜、忧郁的丹凤眼、淡漠的神韵,活生是真的白衣蝶。

丁邦好生诧异,看得出作画的人已将她的容貌深切地印在脑海里。

“这画是……”

“我画的!”

没想到少爷对白姑娘用情至深若此……丁邦竟为少爷而红了眼眶。

“丁邦,你明日拿这张画去托镇内的画匠们模拟百张,拿去招贴。就题上寻人告示,附题:寻出此人重赏三千两银。”

“……是的,少爷。”看来没找到白衣蝶,少爷是不会死心了。

宁时鹰坚决的宣布。“我要曲龙镇贴满她的肖像。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找她回来!”

***

恒翠院少了女主人,加上飘雪的冬天,备觉清冷。

只有宁时鹰执意独居于此。

萧瑟的黄昏,冷风飕飕,声音如似哭泣。

屋内、窗前,宁时鹰怔怔地扭开一瓶罐子,捡出一粒青色腌梅。他深情望着那腌透了的梅子……青嫩剔透。

犹记当日,白衣蝶微笑着说:“我腌的梅子是镇上最酸的梅子……”

“初冬的时候就可以吃了,怕是自己粗心会忘了这瓶梅子……”好似才昨天的事,她笑着同他说着话。

如今人已不在。

宁时鹰将那梅子合进嘴里,他低下头,眼泪轻轻湿了睫毛,湿了眼眶。

那粒梅子酸了他的唇,更酸了他的心。

他知道,衣蝶是爱他的。

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她才会狠心抛下誓言和他分别。若找不到她,他将永远明白事情的真相。永远也放不下心……他担心她出了什么事。

衣蝶……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为什么一个人影也没有?一点消息也没有?

***

雪把曲龙镇染成了银白色。飞絮般的雪,日夜不停飞落。

来往人群中,一名女子身着白色羽绒袍,头戴着帽子,沿神秘地垂下一块灰色网状面纱,刻意地隐藏了她的容貌。

纤瘦的身影,孤独地伫立在一张寻人招贴前。

面纱后头那张美丽的脸,早已被眼前所见的招贴给逼出眼泪。

她怔怔望着布告内自己的脸,一手激动地摇住呜咽的唇。

他没把她忘记,他还是执意寻她。

白衣蝶泪如雨下。

宁时鹰的深情叫她更觉羞愧。她不敢相见,就算她是多么地想念着他,仍是不敢,仍是没那勇气……

她伤心地呆望布告许久,才一个人虚弱地离去。

***

又过去几日,仍无白衣蝶的下落。

萧怡红趁白衣蝶离去,而宁时鹰正失意之时,倍加温柔地时刻对他嘘寒问暖。甚至一改她过去刁蛮的口吻,以博他的好感。

“鹰哥哥,我炖了鸡汤给你补身子,你喝点吧?”她亲自端到恒翠院来给他。

宁时鹰明白她是一番好意。“你搁着吧!”

怡红见他口气甚好,搁下汤,跟着干脆坐下来,和他在院内聊聊。

“鹰哥哥,红妹知道你真的很爱白姑娘,现在看你这样,我也好难过……过去我一直反对你和白姑娘,真是太自私,也太幼稚了。”她一副情真意切状。

“可惜衣蝶现在不在,否则听了你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难得这丫头终于想通了。

萧怡红看他心情不错,进而道:“鹰哥哥你放心,我也托了我爹的人找白姑娘。”她笑眯眯地撒谎。

宁时鹰望着她,诚心地说:“谢谢你。”

“唉,说什么谢谢?我们都已是夫妻了嘛!”

“很抱歉,我心目中只有白衣蝶一位妻子。”他纠正道。

萧怡红忍耐住脾气。“不要紧,我能谅解。”反正,白衣蝶不会回来了。她有的是时间等宁时鹰放弃,如今她只要好好拉近自己和他的距离。她不相信一个不存在的人还能同她竞争。

“鹰哥哥你先把汤喝了,要不冷了就不好了。”

“唔……”宁时鹰见她如此关心着自己,不好拒绝,喝了那碗汤。

因为萧怡红的主动示好,令宁时鹰对她也不再存着敌意。两人偶尔会似从前那般谈话聊天。

白芯心看在眼底自然很不是滋味。

她找了机会对宁时鹰抗议。“时鹰哥哥,难道你忘了姊姊?”

宁时鹰不明白她的话。

白芯心又说:“那个萧怡红千方百计想接近你,她以前多讨厌姊姊你忘了吗?你还和她有说有笑!搞不好姊姊离开是她搞的鬼——”

“芯心!”宁时鹰难过道:“你误会了。我也在怀疑你姊姊的离去和怡红有关,因为怡红的态度和以前大不相同,我想,和她接近也许可以套出什么……”

原来如此,白芯心为自己的鲁莽感到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以为你和萧怡红——”

“不可能。我心中只有你姊姊。”

“时鹰哥哥……”白芯心认真的保证。“你相信我,姊姊现在一定也很痛苦,她对你全心全意,如今竟会选择避不见面,这其中一定有苦衷。她那么爱你,现在和你分隔两地,她的痛苦绝对不会比你轻……”

宁时鹰了解地苦涩一笑。“我知道,你放心。找不到她我绝不罢休。”他情深意重地承诺。

怎么也没想到,隔日当他上街时,在来往人潮里,竟忽地一怔,抬头停步搜寻……他闻到衣蝶身上的玫瑰香,他又惊又喜地四处搜寻,却不见人潮中有她。难道是他的错觉。

宁时鹰纳闷地呆怔街上。

而一旁巷弄内,白衣蝶慌乱地紧紧贴墙而立,深怕他发现自己。

宁时鹰又找了好一会儿,这才放弃地走掉,难掩一脸失望的表情。

而那头的白衣蝶已经落了满脸的泪,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却不敢相认。那是怎样锥心的感觉。她抽出锦帕将颈间的香包取下包起,藏进衣内,这才步入人群中。戴了帽子和面纱,没有人会知道她的身分。

她买了一点东西,这才赶回竹林内隐僻的寄居处。

那是一间供猎人暂住的小屋。她在那简陋的地方待了好一阵子,屋外种了一些简单的时蔬,勉强可以过活。

而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便是和宁时鹰曾共同生活的美好回忆。今日看到消瘦不少的宁时鹰,她难过极了。

他也很痛苦吧?

白衣蝶回到屋里,门才关上,敲门声竟霍地响起。

“谁?”她心头一惊,吓得锁紧门。

“是我!”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他还是发现她了!白衣蝶隔着门对他说:“你走吧。”

“为什么不开门?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他积压多日的情绪再难压抑,他用力敲门。“你开门!”

白衣蝶也被他逼急了,她不敢见他,急着求道:“就算我求你!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总该给我一个原因……”

“那就当是我辜负了你,我没脸见你,我更不想见你。”她违背心意残忍喊道︰“请你不要自作多情,不要让我那么苦恼,我只想一个人安静的生活,你饶了我吧!”

宁时鹰心痛的问:“这是你的真心话?”

“是的,你走吧——”她硬起心肠回道。

宁时鹰没看见她的无力和眼泪,他气愤心痛、拂袖离去。

回府后又是一场烂醉。费尽心力寻她,而她竟……

她的心令他再也看不清,是什么阻隔了他们。

宁时鹰在恒翠院一人喝光了好几瓶花雕,想籍喝醉忘记愁苦……

在半醉半醒之际,忽然有个丫头来见他。

“少爷……”是怡红的贴身丫环杏儿。

“什么事?”

她一脸胆怯,“咽”的一声跪下,崩溃似地哭了。“少爷、少爷其实白姑娘她——”

杏儿将真相全盘托出,她不想再见这对恋人为情受苦、人各一方。

“你说什么?”地震惊地听她说完。

宁时鹰双眸如似要杀人,他抓了佩剑冲去萧怡红房间,踹开她的房门。

她正坐在床上看着新买的胭脂,被忽然撞破的门惊得跳起。

看见一脸凶恶似要杀人的宁时鹰,她立即心虚地明白是为了什么——

“鹰哥哥……”她脸色发白。

宁时鹰一把揪住她,抽出利剑,就要杀了她。

她哭了尖叫。“鹰哥哥不要蔼—”外头的婢女见状忙奔去叫人。

宁时鹰疯狂地用剑抵着她颈子,眼睛发红。他心痛衣蝶承受的委屈,更气愤萧怡红竟干下这种事,怪不得、怪不得衣蝶不肯见他。

“为什么?她哪里得罪你了?你这样害她?!你为什么这样可恶?为什么?”要不是那丫环,衣蝶可能就真的被胡群玷污了。

他失控咆哮。

怡红又怕又哭。“不要啊,鹰哥哥,我知道错了,你冷静一点,鹰哥哥——”

她吓得浑身颤抖,涕泪四下、泣不成声。

宁时鹰眯起眼,真的很想杀了她。

他用剑抵着她颈子,僵持一阵后仍不忍下手。 毕竟他也曾当她是自己的妹妹。

宁时鹰收了剑,咬牙道:“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你走吧!”他丢下这句话后,疾步出了宁府,不顾此刻天黑又下着冷雨。

他又再度奔去找白衣蝶,心底为她受的煎熬疼痛着。

她真傻,竟一个人默默承担着苦痛。他真没用,竟无法保护好她。

“衣蝶!”他用力敲门喊她,心中满满的自责。

她仍是拒绝见他。

“衣蝶,我全知道了。我不在乎,你快出来吧!”

白衣蝶震惊极了。“你知道了?!”

“对……你开门吧。”

白衣蝶望着门羞愧地道︰“不,我没脸见你。”她无法忘记胡群对她做的事。

“衣蝶,你听我说,你其实没有被玷污,是萧怡红骗你,你没必要躲我——”

她哭嚷。“你不必说谎安慰我,总之我不想见任何人……”那日胡群明明是欺在她身上的,他何必骗她!

他伤心的劝道:“衣蝶……为什么你如此想不开?”

她贴着门,难过地阖上眼睛,任自己默默淌泪。

宁时鹰想到奶奶曾对他提过白衣蝶的事情。

此刻终于明白,奶奶为何会说那些话。她是那样的悲观而固执,以为被那样的人玷污了,她难再接受自己,更别提愿意见他了。他知道她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更不信自己是清白的。

他不能逼她,只能以退为进喊道:“衣蝶,不论如何,你知道在我心中,你永远是那么纯洁完美……我不逼你,希望你快些想开,我真的想早点见到你。”他无奈地加上一句:“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白衣蝶忍着想见他的冲动任他离去。

她一夜未眠,哭红了双眸。

没想到隔日清晨,天方亮没多久,他又来敲门。“衣蝶,你想通了吗?”

没有,她仍是不给他开门,愣愣地坐在床上。

他又说:“你没想通,我倒想通了。”

他想通了?白衣蝶纳闷地踱去门边,听见他大声宣告。“既然你打不开心结,又执意不见我。既然我们彼此相爱却不能厮守,那么,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不能减轻你的痛苦,就让我死了葬在这里陪你,那么你就不会避不见面了。我的魂魄会在这里陪你——”

他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白衣蝶心急如焚,猜不透他的意思。

而宁时鹰也没再说半句话了。

气氛忽然变得异常 诡异、宁静……她感到恐惧,难道他……她一急推开门——“时鹰——”

白衣蝶冲了出去,而他已经卧倒在雪地上。见到这情形,她哭得扑倒在他身上。肝肠寸断、泣不成声。

看见他手里握有一包剩了一半的白色粉状物。

是砒霜?!

她伸手探他鼻息。没有了,他没有呼吸——她浑身一僵,崩溃地搂住他放声痛哭。

“你真傻、真傻——”她后悔地哭嚷。“我害了你……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值得吗?”她泣声道:“我值得你这样吗?”都是自己害了他,都怪自己……她伤痛欲绝。

呜咽着,她拾起那残存一半的砒霜。“时鹰,你待我情深义重,我却固执地害你枉送了性命,我真蠢。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说着,她毫不犹豫吞下那半包砒霜……

跟着她双眸诧异睁大。甜的?她捂住嘴,忽而明白过来,哧地一声笑了。

那躺在她怀中的“死人”也咯咯笑了。

他张开眼瞪着她。“你死都想和我一起,那现在我没死,你也没死,更要在一起喽!”

白衣蝶又笑又气。“这包是什么?”

“糖粉。”

“你真过分!”害她吓坏了,又掉了那么多泪。

他伸手心疼地轻抚她脸颊。“原来你这么会哭……”从前总笑她不会为自己掉半滴泪,如今……

她又哭了。这些日子的委曲,全化做了泪水。

他紧紧抱住她。“一切都过去了,和我回去吧!”回去后,他定要唤杏儿来好好地为她将一切解释清楚。

白衣蝶将脸深深理进他怀里,把自己交给他。

皓皓白雪落了他们一身,他们紧紧相拥,驱走了寒意,也赶走了心头的阴影。

这一次,再不会有什么可以分离他们了,他们将一生厮守。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