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楣星当头照吗?倒楣事一箩筐
先是皇帝闲闲没事做硬逼着他娶老婆
让他在送去和番及毁番灭邦中犹豫不决
接着又遇到个疯婆子半路认夫他是她相公?!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就算再饥不择食他也不会选个大婶当老婆
但看在他正好缺个娘子就勉强凑合着用吧
没想到卸下阿婆装扮的她竟是个大美女
只是她的性子火爆粗野,习惯出口成髒
在他对她敞开心门,对婚姻心存向往时
赫然发现这桩姻缘竟是建筑在谎言上
对她来说他就像被戏耍得团团转的笨猴子……
楔子
不得了,真是不得了,举国上下春风四处吹,谁也跑不了。打从京城有名的金龟子们一一成亲後,快乐皇帝指婚做媒做上了瘾,脑筋打到名震朝野的三位顶尖人物身上去,要这三位肖猴的大臣在半年内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否则就要将他们送到番邦和番。
这三个平常爱斗嘴、爱搞破坏的「一等公」加「红袍将」加「文宰相」,乃是出了名的「只要新鲜不要新娘,宁愿吃苦干活也不要老婆」的独身贵族,三个原本站高山看好戏,看京城众少轮番中美人计落马看到不亦乐乎的大人物,就这么莫名其妙、眼睁睁看著自己的终身就要被皇帝假公济私地「染指」掉。
那怎么行?事关重大哪能任人宰割?三人只好采取自力救济的方式,赶在皇帝真派他们和番前,先找个假新娘来充数。
於是乎,三名原本笑嘻嘻,天塌下来也没关系的大男人,紧锣密鼓地开始了他们虚拟姻缘,冒牌新娘的终极计画。
伍千岁——今年二十有九,肖猴,当朝一等公,风流兼风趣,没事最爱管闲事。因每天闲闲太碍眼,因此被皇帝相中,不成亲便和番,只好找个冒牌新娘来充数,假凤虚凰一番。
计画目的——假成亲,诓老头子,继续来逍遥!世从军——今年二十有九,肖猴,当朝红袍将,铁血兼铁骨,不知柔情为何物。因每天辛勤太劳累,因此被皇帝相中,不成亲便和番,只好找个冒牌新娘来充数,假凤虚凰一番。
计画目的——假成亲,诓老头子,继续来逍遥!杉辛闻——今年二十有九,肖猴,当朝文宰相,落笔如百花,温文尔雅没脾气。因每天读书成书呆,因此被皇帝相中,不成亲便和番,只好找个冒牌新娘来充数,假凤虚凰一番。
计画目的——假成亲,诓老头子,继续来逍遥!且看当朝赫赫有名的大官,三段精采乔装妙姻缘,如何精心策画千方百计施展花招,笑料尽出。
第一章
「世爱将。」
「臣在。」
「你今年二十有九了吧?」
「是。」
「你给我成亲去。」
「咦?」
「不准违抗命令。」
「好。」
「你心里很怨我吧?」
对话陡然陷入沉默,半晌後,铁血伟岸的男人终於开了口。
「唉。」简短又凄凉埃。
只不过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还是笑得很开心,打从他发现乱点鸳鸯谱有多好玩之後,他就开始昧著良心……呃,不是,是罔顾道义和公理,公然地滥用自己的权威逼婚。
更何况,他给了自己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世从军这孩子可是他从小看到大,又极其尽忠爱国敬君的爱将,只可惜太爱国了也有一点不好,就是工作起来丝毫不懂得节制,如果他这个皇帝老板再不跳出来安排安排,只怕世从军将成为历史上继诸葛亮之後,第二个因为「食少事多,能其久乎?鞠躬尽瘁,死而後已」的过劳死案例。
他的爱将是属於那种英勇威武无人匹敌,沉默寡言默默耕耘的好臣子,教他这个皇帝怎么忍心见他在还未享受到工作以外的快乐时,就累死在厚厚的案牍之上呢?所以他逼婚是天经地义的。
对此,皇帝个人感到非常地骄傲,毕竟有几个老板愿意关心属下的终身幸福呢?这种工作福利可是等闲难求的哟。
「你放心,」皇帝笑吟吟的说:「我不只关心你,就连伍爱卿和杉爱卿也一样,你们统统是朕的好臣子,朕一个也不会放过。」
刚硬苦恼的男人脸庞浮现一抹庆幸的笑意——还好,今天倒楣的不只是他一个!
* * * * * * *
出了御书房,世从军一路闷不吭声地回到兵部铁令大堂,他左思右想,怎么也搞不懂皇上方才足足念了有三个半时辰的训话里的意思。
什么叫他每日辛勤太劳累,一点都不懂得休闲与放松,再这样下去,早晚落花流水春去也,到时候任凭花开满枝头,他只有空留遗憾照明月?从军必须承认,皇上不愧是皇上,就连训起话来都不是他这一介武夫可以理解得了的。
天子果然是天赋异禀的啊!
他蹙著两道浓眉,突然问一旁战战兢兢的兵部尚书:「李尚书,我看起来像操劳公事过度的模样吗?」
「回将军,一点也不像。」李尚书苦笑的回道。
「不像」不代表「不是」,他这个顶头上司最惊人的也就在此,即使他为了处理公事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外表看起来依旧稳若磐石、沉著英武。相较之下,他们这些部属被操得个个都快升天了,工作效率却只到达他的十分之一。
人比人,真气人。
从军看起来对他老实的回答相当满意,点了点头,「海疆守将顾大海五百里加急申请的军饷单发落下去了没有?」
「回将军,已经拨出去了。」
「还有,西疆关将军的兵力部署图拿给我,我带回去这两天研究研究。」他边说边拿起案上一大叠沉甸甸的军情汇报。
「是,马上来。」
「对了,林将军几日回京?还有西南的兵粮表呢?」
「呃……」李尚书几乎跟不上上司快捷的思绪,他有点尴尬地搓著手道:「容下官找一下……」
「找到後派人送到我府中。」他将军情汇报夹在腋下,大踏步走出简洁宽敞的兵部大堂。
「是。」李尚书目送著已经绕出前庭拱门的从军,偷偷抹了把汗。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请让世大将军最近红鸾星动、喜事临门、好事成双、浓情蜜意、晕头转向吧!他们兵部上下同仁会感激到痛哭流涕,并且终身敬神礼佛的。
否则再这样下去,皇上以後要赏熊猫不用到四川,直接来兵部就可以了。
* * * * * * *
清哉绿豆楼
走到哪边都带著一大叠沉甸甸到足以压死人的公文,世从军粗犷严肃的脸上有著明显的劳累痕迹,深攒著的眉心在批阅公文时越揽越紧。
杉辛闻斯文俊秀的脸庞有著浓浓书卷味,手不释卷是他的招牌动作,就像现在,厚厚的「战国策」摊开在手上,明亮的双眸紧盯著上头的字字珠矶。
悠哉悠哉跷著二郎腿,惬意地呷著茶,没事嗑两颗瓜子的伍千岁,却是一副天塌下来自有旁人管,我自歌舞且徘徊的模样。
看得从军好不感慨。
唉,他现在总算稍稍可以理解为什么老头子要把他们一文一武也设计点名在内了。
铁定是为了陪这个悠哉到变成无聊碍人眼的伍公千岁,所以才把他们俩也设计下去,踢入婚姻的苦牢里。
难道这年头朋友如手足也犯了滔天大罪吗?「够了、够了,就连跟兄弟见面还不忘带公文和书,连我都看不下去了。」伍千岁大呼小叫的喳呼著,浑然不知自己就是惹出这件麻烦的祸头子,他还对著店小二道:「再加酒茶花生米,好菜几碟。」
「是,伍公爷。」店小二满面堆欢恭敬的退下。
不一会儿,几道可口的小菜和一壶羊庄好酒被送了上来。
从军自繁重的军务公文中抬头,深黑的瞳底闪动著一丝微笑。「你怎么还能如此轻闲自在?」
他敢打赌皇上都找他们三个名为「恳谈」实则「恐吓」过了。
「说得是。」杉辛闻也放下书卷,笑意尔雅,虽然他也是很苦恼。
千岁笑咪咪打开扇子,扇出阵阵清风,「我说你们俩,火都烧到屁股了,还有空在这儿干正事?」
「人照烦,事照办。」从军挑眉回道。
辛闻叹息一声,「皇上要咱们年底前成亲,这事说难不难,说不难还是很难,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著他们俩愁眉苦脸的样子,千岁真的觉得自己此刻轻松爽快得不得了。
「所以我说,你们俩实在太不行了,难道真的准备年底一到,立刻被老头子打包送至边疆和番吗?」他啧啧摇头。
「真有那一日,我就率兵征讨那一邦,看他们还敢不敢接受皇上的『好意』。」从军眸光掠过一丝杀气。
闻言,千岁背脊窜过一抹凉意,「阿军,我以为你改吃素不杀生了。」
「除非老头子逼人太甚。」从军一撩浓眉,淡淡道。
「不过这也是白说,你我心知肚明,就算老头子再会胡搞瞎搞,咱们还是忍不下心反抗的。」
皇上是英明圣君,这点谁也没办法口是心非的否认。
「唉!」辛闻突然掩卷叹息。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千岁斜睨他一眼,「闻少,你呢?找到人跟你唱这出猴戏了没有?」
他们三个真像是耍猴戏的,被皇帝耍弄著玩,唉,而且还要想办法迎合老头子,不教他失望过甚。
辛闻沮丧地摇头,「纵读万卷书也难行此事,实是伤神也。」
「你们俩的动作实在太慢了,这怎么行呢?」千岁强忍住一丝得意的笑,煞有介事地叹气,「可怜呀可怜,年底我会记得到边关发放红包给你俩的……当然,还有弟妹们,只不过不知道异邦有没有过年节的习俗?」
从军和辛闻脸色发白,不约而同向他投去杀人的一眼。
饶是千岁胆大包天,也不禁寒毛一颤,「啧啧,我是好意提醒你们,稍尽兄弟之情,否则到时候老头子要『验收』成果,谁也帮不了。」
辛闻又叹了一口气,懊恼道:「皇上何必对我们的终身大事如此认真?」
「没错。」从军皱眉,「定是有小人怂恿。」
虽然情同兄弟,但他们俩还是忍不住怀疑地望向千岁。
这人的长相虽俊美,但在必要时会变成极为小人的嘴脸,不可不防。从军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地暗付。
嗯,光看他一脸不急不慌还笑意盎然的模样,就知道这人心中已打好什么如意算盘,只有他们俩还被蒙在鼓里。
千岁一怔,被他们的眸光看得心头阵阵发凉,随即喊冤,「冤枉啊!我就算闲也不会闲到打你们俩的主意,更何况我也是受害者之一耶。」
真是的,难道他天生就长得一脸奸诈阴险吗?不然为什么每个亲朋好友都拿他当魔头看待?「说得也是。」从军略一沉吟,不得不推翻前论。
「千岁,对不住,我误会你了。」辛闻语气诚恳地道歉。
千岁挥了挥手,又嘻笑如常,「没什么啦,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千岁,你是否已经找到方法解决此事了?」从军看著他问道,眼里有一丝诧异。
「可不是吗?」他的语气里带著得意。
「怎么做?」另外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还不就是咱们商量过的老法子吗?只不过我的运气好些,已经找到肯答应我假充新娘的姑娘了。」想到羞怯可爱的小金,千岁眼底眉梢的得意更浓。
「真羡慕。」从军说得简短有力,却难掩欣羡。
他原本自在的生活被皇上一句话给搅得天翻地覆,直到现在还在想破脑袋应付。
威风八面、铁血英武的红袍大将军落到这等下场,唉。
辛闻嘴里虽没有说,但满脸都是艳羡之情。他同为受害者,成日沉浸公事和书卷中,叫他到哪儿去找个姑娘来假充新娘?更何况他有点良心不安,觉得欺瞒并非君子所为。
理智道德与现实呈现强烈拉锯战,苦了他这位斯文宰相。
「所以我才说火已经烧到屁股了,你们俩还在那儿案牍劳形。」千岁扇扇摇头。
从军铁面无表情,突然二话不说收拾起厚厚的军务公文,迈步就向外走去。「我先失陪。」
真讨厌,害他都没法专心地办公事,只能继续想方设法抓破头找冒牌新娘了。
辛闻也站了起来,儒雅有礼地向千岁一拱手,「伍兄慢饮,愚弟也先行离开了。」
「去去去,快去办正事要紧。」千岁笑咪咪的挥挥手,很高兴这两人孺子可教也,总算武痴还不算太痴,书呆也不算太呆。
呵呵,既然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当然没有他已经上岸了,还看他俩在河里载浮载沉的道理埃千岁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心肠著实有够好,而且是好得不得了。
「外面的人实在是误会我了。」他笑得更开心。
虽然……提议把京城里的单身贵族设计男婚女嫁的是他没错,但他也尝到苦头啦,谁知道皇上龙心大悦下,第一个就拿他们公侯将相开刀?哪知奸也奸不过皇上,所以他当然是可怜的受害者之一。
一点都没错。
* * * * * * *
巍峨的红袍大将军府,四周红墙环绕,光是那两扇铜铸大门,要推开就得两名大汉才推得动吧?站在皇帝亲书的「红袍战将府」区额底下,焦冰娘仰高小脸抬头看,突然有种晕眩的冲动。
怦咚怦咚怦咚……
心跳如擂鼓提醒著她,这里可是千真万确铜浇铁铸的大将军府……她真的要这么做吗?冰娘摸摸背後沉重的碎花大包袱,偷偷吞了口口水。
她不行,她不能,她没办法……光是想想就勇气尽失,更甭提其他了。
可是背後包袱里那两块牌位,仿佛有种魔力在冥冥之中监督著她,让她没办法就这样转身落跑。
「阿爹,阿娘,我没有逃跑的意思,我只是……」她喃喃解释,深深吸了口气,「在想开场白……对,我在想到底该怎么开口的开场白。」
一个说完不会被当场砍成七七四十九段,然後丢出来的开场白。
可是此刻她脑袋空白一片,根本什么都想不出来。
只是一直站在大门口前,被两头石狮子跟两个魁梧壮汉怀疑地瞪著,这也不是办法,冰娘再度深吸了一口气,紧张地拉了拉粗布蓝裙摆,在自己尖叫并逃跑前,狠下心肠跨步向前。
「两位好,我要找世大将军。」
两名魁梧壮汉连眼也不眨,但是怀疑与戒备的眸光更盛。
讨厌,她的勇气正一点一滴消失。不过,从他们满是疑惑的眼神里,冰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声音只比蚊子叫大一点点,被夏天的凉风一吹就散了,更别说是传进大汉的耳朵里了。
她清了清喉咙,大声道:「两位,我要找世大将军。」
两名身穿铠甲的大汉,相视一眼,终於有一个开了口。
「这位大婶,你要找我们将军?」
大婶?
冰娘强忍住一声低咒。可恶!怎这么失礼?竟然称呼她是大婶?她今年不过才十九,虽然打扮是老气了点,又故意用锅灰抹得丑了点,还有头发也绾成古板的老式团髻,但是也不到那种被叫大婶的地步吧?「是的,麻烦两位大哥通报一声。」她这话一出,看见两名大汉活像是受到极大的侮辱般,伤心地捂住了胸口。
冰娘急忙住嘴,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们俩。
「阿勇,我们竟被大婶叫大哥……」
「阿猛,我们还有脸活下去吗?」
见他们好像真的大受打击,害冰娘忍不住良心隐隐作痛。
「呃,你们别这样,其实……」她还没来得及解释,身後陡地响起阵阵雷动的马蹄声。
「大将军回来了!」阿勇和阿猛顾不得自怜,眼底崇拜之光大盛,急急地望向马蹄声来源处。
冰娘本能跟著看过去,心脏却在瞬间吊到了嘴边。
来了!来了!
三人三骑威风赫赫的奔来,越来越近……冰娘的眼儿倏地睁大了,为首者高大英伟,容貌粗犷方正,一身耀目红袍包裹住玄铁钟甲,斜飞的浓眉如剑似刀,眸光如电般扫视了过来。
她觉得浑身上下像电触雷击般,周遭的人声马蹄陡地消失了,耳朵和脑子瞬间凝结空白,只剩下怦咚怦咚的心跳声剧烈回响,一次又一次,一声又一声……他的双眸湛然悠亮,神秘得如同黑夜星光。
然後咻地一声,天地玄黄宇宙世界又恢复到原位。
她眨了眨眼,咦,刚刚是怎么回事?
哎呀,不管,眼前这个威武如天神的红袍男人就是横扫东西南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红袍大将军——世从军吗?黑亮的骏马缓缓放慢蹄步,眼看就要经过她而踱进大门,冰娘一急,陡地大叫——「相公!」
五人三马同时僵住,像是瞬间被点穴或下了符,五双眼睛和三双马眼不约而同瞪向她。
「相公!」事已至此,後悔无用,她索性叫得更大声。
最後只剩下世从军瞪著她,因为其他四人三马看的都是他。
意识到自己被投以异样的眼光,从军更加不爽,只不过他平常很少发火,自然也不会轻易就动怒。
他只是微微撩起一边的浓眉,语音低沉如山,「敢问大婶,你唤我什么?」
哇!他的人不但伟岸高大,就连声音都浑厚有力——冰娘勉强止住口水潺潺流……咦,怎么又叫人家大婶啦!冰娘叹了一口气,「相公,是我,我是冰娘埃」
他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想起她是谁的样子,「我是你相公?」
她点点头,手心冒汗、嘴角抽搐、脚底发麻。
「你是我娘子?」
「嗳。」她陪笑。
他又扬眉,「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她的笑容僵了僵,真要命,她忘记这部分了。
可是事到临头,所有的人都看著她,她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难道你都忘了吗?」她开始扁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我们当初是天地为证、日月为鉴,而且还交换了信物的……难道你想不认帐?」
众人眸光里的愕然渐渐化为同情,然後纷纷射向从军。
从属下们的眼神中,从军发现自己突然从伟大英明的将军变成了薄幸负心的陈世美,他不禁一阵恼火。
「你是谁派来胡闹的?」他沉声质问。
难道他这阵子还不够倒楣吗?公务繁重之余还被皇帝叫去逼婚,天天千方百计想找个假新娘未果,现在回府又遇到个疯婆子半路认夫,接下来还有什么?天空下起比马大的冰雹把他砸昏吗?原本站在原地看热闹的部属陡地鸦雀无声,并且开始偷偷摸摸地溜进府里,就连马儿都不敢发出太大的蹄声。
将军生气了,这下可不是弄著玩的。
看大家都跑光光,只剩两尊动弹不得的大石狮无辜地蹲在原地,冰娘开始猛吞口水,头皮阵阵发麻。
「我……不是……胡闹……我连破茅房都给卖了……还带著锅碗瓢盆外加爹娘的牌位进京来找你……由此可见得我有多认真……」她结结巴巴的说。
他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话:「这一切跟我有关系吗?」
「怎么没有?」她理所当然地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不进京来投靠相公,那你叫我要到哪里去?」
听听,说得跟真的一样。从军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冰娘畏缩了下,又急忙勇敢地抬头挺胸,「难不成你要我流落烟花柳巷倚栏卖笑吗?」
「你?倚栏卖笑?」他怀疑地上下打量。
冰娘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你怀疑我没有美色吗?」
「我不是怀疑,我是肯定你没有美色。」他直截了当地回道。
从军生平不懂得什么叫冷嘲热讽,他只懂得什么叫实话实说。
闻言,冰娘自尊心大大受损,「你这样讲是在诋毁自己的眼光喔,如果我没有美色的话,那你怎么会娶我?」
「说得好,我也想知道。」他眯起眼睛,「我怎么会娶你?」
她的愤怒霎时凝结,一抹羞涩的酡红染上了小小的脸蛋。
从军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她脏兮兮的小脸,蓦地被那朵飞霞慑住了。
「总之……」她畏畏缩缩地道:「我会解释的,如果你愿意让我进门的话。」
「好。」他呆呆地道。
她倏地抬起头,眸子亮了起来,「真的吗?」
「啊?什么?」他陡地回过神,一脸震惊,「我刚刚讲了什么?」
她乐不可支,「你刚刚答应让我进你世家门了,相公。」
「我什么?!」
她急忙捂住嗡嗡作响的耳朵,「你不要大吼大叫。」
「我从不大吼大叫。」话是这么说,但他涨红的脸和颈项间冒起的青筋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她怯怯地望著他,「我……很饿,可以先吃颗馒头吗?」
他瞪著她,一时半刻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不是故意转移话题的。」她急急道:「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只有喝了几瓢凉水,啃了三条从人家田里偷挖来的地瓜,还害我拉了整整一天的肚子……呃,我是说,我真的饿了……」
他眸底的怒火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犹豫,「你三天没吃饭?」
她点点头,舔了舔乾涩的唇瓣,突然觉得很羞愧。
对不起,对不起……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他看起来想叹气,但终究忍住,「跟我进去。」
冰娘惊喜地抬眼看他,「啊?」
「吃完饭後,你还是欠我一个解释。」他不忘追究。
她笑咪咪的回道:「一定一定,等吃完饭後。」
她饿到发昏的脑袋就可以清醒过来编一个完整且天衣无缝的好故事了。
第二章
世从军坐在玄楼的花厅里,边看著军务公文,边打量眼前活脱脱是饿死鬼投胎的女人。
但见冰娘左手拿个雪白大馒头猛啃,右手抓著筷子拚命夹面前的山珍海味往小嘴里塞,不管是冷盘凉拌还是热炒油焖的,统统一口吞下肚,从军看得胃不禁一阵阵泛酸起来。
他揉著隐隐作疼的胃,喝了一口冻顶乌龙。
冰娘好不容易咽下一大块红烧肘子,差点噎到的她急急舀了一匙酸笋鸡丝汤润喉,却险些被烫死。
「咳咳咳……」她满嘴的热汤喷了出来。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伸出铁掌猛拍她的背脊,并递过一方巾帕,「你没事吧?」
冰娘感激地抬头,想要跟他说没事,可是背部被他像蒲扇般的大掌狠狠拍过两下,没事也变有事了。
「咳咳咳咳咳……」她挥著手,几乎呛出血来。「我没事……谢谢……不用拍了。」再拍下去她就直接上西天如来佛祖那儿报到了。
「慢慢吃。」他皱眉道。
「我努力。」她等稍微不咳了,又夹了一只酱烧大虾一口咬祝「你不剥壳吗?」他指著那只已经身首异处的大虾,疑惑地问道。
「嗯?」她小嘴嚼著,「哦,你说虾子?在我们那儿小溪捉到的都是直接整只炸来吃,壳酥酥香香的,很好吃,安啦,带壳吃不会有问题的。」
他强抑下一声叹气,「那是小溪虾,这是大明虾。」
「没关系,虽然长得不一样,还是满好吃的啊,我不挑的。」她抬头冲著他嫣然一笑。
他又抑下另一声叹息,「问题不在这里。」
她最好有个铁胃,要不然也得有一副铁齿铜牙,否则那厚厚的虾壳怎生消化得了?她三两下已经解决掉大虾,魔爪又伸向清蒸黄花鱼。
「真是太好吃了。」她把大鱼一折为二,小嘴塞进去半条,只剩下鱼尾巴。
这样居然还有办法说话,而且还不怕鱼刺,难道她是属猫的?从军看得惊心动魄。
想当年在嘉阳关一夫当关,面对北番国千军万马的铁骑时,他连眉毛撩也不撩一下,但面前的这个女子吃相却让他不禁头晕胃痛,直想站起来,有多远就逃多远。
不过红袍大将军就是红袍大将军,他还是用犹如钢铁般坚强过人的意志力,稳稳地坐在座位上。
直到她把整桌好菜全扫光,只差没有拿起盘子舔一舔,从军才用慢条斯理——其实是震惊过度——的语气问:「饱了?」
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腼腆地道:「差不多了,谢谢你。」
这还叫差不多?她足足吃掉了足以喂饱三名如狼似虎士兵的食物!不过瞧她瘦巴巴的身子,令人怎么也想不通这那些食物到底填到哪里去了?「所以?」他看著她秀秀气气地折叠著那块方帕,斯斯文文地擦拭著小嘴,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我想……」她谨慎地开口,「我应该好好解释这一切。」
「终於。」他盯著她。
他是在嘲讽她吗?可是冰娘仔细看过他沉稳的神情後,又觉得不像。
「我真的是你的妻子。」她一个字一个字道。
他浓眉一扬,眼里的不相信明显可见。
「你是不是在三年前到过云南平乱?」
他缓缓蹙眉,眼底透著一丝疑惑,「你怎么会知道?」
「那一次的平乱行动很快,你花了十天就平定了反叛的上苗七十二峒。」
从军眼底的迷惑更深了,「你……」
「可是七十二峒为首作乱的青苗峒主那月莲莲却乘机对你下了碧蚕蛊。」
他微微一震。
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连这件事都知道?
冰娘直盯著他,犹豫地问:「你该不会全忘了吧?」
「我记得。」他凝视著她,声音低沉断然地道:「但我不记得你。」
她咬了咬下唇,「碧蚕蛊剧毒无比,你用深厚的内力压下了蛊毒,但还是摔入山涧里,昏迷了三天三夜,是我阿爹救起你,带你回去治毒疗伤。」
他的眸光闪过一抹迷惘,「是,我记得我中了碧蚕蛊,也记得自己摔入山涧,但当我醒来时却身在帅帐中,而且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月……」
「简而言之,你失去了那半个月的记忆。」她舔了舔唇。
「没错。」他看著她的眼光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你说你爹救我……」
「那半个月里,你就是在我家里疗伤驱毒。」她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心慌和愧疚。「我们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就此许下此生不渝的誓言,由我爹娘为证,我们成了夫妻。」
从军的表情看起来像是震惊到快昏倒了,铁掌猛地一掐红木椅握,喀地一声,刹那间坚固的椅握碎成片片。
冰娘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好恐怖的掌力!她想像自己的颈子被掐断的模样,不禁头皮和颈项同时发凉起来。
「是真的?」他的喉头乾涩,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发出声音。
她闭了闭眼睛,硬著头皮道:「我没有理由骗你。」
他瞪著她,一时之间呆了、愣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本来你什么都会记得的,但碧蚕蛊很是厉害,阿爹为了要根治你体内的蛊毒,只好用冰心七叶来以毒攻毒,哪知道等你因药力发作昏睡过去後,你那些心急如焚的部属找来了。」她乾涩地道:「我和阿爹没有法子,只好眼睁睁看著他们带你回去。」
他瞪著她。她说的话几乎贴近事实,也没有任何可疑或不合榫的地方,而且除了他和几个心腹外,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中碧蚕蛊又失踪半个月,就连皇上和好友千岁、辛闻也不知晓此事。
难道……是真的?
「我和爹娘都以为你只要醒来後就会来接我,可是哪晓得你并没有回来接我,大军就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云南……」她猛力一掐大腿,泪珠登时滚落。
他的胸口蓦地一痛。
老天,他可以想见她倚门等待他回去的盼望,更可以想像当大军离开云南班师回朝时,对於一个以终身相许的女子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和伤痛。
该死的,可是他什么也不记得……他俩相爱过,就算他真的忘记了,心头也该有丝丝的灵犀,隐隐的心痛啊!尤其在见到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星眸时,也该有一刹那的悸动吧?可是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即使摸著胸口,也还是没有丝毫认出她的异样和迹象,就连心头掠过的那一丝不忍,都只是单纯因为她的泪。
他喘了一口气,突然站起身,「我需要好好想想。」
「我以为你负了我,但後来阿爹才想到,冰心七叶也有使人忘忧的作用,或许药性太剧烈,让你忘记了那半个月所发生的事。」
事实上,阿爹非常肯定,冰心七叶一定会使人忘掉短暂时间的记忆,这也是她敢厚著脸皮进京来的原因……何况她也别无选择了。
他宽阔的背背对著她,看起来就像一座高高巍峨,不动不移的大山,但是她却发现自己竟能看出那宽背细微的颤动弧度。
他的心情并不像他的外表那么镇定。
冰娘突然觉得好愧疚、好愧疚,她好坏,竟然这样待一个忠义正直的男子汉。
「你说我们已是夫妻了。」从军倏地回过头,虎眸里荡漾著强抑下的激动,「是名义上的夫妻还是……」
咦?
她警觉起来:这有什么不一样吗?莫非只要是名义上的,他就不预备认帐了?她当下做出娇羞难言的模样,「相公……光天化日之下,你叫我怎么好意思说呢?」
他心头涌现一阵不祥之感,「你的意思是……」
「我们已有夫妻之实。」她转过头,用他那块原本乾净却被她拿来抹得油腻腻的方帕捂住脸,看似掩住娇羞,其实足遮住心虚。
她死後一定会被打入拔舌地狱!
从军的脸色看起来像被拳打脚踢了几千几百次一样难看。
干嘛,跟她有夫妻之实就有这么可怕吗?冰娘有点不是滋味。
「相公,事到如今,你预备怎么办呢?」她把烫手山芋丢给他。
「我们已有夫妻之实?」他僵硬地重复。
她叹了一口气,这个人要一直站在这里重复著这句话吗?「相公,面对事实吧。」她几乎有点幸灾乐祸。
或许是因为难得看见一个铁血刚强的大男人突然发晕发儍的关系吧。
尤其这个男人还是鼎鼎大名的红袍大将军——世从军。
「你应该知道,骗我是没有好处的。」他在接受事实之前,不忘发出威胁。「你确定我们真的是夫妻?」
「确定。」她忽视桌子底下那两条频频发抖的腿。
他脸一阵红一阵白,突然之间脑中灵光一闪,一股强烈的释然感蓦地捕捉住了他。
妻子!他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一个妻子。
他脸上瞬间露出一抹快乐的笑,只不过这抹笑看在冰娘眼里,却忍不住心头阵阵发凉。
奇怪,正常人在遇到这种事时,不是会很生气,要不就是很不爽吗?为什么他在最初的震惊过後,竟然开心得笑了起来?明明他才是那个掉进陷阱的人,冰娘却觉得是自己一脚踩进致命的陷阱里。
「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下?」她吞吞口水,「你在笑什么?」
「妻子。」他看起来像乐晕了。「我有一个妻子了。」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不懂。」
「我正好需要一个妻子。」他再次微笑起来,「真是老天助我。」
她警觉地竖起双耳,「啊?」
「你叫什么名声?」他突然问道。
「我姓焦,名冰娘。」
「嚼槟榔?」他皱眉,「这是哪门子姑娘家会取的名宇?」
她强压下抗议,「你以前总说我的名字很美的。」
他蹙眉沉吟,「看起来在那半个月里,我不单是中了蛊,连脑袋也出了问题。」
真是太太太……失礼了!冰娘紧紧抓住裙子,强忍住怒气,「焦,我姓焦,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焦,冰娘,冰雪聪明的冰,问候你娘亲的娘。」
「你骂脏话?」他震惊的看著她。
这顶多叫粗话,他还没听过她「出口成脏」的功力呢!冰娘急急低垂下视线,表现出温婉的模样,「相公,你的思想真邪恶,我明明就是问候婆婆的意思,你怎么可以胡乱冤枉我?」
他一怔,「噢,对不祝」
他不该误会一个姑娘家会口吐如此粗鲁的话来。
她满意地点点头,「我原谅你。好了,这表示我可以住下来了吗?」
「是,但……」他犹豫起来,「虽然你说我们是夫妻,但是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所以……」
「所以怎样?」她强忍著打呵欠的冲动。
一路上翻山越岭、餐风宿露,好不容易可以吃了一顿饱,而且又坐在这么柔软的绣垫上,再加上心情放松,她觉得眼皮好沉重、好沉重,已经快控制不住频频掉下来。
「我想,我们还是先当名义上的夫妻,你觉得如何?」他小心翼翼地提议。
话一出口,从军突然痛恨起自己,他此刻就像个不敢认帐的大混蛋。
没想到她二话不说就点头,「好哇,那最好了。」
他才刚刚要松口气,却顿生疑惑,「嗯?」
冰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小脸迅速地涨红,「碍…我是说……我虽然很想跟你恩爱厮守……但……但是在你什么都还没想起来以前,我也不好强人所难……毕竟……这样对你不公平……爱你就是要依顺你……我就是这个意思。」
从军盯著她,眼神温柔了下来,「谢谢你,为了我们好,我会努力想起来的。」
「不用太努力——」她的嘴巴又闯祸了,急忙补救,「呃,我是说……我不希望你太辛苦,有空的时候想个两下就好了,就算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最好是什么都不要想起来,阿弥陀佛。
从军总觉得他的「妻子」有点怪怪的,可是也说不出哪里怪……管他的,反正这阵子扎手头疼的大问题,有这个天外飞来的妻子出现,就解决了一大半,剩下的只要等到适当的时机向皇上提起此事,然後再举办一个盛大的婚礼,这一切就完美无缺了。
一想到可以不必在「送去和番」和「毁番灭邦」之中选一个,他就觉得太幸福了,至於其他的问题对他来说统统都是小意思。
从军释然地笑了起来。
只是他心底深处还是隐隐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 * * * * * *
他有了一个妻子,虽然长得又乾又瘪、又小又丑,但只要能跟皇上交差,他一点都不介意。
虽然跟全将军府上下人等介绍冰娘就是他的妻子,也就是将军府的女主人时,足足吓掉了一、两百人的下巴,但他还是一点都不介意。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个妻子来得太及时了,就算他一点也记不起到底是怎么有的,那也不打紧。
将那个长得像大婶的「妻子」丢给一票婢女处理後,从军愉快地回到书房处理他最爱的公事。
直到听见外头传来乒乒乓乓的摔倒声,而且还为数不少时,他才勉强将双眼从公文上抬起。
「外头怎么了吗?」他问著守在门口忠心耿耿的副将狄惊。
狄惊没有回答,整个人僵在门口连动也没动。
怎么了?难不成突然有山魈还是妖怪经过将军府吗?否则为何连曾经单刀劈杀过两百头恶狼还脸不红气不喘的狄惊,都惊吓得动弹不得?他心一动,闪身迅捷地冲至书房门口。
他终於看到了来人,却在刹那间呆愣住了。
绛紫色的宫裳衣袂翩翩,完美地裹住纤细小巧的身段,乌黑如缎的青丝绾成了微斜的绣球小髻,以一柄紫金苹花簪别住,雪白柔嫩的鹅蛋脸上,弯弯的黛眉和如星星般闪亮的美眸正对著他笑。
她的鼻端巧致俏皮,小嘴粉红如桃花瓣,尤其那满脸掩不住的笑意……平常对女人几乎是迟钝到极点的从军,也看傻眼了。
「你是谁?」好半天,他突然想到。
那娇俏女子笑得更甜也更清艳了,「相公,是我埃。」
「槟榔?」他愕然。
她的笑脸有一丝垮下来,「是冰娘。」
「你原来长这样。」他的语气与其说是惊艳,还不如说是惊吓。
完全不是冰娘想看到的样子,她不禁有些沮丧。
再怎么说她也是云南第一美人,一般人看到她的外表不是著迷了就是看傻了,接下来就是赞叹或流口水,哪有像他这样,还是一副呆头呆脑不解风情的样子?「我变得比较丑了吗?」毕竟是女孩子,她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颊,有点担心的问道。
寻常男人再怎么笨也该知道,在此刻一定要坚定地摇头说:不,你没有变丑,你还是那么的美丽。
但从军只是困惑地打量她半晌後,很抱歉地道:「对不住,我看不出来。」
因为他真的忘记她以前长什么样子,所以无从比较到底她是比较美还是比较丑。
冰娘气得牙痒痒的,真想挽起袖子狠狠地给他揍下去,不过有鉴於自己初来乍到,加上就算真敲下去也只是弄断自己的小手,因此她在粗重地喘息深呼吸过後,还是决定算了。
再怎么说,他也是她的「救星」,随随便便把自己的救星弄死可不是明智的行为。
「相公,你看,你真的把我彻头彻脑的忘了。」她小嘴一扁。
从军像瞬间被刺球砸到的大猩猩般,整个人跳了起来,手足无措道:「你、你可别又哭了,拜托。」
她吸吸鼻子,「我又没有要哭。」
他小心谨慎地瞅著她,好像在仔细观察过她真的不是要哭後,这才如释重负地道:「不是要哭就好。」
她忍不住狠狠地瞪他一眼,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连哄女孩子都不会,难怪他到现在还没成亲。
「相公,我只是想来谢谢你,让我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又有这么多人关心我。」她深吸一口气说出来意,真诚地道:「如果你不认我,不收留我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幸好阿爹说得没错,你是个值得交付终身的好男人。」
从军傻傻地张大了嘴,脸庞渐渐涨红了。
狄惊呛咳了一声,强忍住笑识相地躲到一边去。
「呃,谢谢。」他挠著浓密的黑发,窘然僵硬地点点头。
看著他傻呼呼的模样,冰娘情不自禁掩嘴咯咯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如银铃像玉石清脆相击,从军一时之间又傻住了,呆呆地看著她巧笑倩兮的容颜。
冰娘笑著笑著,蓦地接触到他专心一意的眸光,小脸霎时奇异地热了起来。
她低下头,绣花鞋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著地上的小石子,「我真的很高兴。」
他凝视著她,「高兴什么?」
她羞涩地哼著,「我很高兴……你愿意接受我。」
「那当然。」他想也未想地道:「我们是夫妻,虽然我忘了。」
她的小脚动作蓦地一顿。
「说得也是。」她紧张地乾笑,止不住的内疚涌上心头。
世将军真的是个好人,而且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可是她居然这样欺骗他的感情……冰娘小脸黯然。
她真的是不得已的。
不过她发誓,只要她人还在将军府的一天,就要好好地对待将军,好好地报答他。
一想到这里,冰娘兴匆匆地道:「相公,你肚子饿不饿?」
她可是做得一手云南好菜好点心喔!
他忍住一声咳嗽,「我们……刚刚才吃过饭吧?」
她不在意地挥挥手,「哎呀,那不算什么啦,都两个时辰前的事了,而且你也没吃什么东西,不是吗?」
他迟疑地道:「如果你还吃得下的话,我再让人去准备饭菜……」
「不用了,我做给你吃。」她嫣然一笑。
「你会做菜?」他怀疑地瞅著她。
她点点头,笑咪咪的越说越顺口,「你以前很喜欢吃我做的过桥米线。」
他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我忘得一乾二净了。」
「不要紧。」她温柔地笑看著他。
他真是个好人,有点耿直有点硬,有点古板有点憨,可是她突然发现,假如他真的是她的相公好像也不错……冰娘的脸儿红了。
* * * * * * *
於是乎,千里寻夫的冰娘就正式在将军府住下了。
第一餐饭大显身手,手艺精妙的她做出了几道让他瞠目结舌,并且吃到差点把自己的舌头也吞下去的好菜。
但是他对她的手艺津津乐道,并不表示对她个人也有相同的欣赏和信任。
再怎么说,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妻子跟路上擦肩而过的路人一般陌生,却又是日日要在府中相见的,那份尴尬就可想而知了。
尤其冰娘从少之又少的「相聚」时刻中无意间发现,世从军虽然是个威武英勇、谦冲敦厚的大男人,但是他也呆板木讷僵硬。
就像今晚——
据说大将军忙於公事,一天至多只有三、四个时辰回府睡觉,其他时间统统都是在兵部大堂办公,也因此他偶尔出现跟她共用晚饭的机会就跟凤毛麟角般希罕珍贵。
今晚,好不容易她这个冒牌娘子总算等到他回府吃饭,正想要在用餐时善尽职责讨好他,以报答他好心的收留,可是他居然带著大批卷宗上餐桌。
他瞧也不瞧地夹起油亮亮的红烧香菇卤蹄筋塞进嘴里,随口咬个两下,连正眼看都不看就举箸戳中另一道清炒玉芹花,接下来是无辜的冰糖子排在被某人咬进嘴里以後就转眼消失不见,连渣渣都没有吐出来。
她的食量大胃口好,但打从刚刚一上桌开始,就傻傻地瞪著他的进食动作,筷子僵在半空中良久。
「相公?」她试探地开口,怀疑他知不知道对面坐著个人。
沉默,没动静,随即一页军务汇报被一只大掌翻过去,发出轻微的声响。
也许是太小声了,而且听说终年在战场上厮杀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後遗症,说不定他的耳朵是在某次御敌时被敌人吹起的号角声给震得半聋了。
她清了清喉咙,决定再接再厉,「相公?」
筷子在落向一盘葱爆牛肉时顿了一顿,随即恢复坚定而稳健的速度,世大将军连头都没有抬,双眼紧盯著字里行间的讯息,脑子自行判断刚刚是幻听。
「相公……」这次她把雪瓷汤匙在海碗边敲得震天价响。
他吓了一跳,像是猛然发现有敌军大举偷袭入侵,锐利的黑眸警觉地扫视四周,最後落在「凶手」身上。
「我可以请教你到底在干嘛吗?」他很不高兴公文看到一半被打断,眼角的纹路微微抽搐。
一旁服侍著的婢女见状不对,背贴著墙壁像守宫一样偷偷溜了,就剩下不知死活的冰娘兀自对他微笑。
「相公,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她甜甜地问道。
他看起来像是有一瞬间的迷惘和苦思,随即很不习惯地道:「你是……焦冰娘,我的娘子。」
他努力要做出再自然不过的神情,可是却失败了。
从军的理智告诉他应当接受这个平空出现的妻子,但是在情感上却难掩陌生和不自在。
虽然忘了过去与她曾有过的半月情缘是件非常不光明磊落的行为,但是一想到他们目前只需维持名义上的夫妻,他就忍不住一阵释然和轻松。
冰娘听到他的回答,松了口气,「幸好你还记得。」
「我不至於连这点记性都没有。」他语气颇受伤。
「我怕残留的冰心七叶药效偶尔会再发作一下。」她搓著小手,连连乾笑。
「这并不好笑。」他瞪了她一眼。
记忆出现断层并不是件愉快的事,尤其当他发现该记得的不记得,不该忘掉的却忘掉时。
她连忙敛起笑容,「抱歉。」
他微点了点头,像是接受她的致歉,随即继续埋首在厚厚卷宗里。
冰娘很怀疑,他今年真的二十九,生肖属猴吗?他全身上下有哪一根骨头、哪一丝感觉混舌发灵动的猴子牵扯得上关系?若勉强要扯上点关系,冰娘倒觉得严谨沉著的他跟佛家里「勿听」、「勿视」、「勿言」那三只石猴挺像的哩。
因为不是很饿,冰娘慢慢地吃著饭,开始有闲暇心绪仔细研究起对面这个男人来了。
反正他也不跟她说话,从坐下来到现在瞥她的次数单用一只手就数得出来。
真、无、聊。
冰娘一下子眯眼,一下子用白眼,拚命想要激起从军一些些反应,可是任她眼睛眨到都快抽筋了,他还是恍然不觉,依旧啃著他那些繁琐的军务,然後大口大口地吃掉面前的菜。
最後冰娘索性放下筷子,双手支著下巴叹气。
「嗯?」他竟然听见了,眼光从纸沿边打量著她,「怎么了?」
「没有。」除了她闷到快喊救命外。
幸亏她不是真嫁给他,要不然成天对著根木头,不闷死也会发霉。
「那你怎么不吃饭?」他不解地望著她。
「吃吃吃。」她赶紧拿起筷子。
从军一脸满意,继续全神贯注在军务卷宗上头。
冰娘悄悄扒著饭,趁觑偷偷打量著他,不过她很识相地没有再试图找他讲话。
呋,无趣的男人,她之前怎么会误会有他做相公也不赖呢?可见她一路逃亡久了,除了吃不好、睡不好之外,看来连脑子都病得不轻。
不过再仔细想想,这种平静互不打扰的生活好像也不错。
冰娘的心情转好,胃口也开了起来,端起碗拚命朝满桌菜肴进攻。
第三章
吃饱穿暖睡足,人生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日上三竿还躺在软绵绵床褥上的冰娘,望著顶上淡绛色的轻纱小罗帐,慵懒甜蜜地傻笑著。
真是作梦也没想到,能够过这样的好日子。
如果爹娘在的话,一定也会很开心能吃到好饭菜和睡到轻软舒适的床。
冰娘的笑容缓缓敛起,一抹悲伤悄悄进驻了眼底。
阿爹和娘……
她现在终於明白阿爹在临终前细细叮嘱的用心了,大将军真的是一个善良宽厚有义的人,难怪阿爹要她无论如何都要到京城来投靠他。
可是就算再舒适的生活和再可口的美食,都没有办法消弭她良心上深深的惭愧与不安。
咦,说好要报答人家的,怎么现在还躺在床上混?她慌慌张张坐起身,稍稍理过衣裙後就往外走。
服侍她的丫头敏敏愣了一下,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夫人,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她顿了一顿,有点羞涩地道:「我想找将军,陪他聊聊。」
敏敏困惑地道:「可是将军不在呀。」
「不在?」她想起来了。「哦,对喔,他上早朝去了。」
「而且将军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回来,有时候三更半夜才回来,有时候甚至就睡在兵部大堂不回来了。」敏敏语重心长,「唉,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禁不住吧。」
「他怎么那么爱干活儿?」她长这么大从未见到过像他这般忙碌苦命的人。
居住著二十几个少数民族的云南是知名的「歌舞之乡」,有白族、纳西族、傈族等,当然也有像她这种白族与汉族通婚,拥有两种不同血液与传统的人。
在老家时,平常大家忙著田里或林子里的活儿,但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且几乎月月都有少数民族舞蹈的盛大节庆,村村寨寨都有属於他们的美丽曼妙舞蹈,舞蹈和欢乐已是如诗如画,花树缤纷的云南的特色之一。
所以她很难想像一个人怎么能够错过这么灿烂的阳光,舒服的清风,还有温柔的月光,成日将自己绑在一桌子满满的公文前面?冰娘发自内心的疑问还真考倒了敏敏,只见她挠著耳朵,摸著下巴,偏著头想了很久,最後很抱歉地道:「夫人,婢子很笨,我也搞不懂耶,哈哈。」
後头的两声乾笑惹得冰娘忍不住发笑起来。
「傻敏敏,我只是顺口问一问,不是真要你想破了头回答问题。」她的笑容清甜又舒服,忍不住偷偷拧了敏敏的下巴一记,「敏敏,你真可爱……肉又好好捏喔。」
敏敏小脸微红,咧嘴一笑,「谢夫人夸奖。只是夫人远比敏敏美上一百倍,夫人这样夸赞,害敏敏都心虚了。」
「敏敏。」她有一丝感慨,「其实我反而羡慕你,长得可爱人人喜欢,总比长著一张红颜祸水的脸要好太多了。」
「夫人怎这么说呢?」敏敏诧异,艳羡地瞅著她,「哪个女人不想自己比别人漂亮多多,能够拥有这番美貌可是很大的福气喔,」
「福气?」她苦笑。
敏敏不会知道她这张脸为她和家人带来多么大的困扰与麻烦,阿爹和阿娘可以说是间接被这张脸累死的……她的笑容整个消失了,只剩下无比的自责和落寞。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老天收回她这份美丽。
「是埃」敏敏没有察觉到她的异状,羡叹又嫉妒地道:「如果我长得像夫人这样好看,一定有好多好多男子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相信我,那不一定是件好事。」冰娘微微一颤,认真地道:「如果一个男人只要你的美貌,却不懂得欣赏你的内涵,那么等到有一天你年老色衰了,他也会很轻易地舍弃你,继续去追逐下一只粉嫩青春的蝴蝶。」
而爱呢?真情呢?还有此生不渝的誓言呢?「我敢打赌将军绝对不会是那种人。」
「是埃」冰娘没来由地一阵沮丧,「那头迟钝的大猩猩根本分辨不出美丑。」
闻言,敏敏噗哧一笑。
冰娘挥了挥手,「算了,不提他了,既然他今天不在,那咱们去钓鱼吧。」
「钓鱼?」敏敏惊讶地看著她。「去哪儿钓?」
「我那天打花园经过,看到池子里好多好大好肥美的鱼儿。」她忍不住偷偷咽下口水,「咱们钓一条烧来吃,你觉得如何?」
敏敏呆了一呆,随即想笑又不好意思。「夫人,恐怕不行,那是养在池子里的锦鲤,恐怕不能拿来吃吧。」而且也没人拿来吃。
冰娘大大失望了,「啊,那么肥的鱼儿竟然不能吃,那养来做什么?」
「拿来观赏用的。」敏敏好意地提醒她,「就是放在池子里游来游去,还挺漂亮的。」
冰娘忍不住嘀咕,「居然有人养鱼来看?要养也养一些能吃的嘛,真可惜,我还想它们那么肥……你确定不能吃吗?」
「吃也许可以吃啦,只是听说不太好吃就是了。」敏敏生怕她一个冲动真的去钓一条来吃。「没人会想吃锦鲤的,尤其又太贵了点。」
「贵?你是说它们不是河边捞回来养的?」
敏敏啼笑皆非,「河边捞不到的,听说一尾最少十两银子呢。」
白花花的十两银子,她苦干实干也得挣个近半年,所以说人不如鱼哪!「十两?」冰娘瞪著她,刹那间觉得头晕眼花,「就那么一条肥不拉叽的丑鱼要十两银子?」
她家中破屋也只卖了七两银子,这是什么世界?京城里的人果然跟云南非常不一样,最起码云南山上就没有人吃饱了撑著花大钱,买一些不能吃的贵鱼回家养著看。
看冰娘一脸深深不以为然的样子,敏敏心有戚戚焉。
「真是太气人了。」她也觉得那群成天只知道吃的锦鲤实在很欺负人。
冰娘自言自语道:「我想有机会的话,著实应该跟将军好好沟通沟通,没事养些引人垂涎又不能吃的『银子鱼』在池子里,还不如去捞几条鲈鱼回来养著吃好些。」
如果她能侥幸遇见他的话。
* * * * * * *
将军府有东西两翼,南北双楼,宽阔豪迈粗犷中带著淡淡的古典气息,冰娘第一天就爱上了这儿。
将军府真的很大很大,随随便便一间佣人住的小屋都比她家大上三、四倍,而且建筑得严谨扎实,相信一到下雨天也不会像她家一样滴滴答答湿得到处都是。
这是个和云南老家天差地别的地方埃
只是想起美丽的云南,有歌有水有雾有花的云南,她还是忍不住心头深深的恻然和悸动。
还有无穷无尽的思念……
但是她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阿爹、阿娘已死,而且又後有追兵,她在有生之年,恐怕是再难回到故乡了。
坐在紫楼的二楼栏杆上,她轻晃著的小脚和裙摆仿佛也摆荡出了离愁。
将军府守卫森严,几乎是十步一兵,百步一哨,加上大将军的威名赫赫,料想「他」就算探知了她的行踪,知道她落脚於此,也不敢贸贸然捋大将军的虎须吧?更何况,他应该不会知道她躲进将军府。
冰娘摸著胸口,安心了不少。
突然间,居高临下的她瞥见一个身穿锦缎的浮华少年,站在花池边对著一个丫鬟拉拉扯扯,丫鬟脸上的慌张和害怕熟悉得像一把箭射中了她心窝。
冰娘胸口一热,血狂涌上脑门,想也不想地就咚咚咚冲下楼。
「堂少爷,求求你不要这样……」小双拚命想要推拒逃开,可是却被男子钢铁般的手劲箍得紧紧的。
世晋深怎么也不放手,死皮赖脸道:「小双,你怕什么?我只是想要找你聊聊。」
「堂少爷……」小双哀求如可怜无助的猫咪。
「小双,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什么心意?不就是大野狼想吃掉小绵羊嘛。」一个女声闲闲地插了进来。
小双和世晋深不约而同一惊,转头望向来人。
「夫人。」小双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遇到救星,反而更加惊吓。
这对冰娘的自尊心又是一大打击。唉,打从进将军府後,她就知道自己的美貌只有在第一天对大家造成不小程度的震撼,接下来大家就跟看到隔壁老王一样毫不为意了。
她越来越怀疑,自己真是号称云南第一美人吗?世晋深的感觉却不一样,他看傻了眼,「你你你……」
「我怎样?」冰娘示意小双赶快走,由她来对付这只嘴上还无毛的小色狼。「没见过美女吗?」
世晋深惊艳又狐疑地瞅著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以前从没见过你。」
「你今年几岁?还在吃奶吧?这么小就学人家泡姑娘当色狼,太小了吧?」她一脸鄙夷地看著他。
世晋深被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你你你……」
「我怎样?」她啧啧有声的摇头,「可怜,连话都还没学全,还想口头上轻薄女孩子。」
「我今年十七了,你这老女人懂什么?」他男性自尊心大大受损,忍不住涨红了脸咆哮。
老、女、人?真是太失礼了。
「很抱歉,姊姊今年不过大你两岁。」她故意斜睨著他,「不过就算只大两岁还是懂得比你多,小毛头。」
「你到底是谁?在我堂兄家干什么?居然对我这么无礼,当心我把你卖去饭馆洗碗。」他挥舞著拳头威胁道。
冰娘应该害怕的,可是当她看著面前这个可以当她弟弟的清秀浮华少年,那还有幼毛的鬓角和白皙稚嫩的容颜,突然觉得这小子并不像外表恫喝威胁的那么坏。
「拜托,卖去饭馆洗碗有什么吓人的?你可以狠一点,说要把我卖到青楼去接客埃」她上下打量著他,「你说这是你堂兄家?你是将军的弟弟?」
世晋深因为自己的不够狠而显得有一丝羞愧,可是随即又威风嚣张起来,「你竟然不认得本少爷我?我可是世大将军的堂弟,他就只有我这个弟弟,你要是不乖乖跪下来磕头道歉兼认错,我就叫堂兄打你一百军棍。」
「哇,拽得咧。」她凉凉地用手摄摄小脸,「哎呀,把我吓得冷汗都流出来了,你原来就是世大将军……的堂弟啊,失敬、失敬。」
「知道怕了吧?」世晋深洋洋得意,不过心下隐约有些怪怪的,总有点被她瞧不起的感觉。
「怕怕怕,真的很怕。」她一脸认真地点头,「那我可不可以请问一下,世大将军的堂弟,你在这儿做什么啊?」
「我在这里是……」他突然想起。「我在这里干嘛用得著跟你报告吗?而且我也不叫『世大将军的堂弟』,我叫世晋深,没有知识的老女人!」
好你个小王八蛋……冰娘差点骂出口,吞咽了咽口水,改口道:「真抱歉,小女子我是没读过多少书,顶多只比你懂个两三百个字,但是『廉耻』这两个字不知道你学过没有?我想你一定没学过,没关系,有空来找姊姊,姊姊会不辞劳苦地教你的。」
他听得一愣一愣,到最後才发觉她原来是拐个弯在骂他不知廉耻,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你、你有种就撂下姓名来,本少爷一定要整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暴跳如雷。
冰娘笑了起来,笑容如牡丹初绽夏雨後,看得晋深一呆,「说得好,但我是女子,天生就没种耶,所以就恕我不撂下姓名了,再会。」
她悠哉悠哉地晃进紫楼的大门,晋深站在原地呆了半晌,蓦地大叫起来——「你住紫楼?难道你就是……」
「你大嫂。」她头也未回,好心地抛下一句话指点迷津。
有本事他就去世大将军面前哭天抢地的告状啊,世大将军的公正严明是出了名的,连她这种远居云南的小小女子都听闻过,小色狼这一状是讨不了好的。
话说回来,她好久没有骂人骂得这么爽快了,这还要拜小色狼之赐呢。
「今天真是有意义的一天啊!」冰娘开心地伸了个懒腰。
她虽然是云南第一美人,可是除了阿爹、阿娘和邻居二毛子、鹿丫头以外,没人知道她其实性格火爆粗野,习惯出口成脏。
不过阿爹说男人喜欢女孩子家温柔婉约,再加上不能把将军吓跑,所以她已经努力在压抑本性,努力在改了,只不过进度相当有限就是了。
而且她怀疑每天忙到不见人影的大将军,会有机会见识到她刻意装出来的「温柔」跟「婉约」。
他大概连有她这一号人物都给忘了吧?
* * * * * * *
深夜,兵部大堂里燃著两盏圆纱烛灯,晕黄的灯光下,一名男人动也不动地埋首在厚厚军务公文中。
落笔如飞走龙蛇,点点宽厚粗犷的墨字在公文间整整齐齐排列。
一旁服侍文书的林副将站得直挺挺的,但脑子里已经开始准备好棋盘要跟周公厮杀了。
远远地,更夫敲更声悠远响趄——
「三更天了,天乾物燥!小心火烛!」
都三更天了,大将军五更天还要上早朝,敢情他今晚是不预备回将军府,而是要在兵部大堂里熬通宵了。
兵部几名官员也不敢走,在各自的位子上没事找事做,东摸摸西摸摸,就怕给大将军责罚。
虽然大将军一向是严以律己公正待人,但是上司没有休息,底下谁敢回家抱老婆搂棉被去?这时,一个小太监咚咚咚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拎著个沉沉的铜食盒。
「奉皇上令,赐世大将军消夜,请大将军用毕就回府歇息。」小太监带来点心和旨意。
从军从厚厚案牍中抬头,还来不及起身,就听到外面众人欢然大呼——「皇上圣明,万岁万万岁!」
还语带哽咽感激呢,从军突然有点啼笑皆非。
熬夜办公是他的乐趣之一,他从没要求属下非得跟著他一同拚通宵不可,他们做什么紧张得跟鹌鹑一样不敢回家?现在听到皇上要他回府休息的旨意,还高兴得只差没有趴在地上行五体投地大礼叩谢皇恩。
害他几乎快内疚起来了——这一切都归咎於他。
他叹了一口气,起身接过温热的铜食盒,「谢皇上,从军领命。」
打开食盒,里头是一盅人参鸡汤和一碟胭脂香米丸子,还有一张皇上亲笔写的小笺。
孩子,夜深了,深夜问题十分多,平安回家最好了……爱你的皇上。
他揉著眉心,哭笑不得。
好吧,好吧,回家就回家。
收拾妥公文,他终於走出兵部大堂,勉强忽略掉身後充满压抑的欢呼声。
唉。
林副将忠心耿耿地陪著他策马回到府中,从军跃下马,将缰绳交给一旁揉著眼睛等候的马夫。
「没事早点睡吧。」他交代林副将和马夫,语气中难忍一丝愧意。
「将军也是。」
从军在月色下信步走向自己居住的玄楼,两旁草气花香隐隐浮动,湿润清新的夜露轻悄悄地在叶间凝雾成珠。
蓦然间,他眼角瞥见一道雪白的身影——「什么人?」他身形一动,如大鹏鸟般飞快跃起,奔落在那雪白身影前。
「喝!」冰娘差点吓掉了呼吸。
从军眨眨眼,迷惑地瞪著她,「你深夜不睡,在花园里头做什么?」
她抚摸著惊吓过後还微微粗喘的胸口,「我怎么知道你也还没睡,在这里飞来飞去装蝙蝠吓人。」
话一脱口,冰娘急忙捂祝可恶,她这张快嘴!真该拿绣花针缝起来。
不过从军好像没有被她鲁莽的话给吓到,他缓缓露出一抹饶富兴味的笑意。
「我没有飞来飞去。」他指出,「我只是腾空一跃,这跟飞来飞去差很多。」
她强忍著白眼的冲动,「将军,是哪一种都没差啦,我是问你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他猛然想起,严肃地道:「是我先问你的。」
在接连消失好几天之後,她总算看到他了,可是没想到一见到他就是在这么月黑风高的时候。
以一个肚子饿就会脸色苍白、脾气暴躁,呈现出狂乱疯女人姿态的人来说,现在要她立刻表现出「温柔婉约」来,还真是一大考验。
「我……」她轻咳一声,勉强放柔了声音,「我换床铺睡不著,所以就起来随便走走。」
骗人,床铺又香又软,她一沾枕头就睡得不省人事,好不容易才勉强自己爬下床的……可是她又不能告诉他,她其实是肚子饿得咕噜噜叫,不好意思叫醒服侍的小丫头,只得自己摸去厨房找吃的,却偏偏迷了路。
「原来如此。」从军看著她穿著单薄的雪白衣衫,不禁皱眉,「你穿太少了,会受风寒的。」
她低头一看,恍然大悟,「就是这样,难怪我觉得越走越冷,还以为是遇上什么东西呢。」
「什么东西?」他茫然的问道。
「就是……那个晚上不能讲的东西埃」她神神秘秘地嘘著,「你知道的。」
「鬼吗?」
一阵冷风恻恻吹过……咻……
冰娘浑身寒毛直竖,气急败坏地叫道:「叫你不要讲你又讲,你没听说过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的吗?」
「你自己不也讲了。」他很是无辜。
她一愕,随即跺脚,「都是你害的啦,这下可好,我等一下不敢自己一个人回房了。」
还有她的消夜也泡汤了。
「将军府没有鬼的。」他沉吟道,「嗯,至少我没亲眼看过。」
「叫你不要讲你还拚命讲。」她快晕倒了。
冰娘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好兄弟,这将军府这么大,白天看起来很美,谁知道一 到晚上这些花呀树呀水池的,都会引起她过度膨胀的恐惧联想。
再加上晚上敏敏才跟她讲过湘西赶尸的传说故事,害她现在看什么都是草木皆兵,处处黑影。
「讲什么?」他还是神经很大条,「鬼吗?」
她忍不住尖叫一声,「将军!」
「怎么了?」从军强忍住叹息,最近自己好像走到哪里被人嫌到哪里。
「你不要再讲那个字好不好?」她紧张兮兮,咬牙切齿的说。
「没问题。」他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你怕鬼喔?」
冰娘恨不得立刻把他的嘴巴缝起来,「你又讲!」
「好。」他终於叹了出来,摊摊手无奈地道:「那现在你可以回房睡觉了吧?」
「可以。」她气到头顶都在冒烟,怒火和饥火中烧、不冷也不怕了。「但是我肚子饿了。」
「你又……」他被白了一眼,连忙咽下,「那我让人起来弄东西给你吃。」
「不用了,都这么晚了,大家忙了一整天还要被叫起来做饭,这种事我做不下去。」她摇摇头,「我自己下碗面吃就好了,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从军本想拒绝,尤其他已经用过皇上赐的消夜,但他突然记起那天那碗香喷喷、油嫩嫩的过桥米线,口中唾液不禁自动分泌。
「好。」他充满期待,「你要煮那一天的过桥米线吗?」
她很高兴他还记得,心头没来由的一暖,「我还有别的拿手菜,不只过桥米线。」
「那么……」他犹豫了。
「打个商量。」她的眸光在黑夜中晶莹闪亮,「你陪我到厨房,再陪我回紫楼,我就煮一碗天下最鲜美的面给你吃。」
「成交。」他的笑容缓缓绽放,「对了,这个给你。」
他解下玄铁色披风,粗手粗脚地自肩头包裹住她。
一抹特属於他的男子温热清新气息撩绕而来,刹那间,冰娘的胸口一热,心跳漏跳了好几拍。
她不由自主地将披风攒得好紧好紧,就像被他的气息和力量抱著一般。
第四章
她那一天煮了一碗很香很香的麻油野菇面给他吃,并且赢得他把汤和面吃光光的殊荣。
打从那一晚上开始,他们俩像是培养了某种默契般,在月儿微微西斜的深夜时分,他们相约在寂静无人的厨房前碰面。
共度一消夜,共饮一碗汤。
虽然从军是拖著疲惫的身躯回来,冰娘是强忍著睡意起床,但是当他们俩生怕惊动旁人,蹑手蹑脚来到厨房外的桃花亭里时,两人心底深处都隐隐约约有著莫名的悸动和怦然。
夜晚,也渐渐变得教人分外期待了。
如同今夜,冰娘带著喜不自胜的心情,心坎泛甜地为他洗手做羹汤。
将军府里的厨房很大,几乎是应有尽有,水缸里还养了好多鲜鱼和虾蟹,更别提瓜果菜蔬和鸡鸭鱼肉了。
冰娘用两瓢清水、一束挂面和鸡蛋虾仁,以及青菜、草菇,煮出了两碗清香鲜美热腾腾的汤面。
她刚刚把面捞起,汤和料倒进海碗里,正想找出条盘来搁,世从已经从她背後伸出大手,捧起了两碗面。
「很烫呢!」她低呼。
「不打紧。」他微微一笑。
从军一手拿一碗,将汤面端出厨房,来到一株桃花树下。
树下凉亭内,月光笑映人,他将面放在亭内石桌上。
冰娘拿著汤匙和筷子跟在後头,兀自担心著,「将军,你的手不烫吗?」
「我没事。」他的内外功可不是白练的,不过她的著急和关怀之色还是让他情不自禁一笑,心头微微感动。
接过汤匙和筷子,他迫不及待地夹起面条吃了一口,再舀了一匙汤。
「真鲜。」他难掩惊喜与证叹。「你煮的东西永远都那么可口。」
冰娘甜甜地笑了,难得害羞地道:「是你不嫌弃。」
「真的太好吃了。」他唏哩呼噜地吃将起来。
她看得好欢喜,这就是为心爱的男人做菜的幸福感觉吗?咦?冰娘眨眨眼,她刚刚在想什么?好像是关於心爱男人之类的……她的小脸不禁涨红了起来,抓著筷子的手有些发抖。
「乱讲、乱讲,什么跟什么?」她低头嘀咕的骂著自己,「什么心爱不心爱,幸福不幸福,将军只是我的恩人,别再作白日梦,更不能弄假成真呀。」
而且别忘了,他还是头迟钝、分不清楚美丑的大猩猩——她怀疑她真爱上他了,这头大猩猩可能花上一百万年还搞不清楚那是什么。
唉……
从军敏锐地抬起头,脸上有一丝困惑,「你说什么弄假成真?」
她心脏一跳,「没……没的事,我是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我们的事。」
天啊!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就在冰娘痛恨自己又失言时,从军的黑眸里闪过了深深的内疚之色。
「是我对不起你。」他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将他俩之间发生的情事都忘得一乾二净的,而且只要想起和她有夫妻之亲的可能性,他除了心头隐隐悸动外,只有茫然的陌生感。
他真的抚触过她雪嫩无瑕的脸庞,亲吻过她嫣红甜美的唇瓣,感受过她娇柔玲珑的身躯在他身下燃烧的快感和狂喜吗?光是这么想像,他的小腹就强烈地坚硬骚动起来,可是他为何一点点熟悉的感觉也没有?如果他真的与她欢爱过,又怎么可能会忘了品尝她绝美艳姿时的感觉呢?话说回来,他一向没有太多的时间跟女色打交道,所以会忘记那种感觉也不怎么奇怪。
冰娘看著他发呆,手上的筷子停顿在半空中,颈项青筋微微浮动,深邃的双眸熊熊地烧烧著某种令人脸红心跳的热火,她的心房狂野激动地剧烈跳动,浑身上下升起一股陌生却难耐的燥热和酥软。
老天,难道她刚刚在加油盐酱醋的时候加错了别的东西吗?否则她怎么会全身觉得不对劲起来?「冰娘。」他低低地轻唤著。
在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想要她!
「嗯?」她的呼息急促细碎,如琴弦轻轻嗡颤了一声。
「你说我们已有夫妻之亲了?」他目不转睛的看著她,沙哑地问道。
她就快要不能思考,只能迷迷糊糊地点头,「是。」
他修长有力,粗糙微茧的手指轻轻地碰触著她柔嫩的脸颊肌肤,声音低沉若叹息,「如果我有触碰过你的脸庞,为何我会忘了这温柔的滋味?」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手指在她的颊边施法,轻柔地蛊惑了她敏感的每一寸肌肤。
「我怎么能忘记这么美丽的感觉?」他恍若痴醉地凝视著她,指尖轻轻地游移过她弯弯的眉儿,「这一泓秋水……」
然後是她的俏鼻……柔软霞染的唇瓣……冰娘痴痴地,痴痴地和他眸光交锁,在这一瞬间没法思考,也无法动弹。
从军乌黑深幽的眸子落在她的唇上,仿佛已醉了,「这一抹甜艳……」
她轻轻地合上长长的睫毛,忍住一声幽幽的欢叹,迎上他覆盖而来的温柔双唇。
如遭最最甜美震撼的雷电击中,他的舌尖和温热性感的气息坚定地缠著她的樱唇,她的所有感官在这一瞬间彻底投降,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偎近他的怀抱里。
风儿清清,月儿静静,远处不知谁家传来轻轻幽幽的笛声,丝丝入扣婉转清吟。
仿佛,是那首叫「凤求凰」的古老曲子。
而连日来的花前月下之约,也终於得到了最美丽的结果……
* * * * * * *
第一大发现:没想到将军并不是头迟钝的大猩猩;第二大发现:没想到她竟然会鼓励并诱惑他做出那种事。
冰娘一早起床就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敏敏帮她梳理著满头青丝,她也没有反应,帮她绾成了美丽的双髻别上了碧玉钗,她也没有动静,直到敏敏满意地将一串小小珍珠为她戴上,却因为一个不小心勒得过紧,冰娘才猛地呛咳醒来。
「咳咳咳……』她捂著喉头,「敏敏,你一定恨我很久了。」
敏敏又惊骇又好笑又不好意思,急忙道:「夫人,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啦,是一时手滑,你不要紧吧?」
「没关系。」冰娘叹了一口气,「反正我被勒死也是活该的。」
谁教她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欺骗了将军和大家,昨晚又……又害将军误会他俩真是夫妻,而……她的脸情不自禁红了起来。
总之,他会忘情地偷亲她的嘴也是她害的。
统统都是她害的。
「夫人,你说什么呀?」敏敏有听没有懂。
「没事。」她挥了挥手,小脸红红,「敏敏,有件事我想要跟你打听一下。」
「夫人尽管问,我可是府里有名的包打听呢。」敏敏一挺胸,得意地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算我不知道的也会打听来给你听。」
「那就麻烦你了。」冰娘小心地问:「将军……的爹娘呢?怎么我来这许久都没见过他们两老?」
「咦,夫人不知道吗?老爷和老夫人在将军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这么说他也是孤儿?」冰娘心一紧。
「孤……还好啦,将军是皇上亲自照看长大的,这份荣耀可是其他的将军都没有的哟。」
这么厉害,可是父母亲的照拂和关爱恐怕是任谁也取代不了的,他幼年就失去父母,竟然还能够长成今日的顶天立地、卓越出色,除了皇上功不可没外,他个人的努力和坚强也是最大的原因吧。
而且他的人格又这么好,善良宽厚真挚……相较之下,她真是像透了半路杀出的坏女人。
「将军是个好人。」她低低自语。
「是呀。」敏敏相当引以为傲地道:「我们将军真是个大好人,而且是府里上上下下的大恩人……」
「恩人?」冰娘猛然抬头,一脸愕然。
「对啊,是恩公。」敏敏拚命点头,「府里大部分的奴仆都是将军施以援手救回来,要不就是帮助过的,就拿我来说好了,我爹爱喝酒,我娘生病,家里穷得叮当响,後来我爹甚至要把我卖到妓院去……」
「敏敏。」冰娘眼眶红了起来。
天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父亲,亲手把女儿推进火坑里?敏敏小脸有一瞬间的黯然,随即振作展颜。「幸亏将军和狄副将打马经过那儿,二话不说救了我,不但帮我偿还卖身的银子,还让我进府来做丫鬟,一个月有二两银子的月俸呢,而且将军还请了大夫治好我爹的嗜酒症,安排他和娘到凤燕山的庄子看守庄园……所以说,将军不只是救了我,还救了我全家呢。」
冰娘满眼的泪水忍不住扑簌簌地掉落,「敏敏,呜呜呜……」
「夫人,你怎么了?你别哭呀。」敏敏连忙抽出绣帕帮冰娘擦眼泪和鼻涕,急急哄著,「不哭不哭喔……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不是……是……」她泪汪汪的,「真是太感人了。」
敏敏这才松了口气,重露笑靥,「所以夫人,将军真的是很好很好,再加上现在有你陪著他,我们真是觉得太好了。」
「我……」她羞愧得哑口无言。
敏敏不明白她心底的酸涩,迳自快乐地道:「将军人那么好,可就是太勤於公事了,几乎天天都埋首公事中,睡也睡少吃也吃少,我们都很担心他有一天会昏倒在军务公文堆里呢。」
冰娘心一痛,「他……真的从未休息过吗?」
「没有,我怀疑将军知不知道『休息』两个字怎么写。」敏敏笑了起来,「不过现在可好了,有夫人你在,将军应该会收敛些,花时间多多陪你,这样他也有时间可以休息了。」
冰娘心里说不出是喜是甜还是苦。
他们对她抱著的期望越大,她就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夫人,你知道吗?」敏敏兴奋地握起她的手,「我好高兴将军选了一个这么明理又善良亲切的好夫人呢,我们一直都很担心,将军这么耿直,要是给外头的坏女人拐骗了怎么办?现在看到你,我们全都放心了。」
冰娘心好痛,她好想大声地告诉敏敏,她根本不是他们所以为的那个人,更不是一个好女人。
她活脱脱就是外面的坏女人,专门来骗将军的啊!她不值得他们这么喜欢和爱戴。
「敏敏,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她困难地开口,「我的意思是说,假如我根本配不上将军,更不配当你们的将军夫人,那……」你们会恨我,会瞧我不起吗?敏敏咧嘴一笑,当她是在说笑。「夫人,你想太多了啦,我们相信你绝对是个好夫人,你就不用太紧张了。我听说每个快当新娘子的,婚前都会有这种担忧,可是你放心,嫁给将军真的是你这一生做过最正确的选择了,我们支持你。」
冰娘有一瞬间的失神了。是,倘若能够嫁给世从军真是她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事,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都是建筑在欺骗的手段上。
她打了个冷颤,如果他发现的话……他永远不会原谅她的。
不不不,不会拆穿的,只要她不讲,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件认夫事件的真相,或许她真的能够安定幸福的嫁给他,在将军府快乐地与他共度一生到老……她的小脸有一丝酡红晕染开来。
如果真能这样,那该有多好?和他共度一生,慢慢变老,就算变成了鸡皮鹤发也是一件甜蜜到心坎里的好事埃只要,最初的真相没人知道,只要……她的良心不要过度的不安和自责。
冰娘的小脸又微微发白了,她悄悄揽紧了双手。
* * * * * * *
从军很快将一封军务裁示写好,放入匣子内,标上了一枚淡绿色的羽毛,递给一旁的文书官员,「用三百里加急发落下去。」
「是。」文书官员恭敬的躬身,捧著匣子转身跨出门去处理。
一旁的兵部李尚书和其他官员都等著他再裁示发落下一批军文,没想到从军看了看,想了想,缓缓站起身。
咦?咦?咦?
从军微笑地环视著众人愕然却依旧戒慎紧绷的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其他的军务都还不急,我就先回府了,明日再继续。」
他几乎可以听到喀喀喀……下巴们排排掉下来的声音。
「将,将军?」众人的神情像是见到了天下起金子雨,地上铜钱满地流。
从军大步走向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抿唇一笑,「我想,你们以後得习惯我不再挑灯夜战地虐待你们了。」
「将军……」众人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惊喜和释然的笑意。
「就这样,没别的吩咐了。」他含笑地离开。
他尚未走远,後头便已响超兴奋又好奇迷惑的嗡嗡讨论声。
本年度的天大奇迹出现——将军居然不再是个夜夜办公的男人了?!
而取过骏马一跃而上的从军呢?
他的心脏在胸口擂动,他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流歌唱,一路策马奔驰回将军府,从军还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降临在他身上了。
虽然他摸不清这是什么感觉,怎么回事,但他就像是一个睡了二十九年的男人,突然在今天早上醒过来了。
阳光分外地灿烂,百花格外地娇媚,就连路边小贩卖的臭豆腐都特别的香。
怎么会这样呢?他百思不解。
但是当马儿越近将军府,他的心情就越愉快期待。
第五章
冰娘吃了饱饱的午餐,睡了场饱饱的午觉,眼见阳光柔和,外头的杏花飞得满草地上都是,她的心也跟著外头飞舞的蝴蝶和蜜蜂频频蠢动了。
躺在芬芳柔馥的花草上头打滚,一定很棒。
於是她拎著裙角,蹑手蹑脚地经过还在打瞌睡的敏敏,来到了紫楼外的花池杏林畔。
真好,还有树荫呢。
夏日午后的清风徐来,她极不淑女地呈大字型仰躺在草地上,鼻端嗅著幽香的芳草和花息,眼睛望著碧绿夹杂著雪白花瓣的枝桠,金色的阳光丝丝穿叶而过,细细洒落著温和宜人的光芒。
她缓缓地闭上双眼,舒舒服服地几乎睡去……几乎啦,因为一个男子粗鲁的呼喝声吵醒了她。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没看到我正在……」她一睁开眼,就看见一张清秀的脸庞。
晋深也在瞪著她。
「老女人。」她在这里干什么?
「叫堂嫂。」冰娘笑咪咪的说,缓缓地坐起身。「小色狼,怎么?今天又过府来找我家婢女的麻烦吗?我忘了告诉你,以後我家婢女有我撑腰,你要敢再过来轻薄,信不信我打断你的狗腿?」
晋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虽然她从头到尾都带著笑意,但是不知怎地,他一点都不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痛恨自己竟然被一个女人吓住,他强自凶狠地道:「我怎么可以确定你就是我堂兄要娶的那个女人?叫堂嫂?哼,你想得美。」
「真抱歉。」她仰望著他,笑嘻嘻地道:「我还真是你堂哥要娶的那个女人,如果不信的话,你要不要随便叫来一个仆人还是守卫问问看?我相信他们很乐意指点你一二。」
他僵硬的表情显示出他早就知道她是什么人了,只是嘴硬不肯低头。
「就算你真是我堂嫂,那我也替堂兄感到可惜,怎么他英雄一世,却要娶一个满口粗俗的女人。」他故意轻蔑地瞄著她,「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好大胆子,竟然敢直指她配不上将军……好吧,其实她真的配不上,不过再怎么样也轮不到这个嘴上没几根毛,就学人家调戏姑娘的小子来批评,「不会比一个毛头小子胡乱调戏人家大姑娘更滑稽。」她哀声叹气,「亏你还是我相公的堂弟哩,一个为国尽忠为民服务,一个却是色大胆小怕狗咬,怎么差这么多呢?」
晋深像被火烧到屁股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俊脸整个涨红了,「该死的!你以为你是谁?你什么都不懂,都不懂!」
他突如其来的激烈指控让冰娘差点反应不过来,可是她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逝的痛楚和受伤。
「对不起,我刚刚说话无意间伤害你了吗?你在难过什么吗?」
晋深狼狈地瞥过头,生硬地道:「我、我没有在难过,也……不干你的事。」
「你是我相公的堂弟,是我们的家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错愕地回过头,眼底有一丝藏不住的脆弱和渴望,但他立刻站了起来,僵硬地往外走,「你什么都不懂。」
他瘦削的背影落荒而逃,冰娘怔怔地望著他的身影,难以理解的迷惑不禁涌上心头。
小色狼看起来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油滑惹人厌嘛。
这时,背後一阵轻柔细碎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冰娘飞快转过头。
是一名秀气的丫头,而且有点眼熟……
「我见过你。」她若有所思地道。
虽然将军府里奴仆如云,她至今顶多只认识一半。
小双怯怯地道:「夫人,奴婢是小双,就是那一天跟堂少爷……」
「我想起来了。」冰娘哦了一声,眼睛一亮,「他欺负调戏的就是你,怎么样?需不需要夫人出面替你好好教训他一顿?我骂人的功力深厚,保证可以帮你出一口气,剥他个一层皮。」
小双眸儿泪水盈盈,欲言又止,「不,夫人,千万不要……我是说……堂少爷并不是你们想像中的那种人……他不会伤害我的。」
冰娘心念一动,「小双,是不是有什么事是我应该知道却不知道的?」
小双咬著唇办,泫然欲泣,「夫人……总之小双求你,不要骂堂少爷,也不要告诉将军好吗?」
冰娘知道落井下石乘机威胁是极度卑劣的行为,可是小双和晋深之间莫名的异常,却让她的好奇心难以抑制地蠢蠢欲动起来。
「除非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试探地道:「否则府里的姑娘被人调戏可是大事,我相信将军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若不是把色狼捉起来打军棍,就是送上战场当炮灰……」
她满意地看到小双惊吓得睁大双眼。
「可是、可是那是他的堂弟碍…」小双惊骇得结结巴巴,「夫人,将军……应该不会那么狠心吧?」
「那可难讲,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公私分明,正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果让他知道晋深堂弟总是过府来骚扰你,我想他一定会勃然大怒,然後大义灭亲。」她阴恻恻地道:「嘿嘿,到时候那个小色狼就有苦头吃了。」
小双看起来快急哭了,「夫人,求求你不要告诉将军,求求你,堂少爷他……他并没有骚扰我。」
「小双,你不用怕他,有我替你撑腰。」冰娘顿了顿,故意道:「就算他是堂少爷又怎么样?那天我亲眼见到他轻薄你,还调戏你,这下子人证物证俱在,他想逃也逃不了。」
「夫人……」小双恳求地望著她。
「啊?」她装傻,「你想跟我说什么?」
小双像是被逼到角落的小动物般,无助地望著她,「夫人,我……我……」
「小双。」她的语气轻柔而温暖,「如果你有什么事,尽管可以跟我说,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忙。」
小双戚激地凝视著她,「夫人,谢谢你。」
「所以……」冰娘拚命使眼色暗示她,「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说啊说啊说碍…她耳朵竖尖起来。
可是她使眼色使到眼睛都快闪到了,小双却是匆匆地趴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头,然後飞快转身跑走了,只留下冰娘在原地愕然。
「这两个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她摩挲著下巴,深思道:「看样子问题不小喔。」
好,既然她忝称为「将军夫人」,在混吃白喝之余当然也得为将军府贡献一己之力,这件事就包在她身上了。
「咳咳咳……」冰娘豪迈地一拍胸口,却太过用力,忍不住连连咳了起来。
「冰娘。」一个温和的呼唤声在背後响起。
冰娘吓了一跳,猛地回头——见鬼了,这将军府里的人都很爱打人家背後突然冒出来吗?只是当她看到从军时,心头的嘀咕瞬间被喜悦代替,「将军!」
「你在这里做什么?」从军低头对她微笑。
阳光下的她好美……还有一小瓣雪白杏花黏沾在她的肩头,发上也有一根草叶……看起来俏皮极了。
他的胸口有抹什么在隐隐蠢动,嘴角怎么也抑止不住笑意,频频往上扬,「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她嫣然一笑,随即一愣,「你今天怎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尴尬地微笑,「因为……没什么事……所以……就提早回来了。」
他心虚脸红的模样真可爱,冰娘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对了,将军,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他旋即皱了皱眉头,「你最近都叫我将军。」
她微微迷惑,「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你以前都叫我相公。」他闷闷地道。
她心头一惊,讪讪地道:「嗯,啊,对啊,哈哈哈……一时忘记了,因为府里大家都这么叫,我就忍不住跟著这么叫了。」
「我比较喜欢你叫我相公。」他黝黑的脸孔有一丝羞赧。「呃,我是说,毕竟我们已经是夫妻……虽然……还没行婚姻之礼……」
冰娘温柔地看著他,「相公,如果你喜欢的话,我永远都这么叫你。」
怕只怕,鸳鸯好梦不到头,假如有一天,他发现了这只是个骗局,那么……她的脸色渐渐地褪白了。
不,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只要她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从军没有觉察到她的异状,因为温柔和幸福深深填满了胸怀。「就这么说定。」
她勉强挤出一朵笑,「对,就这么说定。」
「冰娘,我想找个时间带你进宫一趟。」他无比愉悦地道:「皇上一定很希望看到你,我——」
「皇上?!」她的惊呼声打断他的话。
他眉头一蹙,「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为、为什么……皇上想见我?」她忍不住结巴起来。
「因为皇上下过旨,要我年底前成亲,如果他知道我已经有妻子,只差尚未举行婚礼,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他咧嘴笑道。
然後皇上就会转移注意力,转而紧盯著千岁和辛闻了。
「可是……」冰娘气急败坏地道:「可是这样事情就会越变越复杂了。」
老天,她一开始骗的只有他,然後是全将军府,接下来竟然要骗到皇上那边去……这可是欺君大罪啊,如果给人发现的话,她非但得接受千夫所指,更可能被抄家灭九族!虽然她老家早已卖掉,她也没有九族可以给人灭,但是至少她的项上人头绝对会不保。
「复杂?」他困惑的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心虚,她头痛,更重要的是冷汗直直流。
说一个谎就得用一千个谎来圆,谎言会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她现在是骑虎难下了。
事情越搞越大,万一到最後被拆穿了,他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夫妻之名,也没有夫妻之实,那该怎么办?虽然她确信只要自己不说,只要那个人没有找来,一切就会妥妥当当,她也有可能会平平安安地嫁给他,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但她还是觉得不太对劲,怎么也没办法安心。
她急声道:「将军……我是说,相公,我们不用举行盛大的婚礼好吗?只要随随便便搓个红汤圆请府里上下吃一吃就行了,你看如何?」
「那怎么可以?」他皱眉反对,「那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她急忙保证。
「不行。」他断然摇头,「你是我的妻子,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世从军有一个如花似玉且体贴善良的好妻子,所以婚礼万万不能匆促行事。」
「你给那么多人知道做什么?」她花容失色,「成亲是咱们俩的事,就不用昭告天下了吧?」
「不成。」从军万分坚持,「何况我是奉旨成亲,就算我肯随随便便办一办,皇上也不肯。」
她听得心惊胆战,「那你可以骗皇上说你还没找到新娘子埃」
「你是要我欺君罔上?」他瞪她。
他的表情好像她刚刚建议他去弑君,冰娘不禁被他瞪得头晕目眩,手脚发凉,呼吸不顺。
「没有那么严重啦。」她慌忙摆摆手,「我是说我很害羞,你请那么多人,我会紧张的。」
「有我在你身边,你放心。」他咧嘴一笑。
「可是……可是我不想给那么多人知道耶。」她不怕死地继续争龋他的浓眉又紧皱了起来,「为什么?」
「因为……」她咽了口口水,「就是不想。」
越少人知道就越不会被拆穿,否则要是他的士兵或军将之一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他在失踪那半个月里的某些蛛丝马迹,让他前後联贯之下察觉事情有异,那可就大大糟糕了。
她的脖子微微发凉,可以想见自己被推上狗头闸的可怕情景。
「冰娘,有什么问题吗?」他一挑眉毛,敏锐地问道,「没有!」她否认得又快又急。「会有什么问题呢?哈哈,哈哈。」
她的乾笑让从军更启疑窦,目光狐疑地上下打量著她。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著我?」
她心儿一跳——答对了!
「没有。」她咬牙摇头,死也不承认,「没有。」
「冰娘,你一定有事瞒著我。」他逼近她。
她忍不住後退一步,「我会有什么事瞒你?该说的我都说了,至於你根本不记得的,我说了也没有用,与其说了让你一头雾水,那还不如不说。」
他眯起眼睛,被她的废话搞得头晕,「这……」
眼见诡计得逞,她连忙拍著他的胸膛道:「对啦、对啦,就是这样,你不用再多伤脑筋。哎呀,我差点忘了,我有要事问你呢。」
从军果然成功地被转移注意力,「什么事要问我?」
冰娘暗暗吁口气。「就是你堂弟。」
「晋深?」他眨眨眼,「他怎么样?」
「你平常跟他感情好不好?」她试探的问道。
他沉吟著,「算不上好,也没有什么坏,怎么了?」
「噢。」她抓抓头,思索著该怎么问下去。「他好像……怪怪的。」
从军脸色陡然一沉,「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不规矩的举动?」
她一惊,「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眸中的杀气缓缓消褪,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
「相公,就你所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解地看著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多了解你的家人。」她轻描淡写的说,「毕竟日後他也是我的堂弟。」
从军有一些犹豫,「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和婶娘一家子并不常来往。」
「可他们不是就住附近吗?」
「你怎么会知道?是晋深告诉你的?」他眼里的眸光有点复杂和古怪。
「对,不过他也没跟我说什么。」冰娘回想著两次见面时的火爆和唇枪舌剑,「他防备心也很重,跟你一样。」
听她这么说,从军冲口反驳道:「我跟他才不一样……事实上,我跟他们一家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你们有亲戚关系埃」
「我不想谈这个。」他语气森森,深吸口气转移话题道:「我饿了,你可以煮一碗昨晚的那种汤面给我吃吗?」
她虽然好奇到心痒难忍,但也看得出再继续追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她点点头,「好,我煮大大的一碗给你吃。」
从军释然地一笑,目光温暖极了,「谢谢你。」
冰娘依顺地伴在他身旁走向厨房……
但是她不会放弃的。
* * * * * * *
冰娘抱著一碗花椒盐酥花生,嚼著嚼著突然想到一件事。
「相公,我有一事不明白耶。」
好不容易才看完关东老将军似鬼画符般的公文,从军揉著眉心,乍听她的问话,猛然抬起头。
「啊?什么?」他还头昏脑胀。
可怕的老将军,每次都不让师爷写公文,亲自写的鬼画符恐怕连鬼都看不懂,幸亏他曾与老将军共事多年,努力辨认之下还可以猜个五、六成,否则就算找遍全京城也没人有法子解读这封七零八落的公文。
冰娘喀啦喀啦地嚼著花生米,脸上神情若有所思,「我记得你上回跟我说过皇上要你在年底前成亲,那假如你不是遇上我进京寻夫认亲,你打算怎么办?」
他一怔,不假思索的回道:「随随便便找个姑娘,跟她谈好条件,等成亲完骗过皇上後,再悄悄找机会离缘。」
她喉咙里的花生米碎末儿险些喷出来,瞪大双眼,「啊,这么随便喔?」
「随便?还好啦。」他又打开另外一封公文,看到上头字迹歪七扭八的写著「关西张将军谨致世从军大将军」,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老将军和张将军是结拜兄弟,他的字只有更可怕而没有更好一些。
他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打开公文,一天惊吓两次对他的心脏和眼睛会不会负荷过重?「什么还好?」冰娘叫了起来,小脸满是认真追究之色,「如果我慢一点进京认亲,那你岂不是已经娶了老婆,把我丢在脑後了吗?」
「说得也是。」他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所以下次要做这种恐怖的行为前,要全盘考虑清楚,知道吗?」她一本正经地训示著他。
他失笑,「好,我会帮你跟皇上讲的。」
冰娘眨眨眼,小脸迅速红了起来,左顾右盼的,「嘘,讲小声一点,说不定这附近有大内高手在监视,看看哪个不要命的乱讲皇上的坏话呢……而且你别诬赖我喔,我说的是你,不是皇上。」
「你把皇上想得太可怕了。」从军忍不住替皇上辩解,「他是个明君。」
「我知道,但是再怎么英明的君主也容不得别人骂他呀。」
「那可说不定。」他沉吟著,想起皇上多爱听谏官发言。
冰娘瞅著他,其实心里是暗暗心惊,
幸亏她来得快,否则相公就给人先污走了,那她进京来的一片苦心不就付诸东流了吗?而且,一想到有别的女子坐在他的大腿上,跟他发嗲撒娇,她就觉得一把无明火自心里窜烧出来。
「你以後一定不能再娶侧室小星如夫人。」她突然放下碗,双手紧紧揽住他的脖子,「拜托。」
从军一怔,随即轻轻地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傻瓜,我有你就够了,怎么还应付得来其他人呢?」
不过还好对象是她,如此慧黠灵巧有趣,若换作是别的只知哭哭啼啼或嗲来嗲去的女人,他恐怕早已经受不了,直接搬进兵部大堂不回家了。
她斜睨著他,「不骗人?」
「不骗人。」他回以肯定的答案。
「那只有我能坐你大腿喔。」她得寸进尺的要求。
「除了我们的孩子以外,只有你可以坐。」他一脸郑重的说。
一提到小宝宝,冰娘的脸蛋倏地羞红起来,连忙低下头假装专心挑花生,「呃……嗯……碍…你要不要来一颗?很好吃的。」
他难得看见她羞涩成这样,不禁放声大笑,抛开公文,一把将她揽紧了。
「等我们正式成亲後,我要你帮我生一打小孩。」他充满了期待。
冰娘一呆,忍不住出声抗议,又好笑又好笑,「喂,我又不是猪!」
「那我是。」他把她抱得更紧,笑容好大好大。
「你不是猪,你属猴,是猩猩,哈哈哈……」她情不自禁发笑。
「不要做人身攻击好不好?」他啼笑皆非。
冰娘笑弯了腰,笑到整个人倒在他怀里抽搐。
从军一脸又好气又无奈,但是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却点亮了他的眸子。
第六章
冰娘在花园里散步,身边跟著手上拎著点心篮子以备她饿了可以充饥的敏敏。
看来从军和晋深两家的问题不协…话说回来,她自己的问题也不校冰娘不禁叹了一口气。
「夫人,你叹什么气呢?」
「我叹气了吗?」冰娘猛然惊觉,随即又忍不住叹息,「唉,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好爱叹气。」
或许是因为她的麻烦越来越大的关系。
「夫人,你有什么事烦心吗?」敏敏体贴地问道。
她苦笑,「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都称心如意?会有一两桩烦心事也是寻常。」
「可是夫人有什么好烦心的呢?你长得这么美,将军又待你这么好,而且将军也说了,要兵总管筹办一个盛大的婚礼,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娶了一个好贤妻。」说到这里,敏敏一脸的羡慕,「能够找到心爱的人,而且又这么疼宠自己,这可是所有女孩子梦寐以求的,如果这等好事是发生在我身上,我就是作梦也会笑醒埃」
在正常的情况下,冰娘也会同意她的说法,只是事情并不是她所想像的那么顺利美好单纯。
利用与欺瞒,并不是建筑一桩婚姻最好的基石。
而且她根本不是什么贤妻,她是个居心叵测、自私自利的坏女人。
「敏敏。」冰娘眸光幽幽地望向远处,小脸蒙上淡淡的愁绪,「我想你不会明白的。」
「夫人,你跟敏敏说,敏敏就明白了埃」小丫头想当然耳地道。
冰娘忍不住轻笑起来,轻轻地摸著她的头,「敏敏,你真好,可是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去面对,旁人是帮不上忙的。」
「噢,」敏敏似懂非懂。
毕竟是个才十六岁的小女孩,虽然因命运捉弄差点被卖入火坑,但是这丝毫无损於她的天真和稚嫩。
「敏敏,你进府几年了?」
「三年了。」敏敏好奇的问:「夫人为什么问?」
「你说过你是府里的包打听,那么你知道将军的婶娘是谁,住哪儿吗?」
敏敏陡地沉默了下来,有些戒慎地问:「夫人,你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发现将军似乎跟他的亲戚不太亲,而且他看起来也没有想改进的打算。」
「那是因为没有必要!」敏敏冲口而出。
「为什么?」冰娘一怔。
敏敏迟疑了一下,最後打抱不平的冲动凌驾了理智,「夫人,你要相信婢子,那一家子实在没有理会的必要,最好离他们远远的。」
「我不懂。」她微蹙眉心。
「世二夫人……」敏敏厌恶地道:「也就是将军的婶娘,她很坏很坏。」
冰娘猛然抬眼,「咦?」
「夫人,我跟你说,但你不要跟人家说是我跟你说的喔。」敏敏看了看左右无人,小心地叮咛。
「我发誓。」冰娘郑重地点头,随即急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记得婢子曾跟你说过,老夫人跟老爷很早就过世了,二十年前,老爷是领军西征的大将,却在攻城时不小心被敌方将领的毒箭射中,战死在沙场上。老夫人收到消息後,伤心过度就自尽殉节,留下年方九岁的将军。」
「老天!」冰娘紧紧捂住嘴巴。
九岁,相公当年才九岁……他娘怎么忍心舍下稚幼的儿子追随亡夫而去?先是失去了父亲,再来是母亲,她要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么能活?婆婆的殉夫志节虽令人敬佩惋叹,但是她不顾骨肉亲儿的自私行为,却让冰娘忍不住怒火中烧。
她是个好妻子,却不是个勇敢的好母亲,她对从军实在太不公平了。
「听说皇上很是自责心痛,所以他对将军视若己出特别关爱,因为将军还有一个亲叔叔和婶娘,皇上便交代他们要好好地照顾将军,而且皇上也经常赏赐金银宝贝给将军及世二爷一家人,就是希望他们善待将军,用亲情的力量抚慰失去父母的孤儿。」
冰娘心头很震撼感动,低声道:「难怪相公这么敬爱皇上,他真是个好皇帝。」
「只是皇上怎么也没有想到,世二爷夫妻将将军接回家後,却是百般地忽略和冷落,夫妻俩还不时冷嘲热讽,说将军就是命太硬才把父母克死的,他们还把皇上的赏赐统统中饱私囊,一丝一毫都没有留给将军。」
「王八蛋!」冰娘握紧拳头,咬牙切齿。
敏敏被口吐粗话的冰娘吓了一跳,不过她随即投以激赏和赞同的一眼,「对,的确是两个王八蛋,夫人说得是。」
「後来呢?」她一想到从军曾受到那么可恨的对待,不禁又生气又心痛。
下次让她再见到那个小色狼,若不剥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头,她就不是焦冰娘!「将军一直隐忍著,他在皇上召见时也从来没有说出来,因为在他心里,恐怕还是一直将二爷夫妻视为亲人,所以不忍心皇上发觉而龙颜大怒,进而责罚他们。」敏敏喘了一口气,「幸好老天有眼,皇上还是发现了将军身上有伤痕……」
「他们竟然打人?」冰娘惊呼道。
「没错!」敏敏虽是听府里的老仆人转述,也是相同忿忿难平。
冰娘一脸的杀气腾腾,冲动地抡起袖子叫道:「那个老虔婆和死老头住哪里?我去砍了他们替天行道!」
敏敏急忙拖住她,「哎呀,夫人,你不要这么激动,听婢子讲完啦。」
话只讲到一半很痛苦耶。
冰娘勉强按捺下心痛和怒火,「你快点说,说完以後咱们一起抄家伙去砍人。」
敏敏真是大开眼界,谁想得到美丽娇雅,看来弱不禁风的夫人有恁大的火气和杀气?「後来听说皇上微服出宫,混进府中後正好看见世二爷在鞭打将军,他气得不得了,当下就叫护卫痛殴世二爷,把他打得只剩下一口气,还要推出去斩了,後来还是将军不忍心,出来求情,皇上才勉强留他们夫妻一条狗命。然後皇上就把将军接进宫亲自照拂,亲授武功和兵书,将军也很厉害,在十九岁那年就读完了所有的兵书,并且自动请缨前往边疆击退来犯的番邦。」
冰娘听得眼睛睁得滚圆,情不自禁一拍大腿,「好!好样的!」
真不傀是她的相公呵!
「将军真的很棒喔,在短短几年内征西平南定边疆,使得天下更加太平,皇上龙心大悦,特赐这栋大将军府,而且还亲书匾额呢。」敏敏像足了说书先生,最後还下了个注解,「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好人一定会出头天,坏人到头得报应!」
「哇!」冰娘疯狂的拍起掌来,「说得好。」
敏敏得意一笑,「虽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世二爷也一吓而亡,剩下那个尖酸刻薄的二爷夫人和少不更事的堂少爷,他们也惧於将军的威势不敢再胡作非为,甚至还有事没事就来讨好攀关系,可是将军对他们既没有追究报复,但也和他们亲近不起来,事情就是这样。」
「相公实在太善良了,要是有人这样伤害我,我一定想方设法让他们寝食难安。」冰娘挥舞著拳头说。
敏敏看得一愣一愣,「夫人,你好英勇喔。」
「哼,那当然。」冰娘被人一捧,尾巴都得意到翘起来了。
不过她随即泄气,说得那么勇猛的样子,可是事实上呢?她在遇到那件事时,还不是一样夹著尾巴千里窜逃?而且还需要靠欺骗的手段躲进将军府的羽翼庇护下。
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有何资格说别人?认真说起来,她不也正在做伤害和欺骗他的事吗?冰娘心口阵阵僵冷起来。
「我也是个王八蛋。」她低低道,小脸沮丧极了。
「夫人,你怎么会是王八蛋呢?你这么好,是将军心爱的人,又待将军那么温柔体贴,你跟世二爷他们下一样的啦。」
冰娘被她这么一说,心头犹如万箭穿心般疼痛。
不,她跟他们完全没两样,他们都利用了从军的善良和感情。
老天,教她如何原谅自己?
除非……除非她向他认罪坦白一切。
* * * * * * *
第二天下午,冰娘浑身僵硬,同手同脚地走向玄楼。
她忍不住了,她再也受不了良心的苛责,她一定要对他坦白!哪怕说出来後她会被撵出将军府,甚至被他推出去砍头,她也顾不得了。
从军这么好,他不该被残酷无情冷血的利用。
她是个坏女人,为了保命不惜欺骗他,设计让他这么好的男人娶她这个恶毒的女人,她实在该干刀万剐下十八层地狱!冰娘浑身轻颤著,双脚却在越近玄楼的时候越发软弱。
「我会失去他的,如果我把真相说出来後,就会永永远远失去他了。」她停住脚步,虚弱地倚著一株桂树自言自语。「可是我一定得说,趁他还没有爱上我,我也还没有爱上他的时候……或许伤害就不会那么深……」
对!
她一鼓作气,坚定地走向玄楼,不理会心头隐隐的刺痛感。
冰娘走进玄楼,看见从军坐在书桌後低头批示著公文,一纠黑发落在宽阔的额际,深邃严肃的虎眸里满是专注,紧紧抿著的唇畔有一丝疲惫的线条。
他还在为公事劳心劳力呵……
她的胸口猛地一抽,随即细细痛楚了起来。
老天,事到如今她还想骗谁?
她根本就已经彻头彻尾地爱上他了!
爱上这个总是为国为民日夜辛劳,总是宽容厚恩对人好,总是以德报怨、有苦自己吞的伟岸大度男子……他甚至在听信她一番言词後,就无条件地接受了她,相信她是他的妻子,并将她捧在手心里,安置於锦衣玉食绣楼中。
而她呢?她又给了他什么?
先是欺骗,再是利用,现在又要残忍地拆穿这一切,让他发现自己根本是个被人耍弄得团团转的猴子!虽然她从未存心这么做啊!冰娘痛楚地闭上双眸,无力地靠在门边。
该死,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不伤害他,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说?还是不说?从军已经发现她的到来,双眸蓦地发亮的神情更教她心痛。
他兴匆匆地起身拉起她的小手,「你怎么来了?是来找我的吗?怎么脸色好苍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看他紧张兮兮地抓著她的手,急忙将她拉近跟前测摸她的额头时,冰娘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著他的腰。
「相公,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怎么了?怎么了?」从军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焦急心疼地揽紧她,「你头疼吗?肚子饿吗?还是哪里痛?老天,你快告诉我呀!」
「不,我哪里都没有痛。」除了她的心脏。「像我这种坏女人活该给天打雷劈,我没人性、没血没泪、没心没肝,我怎么可能会有感觉?怎么会痛?」
她一连串乱七八糟的哭喊听进他耳里,又是困惑又是惊悸,他急急捂住她的小嘴,「不要乱说,你不会被天打雷劈的,不会!」
「不,你不知道,我其实……」她的小嘴被捂得好紧,勉强逸出的话十分模糊。
从军目不转晴地盯著她,「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是不是我把你逼婚逼得太紧了?对不起,我会给你时间适应的。还有,我也会尽快想起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我不会再继续这么混帐地记不得你,让你这么难过……」
他自责的永远只有自己!
冰娘半张小脸埋在他温暖有力的掌心里,情不自禁痛哭失声。
可恶可恶可恶……她恨不得杀了自己。
「你哭了?」从军看起来更加手忙脚乱,也更加心痛慌张。「天,你……你别哭……那个……拜托……」
他笨手笨脚的安慰更教她感动心酸得悲从中来。
她哭得更大声了,仿佛要藉著滚滚如流的泪水冲掉这些日子以来的自责、愧疚和压力。
从军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到最後他索性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将她涕泪如泉涌的小脸紧按在胸口上,让衣衫和胸膛吸收并抚慰她的泪水与悲伤。
他将她搂得好紧好紧,好像要将全身的温暖和力量统统给她。
冰娘哭了好久好久,到最後只剩下些微的抽噎和哽咽,她这才发现自己把他胸前的衣衫哭湿了一大片。
他原本洁净柔软的玄铁色外衣被她的鼻涕和眼泪揉得绉巴巴、脏兮兮的,冰娘呆呆地瞪著他的胸膛,後突然破啼为笑起来。
「对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她又想笑又内疚,只好低著头道歉。
噢,她刚刚跟疯婆娘一样扑在他身上又是哭又是揉又是鬼叫的,他一定以为她心智失常了。
从军没有笑,醇厚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带著一抹无可错认的抚慰与坚定,「你准备好要告诉我你究竟在担心什么了吗?」
冰娘微微一震,他没有忽略怀里人儿的震颤。
「我只是作了恶梦。」她脑袋尚未完全恢复理智和思考能力,仓皇无助间只能信口胡绉。
「恶梦?」他的声音里有著掩不住的怀疑,「现在是大白天。」
她轻轻颤抖,勉强微笑道:「呃……我刚刚在午憩。」
他沉默了,冰娘将脸蛋紧紧偎在他胸前,不敢抬头迎视他锐利搜索的眸光。
要命,她又把自己陷进无可自拔的一团紊乱中了。
难道事情还不够棘手复杂麻烦吗?
「冰娘,有的时候我总感觉你像一个谜。」他抚摸著她的头发,轻轻喟叹。
她一颤,拚命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而轻快,「相公,我刚刚真的只是作了一个恶梦,因为太真实了,所以我才会不顾一切地跑来……」
他轻柔地推开她一些,微带焦急关切地凝视著她,「什么样的恶梦?」
她吞了口口水,半真半假地说下去:「我梦见我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你像耍猴戏的猴子一般被我利用,戏耍得团团转……」
他失笑,「这算恶梦吗?你应该很高兴能大振妻纲,在梦里好好折磨我一番。」
她想跟著笑,苦涩却狠狠地掐住心尖,让她努力挤出来的那朵笑像残雨中的落花。
「在梦里……」她仰高小脸,别有含意地望著他,「我是这不得已的,我并没有存心要利用或伤害你,我好希望你能够了解,你对我非常非常地重要,我这辈子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
他的眸光因她真情流露的告白而变得炽热起来,「冰娘,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对你真的很重要?」
她不该再给他希望,不该再用感情牵绊住他,不该再让他飞上幸福快乐的白云後,再狠狠地夺走他的喜悦和信任……可是在这一瞬间,当她迎视著他真挚又渴望的双眸时,她发现她再也没有办法欺骗他……还有自己。
「是的。」她紧紧地环抱他的腰,坚定不移地道:「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也是最在乎的人,我真的真的不想失去你。」
不管未来命运如何,她只想好好把握这一刻的温暖。
他的眼神像在刹那间被点亮了起来,灿烂温暖的春光飞入了他眼底。
「你不会失去我的。」他坚定地搂紧她,仿佛想要将她每一寸肌肤都深深地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搂得更紧。
就容许她借得些许时光,偷来与他共续情缘一场吧!就算到最後她没有落得好下场,就算所有人都无情地唾弃她,这刻骨铭心的温存将成为陪伴她度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