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2-03

WingYing: 霸主的傻儿 下部 2 (完)

(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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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帐下,男子徐徐下床,身段柔美修长,挽起墨发,著上一身墨衣,衣裳有著淡淡水印,却是那翩翩彩蝶。这华裳穿在一般男子身上,应是会带来阴柔妖魅之感,可这男子举手投足,只让裳子透出仙灵之气,让人移不开眼。细看,方知男子面上有著粉红的浅疤,却无损那清丽细緻的面容。虽是斯文,却不见丝毫女气。
"华。"
一个武衣少年步入内室,显然是刚练完武,额上尚有汗珠。见男子转头看著自己,少年不禁心情大好,步上前,只及男子的肩。"华,你说的浮屹心法我已经背会了,那......"少年滔滔不绝地说著,更是亲密地环紧男子的腰。"呵呵......我们已经和圣皇陛下打成协议了,那麼我就要為我爹娘报仇了是吧?"
男子不语,只是轻轻挣开腰间少年有力的手。少年识趣放开,眼裡难掩失落。男子好笑地看了眼,道:"就你这点三脚猫,没给我添麻烦便是万幸了。"少年嘴一都,没好气道:"华,我已经很努力了......"
男子──珞逕自步向一旁的台桌,上头放著一叠卷轴。少年轻手轻脚地跟在后头,道:"那我的轻功还行不?"珞听著,打开其中一卷,点了点头。"晞,现在入春了。"少年,也就是几月前还只是个落魄世子的赫婿晞人不解地点头,道:"是啊,念晞苑的花都开了。"而后,颇有兴致道:"我们今晚去赏花,我让小春準备了陈年佳酿。"
赫婿晞人已不是几月前那愤世嫉俗的少年童子,如今他是曜华城的世子,而眼前的男子便是不久前引军叛乱,攻下战鬼脚下郡城的曜华城城主。珞仿偌未闻,只是更為专注地看著卷轴上的版图,喃喃自语。心中暗暗思忖,前日虽和圣皇取得盟约,却隐隐不安。
入春......不知道惜儿过的好不好?......犯病了,会不会难受?脑中不禁想起雪花纷飞的那一刻,自己一直细心呵护的少年被那邪魅的男人禁錮在怀裡,唇红肿著......那裡,连自己也舍不得碰的地方......
"华......"赫婿晞人不知何时已经攀上男子的脖子,轻含男子的耳垂,一旁的侍女已经悄然退下。他们的关系,没有可以隐瞒,且曜华城城主──冷华在日前的百姓眼裡,已然是剿灭战鬼等叛军的军帅。"嗯...呵呵...华......"逕自吻上男子的眉,刻意避开唇。
华不喜欢别人吻他的唇。
当初自己坚决随著羋华到这偏远的曜华城,方知眼前人便是几年前颇有盛名的三公子之一──冷华。赫婿晞人毕竟是盛气少年,再加上近日忙於事物而受到冷落,此刻方一挑逗,便难以自制,伸手开始探入男子的衣襟。珞冷冷看著眼前双颊緋红的少年,倾上前将少年压在桌上。
卷轴散落一地,伴随著少年如银铃般的笑声。俯身,亲吻少年的额。"惜......"少年愉悦地笑著,双腿勾著男子的腰,道:"华,再叫我的名......"抚向男子的内侧,轻轻摩挲那沉睡的男性。"惜...惜儿......"珞闭上眼,不愿望著少年的脸庞。
為了让自己的武功恢复,他不惜走上岔路,狂练魔功,為了不让自己走火入魔,原是想寻个侍从解决便是,却不想让赫婿晞人撞上,让他缠上自己。罢了罢了,谁都一样。持续下来,赫婿晞人倒是令他满意的。至少,少年的细嫩的身体让他想到的......会是那思念的孩儿。
"啊啊──"深深顶入少年的身子,赫婿晞人仰头呻吟,还未喘气,那在体内的利器抽出,再猛地刺入。"惜......"惜儿...要是你知道,我对你的思想竟是这般污秽,你可还会唤我爹?......"惜...惜儿......"
"慢...嗯...慢点......"赫婿晞人断断续续道。珞轻轻一笑,还以為,自己除了爷之外,不会在恋上任何人,却没想到自己......惜儿......
完事后,两人已经从桌上移到榻上。珞静静看著沉睡的少年,喃喃:"惜儿,我要去找你了,你再等等......"想起早晨收到的消息,才知凤韹此刻的据点又回到了舒璟城,就在昔日分宅。那麼,惜儿理当也在那儿......
起身,轻击掌,一个侍女步上前。"城主。"珞冷声道:"即日準备,前去舒璟城。"那侍女一怔,道:"城主,是要潜进去...?"珞轻点头,那侍女毕竟是万里挑一的聪慧,道:"奴婢自当办好此事。"
※※※※※※
摸黑步入厢房内,月色朦朧,女子轻轻迈著步伐。突而,眼前一丝光亮。女子一惊,见是来人,不悦撇嘴,道:"好啦,韹二哥,人家想给你个惊喜,这下甭玩了。"凤瑕手裡是个小猪面具,在凤韹面前晃了晃,喜道:"呵呵──看,我溜出去买的!"凤韹定定看著女子的神情,随后才缓缓露出一丝微笑。
"俞儿莫再调皮了,可知你二哥当心。"男人俊魅无双的笑容,让凤瑕不禁一愣。果然,看了这麼多回,总是会禁不住被迷惑呵......"韹二哥,那天的事真的不答应麼......"一双凤眸小心低向别处瞟,究竟凤韹在这裡做什麼......
凤韹原是温柔抚摸女子的脸庞,忽而一顿,收回了手,轻声问:"為什麼俞儿要要一直亲近他...?"语气裡,虽是讯问,却有著难以言喻的压迫。凤瑕处惊不变,道:"没什麼......"那个从前就讨人厌的丑儿。"就觉得,那孩子,和俞儿挺有缘,就像俞儿的孩子似的......"
凤韹猛地一颤,扳过女子,大声道:"為什麼会这麼想!?"凤瑕心裡痛快,嘴上却是小声道:"不知道,俞儿就喜欢那孩子......"凤韹此刻只觉得一阵晕眩,缓缓抱紧怀中的女子。
"俞儿,我没忘了你。"女子轻轻点头。"可是,我没办法让他离开,他总在我脑子裡晃著。"女子不解问:"二哥,怎麼了?"凤韹抬眸,扬起笑容。"俞儿,你可以去看他。"凤瑕脸上漾开灿烂的笑容,凤韹突然放开手,道:"俞儿,夜深了,还是下去吧......"
凤瑕点头,这麼一转眼,对上当日墙上的画。突而,心头一颤,那画中少年......心中难掩激动,她明白,她似乎发现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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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外告急,凤韹一早便不在府第,四周瀰漫著异样的气息。女子面若桃李,薄唇轻扬,踩著莲步,心中却是激动非常。想来凤韹并未对她完却除去戒心,手心紧紧拽著水如云亲手交於的迷魂散。
迈著缓慢的步伐,轻轻散开。自己早服瞭解要,自是无事,这迷魂散即是水如云研製,自然效力不凡,无色无味,吸入者不会昏迷,却是一种混杂意识的迷药。顷刻,女子身边的侍女双眼逐渐无神,只是茫然跟著女子。见此效过,除了感叹,也暗自窃喜。要是早有这药,何必让自己这些时日这般费尽心思。
轻推开门板,房内佈置典雅,想来这主人品味极高,可女子无心欣赏。转眼瞧了瞧,细细打量,确定无他人,女子逐步走向那高掛在墙上的画。伸手抚摸画中少年,自语道:"看来严珞俞也爱凤韹极深,画得如此传神......"可惜相爱,却不得相守。想到此处,女子不禁笑了起来。
小心摸索著,自己不会看错的,这画一定有什麼机关。许久,仍未发现什麼,女子开始蹙眉,莫非真是自己多心。不...不可能。当日夜裡潜来,巧见此画显然有些玄机,却说不上来。定定打量著画,定是有些东西自己忽略了。思来想去,天色渐暗,难道真要空手而归!?不能,已经不能再等了。再这般下去,寧哥哥......
夜幕降临,眼看迷魂散的药效就要过去,女子一时急了,直接取下画,正巧微弱的月光映下。"这......"定睛一看,女子双手不禁颤抖,连忙从怀裡掏出夜明珠,仔细映照。不会错的。这画竟是画中有画,虽是繁杂,可画上的标誌却是圣朝版图。女子禁不住全身发颤,可不是,上天果真是助她!可......不能这麼明目张胆地取走。
此时,女子抬眸,才发现墙上有个小型机关,显然不是刻意隐藏。会是什麼...?原不想再节外生枝,可难忍好奇,玉白的手还是轻轻推开那道机关。突地,另一头的墙上猛烈一震。那是一道暗门,极大的暗门。女子敛一敛神,小心抱紧了怀裡的画,步向那道门。宽敞的通道,会是走向何处?道上的灯台上都置著姆指般大小的夜明珠。
一路走著,心跳不禁加速。最深入之处,没有灯火,只有在中央处,月光不知从何处透了进来,直直照著中央。"什麼......"东西。眯眼一瞧,向前又走了急步。铁质的大桶子,四面八方的锁链,那是......
"啊!"女子底呼,画落在地上,而后连忙将画捡了起来,正要转身离去。"何人!"女子忽而浑身僵硬,强笑著转头。桶子裡的,是一个老者,面上是可怕的刀痕,左眼仅是一个黑色的窟窿,只看得见手,好几道锁链锁著,甚至是被粗厚的钉子连著肉钉在铁桶上。
"呵呵──老夫...还道是凤韹小儿...没想到──"忽然,那老者睁大右眼,大吼道:"你──不可能!!"女子已经镇定许多,看著那老者。"严珞俞......真是──真是严珞俞!!"那老者忽而又疯狂喃著:"不可能!那丫头早死了!对──对对!早死了!还是老夫亲眼看著她死的!"
"你是谁──!"老者冷笑,吼著。女子显然尚有后怕,可还是笑了笑。"你又是何人?"那老者眼神一冷,许久,呵呵笑著道:"哼......你倒是长的和那小贱人一个模样!怎麼,凤韹那廝寂寞难耐,寻了你解相思之苦麼...?呵呵──那家伙的味道儿可不错──"女子脸色铁青,这人究竟是谁......
"小姑娘,我们做个交易如何?"老者一改玩笑的态度,正经道。女子挑眉,冷声道:"你有什麼资格!"老者依旧掛著笑,道:"你不是要...兵布图麼──"看著女子手裡的画。"可笑──真以為拿到这些破烂玩意儿就可以奈何得了凤韹小儿?呵呵──可太天真。"
"你!"
"老夫可是最瞭解那廝,看来小姑娘你──是有什麼把柄落在凤冥手上。"女子一顿,心道这老者好生厉害。"你究竟是什麼人!"老者不理,逕自道:"你照老夫的话做,定不会吃亏。"女子猛地衝上前,手上已经多了把匕首,冷声道:"说,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说这些话!"
"小姑娘......"老者点头笑著,道:"凤冥凤韹当年,还得叫老夫一声舅父呢──"女子浑身一颤,一脸难以置信。那老者继续道:"听老夫的,便不会出差错。"女子问道:"為什麼要帮我?"
老者笑著,眼神却寒若冰霜。"老夫恨不得食那凤韹小儿的肉,啃了他的骨!"
※※※※※※
凤惜在荒芜的园子裡,手裡拿著两个小木偶。双脚已经好上许多,虽说不上灵活,却已能自己步行,跌倒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只是,凤惜脸色呈现病态的白,静静坐著,双眼望著苍穹。然后,缓缓起身,有些期盼著看著一旁的廊道,似乎在等些什麼。如此一呆,便是一天。
可是,什麼人也没来。
凤惜轻轻笑著,对著人偶小声道:"爹爹──回去......"珍爱地抱著人偶,转身步向一旁的小屋。那晶莹的双眸裡,有著难掩的落寞和孤独。可是,在很久之前,他似乎每天都过著这样的日子。无人搭裡,在他人眼裡,屈辱而卑贱地活著。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只是回到了许久之前,那段日子。
水如云往往只待一会儿,便匆匆离开。所以这荒凉的院落,一般就只有凤惜一人住著。衣食自是不缺,可夜裡,病痛发作时,做噩梦时,睁开眼时,只有燃尽的烛火,还有窗前的一对人偶。"韹......"凤惜又回头看了看,依旧无人。
爹爹不要凤惜了。韹也不要凤惜了。
凤惜有听话...有乖乖......
身后传来一个脚步声,凤惜顿时一阵欣喜,入眼的却是女子的玉顏,身后的侍女看著自己。凤惜本能地退了一步,抱紧了怀裡的人偶。"来。"凤瑕对凤惜招了招手,心中却难忍对这少年的厌恶。可是,她的计画,须要眼前这呆傻的少年。
凤惜歪著头,有些胆怯,可眼前的女子对自己温柔地笑著,心裡顿时觉得温暖,有些靦腆地,傻傻笑了起来。"真是噁心。"侍女恶声道。凤瑕佯怒道:"别这麼说,他挺可爱的。"对著凤惜,凤瑕更多的,仅是私心的报复。她苦,也要拉著所有人,陪自己一块儿苦!
"凤...惜?"凤惜眼睛眨了眨,小心像女子走了过去。"好孩子,我带你去院子外头玩,可好?"凤惜不解地看著凤瑕,只见凤瑕轻轻牵起自己的手,向外步去。"蝴蝶...?"凤惜抬头道。"有很多彩蝶,还有花儿,凤惜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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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凤惜只待水如云一走,便小心溜出院子,绕过那幽然小径,循径往前走,便是精緻典雅的楼阁院落,中央一汪潭水,架著玉桥。凤惜双脚不太灵活,稍走了几步,便有些乏了,就这麼坐在花圃旁。
偶尔几个侍僕匆匆路过,也是鄙夷地望著那呆傻少年一眼,不屑避开。凤惜倒也是乖巧,坐在那儿看著花儿粉蝶,有时自顾自地笑著,倒让人越发害怕起来。凤瑕远远看著,心裡暗暗揣摩地下老者的话。
前夜告之那老者那丑儿的存在,那老者也是顿了许久,而后仰头狂笑。要不是為了早日脱离,她就是死也不会和那充满邪气的老头打交道。再者,要是真如他所言,能找到凤韹的软处,那便是比寻到军机密件更大的功劳。或许...或许父亲一高兴,便会放了她和寧哥哥......
手裡拽著的是一包药粉,正巧贴身侍女一脸不满地端著甜汤糕点,凤瑕笑盈盈地接过,目光锁著那正在傻笑的少年。忆起老者的话,凤瑕竟觉得一阵作呕。这丑儿居然会是凤韹的死穴?不知那老者的话究竟能信上几分。凤瑕虽心裡不相信,却隐隐觉得不对头。凤韹虽待这丑儿冷漠非常,却也是放在身边细心照料,莫不是真如老者所言,她这个严珞俞不过是混淆眾人,為的是保全那丑儿......
可笑!何其可笑!那丑儿不禁模样可怕,还是一身残疾。且她和凤韹已有过云雨,自是明白凤韹对严珞俞深情未退。
拽紧手中的药,这还是母亲研製的玉兰毒,虽不是奇毒,却也是足以夺人性命,解药更是难寻,料是她也仅有一颗。她这是要试上试,就是玩死了,也不会婉惜,且凤韹对严珞俞用情至深,想来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只要......她也中毒。她既有解药,便不用当心有性命之忧。
转瞬,已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药粉洒入汤汁内,神不知鬼不觉。而后,凤瑕捧著甜汤,露出绝美真诚的笑靨,往少年步去。
"凤惜。"轻声唤著。凤惜的耳便动了动,听有人叫著自己,掩不住兴奋喜悦,转头看著女子,高兴叫著:"姐姐...蝴蝶......"女子呵呵笑著,将甜汤置在一旁的玉木桌上,拉了凤惜在一旁坐下,热心道:"瞧,怎麼坐在地上,衣裳脏了可还得换。"凤惜像是没听到似的,好奇地看著那一小碗甜汤。
女子甜甜一笑,舀了一汤匙,凑近凤惜嘴边。"小姐啊!"侍女见了,不禁出声提醒。这怪物是什麼身份,不过是个宠倌,还这麼大架子!
不知為何,凤惜呆呆看著,而后摇了摇头,断断续续道:"不要...喝药药...苦..."别过头,堵著嘴。凤瑕笑了笑,道:"不苦的,这是甜汤,要不...我喝一口,然后你再喝。"细声哄著,凤惜茫然听著,也不太明白,却还是点了点头。凤瑕也不迟疑,便喝了小半碗。
凤惜歪著头,甜汤已递到跟前。"喝药药......"喝药,要乖乖,爹爹就不会不要凤惜了,韹也不会不要凤惜......吸了一口气,将那仅剩的甜汤全吞入腹内。凤瑕若有所思地看著,见凤惜疑惑看著自己,喃喃:"不苦......"这愚蠢的丑儿,总是令她厌恶,从前儿时,这丑儿老是躲在后头,尤其是那时的父亲──凤韹难得到来时,这丑儿便会偷偷跟著偷看著。即使她吩咐下人让他受点教训,这丑儿却还是悄悄跟在他们后头。
当时那炙热的眼神,便是瞧著凤韹。凤瑕不禁冷笑,原来这丑儿自小便是发情的贱奴,毋怪会爬上凤韹的床......
"啊...疼──"女子忽然抚著腹部,脸色发白,轻声哀叫著。这毒,怎麼会如此之烈!"小姐!!!"一旁的侍女吓得不知所措。此时,坐在一旁的凤惜突而猛烈咳著,吐出的是一滩滩黑血,一片红黑中,细看竟是有活物蠕动。那是...可是虫子!"啊啊啊啊──"侍女惊声尖叫,就连凤瑕也不禁错愕。
凤惜滚落在地,无力地伏在地上,双眼含泪,似是痛苦难耐。"痛...痛──爹爹......爹爹......"凤瑕也是极难受,侍僕闻声皆赶了过来,却都是嫌恶地看著少年,个个小心地扶著凤瑕。一会儿,便见水如云远远走来,身旁跟著尉迟夕。
"水军医,快来看看小姐!"一旁的侍僕急忙道著,人人让出一个路子让水如云走过。
稍一瞧,水如云目光留在女子身上,见她脸色由白转紫,腹痛难耐,显然是......冷冷一笑,狠狠瞪了眼。凤瑕也是一怔,手心不禁冒汗。正要為凤瑕诊治,却听见侍女喊道:"快来人!把这怪物抬走,晦气!"水如云顿了顿,连忙拨开眾人,怎料,映入眼帘的是少年毫无血色的脸,身上的紫裳已是血跡斑斑。
"这──"转头,看了眼凤瑕,只见她眼裡有著深深的笑意。好一个凤瑕!水如云暗暗咬牙,对著尉迟夕道:"小夕,把这小家伙带回房裡。"尉迟夕听话上前,弯身抱起凤惜,正要离开,便见一干人齐齐下跪。
远处,那抹殷红的身影。水如云眼神越发冰冷,心道:"好啊──全都搅一块儿了。"边上农民暴动处理之后,凤韹心情不佳,便火速归来,心中直觉得不安。一入门,便是一团混乱。眯起细长的凤眼,便见到尉迟夕抱起昏迷的少年,少年的华袍已染成骇人的血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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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救一个。"
水如云脸上已现疲态,躬身对著座上眉头紧蹙的男人缓缓道。殷红刺眼的披掛,凤韹身上有著浓厚的血腥味。此刻,那双凤眸微闔,可从裡头透出的却是赤裸裸的杀意。
"為何?"在大堂裡仅有水如云和凤韹二人,那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大堂内不断迴响。
"君上,就拿......"水如云叹了一口气,嘲讽一笑。"...夫──人──的例子来说,方才虽已经服下镇心丹,气色瞧去也真是好了许多,但是这毒是一阵一阵的,且一次比一次严重,由皮肉延至五臟六腑,最后毒发心脉俱毁而亡。"
水如云抬眸看了眼凤韹的脸色,见他神色依旧,便继续道:"这毒的解药...说难不算难,说易却也不易。"
"说重点。"凤韹明显有些不耐烦,冷声喝道。
水如云冷冷一笑,道:"这解药配起来,不尽用药眾多,又须炼製整百日,中毒者一般挨不过一月,遑论百日。当然,除了这个,尚有一方。"凤韹哼了声,绝美的容顏有些狰狞。"水如云,少卖关子。"
"呵呵──君上,这唯一的妙方可在你身上。"水如云甩了甩袖,瀟洒道:"当年君上二十生辰,老瑜王将一串碧绿羽珠赠与君上,不知君上可还记得。"凤韹双瞳一扩,水如云又道:"羽珠百年难见,且百年来為凤氏一族所有,如今应是传到了君上手上,只是这羽珠由八颗单珠製成,若要解毒,一颗单珠也不能少,要是多了或是少了,毒素便会瞬间攻心。"
水如云跪下,心裡却是暗暗笑著。"君上,现下有二人中毒,不知君上是要救何者?"凤韹一顿,良久,水如云仍旧跪拜著。"没有...没有别的方法?"凤韹缓缓问著,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声音微微抖著,就连凤韹自己也不晓得。
"君上,二者既无法兼得,君上择其一方是良策。"水如云温文道。他要好好看看,凤韹选的,会是谁...!会是严珞俞,还是...还是那个傻儿。究竟,那个孩子在凤韹的心裡佔了多少......要是,要是凤韹选的是严珞俞──
"君上,请三思。"想想,那个傻儿莫不是连严珞俞的替身也不如?......水如云不禁忆起当初那满身是伤,却还心疼著另一个人的孩子。那个孩子哭著求他,求他救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看那孩子的无情父亲,不惜一切。
最后,可还不是被扔弃了。像个无用之物,被狠狠甩开。冷瞥了一眼凤韹。凤韹,水某要仔细看看,你们凤家究竟对毕生挚爱外的人,有多残忍。
凤韹闭目,脑中闪过的仅有一个呆滞的笑顏,仅是称得上清秀的五官,一身瘦骨,怀裡抱著一对木人偶,还有那掩盖在衣裳下,由颈至身下的丑陋疤痕。那小小的影子,总是躲在记忆的最角落,轻易地,极其自然地被忽视。可只要一想起,那身影却是如此清晰,凤韹赫然发现,他几乎想不起俞儿的笑容......
猛地站起。
他爱珞俞。他只会选珞俞,只会选俞儿,不论多少次。就是当年,要是他知晓珞俞的身子难以產子,他必不会...不会让俞儿冒险──
『爹爹......』
"下去,羽珠就在北玄房。"
『...爹爹......不要...不要打凤惜...痛......』
"那君上是要──"
『凤惜有乖...有听话......不要...不要凤惜......』
『...找不到...找不到爹爹......』
『嘻嘻...蝴蝶...飞......』
『写字──爹爹......笑...』
少年削瘦的面容掛著笑,一脸满足,伤痕满满的双手,高高举起一对人偶。
『这个...是爹爹......这个...是凤惜......』
× ××
凤惜要死了。
水如云看著床上的少年,疲惫地在床头静坐著。
会不会,哪一天,这个傻小子就这麼死了?水如云心想著,一个晚上便是极力躯缓毒性。这次,真的不行了吧......毒力迟早会反噬,只是不知这身子能撑到何时......
真的是累了。看著凤惜苍白的面容,水如云不禁苦笑。要是哪一天,自己也像这孩子这般,哪怕是奉献了多少,凤冥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撇下他吧......细细观察凤惜的脉搏,水如云一脸沉重。
"只剩...一年左右了吧......"水如云细声道,细雨飘进,尉迟夕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将窗闔上。水如云抬眸打量这曾是当年舒璟城二夫人的厢阁,久未整理,破败萧条的院子,全无当年的典雅华美,夜裡偏生寒得很。床上,有著干磕的泪痕。
多少日子,那个怕黑怕孤独的少年,夜夜独自一人,在这房裡呆著,默默流泪。
"凤韹,你可真是太狠绝。"水如云自认不是个心善的人,更不会是心软的人。看著凤惜,心头却是酸得很,或许是因為他们的境遇有些相像......这回,便是容他私心一回,就当是自己和凤冥扯平了。
水如云站起,对著尉迟夕道:"看好他,要是醒来了,也不要让他乱走动。"目光阴冷,水如云步出院落,逕自往女子的水榭楼阁走去。水如云前脚方离,一个血红的身影便出现在房外,推开门,冷冽的眼神对上那无神的双瞳。目光缓缓移开,一直到,停在床上的少年身上。
少年动了动,徐徐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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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仅是一瞬间,凤惜无力地看著门前那秀美迤邐的身影。轻轻笑起来,微微张口,却也只是"啊啊"地唤了声。而后,又咳了起来,没有止过,竟是比先前来得猛烈,就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般。凤韹快步上前,用力扳过凤惜的身子,凤惜全身咳得颤抖,稍稍一抬头,两行血丝缓缓从鼻孔留了出来,身上仅有水如云的雪白外袍,却也染上点点腥红。
"你──"凤韹怔怔看著,那墨绿的瞳子映出男人的倒影,凤惜胸口的疼彷彿小了许多,哑声唤著:"...爹爹......"眼泪跟著落了下来,不同与以往带著傻气的笑容,那瘦削的面上,是怯懦而幸福的微笑。伸出手,轻轻还著男人,埋首入那曾经如此渴望的怀裡。那是深深的依赖,凤韹心口微微触动,那双手是这麼冰冷脆弱,只要轻轻一推,便会折了吧......
"爹爹...爹爹没有...没有不要凤惜......"凤惜硬咽道著。抬头对著那绝美的面容,道:"凤惜...凤惜会乖乖的..."那眼神,凤韹认得,那是曾经无数次在自己的梦中,在最角落的孩子,所拥有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卑微地、如同害怕会被抛弃般。那不是昔日的呆傻少年。
见那眉头轻蹙,凤惜抖了抖,缓缓将手收了回来,似乎有些慌乱,茫然道:"爹爹...凤惜会听话...真的...爹爹不要...不要生气......"颤得更厉害,小心伸手拉了拉男人的袖子,然后又猛地放开,就像...就像害怕弄脏般。对著男人,小心地笑著,忍著全身的痛,小声道:"不要紧...凤惜可以...咳咳──可以当娘亲...凤惜...凤惜会很乖很乖......代替娘亲...咳──不要紧的......"像是要证明自己有用般,凤惜眼裡是满满的乞求,哪怕胸口疼得如同穿了个洞。
凤韹缓缓扬起手,凤惜一惊,用手腕护住身子,低著头,双眸紧紧闭著,全身颤抖。凤韹的手停在半空中,胸口觉得一丝苦涩,许久未尝的强烈苦涩。他怕自己,他怕自己。也对,那是自己曾如此残忍待他。许久,预料中的责打却没有落下来,凤惜艰难地睁开双眼,见凤韹转头,不禁大惊,著急地倾上前,想拉住男人的衣袖,却滚落下床。
尉迟夕在一旁看著,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个活死人偶。凤韹回首,便见凤惜跌坐在地上,咳出一滩滩血,极其骇人。但是,那瘦弱的少年,却向自己缓缓挪了过来,一直到那支颤抖的手触到了衣角,沾了些血红。"不要...不要凤惜..."摇著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到。"...可以代...替...娘亲......爹爹打...不要紧...凤惜...凤惜会乖..."眼泪混著血,滴滴落在地上。眼裡,是绝望,还有那毫无掩饰的,不堪一击的希冀。
『...爹爹......不要...不要打凤惜...痛......』
"...不要紧的...爹爹打...凤惜...凤惜不痛...不痛......"那小小的头颅摇著,强撑著笑容,可身子却怕得发颤。
那一刻,凤韹的行动远远超乎了理智,他没有甩开那支手,俯身,紧紧拥住那流泪的少年。脑子一片空白,心裡的痛却是真实的。抱著那浑身是血的少年,凤韹缓缓道:"睡吧...睡了会好些,会...会舒服些。"凤惜呆呆地抬头,瞅著凤韹,颤巍巍地伸手,缓缓抚摸那精緻得不似人类的五官。
"爹爹......"渐渐,微笑。"...爹爹......爹爹......"爹爹没有不要他了......爹爹不生气了......如同得到许可般,凤惜满足笑著,闭上眼,在那温暖的怀中入睡。凤韹横抱著怀中的少年,将他放在床上,暗暗输了一些真气,极其小心。睡著的少年,嘴角微微扬著,似乎做了一个幸福的美梦。
凤韹垂目,深吸了一口气,胸口依旧烦闷,似是喘不过气来。伸手,握著那瘦小的手掌,缓缓收紧。原来呵......他要的这麼少。
那个老跟在自己身后的孩子。
那个老对著自己微笑的孩子。
乞求的,
是一份极其廉价的温暖。
是一份少的可怜的温柔。
***
水如云突地破门而入,床前仅有凤瑕一人坐著,冷冷笑著,道:"水军医,擅自闯入女子房裡,似是不太妥当吧──"脸色虽依旧苍白,却没有了原先的病态。"呵呵......还得感谢凤韹,要不是羽珠,只怕我早是名丧黄泉。
"解药呢?"水如云冷声道,凤瑕微微一顿,疑惑道:"什麼解药?"而后,皱起眉头。"水伯伯,你莫不是怀疑...我...?"
"解药呢?"依旧是那句,凤瑕慍怒道:"水伯伯,我也中了毒,你怎麼能怀疑我?!"
"我在问你解药。"水如云神色平静,缓缓笑了开来。但是只要是稍瞭解他的人都明白,水如云的怒气,总是暗藏在笑容之下。"不知道。"凤瑕转身,道:"水军医,现在很晚了,你请回吧!"
一眨眼,水如云已经在凤瑕跟前,凤瑕猛地后退,只听水如云轻声道:"凤瑕,你那小姑娘心思水伯伯还不明白?"故做叹息摇头道:"凤瑕侄女,你办事不利便也算了,现在捅出个楼子,要伯伯怎麼替你收拾......"
"你──水如云,你少胡说,我可没这閒功夫和自己开玩笑!"突地,水如云上前,抓著凤瑕的手肘,凤瑕大惊,不断挣扎,却无法挣脱,只能恨恨地等著那笑著的男子。水如云徐徐道:"凤瑕侄女,要是不是你糊涂下药的话,那麼这双白白嫩嫩的手就让伯伯割下来,好好检验检验,稍后自给你接回去,嗯?"
凤瑕脸色有些发青,她见过水如云的手段,那绝不是唬弄她的,咬牙道:"那不过是个傻子,你何必如此紧张。"水如云笑容收了起来,哼了声,甩开凤瑕的手。凤瑕一个踉蹌,跌坐在地。"这你别管,解药。"
"没有。"凤瑕扬首,冷笑道。水如云这回可没了耐性,冷声喝道:"我要你,交出解药。"只见,凤瑕微微一笑,从怀裡掏出一个小药丸,水如云还没反应过来,那小药丸就被凤瑕吞入腹中。


86

水如云怒极反笑,点头推了一步,道:"呵呵──真不愧是冥的女儿,倔起来倒是让人可恨得紧。"凤瑕高傲地扬起头,可身子却已瑟瑟发抖。水如云掩面狂笑著,那笑声不绝於耳,令凤瑕顿时感到一阵冷意,缓缓向后挪去,强笑道:"水伯伯,你不能杀了我──"暗暗聚气,只要全力一拼,水如云不会武,倒也还有些胜算。
水如云缓步上前,故作懊恼道:"哎呀呀......侄女别怕,伯伯怎麼捨得杀了你呢...?呵呵──不用这麼麻烦,我...水某多得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技俩。"凤瑕正要举掌,却轻易被水如云扣住,不论怎麼使力,都挣不开,见水如云瞭然笑著,一时冷汗直流,恨恨道:"卑...卑鄙!"
"这化功散水某可是都带在身上的,谁叫水某懒呢──?不过,对凤韹那类身怀好几甲子功力的人,是没什麼效用,可对付一些只会些三脚猫的顽皮孩子,倒还是挺受用的。"水如云乐呵呵道著,凤瑕气得涨红一张玉顏,咬牙别过头。
"好了......"水如云叹了口气,忽而冷冽道:"现下你是要水某抽乾你的血,还是将解药交出来。"凤瑕打了一个寒颤,猛地后退,道:"你...解药只有一颗。"凤瑕深深喘口气,道:"你不能动我,因為只有我......"
"知道凤韹的弱点。"
水如云眉一挑,凤瑕继续道:"我已经捎信给父亲,这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要是...要是我会什麼三长两短,水如云,你上哪找和严珞俞不仅是模样,连性子都相同的人去?而且,父亲就要来了。"
水如云猛然一怔,许久才道:"冥...要来?不可能,冥就连床都下不了。"凤瑕见水如云已经动摇,心中不禁暗喜,继续道:"水如云,你当真以為世上只有你方是医术绝顶?"咬牙嚷道:"水如云──我不求别的,也可以告诉你凤韹的弱处,兴许父亲念在你剿灭叛军有功,免去你死罪,或是...许你一夜恩宠..."
满满的嘲讽。凤瑕见水如云一别以往的吊儿郎当,似是拼命隐忍著。"好。"良久,水如云闷闷道。"告诉我,凤韹的秘密。"
"你......"
"不是说这样,冥便会许水某一夜麼?"水如云冷冷笑著。"是啊...水某做了这麼多,不就期盼他能好好瞧我一眼。"凤瑕顿了顿,难以置信道:"你们──"似是想起了那愚蠢的傻儿,还有凤韹对著那蠢儿时,眼裡那难以察觉的光茫,忿然道:"骯脏!噁心!"
水如云突而吼道:"闭嘴!"凤瑕一愣,"是水某甘愿如此的麼?你可知道,為了冥水某连水家都给背叛了!你可知,為了冥水某不惜违背祖训,硬是将绝命蛊系在我们两人身上!那是...那是夫妻蛊,要是一方死了,另一方也不独活。"凤瑕冷冷看著眼前一脸不甘的男子,随即小声道:"我要你帮我离开这裡,离开父亲,还有...我要和寧哥哥一起走。"
水如云眼神一黯,忽而笑著道:"原来,凤氏一族都逃不过。"凤瑕禁不住,露出苦笑,"你错了,逃不过的只有我一个人。"见凤瑕正要转身,水如云方问道:"解药,那傻小子身上的解药。"
凤瑕懒懒对著水如云,似乎已经疲惫万分。"你不是早知道了麼?"
水如云眉头轻蹙。凤瑕笑道:"解药,就算有又怎麼样?"
"那是死脉!活不过这个冬天的!"
这句话敲在水如云心裡,凤瑕仰头大笑,道:"哈哈哈!不是只有我们苦啊!那毒不过早日让他解脱,这可是善事呢──"
水如云身子摇晃,喃喃道:"是啊......有解药又能怎麼样?已经病入膏肓,取了你的血,怕也是白白浪费了。"如梦初醒般,水如云晃了晃脑袋,那个满身是血少年,早在自己為他诊脉时,就明白了的,只是抱著一丝希望,或许有瞭解药,能让他托久些。
想起凤韹前日的冷情,终究...终究那一片残破的真心,还是抵不过一个死去的人。或许...或许......该是到自己死心的时候了。抚著胸口,似乎那绝命蛊在作祟,隐隐作痛,要是凤冥真没事了的话,那麼便是他的大限要到了。
傻小子,这回我们都输了......
***
内室香气繚绕,塌上,凤韹将少年轻放,少年气偌游丝,没有一丝生气。凤韹抚著少年的额,将续命丹放入少年嘴裡,却心裡明白,药石皆已无效。坐在一旁,绝丽的容顏轻轻扬其了笑。
"你那时,只有这麼小,跟在我后头,当我看不到你麼?"逕自说著。"可是,当时我讨厌你讨厌得紧,然后中了影王的圈套,原来锁情之毒和庆王没干系,影王这算盘打得太精。"
"之后,我让你服下暗魂丹,与你交沟,却是真真粗暴。"凤韹轻手,揭开少年的袍子,那袍子下,是少年瘦弱的身子,望著由脖子延至身下的疤痕,凤韹俯身,细细吻著。"当时,我恨珞俞欺我,我恨她留下你,却自己离开。"
"我对你粗暴,你不躲,我对你残忍,你不恨......"凤韹柔声道著。"可惜,又著了那老贼的道,才知道,俞儿...俞儿没有背叛我──我...又恨...恨自己...恨你。我不想要你...我不要剎母的孩儿......"
紧紧抱著凤惜的身子,凤韹不禁硬咽。"可是,天不让我选。所以,我更恨!"眼裡闪过一丝狠厉,凤韹继续道:"很多次,真想杀了你。可是,我没有下手......"在凤惜耳边轻声道:"我恨你,可是我捨不得了。"
"我捨不得放开你。"凤韹笑著道。"所以,你不可以先死,要死就要死在一块儿,你到死都会是我的。"俯身,在少年乾裂的唇上,狠狠印下,彷彿已经渴望已久,那粗糙的触感,却一次又一次地让自己欲罢不能。他已经疯了,已经疯了!那是他们的原罪,他已经不能再看见俞儿,那消逝的美好,终究不是自己的。
那麼,便让他们一块坠入地狱。
凤韹动作越发急促,凤惜感受到震动,缓缓睁开了眼,如今这少年已是神智不清,抬眸呆呆地看著男人。枯瘦的双手高高举起,环这男人的脖子,小小的身子靠了过去,喜悦道:"爹爹......"迟来的温暖,少年却依旧珍惜眷恋。双眼微啟,一时呆傻,一时清醒。凤韹轻声道:"再睡吧...我陪你。"
矇矓中,少年缓缓摇头。依旧是小心翼翼的,让人不禁心疼的举动
凤韹也不作声。
良久,少年沙哑的声音响起,虚弱无力。"不要...睡..."摇头,"会不见...会不见......"
梦醒来了,就不会有温柔的爹爹了......少年卷缩著,贪婪地摄取这份乞求来的温暖。缓缓地,嘴角扬起,如此简单的幸福。
直到少年又睡了过去,凤韹静坐著,突而身边多了一个乌衣人,那人跪下,小声道:"爷,六刃王军与曜华军已经攻下曇城,曜华城主提出合解。"
凤韹仅是看著凤惜,冷声道:"什麼条件?"
"是说...要爷归还..."抬眸看著那垂死少年,凤韹猛地站起,冷冽道:"好......"
"宣战!"


87

"小姐,别进去了......"一个侍女拉著女子,女子双眸通红,眼睛巴巴地看著那门前华丽的图腾,咬著红唇,好不惹人怜爱。女子后跪著的将士们跪成两列,為首的曹帅无语看著前方,叹了一口气。起身,迈著大步,轻敲了敲门,道:"爷,属下们已经候了一日了。"
依旧静謐,女子头一扭,颤声道:"韹...韹二哥,你开门啊──是不是生...生俞儿的气了?!"抬手拍打著门,"二哥,你是不是不要俞儿了?"语裡带著哭腔,泪水在眼窝裡打转,一颤便连串滚落。
君上究竟是怎麼了?仅是发佈宣战命令,却在隔日关在房内,膳食也分毫未动,著实让人担忧。此番就连已定的夫人也被关在门外,现下战事吃紧,君上这举动真是匪夷所思。
"君上......"
"滚。"
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似乎只是下达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命令,却让外头的眾人连忙襟声。女子颤了颤,哭著跑开,那嚶嚶的哭泣声足以让有情人心碎。眾人面面相覷,摇了摇头,便也纷纷离开。曹帅又回头看了眼,他站得较近,听得清楚,爷的声音明明这般疲惫,方才那句也是渗了内力。莫不是和那孩子有关?為自己的猜测自嘲一笑,怎麼可能。
那孩子的生路,不就被爷自己硬生生斩断了麼?
房内,散发著异样的香气,四处弥绕,中央那散发著热气的池水,赤裸的少年,靠在男人怀裡,沉沉睡著,一动也不动。男人身上的红袍尽湿,一手紧紧环著少年的腰,一手按在少年的胸口,似乎是在运气。半向,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少年浑身一颤,竟是深深咳了起来,咳出的血染红了池水。
"别再咳了!"男人失态大吼,绝美的容顏不禁扭曲,可少年的咳声未止,男人捧著少年的削瘦的脸庞,将唇印了上去,缓缓渡气。少年虚弱地靠在男人怀裡,始终未睁开眼。良久,四唇分开,那双凤眼紧盯著少年。突而,少年又咳了起来,一震,一滩血可在男人倾城的容顏上。嘴角尝到熟悉的血腥味,曾经这一切是让他如此兴奋疯狂,可如今,男人浑身一颤。
抱紧少年,运气一跃便上了岸,拿过华美的袍子,轻轻覆盖在少年身上。拥著怀中的少年,凤韹坐在榻上,看著案上的热粥,伸手轻拍了拍少年的颊。可是,少年依旧沉默,凤韹便等著。一会儿,粥冷了,凤韹运气,粥水又开始冒著热气。凤韹伸手再轻拍少年的颊,可少年还是没转醒。眼看,粥水又冷了,凤韹手一抚,那热度这又回来。
天渐渐暗了下来,凤韹轻轻一叹,门外此时,传来脚步声。"君上。"是水如云的声音,凤韹手一扬,门便大大敞开。水如云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架著苦笑,步上前,言道:"还是不见气色麼?"
凤韹揉紧了怀中的少年,沉声道:"他又吐血了。"水如云似是早料到般,道:"淤血吐了出来,还是好的。"对著凤韹笑道:"君上,把他放下吧,该给他施针了。"良久,凤韹依旧没有动作。"君上......"水如云催促道。
"我......"首次,在外人面前,凤韹脸上儘是疲惫。"我想就这样抱著。"是啊......从来就不知道,这孩子的身子这麼冷,骨子喀人。"他十五了是不?"凤韹喃喃道,而后,脸上扬起了微笑。"呵呵──都这麼大了。"自己抱过他几次,怕是手指数都数得出来吧......他出生时,自己也没好好抱过,从那老太婆手中扯过,狠狠就摔了下去。那时凄厉的哭声,此刻竟清晰起来。
"好......"水如云轻声回道。现在...才要后悔麼?水如云挑眉,很久以前,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孩子,一身青衣,怯懦的眼神,那娇小的身子,还有身下那满满的伤痕,交沟的痕跡。凤韹,这份情,不嫌太迟麼?
凤韹扶过少年,让他坐直,靠在自己怀裡,背对著水如云。将他的袍子掀开,露出背脊,那身上有著难看的伤疤,似乎在向人昭示著,这少年曾经度过的,那断非人的岁月。水如云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行囊内,抽出一个银针,定睛一看,便往少年的脖子刺了下去。
徐徐的,艳红脏污的血。水如云眉头紧蹙,咬牙,又往另一处扎了一针。这回,少年猛地一震,双眸缓缓睁开,对著凤韹的美眸,哑声轻唤:"韹......"不是爹爹。凤韹心裡说不出滋味,只是伸手,抱紧了少年,却感到少年隐隐的抗拒。低头一瞧,少年已是流著泪。
"韹...坏人...坏人......"哭诉著,轻轻推拒著。"韹...不理...凤惜...韹...坏人......"摇著头,不安份地动著。"...爹爹...爹爹......凤惜痛...爹爹......"失声唤著,一句一句,让人揪心。"爹爹...不...要凤...惜...了...?"少年眼裡有著恐惧,"韹...也不要...凤惜了...凤惜...有乖...有听话...爹爹......"
水如云退了一步,凤韹紧紧拥著少年,猛地大吼:"我才是你爹!"少年一怔。"我才是你爹爹!你不许想著别人!"凤韹定定地看著少年,可瞧见的只有那深深的疑惑。
"不是......"凤惜摇头。"不是...不是爹爹...韹...不是......"凤惜喃喃。抱著头,无助地靠在男人怀裡。凤韹咬牙道:"你看看,看看我是不是你爹爹?!"凤惜抬眸,那不似凡人的精美五官,和记忆内,那温润,脸上有著一个疤痕,却仍旧清俊的容顏。不一样...不一样......
凤惜扭头,道:"要...要...去找爹爹......"凤惜流著泪,胸口一窒,又咳了起来。凤韹连忙扯过那单薄的身子,锁在怀裡。"咳咳...咳...找爹爹......"泪水浸湿了胸膛,凤韹咬著下唇,轻声道:"好...好......"
"你好了,我们就去找爹爹。"凤韹冷冷笑了起来。"等你好了,我们去找爹爹。"凤惜听著,缓缓扬起笑容,抬头对著凤韹小声道:"打...打勾勾......"伸出小指,凤韹拉过少年如枯枝般的手,轻轻在那掌心落下一吻。
※※※※※※
玄衣男子将案上的卷轴全数扫落。侍女们战战兢兢,唤著:"城主......"男子眼神一冷,侍女连忙走了出去,留下男子一人。男子无力跪坐在地上,沉痛唤著:"惜儿...惜儿啊......"
门外,一个少年渐渐步入,俯身,扶著男子。男子猛地一怔,惊喜唤道:"惜儿...!"却在看清少年的那一刻,笑容敛去。赫婿晞人苦笑,道:"发生什麼事,发了这麼大的脾气......"
珞缓缓起身,赫婿晞人跟著站起,伸手环抱那细緻的腰身,小声道:"华,我们不是都嬴了麼?可是...华开的条件太奇怪了......"珞睁开少年的手,冷声问:"战鬼同意了麼?"
少年耸了耸背,道:"我们的使者被杀了,只有一双手回来。"珞抬眸,杀意尽现,就连赫婿晞人也隐隐觉得不适。"可恨...可恨───!!"低吼著。赫婿晞人為之一怔,自从华练了那魔功,虽内力大增,可性情也更著......越发残暴起来。
"华......那个武功...别再练了。"
珞别过头,冷笑道:"怎麼?连你也说些让人烦心的话。"起身,将少年打横抱起,少年双颊通红。珞愉悦笑著,道:"明早,你别想下床。"二人的笑声淹没在无尽的深吻裡。


88

趁夜,水如云手持著烛火,摒著气息,越过廊道,步伐快速。不远处,便见女子一人站在月下,一转头,瞧见水如云从远远走来。深深笑了起来,女子不禁暗喜,水如云走近,俊秀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女子含笑道:"不知水伯伯考虑好了没?"
水如云的脸色逐渐苍白,冷声回道:"你凭什麼要水某信任你?而且,你说的那位,可真是当年的毒王鬼手前辈?"十几年前,毒王一家一夜之间遭残杀殆尽,至今仍理不出所以然,且兄手手段极狠,就连幼童都难逃万剑穿身之苦。"水伯伯,千真万确──"
"带水某去见他!"那麼,那傻小子便还有一线生机。当年,暗魂丹便是由药王和毒王相互持有,要是鬼手真还活著,傻小子身上的毒理应是解得了的。世上,没有无解药的毒。女子盈盈笑声,道:"水伯伯,你可知你这是背叛我父亲。"眼神一狠,"侄女猜想,你这会儿想著,该不会是要救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儿。"
水如云静默,女子别过头继续道:"再过两月,六刃便会由地道破关而入,父亲既已恢复,第一件事定是扒你皮、啃你骨。"水如云身子一震,而后竟呵呵笑了起来。女子不禁皱眉,那笑声令人感到一鼓寒意。"你...你笑什麼?!"
"...呵呵──"水如云抬眸,道:"水某隻是觉得好奇,到底凤冥能有多大的能耐,啃我的肉骨?也好,至少死了都是一体的。"水如云甩了甩袖子,故作瀟洒,倒是女子一脸铁青,厉声道:"难道你真要背叛父亲?!"水如云一脸默然,女子不禁吼道:"要是你告诉凤韹,你我皆会死於那疯子剑下。"
水如云转头,仰头望著明月。"水某不会告诉凤韹的。"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帮他了吧......"地下暗道的路线,可是鬼手前辈指点与你的?"女子沉吟,而后缓缓点头。水如云接道:"他在哪裡?"女子笑了笑,道:"交易。"
水如云眼神一冷,道:"小侄女,这可不是水某能作主的。还得看你寧哥哥愿不愿意离开他父亲,随你二人隐居山林。"嘲讽一笑,"再者,凤寧可是下任俞王,又是凤氏族长,你这般便是要他毁去自己的前程。"
"那又如何?"女子苦笑道:"水伯伯不是花招多得很,不怕寧哥哥以后不跟著我。"
"要一个活死人偶又有何用?"水如云低声叹气,女子笑道:"这话不是该和凤韹那疯子说麼?总之,我只要寧哥哥。"

"凤瑕,你知道的,水某并不一定要受制於你。"水如云看著女子,想起那意外的密函,想不到...呼声极高的曜华城主,居然便是当年与自己有几面之缘的冷华君子。
突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水如云泰然自若,女子已消逝在黑影之中,一群士兵见到水如云,做了个揖,道:"水军医,可有见到什麼异状?"水如云皱眉问:"发生何事?"
"君上遇刺了。"
※※※※※※
水如云赶来之际,见到的是满地的狼藉,面目全非的尸身,四周的香气却掩去了血腥味。座上,那绝丽的男人却对眼前的混乱视而不见,只是护紧了怀裡的少年,手上的剑闪烁著血光,那双噬血的眸子,就是水如云也不禁退却三分。
水如云眼尖,瞧见凤韹胸前的血渍。"君上可是受伤了?"凤韹闭目,轻轻放开了怀裡的凤惜,缓缓道:"他吐血了。"水如云连忙上前,凤韹瞪了眼由后跟上的将领,而后对著一脸担忧的曹帅道:"备兵。"曹帅一顿,躬身领命。凤韹恨恨咬牙道:"本君要你们,三日间夺回南岭四郡。"
"六刃皇军,全数斩杀。"
怔怔听著,水如云暗暗思忖,凤韹此刻的判决,显然失了分寸,再者,这举动想是顺了影王的意。
"爷,属下以為这不妥。"曹帅突地道,却被凤韹冷眼一瞪,连忙襟声。凤韹冷冷笑著:"办不到,就自己提著头来见本君。"扬手一挥,冷喝道:"退下!"眾人无言以对,只能纷纷退下。
水如云上前,為凤惜把脉,却是越发理不出头绪。"他咳了很多血。"凤韹看著那瘦小的少年,轻声道。"可有凝血丹?"水如云皱眉问。凤韹点头,转身就要去取,水如云道:"还请君上先让他服下,水某去取些东西。"看了眼脸色惨白的少年,水如云眼裡有著异样的光芒。
水如云已经走远,凤韹倒出一颗凝血丹,握在手心。而后,放入口中嚼碎,对著少年的唇,缓缓落下,口裡尝到那舔腻的血腥味。将药末渡入少年的口腔,舌尖交缠,良久,凤韹方放开少年的唇,瞧见那眼角的泪水,俯身吻去。
味道,是苦涩的。似乎,在那段回忆裡,那瘦小的孩子总是流泪,相对的,属於少女的回忆,更多时候,是那动人的笑靨。那连骑马都会颤抖的孩子,那只要自己狠狠一瞪,便会流泪的孩子,那卑微怯懦的孩子,露出小心翼翼的微笑。
水如云将一个细小的竹筒交於尉迟夕,道:"替水某送到曜华城,记得......务必交到曜华城城主手中,就说......"水如云暗叹,果然厉害,一石二鸟之计。
"城主的要求,水某应了。"


89

凤韹一夜无眠,其间凤惜醒来过一次,却是因為空气中原以為已经冲淡的血腥味。全身发颤,眼裡只有恐惧,向另一处挪去,卷缩著。凤韹方伸手一触,那身子猛地一颤,竟是低声哭了起来。"...爹...爹......怕...怕......"凤惜害怕血的腥味,强烈地抗拒著。
将那不安份的少年禁錮在怀裡,冷声唤了僕人,在房内从新薰上香,一直到那浓烈的香味令自己也不禁蹙眉,凤韹方喝退了僕人。低头,才发现凤惜已经睡了过去,却还微微抽泣。无力的手,却紧紧拽著凤韹的衣袖。顿时间,凤韹眉头缓缓舒开,著魔似地,握住那枯瘦的手。有些冷,轻轻摩著,粗糙的触感,不同与女子的柔软。却是这般真实。
深夜,凤韹稍闭目,凤惜便又咳了几声,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天明,凤韹整夜未闔眼。将凤惜放在塌上,软垫垫著,凤韹便去开了门,就见门前一个紫衣女子,静静守著,靠坐在柱子旁,似是等累了,方不小心睡下。女子的眼角,有著干磕的泪渍。
凤韹微微一顿。
『韹二哥,你是不是病了?為什麼不让俞儿进去呢?』
『二哥,俞儿在外头等你......要是,要是你想见俞儿了,就开门。』
『韹二哥,你是不是不疼俞儿了?』
『二哥...二哥...俞儿好累,你开门好不好?』
"珞俞......"
女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看清了眼前的男人,嘴角高高扬起,跃上前抱著男人,闷闷道:"二哥...你出来了......"女子柔润的身子,和少年不同。"二哥,是不是俞儿喝瞭解药,那孩子才会这样的?......"轻声道著,语裡有深深的悔意。"俞儿不知道的......"说著。女子强忍著泪水,却听男人柔声道:"不是珞俞的错。"
"真的...?"凤韹疲惫一笑。女子登时露出笑容。
自己对珞俞,还是有情的。看了眼房裡头沉睡的少年,胸口......微微痛著。是因為内疚麼...?还是......
看著男人的背影,忽而感受到男人的视线,凤惜连忙闭上眼。似乎听到女子愉悦的笑声,凤惜胸口缓缓揪在一块儿。
爹爹...笑得很开心...很温柔......
凤惜无声流泪,混杂的记忆,在脑海盘旋。爹爹......
全身难受得紧,已经无力挪动,身子觉得冷,冷到骨子裡。"咳咳...咳......"压抑著咳声,害怕...自己吵著爹爹。血丝顺著嘴角流下,伴随著泪,混成血水滚落。
※※※※※※
再度醒来时,没有温润的感觉,凤惜艰难地眨了眨眼,看了看四周。精緻华美,碧落繁华,如同在梦境中,如此真实的孤寂。凤惜动了动,抬眸,似乎在搜索著什麼,而后眼裡有著淡淡的失望。
门忽地一开,水如云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瞧见少年已经醒来,轻易地捕捉到少年眼裡深深的恐惧。想来,现在脑袋是清醒的。"怎麼,在找你爹爹麼?"
凤惜一惊,身子无力,只能缓缓摇头,眼裡的慌乱却让水如云笑了起来。"可惜,他现在抱拥美人,自是将你扔在脑后。"水如云实是恶意玩笑,如预料中,少年一顿,认命似地点了点头。笨!水如云心裡暗骂,就不晓得反抗麼。少年卷缩著,连声咳嗽。水如云眼神一黯,轻声道:"你為了他做到如斯地步,却是一分回报也无。只要一个严珞俞,你就被远远比了下去,扔在脚边,什麼也不是。"
"你就不怨麼?"水如云眼裡闪烁著光芒。凤惜张了张嘴,眼泪跟著滚落。摇了摇头......水如云轻轻叹息,上前去,轻抚凤惜的头颅。"水某就是......不能不怨啊......"冥,水某為了你,连整个家族都不要了呵......
"那麼,离开这裡。"水如云将怀裡的药粉扔在地上,洒了一地。"水某助你离开。"凤惜一顿,哑声叫著,似是不愿,泪水模糊了视线。水如云自是明白凤惜的心思,摇了摇头,道:"你还要留在这儿做什麼?凤韹如今有佳人相伴,你的日子已经不多。"沉声道:"难道你要亲眼看著他们成亲麼?"
凤惜愣了愣。
很久以前,他做了一个梦。梦裡,爹爹会对他笑,对他很好,很温柔很温柔。爹爹抱著他说,说......妻子。做爹爹的妻子。可是,梦很快就醒了。然后,爹爹打他,踢他,爹爹说......说......
『為何!要是没有你的话,珞俞便不会离我而去!為何上天要让你诞下,却收走了俞儿!!』
爹爹......
爹爹要的是娘亲。
不是他。
一直以来都不是。
他是多餘的。他是被爹爹厌恶的。
"可愿离开?......"离开这裡,放开了,那人...应是会对这孩子好。仅剩的日子,水如云看了眼呆愣的凤惜。或许......早该是这样。為了这个,他撒了谎,為了让这孩子彻底死心。凤韹根本不可能和凤瑕成亲,自己应是明白,聪明如他,又怎不会多留份心,可笑的是,凤瑕自个儿还被蒙在鼓裡。
凤韹没杀了自己,瞧著凤惜......是因為自己还有用处。
凤韹没杀了凤瑕,是因為......凤瑕小侄女,严珞俞的脸皮倒真是救了你。
也因此,自己不得不答应曜华城主。也因此,铁了心要让这孩子离开凤韹。到底,严珞俞在凤韹心裡,还是高出这孩子几分,不......或许是很多。
"可愿离开?"又问了声。
凤惜的泪珠滚落,面色苍白吓人。爹爹......自己走了,爹爹会开心吧......爹爹,是这麼讨厌自己,深深恨著自己......
為什麼...死的不是他呢...?
他什麼都不是。
哑声道:"好......"
突地,门被内力震开,水如云连忙向后一退,才躲了一劫。只见,那一身艳红的男人,冷冷瞥了眼水如云。最后,目光停留在惊愕的少年身上,神色复杂。低吼著。
"你不能离开。"缓缓扬起嘴角,如同修罗般鬼魅。
"到死,都是我的!"


90

凤韹今日和曹帅商讨了一日,却总是按捺不下不安的情绪。现下抽身了便二话不说地赶了过来,原想水如云尚有用武之地方留其性命,不想他居然...居然想放那孩子走。最恨的是,那孩子答应了!凤韹觉得自己的胸口,似乎一把火在烧,见到少年眼裡的恐惧之时,不禁一顿。
"出去!"对著水如云喝道。水如云笑了笑,做了个揖,便快步离开,离去前还似有似无地对凤惜打了一个眼色,战战兢兢的侍僕闔上房门。凤韹一双美眸直勾勾地瞧著床上慌乱的少年。
他...要离开自己。曾经求著自己不要丢下他的孩子,竟然──既然要离开自己!他──凤韹步向少年,见他惊愕地看著自己,而后小心地垂下头,小声咳著。凤韹俯身,伸手想為少年顺气,少年却猛地一惊,倒抽了一口气,眼泪跟著滑落。
凤韹的手僵在半空中,少年害怕地,用手护著头。已经,不是第一次。凤韹徐徐坐在床头,将少年的手轻易地移开,少年已经是泪流满面。那清瘦凹陷的脸庞,已经算不上好看,更不似少女那红润的瓜子脸,可,在凤韹清醒过来时,唇已经凑了上去。只是单纯的吻,吻在少年的眼上,舔去那不断滚落的泪珠。
凤惜怔怔望著那绝美的男人,唤道:"爹爹......"凤韹微微一顿,道:"再叫一遍。"
"爹..."凤韹深吸了口气,道:"再叫一遍。"
"爹爹......"还不够......还不够......"再叫。"
"爹爹...咳咳...爹爹......"凤惜失声哭著,凤韹紧紧将那瘦小的身子拥在怀裡,啃咬少年毫无血色的唇,口中的血腥味,令他疯狂。"爹爹...爹爹......"凤惜吓到了,有些愕然地看著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凤韹的手,探入少年的衣襟,那瘦骨嶙峋的身子,轻轻爱抚著,凤惜已经全身发颤。
"......爹爹..."揭开那宽鬆的袍子,退至腰下,凤惜害怕地推拒著,频频摇头。那熟悉的一切,在脑海中涌现。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残忍,粗暴的对待,还有那无情的辱骂,渐渐清晰。除了一次在林裡,被误认為是严珞俞的夜晚,少年方知道,那事也可以是温柔缠绵的。餘下的,只有苦涩,疼痛。
爹爹对娘亲那麼做,是因為喜欢娘亲。对自己这麼做,是因為......爹爹恨自己。
凤韹吻著少年身上那道狭长的疤,抬眸之际,才发现少年的眼裡只剩下绝望。咬牙,冷声问著:"你就这麼不想被我碰麼?"冷笑。"还是,这个身子已经给了别人?"话一出口,凤韹便恨不得掌自己一个耳光。却见,少年没有否认。凤韹突地大吼:"你的身子可是被别人碰过了?!!"
凤惜吓得一颤,凤韹似是觉得心被人狠狠挖了个边,冷声道:"是不是吟珞?"凤惜还没反应过来,凤韹已经将唇迎了过来,扯著少年的发丝,让舌更加深入。凤惜几乎喘不过气来,在凤韹退开时,已经无力伏在床上。凤韹的情欲已经渐渐勾起,闷闷道:"我不听。"随后,恨恨道:"我会杀了他,我一定会杀了他!!"轻轻抚著凤惜的身子,向后移去,那乾瘪的臀部,凤韹不禁蹙眉,却控制不住,探向那私密处。
凤惜颤得越发厉害,猛地一咳,一口血喷在凤韹的脸上。凤韹一愣,连忙抱过少年,顾不得这麼多,将放置在床边的锦盒取过,让凤惜服下一颗续命丹。将少年紧紧圈在怀裡,凤韹喃著:"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怀中的少年动了动,凤韹抚著少年的发丝,轻声唤著:"惜。"
※※※※※※
那英姿风发的少年,看著前方的玄衣男子,一脸茫然。"华,為何要如此匆忙?"这不是太奇怪了麼?自从那日一个奇怪的人硬是闯了进来,将一个签桶交到华的手,裡头的信自己还没瞧见,华就慌忙地让人準备。竟是,竟是要潜入那战鬼的兵营所在──舒璟城。
"这太危险了。"
男子眼神一冷,道:"你可以不要去。"而后,也不等少年,喝令身后的黑衣死士,挥鞭骑马而去。赫婿晞人不禁脸色铁青,狠狠挥下马鞭,跟了上去。心中强烈的不安,华......
珞难掩焦躁,心裡却是雀跃的。
惜儿,就要见到惜儿了──
惜儿......
我已经变强了。
我可以......可以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惜儿...我不要,不要做你爹爹了。
我要,你看著我,看著我,唤著我的名。
而不是...不是爹爹。


91

连声咳著,有些无措地看著前方的水如云,就听那人缓缓道:"让你时刻保持清醒,对你的身子是另一种负担。"床上的少年双眸通红,艰难地摇了摇头,却无力说话。水如云不禁苦笑,"或许,凤韹真的有心待你好......你这般走了,可会不甘?"
少年眼裡闪过一丝疼痛,却隐在那逐渐泛起的笑容。他快要死了。少年明白,想到此处,眼泪开始蓄积。不能...不能再看见爹爹了......想起男人美艳的笑靨,对著紫裳女子,心抽痛著。他要死了,这样,爹爹就会幸福了吧......
那一点心思,水如云心细,又怎不会明白。看著少年悲慟的神情,欲言又止,却在想起自己与那人的交易时,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吞入腹中。水如云笑道:"也好,离开凤韹,也是為他好。"这裡,不久便会腥风血雨,如今天下局势三军鼎立,就算凤韹真是天纵英才,胜负仍难以定夺。
凤凰涅槃,狂傲神州,武霸天下。
看著少年,究竟是何人能让瑞兽凤凰為之,捣乱天下...?
"好,事不疑迟,便在今晚。"
※※※※※※
是夜,凤韹便不知何时,从外飘然而入,正巧凤惜方闔上眼。静静地望著少年,凤韹逕自笑了起来,伸手解下纱帐,跟著轻手轻脚地卧在少年身边。闭著双眼,轻声哼起了曲子。少年动了动,又开始咳嗽,似乎比平日来得猛烈。凤韹连忙拉过少年的手,通顺经脉,另一手拥过少年,将手覆在背脊上,缓缓渡入真气。
"睁开眼。"唤著。凤惜痛得卷缩在那温暖的怀裡,徐徐睁开眼,见是那如同神嫡般的男人,浑身一震。"...爹......"微微挣著,似是有些害怕。不能再贪图那份不属於自己的,自己不配得到的温情。
却在那一刻,被紧紧锁在怀中。动不得,挣不得。凤韹轻声叹了口气,却让凤惜落下泪来。爹爹......好温暖......如果是梦的话,能不能...能不能再让这梦长一些。除了在梦裡,爹爹从来就不愿抱他,爹爹讨厌他,爹爹...恨他......如果能让梦再久一些,他...死了也不要紧。这是爹爹啊──
眼泪落下。
冷不防,凤韹突地举起剑,将凤惜护在怀裡。凤惜一惊,抬眸时,已经有一群玄衣人闯了进来,為首的是一个白衣少女,手上握著鞭。凤韹冷笑,轻一击掌,便有另一班乌衣人由八方涌入,一时双方人马颤抖不休。
拥紧了怀中的凤惜,那白衣少女眼神一狠,奔向凤韹,凤韹已经聚气,却在那一刻,鞭子锋头一转,直直击向凤惜。凤韹微微侧身,以剑抵鞭,却在那一刻,手微微鬆动。凤韹一顿,怀中的凤惜已经被少女夺去。凤韹咬牙,少女手中的鞭子却是对準了凤惜的脖子。
"战鬼,叫你的走狗退下!"想来是被凤韹方才的真气所伤,少女嘴角已经流出血丝。凤惜呆呆看著那十步远的男人,凤韹一怔,猛地大声吼道:"你敢离开我!!"举剑,对著少女,喝道:"放开他!!"少女一笑,道:"好啊──"
对著少年,"那还要看看,他要不要留在你这疯子身边!"凤韹的目光移向凤惜。少年轻轻扬起笑,对著那美若神祇的男人,缓缓摇了摇头。少女笑了起来,道:"战鬼......"
"你血洗了我司徒一家,杀了我弟妹,逼我族人反目......"少女恨恨说著。"我今日──"双眸緋红,少女猛地扬手,"我今日便要毁了你的东西!"凤惜看著那就要落下的鞭,缓缓闭上眼。爹爹......
"惜儿──!"突地,鲜血四溅,少年已经落入一个男子怀中。凤韹看清了那男子,冷冷举剑,道:"还给我。"男子却含笑拥著怀中的少年,凤惜虚弱地别过头,瞧见地上,那白衣少女的手掌和手肘脱离,那少女挣扎著,血流如柱。
抬眸,男子温润的笑顏。"惜儿...惜儿......"男子含泪,却在那时,凤惜眼裡闪过一丝恐惧,猛地避开男子即将落在自己额上的吻。
"还给我───!!"凤韹愤怒吼著,可男子似是已经料到,轻轻跃起。那轻功,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凤韹额上已是冷汗密佈,只听男子笑道:"爷,不知这化功散如何...?"凤韹恨恨望著男子,男子眼裡有著一丝恨。"爷...既然不愿待惜儿好,為何──為何还要锁著惜儿!為何,為何不把惜儿让给珞!"
看著怀中一脸苍白的少年,男子一脸阴狠。"凤韹,你可知道,惜儿会如此,皆是因為你!"男子冷声喝著:"当年,是惜儿...惜儿替你过的身──!惜儿方会落得如此!"凤韹突地一顿,男子继续道:"惜儿為了你,坏了身子,折了阳寿,可你──你却如斯待他!"
"惜儿...惜儿当年偏是比我更傻...你心心唸著的,只有严珞俞那个女人,你却──"想起那年,在火海中,那无助的孩子。全身赤裸,在痛苦中挣扎,身后撕裂的伤,还在唤著爹爹的孩子......
凤韹怔怔看著男子怀中的少年,為了自己...?当年,那瘦骨入柴的孩子被扔到自己跟前。為什麼没发现,那孩子身上的异状...?恶意羞辱了那孩子,然后他甩下了那孩子,那哭泣著,却还是唤著自己的孩子。
曾经,一次又一次,折辱於那瘦小的孩子,肆意玩弄。一次又一次,亲手将那孩子推至悬崖边。
『爹爹......』
一个在后头紧紧跟著自己的孩子,在看到自己时,小心地笑著。自己,从未放进心裡、甚至厌恶的卑微笑容。不知何时,那笑容已经远去。
"还给我......"凤韹喃著。抬眸。"还给我-还给我──"扬声吼道:"把他还给我───!"
男子忽而温柔一笑。"爷,惜儿已经是珞的了。"
扬手,男子轻轻甩袖。转瞬,偌大的房裡,只餘下凤韹和几个乌衣人。乌衣人连忙上前,却被推拒在那无形的墙外,只见,男人猛地昂首。
"啊啊啊啊啊啊──!!"


92

水滴的声音,紧接尔来的是那震耳的咬喝声。微微呻吟了声,周身的不适让凤惜缓缓睁开了眼。"惜儿,惜儿──"柔软的怀裡,少年徐徐仰首,入眼的却是诡异的玄色。微亮的灯火,却让人觉得刺眼。"惜儿,哪裡疼了?是不是饿了?忍一忍啊......"
抱著怀中瘦得只剩下骨的少年,珞冷眼看著横列的侍僕,喝道:"去準备些吃的。"转眼看了眼少年,又道:"弄些甜点来,惜儿喜欢。"宠溺地拥著少年,方才的戾气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无限的柔情。侍僕尽数退下,偌大的房内只餘下床上的二人。
凤惜有些胆怯地打量四周,目光渐渐移向抱著自己的玄衣男子。只听他轻声道:"惜儿,再忍一忍,等回道曜华城,会比这儿好上千倍。"珞似是撒娇似的,在凤惜的颈间摩著。突地,凤惜忆起那地上的血渍,那与少女分开的双手,还有......静静抬眸。
"啊啊......"猛地一缩,将在男子手中的手抽了回来。
"惜......"珞顿了顿。凤惜闭著双眼,喃喃道:"血...血......"珞呆呆望瞭望自己的双手,随后温柔一笑,柔声道:"惜儿,没有血啊──"用手碰触颤抖的少年,凤惜一惊,避开了那靠近的手。"惜...?"
"不要...咳咳......"摇著头,向裡头挪去。珞猛地站起,似是自语般:"对了,方才忘了洗手,碰了那个秽物,怎麼会忘了呢──"回过头,对少年留恋笑了笑,爱怜道:"惜儿莫怕。"将手浸入一旁的水盆,用力搓揉著。"真是的,怎麼会忘了,惜儿怕见血呢!"
良久,男子方转过头来。那双手,已经泛红,似是脱了皮。瞧见少年眼中赤裸裸的恐惧,珞愣了愣,缓缓走近少年,跪坐在床前。"惜儿,你怕我?"握著少年那枯瘦的小手,那手猛地一颤。珞抬眸,望著凤惜苍白的面色,似是无助唤著:"你怕我?你怕我?"
凤惜欲抽回手,却被紧紧握在那有力的掌心内。而后,缓缓抬起,凤惜的手被握著,珞闭目,靠著凤惜粗糙的手。再睁开双眼时,眼裡已是佈满伤痛。"惜儿,不要怕我好不好?"
轻吻少年的手指,讨好地伸出舌,来回舔弄,而后含在口中。凤惜觉得痒,忽而,男子一用力,凤惜不禁呼痛,手指多了一道齿痕。只见男子轻轻笑著,上前不顾凤惜的意愿,拥紧了怀中的人儿。"惜,怎麼能怕我呢──?"珞脸上的疤,凤惜此刻才看清。
脑中闪过一个似是远久的记忆。一个温润的男子,眼裡温柔的笑意,对著自己伸出双手。"惜儿。"
"不是...爹爹。"凤惜喃喃道。珞却听在耳裡,一顿。"惜儿...恢复了?"男子脸上的笑容缓缓扩大。"惜儿,惜儿恢复了?恢复了?"眼裡有著狂喜,男子抱著少年,逕自笑著,好不开心。可一会儿,那笑容隐去,只听他又道:"惜儿恢复了,那──"
用力捉著非凤惜的肩,珞忽而著急地问著凤惜:"惜儿是不是不记得我了?是不是!"男子似乎要落下泪来,凤惜有些茫然地看著,而后摇了摇头,有些怯懦地唤了唤:"...哥哥......"
珞摇晃著少年的手停了下来。不知是喜是悲,只是怔怔地看著少年。
"哥哥......"哑声唤著,凤惜记得,这个对自己好的哥哥,那个好人哥哥,在自己痛的时候,对自己说话,给自己上药的哥哥。也...也会冷声对著自己说话的哥哥。
珞望著凤惜,已经没有那充满依赖的神情,换上的是有些疏离、惧怕的神色。惜儿不叫他爹爹了,他该高兴不是麼?他不想要做惜儿的爹爹了。可是,这样......惜儿还会不会只看著自己,只对自己笑,对自己撒娇?惜儿喜欢的...是爷!
凤惜望瞭望四周,哑声问著:"...爹爹...在哪裡..."爹爹会不会有事?爹爹......怎知,珞一把扯过凤惜,疯狂吼著:"不能──!"他不许──!从前,他留不住那狂傲的疯子,这次,他不会再让人将惜儿夺了去。
就是爷也不行。不行!
惜儿已经是他的,是他的半身,他不能没有惜儿。
"...哥哥..."凤惜有些吃力地唤著。珞回过神,强压下体内疯狂的因子,道:"惜儿,没关系...你只要待在我身边,我会待你好,只待你一个人好。"男子的笑容,足以魅惑人心。凤惜有些害怕地别过头,手却被男子紧紧拽著,已经开始泛疼。
珞当是凤惜羞涩,心情顿时好上几分,笑容越发温柔。俯首,捧著凤惜的脸,凤惜一顿,那唇已经印了上来。熟悉却又陌生的触感,凤惜一惊,正要抗拒,手却无力地被珞固定在身后。
那自己想了许久的接触与亲蜜,如今终於如愿,珞直觉得口乾舌燥,直觉得不够,更加肆无忌惮地探索著。凤惜向后仰,那唇又缠了上来,飢渴非常。"惜儿..."珞只觉得那滋味奇妙,可见怀中少年已是双颊緋红,瘫软在自己怀裡,更多了份怜惜。
"惜儿...我等你。"轻声在少年耳边道著。却在那一刻,听见少年颤声唤著:"爹爹......"珞一怔,眼裡闪过一丝阴狠,喃喃著:"你还想著爷?"
"爹爹...爹爹......"凤惜流著泪,哭唤著。他不要...想起那绝美的血红身影。凤惜的泪,无声落著。爹爹...不会亲他吧......爹爹,嫌自己脏。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爹爹,小心地抓著爹爹的袖子,却被猛地挥开。自己撞到了桌角,还记得很疼...很疼......
爹爹只说了一句──脏。
脏......
"惜儿,不要逼我。"珞拥著怀中的凤惜,轻声道著。"不过......"珞轻声笑了笑,道:"爷他...就要兵败了。"
这下,惜儿就是他一个人的人。


93

"已经攻入卞都,战鬼莫不是怕了吧!居然只守著舒璟城,现下只要按著凤郡主的图板,想来要取下战鬼的首级,不是难事。"
座上脸色苍白的男人缓缓抬眸,目光狠狠扫了方才发话的汉子一眼。那汉子连忙襟声。"再如此无理,本王便撕了你。"殿内的八人不禁捏了把冷汗。"金厉。"金厉从暗处走了出来,在男人面前跪下。
"北凌的商号是怎麼一回事?"冷声问著。金厉咬牙,道:"属下办事不力。"突地,男人拿了案上的纸镇,狠狠往金厉扔去,硬生生划过了颊。一道显眼的血痕,男人喘著气,吼道:"滚──废物!!"金厉顿了顿,便弓身,举步离去。
却在离去之前,淡瞥了男人一眼。
步至假山后,确定无他人的气息,金厉望著夜空,只见一隻苍鹰在上空盘旋,而后便在金厉肩上停下。小心翼翼地取下籤桶,略扫了眼那刻著子的木籤。猛地一愣。远远看著那仍旧闪烁著灯火的阁楼,金厉不禁呢喃:"王爷......是斗不过二爷的......"
高台上,戏子唱著曲子。台前,玄衣男子却无心欣赏,一双黑眸只瞧著那一旁,软榻上的少年。少年依旧毫无血色,却还是撑著双眼,看著台上的戏子舞著。虽看不明白,却觉得新鲜,便也缓缓扬起笑容。男子原是含笑看著少年,可少年的目光只锁著戏台。渐渐地,男子的笑容褪去。
惜儿......从那日起,都不曾对自己笑过......
冷眼看了眼台上浓妆艳抹的戏子,那些下贱的人,凭什麼能得到惜儿的笑容。"...咳...呵呵...咳咳......"少年轻轻咳著,脸上却还是掛著笑。自小,从未看过戏子演舞,禁不住喜悦。凤惜毕竟留著孩子心性,小时唯一的事便是干活,只记得分宅后的戏台,自己是不让靠近的。如今,便是目不转睛地看著,压抑著不适。
"退下!"珞冷喝著。戏台上的戏子纷纷一顿,凤惜抬眸,对上那双嗜血的眸子,猛地一愣。"惜儿...这些不好,下次让你看些别的。"俯身,轻吻少年的额,忽略那细微的颤抖,珞抱起凤惜。见怀中的人儿脸色苍白,珞冷冷瞅了眼台上的戏子。眾人暗暗打了一个寒颤。
要把惜儿藏起来。藏得紧紧的......惜儿只要看我一个人就够了。
从此,没人再见到那一班戏班子。
将凤惜放在椅上,望著那隐於华袍下的双脚,心疼地揉了揉。虽然已经知晓,凤惜的双脚已经能行,却寧愿自己抱著他。惜儿......已经不知多少次,暗探凤惜的脉子,瞅著那越发单薄的身子,轻轻抚摸那凹瘦的颊。珞明白,那是死相。
"惜......"凤惜抬眸,那容顏上淡红的疤,眼角刻著暗红的粉蝶,阴柔妖魅。"惜儿。"难以自制地俯身,就在四唇相接的那一刻,凤惜忽地一顿,抗拒地别过头,双手无力地推拒。珞微微一顿,触不到那梦想的柔软。怔怔地看著那拒绝自己的少年,珞的眼神渐渐暗了起来,可那深沉的眸子裡,更多的是伤痛。
"惜儿,莫怕。我不逼你便是。"缓缓拉过凤惜的双手。"咳咳──"凤惜连声咳了起来,双手却微微动著,似是想要挣脱男子的手。脑子裡忽而浮现那遍地的血腥,凤惜猛烈颤著,囁囁道:"...咳...不要...不要......"手放开了,凤惜靠坐著,卷缩著身子,不知是害怕,还是疼得发颤。
珞"刷"地站了起来。"你不是惜儿。"惜儿...惜儿会对著自己笑,会抱著自己。"你不是惜儿!你不是!!"对著凤惜大吼著,凤惜害怕地埋头,小小的头颅微微摇著。珞一咬牙,扯过那瘦小的身子,霸道地咬上那乾裂的唇瓣,没错,是啃咬。
凤惜吃痛,只能害怕得闭起双眼。爹爹......"睁开眼,看看──看看,我不是爷!不是!!"珞吻著那落下的泪:"你不要想著别的男人,我会疼你......你不要想著别人,好不好?"
"惜儿,是不是很痛?"细细抚摸著少年红肿的唇,珞已经开始后悔。"惜儿,你不要惹我生气了,我怕......"怕自己控制不住,会伤害你。
"惜儿...惜儿......"
"惜...?惜儿!惜儿!"
"快──传大夫!!!"
※※※※※※
"爷,一切都準备妥当了。"
"如今六刃骑兵十万,他们应是照著那女人给的路线。"
"澜月山庄的探子回报,章澧似乎正在招揽武林人士,现下应召的教派便是那些打著正派旗帜的门派。"
邪美妖魅的男人,坐於最高位,手中的剑闪烁著血光。双眸轻轻一掠,便轻易夺了人心。四周散发著极其冰冷的气息,居高临下地看著战战兢兢的眾人。自那丑儿被夺走后,凤韹越发残忍易怒,连日下来,竟是处死了好几百人。那死状,似是万剑穿过,皆是面目全非。
"曹暉。"
站在最前头的曹帅跪下,只听凤韹冷声道:"让韩楚回来,由你挥军北上,捣了影王的老窝。"
"金厉。"
金厉步上前,缓缓跪下。"爷。"
"本君要你,取下凤冥的首级。"金厉的身子微微一晃。
凤韹嗜血地笑著,冷冷道:"本君要亲手,屠了曜华城。"


94

凤韹缓缓步入那破败许久的院子,目光掠过那沉静的湖面。只一眼,便毫不留恋地移开,却停留在那湖边,抬步向前。徐徐俯身,单膝跪著,抚摸那乾燥的草地。春日已过,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不知是否还有那孩子的泪痕。
走进屋内,落地尘埃,凤韹稍打量,眼神落在那无人的床上。很久以前,那清丽的少女在这儿,微笑著,抚著肚子。如今,已经有些模糊。那单薄的被縟,凤韹此刻想到的,只有那瘦小的影子,裹著这陈旧的被子,在夜裡,瑟缩著。冷了、饿了、痛了,夜夜独自忍受著。
床边放著些衣裳,皆是紫衣,少女最喜爱的样式。凤韹走近,那披著紫袍的瘦小身影,比少女还小上几分。仔细想想,的确不太合式。那...那孩子喜欢什麼?循著记忆,却发现,更早以前,那老悄悄跟著自己的孩子,身上的是低等的绿服,宠侍的身份,那是自己恶意加诸的屈辱。
洗得发白的绿裳,脸上的瘀青,身后的伤,除了这些,没别的了。
细瞧,凤韹瞥见在床的内侧有著异物,定睛瞧了瞧,微微一怔。一对木偶,夫妻偶。曾经,呆傻的少年笑著,握了握自己的手,而后高高举著这对夫妻偶。
『这个...是爹爹......这个...是凤惜......』
这个是爹爹...这个是凤惜......
爹爹......
凤韹抬眸,猛地转身。
空无一人。
将那对人偶握在手裡,缓缓收紧。举高,贴进著脸,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残留的温度。"小惜──"风中无声的呼唤,呢喃。
"爷。"
凤韹冷眼,方一个手势,房内的僕人便识趣地退下。房内,窗口被封得严实。裡头,白衣男子见是凤韹走进,扬起嘴角,道:"君上怎麼有空来探望水某?"凤韹倒也不恼,仅是站著,看著眼前慵懒的男子。
水如云幽幽叹了口气,道:"君上......还是让水某唤您城主好了,君上怪拗口的。"深吸了一口气,水如云脸上的笑容已经褪去。"城主是何时知道俞王殿下的计画?"凤韹静默,似是不屑。水如云苦笑道:"城主,就是要水某死,也就成全水某,让水某死得明白些可好?"
良久,凤韹依旧沉默,脸上的冷意不减。
就在水如云又要开口之际,凤韹缓缓道:"画。"水如云一顿。凤韹冷声道:"画。本君故意设了局,就在珞俞為本君做的画上。"
"那麼......"水如云突地一愣。"那麼凤瑕会找到毒王先辈,也是城主......"凤韹眼神逐渐冷冽,水如云接著道:"您让凤瑕找到毒王,且让他们二人联手,就是為了让毒王告诉凤瑕城内的暗道,好让影王真循著暗道和佈兵图......"
"城主,一开时您便演著戏,宠著那和严珞俞一模一样的女人,就是為了让二王都认為您对严珞俞真心未减。"水如云嘲讽一笑,"哈──二王皆知城主钟情严珞俞,甚至沦為情痴,原以為万无一失......"
凤韹别过头,缓缓道:"本君的确曾经思量,要是那丫头没弄出什麼麻烦,一直演下去也是好的。"水如云一顿,凤韹继续道:"初瞧见,本君真以為俞儿回到了本君身边,本君也想,要是这般玩下去也不错......"曾经以為,只要有著俞儿样子的人陪著自己,那麼自己也不会一直想著那孩儿......
"可是......"
水如云徐徐道:"可是凤瑕却动了您的禁忌?"凤韹微怔。水如云笑著:"城主自以為从未将那傻儿放在眼裡,其实却是极重视?"
"百般羞辱,故作冷漠,却又放不开,偏是要绑在身边。"水如云突地脸色一变:"用恨来掩饰那萌生的怜惜,又成日对著和从前情人相似的女人,以為可以忘却那与您曾肌肤相亲的孩子,却生生把那孩子推入炼狱。"
"那孩子,本是兄妹相恋之孽,可城主,如今您便是要那孩子独自承担悖德之苦。"水如云扬声:"夺回了那孩子又如何,那孩子在城主心裡,可有严珞俞一分珍贵?呵......不过是个下贱的药引,必要时替城主暖床,可有可无的儿子。"
"住口──!"
锋利的剑,对著水如云白皙的脖子。绝美的容顏,已经扭曲。凤韹眼裡,有著疯狂。"住口住口住口!!"
"城主......"水如云吸了口气,缓缓道:"那孩子也是血肉做的,水某虽不是善类,却真真看到了那孩子的真心。"扬著苦笑:"一片真心,被踩在脚下,那滋味就是死也比之不过。瞧那孩子,应是从小吃苦......要是城主真不能分一些真心於他......"
"何苦锁著他?何苦...让那孩子在剩下的日子,也受尽折磨?"
凤韹咬牙,徐徐问:"当年,本君的毒...是怎麼解的?..."握紧剑柄,凤韹的手有些颤抖。水如云微微一愣,而后渐渐扬起笑。"城主以為呢──?"
"说!!"
水如云吐了口气,道:"天开始凉了,想来曜华城主应该可以照顾好那傻小子的......"凤韹冷冷地看著水如云,只见那白衣男子回头,道:"城主不是都知道了麼?"凤韹猛地一顿,即使心裡隐约明白......
"他...自愿的?......"
水如云看著凤韹,那双惑人的凤眸,有著不信、疯狂......"那孩子,一身伤,就跪在水某的面前,让水某把城主身上的毒......"定定看了眼凤韹:"全数过渡於他。"
凤韹退了一步。手上的剑,无情地落在地上。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如此?
冰冷的棺木边,孩子无力地倒在地上,泪流满面。被狠狠羞辱著,蹂躪著,却没有反抗。最后,自己将他踢开,在那孩子面前,抱著俞儿的尸身,撇下了那孩子。不顾那震惊的双眼,不顾那声声的哀求,扔下了那遍体鳞伤的孩子。
"那孩子命到底还是命大,暗魂丹和其他毒物相混,最后竟是相互克制,不过因此,心智会受损,寿命也不过是稍微延长罢了。"


95

华美的殿内,金碧辉煌,可上座却是冷著一张俊脸的俞王凤冥,横列的将士无不挺身正坐。上座的下一阶,神色默然的男子,淡雅静默,眼神却紧锁在同阶,那玄色冷漠的身影。赤裸裸的探视,眾人虽是心知肚明,却也不免假意咳了几声。男子一顿,方收回了视线,却也无心参於那群将领的舌战。
"属下以為,如今战鬼势力单薄,料他武功盖世,也敌不过这四十万联军,此刻便是我军剿灭乱党的良机!"发言的将领越说越振奋,其他将士纷纷复合,倒是上位的三人静默不语。凤冥皱著眉头,明显消瘦的面容有著疲惫。他有所顾忌,即使表面上看去,这是场稳赢的胜战。
韹弟......
"呵......"大殿上,因為这突如其来的笑声,而顿时静了下来。望向那一身玄衣华服的男子,只见他擒著笑,却不发一言。一时殿内鸦雀无声,半响,凤冥幽幽道:"珞,可有良策?"青丝掩盖了那容顏的伤疤,眼角的暗蝶若隐若现。珞轻轻一笑,道:"属下只是觉得,战鬼此刻按兵不动,但不知在座的各位将帅可有意会,圣皇皇军此刻便驻在庆城附属澧都。"
凤冥脸色一沉,一旁的章澧眼裡放出精光,接著道:"莫不是......"珞瞥了章澧一眼,"不会,依那男人的性子断是不会和圣皇有所往来,倒是我军行过北凌,必定要通过澧都峰峡,那神将琉璃又可会放过此良机?"眾人哗然,一个将士道:"可连战以来,皇军一直远处观火,未必......"
"愚蠢。"凤冥冷冷道:"坐山观虎斗,这不就是圣皇那毛头打的算盘麼。"章澧望了眼那淡笑的人儿,缓缓道:"这不用费心,舒璟城的地下暗道已在属下的掌握之中,只要攻入中枢,想来战鬼也不会料到,那暗道密图会落入我们手裡。"
"要是他知道了呢?"珞神色一厉,对著章澧。章澧一怔,眼裡闪过一丝沉痛。凤冥一脸泰然,道:"不会,提供这密图的人,和凤韹有不共戴天之仇。"想著,脸色越发阴沉。果然是养了个白眼狼,凤瑕那婊子生的......
如此,半日下来,到了正午方告一段落。随著玄衣男子步入殿外,章澧禁不住轻唤:"冷华......"珞缓缓转过头来,对著章澧,盈盈笑著。"冷华......"章澧一顿,见那朝思暮想的人儿,眼神便也柔和下来。"你现在身子可好?听俞王殿下说,你......"身后,影卫徐徐走近,若有所思地看著珞。
珞静笑,而后步向章澧,挨近那淡雅俊秀的玉容,四唇几乎相贴。章澧不禁呼吸一窒,伸手就要将这黑色精灵拥在怀裡,可珞附耳轻声道:"敢碰本城主,就撕了你。"双手一顿,怀中的人儿已经抽身而开。而后,一个少年走近男子,亲腻地还住男子的手。章澧双眼直直瞪著那少年,手已经握成了拳。
珞轻蔑一笑,勾起少年的下巴,低头轻轻一吻。少年登时红了双颊,倒是章澧铁青著脸。冷冷一瞥,吝於再施捨任何一分笑容。
没有停下任何一刻,几乎是快马加鞭,赫婿晞人在后头追著,可偏偏还是赶不上。随行的侍从已经被远远甩在后头,赫婿晞人咬牙,握著韁绳的手已经开始泛红。"华!"前方的男子仅是淡淡一瞥,而后又挥下马鞭,丝毫没有等候少年的意思。
是夜,便入了城。还未脱下披风,珞便快步走进与主阁相连的厢房。侍女战战兢兢地跪下,可此时,珞放轻了脚步,隐隐的火光映在床上的少年身上。"惜......"床上的少年睁开了眼,样子依旧虚弱。只是看了眼珞,轻轻挪了挪身子。
"先下去吧。"让侍女退下,珞撩起纱帐,坐在床头,探了探少年的脉络。心微微一沉,却强撑著笑容,抚摸少年苍白的顏,道:"惜儿前日吐了血,真真把我急的,好在那群庸医还是把你救了回来。"凤惜卷缩著,手脚有些冰冷。"惜儿一个人,怕不怕?"柔声问著。
凤惜微微一颤,而后缓缓摇了摇头。珞淡笑,隐忍的惜儿,让他心疼。"以后,不会让惜儿一个人了,等我弄完了这些事,以后每天都陪著惜儿。"一直一直......
凤惜的目光有些迷濛,方才......梦到了爹爹。爹爹和一个...姐姐,很好看的姐姐,比夫人好看。爹爹牵著姐姐的手,很轻...很温柔。然后,爹爹和姐姐走了,他叫著爹爹,可是,爹爹没有停下来。他知道,爹爹已经不要他了。
不对......爹爹从来就不要他......
眼裡的痛,映入那双晶莹的黑眸裡。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倾身,轻易将少年瘦小的身躯压在身下。凤惜似乎没会意到,只是沉默地看著床边的红烛,红泪延烛而落。珞轻声喘息,难以自制地吻在凤惜的额上,欣喜地发现,身下的人儿没有拒绝。
"惜──"
凤惜眉睫动了动,转过头来,那霸道的吻已经落了下来。凤惜一惊,浑身使不上力,发出微微的呻吟声。那呻吟声,对身上的男子,如同最煽情的鼓舞。细细品嚐著少年的唇,觉得甘甜,一股清舔的药味。也不敢妄加索取,低头又轻舔凤惜的唇角。轻轻地,移向少年的脖子,细细吻著,手透著衣裳,抚摸著。
"...哥哥......"凤惜唤著,身子开始发颤。"...不......"要......
身上的袍子已经被褪去大半。男子的动作,是急躁的,却也是轻柔非常。看著少年平板的身子,目光落在那狭长醒目的疤。伸手,来回抚摸著。"这不是...為我留下的。"沉声道。不知是因為心疼,还是那噬人的妒嫉。
『城主,老夫无能,这已是死脉,叫老夫如何去救?』
无能......那就去死吧!
『城主,您这是為难属下。这孩子...能撑到现在,已然是老天垂怜。』
胡说!胡说!!
"惜......"
抬眸,足以魅惑人心的笑顏。"惜儿,也留下我的痕跡,可好?"凤惜微微一顿,男子的吻,落在肩头,而后,感到细微的刺痛。凤惜倒抽了一口气,却无力推拒。良久,方意犹未尽地翻开。凤惜的肩头上,有著淡红的齿痕。那在身上游移的手,已经悄悄探至身下。
"惜儿──"珞微微吸气,动作越发轻柔、缓慢。他不想要惜儿痛苦......但这次,便让他私心一回。解下那柔软的褻裤,逐渐觉醒的欲望,在凤惜腿间磨著。低头,轻轻啃咬少年胸前的红茱。凤惜剧烈颤著,感受到那火热的触感,泪水落了下来。爹爹...爹爹......
无力靠在男子身上,身后一阵冰凉。手指侵入那乾涩的穴口,凤惜全身一震。"啊......"闭上双眸,那刺骨的疼痛,及不上心痛。不要......不要......
珞望著凤惜落下的泪珠,心缓缓揪在一块儿。可,已经停不下来。只轻声附耳道:"莫怕...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惜儿,你就快是我的了。就快了......
"惜儿......"
倾身,缓缓进入那瘦弱的身子。
"惜......"似乎在推拒这自己,鲜血淌落。"爹爹......"凤惜无神唤著,珞微微一怔,俯首,握著少年的腰,徐徐推入。身下的少年颤慄著,泪水从未止过。"惜...惜......"暗红的血,妖异非常。轻轻动著,已经是对凤惜最大的折磨。
"爹爹...爹爹......"
他不是...不是爹爹一个人的了......
不是了。
凤惜似乎看到,那艳红的背影。
爹爹一直都记得娘亲。娘亲死了,爹爹也一直记著。
那麼......那麼......
要是自己死了,爹爹...爹爹会不会记得......像记得娘亲一样,惦著自己。
渐渐地,黑暗吞噬著自己。那背影转了过来,对著自己,目光深冷。
...不会的...爹爹不会记得,不会想著......不会的。爹爹不会记得,害死娘亲的自己。
凤惜缓缓笑了起来,绝望的微笑,贪婪地看著那无双的容顏。
"惜儿......"
少年已经昏迷。珞微微一顿,缓缓地从少年身子退了出来。"惜儿。"
"惜儿...惜儿...惜儿......"
愴然泪下。


96

"惜儿,你张开眼睛好不好?"吻著少年苍白的唇,可那双眼,固执地不愿意睁开。髮丝披散著,一脸狂乱,双眸有些红肿,眼裡有著化不开的柔情以及悔恨。转眼,狠狠瞪著跪成一列的大夫,喝道:"惜儿為什麼还没有醒来!已经三天了!你们──"
"城主...老夫、这、这位少爷,是急火攻心,可那脉向非常人所有,老夫、老夫不敢妄自断定啊──"為首的大夫上前,战战兢兢道,一把老骨头抖得几乎散架。
珞的眼神越发冰冷,冷声道:"你是说,你医不了?"那老大夫顿了顿,却也没否认,汗水浸湿了衣裳。珞别过头,俯身又在凤惜的唇上啃咬著,柔声道:"惜儿,你醒来好不好?"咬牙,有些硬咽道:"惜儿可是不愿醒来?"
怀中的人儿一动也不动。
渐渐地,珞扬起笑容。"那好,惜儿不愿醒来,我就杀了这些老废物,一个时辰一个。"转过头,对著方才发言的大夫冷冷一笑。"就你了。"那老大夫一顿,就硬生生接下那凌厉的掌风,整个人向外抛去。那老大夫死状可怕,不久便脸色发紫,眾人不禁屏息,颤抖不已。
"惜儿,看到了吗?"对著凤惜,珞轻声道。"醒来好不好?""买了好多惜儿喜欢的糖糕,要是惜儿不醒来的话,又要扔了......"
"惜儿,看,又有人死了。那些都是没用的废物......"
"...惜儿,惜儿......"泪水落在凤惜的颊上,可在那一瞬间,凤惜的眼睫动了动。"惜──"一阵狂喜,握紧了少年的手。"惜儿!惜儿!"凤惜的唇,张了张,发出模糊的音节。贴近凤惜,只听那微弱的声音:"...爹爹......"猛地一顿,凤惜的眼角,泪珠滑落。
终究...终究是忘不了爷麼?心裡泛起难忍的酸涩,眼裡闪烁的却是妒火。见凤惜缓缓睁开了眼,强压下心中丑陋的情绪,强撑著笑容,"惜儿......"伸手欲抚摸凤惜的脸。
"啊......!"凤惜闭上了双眼,似是恐惧。珞微微一顿,手僵在半空中。站起,有些不支地晃了晃,仅看了少年一眼,强忍著心中的悲慟,轻声道:"惜儿,你好好歇息。"他...让惜儿讨厌他了......
不準!
惜儿怎麼能讨厌他!
"惜儿......"不容抗拒地将少年圈在怀裡,扫了眼眾人。那些人如获大赦般,面露侥倖之色,纷纷退了出去。凤惜抖了抖,缓缓抬眸。"惜儿......"身子猛地一颤,眼裡蓄积著泪水。无力摇著头,低头便咳了起来,顿时,胸前银白的袍子染成了血红。"爹......"
抱紧了怀裡的人儿,道:"一切会好的......"笑了起来,却透著绝望。"一切会好的,只要再一些时日,惜儿便不会想这麼多了。"到那时,惜儿只能是我的了。咳声不断,珞的手不断收紧。
"惜儿,你莫怕。你到哪裡,我就陪你到哪裡......"
※※※※※※
金厉单膝跪著,不敢直视座上的男人。深夜,那绝丽的容顏,闪过一丝疲惫。秋日寒霜,男人瞥了金厉一眼,道:"本君不会就这麼便宜凤冥。"金厉叩首,道:"求爷放过殿下!"
男人冷冷看了眼金厉,道:"金厉,怎麼?二十年,真正的主子就不认得了麼?"
"属下不敢。"男人冷哼。金厉抬眸,咬牙道:"属下当年的命,是爷救的。爷是要属下死,属下也不敢有半分怨言。"吸了口气,继续道:"只是...爷,还请放了殿下...殿下他,是真的喜、喜爱爷......"
"闭嘴!"男人手一挥,金厉一个闷哼,便吐出血来。
"属下、属下愿意...代殿下死...韹爷......"
凤韹冷冷看著金厉,门外忽而传来曹帅响亮的嗓门:"爷。"开了门,见是金厉,也没避讳,上前跪下拜道:"一切都如同计画所行,定是万无一失。"曹帅一脸胸有成竹,凤韹沉吟。
"曹暉。"曹帅仰首,只见凤韹望著明月,道:"灭了六刃,一个也不能剩。"男人的眼眸,竟有些血红,滴血般的红。望著案上同样醒目,暗红的帖子。凤韹眼神越发凌厉骇人,上头的双喜,夺目非常。感受到男人的异样,金厉做了个揖,若有所思地看了曹帅一眼。曹帅一顿,那眼神他似乎认得......
年前,那马上俊秀的男子,便是这双眼神。不顾一切的眼神......
看著金厉向外走去,凤韹道:"曹暉,随同本君去一个地方。"曹帅微微一愣,凤韹拿起案上的帖子,扔至火盆内,燃烧殆尽。"本君,要带回他。"望著那团火,微微出神。"还有很多事...本君不明白,不明白......"
"爷......"
凤韹转头,对著曹帅,竟是一脸茫然。"本君不明白、不明白!"摇著头,缓缓道:"他為何要这样?...本君要问他,為何、為何......"抬眸,"曹暉,你说说看,為何他要如此?难道就因為是父子......"
"爷。"曹帅叹了口气,道:"不是的,爷。那孩子......"
"爱著爷。不是父子之情,而是更甚於之的爱。"那个傻笑的少年,就只有爷看不清。即使不甚明白当年的事,之前却也从医者口中略猜得一二。由震惊,转為默然。也对,没有什麼是足以束缚眼前的男人,更何况只是道德伦理,俗事伦常。
"他...爱......"凤韹望著那明暗的火光,不知為何,心裡泛起的是异样的情感。这些...他早该知道的,不是麼?那在记忆中,老是躲在角落的孩子。耳边,那隐忍的悲泣逐渐清晰了起来。可再对著自己时,那孩子又笑了起来。
『不...不痛的...』一颗泪珠,从孩子眼裡滑落。那孩子依旧掛著笑,比哭更难看的笑容。那是自己,曾经如此厌恶的笑容。
凤韹站起,扶著桌案,胸口几近窒息。"爷!"曹帅担忧唤著,只见凤韹挥了挥手。"让我...我静一静。"我......曹帅不禁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便不告诉爷,那孩子的心思......


97

淡淡瞥了眼案上的卷目,顺著微亮的灯火,一夜无眠。大战在即,如今就只差了个导火线,现下只待时机成熟。水如云轻咳了咳,夜风吹得面寒,心寒。卷目上,记著的都是些银号帐目。上方那显眼的"楼"字,水如云又叹了叹。
"楼允倾。"水如云心知,这是凤冥在外常用的名号,可现下,"楼"字下的產业,居然全转到了凤韹手裡。时日不差,不足六月。蹙眉,这还不是最棘手的,就怕这事凤冥自个儿也不晓得。
什麼......也逃不出他的掌心。到底还是天纵英才,水如云不禁苦笑,抚了抚胸口,阵阵疼痛。转头,目光对上的,是案前的一个头颅。只餘下白骨,细瞧去,应是老者的头骨。水如云自是明了,当年毒王先辈和水亟曜,与东方凛联手,硬是让凤韹受了大辱。毒王先辈图的是凤氏王权,东方凛无非是惧於那术士的预言,那水亟曜──
"...冥......"这次,要他怎麼做?莫非,真要眼睁睁看著那同样骄傲的人,一败涂地?!
『当年,本君的毒...是怎麼解的?...』
水如云晃了晃,看著烛火,微弱的火光,却照得双目生疼。咬了咬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看样子,自己是得去会会,那囚禁於暗室,名赫一时的毒王。
这一回,他便赌在,凤韹对那孩儿的心。
※※※※※※
房裡,床上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华美,空无一人。转眼,看著前方,身子忽地一颤。似乎,耳边还迴绕著,那温柔却残忍的话语。『惜儿,看,又有人死了。那些都是没用的废物......』
一旁的案上,还摆著甜腻的糖糕。凤惜扶在床边,目光流转,最后定定地,落在窗外那隻餘下残叶的树,久久。强撑著身子,下了床,差点儿跌在地上。站稳了些,往窗一步一步走去。每步都艰难异常,到了床边,已经是气喘连连,呼出得皆是寒气。
飘下的落叶,凤惜缓缓伸手,却触不及,甚是遥远,不管怎麼伸手,都碰不到。缓缓将手伸了回来,那犹如枯枝般、腊黄难看的手。
為什麼......為什麼还没有死呢?
想起那黑衣男子,疯狂的眼神,还有那深沉的痛。凤惜身子颤了颤,此刻想起的,还有那逝世许久的阿婆,在从前的大宅裡,唯一会待他好的阿婆。还记得,那时第一次,看见......爹爹。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阿婆小声地告诉自己,那是爹爹。那时的自己,很开心,身上被打的痛似乎都忘了般。他有爹爹,很厉害很厉害的爹爹。
那天,自己跑了上去,学著少爷小姐,小心拉了拉爹爹的衣角。只是......冷风吹袭在脸上,凤惜打了一个寒颤,又连声咳了起来。手却徐徐抚上了额角,似乎那裡,还残留著当日的疼痛。爹爹踢开了自己,然后撞上了桌角,疼得揪心,然后被夫人唤人丢在外头,又是一阵好打,是阿婆哭著求著......
然后,自己只敢远远看著,就怕......像夫人说的,污了爹爹的眼。
抬手,细细瞧了瞧,又往身上擦了擦。已经脏了,就再也擦不掉了。為什麼...要是死了,会不会...爹爹会不会开心?凤惜笑了笑,却是把泪珠抖落。要是自己死了,能把娘亲换回来......能麼?要是这样,他死了也不要紧......爹爹有娘亲陪著,那麼他死了,也不要紧。虽然,心很痛很痛。
"惜──"凤惜一怔,便见那黑影步了进来。不自觉地瑟缩身子,撇过头。珞微微一顿,那细小的动作,全数入了眼。可也仅是瞬间,被喜悦冲淡。走上前,抱起少年,亲腻地吻上少年的颊,轻声道:"天转寒了,惜儿身子不好,怎这般大意。"不忍斥责,手抚上少年的眼,有些红肿。
"惜儿......"在少年耳边,轻声呢喃:"要是惜儿不喜欢这裡的话,我们可以离开这裡,到郯如去......那裡,到底还是我的家乡。我们丢下这裡,从新开始......"
珞笑了笑,接道:"等我让天下人知晓,惜儿是我一个人的之后......"
※※※※※※
冷冷地看著忙裡忙外的侍僕,目光落在那刺眼的艳红。"噯...真不知道城主在想些什麼,这喜宴是摆给谁的呢?"
"就是,平日也没见城主和什麼姑娘来往,怎转眼就要摆酒?莫不是......"
"怎会有这回事儿,阁院裡头......可那不是个男孩麼?"
"住嘴!"赫婿晞人猛地一吼,前方的侍女猛地一怔,手上的红纱跌落在地。"少-少爷......"赫婿晞人冷冷瞥著那颤抖的侍女,头一转,大声叱道:"拆了!把这些碍眼的东西都拆了!!"逕自上前,扯下暗红纱帐。
"可是...那是城主......"侍女本欲上前阻拦,却著实被那怒气吓著了,庭内人数眾多,面面相覷,只能看著赫婿晞人毁了他们好几个时辰的成果。"我早料到!那个怪物!噁心污秽的东西!"赫婿晞人嘶声吼著,拔剑,中央那双喜便划出了一道裂痕。
"晞人,本城主可不记得,自己养了头豹儿。"突地,传来冷冽的声音。赫婿晞人震了震,回头,便见那隐隐透著怒气的黑影。"...华......"剑落在地上,珞环顾只餘下一片狼藉的大厅,嘴角扬起。"晞人,看样子武功又精进了些。"
"华...我......"赫婿晞人难掩语裡的无措,"华...我知道错了...我......"珞转头,对著赫婿晞人轻柔笑著,如同温和的兄长。"晞人,既然你武功已有进展,便该是為俞王效力的时候,本城主已像俞王引荐。"
"不!!"难以置信地望著那掛著笑,却极其冷漠的男子。"為何?你的父母皆死於战鬼剑下,这可是让你雪恨的良机。"珞轻声道著。"我...华,不要......"赫婿晞人摇首,脸色已经惨白。
"晞人,本城主喜欢听话的孩子。"甩袖,冷冷扔下一句:"你明日啟程吧。"
残忍。何其残忍。赫婿晞人望著男子离去的背影,仰首,轻轻笑了起来。
※※※※※※
深秋夜寒,就要入冬。凤韹一身便装,脸上不见那妖异的笑容,凤眸落在那细緻精美的剑柄。"珞俞......"抬眸,似乎瞧见,坐在窗边的,不是少女的身影,是一个瘦小的孩子。偏著头,不知在想些什麼,却是孤寂落寞。伸手触去,却渐渐消逝。
床头,一对人偶置著。
"爷。"门外的是曹帅。"爷,都準备好了。"再开门,男人已面无表情。曹暉不自觉地向裡头一望,问:"爷,不用带剑麼?"爷随身带著的剑......只见,凤韹淡淡瞥了眼,道:"已经,不用了。"
闔上了门,是时候,该结束了。


98

战事拖延已久,却是一触即发,生活是苦,但对些事百姓倒还是津津乐道的。曜华城主娶妻,这不算是新鲜事,可谣传城主之妻,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曜华城主任位仅一年之久,深晓大义,与影、俞二王结盟,起兵剿灭战鬼。素来行事乖戾神秘,可这回宴请四方群雄,更是令人好奇。各方权贵集於曜华城,暗潮汹涌,此时眾人不知,这荒唐的婚宴会带来怎样的腥风血雨。
房内灯火辉煌,典雅华美,男子坐在床边,一身玄色和四周的艳红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冷峻的面容换上温文的笑容,柔情似水,哼著歌儿,玉手轻轻拍著床上的少年。那凹瘦的小脸毫无血色,额上有著薄汗,不安份地呻吟。良久,微微睁开双眸,可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惜儿,难受不?"细声问著,搓揉著少年冰冷的掌心。"别怕,有我。我在这裡。"凤惜的眼神落在男子身上,轻轻垂下了眼,手动了动。珞眼神暗了暗,惜儿那点心思,他怎不会明白!这是一时的。只要......那个男人死了,那麼惜儿就只能倚靠他了,就只能想著他了。
"惜儿,我命人订做了红裳,惜儿穿上了定是好看。惜儿可要试试,要不合身可得改改。"说罢,便愉悦转身,将桌上的锦盒打开,拿出了一件红艳的袍子,质料柔顺,精緻高贵。凤惜抬眸瞧了瞧,珞笑著上前扶起凤惜,只见那双塋亮的眸子紧紧瞅著红袍,身子微微颤抖。
扶著凤惜坐定,珞轻手便揭下那凤惜身上的裡衣,露出那伤痕遍佈的身子。凤惜呆呆坐著,看著那由脖子延伸而下的丑陋疤痕,珞眼神越发狠厉。"这是什麼苦...不是人受的,不是人受的。"转眼,便见到少年的肩头,有著清晰的齿印。手轻轻抚上,这是他的痕跡,在惜儿身上的痕跡。
突地,凤惜猛烈地颤著,双手环抱身子,喃著:"不要...不...不是爹爹...爹爹......"用力握住那枯瘦的手,凤惜缓缓抬头,对上的是男子心疼的面容。登时,清醒了似的,轻道:"对了...爹爹不要...凤惜了......"不要了。很久以前就不要了。怎麼能忘了,爹爹早就不要自己了。就算自己有听话,爹爹要娘亲,不会要自己了。
"惜儿,"俯身,轻抚少年的颊。"来,换上瞧瞧。"将红裳覆在少年身上。凤惜微微一怔,却不再挣扎,任由珞打点。一会儿,珞退了几步,细细打量,喜道:"还好,还记得惜儿的尺寸。"又弄了弄领子,倾身一吻,不容凤惜抗拒,四唇相依。凤惜心惊,却没有挣扎。
"惜......"恋恋不捨地放开,强抑下将少年压在身下的欲望。他万万不得伤了惜儿,惜儿的身子再承受不住。"惜儿?"见凤惜别过头,"可是累了?那好好歇息,我还有些事,一会儿便来陪惜儿。也没将红裳脱下,替凤惜掖好了被,转身就要离去。可,脚步一停。也没转过身,便听那温润的声音:"惜儿,即是你我大婚,凤韹也会前来,祝贺你我。"而后,抬脚离去。
凤惜猛地一震,挣扎著要起,可男子已经走远。垂下眼帘,抿唇。
那夜,朦朧中,少年作了一个梦。永久的梦。
他梦见,一个男人拥著一个孩子。男人扬著倾城的笑容,温柔地抱著孩子。孩子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看著男人。
『你今生便只是我唯一的妻。』
孩子呆了呆,而后瘦小的顏渐渐漾开笑容。那般幸福而满足。
"爹爹......"
睁开眼,看著身上的红裳。是梦。
泪水轻轻滑落。那是他唯一的梦,不能实现,却妄想成真的梦。
环抱著身躯,似乎还残留著那令人眷恋的温度。
不能贪心的......已经够了,这些就够了。
※※※※※※
一身素白,遥遥领在前头,后头曹帅紧紧跟著。看著凤韹的背影,曹帅不禁忆起,一年前的秋霽,那同样坐在马上,不惜一切的眼神。暗暗叹了一口气,或许真如医者那老头儿说的。这是孽。
忽而,凤韹停了下来。转头瞥了曹帅一眼,"曹暉,注意马下。"而后,又再次挥起马鞭,气势如鸿。曹帅暗想,跟随爷也不少年了,爷的模样怎都没变呢......似是有些丧气地低头一瞧──脚印。这是......前日下了冬雨,瞧这脚印该是当时留下的。
有人埋伏!
"爷!!"快马急急追了上去,越过一片林,便闻到了熟悉的腥味。只见,遍地横尸体,银白的身影与黑衣人交错。"爷──!!"凤韹侧身,掌力一出,那黑衣人瞬间几尺外。曹帅连忙上前,顷刻,凤韹已立在那黑衣人前。那黑衣人咳著血,邪笑著看著凤韹。"战鬼!你、你这般大意,现下...俞王已、已经攻入舒璟城...我、我、可笑我、没能未我妻儿、报仇──!"吐出一口血,变没了气息。
曹帅顿了顿,只听凤韹冷冷道:"走吧。不能迟了。"绝丽的容顏沾了血渍,一跃便上了马。"爷!!"曹帅突地跪下,急道:"爷!请速回!"凤韹正欲挥下马鞭,见曹暉挡在前头,冷声道:"让开。"
"爷,这是计!是俞王和影王的奸计啊!"曹帅吼著,"爷,请您速回!可不能、不能前功尽弃啊!"凤韹眼神越发冰冷:"曹暉,让开。"
"爷,属下直言。请爷著重大事,那孩子还是能带回来的,不急於此刻。"见凤韹毫无鬆软之意,曹帅咬牙道:"要是爷执意前去,那麼便杀了属下吧!"
"你──"顿时,杀意尽现。"滚开!"曹帅定定地跪著,僵持了一会儿,传来了笑声。曹帅抬眸,只见那绝世的容顏有著悲痛,恨恨道:"為何──為何连你都要拦著我!都要和我作对!"曹帅一顿,"爷......"
"我──我!我不想再让自己后悔!"凤韹大声吼著:"快来不及了!就快来不及了!我要问清楚!问明白!"马头一转,轻易从曹帅身边越了过去。"爷──!!"望尘莫及,曹帅突地觉得无力,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见一个灰衣男子,玩笑似地看著曹帅。那笑容,怎麼看怎麼碍眼。
曹帅举起剑,道:"何人?"那男子笑了笑,道:"不过一年不见,曹大人便不记得我了麼?真是让我好生伤心。"曹帅眉头皱了皱,这人说话,怎这般熟悉?!
"嘖嘖......"那男子摇头,问:"肩上的伤好多了麼?"
曹帅的剑从手中滑下,"你、你、你......"男子的笑声在林中回盪。
※※※※※※
没有凤冠,只有綵衣。由著珞摆弄,侍婢们在一旁齐齐站著。凤惜今日异常清醒,也没说话,如同听话的木偶,沉静乖巧。侍婢们不敢多瞧,仅知晓眼前这瘦小且平凡甚至难看的少年,将会是那如同鬼魅的男人的伴侣。
珞眼角的暗蝶,在一身焰红的衬托下,显得越发妖异。爱怜地看著凤惜,来回抚摸著凤惜的颊。"惜儿,莫怕。"轻吻少年的额。"有我陪著惜儿。"抱起少年,轻声到:"今日的惜儿...很好看。"
"惜儿还记得麼?在镇裡的时候,惜儿问什麼是妻。"凤惜缓缓抬眸。"那是要一辈子在一起,一辈子的致爱。"凤惜楞楞地听著,轻问:"一辈子...的致爱......"难得人儿回应自己,珞的笑容越发灿烂。"嗯。"
"那麼...会变麼...?变成...别人......"爹爹的致爱......珞看著凤惜,道:"不会的。致爱是永远不变的,一生仅能一个。"吻上那苍白的唇。"我的致爱今生唯有惜儿一人。"
凤惜眼神暗了暗。不会变......爹爹只会永远爱娘亲一个人......心口剧烈疼著,强压下喉头传来的血腥。凤惜缓缓扬起嘴角,望著窗外,满地的雪白。多好看...多好看......像爹爹一样,多好看......
"走吧。殿上还有很多人等著。"
抱著凤惜,侍婢连忙在后头跟著,撑起伞。落下的雪花,一些轻轻打在凤惜的颊上。有些冰冷,最后变成水滴,滑下。似乎,看见了那倾城的身影,在雪中缓缓消逝。
阿婆说,当人要死的时候,会想起很多事情。凤惜还记得,阿婆告诉自己,阿婆看见了娘亲。然后,那个晚上,阿婆睡了,再也没有醒来。
昨晚,他看见了爹爹。抱著少爷小姐,微笑的爹爹。打了自己一掌,冷冷看著自己的爹爹。开心的笑著,拥著他的爹爹。将自己压在身下,然后踢开自己的爹爹......最后,爹爹的身边,站著一个很好看的人。那是娘亲,因為自己从来没有看见爹爹笑得这般漂亮过。
爹爹牵著娘亲,没有再看自己一眼。
"惜儿,怎麼哭了?"吻去少年的泪。凤惜别过头,看著雪花。


99

殿内红光四溢,各方权者前来道贺,一旁座上的玉面男子面目苦涩,一言不发,旁人前来寒暄,却也不理,逕自倒了酒就往嘴裡灌。身后的青衣男人一见,伸手夺过男子手中的酒杯。"澧,别喝了。"章澧转眼一瞪,恶狠狠地摑了男人一掌。"少管我!"嘴角扬了扬,双眼通红。"影卫,他居然和那个傻小儿成亲......早该!早该杀了那个贱种!"
影卫眼神暗了暗,抬眸,瞧见另一头的俞王凤冥举杯轻笑,连忙点头示意。今天的计画,必能万无一失。澧儿......
突而,殿内静了下来。只见,一身焰红的男子,怀裡抱著一个人,眼角的暗蝶炫彩夺目。当年名震天下的冷华公子,清俊秀美,如今同是威摄八方的曜华城主,确是雍容华贵。倒是美人怀裡的......
"惜儿、惜儿?起来了。"轻声唤著,宠溺地拍著怀中的凤惜。凤惜动了动,不自在地缩了缩。
喝──!眾人哗然,这就是未来的城主夫人!
珞轻轻一笑,可真碎了不少年轻姑娘的心。竟是一个少年,还是个丑儿,夺了曜华城主的心。向座上的宾客示意,眼神停留在脸色铁青的章澧身上,嘲讽一笑,冷冷地看著那几乎扭曲的脸。转向凤冥,微躬身。凤冥挑眉,若有所思地瞧了瞧珞怀裡的少年,嘴角渐渐扬起。"曜华城主,眼光果真不同常人。"
"俞王见笑了。"惜儿的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瞧见凤冥身后跪著的赫婿晞人,眼眶泛红,尽咬著下唇。是他负了他,看著倔强少年,如同年少气盛的自己,為了那无心的修罗几乎疯狂。
今,他只要惜儿。
"惜儿,我们要拜天地了。"扶起凤惜,心疼地看著那颤抖的身子。紧紧握著那隻瘦小的手掌,惜儿,再忍忍......只要、只要成功了,便偕惜儿隐居他处,远离这污秽的尘世。
"一拜天地──"扶著凤惜的腰,就要下拜。凤惜半靠在珞身上,眼眸一抬。"惜儿?"
爹爹......
凤惜仰头,突地,血贱华衣。"惜──惜儿!!"嘶声吼著,看著凤惜软倒在怀裡,眼眸无光。眾人一怔,只见珞一脸疯狂,大吼著:"大夫!快传大夫!!"一时混乱异常,眾人面面相覷,这场面著实惊心。
忽而,凤冥缓缓站起,嘴角擒著笑。"城主稍安勿燥。"珞恨恨一瞪,可见凤冥没瞧著自己,顺著目光,瞳孔扩大。门前,妖异的男人,一身原该是月牙白的衣裳染上了暗红,凤眸有著血光,如同地狱修罗。
"韹弟,你来迟了。"凤冥轻声道,眼裡有著深深的笑意。而后,轻轻击掌。只见从暗处,白顏玉和金厉缓缓上前。白顏玉手裡捧著一个药瓶,金厉手裡的是上好的利剑。
凤冥望著门前的凤韹,温柔道:"韹弟,随大哥回去可好?"凤韹眼神寒光一闪,杀意尽现,就要上前。"莫轻举妄动!"不知何时,影卫手裡握著剑,指著珞怀裡的凤惜。可珞毫无反应,只是更加拥紧了怀裡的少年,轻声喃著:"惜儿...惜儿......"
凤韹一顿,一群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出现,纷纷举剑对著凤韹。"凤冥!"冷冽吼著,眼神狠狠地盯著影卫手上的剑。"要是你敢碰他,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凤冥的笑意隐去,眼裡闪过一丝伤痛。"韹弟。"随即,笑了起来。"是呵──当年你也是这般,為了那个女人。"你从来,不曾如此為我。
"韹弟,"从白顏玉手裡接过药瓶,拿在手裡晃了晃。"韹弟,可还记得毒王先辈?要不是水如云和暇儿,大哥真不知道原来他还残活於世。"凤韹冷声道:"你想说什麼?"
"韹弟,大哥最疼便是你,这麼多年来,便也只当你胡闹,如今六刃已经攻入皇都和舒璟城,很快,这天下便在我凤氏手中......"眾人愣了愣,凤韹依旧望著凤惜,凤冥神色一暗。"大哥能救他。"那一刻,凤韹和珞同时向凤冥望去。
"这瓶裡,是毒王先辈的心窍之血,毒王自幼食毒无数,体质异於常人,这秘密也是父亲当年告诉大哥的,毒王之血,足以让人起死回生。"
凤韹一怔。"只要韹弟自废武功,随大哥回去,大哥便救这贱种,否则......"影卫的剑,对準了凤惜。珞狠狠抬眸,挡在凤惜身前。影卫冷笑道:"曜华城主,别忘了,您之前可是自封内力,您现在是自身难保。"珞沉痛地抱紧了怀裡的凤惜,恨恨道:"你们居然──居然欺我......要是凤惜有何三长两短,我定不会轻饶!"
凤韹驀然仰首,倨傲不羈。眼中闪过一个孩子,小心地笑著,『爹爹......』
伸手,嘴角一扬,倾国倾城,抚向玉脖的经脉,凤冥一顿,"韹弟!"欲奔上前,突而,凤韹大吼:"金厉!!"
凤冥一愣,已经来不及,胸前一窒,利剑已经穿过胸膛,眼裡有著不信。
此时,一群白衣人蜂拥而上,场面混乱,宾客四处逃窜。"王爷!!"白顏玉连忙扶著凤冥,从怀裡倒出拿出药丸,放入凤冥嘴裡。"王爷!王爷!金厉,你背叛王爷!"影卫暗咒,正要挟持凤惜,便接下金厉一掌,硬生生被震开。珞连忙抱紧了凤惜,金厉眼神一厉,扬手又是一掌,直接击向珞的手肘,拽过凤惜,沾了血的剑对著凤惜。"惜儿!!"珞嘶声吼著。
"金厉!"凤韹咬牙,看著毫无血色的少年......利剑抵在那脆弱的脖子,那一刻,凤韹瞳孔一缩,恐惧。金厉绝望一笑,道:"爷,属下的命是您救的,理当為您做牛做马,但是,爷如此相逼,属下......"看了眼凤冥,白顏玉恨恨地瞪著自己。
高举另一隻手,只见,那手裡的药瓶,轻轻滑落,接著,失清脆的,破碎的声音。
"不──!!"珞失声呼著,看著那瓶子落在地上。什麼...什麼都没有了......什麼都......
惜儿......
那一幕,所有人都忘不了。凤韹隻手穿过男人的胸膛,血贱玉顏。金厉怀中的少年,落在另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怀裡。"惜儿...惜儿......"泪水落在凤惜颊上,紧紧抱著凤惜。这时,打著金黄旗帜的军队从外涌入,眾人惊愕,竟是皇军。珞抬眸,看著凤韹。
"你...满意了麼?"
"放开他。"
"你满意了吧!到头来,一切都是你计画好的!!"
"放开他。"
"原来呵──原来这些你早料到,你全数皆知!"
"放开他。"
"你早知道凤冥的计画,所以装著独自前来,又装著扔下舒璟城,其实早与圣皇联手!凤冥、金厉、水如云、凤暇、什麼毒王,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就连惜儿......也是你的棋子!"
"放开他。"
"或许,圣皇也是你的傀儡,这天下早在你的掌握之中!"
"放开他。"
"不──!你不配碰惜儿!你不配!"抱紧了凤惜,缓缓向后挪去。凤韹冷冷看著,道:"把他还给我。"
"还给你...?呵呵──你不是扔下惜儿了麼?!当年,是你把惜儿害成这样的!惜儿為了你就要失了性命,你却一次一次扔下惜儿!凭什麼惜儿就是你的!你害了惜儿!害了惜儿!"
"住口!"
珞凄凉笑著,低首,轻轻在凤惜的唇上落下一吻。


100

"惜儿......"珞露出绝望的笑容,缓缓抬眸,瞥见那细长的凤眼,裡头毫不掩饰的杀意。越发搂紧怀中已经失去意识的少年,咧嘴一笑,目光略扫遍佈两旁的皇军。
"我吟珞何德何能,战鬼与圣皇联手,就是為扰乱我和惜儿的好事麼?"伸手,拭去少年嘴角的血渍,瞧见那眼角的泪珠......惜儿,原来这般不愿与我成亲麼?......
"不要碰他!"凤韹眼裡,一片血红。"把他还给我!"珞露齿一笑,魅惑动人,却是对著怀裡的少年。"惜儿,你看见了麼?原来那个无心的人不是没有在意你的。"疼惜地抚者那瘦小的脸,突地,恶狠狠道:"可惜...太迟了...太迟了...太迟了!!"
"吟珞!"凤韹大步上前,珞抬眸一吼:"要再接近一步,我便和惜儿共赴黄泉!"
"你敢──!"
"到今日这般田地,我有何不敢?!"珞狂笑著,道:"凤韹!你凭什麼带走惜儿?当年你对惜儿无情至极,可有想过会有今日?!可有想过惜儿為你吃了多少苦!你可知晓,那几年惜儿随著我,痴了傻了,心心唸唸的还是你!"
望著少年的脸庞,轻轻抚摸。"那时候,惜儿每晚都睡不好...就是睡了,也会哭著叫著...有时,吓著醒了,会拉著我叫著爹,哭著求著...说,他会听话,会很乖很乖,求我不要扔了他......"轻声笑著,道:"傻惜儿,我又怎麼捨得扔了他?"扬首,冷冷对著凤韹,瞥见那眼裡的一丝慌乱。
凤韹的目光,落在珞怀中的少年身上。
『...爹爹......』
『罪......?』
『不要...不要不要凤惜......会乖乖...会听话......』
"凤韹,你要惜儿来便来、走便走,此刻又有何资格带走惜儿!"看著凤韹近乎茫然的神情,便觉一阵难以言喻的快意涌上心头,毫不掩饰的怨恨愤慨似乎找到了宣洩的地方。
"凤韹,你又知晓,惜儿是愿意随你走的。"凤韹忽地一顿,恨恨吼道:"他是我的!!"
"果真,敢情天下无双的凤韹城主又要强夺霸取麼?惜儿──是人!活生生是人!有血泪、有感情!不是东西!你对惜儿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可有真真想过惜儿心裡有多苦!"感觉怀裡的少年微颤,珞猛然一惊。"惜儿?惜儿?"
凤韹看著毫无血色的凤惜,却不知怎的,定定站著。他还记得...还记得那孩子是怎麼离开自己的。对...是那孩子自己要走的......是那孩子......
珞恨恨抬眸,"凤韹──!"登时,从四方涌出许多黑衣人,立时与四周的皇军缠斗,且人数不断增加。"哈哈哈哈──想不到吧!!都给我杀了!一个都不许留!都死了好!死了好!"低首,看著怀中的少年,眼裡儘是柔情。"惜儿,欺负我们的人都要死了,开心不?莫怕,很快...很快惜儿便不痛了......"流著泪,一字一字吐出,如同绝望的哀鸣。
"冷华!冷华!"一直愣在一旁的章澧不断大喊,却因身旁不断逼近的黑衣人而无法上前。
一手抱起凤惜,对著几步远的凤韹冷冷一笑。
"凤韹,惜儿永远是我的了。"
硬是衝破用药物封制的内力,嘴角不断有血丝涌出。"惜儿......"彷彿是最后一眼,望著怀裡的凤惜。扬掌──
『......什麼是娘子?』
『那凤惜就是爹爹的娘子,是不是?』
『爹爹眼睛......有水......凤惜不...要吃......了......』
『"爹爹......爹爹笑笑,爹爹笑笑,很漂亮。"』


101

"不──!"
感觉一阵猛烈的撞击,掌心一偏,直直落在伏在自己身上的身子。珞愣了愣,眼瞳扩了扩,颤颤道:"章...章澧......"难以置信地看著男子,"你──滚开!滚开啊!!"
"澧儿──"负伤的影卫对著大吼,"澧儿!澧儿!"不论他如何嘶吼,也唤不回心爱之人的回首。珞怔怔看著身上的章澧,手被紧紧扣著,脸上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对方的。
"华......"缓缓伸出另一隻手,轻轻碰触那朝思暮想的人儿。"...华......"当年的惊鸿一瞥,什麼都不是的自己,早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沦陷了啊......為了权利而出卖亲人、身体,最后弄得一身腥,却得不到他一丝的心甘情愿。嘴角微微扬起,唇动了动。
"华...笑一笑...好不......"对我笑一笑。
笑一笑......
就这一次,好不好?......
好不好...?
梦裡的黑色精灵,柔美的笑容,如同晨星般绚烂夺目。那依旧是梦,不是麼?
"澧──!"影卫嘶声吼著,看著章澧缓缓倒下,如同破败的人偶。珞呆呆看著,却越发抱紧了怀裡的凤惜。"澧儿──!!"不顾身上的伤,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奔上前,却来不及将心爱之人抱在怀裡。目光一转,聚气,剑峰对準了呆立的男子。
突地,一阵寒光闪过。剑峰与站立的男子仅有一线之隔。凤韹冷冷看著,自己曾经的部下在眼前倒下,收起了沾血的剑。卧在血泊中,意识逐渐模糊,却挣扎著,想碰触另一旁已逝去的男子。"澧......"仍旧是如此遥不可及麼......
"把他...还来。"举剑,对準呆愣的男子。珞缓缓抬眸,泪水轻轻滚落,一颗一颗。"不...不......"摇首,护著凤惜。"...不......惜儿...惜儿...你开开眼睛...开开眼睛......"哭泣著,"惜儿...惜儿要和我一辈子的...说好要一辈子的啊......"
凤韹缓缓走上前,从珞手中,轻易地接过全身冰冷的少年。珞静静看著,不再挣扎,双眼茫然。无言的,将怀中的少年徐徐收紧,企图给於他一丝温度。"我不会杀你。"扔下一句,转身,白顏玉与凤冥已不见踪影。凤韹向外头走去,隔去那繁华殿内的一片血腥。
一直到那身影走远,殿上只餘下一人。遍地的死尸,红衣的男子轻轻笑著。静静地,一个少年走近,缓缓俯身,伸手抱紧了男子。
"华......"
"别怕......别怕......"
"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吧......


102

暗室内,水如云循著火光,走近床边。站在床边的是一脸惨白的白顏玉,咬牙看著水如云,低声道:"救他。"水如云定定瞧了瞧躺在床上的男人,咧嘴一笑。
"為何?"伸手,轻轻抚过男人的五官。白顏玉一顿,声音不禁拔高:"你不是爱著王爷麼...?"水如云冷冷一笑,道:"水某是爱著他......"瞪著身旁颤抖的白顏玉。"爱得恨不得杀了他。"
"不..."白顏玉一愣。"不可能......"水如云甩了甩袖,露出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道:"顏玉,你明白水某多少?"而后,耸了耸背。"你可知道,水家都是怎麼对待最爱的人麼?"
白顏玉退了一步,有些恐惧地看著眼前的水如云。这人,是水氏的族长,即使水氏已灭族,但眼前的人并不如表面看去,如此无害。"你想怎麼样?"
"你知道麼?水氏的傀儡术,凤冥身上的蛊,可是你除去的?"白顏玉晃了晃神,随即缓缓摇头。"也对,水某的蛊,只有一人拔得了。那人还活著,是水某想不到的。顏玉,你不觉得奇怪麼?為何凤冥的蛊拔了,气色也没好多少。"水如云的语气越发冰冷。
"那是绝命蛊。"俯身,轻轻握著男人冰冷的手,见著男人胸前的一片血渍,不禁蹙眉。"绝命蛊,子蛊必连蛊母,两者相依,永生永世。"轻吻男人修长的指,白顏玉只觉得眼前的水如云可怕异常。"要是硬除去子蛊,寄主......便会受反噬之苦,衰弱而亡。"
"而蛊母,也会因此而死。"水如云把玩著男人的手指,諂媚一笑。白顏玉猛然一顿,缓缓道:"所以,你為了活命,出卖王爷麼...?"白顏玉的身子不禁颤抖,"你早知道了,凤暇的兵布图,是假的!"
"你说错了,其实那张兵布图是真的,毒王先辈到底还是原舒璟城城主,这城裡的密道他还是记得的。到底,还是我们低估了凤韹"白顏玉狠狠瞪著水如云,咬牙道:"所以,你便将计就计,暗裡将路指给我们,让凤韹演出这麼一齣戏,却是要害王爷,让我将王爷带到这裡,好保住自己的性命。"
水如云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又猜错了,水某可没唆使凤韹,且,凤韹為了那将死的孩子,倒是差点儿让他的计划毁於一旦。"白顏玉暗暗握紧了刀柄,水如云方转过身,白顏玉便奔上前,剑峰对準了水如云。
突地,感到一阵晕眩。白顏玉倒在地上,恨恨地看著眼前的男子。水如云呼了口气,整个人靠在尉迟夕身上。"小夕,反应挺快的。"尉迟夕的双眼无神,白顏玉一愣。"那...是......活死人偶......"没想到,真有这种东西。
水如云俯身,双眼对著白顏玉,轻声附耳道:"你别担心,為了水某的命,水某不会让凤冥死的──"
"水某会,让他乖乖的,听水某的话,像人偶一样。"转过身,无视白顏玉震惊的神态。闔上了门,转身倒在尉迟夕身上。"小夕,水某累了,抱水某回房,可好?"靠在那冰冷的怀裡,一滴清泪,从眼角落下。
※※※※※※
『王爷,此子乃帝王之相,可命中带煞,弒兄杀父,难养也。』
『韹弟,大哥练了套新的剑法,可要瞧瞧。』
『韹二哥,俞儿最喜欢韹二哥了,俞儿是韹二哥的娘子。』
睁开了眼,低首,双手不禁拥紧了怀裡的少年。连夜,回到了舒璟城,一身血腥,明知这孩子怕这腥味儿,却不愿放开。不能放开,放开了,又会不见了......
"爷。"
抬眸,入眼的是一脸温润的男子,旁边站著曹帅,身上脸上儘是血渍,双眼有些暗红。凤韹冷冷看了眼,道:"下去吧......"男子闻言,福了福身子,道:"城裡的叛军都降了,这回,我军大胜。"
"下去。"感到一股寒气,男子顿了顿,才躬身。曹帅瞧了眼凤韹怀裡的少年,静默,转身走了出去。门外,只曹帅对男子低声道:"那孩子......"男子冷横了曹帅一眼,缓缓道:"这事,我们都做不了主,气数是该尽了。"
凤韹细细打量怀中的少年,伸手,有些颤抖。抚向少年的眉心,轻声唤著:"惜......?"许久,少年没有动静。"惜...凤惜...惜儿...?"一声一声。良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城主。"随即,推门而入。水如云抬眸,望向那高傲的男人。"城主,水某给他诊脉。"凤韹顿了顿,圈住少年的双手不断收紧。"他会活麼?"
水如云一怔。
凤韹缓缓扬首,看著水如云,道:"他会活麼?"倾城的面容,有些憔悴,脸上还有血渍。"他会活麼......?"
"他会活麼?"
"会麼?"
水如云徐徐道:"城主,还记得水某说过的话麼──望城主莫悔。"走上前,看著那面色苍白的少年。"城主,后悔了麼?"
"后悔...?......"
很久以前,那老躲在角落的孩子,那老是对著自己傻笑的孩子,那在自己身下隐忍的孩子...抚了抚那枯瘦的双手,他还记得,自己曾经亲手,折断这只瘦小的手。抚向少年的额,那额角的疤痕,是他留下的......
他记得,那双小手,小心地拉著自己的袖子......是他,将那双手挥开的。
水如云微微一叹,道:"水某这般,也只能再為这孩子多取些日子。"随后,缓缓道:"城主,还请多怜惜这孩子,他也没剩多少日子,水某也没奢望城主能对这孩子好些。"
轻抚少年的脸庞,水如云淡笑道:"这孩子,就是死心眼,城主对他多笑笑也好,如此,这孩子也会走得开心些。"


103

从随身的锦囊取出细针,在烛火上转了转,凑近凤惜,却发现那双手仍固执地圈著少年的身子。水如云嘲讽似地一笑,对凤韹道:"城主,您这是在為难水某。"凤韹顿了顿,不言一语。良久,才将怀中的凤惜放在柔软的榻上,举止更是小心轻柔,虽退开了些,手却仍紧紧握著凤惜的手。
水如云不知為何,冷哼了声,随即笑道:"水某想,城主的心意令公子是会明白的。"此时,再多也是徒劳。只盼,这孩子醒来后,凤韹真能诚心相待。水如云轻易撩开那身红衣,那衣裳下的身子瘦骨嶙峋,凤韹定定看著。手不自觉抚向那从脖子延至身下的那道疤痕。
这个痛,是他施加的。这幅身体,凤韹曾仔细端详过,目光落在肩头,瞥见那陌生的齿痕。凤韹微微一愣,目光逐渐深冷。而后,倾身,唇轻轻碰触那齿痕,双眼泛红。
水如云静默。"城主,还请放宽心。"自己还是捨不得看到美人伤心啊──水如云逕自笑了笑,敛敛神,扶起那冰冷的身子,滚烫的针头落在凤惜的颈,缓缓地,一滴滴暗黑色的血珠,凤韹怔怔看著。水如云又迅速扎了一针。突地,凤惜猛地一震,血丝从鼻孔徐徐流出,著实骇人。
"你──!!"凤韹拥著凤惜,狠狠瞪著那带笑的男子。水如云无奈看了眼,道:"城主,你相信水某便是。"凤韹别过头,强让自己镇静下来。
"城主,且在这静待,水某尚有些私事。"凤韹抬眸,咬牙低声道:"你滚吧!"水如云笑了笑,面容有些苦涩。
一主香过去,不见少年醒来,却隐隐感受到那微弱的气息渐渐平稳。凤韹伸手,抚了抚凤惜的颊。曾经,无数次的掌摑,想起的却是那隐忍的小脸,颤颤地站在一旁,脸肿得老高,眼泪也没敢落下来。即使如此,再见到那孩子时,他还是会悄悄在角落躲著,对自己小心翼翼地笑著。
為何......不好好看看这孩子,不好好摸摸这孩子。让这孩子服下暗魂丹,报复似地,一次又一次残忍对待,然后,扔下。再见到这孩子,凤韹不明白,原以為已经在大火中逝去的孩子。还以為,只剩自己一个人,直到被无尽的罪孽啃蚀、渐渐腐烂。
拥紧少年的身躯,凤韹深吸一口气。这是...是他的孩子。
这身体,留著的是他的血。
这是,他的儿。
"凤惜...惜儿......"
『凤氏族人,必定会爱上血嫡之亲。』
今生在意的,不过寥寥数人。恋上珞俞,如此理所当然。直至珞俞死去,原以為心已死,不想,这次是他们的儿。
"惜儿,你恨我了麼?"
"惜儿不愿醒来,可是因為怨我、恨我?"
轻轻在少年耳便吐息。有些恨恨道:"那麼,你便恨吧──"
"你便是恨死我,也要醒来。"
明知,这孩子不会怨人。
"老天要收走你,我凤韹偏不让。"在少年额上细细吻著,似乎,有水滴落下。
"你生死都要和我在一块,谁也分不开。"凤韹轻轻笑著,似是毁灭、绝望。


104

凤惜第一次睁开眼是在深夜裡,眼前却是一片黑暗,猛地嘶声哭喊。凤韹一惊,连忙将怀中的少年拥紧,可凤惜仍旧不安地挣动。"啊啊......啊......不...不要......"双眼儘是惊恐,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无力的双手在黑暗中胡乱挥动著,凤韹咬牙,硬是压制那双不安份的手,却没敢真的用力。
"没事了......没事了。"凤韹自幼便是天之骄子,极少哄人。如今,只能笨拙地搂紧凤惜,靠著凤惜的额,轻声安抚。可,凤惜突地一震,静了下来。感觉到湿润,凤韹俯首,即使看不清,但凤韹知晓,怀裡的少年已经是泪流满面。凤惜缓缓缩紧身子,凤韹伸手欲抚去那眼角的泪,却在触到时,凤惜突地偏头。
"...不...要......痛......痛......"缩著身子,无意识地喃著,泪水却从未止过。
『那时候,惜儿每晚都睡不好...就是睡了,也会哭著叫著...』
那一句句呢喃,凤韹听在耳裡,心却缓缓揪在一块。他们之间,隔著一道墙,这道墙,是自己亲手筑成的,是自己将这想亲近自己的孩子,远远隔著,让这孩子摔得一身伤。
"...不...要......爹...爹......"凤韹顿了顿,似乎没听清。"爹爹......爹..."一声声的呼唤,凤韹不禁颤抖。曾经嚐过心痛的滋味,那感觉就像要窒息般。此刻,凤韹却又真真嚐到这股噬人的滋味儿。
"别...别哭......"让少年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拍打著少年的背。"别哭......别哭......"细声哄著,附耳道:"爹...爹在这裡。"
"爹在这裡,爹在这裡。"别哭...别哭......爹在这。凤惜的气息逐渐平稳,凤韹侧头一看,才发现凤惜又昏睡了过去。定睛瞧了瞧,凤惜的嘴角却是微微扬著。凤韹不禁哑然,抚摸著那抹笑容。
俯身,将唇印在少年的唇上,不带任何欲望。轻轻吻著凤惜,久久、久久......
水如云站在外头,嘴角扬著,高深莫测的笑容。转头,瞥见另一头的男子。男子同样带著笑。水如云走近男子,却与男子擦肩而过。
"水医圣,请留步。"男子轻声道。水如云脚步停了下来,饶有兴味地看著男子。"不敢当,被韩氏后人这麼称呼,水某当真惶恐。"男子嘲讽一笑,道:"如云要不是医圣,这世上可真无人担得起这名号。"
"那还是韩氏谦让。"二人你来我往了几句,便觉没趣,男子直接开门见山道:"那人还能救否?"
"谁?"大的还是小的?水如云窃笑。
男子蹙眉,撇嘴,没好气道:"曹暉那家伙紧张,我来问问。"水如云眉一挑,男子别过头。
"恕水某无可奉告。"男子瞪眼,"你!"水如云大笑走开。
直到走远,水如云暗喃。
"笑话,水某还没玩够呢......"
※※※※※※
凤惜醒了几回,仅是一会儿,又昏睡过去。水如云瞧了几次,转身打量凤韹,见他沉著脸,眼裡儘是讯问,别过头又握紧了少年的手。水如云笑道:"城主还是先休息会儿,水某会看好公子的。"凤韹蹙眉,水如云又道:"水某还有把柄握在城主手上,怎敢乱来。"叹了口气,接著道:"城主一身煞气,这孩子畏惧,受不住的,城主还是换件衣服,这般才会精神些。"
凤韹沉吟。看了眼水如云,缓缓起身,道:"要是他醒了,速速让人通报。"将凤惜安放在床上,回头又瞧了几次,才走了出去。水如云见那身影走远了,俯身,面色有些沉重,将手按在凤惜胸前,另一手从衣褶裡取出一颗药丸,放入凤惜嘴裡。
"凤韹,水某还真想瞧瞧,这孩子在你心裡有多少份量。"水如云坐在床头,喃喃道。而后,静坐观察。不出一主香,那身子动了动,虽是轻微,却仍能发现。水如云也不禁屏息,良久,才见那双眼睁开,有些迷濛。
"醒来了麼?"凤惜瞧著,水如云笑道:"怎麼,不记得水某了麼?"伸手,抚摸凤惜的额。凤惜似乎一惊,艰难地偏头。"似乎,脑袋还挺清楚的。"知道这孩子怕自己,水如云倒了茶水,扶起凤惜。凤惜似乎仍有些抗拒,只听水如云道:"喝些水,润喉。"
那双手已无力握杯,水如云便喂著让少年小口小口地喝下。"咳──咳咳!!"凤惜猛地一咳,乾呕著,面色痛苦,水如云连忙為凤惜顺气,通经脉。见凤惜稍好,水如云轻声道:"可知道这裡是何处?"凤惜虚弱地抬眸,唇色惨白。许久,微微摇首,似乎有些无助。
"这裡,是你爹爹的地方。"水如云戏謔道。不想,凤惜猛地一震,而后有些害怕地环顾四周,眼裡透著不安。突地,按著胸口,痛苦地低头。"现下还是别太激动好,这样你体内的毒会散得更快。"凤惜抬眸看著眼前带笑的男人,似乎想起什麼,看了看身上的裳。
红衣,艳红的嫁衣。
"你快死了。"水如云淡笑道,伸手抚摸少年的头。凤惜有些呆愣。许久,才点了点头。"没有什麼想要的麼?"轻声问著。俯身,与少年对视。只见凤惜顿了顿,双目无神。而后,摇首。
"没...没...有......"声音依旧沙哑,甚至比之前更為难听。
"没有麼?"水如云有些愕然,当真...什麼都不要麼?凤惜缩了缩身子,胸口依旧泛疼。"你不怕死麼?"水如云不信,疑惑道。死......他知道的,他快死了。死了,就像阿婆一样,一动也不动。眼睛不会再睁开,什麼也看不到。看不到......再也看不到爹爹了......
凤惜抬眸,扯著嗓子。"我...怕......"怕。很怕、很怕。死了的话,爹爹会不会记得他?......爹爹不会记得他的......不会记得的。或许、或许......会偶尔想起,会吧?会吧?
那就好了。偶尔想起自己,只要一下子就好了。剩下的,他不敢要了。
"你不会死的。"
好听的声音。只见男人推门而入,目光深冷。凤惜微微一顿,见男人似乎瞪著自己,身子抖得厉害,缩了缩。凤韹狠狠扫了眼水如云,走近床,原想坐在床边,却发现床上的少年颤得厉害。想碰触少年的心情,硬是压制著。这孩子,该是怨著自己的。
"水某先告退了。"水如云连忙抽身,却见那美眸一瞪。
站了会儿,转身。感觉脚步声远去,凤惜不禁有些黯然,爹爹...不想看到自己的吧......抬眸,却见男人从外头走了进来,手裡端著碗盘。凤韹见少年疑惑地看著自己,将手上的热粥端了过去。"吃点东西。"凤惜微微一愣,见凤韹舀了一匙,吹散了热气,递到凤惜眼前。
凤惜呆呆看著,有些无措。凤韹见少年仍未张口,便收了回来。心道,再让侍女传话,準备些开胃的东西,就要转身离开。突地,一个力道轻轻扯著自己的衣袖。凤韹回头,见那隻手颤颤地收了回去。凤惜低著头,懦懦道:"...弄...脏......"擦著手。凤韹定睛看著,曾经,那个孩子,在自己面前笨拙的擦著手,有些恐惧地看著自己。
良久,凤惜缓缓抬眸,凹瘦的小脸扬著,颤颤道:"...会走......不...会...在这...裡...会走......"自己,会走的。他要死了,不能弄脏爹爹的宅邸。他自己会走的,不想...不想让爹爹赶走自己。不会赖在这裡,不能把这裡弄脏了......
凤韹突地扯过凤惜,粥水撒在地上,碎裂的碗筷发出声响。凤惜震惊地看著,只见凤韹面目狰狞,低吼道:"你──别想从我身边离开!"
"你不准再想那个男人!我不会让你走的!"凤惜的手被抓得生疼,害怕地忍著泪。"我──"凤韹顿了顿,放开了少年的手。见拿瘦小的手肘已有些青紫,凤韹猛地一愣。自己...又弄伤他了麼...?
也许,这孩子根本不想待在这裡。也许,这孩子真的恨著他。
凤韹咬牙,转身离去,如同挫败的野兽。


105

两日来,凤惜似乎又回到与从前无异的日子。因為疼痛而醒来,环顾四周,自从那日见到爹爹后,被遗忘似的,之后便没再见到凤韹的影子。凤惜昏睡的时间长,两日便这麼过去。除了醒来时,床边的案上置著粥米和小菜,水如云在清晨时亦会前来為自己施针,且服下一颗药丸。
凤惜只当自己快死了,醒来时,小孩儿的心裡到底还是盼著能看见爹爹,在最后的日子,能再看看几眼,也是满足的。但是,每当那双眼睁开之际,不见一人,偶尔可见一个僕侍為自己布菜,眼裡带著一丝恐惧,而后便匆匆离开。案上的菜,凤惜没动过,双手无力,也无法撑起身子。一双眼,便巴巴地看著门,小小的心期待著。就是可怜自己也好,也希望,爹爹能再来看看自己。
水如云看在眼裡,冷哼了声,对著凤惜直接道:"别瞧了,那人不来就是不来,你真以為你要死了,他会对你好些麼?"水如云这是在挑拨,有些人总和自己过不去,凤韹是一个,水如云亦是。凤惜听在耳裡,身子不禁颤抖,艰难道:"...我...知道......"自己没想过爹爹会待自己好,只是想......爹爹会不会来看看自己......
良久,看凤惜睡下了,水如云暗叹,抚摸那瘦小的顏,顿时玩心大起,伸手探入凤惜衣襟。突地,感到一阵冰凉。
"城主,这刀剑不长眼,您还是收起好。"水如云带笑,小心避开那锋利的剑锋。凤韹绝美的容顏在自己眼前,面色铁青,二人僵持许久,凤韹收起剑。越过水如云,极其熟练地在床边坐下,亲自探了探凤惜的脉搏,面色越发沉重。
瞪了眼水如云,拉好凤惜的衣襟。看了眼案上分毫未动的小菜,凤韹目光深冷,轻柔地搂过沉睡的凤惜,只觉那身子轻盈冰冷。水如云知趣,悄声离开。
"你可还唸著那人...?"凤韹喃喃道。"你可是喜欢他?"凤韹不觉,声音有些发颤。两日,凤韹心裡挣扎,到底还是搁不下,搁不下这為了他,几乎丧命的儿。就连自己也不明白,只知晓,一想到这孩子也许......恨著自己,难受。当年误以為俞儿背叛自己时,可有这般难受...?
怀中的少年挣了挣,凤韹一顿,便见凤惜缓缓睁开了眼。见孩子睁开眼,却没有恐惧,乖乖地在自己怀裡,心底一股热流上涌,却发不出声音。怀中的少年动了动,突地全身剧烈颤著。
"...暗...暗......"凤韹没听清,却见凤惜茫然的双眼看著自己,双手挣著。"怕......暗......"凤韹猛地一怔。连忙握紧凤惜的手,急道:"你说什麼!"凤惜愣了愣,凤韹又急急吼道:"怎麼了!!"
少年不再说话,愣愣地看著上方,与凤韹四目相对。凤韹只觉得一阵寒意,抚向凤惜的双眼。凤惜向后退了退,无助地摇首,摸索。挣动的双手,被包裹在男人的手心裡。温暖的触感,让凤惜怔了怔,随即被一股力道扯入怀裡。
不言一语,只是静静地依偎在男人怀裡。"惜儿......"凤韹轻唤,感觉怀裡的少年一震。在作梦麼......?凤惜不敢乱动。
只有在梦裡,爹爹才会抱著自己......但是,梦裡,爹爹从来不会叫自己惜儿的,爹爹只会唤俞儿、俞儿......
可是,為什麼看不到爹爹......看不到......
"爹...爹......"枯瘦的双手,缓缓抚向凤韹的脸。粗糙的触感,没有从前的厌恶、嫌弃。而后,那双手怯懦地缩了回去,那少年看著自己,双眼茫然地睁开著,没有任何焦距。凤惜轻轻笑著,有些傻气的笑容。伸手,小心拥住了那唯一的温暖。
是梦。所以不要紧的。是梦,爹爹来看自己了......那自己,能不能抱抱爹爹,是梦。爹爹不会嫌自己脏、不会骂自己...骂自己贱。不会推开自己的......只要抱抱爹爹,在梦裡,没关系的。
凤惜胸口一窒,黑红的血咳在凤韹月牙白的袍子上。
※※※※※※
"他的眼睛......"感觉怀裡的少年微弱的气息,凤韹面无表情,却颤声道:"再也看不见了麼?"水如云静默,顿时,气氛沉重。"城主,水某隻承诺,让公子多活几日,可没──"
"他会没事的!他会好的!"男人低吼,身子微微颤著。水如云眉挑了挑,缓缓道:"城主这是,害怕失去令公子麼?"
"我──"凤韹一顿,一时间竟答不出来。水如云冷笑,"城主心裡不舒服,水某明白,毕竟现在趟在那儿的是城主唯一的儿子,且......这孩子对城主有恩。"
"城主此番觉得不安,可是因為──"水如云笑了笑。"觉得愧疚?"凤韹不禁一怔,抬眸,双眸裡儘是疑惑。
"我...不明白。"凤韹似乎有些迷惘道。"他的眼睛治不好麼?"这双眼,凤韹伸手抚了抚,这双眼,很漂亮。犹如会说话般,这双眼,怎麼能看不见......怎麼能什麼都看不见。
水如云暗叹,道:"当年城主遭人暗算,身中剧毒,就算凤冥逼迫,也是令公子愿意给城主过身。这条命,能拖到今时今刻,水某真不知,该说老天垂怜──"水如云冷冷一笑。"还是残忍。"
走上前,只见凤惜面色泛白,水如云笑道:"之前,毒伤了神经,原是痴傻的孩子,水某到底还是逆了医道,现下毒涌向双眼,目不能视。不久,该是话也不能说,食无味,全身毫无感觉,痛苦至死。"
凤韹愣愣听著,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窗外,雪花飘落,这曼天美景,却只让人觉得凄凉。搂紧凤惜,发现那隻瘦弱的手轻轻地拽著自己的袖子,凤韹顿觉得自己如同被人往心上磨了一刀。
"水氏如云......"凤韹的美眸映出少年的睡顏,似乎有些疲惫道:"退下吧......"水如云似乎有些意外,或许是因為眼前不可一世的男人对自己露出脆弱的一面。
水如云淡淡道:"城主要是觉得,对令公子仅有愧疚的话......"望向那片雪花,"那便让他就这麼走吧。令公子要的,城主怕是给不起,也不愿给。"这倔强的孩子,要的,不过是凤韹对严珞俞之情裡的万分之一。
"...冷......"怀裡的少年轻声呢喃,凤韹连忙环紧少年。"...爹爹...爹..."凤韹似乎红了眼眶,对怀裡的少年扬起嘴角,倾国倾城。或许,不久后,亦或,是明日,便再听不到这孩子,唤自己──爹爹。


106

兴许是那双眼看不见了,凤惜竟也不惧,刚开始还是有些抗拒,但几次从凤韹怀裡醒来,便也不陌生,心裡贪图这份温暖,却以為这些都是在梦裡。凤韹似乎将事都搁下,凤惜此刻只吞得下粥水,凤韹一口一口喂著,只见那孩子吃得小心,双眼疑惑地向四处瞟,双手轻轻拽著凤韹的袖子。
不安。所以才会依赖自己麼...?却觉得心底涌出一种感觉──满足。不禁,目光有些柔和。这就是,自己从前如此厌恶的孩子麼?自他出生,便没好好看照。似乎还记得,当年那老奴,抱著一个襁褓中的孩子,雨下得很大,自己当时方遭聚变,一见这孩子只觉得恨由心生,一把扯过,便狠狠摔在地上。那时,孩子才出生,还不足月,自己当时,可是想杀了这孩子?
不止一回,许多次,想亲手结了这孩子的性命。如今善待这孩子,可真是因為愧疚──?
"咳!咳咳!咳──"凤惜忽然猛咳,"咳──咳!呕──"硬是将方才吞入腹的粥水吐了出来,夹带著血丝,触目心惊。"来人──!"凤韹抱著凤惜,侍女连忙上前,刚碰到少年,只听凤惜猛地大叫:"啊啊啊──!!"
凤韹不禁一顿,搂紧了凤惜,却不知怎麼安抚。因為看不见,才更加惧怕外来的碰触。凤惜自小吃了不少苦头,也是从小被人打骂到大。心底深深的恐惧到此刻才抒发出来,死死地拽著凤韹,身子剧烈发颤,双眼禁闭。
"莫怕。莫怕......"似乎感受到那深深的不安,凤韹细声道。"惜...惜儿..."感觉凤惜一震,那双拽著自己袖子的手鬆开,却转而搂住自己。良久,才听见怀裡的少年小声唤道:"...爹......"很轻很轻,似乎还有些后怕。
这...可是在唤自己...?凤韹不晓得,这孩子曾经依赖的,毕竟不是自己。
想到此处,凤韹只觉得心头髮酸,便任由凤惜抱著。转过头,冬日依旧寒冷。望著窗外,凤韹不禁微微一笑。似乎可以看见,一个少年,在春风花开的季节,健康奔跑著。
那少年转过头来,对自己笑著,像桃花般可爱。
※※※※※※
"等惜儿身子稍好,爹带你去南方,那儿气候暖和,在那裡置个宅邸,每年春日,还能赏花......"
"惜儿知道麼?东北的大漠,那儿是圣皇都管不到的地方,那儿有个奇怪的坐骑,叫骆驼。那儿的人热情自由,等这儿的事告一断落,到那儿也是好的。"
凤韹轻声道著。感觉怀裡的少年疑惑地抬头,已经有几日没听这孩子发出声音。直到今日,水如云沉默不语。话也不能说,食无味,全身毫无感觉,痛苦至死。话也不能说了麼......
少年有些睏倦地揉了揉眼,身子依旧冰冷。凤韹缓缓道:"明日,爹带惜儿出外走走,可好?"得不到少年的回应,凤韹俯身,只见少年似乎有些期待,对著自己扬起嘴角,呀呀的几声。轻轻抚摸那不断凹瘦的小脸,这张脸,是像谁呢......
"再叫声爹爹,惜儿。"似乎很久,没有如此对人细语过。"惜儿?惜儿?"凤惜,很好听的名。凤韹牵起嘴角,有些苦涩。
"凤惜...凤惜......"俯身,在少年的眼上细细吻著。感觉怀裡的少年抖了抖,却没有抗拒。"再叫叫爹爹。不叫,爹就不要你了。"凤惜似乎一惊,拽著凤韹的手有些不安地挥动著。
却没听到,少年唤自己爹爹。
绝美的容顏有些苍白,凤韹轻轻一笑,如此纯净。错过了俞儿,此生便不会再放开你。将唇印在少年的唇上,没有一丝杂念,没有掠夺,如此温柔。
"骗你的。"


107

将少年裹了一层又一层,抱在怀裡,便上了马车。宽敞的车内置了火炭,温暖舒适,但凤惜的手脚依旧冰冷。拿了块碟子裡的糖糕,撕了一小块,放入凤惜嘴裡。凤惜嚼了许久,随即满足一笑。
马车缓缓走著,依旧有些颠簸。将凤惜搂紧些,感觉那小身子挣了挣,便附耳轻声道:"爹带你去一个地方,乖。"而后,想到什麼似的,从车内的柜子裡,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只见盒子裡头,置著一对小人偶。将人偶取出,放在少年手裡。
凤惜疑惑地摸索著,只听凤韹道:"你之前喜欢的,爹替你收了起来。"凤韹的神色有些黯然,或许这孩子不记得了。抚摸著那头稀疏的发丝,缓缓道:"这是夫妻偶,祈愿夫妻能白头到老,长长久久。"良久,凤惜愣愣摸著那对人偶,而后轻轻抱在怀裡。脸上,掛著笑容。
修长的五指,徐徐握住那双冰冷的小手,还有那对人偶,久久。这份温暖,来得太迟,那双手,依旧冰冷。
曾经,那孩子在角落偷偷瞧著,看著男人微笑地抱起男孩和女孩,小心上前,拽著男人的袖子,却被无情挥开。曾经,在那林子裡,小孩在男人怀裡,望著夜晚的星空,十指交握,简单而温暖,却不是属於自己的幸福。曾经,在那寒冷的密室裡,赤裸的孩子,看著男人抱起棺木裡的骷髏,决绝地离开,没有回头,不论那孩子如何乞求。曾经,那呆傻的少年,一次又一次,在夜裡流泪,男人的手,抚向少年的脖子,终究还是没有下手。曾经,呆傻的少年远远看著,男人与少女相拥,簫瑟合鸣,傻傻微笑著,泪水却从未止过。
太多伤害,当那份珍惜来到的时候,已经太迟、太远。
※※※※※※
马车停在山脚下,大雪封山。凤韹将凤惜抱下马车,紧紧搂在怀裡,稍避开一些寒气。凤惜卷缩著,拽著男人袖子的手却不曾放开。凤韹轻声耳语道:"莫怕,爹抱你上去,一会儿就好。"想让少年安心,在那额上落下一吻。"莫怕,惜儿。"
稍稍运气,吞吐,纵身一跃。
仅是一会儿功夫,只听凤韹淡笑道:"惜儿,到了。"怀裡的少年颤了颤,虚弱地从男人怀裡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可怕。放眼望去,那山头冰雪堆积,只见两个坟头,萧索凄凉。
抱著凤惜走上前,单膝跪在一个坟前。瞧了瞧那坟墓,目光柔和,凤韹缓缓道:"娘亲,孩儿不孝,久未来瞧您一眼。"细细抚摸著那坟,柔声道:"这是孩儿的儿,唤凤惜。"俯身,望著凤惜,道:"惜儿,这是你奶奶,就是,爹的娘亲。"
只见,凤惜动了动。良久,伸出那枯瘦的双手,循著凤韹的手,抚摸著那墓碑。"娘亲,惜儿是...很好的孩子,孩儿却没好好待过惜儿。"一句,沉默。抱著凤惜,退了一步,对那坟墓深深一拜。
凤惜动了动,探出头,任由凤韹拥著走向另一边的坟墓。俯身跪下,将凤惜放下,双手却没放开。看著那墓碑,沉默不语。凤惜无力地靠在凤韹身上,细声咳著。只听凤韹淡道:"这是你的娘亲。"
"珞俞,这是我们的儿。"对著墓碑,扬起笑容。"惜儿,冷麼?"搓揉著凤惜的手指,只见少年的脸色越发苍白。凤韹面色沉重,转头,看著那墓碑,缓缓道:"珞俞,是韹二哥对你不起。"将腰间的配剑取下,宠溺笑了笑。"我们之间,在十五年前便结束了,是韹二哥一人的执念,珞俞在天上可是要好好笑二哥。"
轻轻一使力,那精緻的剑,断成两截。"咳咳...咳咳......"凤韹拥著少年,血丝从少年的嘴角留下。闭目,轻声道:"二哥不会再来了。"抱著少年的手不禁收紧,"惜儿,再忍忍,给奶奶和娘亲磕头。"
【凤氏族人,必定会爱上血嫡之亲。】
俯身下拜。"吾,凤韹今生定珍惜吾儿凤惜,永世相惜,至死不渝。"唯一的承诺,低首,捧起少年的脸,四唇相依。
少年的眼角落下一滴泪。久久,在分开的时候,嘴角不断涌出血丝。
一遍又一遍,抚去那骇人的血柱。
一遍又一遍,将唇印在少年的唇上。
对著少年,笑著。绝美的笑顏,只為怀中一人。
许久,只听男人硬咽道。
"惜...惜儿...惜儿......"爹在这裡...爹在这裡......
抬眸,凤韹似乎可以看见,一个健康的少年,在繁茂的花季,对自己羞涩地笑著──爹爹。
爹爹。
爹爹......
泪水,落在少年的眼角,随之滑落,如同少年的泪。
低首,对著少年轻声道:"惜儿累了,好好睡吧......"
好好睡吧......
惜儿...惜儿......
爹带你去南方,那儿气候暖和,在那裡置个宅邸。
每年春日,还能赏花......


108

神都歷425年,四王之争爆发,圣朝殤氏皇权岌岌可危。同年,战鬼凤韹倒戈与圣皇联手。同年,四王之首影王战败,俞王凤冥薨,其弟──战鬼凤韹蒙御受封,奈何凤氏暗剑於受封之日包围皇城,以清君侧之名号,斩杀摄政王殤璘。圣皇殤玥赐其护国公之名,领土万顷,永世传袭。圣朝长达六年之久的内乱,方正式落幕。
现今,世人皆知,圣朝除了英明的圣皇之外,还有圣皇暗处的利刃──暗皇凤氏。
※※※※※※
面如温玉的男子轻手捧起茶杯,闻了闻,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突而,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男子不禁蹙眉。只见,一个少年狠狠撞开门栏。"水如云!!"
水如云面露不耐,那少年正要上前,突地整个人无法动弹,一会儿便倒在地上。水如云不屑地冷哼,少年伏在地上,咬牙道:"你──这个──庸医!"细细品茗杯中的好茶,水如云随即淡道:"水某新研发的『一定倒'不错吧──"少年登时气得面色青紫,吼道:"混帐!"
水如云眉头皱了皱,死小孩,真没教养。"小夕。"一个男子不知从何处走出,面无表情,如同木偶般。水如云指著少年道:"把他扔出去。"说完,男子便走向少年。
"你说过!能治好华的!!"少年不断吼著,无奈只能任由男子把他架在身上──扔出门去。水如云翻了翻白眼,对少年远远喊道:"水某是能治好曜华城主,可没说是现在──"
见少年的叫骂声远了,水如云不禁摇首,怎麼自己老接这些烂摊子呢......似乎想到什麼似的,水如云放下手中的茶,眷恋地看了几眼,便往另一厢走去。环视屋内,简陋的房裡空无一人。
水如云向外头望去。只见,竹林间,一抹纯白的身影。那是一个少年,身子有些单薄,如玉的肌肤,晶莹剔透。少年转过头来,清秀的容顏,对著水如云靦腆一笑,小跑上前。
"师父。"好听的嗓音,如同春风轻轻拂过。水如云眼裡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净,对少年笑道:"好徒儿,天气好,去外头晒太阳麼?"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脸庞。少年眉一横,缓缓道:"师父不是说,多晒晒太阳,会长高麼......"
水如云顿时静默,缩回了手,有些心虚道:"是呵──"少年咧嘴一笑,道:"那就别打扰徒儿了,您老自便。"水如云顿了顿,见少年已经跑远。老......水如云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话说,男人也是在意自己的年龄的。
"惜儿──"少年回头,水如云问道:"记起什麼没有?"
少年静默,而后,摇了摇首。良久,水如云方摆了摆手,"晒太阳去吧!"
远远,听见少年的嘻笑声。水如云沉吟,这三年来,躲躲藏藏,日子过得还是小滋小润的。一些事,他是怎麼也忘不了。
比如,在这小竹屋裡的某处,关著自己最重要的活死人偶。比如,那个叫晞人的少年两年前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带著一个故人,也就是如今已经疯癲却武艺盖世的曜华城主。比如,让尉迟夕手刃水氏的叛徒。
比如,在那大雪纷飞的山上,看见那个美得不可方物的男人,还有那从未止过的泪水。水如云闭目,直到现在,他仍记得,那个武霸天下的男人,抱著怀裡已经没有气息的少年。那个样子,已经好几天。
不论是谁,都无法接近。就连那个男人的亲信,那个韩氏的子弟还有叫曹暉的将领,都无法靠近。那如同天籟的嗓音,『惜儿睡了。』
『惜儿只是睡了。』
『就要醒来了...就要了......』
最后,是那神将琉璃前来,虽是负伤,却还是让那疯狂的男人醒来。一口上好的树晶棺木,那孩子似乎真的──只是睡了。躺在棺木裡,自己还记得,男人单膝跪在棺木旁,看著那孩子,这般站著,便是一日。
自己便这麼看著,暗裡将水氏族人都安排好了后,悄悄离开,当然,自己也带走了那棺木裡头的孩子。
然后,每日每夜,治疗著那孩子身上的伤。那断时日,每天让那孩子服用的药丸,果真起了作用。让凤暇手刃毒王,取了毒王先辈的心窍之血,所凝成的药丸。原是,想留给凤冥,当初与凤冥设下局时,便一步步算计好。
谨慎、小心。
这是报复。
看著那孩子渐渐有了气息,有了生气。
在那孩子睁开眼的那一刻,前尘已如同浮云。


109

喜孜孜的喝著酸梅汤,满足地呼了口气,见坐在对头的清秀少年一脸哀怨地看著自己。少年看了看碗裡黑压压的汤水,还有那刺鼻的药味儿,不禁抬头,看著水如云,小声道:"师父......"
"喝下去,没得商量。"水如云挑眉,转头唤道:"小夕,给捶捶背。"尉迟夕从少年身后绕过,听话地為水如云疏鬆筋骨。少年细声道:"徒儿知道错了,徒儿以后都不说师父老了。"水如云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眼不见為净。大的他惹不起,小的还爬到他头上了?!
哼!
少年深吸一口气,捧起了碗,一饮而净。水如云掩嘴笑著,见少年被药苦得皱成一团的五官,道:"师父柜子裡有糖糕,吃块去去苦,别说师父不疼惜儿呵──"少年眨了眨眼,浅笑道:"哦,谢谢师父。"跳下高凳子,顺道收了碗。
看著少年的背影,水如云不禁眯眼,眼裡儘是笑意。自己果然得到了个好东西,日子过得也算和和美美。
只要......
"水如云──!!"
水如云翻了翻白眼,吩咐道:"小夕,去吧。"赫婿晞人这回显然是有备尔来,在尉迟夕反应过来时,已经先撞开门。水如云面露苦色,上好的檀木门啊......赫婿晞人一脸兄狠,指著水如云直接骂道:"水如云!你这老混帐!"
水如云眉头一皱。老──?
赫婿晞人冷冷笑著,俊秀的脸庞高高扬起,道:"这回不管是什麼『一定倒'还是『全部倒',你要不跟我走,我就拆了你这破屋!"水如云脸色不佳,怪笑道:"哦......敢情世子这回是十拿九稳的罗......"
只当水如云看遍了自己,赫婿晞人狠狠道:"你倒是试试!"击掌,一群黑衣人顿时涌入竹屋,想来水如云这次还真是插翅难飞。尉迟夕护在水如云身前,只见水如云脸色黯然,缓缓道:"世子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水如云,你為人过於狡猾,当初是你说拿了咎戊珠就治好华的!"赫婿晞人咬牙切齿,水如云无奈道:"水某不是给了你忘忧散麼?"
"那根本无法根治!华他一时疯癲,一时清醒,那东西──"赫婿晞人激动非常,此时,一个黑衣人上前,小声附耳,不知在说些什麼,只见赫婿晞人脸色突地发白,狠狠摑了那黑衣人一掌,吼道:"那你还怵在这儿做什麼!还不快派人去找!"
那黑衣人连忙狼狈离去。赫婿晞人咬牙,瞪了眼水如云,暗道:"怎麼会看丢了呢──!"抬眸,对水如云道:"这回,先放过──"
"世子!!城主他──!!"
"城主!!"
只听外头传来杂乱的声音,赫婿晞人猛地一愣。水如云更是眉头紧锁,医者对内力发出的气息分外敏感,尤其......如此深厚的内力。赫婿晞人倒是顾不了这麼多,领了一干人向外头衝去。
"小夕,快去看看!"如此不详的预感。水如云亦奔向外头,倒是看见令他瞠目结舌。那竹林间,於黑衣人缠斗的玄色身影。那玄色身影浑身戾气,低吼一声,便将那些原想制住自己的黑衣人弹开,功力深不可测。
水如云嘴角抽了抽,道:"这......不是走火入魔麼?"
赫婿晞人对著那玄色身影唤道:"华!!"转头,对著手下道:"快点制住城主,记得万万不得伤了城主!!"
那些黑衣人一涌而上,只见那玄色身影停下,转头对著他们。秀美绝伦的容顏,眼角的暗蝶為那无双的脸增添了一丝魅惑。"凤韹──!!"大吼了声,双眼裡儘是怨恨,出招更是不留情面。
水如云哑然,这场面说有多混乱就有多混乱,他平静的日子啊......
转眼,已经有黑衣人不敌,血溅三尺。赫婿晞人似乎吓呆了般,水如云在尉迟夕身后,盘算著该怎麼让这疯子停下。
突然,一个温润的声音。
"师父,怎麼这麼热闹呢?"
那玄衣男子袖子一挥,所有黑衣人被震开。
"师父,外头是谁呢?"
只见,那玄衣男子呆呆地立在那儿,缓缓转过头,面向屋内。
"师父?"从内室传来少年的声音。水如云倒抽一口气,完了!
"徒儿快躲起来!!"水如云连忙抱起凤惜,已经顾不了这麼多!怎料,玄衣男子一个眨眼,已经到水如云面前,面向少年。
二人,一高一矮,相望。
少年疑惑地偏头,眾人静默,水如云额上冷汗直流。
那一刻,玄衣男子突地单膝跪下,一双眼直直看著少年,身子不断颤抖。少年也惊了会儿,看了看混乱的四周,眉头微蹙。
玄衣男子伸手,颤抖著,抚摸少年的脸庞,似乎有千言万语。少年眨了眨眼,对著玄衣人缓缓道:"这位..."看了眼水如云,道:"客人?"
玄衣男子依旧呆呆地看著自己。
少年露出浅笑,道:"一定是师父哪个仇家寻上门了,在打著呢!我们去裡头躲躲,给你糖糕压压惊。"
说完,牵起男子的手。那玄衣男子似乎红了脸,笑了笑,呆呆地点了点头,随著少年走入内室,留下满是疑问的眾人,还有脸色发白的水某人和赫婿某人。


110

眾人暗暗鬆了口气,收起了武器。倒是水如云和赫婿晞人一脸铁青,相望一眼,便一前一后步入内室。撩开玉帘,便见一个清秀少年一口一口地咬著手裡的糖糕,身旁那长得一脸祸水的玄衣男子直直盯著少年,目光炙热非常。
少年顿了顿,昂首看著玄衣男子,细声问道:"我脸上有东西麼?"语罢,摸了摸自个儿的脸庞。转头,将碟子裡的糖糕推向男子,笑道:"别客气,柜子裡还有很多。"取了块,递向玄衣男子。只见,那秀美的容顏泛起一阵红晕,靦腆地笑了笑,接过。极没形象地将那块糖糕一口吞入腹中,一双眼依旧直直望著少年,彷彿吃下的不是那甜腻的糖糕,而是眼前带笑的少年。
见少年又对自己笑了笑,嘴角跟著扬起,如同煮熟的虾子。水如云眉头皱了皱,这是什麼...诡异的情况?
"徒...徒儿,过来。"对著少年招了招手,他可不想在滩这浑水。转头,对赫婿晞人冷冷道:"世子还请把城主带回去,水某这破屋可容不下这尊佛。"搬家,今天之内一定得搬家!
"水如云!"赫婿晞人狠狠一瞪。
少年见水如云面色不佳,便跳下凳子,就要上前去,可感觉身后一股力道拉著自己。少年回过头,只见那玄衣男子拽著少年的袖子,一脸戒备地扫视站在门栏的他人。水如云拉著赫婿晞人倒退一步,却见少年回过身,轻轻拍了拍玄衣男子的肩,安抚道:"我出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等。"
玄衣男子似是不满的抬眸,咬著下唇,在外头二人眼裡看来,就一幅被丈夫搁下的小媳妇模样。见玄衣男子不愿放开,少年又轻拍男子的拽著自个儿衣袖的手,道:"只一会儿,你乖乖在这裡,我一会儿回来,嗯?"说完,又露齿一笑。
那如玉的面容一红,手便抽了回来。
水如云暗暗吐了口气,看样子,这病可不好治。少年走向水如云,问道:"怎麼了师父,外头打完了麼?"水如云叹了口气,安慰地摸了摸少年的头颅,却无意看见内室裡头的玄色男子,只见那双眼狠狠地瞧著自己,隐隐带著一股戾气,似乎要把自己刺穿似的。
这...不好办、不好办。
汕汕地将手收了回来。这年头是什麼世道,怎麼连一个疯子都欺负自己麼......
"好徒儿,听师父说──"还未说完,却听见赫婿晞人瞪大眼道:"是你!你......"赫婿晞人顿时没了声音,只见尉迟夕站在赫婿晞人身后,水如云喜道:"小夕,做得好。把他扔出去。"
少年疑惑地看著那被尉迟夕架出去的赫婿晞人,转头,见水如云看著自己。"师父,怎麼了?有什麼事麼?"少年细声问道,很少...看见师父这麼认真地盯著自己。
"你有没有...记起什麼?"水如云低声问著。少年一顿,又瞧了瞧内室的男子,缓缓摇首。
水如云淡笑,道:"那甚好。"少年偏头,神情有些落寞。"徒儿除了记得自己名叫凤惜外,什麼都想不起来。"所以,从醒来就一直待在师父身边,偶尔换换住的地方,偶尔气气这个师父,偶尔到外头晒晒太阳。
儘管,梦裡,一直有个背影。看不清,却在醒来时,总会止不住流泪。
突地,从内室传来声响。少年一惊,连忙走进,水如云随之而入,只见玄衣男子靠著桌脚,似是痛苦地掩面。少年愣了愣,男子一见少年,猛地扑上前。"客人!"少年惊叫,水如云见情况不对,手裡不知何时多了个细针,一个闪身,便直直刺如男子的颈部。
"啊啊啊──"玄衣男子狂吼著,少年愣愣看著,只见那无双的面容,儘是泪水。"凤惜!惜...惜......"男子的双手,死死拽著自己,留下深刻的印。少年扶著倒下男子,却见男子面向自己,泪水落下。"惜儿...惜儿......"
一直到昏迷之前,玄衣男子仍旧唤著:"惜儿......"双手一直拥著少年,不愿放开。
水如云眼色暗了暗,突地一震,望向外头,大概......又来了其他的访客。
水如云再如何神机妙算,也料不到此刻竹屋外站著的竟是那二人。只见一个青年蹙眉,瞧著四周的一片狼藉,身后随著的却是满脸疑惑的健壮汉子。青年不知同汉子说了些什麼,汉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下一刻居然握住腰间的剑柄,似乎想对著眼前朗笑的青年一剑给劈下去。
青年对著汉子眨了眨眼,汉子似乎暗咒了声,别过头去。而后,青年转过头来,双眼却是直直对著水如云。四眼相交,水如云倒退一步,倒是青年狡黠一笑。水如云深吸口气,转头对被玄衣男子压著的少年讨好道:"好徒儿,先把这疯子带进房裡,用拖的没关系,记得没师父的吩咐,切忌不得出来。"
少年苦恼地瞥了眼水如云,正要探头向外望,却被水如云强压下去。"师...师父......"
"还不快去!"少年愣了愣,道:"师父,你欠人银子麼?"水如云翻了翻白眼,估计他这阵子翻的白眼够抵上他一年的次数。"徒儿,外头那是两个大灰狼,你细皮嫩肉的,师父著实当心,快和这麻烦躲到房裡去。"少年懵懂氐頷首,师父是狐狸,外头的是大灰狼......
见少年吃力地将男子扶了进去,水如云怪笑了声,便推门而出。
青年一见水如云,也不忙上前,可汉子倒是急了,跨步上前,拱手道:"水大夫,许久不见,在下曹暉。"水如云点了点头,道:"曹副将,久仰。"这人他认得,凤韹的少数心腹之一,虽然脑子不行,到关键时倒是挺灵活的,且对主子愚忠。当年,还是这汉子把神将琉璃请来,硬是把凤韹从那雪山上拖了下来。
目光转向青年,水如云冷冷一笑,道:"韩公子,今天吹的是什麼风,把暗皇的第一谋士也吹来了?"韩公子笑了笑,上前道:"水医圣倒是让在下好找,不想原来是在此处。"语罢,拦过曹帅,又若有所思地瞧了眼水如云。一旁的曹帅瞪眼,甩开青年的手,道:"老头子,少碰我。"
韩公子浅笑,放开手。
水如云看在眼裡,冷哼了声,道:"看不出韩公子的喜好,真是奇特呵......"韩公子似乎早已习惯,环顾四周,"方才医圣是有客前来?"看向竹屋,沉吟了会儿,淡笑道:"或是医圣屋裡藏了佳人?"
果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二位有何事,水某可没閒功夫在这虚耗。"水如云甩了甩袖,冷声道。韩公子还未开口,倒是曹帅跪了下来,朗声道:"水大夫,还清您务必救救爷!爷他......"汉子的声音竟有些硬咽。
水如云挑眉,这回,又是唱哪出戏?


111

见水如云静默,曹帅又磕了一个向头。韩公子的眉头立马皱在一块儿,上前正欲扶起曹帅,道:"你这是让那家伙得意,何必和自己过不去。"曹帅挥开韩公子的手,低吼道:"不用你管,死老头!"
韩公子撇嘴,道:"随你高兴。"这头笨牛。
水如云站在一边,目光在二人间流转,兀自低头窃笑。韩公子稍稍敛神,低声道:"如曹副将所言,爷的玉体微恙,不知医圣能否随我等走一趟。"眼珠子直直瞧著水如云,只见水如云冷声道:"这倒奇了,韩公子的医术水某可是自叹不如,即是微恙,韩公子何必行千里之路来寻水某呢?"
韩公子目光深冷,缓缓道:"这病......不一般。而这病确实有解药,这解药──"目光缓缓移向竹屋内处,阴冷一笑。"大概只有医圣能交得出来。"水如云不自觉一顿,就连一旁跪著的汉子也不禁一愣。
咧嘴一笑。水如云一幅悠然自在,声音却越发冰冷,"韩公子这是在同水某说笑麼?水某既不知城主......应该是暗皇究竟得了什麼病,又怎麼会有解药呢?"目光一寒。"两位还请回吧!小夕,送客!"
语毕,一个男子挡在竹屋门前。韩公子眼神暗了暗,曹帅更是猛地站起,道:"水大夫,这是何意!"拔出了腰间的剑,戒备地看著尉迟夕。
"慢──!"韩公子突地吼道。抬眸,望著水如云,笑道:"要是让他知道,那个人还活著,医圣您说,您的家族......"水如云突然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瞅著韩公子,而尔,又道:"你这是在威吓水某麼?可惜,水氏一族......"
"医圣,未遭聚变前,你与在下可是同宗,自小熟识,该知道,在下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眼裡的笑意逐渐扩大,水如云忽地一愣。二人相望良久,只见水如云缓缓道:"小夕,让他们进来。"
随著水如云走入竹屋,曹帅拘谨地站在一边,倒是韩公子环顾四周,喜道:"医圣这儿果真雅緻。"水如云不语,在籐椅上坐下,道:"不知暗皇有何症状?"
"并无症状。"
水如云眉挑了挑,眼看就要发作,只听韩公子缓缓道:"爷他......"曹帅低首,似乎有些疲惫。
"不想活了。"扬起笑容,语气却冰冷至极。
水如云微微一顿,手颤了颤,杯裡的茶水一晃,洒了些。深冷的目光,而后儘是满满的笑意。"是麼......?"
嘴角逐渐上扬。"那无心的人,也会有这一天麼──?呵呵...甚好、甚好......呵呵──"难以抑制的笑意,水如云掩嘴,竟是开怀笑著。曹帅一脸铁青,倒是韩公子依旧从容,逕自坐下,顺道拉著曹帅,也不顾汉子的面色越发难看。
"水大夫!"曹帅终是坐不住,嗓门大了起来。"水大夫,我是粗人,说话不中听,爷是待那孩子不好,但那孩子毕竟是爷的儿子,怎麼说水大夫你取走了那孩子的尸身,都是大夫你不是!"说完,别过头,还哼了声。"说什麼今日我都要把那孩子的尸身带回去!兴许爷看了会好过点。"
水如云的笑声止了,一旁的韩公子也看著曹帅,只见韩公子微叹,硬生生将曹帅扯了出去,道:"暉,你先到外头等我。"
"為什麼!老头子你是不是有事瞒──"话还未说完,曹帅突地全身一软,倒在韩公子身上。韩公子淡笑,转过头,见水如云喝著茶水,冷哼,道:"医圣那些东西对这笨牛有效,但在下到底还是和医圣一块儿长大,这点心思还是留意著的。"
"倒是──"韩公子的目光流转,落在内室。"在下这回可没白来一趟,可真意外。"不等水如云开口,便顾自说了下去:"当初在下便觉得奇怪,為何医圣要盗走那孩子的尸身,水氏一族又突而绝跡,这说来太巧,后又遇摄政王叛变,世局混乱,倒是让医圣钻了个空,让爷找不著你。"
"咎戊珠、鹿丹、金栦露,这些药材,不知医圣是......"水如云抬眸,道:"你既已知晓,又何必拐弯抹角,水某就极厌表弟这性子。"
"让表哥见笑了。"
水如云冷哼,只听韩公子又道:"这事在一年前表弟便开始怀疑,当初雪山上,表弟没看出那孩子是假死,可见表哥蛊术高深莫测。"
"於公於私,表弟皆不愿让那孩子回到爷身边,爷......"韩公子冷冷一笑,道:"不需要弱点。"水如云狠狠一瞪:"你认為你碰得了凤惜,妄想。"
"嘖嘖......表哥,别激动。"韩公子说道:"当初,表弟的确是想过,既然表哥有心将那孩子藏起来,只要爷一日找不著,那表弟便也不做这歹心的事。可......表哥不觉得,最近日子过得太平静了麼?"
水如云沉吟,最近日子的确太平了些,早前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可呆不下两月,如今在这竹林裡,已有一年之久,原以為是凤韹终於死心......
"在年前,爷去了趟南方,回来后便停止了暗剑的行动,之后,爷的身子便大不如前,即使服了药,也是如此......"韩公子娓娓道著,"记得师父说过,世上没解不了的毒,没治不好的病,真要是如此,那麼,不是来不及医治,就是......那人鬱结在心,不想活了。"
"他什麼都不记得了。"水如云突然道。"用两年来调理他的身子,身上的虽还有餘毒,却也没什麼大碍,水某原以為,他的餘症只是再也无法成长,心智留在孩童的时期,倒是没料到......他忘了一切。"
韩公子露出浅笑,道:"表哥,该是玩够了,表哥气爷毁约,没将我韩氏赶尽杀绝,这般玩闹,也该是消气了。"水如云目光冰冷,韩公子说道:"当年,是凤冥迫害水氏族人,表哥自是明白,如今凤冥已死......"
"凤韹杀了冥。"水如云淡淡道,似乎不以為意,眼裡却闪烁著异样的锋芒。
"是表哥不救凤冥。"
"要是让凤韹得知,当年你实是想要置凤惜於死地......"
"无妨,这事完结后,表弟自会偕那笨牛离开那是非之弟。"
"曹副将似乎对你无意。"
韩公子顿了顿,笑容有些苦涩。徐徐站起,拱手道:"表哥,把那孩子还给爷。"
水如云沉思之际,内室裡头突地传来声响。


112

"师父......"水如云快步走入内室,却瞧见少年呆坐在地上,身上掛著那玄衣男子,求救似地看著自己。站在水如云身后的韩公子不禁探头一瞧,面露不信,目光闪烁不定。
"这真是──"似是惊呼,又似惊叹。韩公子小心上前,见陌生青年靠近,少年有些瑟缩,无奈伏在自己身上的男子紧紧扣著自己,实在是寸步难移。韩公子蹲下,与少年平视,一脸难以置信。"表哥...医圣之名,果真名不虚传。"伸手,欲碰触那如玉脂的肌肤。
突地,觉得一寒。
一支手掐著自己的咽喉,不断收紧。韩公子瞠目,只见那双充满杀意的双眼,秀美的容顏几乎扭曲,恶狠狠地瞪著自己──少年身上的男子,那传闻已经疯癲的曜华城主!
"啊──!"少年大呼,韩公子的脸色已经转白,连水如云都暗道不妙。正要上前,却见男子的目光逐渐移向自己,阴狠一笑,那迫人的内力,著实让水如云退了几步。
少年惊了,情急之下,用力推著身上的男子,大吼道:"放手啊!"而后,竟是直接咬向男子的手。少年的挣扎,该是对男子不痛不痒,可不知為何,男子的手缓缓鬆开,韩公子不禁软倒,伏在地上直喘气。
"不可以这样对别人!"少年似乎是怕了,身子有些颤抖,却还是对著男子吼著。男子呆愣地看著少年,见少年瞥了自己一眼,连忙步向韩公子,担忧地将他扶了起来。男子仍旧看著少年,似乎有些委屈,水如云见状,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笑道:"别担心,那家伙从小命大,死不了。"
"咳──咳咳......表...哥...咳......"韩公子面露苦色,见那玄衣男子走近,不禁有些后怕,连忙向后挪了挪。怎料,身旁的少年噘著嘴,对著男子道:"你不乖,在那裡站著。"男子震了震,竟是老实几分,却见少年从另一边的柜子裡,取出药瓶。
"师父,是这个吧?"水如云瞧了瞧少年手中的药瓶,怪笑地看了地上的韩公子一眼,点头。少年俐落地倒出药粉,俯身正要為韩公子上药,只见韩公子别过头,沙哑道:"不用了,这点伤在下自己能医好。"谁晓得那是什麼药......
水如云手裡的扇子往韩公子头狠狠一敲,韩公子痛呼了声,狠狠往上一瞪。"水某的弟子给你上药,是你的福气。"咧嘴笑著,恶劣的面容曝露无遗。少年偏头看著水如云,又看了看手裡的药瓶,自己明明记得是这药啊......
转头之际,便见一双黑眸紧锁著自己。似乎发现少年看著自己,男子扬起绝美的笑靨,讨好地抬起手,白皙的手肘有著牙印,还流著血。"我...我给你擦药。"少年脸一红,连忙小心拉过男子手,细心在伤口上吹了吹,哄道:"不痛...不痛......"
药粉抹了抹,好闻的药味,和少年身上的药香一样,令人觉得舒坦。玄衣男子看了眼自己的手,见少年对自己微笑,一个闪身,便抱著少年,不顾那怀裡的人儿猛地一怔,双手霸道地圈住少年的腰。抬眸,却一脸戒备地看著水如云和韩公子。
"失策啊失策......方才的药量,对付这疯子,太少了......"水如云不禁喃喃自语道。一旁的韩公子却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的二人,手仍抚著发疼的脖子,方才男子的恨意,想来不是自己多心。
"表哥...这该如何?"
水如云扇子一挥,朗笑道:"当然是── 一起带回去。"
※※※※※※
多个保命符,总是好的。要是凤韹真翻脸不认人,那麼还能靠疯子挡一挡,虽然不一定能胜得过凤韹,却能牵制住那人一些时候。
坐在马车内,凤惜不安地卷缩著,身子被玄衣男子紧紧拥在怀裡,动弹不得。"惜......"男子唤著怀裡的少年,似乎不满少年没看著自己。"师父,我们这是去哪儿?"凤惜轻声问著,又对男子道:"你乖乖的,师父说了,你再不乖就要把你送回去了。"
男子拥住凤惜的手一紧,抬眸,狠狠瞪著对头的水如云。水如云口裡的茶好容易才嚥了下去,无视那凛冽的双眼,对著凤惜道:"去...看看一个人。"
"看一个人...?"疑惑。而后,缓缓点头,道:"师父把小夕哥哥留在屋子裡行麼?"
"总得有人看家呵。"而且......目光移向玄衣男子,这个保命符,就够让凤韹的暗剑吃不消的了。再者......得有人替他好好看著,那最重要的人偶,不是麼......
忽然,一支粗糙的手将纱帐撩起,汉子探出头来,对著少年爽朗笑道:"小伙子,怎麼样?就快到了。"眼神移向玄衣男子,有些疑惑道:"真不知道那好好的公子爷怎麼成这娘门儿德性。"
"曹大叔,我们要去哪裡?"少年红润的容顏,似是有些兴奋。
曹帅愣了愣,咕噥道:"以前你这小鬼还叫过我爹呢。怎麼现下成了大叔了?"骑著马,又对玄衣男子道:"噯!公子哥,下次咱们再比比,上回驭马输了你,这次定要好好在比划比划!"
见凤惜疑惑地看著自己,曹帅不禁苦笑,也好......什麼都记不得,只是不知道,爷见了,又会如何......没想到,当年那枯萎般的孩子,竟还活著,在自己眼前,纯真的笑容倒是与当年相同。要是自己的儿还活著,指不定就是这个模样......
"暉!"听见身后有人叫唤自己,曹帅脸色一沉,呼道:"驾──!"马儿嘶叫了声,便远远跑向前头。凤惜觉得怪异,水如云倒是一脸玩味,道:"天下情字最伤人,那小子对上木头,绝配,绝配。"


113

繁华的街巷,这朴素的马车自是不会引起什麼注意,倒是马车裡头,凤惜小心地撩起帘子,见如此喧腾的景像,又是惊奇又是有些害怕。感觉圈住自己腰的双手牢牢地,怎麼也不肯放开,凤惜抬眸,见那双美眸依旧看著自己,眸裡带笑,不禁有些脸红。这人...真的好看,虽然师父也很好看。
"徒儿,你对这裡可有什麼印象?"水如云慵懒地问著,半伏在榻上,笑脸盈盈地看著少年。凤惜又撩起袖子,向外头看了许久。有许多铺子,还有叫卖的人,凤惜看得有趣,也不顾身后那越发炙热的眼神。转头,瞥见两人,该是一对父子,只见那男孩被父亲单手抱著,男孩开心地笑著,而那父亲脸上亦是掛著笑。
凤惜呆呆瞧著,不禁揉了揉眼,放下帘子,不自觉往那温暖的怀裡靠了靠,身后的人可喜了,抱紧了少年。水如云奇道:"怎麼了,不舒服麼?"凤惜摇首,"徒儿有些累。"
水如云静默,抚了抚自己的眉头,总觉得,心裡不踏实。
凤惜是被抱下马车的,玄衣男子将少年抱个满怀,眼裡儘是满满的宠溺,却在瞥见眼前的水如云等人,又狠厉一瞪。水如云转过头,心道不见的好,倒是韩公子似乎退了一步,而后咳了声,拉著曹帅。
"先让他睡醒,水某可不想和这疯子过不去。"意有所指地看著玄衣男子,水如云冷然道。韩公子便道:"也好,在下先去请示爷,暉,你先带他们下去好了。至於──"
望著水如云,阴阴一笑,道:"爷平日皆是不让见的,如今得请医圣随在下走一趟。"水如云一顿,不禁恨得牙痒痒,可现在是人家的地盘,自己再如何神通广大,也逃不出去。只得回眸一笑,这回,姓韩的,他水氏如云可记得了。
见那二人走远,曹帅暗暗叹了口气,瞥了眼那黑美人,只见他小心地护著怀裡的少年,在瞧见自己时,一脸戒备。曹帅微微一愣,叹道:"我又不和你抢,怎还是这模样?公子哥儿,你听得懂吧?那就随我走,先把这小少爷安顿,这般抱著,他不舒服,你的手不也累麼?"
只见,玄衣男子盯著曹帅,眸子转了转,"不舒服...?"
"对,小少爷看就知道身子还未全好,你这般缠著他能舒服麼?"曹帅难得循循善诱,谁也不想和脑袋不清楚可武功高强的人槓上。
良久,玄衣男子方点了点头,而后微笑地看著怀裡的少年,似乎......恨不得吞入腹般......
曹帅不禁暗暗惊了会儿,便领他们下去。
路过阁楼水榭,竟是静得出奇,曹帅频频回头望,得确定那疯美人好好跟著。心裡觉得著实婉惜,这公子哥儿武学可高著呢......只是,走了偏门。瞥了眼男子眼角的暗蝶,见男子柔媚的笑著,却只对怀裡的少年。似乎想到什麼似的,曹帅的脸猛地一红,恨恨别过头。那死老头子......
"公子哥儿,说到──"曹帅转过头,却见玄衣男子站在当处,一动也不动,眼神往上望,不知看些什麼,可眸子越发深沉。"我说,公子哥,你──"
"啊啊啊───!"玄衣男子突地大吼,内力一震,曹帅连连退了几步。放开怀裡的少年,眼看少年就要掉在地上,曹帅连忙上前,直接从男子身边夺过少年。"啊啊──!凤──韹──!!"深深的恨意,玄衣男子嘶吼著,秀美的容顏狰狞可怕,似是没注意到曹帅般,直接一跃,顿时不见踪影。
曹帅跌坐在地上,倒是怀裡的凤惜揉了揉眼,悠悠转醒。
"好在,小伙子没摔著。"曹帅喃喃道。又拍了拍怀裡的凤惜,见他转了转头,才迷糊道:"...曹大叔......"
将凤惜单手抱了起来,曹帅朗笑道:"幸好,小伙子觉得怎麼样?"捏了捏凤惜的脸蛋,这孩子,当年都不长肉,现下还是只有一身骨子。
"嗯......"凤惜揉眼,环顾四周,普通的大宅林道。再望瞭望,凤惜又揉眼,不知怎的,身子有些发颤,更多的是酸涩。"别怕,小伙子,你曹大叔在呢!"只当凤惜怕生,汉子却不知,眼前的孩子,曾经在这林道,不堪的记忆。
"谁──!"
似是感受到异样的气息,曹帅猛地大吼,一手护著凤惜,另一手却抚向腰间的剑。"谁在那裡!"眼神一厉,警戒地环顾四周,连凤惜也觉得隐隐的不安。
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曹帅微微一愣,只见林道深出,一个白影,缓缓靠近。手中的利刃掉在地上,曹帅怔怔地看著前方的白影。那是一个男人,美若神祇的男人,惊為天人,可那髮丝,却是寒透了的白,纯白的发丝。
"爷...!"曹帅惊呼,而后碰地跪下。
男人冰冷的视线,紧紧地锁著前方的两人,毫无温度,那不该是活人有的样子。
"抬起头。"
不知是对谁,曹帅有些担忧地昂首,连带怀裡的少年,颤颤地扬起头。
目光对上,那一刻,彷彿一切都静止般。
不知怎的,男人似是猛地一顿。少年愣愣地看著男人,眼裡掺杂著疑惑与...恐惧。
『爹爹......』
『爹爹......』
几乎是奔上前,没有一刻停留,狠狠地,从汉子的怀裡夺过少年。"抬起头!抬起头!!"急促的声音,如此紧张,似乎在急著求证什麼。
凤惜大惊,害怕地缩在男人怀裡。"我看看!让我看看!"几乎是嘶吼,凤惜全身发颤,泪水硬是被吓了出来,面容被双手捧起,却是极其小心。
静默。
凤惜已经软倒在男人怀裡,可容顏依旧被高高捧起。
良久,一直到,那声声呢喃──"...凤惜......"
"惜儿......惜...惜儿......"
一声声的呼唤,如同要撕裂那脆弱的心。


114

转眼,被那冷到骨子裡的男人抱在怀裡,凤惜一怔,男人已经飘然跃起。"啊!"连忙拽紧了男人,如同在空中飞扬,凤惜闭紧双眼,将头埋在那冰冷的胸膛裡,吓得大气也没敢出一声。
感觉男人著了地,凤惜挣扎良久,才颤颤地探出头。眼前繁花似锦,典雅华美,可......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气。偏头,眼神和那如同寒冰的眸子对上,凤惜一顿,才发现自己从方才一直拽著男人的衣袖,耳根一红,连忙放开。
"抱...抱歉。"男人面不改色,却在怀裡的少年放开自己时,美眸似乎微微一沉。男人身高极高,凤惜被高高抱著,心裡虽隐隐觉得害怕,却还是小声道:"能不能...放我下去?"
男人拥住自己的双手猛地收紧,凤惜连忙住嘴。
凤惜只觉得浑浑噩噩,男人抱著少年走入房裡,便将少年放在床上,动作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凤惜坐在床上,伸手抚了抚那柔软的棉丝,心却暗道,要是师父睡这种床,腰痛的毛病大概就会好些......
不想,男人压了上来,凤惜猛然一惊,一动也不动,只任男人轻轻抚摸。男人的指间,抚过少年那头及腰的发丝,一直到那晶莹无暇的双眼、鼻、耳......最后,停留在少年的唇上。男人的手,在颤抖。
似乎是不信,来回抚摸著,如果是梦境的话,又為何如此真实。
凤惜不安地挣了挣,却听那犹如鶯歌的低鸣。"别动......"语裡,似乎在压抑著什麼。"让我看看...让我,看清楚点......让我看看......"那是乞求,一声声,如同敲进凤惜心裡。
静謐。眼前的男人,没有生人的气息......房裡熏著淡香,香气繚绕,凤惜顿时觉得眼眸酸涩,就好像......要哭出来一样。男人的手,轻轻解开少年的衣襟,缓慢磨人。上衣轻解,一直到感受到那冰冷的触感,凤惜忽然一顿,男人的手,由颈处,徐徐滑下。那道疤......只看得见影子,眼下的是少年青涩的身子,陈年的伤痕,已经逝去。
男人的手慢慢移开,替凤惜将衣服穿好,手却一直轻微颤抖著。凤惜愣了愣,方细声道:"那个......"看了眼男人,只觉得眼前的人,真像师父书裡头的仙人。"我给你把把脉,好不好?"师父说,要是人通体冰凉,那就是寒气侵入。应该......没记错吧......
等了许久,凤惜坐得腿都麻了,男人缓缓伸出手,撩开袖子。凤惜看著,心裡暗暗惊叹,原来,手真的可以生得这麼好看......又瞧了瞧自己的五指,登时觉得心裡难过。
吸了口气,凤惜握著男人的手,闭目沉思,竟也是有模有样。回想著师父教的东西,而后,轻轻放开男人的手。却在那一刻,移开的手被男人反握著。"我......"手,抽不回来。男人似乎也不愿放开,凤惜稍微挣了挣,心裡...却也没排斥。
"你气息虚弱,师父说过,这样是睡眠不定,饮食不均所致,所以......"凤惜偏头想了想,越发心虚道:"我想,只要睡得好,东西吃多些,就会好多的。"感觉男人的手动了动,凤惜昂首,有些中气不足道:"真的......"
男人的美眸,直直瞧著少年。凤惜又低首,只觉得脸热的紧。另一支手揉了揉眼,男人忽地道:"累了麼?"
凤惜又是一惊,还未回答,男人却已倾身,抱著自己。凤惜虽觉得不适应,不知為何,眼皮还真有些沉,男人微凉的身子,让身子不自觉向他靠去。迷糊之间,却听见:"回来了呵......"
"你终於回到我身边了......"
那一刻,凤惜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似的。
※※※※※※
凤惜醒来的时候,房裡除了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心裡,竟觉得有些失落。那个白髮的男人......如同一场梦。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便觉得疑惑,师父到底哪儿去了......
向外头走去,环顾四周,奇异的感觉一涌而出,却是叫自己快点离开这地方。如此,便四处乱窜,循著小径,又走了好些时候。突地,脚跟一疼,凤惜跪到在地。叹了口气,便坐在地上,揉著脚。
平日,师父断是不准自己走这麼多路,师父说自己的脚筋方好,当初也是练了许久,才能像一般人那样走动自如。醒来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是师父,那时候,自己怎麼也动不了,成日躺在床上。也不知躺了多久,之后,身子便也渐渐能动了,却还是什麼也记不起。
歇了一会儿,凤惜看了看四周,那是条萧索的林道。不知為何,凤惜微微一顿,再揉眼,竟觉得手脚发冷。抚著头,似乎......什麼东西呼之欲出。闭目,浮现的却是那道背影,决绝冷情,却越发清晰。心觉得一疼,凤惜抚著胸口,吐了口气。
"师父......"要去找师父...要去找师父......
方起身,便撞上一个东西,凤惜向后倒去,却被扯入怀裡。上头,传来冰冷的声音。
"為何要离开?"


115

凤惜是不知是吓的还是怕的,只得愣愣瞧著那抱著自己的男人,男人的手,抚过自己的额头,依旧冰凉。被那双眼望著,凤惜真是窘了,许久才断断续续道:"我...去、去找、找师父。"
男人不语,凤惜又道:"师父、父不知道在、在哪裡。"这会儿,又像个孩子般被抱了起来,男人单手抱著少年,另一手抚向少年的脚跟,"会疼?"凤惜显然是没想到男人会这麼问,一时之间竟有些慌。
"不、不会......"那双凤眼直直盯著自己,彷彿被看穿似的。"有、有时候会、会痛......"男人的眼,停留在少年的脚跟。而后,抱著少年,穿越林道。凤惜暗暗鬆了口气,还好不是又飘起来,那太可怕了,就怕这个好看的人把自己从上扔下去......
又回到那阁楼,但这回凤惜见到了熟人,咧嘴笑道:"师父!"还不断挥手,身子开始不安份。感觉,那抱住自己的双手不断收紧,凤惜还未回神,男人已经把他放了下去。凤惜也顾不得如此多,直接向前方的水如云跑去,抱个满怀。
水如云原是心裡担忧,昨日在凤韹的栖凤楼外等了一日,今日一早,就被姓韩的小子拖到此处。好在,徒弟真是见到了。水如云摸了摸凤惜的脑袋,这才抬头一看,不看还好,瞧了一眼,真是把三魂七魄都给惊了出来。
这人......白髮。满头的白髮。只听闻过鬱结在心,一夜便可白头,如今一见,还真不假。水如云微顿,却发现那高高在上的人直直往自己的方向瞧。细想了会儿,才连忙将凤惜放开,恭敬唤道:"暗皇。"
凤惜站在水如云身后,有些怯懦地抬头,却见那个叫"暗皇"的男人一直看著自己,眸子裡,一会儿亮一会儿暗,这人的眼睛,真好看。
见男人走近,水如云不自觉将凤惜拦在身后,道:"暗皇,这是水某弟子,有什麼冒犯的地方还请见谅。"
男人的目光依旧紧锁著凤惜,似乎眼裡只容得下那矮小的少年。啟唇,如同魔魅的声音。"他不是你的弟子。"
水如云心漏了一拍,又听男人深冷道:"他是我的惜儿。"
"爷。"韩公子从旁唤道:"爷,天有些凉,还是入内谈的好。"男人的手,伸向凤惜,却见少年偏过头,硬是躲开那隻手。
顿时,静默。
"暗皇,请。"水如云觉得紧张,额头已经冒汗。男人收回了目光,走在前头,凤惜探头,在瞧见那背影时,不禁有些失神。"徒儿?"水如云轻唤,凤惜淡笑摇首,跟了上去。
逕自坐在主座上,打从少年走入的那一瞬间,眼神就从未从少年身上离开过。水如云瞧了瞧,心中暗道不好,盘算著怎麼也不能让凤韹容易。韩公子倒是坐立难安,低首问道:"爷,身子可还好?"
男人不於回应,却听水如云闷闷道:"看样子暗皇大人仅是气虚,凡事想开些,多补补身子,该是没有什麼大碍。"韩公子一听,暗暗给了水如云一个瞪眼。倒是凤惜静不住了,竟小声得意道:"是吧──徒儿也这麼觉得。"
感觉,一道目光看著自己。凤惜不禁一惊,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站在水如云身后,带著惧意看著男人。
"那是──水某白来了,是吧?"水如云似乎有些不耐,对著男人拱手道:"是水某多事了,暗皇大人,水某还是退下好。"说完,真的牵起凤惜的手。韩公子立马站了起来,眼裡闪过一丝阴狠。
"你可以走。"男人的声音,毫无温度。
"但是,惜儿要留下来。"虽是对水如云说著,凤眼却是看著凤惜。凤惜微微一震,水如云冷冷一笑,道:"暗皇大人这是抢人麼?这传出去,不太好。"退了一步,不难感觉到,男人隐隐散发的煞气。
"惜儿,你要留下来麼?"好徒儿,争气点。
男人亦望向少年,眼裡,闪烁著光彩,魅惑逼人。
凤惜只觉得身子不是自己的,连忙避开那摄人的目光,许久,才小声道:"不要...我想和师父一起。"


116

那声音不大,正好让屋子裡头的人都听得清楚,却是让听的人都為之一愣。上座的男人眼眸睁了睁,倒是水如云率先清醒过来,心裡头更是得意,自己这些年果真没白养这小子......
怎料,方要开口,便被一股力震了去,硬生生撞上门板。"师父!!"凤惜猛地一惊,就要跑过去,身子却被那隻手扭了过来,逼著自己看著那妖魅诡异的男人。"爷!"韩公子也惊了会儿,打从三年前,就不见男人的有过如此强烈的怒气。
男人怔怔地看著自己,双手收紧。"痛──"凤惜的肩被抓的生疼,大声呼痛。男人显是一顿,竟缓缓鬆开牵制少年的手。凤惜顾不得,身子一转,也没看男人一眼,直接跑到门栏处,将咳血的水如云扶了起来。
"师父...师父?"凤惜这真是慌了,还是第一次看见师父受伤,还流了血。水如云虚弱一笑,便顺势靠在凤惜身上,另一隻手还搭在凤惜的腰上。"徒儿,师父就是死了......也断不会让你离开师父。"说完,目光还轻轻地往上瞟。
凤惜顺著水如云的目光,惊恐地看著男人,却见他呆呆地站在那儿。那眼神......如同一滩死水。彷彿之前,那隐隐带著的温度,又消逝无踪。见男人又上前一步,凤惜搂紧了水如云,颤颤道:"你是、是坏人!大坏人!"
男人原欲上前,却在那一刻愣在当处。凤惜喘气,硬是不让眼泪滚下来。
许久,男人缓缓道:"你在意他?"指著水如云,目光冰冷,语气竟有些抖音:"你喜欢他?"
"你要和他一起?"
仍旧冰冷,可却让人忍不住揪心。
凤惜扭过头,扶起了水如云,道:"师父,我、我们快走!"水如云微微顿了顿,倒是一旁的韩公子上前道:"小公子,你师父还是在下看照好,在下这就让他下去歇息,这伤要不好好调理,可就不好了。"
凤惜又瞧了水如云一眼,泪珠子就要滚了下来,袖子一擦,只得闷闷道:"谢谢,你是好人。"这句话,水如云日后想起来,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不等凤惜回神,韩公子还真将水如云拖到外头。
门一关上,走了些路。韩公子便将水如云扔在地上,冷冷道:"表哥演技还真是让表弟佩服。"水如云从地上坐了起来,揉了揉摔疼的腰,小声道:"你还嫩著。"韩公子翻了翻白眼,道:"表哥就不怕爷真动了力。"
"凤韹要想儿子乖乖回去,就拿不得水某如何。"水如云嘿嘿一笑,虽容貌俊秀文雅,此番看来,却是像极了痞子。
说道此处,水如云沉吟,似乎......还有一个人。水如云顿了顿,暗暗叫糟。
※※※※※※
凤惜见门合上,不知怎地,脚跟如同生了根,就站在那儿。一直到,脚都站麻了,才稍微像后轻轻一挪,却在那一瞬间,那原有几步之遥的男人猛地上前。凤惜大惊,整个人向后一倒,两人拥在一块,跌坐在地上。
凤惜只觉得快喘不过气来,那力道,就像要把少年揉进自己身子裡。"你......"凤惜推了推,可那搂著自己的人却没有鬆开,反倒搂得更紧。白髮披散著,有著淡香,凤惜觉得眼前一晕,伸手竟也轻轻拥住了男人。这人...多好看的一个人,就是太凶了......
感觉,男人放开了自己。凤惜脸红,便也低下头去,可男人却不让,只捧起了自己的脸,"你要走?"
凤惜的眼睛向别处看去,小声道:"我和师父一起。"
男人显然是一怔,似乎在颤抖。"你喜欢他?"凤惜挣了挣,可男人的手抚著自己的脸,到脖子,而后,缓缓探入衣襟。凤惜呼吸一紧,咬牙道:"我喜欢师父。"喜欢......像喜欢糖糕一样喜欢。心裡这麼想,却来不及说出来,男人的唇已经印了下来。
凤惜这会儿呆了,这人......為什麼要咬自己的嘴,咬别处不行麼?不行不行!虽然不疼......
凤惜睁大了眼,在男人放开时,气喘连连。伏在男人身上,突然,那冰冷的身子放开。
"走吧......"
凤惜顿了顿。
"你走吧......"
语裡,不再冰冷,却似乎用尽了力气。
『爹爹......』
凤惜抚上自己的脸颊,上头,有一滴水珠。有些...滚烫。
凤惜突然红了眼,不知道為什麼,心头酸得很,还犯疼。
男人背对著少年,手却握成了拳。凤惜站在门口,突然胸口一痛,咳了起来。男人转了过来,急步上前,将少年抱了起来。凤惜也不抗拒,小脸苍白得可怕,将凤惜放在软榻上,却见凤惜艰难地从衣褶裡取出药包。舒了口气,打开,将裡头淡黄的药粉吞入腹中,捧起一旁的茶水,小心地喝著。
良久,才舒坦了些。抬眸,便见男人直直瞧著自己。凤惜吸了口气,小声道:"那个......"对著男人扬起嘴角,面红道:"你不是坏人。"见男人静默,凤惜偏头道:"师父说,人的命很短,所以要活的开心些。"
凤惜站稳了些,向外头走去。突然,又回头道:"我走了。"男人站在原处,也不看著少年。凤惜看了眼,心头像扎了根刺,又想哭了......
"惜儿。"
凤惜一顿。
"能不能......"男人对著少年,无双的面容,是那绝美的笑靨。"再叫我一声爹爹?"


117

凤惜低著头,抿唇不语,心裡越发觉得酸,又抬手揉眼。这人......是想自己的孩儿了麼,所以才会睡不好、吃不好。可是,自己真真不是他的孩儿......凤惜暗暗眨了眨眼,就怕把自己的眼泪也眨落下来。
深深吸了口气,师父要看到自己哭红鼻子,铁定不让吃饭。
"我......"凤惜咬唇。"不是你的孩子。"平静无波,理所当然。正要转过身,心裡直想要逃离这地方,却听到那人嘶声大吼:"不──!!"凤惜看著那人,不禁一怔。
哀痛忿然的神色,髮丝散乱著,手指抠进了那上好的檀木座,腥红的血一滴滴顺著手指滑落,眼神却是充满绝望。那冷然的男人,缓缓掩面,再说不出什麼,彷彿让那声吼夺去了全身的力气,再毫无生息。这一次,是真的失去了。
看著少年离去的背影,男人靠坐在椅上。三年的梦裡,数不清,却总是梦见,那对著自己展露笑顏的孩子,眼裡没有一丝阴霾,在桃花盛开的春日,在前方唤著──爹爹。
男人闭目暝想,而后轻轻笑了起来,笑声缓缓提高,最后竟是克制不住,伏在椅上狂笑。
也罢。他是凭什麼认為,那孩子还会回到自己身边。走了也好──走了......也是好。抬眸,瞥见案上的一对小人偶,男人静静看著,可眼裡没了魂似的。一步一步上前,将那人偶捧在手裡,细细瞧著。
『这个...是爹爹......这个...是凤惜......』
男人愣了一会儿,那人偶便从手中滑下,掉在地上。回过神的时候,人偶已经摔个粉碎,如同心上的伤,再也好不了。
突然,门被震了开来。一个玄衣男子站在门栏处,偏著头,慵懒地看著裡头的男人,面上的笑容越发狰狞。
凤惜眼皮一直跳,手揪在一块儿,方才男人的神色一直在自己面前晃动著,没一刻安寧。高高昂首,凤惜只想晒晒太阳,给脑子清醒清醒。不想,却见到一个黑影向另一头窜了过去。
"啊......"凤惜长大著嘴,这不是......眉头皱了起来,原以為那奇怪的客人该是和师父待在一起,这会儿怎麼往自己方才的方向去了。要是再伤了什麼地方可不好!
也不知心裡是做何想,却是急忙跟了上去,可往那人飞窜的方向只一条路,自己方才还忍著泪,走了来的。这麼一跑,回到那阁楼的时候已经是气喘连连,凤惜按著胸口,艰难地吸吐。
稍稍顺了气,徐徐走近,才发现那楼的门大大开著,凤惜眼皮跳得越发快,一听到裡头有声响,便急急跑了进去。
看到那场面,凤惜著实吓到了。那原是雅緻至极的地方,混乱得不行,凤惜心下慌张极了,脚跟已经红肿,便咬牙半走半跑地到了内室,却见到,那玄色的身影。
凤惜呆呆地看著,只见玄衣男子倨傲地看著那一身灰白的男人,衣裳凌乱,嘴角有著血渍,闭目坐在地上,手裡抱著散碎的东西,脸上却无痛苦的神色,彷彿一切已与己无关。玄衣男子看了看,呵呵地笑了起来,手却高高扬了起来,嘴裡却喃著:"凤韹──凤韹──!"
眼看,就要往男人的心口拍了下去。"不要!!"凤惜大喊,整个人扑了上去,抱住玄衣男子的手,男子同是一惊,掌风硬是偏了去,倒是把凤惜整个人震得跌在地上。
男人睁开双眼,难以置信地看著地上的少年,见他痛苦地蜷缩在地。"惜......"身子颤抖。"惜儿──!"一掌击开男子,将地上的少年紧紧抱在怀裡,手颤颤地拍著少年的脸。"惜儿...惜儿......"
凤惜只觉得五臟六腑都扭在一块儿,睁开了眼,入眼的是男人紧张的面容,心裡不知怎的,实在是疼的紧。艰难转头,看著那呆呆站著的玄衣男子,只见那人同是一脸茫然,喃喃著:"惜儿...?惜...凤惜...?"男子看著少年,似乎想上前,目光迷茫。
"吾──"凤韹恨恨瞪著男子,"必将杀了你!"
眼下男人就要动手,凤惜倒是强撑著,硬是抱著男人,虚弱道:"别......别杀...别杀人......"男人沉默,凤惜又道:"我不想...他死...别杀......人......"师父说,害人会不得超生,得受地狱炼火。虽然,师父说的很小声,但是他有认真听。
男人搂紧了怀裡的少年,沉痛道:"好,好...你别说话,水如云定能保你无事。"男人眼角竟有泪水落下,"惜儿万万不得有事......万万不得......"凤惜缓缓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呆站的男子,胸口一疼,"哇"的一声,血便咳在男人月牙白的袍子上。


118

他做了一个梦。
他知道,那是一个梦。
他看到,一个人,很瘦很小的人。那人的脸,虽然看不清,但是他知道,那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那人就坐在地上,身上宽大的袍子,掩盖全身,可,他还是看到了那双脚,如同枯了的木枝般。那真的是一个人麼......
那人呆呆地看著门栏,有时候会突然笑著,而后蜷缩成一团。似乎过了很久,天晚了,那人又醒了过来。然后,门轻轻敞开,他望见一个男子,墨绿色的裳,髮丝随意束著,脸上有著倦色,却笑的...很好看。男子从他身边越了过去,抱起了地上的人。男子不知说些什麼,两人都笑了起来。
他瞧著,也不禁扬起嘴角,真好。
眼前的美好逐渐消逝,另一个画面越发清晰。
他看到,一间房,昏暗的房,成旧萧索。床上,趟著一个人,静静地卧著。他知道,那人很痛。一个人走了进来,他微微一愣。师父......
师父站在床边,这次,他听清了师父说的话。『你现在中的毒,唯有羽珠方能化解毒性。有了羽珠,你能多活两年。』
『羽珠是极其珍贵的药材,那女人也中了毒。可是,解药只有一幅。』
『痴儿,你可晓得,你当年用命替凤韹过了身,他如今是怎麼回报你的?』
师父阴阴地笑了起来,又说了下去。『凤氏族人皆如此痴情麼?你是他的嫡子,那羽珠他却寧愿给了那女人,也不拿来续你的命,就因為那女人的面皮是严珞俞麼?』
『你在他眼裡,不及严珞俞分毫,就是个替身,也比你强上许多。你...何苦留在这世上?』
何苦留在这世上?
他望见,那床上的人似乎哭了,很小声地哭著。压抑的哭声......
梦醒了。
睁开双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水如云铁青的面容。"醒了?"水如云面色不佳,淡淡地问了句。凤惜呆呆地点了点头,便又挣扎著要坐起。水如云那个气恼,又把这不安份的少年按了下去。"师父...?"喉咙有些疼。
"你可是要把你师父给气死!"水如云慍怒道。凤惜连忙襟声,双眼看了看四周,房裡只有水如云一人。
"好徒儿,你躺了一日,好在你师父医术高明,不然可有你这好事的小子受的。"凤惜偏头,还有些儿转不过来。"那两个人的恩怨怕是理不清了,徒儿倒好,这麼急的就滩了这浑水,也不想想你师父──"当年的苦心......
凤惜低首,水如云便也不再说些什麼,只听凤惜闷闷道:"师父,徒儿错了。"水如云顿了顿,暗叹了口气,摸著少年的头颅,这孩子,到底自己还是心疼的。少年深吸口气,又缓缓抬头:"师父,我想见那个人。"
水如云连忙道:"哪个?!"凤惜呆了会儿,又道:"那个...客人。"水如云眸子转了转,冷声道:"不可。"这胸口的大片青紫还是那疯子惹的。
"师父......"水如云挑眉一瞪,问道:"你见他有何事?"不行,得快快让这孩子离了这地方。凤惜静默,神色有些茫然,便细声道:"我见过他。"
"师父,徒儿见过他的。"水如云这会儿面露猜疑,沉声问:"何时?"凤惜摇了摇首,"不知。"水如云沉吟,师徒二人不再说话。凤惜只觉得越发坐立难安,便抬眸看著水如云,眼裡带著乞求。
水如云叹了口气,道:"罢了。"冷冷一笑。"那人现下,可是在宅邸的地牢。"
※※※※※※
少年蒙著眼,手被牵著,跟著水如云走。"师父,為什麼要蒙眼?"水如云不语,少年便也随之走著,那地牢昏暗潮湿,实在让人不适。水如云蒙了凤惜的眼,倒也是顾及到这少年孩子心性,定是看不得这一处的血腥。
走了许久,下了阶梯,少年只觉得头晕目眩,脸色也有些苍白。"师父,到了麼?"撞上水如云,凤惜便也扯下眼纱,揉了揉眼,定睛一瞧。
"师......"凤惜愣愣地看著,那栏杆裡头,玄衣男子被高高吊著,衣衫襤褸,身上没一处完好,倒是眼角的暗蝶,让人认了出来。凤惜颤了颤,连忙上前,奈何隔著栏杆,只能巴巴看著,心裡竟是急的不得了。
水如云却淡笑道:"没想到,凤韹还真没杀他。"不过,断去他四肢筋脉,已是与死无异。
"喂──!客人!"凤惜唤了几声,那人动了动,睁开了深邃的眸子。在瞧见少年的时候,那双美眸似乎注入了光辉,可手被锁著,双脚更是动不了,只能呆呆看著。凤惜急急唤道:"师父!能救他麼?"
水如云挑眉,目光对上那牢裡的男子,冷冷一笑。"徒儿,你别操心。"这疯子,武功可邪门著呢......虽然知晓这疯子内力走法奇异,想来该是郯如的密传,他倒是略有耳闻,那武功是毁不去的,就是筋脉断去,修养些时日,也可回覆。可这武功练了......却容易这般走火入魔,疯癲异常,毋怪自己那忘忧散怎麼服也徒劳。
凤惜噘著嘴,见男子依旧看著自己,那双手被紧紧锁著,血肉都翻了出来,不禁红了眼眶。"你等等,别怕,师父坏心不救你,我救你。"起身,真的想去解锁,看了看四周,瞧见那些刑具,心跳的更快。
忽地,那铁门打开。水如云脸色微沉,凤惜也惊了会儿。只见,那白髮的男人走进,在瞧见少年时,微微一顿,而后竟是冷冷瞪著水如云。身后的韩公子,深冷一笑。"医圣,这可不是玩闹的地方。"
水如云呵呵笑了笑,男人逕自走向少年,脱下了雪白的披风,披在少年身上。无语,手却是紧紧握著少年的手,似乎有些激动。韩公子咄咄逼人起来,直道:"医圣怎麼会知晓这地方?"水如云冷笑,这地方他可熟悉著呢......
"带惜儿走。"男人没有看著少年,冷眼直直瞅著水如云。"惜儿不能来这地方。"凤惜一听,满是不愿意,竟挣开男人的手,不等男人反应过来,指著牢裡,颤颤道:"放了他。"
凤惜咬牙,眼眶一红,别过头去。


119

男人顺著少年的目光,看著牢裡的玄衣男子。男子同样瞧著二人,而后独独瞧著男人,缓缓扬起嘴角,眼裡闪烁著血光,还有深深的恨意。凤惜拽紧了自个儿的衣角,便跑上前去,那原是披在身上的雪狐披风落在地上。懊恼地看著铁栅栏,凤惜对著牢裡的人笑了笑,安抚道:"你别怕...有人来了,会放走你的。"
男子看著少年,目光柔和,彷彿方才眼裡的恨意仅是幻影,挣扎著想到少年身边,没想到牵动了伤口,登时痛得一脸扭曲。"你的伤!"凤惜转头,哀求地看著男人,道:"他这样会死的!"瞧见男人毫无血色的面容,如同那白透了的发丝,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凤惜全身发抖,却还是直直看著男人的双眼。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冷声道:"韩翎,放了他。"韩公子似乎一顿,连忙拱手道:"爷,这是放虎归山,还请三思。"男人冷冷瞥了一眼,走向少年。凤惜惊得后退了一步,男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凤惜静了会儿,颤抖地握住男人的手,目光却是坚定非常。"你救他。"
"一年......"男人突然道:"留在我身边,一年后......"语气,抖了抖。"我便让你走。"私心,还是想留住这孩子。只要一年,自己也好死了心......
凤惜微微一愣,看了眼水如云,见水如云一脸深沉,眼裡有著审视。再瞧了眼牢裡的人,只见那人狠狠地看著二人交握的手,发现少年看著自己,一脸欣喜,可又委屈地咬唇。凤惜还记得,那人在梦裡,微笑著,这麼温柔......
他一定也有重要的人。就像师父,也有很重要的人偶,是师父自己喝醉,糊涂的时候说的,还哭著,但是自己没见过。
凤惜抬眸,瞧著眼前的男人。多好看的人,比自己见过的人都还要好看......这人重要的人,是他的孩子麼?多好......要是自己也是这人的孩子......那麼,他会让这人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不会...不会让这人再哭了。
"好......"凤惜轻声道。"好。"怕男人不想信似的,凤惜又重重地点了头。一直到有些晕眩,才停了下来。不想,又落入男人的怀裡,紧紧搂著,动弹不得。凤惜也不敢乱动,只得缓缓道:"那麼,放了那个人,好不好?"从男人怀裡抬头,道:"你也放了那个人,我在这裡陪你,好不好?"
看著那绝美的容顏,只见那人缓缓頷首,嘴角微微扬著,而后将头深深迈入少年的颈窝,双手紧紧扣著少年的腰,似乎要把这孩子揉碎了,放进身体裡面,怎样都离不开自己才好......
锁开了,凤惜连忙跑了进去,韩公子一脸漠然,水如云跟了进去,先行点了那狂人的穴道。玄衣男子挣了挣,眼皮越发沉重,只能贪婪地看著少年。"惜儿......"凤惜对著男子,静静一笑,接住男子,柔生安抚道:"要乖乖的,师父很厉害,会医好你的,要听话,不然师父那小心眼的会不给你饭吃的......"
"徒儿──"
"师父,你别凶他。"凤惜噘嘴,将身上的男子交到水如云手上。水如云面露无奈,这家伙谁敢动他......走出牢房,男人站在外头,见少年有些担忧地看著昏迷的男子,倾身轻易地将少年抱了起来。
"惜儿。"一年,只有一年。
× ××
"师父,徒儿会写信给师父的。"少年透过帘子,看著马车裡的水如云。水如云撇嘴道:"就你那字,你当师父道士麼?"看得懂鬼画符......
凤惜揉眼,道:"徒儿一年后就回去,师父别把徒儿忘了。"感觉,有人抚摸自己的额,当处,自己醒来的时候,也是这般温暖。"到时候,你会不会回来师父不管,可那妖人一欺负你,就给师父回来。"狠狠捏了少年的脸颊,见少年眼裡的眼泪收了回去,才松了手。
"师父......"水如云露出浅笑,道:"那人师父会看照好的。"那是你们三人的孽缘......凤惜点了点头,又见水如云从怀裡取出什麼,居然是一个药瓶,伸手接过。水如云环顾四周,见韩公子和曹帅两人站得老远,连忙小声道:"徒儿,要是那妖人要逼你行那事,就把这药粉洒了去。"阴阴地笑了笑,"笑话,水某的弟子怎是让人压的。"
凤惜疑惑地看了看药瓶,依言乖乖收好。
"那师父先走了。"这会儿倒好,出了趟门,把自己的徒弟给丢了。凤惜频频挥著手,见马车行远了,才敢让眼泪掉下来。一转过身,便见不远处,那如同天神般的男人,坐在马上。
缓缓走了过去,男人下了马,凤惜红著脸,"我不怕马的。"别过头任男人抱起了自己,放在马上。男人搂紧了少年,没想到马儿一动,少年惊得搂紧男人的脖子。
"惜儿,我们回家。"


120

这年头,什麼怪事都有。不过,最奇的事就发生在舒璟城。你说,舒璟城是什麼地方?这说来就话长了,简单一句,就是皇帝老爷都管不到也不想管的地方。你说,这不就是土寨子麼?其实,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皇帝老爷亲封的暗皇就留守在这儿,那暗皇性子也是暴戾,杀人如麻,城裡的百姓心裡头虽是有些担忧,可舒璟城依旧繁华热闹,就皇帝老爷的一句话,皇城都没这麼风光,舒璟城和暗皇那冷冰冰的雕像多不搭,浪费了......
唉......扯远了。
说到怪事,就是──城裡的人都知道,暗皇的宅邸自从把下人都遣走了后,就没再请什麼人了,想来这暗皇是不喜人气,宅邸也是阴沉沉的,没人敢靠近。就说最近,城裡的官府榜上,就贴了个告示,没什麼,就是请僕人的。什麼?你说请几个僕人何必弄得全城皆知。
这你就不知道了。暗皇大人发下的旨,待遇优渥,可僕人的条件多得很,可男女不拘。这好了,谁愿意到那宅邸去呢?一不小心,掉了脑袋可怎麼办呢?但是,去试的人,可多著呢!不是每个人都用的,那场面......嘖嘖嘖......韩公子摇头,皇帝选秀女也没这般严苛。
你说谁选?说出来,大家都懵了,居然是暗皇大人亲自面选的,从贴身侍僕到打扫的,全得经那人。第一天,人是少了点,也没几个人入得了宅邸。到了第二天,曹帅都快晕了,大喊,咱们这找下人,不是给城主找夫人的!
可......姑娘们,谁听得进去?
这好了,到第三天,姑娘真来得少了,但是那眼睛发亮的少爷们可就让人头大了。直直盯著上位的男人,底下的人魂都飞了出来。不等男人发话,韩公子眉一锁,全都给赶了出去。
话传开了,到了城外去。都说暗皇转性了,最多的还是姑娘少爷们谈论,那暗皇有多好看,面有多俊,尤其暗皇对坐在旁边的世子笑的时候──此生,非君不嫁。一时间,城裡多了许多痴男怨女,媒婆们只得感叹,这年头,生意难做啊......
话说回来,这大费周章搞了这麼多事,最后什麼人也没请成。夜裡,栖凤楼内,一个少年点燃烛火,自个儿磨了墨,决心练字呢!少年吐了口气,前日收了师父的回信,高兴得快飞到天上去了,打开来看,只有两个字──练字。
少年偷偷把那信收了起来,懊恼不已。
门轻轻打开,就见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月光映照著,那姿态优雅,面胜潘安宋玉,尤其瞧见趴在桌上的少年,冰冷的眸竟有些柔和。轻脚走上前,想看看少年在做些什麼,少年紧锁眉头,艰难地在宣纸上写著。男人瞧了瞧,好看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少年写了许久,才放下了笔,抬头,脸上脏兮兮的,颊上还有墨印,浑然不知男人站在身后,高高拿起了宣纸,欣赏自己的大作。平日是绝对不敢在别人面前写字的,怕被笑话。瞧瞧......不难看啊!少年偏头细想,师父怎麼这麼损自己呢......
"惜儿。"
凤惜猛地一惊,手忙脚乱地把那纸揉成一团,缓缓转过头,只见男人瞧著自己。"爹、爹爹......"凤惜小声地唤著,脸红得似乎可以滴出血来。男人伸了伸脖子,看著少年手裡的纸团。"夜晚了,该歇了。"抚摸少年的颊,嘴角微微扬起,这孩子......
"哦──"凤惜连忙逃了开,凤韹看著少年的背影,见那孩子走入内室,脸上还有墨印。少年也没避讳,偷偷将纸团往窗外扔去......明天,一定得偷偷捡回来。凤惜呼了口气,便解了身上的衣系,不觉,一双手缓缓环住少年的腰。
少年似乎已经习以為常,任男人从身后抱著自己。"惜儿......"看著那忙碌的孩子,目光落在那白皙的脖子上。轻轻地,在上头吻著。凤惜顿了顿,手停了下来,脸上泛起一阵红晕。男人淡笑,移上轻咬著少年的耳垂。凤惜一惊,整个人已经软了下去,身子抖得厉害。
眼看,男人就要吻上自己的唇。凤惜连忙醒了过来,叫道:"别!"男人微微一愣,眼神有些黯然,轻抚少年的脸,道:"是爹爹太急了。"凤惜看著男人,小声道:"不是......"
"是......"凤惜别过脸,极小声道:"我还没漱口......"
只见,男人眨了眨眼,而后竟是掩嘴笑著。凤惜看著,不禁呆了。"爹,你真好看。"凤韹停下了笑,道:"惜儿喜欢麼?"
凤惜楞楞地点头,没有人不喜欢的。突地,一个翻转,少年已经被压在床上,四唇紧紧相依,凤惜睁大了眼,挣扎不得,只能任那人攻城掠地。许久,身上的人才放过自己,凤惜红著脸,已经柔软无力。男人抱著少年,躺下。"睡吧,明日还要南下。"
"爹爹......"凤惜小声道:"不找下人了麼......?"
"哼──"
凤惜连忙襟声。记得上回那女子一直看著自己,回头还送自己一个手绢,红著脸跑开,自己收也不是,扔也不是。转头,爹爹就一直盯著自己......手裡的手绢,倒也没说什麼。然后......就没再徵人了。那手绢,自己瞧见了,成了碎布,在兵器房裡。没看错,上头的祥云图,那惨状......
隔日,少年一直看著窗外头,那纸团呢......自己好容易才写的......
曹帅看著那皱巴巴的宣纸,左瞧右看,虽然自己书读得少,可大字还是认得几个的,这到底......是什麼字?爷為什麼一早上就把自己找来,说一定得镶好呢?......还嘱咐,不能让世子瞧见了。
仰天长叹──最近,怪事真的挺多。
爷和世子,该是南下看花去了吧......
瞧著日子,多好啊......
曹帅一转头,就见韩公子怪笑看著自己。退了两步,韩公子就近了两步,一脸緋红。"老头子,别靠过来。"
"暉,下次咱们再试试,不会弄疼你了。"
"滚远处去──"
"暉......"
"小心我宰了你──!!"
"我知道,你捨不得的。"
"去死──"
"爹爹,曹大叔说他屁股疼。"
"......"
"问我拿药呢,虽然我有师父的医书,可是屁股疼的药,裡头没写......"
"莫在意这事。"
"可是......"
少年看著一脸铁青的男人,乖乖闭上了嘴。男人将少年揉进怀裡,见少年睡了,对前头赶车的人深冷道:"派人传话给韩翎,他和曹暉的假,本君允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