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2-03

WingYing: 霸主的傻儿 下部 1

(下部)

39

秋天落叶纷飞,几个孩童开心笑著,成群奔向一个乡间小屋。為首的孩童绑著小马尾,向周围的孩童做了噤声的动作,满意地见大家安静下来。随后,清了清嗓子,学著大人的模样,敲了敲门。
许久,没有人应声。
再敲了敲。里头似乎有人。"羋先生,你在吗?"孩童们听见那羋先生,显然恭敬了许多。為首的孩童等了又等,还是没人应门。
"羋先生好像不在呢......"
一旁的小女孩小声道,眼里有著明显的失望。為首的孩童扁了扁嘴,转头敲得更用力些。"羋先生,我是四娃。在不在?!"
仍旧没有动静。一直站著也不是,既然羋先生不在,大伙儿抬脚便要离开。就在此时,木门开了些,不断回头望的四娃正巧瞥见了门内那双明亮的眼,连忙大叫道:"有人在呢!!"
门内的人见所有孩童瞧了过来,躲了躲,见几双眼睛齐齐看著自己,又将门开得大了些。
大伙儿一见那身影,全都屏息。那是一张少年的脸,瘦得苍白,一隻手如枯枝般,靠著门,跪坐在地上,身上的大袍掩去了大部分的双脚。
"啊!"站在四娃旁边的女孩倒抽了一口气,连忙退到四娃身后。
少年一双眼疑惑地看著他们,模样呆滞。偏著头,而后笑了出来。"嘻嘻......好漂亮......"手指著四娃身后的女孩,眼神望著的却是女孩头上那翩翩飞舞的彩蝶。可孩子们却不这麼认為,四娃身后的女孩更是红了眼眶。
"四娃,好恐怖......"
少年头一歪,见那蝴蝶又要飞远。"啊......飞走了......"攀爬著,眼神直直瞄著那彩蝶。"飞飞──飞飞──"见那如同鬼魅般可怕的少年逐渐爬向他们,在温煦的阳光下,映照著那不成形,与肢体大小不符,犹如只剩下骨子般的双腿。
"啊啊!怪物!!"孩童们大叫,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飞......嘻嘻──"
四娃身后的女孩哭了出来,四娃涨红著脸,就从地上取了石子,往少年身上扔去。"啊......"小石子打在少年身上,少年轻声痛呼。周围的男孩见了,便全学著四娃,个个拿著地上的石子,全往少年身上丢去。
"啊──好痛......"少年抱著头,石子一个个丢在身上。
"哈哈!!怪物走开!"孩童笑著,越扔越起劲。四娃忽而取了颗最大的,直接望少年头上招呼去。"啊......"痛......泪水在眼眶打转。少年抬头......蝴蝶不见了......
"你看!他头上流血了!"
"咦──黑色的血!他真的是妖怪!!"
"怎麼办?!快、快点走啦!!"
你一句我一句的,四娃喊道:"我们要把妖怪赶出羋先生的家!"得意地叫著,一群孩子就要拿起树枝,往少年身上打去。
"你们在做什麼?!!"愤怒的声音,与平时的温润不同。孩童们回头望,便看到一身素衣的男子快速向他们走来。
"是羋先生!"羋先生越过一群孩童,眼尖地望见那在中央受伤的少年。"惜儿!"急急上前,将少年护在怀里。少年见到男子,带著傻笑。"爹爹......痛......"羋先生将少年抱在怀里,心疼地看著额上的伤口。
抬眸。眼神冰冷。
"羋...羋先生......"四娃颤声道。女孩拉著四娃,小声道:"羋先生生气了......"孩童们没人敢再出声。羋先生看了眼,随后抱起凤惜,头也不回地步入屋内。
"羋先生生气了......生气了......"女孩红著眼眶,四娃一阵烦躁,大吼:"哭什麼哭!就知道哭!!"女孩似乎没料到四娃会对她大吼,抽了几口气,哭了出来。四娃哼了声,逕自跑开,留下一群孩童,不知怎麼办才好。
屋内,将凤惜小心地放在床上。羋先生连忙取了放伤药的盒子,靠做在床边替那呆傻少年处理伤口。
"怎麼会这样......我不是说了,我不在的话就别看门麼......"不拾得责备,轻柔地替凤惜处理伤口。低头,见凤惜皱著脸。"爹爹......好痛......"羋先生停下手边的工作,一双眸子紧紧锁著凤惜。"惜儿......"
轻轻捧起那小巧的容颜,在那伤口上印下一吻。"嘻嘻──爹爹......痒..."羋先生看著眼前的少年,轻声说:"惜儿,别出去了好不好?"好不好?......再来一回,他不保证,还能让那些孩儿活著。
方才......方才......他多想......多想就这麼扭断那些无知小儿的脖子......
"不要......有蝴蝶......飞──"
"凤惜看到漂亮的蝴蝶──"笑著,拉著那双温暖的手。如同讨好般。"爹爹......"见羋先生从方才便未对自己笑过,凤惜顿了顿。
"爹爹......不痛了......"靠在羋先生肩上,笑著道。"不痛了,凤惜不痛了。"羋先生看著少年,那沙哑的童音,几乎令他疼得发狂。
不痛...?!怎麼可能不痛!他怎麼会不知道,好几次受伤了,即使伤口再小,回覆的时间却是极长,之前......骗著他说不痛,夜里那疼得苍白的面色,他说什麼也不会忘。
"惜儿......"疼......紧紧拥著那瘦小的身子,怀中少年不禁抬头。
"爹......"
我...我该拿你怎麼办才好......
※※※※※※
"爷,祥城下书求和,使者正在外头候著。"隔著纱帐,看不清里头主子的尊颜,从里头不断传出的曖昧声响,曹帅已经是见怪不怪。
"啊──嗯......"
还没反应过来,原是在帐内缠绵的男孩忽而被甩了出来,曹帅看著那男孩,只见那身子满是欢爱的痕迹,那张脸他不会认错。那是前荣华城主最小的子嗣,似乎还未满十五......
"明日,本君要看到吾军帅旗,扬於祥城。"
魔魅般震惑人心。曹帅跪了下来,喊了声:"属下得令。"向后退了几步,步出帐外。爷......还真是心狠手辣,那祥城可是俞王凤冥的属地。这般......
帐内男人纤细的身影,任谁也料不到,那看似无力的双手,轻易便将俞王的精锐部队,一夜之间,残杀殆尽。没有欢爱后的慵懒气息,面上冰冷的面具,如同那残忍的心。
"爷──"地上的男孩害怕地看著眼前的战鬼修罗,全身发颤。那日,他不会忘,爹和娘是怎麼丧命剑下,也不会忘记,眼前这男人的强盛。他仍记得,自己是怎麼被副帅送上男人的床,一切只為了保命。世人皆知,战鬼不好女人,也不喜少年,而只有稚龄孩儿,方得战鬼一宿。
"爷......"
"滚出去。"颤著身子,连忙套上衣物,就在那一刻,他瞄见了帐内的男人缓缓解下面上冷硬的钢铁面具。细小的隙缝,却清楚地瞥见了那战鬼的容颜。
那一瞬间,天地皆要為那男人失色......


40

月下寒冷,男人半垂目,面具掩盖了那绝世的容颜。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银白色的身影,坐在黑驹上,如同王者般降临。
"曹帅。"一个小兵上前在曹帅面前跪下,看见黑驹上的男人,不禁惊呆。"君......君上!"见那小兵一阵惊慌,曹帅连忙道:"怎麼回事?"身后男人的喜怒无常,他是见识过的。
"是...是!回曹帅,哨兵回报,祥城以北看得到军队,似乎...似乎是影王的六刃。"曹帅双眼扩了扩,暗咐道:"六刃。四王之首终於要出手了麼......"思量了会儿,这战该不是会有什麼变数。
"爷。"粗獷的曹帅和一旁的男人比起来,气势居然略逊一筹。
"六刃──呵呵......"如修罗地狱传来的笑声,士兵不禁冷汗直流。"本君倒要看看,这六刃能有多大能耐。"斜眼看了眼曹帅,冷声命令道:"曹暉,由你领十万军。"双眸微微眯起,"本君要血染祥城。"
"君上圣明!!"呼声震动天地。
眾人齐齐跪下,曹帅下马,恭敬地低下头。这就是他所追随的男人,如同修罗般,狂傲不羈。那面具下,此刻定是绽放著那足以倾城的笑容。这就是他的君主,他宣誓效忠的帝王。
如同罌粟般的男人。曹帅不会忘,眼前的男人,四年前的身份,便是当年容冠天下的舒璟城城主──凤韹。
※※※※※※
羋先生怀里,用长袍包裹著,小小的人儿探出头来,一双晶莹的眸子看著羋先生。"乖......"小声安抚著。抱著少年绕过喧闹的大街,走著小巷子。一会儿,怀中的人儿不安份的扭动。
"爹爹,凤惜饿──要吃糖糕。"
羋先生轻扬起笑,"好。"
自从上回让凤惜一人在家,受孩子欺负之后,羋先生是怎都放不下心再让这令人心疼的少年独自在家了。思及生活,唯有带著凤惜一块儿出来,将字画交给巷子后头的文斋,睁些银两给凤惜买药。
看著拽著自己的拿双手,不禁心疼道:"怎麼都不长肉呢......"怎料,怀中的人儿抬头,堵著嘴。"凤惜不要吃肉肉。"羋先生顿了顿,一阵静默。怀里的人儿总不爱吃饭食。
兴许是有一回,吃了饭后,不知為何全吐了出来,夹杂著血丝。当时夜深,自己急得慌了,抱著凤惜跑去找大夫,他还记得,怀中的少年硬撑著笑容,粗糙的双手拉著他道:"爹爹眼睛......有水......凤惜不...要吃......了......"之后,便鲜少吃米饭肉类,却喜欢甜食,或许每个孩子都是极喜欢的吧......
一手抱著凤惜,走进一家文斋,里头打著算盘的老者抬头,讨好笑道:"这不是羋先生麼?有什麼好字画没?"羋先生客气地笑了笑,将另一手里的画卷搁在一旁的架上。
"陈老闆,就这些,价钱便由陈老闆定就好。"感觉怀里的人儿动了动,低著头见凤惜对自己笑著,心头一暖。"再等等,待会儿带惜儿买糖糕。"陈老闆见那笑容,揉了揉眼,不禁道:"哎......人好看笑起来就是不一样。这就是羋先生的弟弟,是不?"从柜子里拿了些银票。
"羋先生,这是上回卖画的钱。"羋先生抬头,见那银票,不禁皱眉问:"陈老闆,这似乎多了些。"陈老闆硬是将银票塞进羋先生手里,道:"就这个数没错,上回来了个客人,出手真阔气,也是羋先生的字写得漂亮,收下吧!你要养个弟弟也不容易,留点银子娶个娘子回去看著弟弟也好。"
明知陈老闆是打趣,羋先生仍旧不禁道:"老闆,我这辈子都不会娶妻的。"转过头看著凤惜,只见那双眼疑惑地看著自己。
"是嘛......多少家闺女可又要為羋先生伤心了。"
笑著别过陈老闆,凤惜忽而轻声问著:"爹爹......什麼是娘子?"羋先生停下,柔声道:"娘子,就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凤惜歪著头。"一辈子...?"
"嗯......就是每天,都要在一起的人,一直一直。"
"那凤惜就是爹爹的娘子,是不是?"羋先生微愣,双眼紧锁著凤惜。"傻孩子......"你呢......可愿当我的娘子,而不是"爹爹"的娘子......宠溺地吻著凤惜的额,抚著额上那道伤疤。
"爹爹......
"嗯?......"
"糖糕......"
"嗯......"


41

羋先生依旧一身素蓝衣裳,青丝总是一条黑色丝带随意繫著,脸上那道狭长延至脖子的伤疤,不损那俊逸的面容。可今日那黑眸下有著淡淡的黑影,面上没有一丝笑容,竟是让人更移不开眼。
"羋先生,出来买东西啊?!来来来──俺这儿有新鲜的菜,早上才摘的。"面对卖菜嫂的热情,羋先生难得轻笑,摇了摇头。
"奇怪──羋先生今天咋没精神的......"
"唉......大概又是為了他那个弟弟,真是造孽喔──"
"就是,这近来世道又不好,要有这样的弟弟,还真是活讨债的。"
"是啊......他那弟弟俺上回见过一次,还真是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怪吓人的。"
"真的?...要不是有这讨债的弟弟,俺早让咱家小翠嫁到羋先生家去。"
"嘿!要嫁也是巷头老李家的闺女,人家可是闻名的美娇娘......"
步进医馆,微笑地对伙计点头示意,只见伙计见羋先生走了进来,笑道:"羋先生稍等。"转头大声叫道:"纪大夫,羋先生来拿药了!"
留著八字胡的纪大夫从内室走了出来,见是羋先生,便问道:"羋先生是要再取药麼?"羋先生面色不佳,对著纪大夫道:"纪大夫,我弟弟他......他昨晚吐了狠多血......已经照著大夫给的药方子,可还是......"
闭上双眼,掩去那满满的心疼。惜儿......惜儿......昨夜那床上的血渍,还有那捲缩在一旁,哭著喊著爹爹的少年......疼......钻心的疼......
纪大夫静默,许久才道:"羋先生,老夫之前便说了。你弟弟的命,是硬吊著的,药方子已经下得极重,再下去只怕你弟弟受不了。"
"不!纪大夫!"羋先生抬头,"四年惜儿都熬过来了,他不会有事的!"纪大夫顿了顿,嘆了口气,说:"这样......老夫再开个新的方子,另外再加些补血气的药材。"
羋先生身子轻颤著,听纪大夫这麼说,才稍稍放心了下来。"纪大夫,银子不是问题,需要什麼药材大夫儘管说。"纪大夫摸了摸胡子,道:"羋先生,老夫还是那句,凡是不能强求。你弟弟的身子,能拖到今日,已是他的福份。"
无神地点了点头,从大夫手中接过药方子。"谢谢大夫。"缓缓步出医馆,身后的纪大夫不禁喃道:"这对兄弟,感情也似乎太好了些......"一旁的伙计听了,小声插了句:"大夫,您这就不知道了,听说......"
"老爹!"从外头进来的四娃唤著,脸色难看至极。伙计见到四娃,打趣道:"小少爷,还真不巧,羋先生刚走呢。"四娃眼睛一亮,吼道:"我要去找羋先生!"伙计嘿嘿笑了笑,纪大夫望著这老来得到的独子,头开始犯疼,见那孩子就要衝出门去,连忙唤住了他,顺道交了包药材到幼子手里。
"这是极好的躯寒药,你老麻烦人家,羋先生也算是你的夫子,这送去给先生。"四娃一扫之前的不悦,大声说了句好,便不见人影。
"纪大夫,小少爷似乎也挺喜欢羋先生。"
"羋先生这人......还是少招惹的好......"

脚步明显快了些。不知道惜儿醒来了没......几日来都没睡好,还是不应该把惜儿一个人放在家里。要是醒来找不到他......
"羋先生──羋先生──"
听见有人唤著自己,方转过头。只见四娃从远处跑了过来,羋先生不禁眼神微暗。四娃跑到羋先生面前,手里拿著包东西,喘著气抬起头。"羋...羋先生..."讨好笑著。"羋先生,这是老爹要我拿给羋先生的,老爹说这是上好的躯寒药,说是谢谢羋先生平日教我背诗。"
羋先生沉吟了会儿,方道:"不用了,替我谢谢纪大夫。"四娃见羋先生别过头去,连忙上前拉著羋先生的衣袖,急道:"羋先生!就收下好了,现在天气寒,老爹说了羋先生身子单薄,这药合适的。"
见四娃拉著自己,挥了挥手,原想甩掉,却见那孩子固执地拉著自己。脑中忽而闪过,在四年前的那个男人,也是这般拉著自己的......眼神一厉,狠狠甩开。四娃吓了一跳,跌在地上。"羋...羋先生......"
羋先生顿了顿,收回了手,走了开。"羋先生!我!我!我讨厌你!!"小孩的哭声随之而来,羋先生冷著脸,远远离去。
"羋先生──羋先生──"四娃用袖子抹了抹眼泪,跟在后头。
回到小屋,里头便传来阵阵声响。羋先生一惊,连忙跑了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地上的少年,那无力的双脚,杯子碎裂,细瘦的双手又多了几道割痕,还有那眼中的泪。"爹......爹爹......"急急上前,将那少年抱在怀里。
"惜儿,别怕。别怕......"
"爹......在哪里......不要不要凤惜......"少年茫然道,推拒著羋先生。"爹爹──爹爹......在哪里......"羋先生慌了,硬是抱住那个身子,安抚道:"惜儿,惜儿乖。"
"爹......咳咳咳!!"
黑色的血咳在羋先生蓝色的裳上,骇人非常。
『羋先生,老夫之前便说了。你弟弟的命,是硬吊著的。』
惜儿......惜儿......
捧起那尖细的小脸,轻轻将唇覆在那被染红的唇瓣。凤惜挣扎,羋先生喘了口气,再吻上,四唇紧紧相接,贝齿交缠。羋先生脸上的泪,滴落在那双无神的眼里。分开,再紧紧相贴。
门外有一双眼,震惊地看著这一切。
※※※※※※
"这些字画,是谁送来的?!"眾人屏息,从未见过眼前的人如此大的反应。"庄...庄主......"自从当年东方庄主遭人暗算,四主為庄主之位相互较劲,没想到最后竟是最為年轻的章澧,联合各大派,一夕之间,斩杀另三主,稳坐庄主之位。
一直以来,眼前的庄主喜怒皆不形於色,冷漠的气息,更是令人只敢远观。如今竟為了几幅平凡的字画,那冷峻的面容,露出了笑容,却有著隐隐的凄凉。
"回庄主,那是易堂主献上的,应是在北凌地域。"一个青年侠士上前道。章澧轻喃:"北凌......"原来......原来在那儿......
"呵呵呵──哈哈哈!!"冷华──冷华!!
冷华,原来你躲在那儿!真让我好找,没想到居然在如此边界之地......冷华......冷华......
这次,不会再让你逃开。
即使,是要斩断你的羽翼。


42

横尸遍野,鲜血染红了大地。那白色的盔甲,依旧洁白塋亮。唯有那手上的剑,如同红刃般。那双嗜血的眸,冷静地看著一出出的屠杀,导演著一场场的悲剧。
"步兵六万,骑兵三万,六刃二万。"凤韹轻喃,此时一个几近垂死的士兵忽而举其剑,大喝:"战鬼!!!"没有转头,万箭已经穿身。箭手熟练地架起弓,瞄準著祥城境内。
曹帅望见方才的一幕,著实捏了把冷汗。那个男人,永远是如此冷静,即便是沐浴在浓厚的血腥味中,他依旧冷眼看著一切,那是静默的疯狂,那是阿鼻地狱的修罗。
"曹暉。"
"是,爷!"微抬头,见那男人眼神望著远处,手轻轻一抬,转眼只见,万箭齐发。曹帅一顿,回头看去,对头已是哀叫连连,血如泉涌。"爷──"
这是在──屠城。
来不及,已经来不及了。祥城顿时成了人间炼狱,哭声与呻吟声掺杂。马上的男人依旧冷漠地看著,曹帅还未从震惊中回覆过来,便听男人道:"祥城已為弃城,六刃此番到来,想来......仅是探敌之用,真真无趣。"男人剑一收,冷声接道:
"下一城,北凌。"
※※※※※※
四娃难得静下来,没了平素土霸王的样子,倒让一群孩儿懵了,跑到四娃面前开玩笑道:"怎麼老大,不去找羋先生?"四娃听到那句羋先生,头猛地抬起来,大声吼道:"别再说那个人!"孩子们一愣,老贴著四娃的女孩上前,轻轻拉了拉四娃的袖子。"四娃......"
"去!什麼羋先生!那个人──那个人──"
其中一个肥胖的男孩一脸疑惑问:"老大,是不是因為上回羋先生凶我们的事啊?"另一个连忙接道:"是啊是啊!老大,羋先生哪对我们这麼凶过,都是那个怪物害的。"
四娃静默,脑海中忆起的却是那俊雅的男子,不断亲吻著那如同怪物般的少年。紧紧拽著衣服,不公平......不公平!那麼温柔,那麼小心,只对那怪物真心地笑著,也...也只亲那怪物!他一直站在外头看著,看著羋先生解下怪物的衣服,看著羋先生紧紧抱著那吓人的身子。
然后,羋先生哭得狠伤心。
坐在怪物身边,一直流泪。
要是...要是他的话,才不会让羋先生哭的!他会逗羋先生笑,才不会让羋先生没有精神,才不会让羋先生伤心!
"老大......老大......"
"吵死了!!"抬眼一瞪,一群孩童静了下来。"四娃,那个怪物好恐怖。"女孩心有餘悸地小声说著,模样好不可怜。一想到那怪物的脚,眾人都倒抽一口气。太恶心了!一个孩童忽而大叫,道:"该不会羋先生是中邪了吧?!"
一群孩童就像想通般,个个交耳道:"俺听俺妈说,羋先生最近都怪怪的,羋先生上回又这麼凶,一定是碰上脏东西了。"
"真的吗?!一定是那个怪物,羋先生不会被那个怪物吃了吧!!"
"这样该怎麼办,那怪物是要害羋先生的。"
全数人看著四娃,只见四娃原是静静听著,可那双眼逐渐闪烁著异样的光芒,喃喃自语道:"是啊──把他赶走就好了......"不能说,不能说羋先生的事。只要把怪物赶走就好了......这样,羋先生一定会变回原来的羋先生。
在孩子中,四娃的年龄最大,再加上四娃他爹又是这小镇里唯一的大夫,说话极有份量,故四娃自然成了孩子王。四娃暗暗笑著,朗声道:"大家,我们一起把怪物赶走!把怪物赶出羋先生的家!"孩童们见又有好玩儿的事,兴奋地起鬨著。女孩嘻嘻笑著,红著脸盯著四娃。


43

阳光由外映照在那瘦小得与年龄不符的身躯。晶莹的双眼呆呆地看著门板,吃力地扶著床头,望著四周。"爹爹──"沙哑的叫唤声透著淡淡的不安,抬眼看著前头,一个不稳,整个人摔在地上。
"啊......痛......"堵著觜揉著头。"坏坏......"对著地板说著,随后疑惑地看著无人的周围,顺著门的方向缓缓挪去。过了许久,才触到了门角,光洁的额上已是汗水淋漓。
"爹爹......"
没有人回应。"爹爹......不见了。"习惯性地歪著头。"爹爹不见了......要找爹爹。"想通似地点头,安心地扬起天真的笑容。"要找爹爹。"他不见的时候,都是爹爹找到他的。就会狠开心──爹爹,就会笑。抬眼,手奋力高举著,学著爹爹之前教他的样子,勾著门把,轻轻将门拉开一个小隙缝。
凤惜最聪明了。
"嘻嘻──"喜孜孜地笑著,拉开木门,小心看著外头,只有爹爹為他做的小花圃,还有......狠漂亮的蝴蝶,和爹爹一样好看。"蝴蝶......"目光随著那飞舞著的彩蝶,似是满足地笑著,拖动著身子,如枯枝般的手高高扬起,想捉住那悠悠飞著的蝶儿。
"蝴蝶......爹爹......"
"去!"一群孩童躲在不远处的大树后头,四娃冷冷看著前方的少年。那件袍子......是上回老爹叫他送给羋先生的,羋先生居然给那个怪物!"老大,那个怪物出来了。"一旁的孩子在四娃耳边咐道。
"知道啦!"四娃恶声地吼了句。"胖子,你说羋先生今天真的不会这麼快回来吗?!"等了眼身后较肥胖的男童,男童连忙道:"对啦!老大,俺昨天才听俺妈说,巷尾的陈老头约了羋先生,说是啥──啥有门面的人......"
"行了,好──"四娃扬起笑,壮了胆奔上前去。凤惜还未回神,四娃便用力往那身子踢去。"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少年一惊,没来得及看清,一群孩子便扑了过来。"好耶,老大!"
一个个拳头打在凤惜身上,凤惜吓得想挪开,可那肥胖的男童就这麼狠狠坐在凤惜的双腿上。"啊啊!!"双脚不是没有知觉,凤惜大声痛呼。"咦──他声音好难听!"在旁看著的女孩一脸恶心道。孩童的力道虽不大,但施在凤惜身上却是极大的折磨。
四娃一个冷哼,道:"扒开他的衣服!"眾孩童一听,顿时玩得更起劲。"对!扒开他的衣服!!"男孩们玩得开心,直接拉著凤惜的袍子。"啊......"凤惜挣扎著,身上仅有的袍子被扯开了大半,扯不开,就用蛮力硬撕著,个个便是要凤惜难看。
"咦──!!"
"好...好恐怖!!!"
顿时,见那赤裸的身子,孩子们皆往后退了好几步,嫌恶地盯著。感受到四周噬人的视线,凤惜害怕得护著头,脸上早佈满了泪痕,颤声道:"...不要......痛痛......"那瘦得见骨的身子曝露在空气中,寒冷的气息令凤惜不由自主地捲缩著,埋头抽泣。
那身子,一道狭长血红的疤,身上儘是青紫旧伤,几处暗红,凹下的锁骨,还有身子肋骨处扭形,双脚更是骇人。"啊...爹......爹......"哭著,抬头看著前方,缓缓动著。
"怪--怪物啊!!"
见孩童们惊叫著,四娃吸了口气,手拿著之前带来的木棍,高高举气,泄忿般地挥下。"啊!!"女孩吓得闭上双眼,眾孩子倒抽了口气。那一棍著实打在凤惜身上,凤惜连连猛咳著,咳出黑血,弄脏了四娃的鞋。四娃咬牙一狠,又是一棍。
"够...够了啦......老大......"
"是啊......老大,这样他会死的......"
"怕什麼!!他是怪物!我们要把他赶出这里!!"四娃大声说著,扔了木棍,直接用手扇著凤惜的脸。"哼!!"凤惜的双眼矇矓,泪水不断滑落,呆呆地看著四娃。忽而,整个人抓著四娃。
"爹爹......不要丢下凤惜......"四娃吓了跳,狠狠甩开。少年伏在地上,哭喃著:"好痛啊──爹爹......爹爹不要骂凤惜......凤惜会乖乖的...爹爹不要不要凤惜......"
"凤惜会听...听爹爹的话......"
"凤惜会...乖......爹爹不要打凤惜...痛痛......"
孩子们听著,对四娃道:"老大──他、他是傻子?!"
四娃有些无措,大吼:"是、是他害羋先生讨厌我们的!!"说完,上前骑到凤惜身上,拉著凤惜的发丝。"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转身对孩童们喊道:"怎麼?!你们怕了不成!!"
"谁......谁说的!"
"赶、赶走怪物!"
女孩在旁边看著,突地静了下来,往后望。
"羋──羋先生......"
※※※※※※
一早,陈老闆便拖著我。不知道是什麼事,惜儿还在睡,不想...不想走开。我怕,要是惜儿醒来找不到我......
"羋先生,就去见一面吧!你这样,我也难做啊......"陈老闆难得放下老脸,可我真的没法走开。惜儿──惜儿......还疼不疼......会不会冷......
"老闆,抱歉。我弟弟他现在状况狠不好,我......真的......"
"羋先生,那人就要见一面。你之前的字画也都他买走了,而且......"他看著惜儿,我...不高兴。不想,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惜儿。
"而且......你弟弟的病,需要银子。得罪了贵客,我们都没好处。你弟弟还睡著,就去一会儿,不会有事的。"
银子......是啊,惜儿的病,需要银子。好恨啊──為什麼,為什麼上天要这麼不公......我只剩下惜儿了啊......為什麼上天还要抢走惜儿......
"羋先生,就答应吧!算是我求你了。"
"嗯......好。"
送走了陈老闆,回头看著惜儿,这个身子,不断瘦下去。心疼啊......惜儿,乖乖等我回来,等我......
今天,狠不对劲。不断回头望,还是狠当心。算了......还是快些和那人见了面,回去照顾惜儿。
"你听说了吗?我们镇里来了个不得了的人。"
"是啊,一大早就见那排场,真是......听说,是来找亲戚的。"
"不知是谁,听说......"
"对对对......好像是什麼──澜什麼山庄的......"
澜──不可能!!我顿了顿,急急上前拉住那卖菜的大妈,她说了一堆话我没听清。可是,她的确说了──不会错的。
『是个显要的主子,说狠喜欢你的字画。』
『那人狠奇怪,非的亲自见你,不过,出手狠是阔气。』
是他!!水如云的假象没法骗得了他麼......不行!要快点、快点离开这里!要带著惜儿,带著惜儿离开这里!!
快速跑了回去。希望......希望赶得及。章澧,你依旧不肯放过我麼......
跑出镇外,远远便听到嬉闹声。会是惜儿麼?惜儿醒来了麼?快步走近,远远我看著,一群孩子,不知干些什麼。他们......惜儿!!!
"赶、赶走怪物!"
他们......他们做了些什麼!!!
"羋──羋先生......"
我看到,我的惜儿,脸上满满的泪,躺在地上......都是血......
惜儿......
我的──我的惜儿啊!!!


44

时间犹如静止般,独留那嚶嚶的哭泣声。优雅的男子如同神仙般,身上的外裳已经披在地上哭泣的少年身上,将少年拥入怀中。孩子们不禁呆呆看著,望著男子温柔的神情。可再抬眸,那是一双泛红的双眼,噬人而邪气。
"羋先生......"四娃身子发颤,看著那熟悉又陌生的男子。羋先生静静扫了眼,一个男童忽而大喊:"羋先生!!那个是怪──"话还未说完,那幼嫩的脖子,已经被地上的细木枝活活穿过,男童的身子,脆弱地倒下,双眼还来不及闔上。
"下一个──是谁!"
好听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锁链。"啊啊啊啊啊!!!!"孩子们尖叫,直接往后跑。羋先生冷冷看著,此时,怀里的少年紧紧拽著自己,背上一阵淤青。"爹爹......爹爹......"安心地看著,泪痕满佈的脸上露出微笑。"爹...不要...不要我......"
感受到那瘦小的身躯,至今仍发抖著。羋先生拥紧了些,眼里儘是愤怒。
"该死......都该死!!"四娃已经站不起来,不断向后退,胡乱哭著,边喃:"羋...先生......"
羋先生瞪著四娃,"你不该伤害惜儿的。"手缓缓伸向孩子细嫩的脖子。"惜儿......我就只有这麼一个惜儿......你们、你们為什麼要这样对他!"眼神一厉,孩子挣扎著,可那看似无力的手,却怎样也挣脱不开。四娃啊啊叫著,双眼直直望著眼前平静地进行杀戮的男子。
"羋先生!!"羋先生手一鬆,四娃便无力地倒在地上。
抬头,便见纪大夫从远处跑过来,一瞥地上那孩儿的尸首,脸色更加苍白。纪大夫身后便是镇里的老镇民。妇人上前见地上的儿,连连嚎啕大哭,骂道:"我儿啊──你招惹了什麼妖魔啊!!"
"四娃!哎呀老夫的四娃!!"纪大夫奔上前,连忙抱起地上的四娃,对著羋先生吼道:"羋先生啊!娃儿是惹了你什麼,你要这般狠心啊!!!"
"就是!羋先生,我们平日待你不薄哪!你怎麼忍得下心......!"
羋先生漠然,怀里的孩儿动了动,轻笑著低头道:"惜儿,吵到你了是不是?"
"好......我们离开,我们躲得远远的。"
转身便要走,纪大夫大喝道:"站住!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老夫就这麼一个独苗,四娃要有什麼三长两短,老夫──老夫定不会罢休!"
羋先生没转过头,只听他轻声道:"是麼──哼......忘恩负义......哈哈哈!!"
"纪大夫,我敬你重你,可你怎麼不问问你的儿,他做了什麼事!你的儿是你的心头肉,那我的惜儿就活该受他们欺负?!!"羋先生转过头狠狠瞪著纪大夫。"我的惜儿,从未惹过你们什麼,為什麼就偏要和惜儿过不去!!"
"问问你们的儿,是怎麼伤害我的惜儿的!问问他们,我的惜儿可曾伤他们分豪。"
"我没求过什麼,就要我的惜儿能平平安安,伴我直至终老...一生......"
纪大夫怀里的四娃艰难地睁开眼,声音有些沙哑,却清楚地传到纪大夫耳里:"老──老爹......我看到...羋先生........."
只见纪大夫脸色越加难看,随即站了起来,手指著羋先生,喝道:"原来──原来你是因為我儿看到你们这对兄弟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才痛下杀手!!"
"见不得人?哎──是什麼事?"
"谁知道......没想到羋先生是这麼狠心的人。"
"唉......伪君子啊......"
羋先生一身一暗。纪大夫见羋先生沉默,更為理直气壮。"哼──老夫就觉得奇怪!怎会有兄弟好得这麼不对劲,原来那像污物般邪门的小儿,居然是你的相好!!"
"两个男人行苟且之事,羞也不羞!!"
羋先生眯起双眼,脸上扬起笑容,与平日的清雅气息不同,魅惑动人。
"纪大夫,惜儿於我,便是妻儿之名,又谈何羞愧?思想迂腐,只怕污了我们的耳。"
"你!!"
忽而,一个寒光闪过,纪大夫没了声音,倒在地上,羋先生的发丝削了些,黑丝断裂,青丝长泄而下。
俊秀的男人,富贵清雅的著装,脸上扬著刺眼的笑容,手上的剑,闪烁著异样的血光。
"冷华,我──找到你了。"
羋先生缓缓闭上眼,抱紧了怀里的少年。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麼......


45

男人脸上的笑容,温柔多情,一别骇人的戾气,竟是名翩翩佳公子。"冷华......"向前走了几步,可羋先生却缓缓后退,双手紧紧圈著怀中的人儿,从未松过。
"冷华,你随我回去可好?我们不要闹了,来──一起回去。"男人轻声哄著,眼里满满的深情,在羋先生眼里煞是刺眼。"章大庄主,你我可是云泥之别,天下多得是人愿意委身於庄主,庄主又何苦如此相逼。"
章澧伸出的双手轻轻放下,深不见底的眸子瞅著眼前的男子,道:"冷华,你仍是这般无情麼......"随即望向男子怀里的少年,眼里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杀气。
"冷华,当年你死心塌地地跟著凤韹,如今,却又是那祸害的儿迷去你的心麼......"抬首,眷恋地望著男子。為何?為何总是轮不到我?!為何你眼底的温柔总不能施捨我一分。
羋先生狠狠瞪著章澧,咬牙道:"要是你敢伤害惜儿,我便自绝性命,随惜儿离去。"章澧猛地望著羋先生,痛心疾首。"冷华,為何要待我如此残忍!"语气紊乱,如同被抛弃的孩儿,不知所措。
"冷华,你回来,你回来我便什麼都不计较。我可以不要庄主之位,我们离开此地,云游四海,做对神仙眷侣。"章澧徐徐道著,倒是羋先生的脸色越发难看。呆滞的镇民们似是清醒般,忽而拿棍那家伙的,边吼著:"為纪大夫讨回公道!!"
章澧冷冷瞥了眼,扬起手,做了个手势。顿时,一群黑衣人蜂拥而上,转眼,镇民的哀声遍佈,血腥味在空中蔓延。羋先生如同旁观者,静静看著,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冷华,你不救他们麼?"章澧微笑著,看著一个个生命消逝。"他们伤了惜儿──该死。"脸上的笑容更大,邪气非常。"冷华,我爱你。"
羋先生抬眸,没有回应,警戒地往后挪,可眼前的男人不断移近。"冷华,為什麼往后退呢?来,回来我身边。"
羋先生一个机灵,抱紧了凤惜,直接向后奔去。似是料道般,一个黑影忽而出现在眼前,顿时天旋地转,双脚无力倒下,咬牙看著挡在眼前的男人。
"影──影卫......"
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无视那双仇视的眼,缓缓步向章澧,屈身跪下。羋先生愤恨地看著二人,此时怀中的少年扬起头,瞥见那冷汗满佈的额,扬起手,轻轻擦著。羋先生转了过来,少年微笑著。"...爹爹...笑笑......"
眼睛酸涩,埋头在少年的肩窝,泪水控制不住。是心疼,也是怨恨。章澧握著拳,双眼闪烁著怒火。冷华......冷华......你就这麼喜欢那个孩儿......
"爹爹...不哭......羞羞......"
俯身轻吻少年的额,直至双眼。"惜儿,我捨不得你死......"捨不得啊......
章澧上前,望著羋先生眼里的泪,还有那毫不掩饰的恨,眼神一暗。"冷华,你真不乖──"
在迎接黑暗之前,脑中唯一闪过的是少年在阳光下的笑容,如此乾净。那小小的身影望了过来,对著他开心唤著:
"爹爹......"
惜儿......
惜儿啊......
※※※※※※
『韹......』
惊醒,全身已被汗水浸透,邪魅的凤眼半睁著,缓缓从一旁的小盒子中取出一颗黑色药丸,含进嘴里。抚著胸口,修长的身子般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珞俞......"
『爹爹......爹爹......』
双眸猛地睁开,袖子一挥,不远处的茶具顿时碎裂。"滚......滚!!"大声吼著。按著头,可脑海中那瘦小的影子不断浮现。
那惊恐的笑容,小心翼翼的讨好。即使残暴地对待,还是唤著他爹,对著他说,会代替珞俞陪他一辈子的孩子,妄想著要代替珞俞的笨孩子。然后......拉著他的袖子,哭著,没有尊严的乞求。在珞俞面前佔有那孩子......粗暴地贯穿那个瘦得只剩下骨子的身子。他恨著这个孩子,如同怨恨自己。没法疼惜,只想著该怎麼毁去......不管那孩子怎麼求著自己......
那个就连名字也没有的孩子。
最后,他还是踢开了那个孩子,狠狠地踢开,火化了珞俞,一切归於尘土,不再相见。漫天的大火,找不到那孩子。那孩子一定在哭,一定会傻傻地叫著爹爹,在火中化為灰烬。也好......也好......
望著自己的手掌,四年内武功精进,却也沾上了满满的血腥味。
还不够......还不够......
"呵呵呵──"灭绝人性。他害死了珞俞,毁了自己的亲儿,老天要真是有眼,為何还不收了他......
"君上。"门外传来声音。
"有何事?"
"回君上的话,澜月山庄在北凌的分庄下了拜帖,说是要君上用三座城池换一个东西。"凤韹目光锐利,不禁冷笑道:"好大的面子,是有什麼东西值得三座城池。"
"回君上,信里没指明,却写了,是君上一定会喜欢的东西。"
凤韹静了静,冷冷呢喃:"章澧,正好。你此番是自找死路,怪不得我......"
这些年来,他不断打压澜月山庄的势力,灭去各大派,想来圣皇的沉默,也并非朝中无人......
『爹......』
扫了眼无人的室内,垂下眼。
『為何!要是没有你的话,珞俞便不会离我而去!為何上天要让你诞下,却收走了俞儿!!』
在梦里,一个男子怜爱地拥著少女。可,男子抬头,望见,一个孩子,躲在黑暗的角落,身上满是伤痕,讨好而凄凉的微笑,远远、静静地看著......
孩子缓缓低头。
水滴落下。


番外──生日

"爹爹在做什麼?"
"呵呵──长寿麵。"
"啊......"
"糟了糟了!!"
"爹爹......"
"怎麼会这个样子呢......明明按著刘嫂教著做了。"
"嘻嘻──"
男子眉头深锁,不禁怨道:"以前练武都还容易些......"孩子坐在地上,轻轻拉著男子的袖子。"爹爹──"
男子俯身,轻声道:"惜儿不记得了呵......今天是惜儿的生日。"孩子歪著头,双眼满是疑惑。男子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自喃:"今天是我和惜儿一起生活的日子呢......"重生,忘却过去。
"生日......"
"惜儿喜欢什麼?"
放弃和那锅麵线奋斗,男子抱起地上的孩子,轻轻抚摸著那冰凉的双手。"瞧......怎麼不好好躺著......"那小小的头颅抬起。
"我喜欢爹爹。"
男子微愣,脸上的笑容,缓缓垂下。
"嗯......"
"爹爹......"


番外2──相守

一个小小的身影,双眼定定地看著正在一旁忙著的男子,白皙修长的手,熟练地挥动著笔墨。抬头,望见少年呆滞的笑容,无奈嘆了口气,放下笔,上前抱起少年。
"你啊──总让我专注不了。看,还没画完呢,没有银子谁给你买糖糕去。"少年轻轻拉著男子,沙哑的声音。"爹爹,去玩......"埋首在男子怀里,熟悉的气息,少年不禁打了哈欠。"爹爹......"
男子苦笑,细声哄道:"好,那惜儿的药喝了没?"怀中的人儿动了动,不做回应。"惜儿把药喝了好不?"人儿转头,不理。"惜儿......"
抬头,一双晶莹的眸子看著男子,小声喃道:"爹爹坏坏......"
男子拿过桌上那一小碗黑糊糊的药汁,少年眨了眨眼,吸了口气,一口全灌进嘴里。难耐的苦味,少年就要吐了出来,却还是硬别著。忽而,那泪水涌了出来。男子一惊,想到什麼似的,"是不是狠烫?!"上前掰开少年的口,药水已吞了下去,可那唇有些发烫。
"爹爹......烧...苦..."少年吸气,男子轻轻擦著少年的唇,不知如何是好,一颗心揪在一块儿。"我怎麼这般不小心。"自责,心疼,那温度对他自是无异,可对惜儿......
"爹爹,痛。"少年张著口,含糊道。男子抱起少年,快步取了袍子,披在少年身上。"惜儿忍忍,我们去看大夫。"少年一顿,猛烈摇头。这是难得的任性,却也是男子不晓得的恐惧。"惜儿乖......"
少年硬是摇头,颤声道:"不要......虫虫...痛..."
"冷......找不到爹爹......"
男子顿了顿,少年无神喃著,捲缩在男子怀里。袖子滑下,露出枯枝般的手臂,大大小小的伤痕,照视著曾经,不堪的对待。"嗯......我们不去,惜儿别怕......"
"爹爹不会痛...凤惜痛痛..."
不明白,那一断空白的过去。
"不痛,惜儿不痛。"要是,能把疼痛分他一些,该有多好。
"惜儿不怕,我会陪著惜儿。"
不怕......不怕......有我陪著你。
望著少年的睡颜,男子静默,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唇轻轻划过,抬眸,少年不安地动了动。"爹──"
男子起身,灯火熄灭。
许多年后,每当男子想起,总是......泪流满面。


46

富丽繁华的厢房,床上的男子恶狠狠地等著一旁的华衣男人,男人的手轻轻抚向男子的颊。男子嫌恶地别过头,那隻手僵在半空中。
"冷华,还是黑色最合适呢──"不顾眼前人厌恶的神情,不容抗拒地吻上那柔润的唇。"嗯──"挣扎著,可双手双脚被绑在床头,不得动弹。全身无力,忍受著那舌的入侵,如同惩罚般,不断深入,纠缠不休。许久,章澧才依依不捨地离开,"冷华呵......"四年的思念,每日每夜,寻求他人的慰籍,心心唸著的却是这个无情的人啊──
"......混...混帐......"
咬牙骂著,"...要是...要是惜儿...有事......我一定......杀了你──"疯狂的愤怒,从醒来直到意识清明,手脚便受到禁錮。找不到,找不到那令人挂心的少年。為何......為何他这般无能......就连惜儿也保护不了......
"冷华......"章澧难掩伤痛,更是為了那句惜儿而怒火中烧。"惜儿惜儿,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傻子麼?!!"手缓缓解下束发的黑丝,亲吻著黑发。"冷华...冷华......"
"哼──就你......不配和惜儿...比较......"章澧眼里,光芒闪烁,惩罚性地在羋先生──珞身上咬了下,落下淡红的齿印。那身子微微一颤,投来愤恨的目光。衣裳被揭开了大半,白皙的胸膛裸露,章澧痴迷地看著,来回抚摸。珞转过头,咬著下唇。
微微一笑,恶意地啃咬前方那诱人的红润,甚至嘶咬。屈辱,难以言喻的屈辱,珞仰头,轻呼:"惜儿──"胸前男人一顿,缓缓起身,冷声道:"你就这麼喜欢那个傻子?!"
床上的人闭上双眼,不愿望向男人。章澧转过头来,原是气得牙痒痒,随后静了会儿,笑道:"冷华,你是不是狠想看看那傻子?"
"好,我让人带他来,带他来看看,我的人他是不得碰的。"床上的人猛烈一震,虚弱地唤了声:"不要......"那双眼里,竟有著企求。"不要...不要把惜儿带...来......"不要──不要让惜儿看到我这个样子!!
"怎麼了,冷华?你不是狠想他的麼?"
"章澧──不要......"摇著头,喃著。"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吻著珞的唇,小声在他耳边说道。转身击掌,随后命道:"把那个傻子带来。"半刻,几个侍仆样的男子,随手将一个身上仅有一件袍子的少年扔在地上。
珞直直看著,几近大吼,少年喘息著,身上的绷带也是草草包扎的,投著暗红的血。一个侍仆取了桶水,直接往少年身上喷去。"惜儿──"少年捲缩在地上,猛烈地咳嗽。
"章澧......我...我不会放过你......"觜角咬出了血丝,眼里满满的心痛转為盛天的怒火。章澧眼神一冷,命人架起地上的凤惜,让他正对著前头的二人。凤惜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见熟悉的人,"爹爹......痛痛...冷..."手被人粗暴架著,几乎扭断。
"惜儿...惜儿......"珞抬头,怒视章澧。章澧俯身,喃道:"冷华,你為何就不愿对我笑一笑呢......"手徐徐伸入内侧,衣裳尽褪。"出去!"两个侍仆识相地离去,珞悲痛地抬眸,对著对头那歪著头的少年,苦笑哄道:"乖,惜儿,别看......"
"惜儿乖......不要看......"
"惜儿...求求你......"
少年怔怔看著,看著前方,那落下的泪。"爹爹......"无暇的双眼,疑惑地看著,章澧冷笑,挑逗著身下人沉睡已久的欲望。"冷华......"舔弄著那玉根,含进嘴里,灵活的舌翻转著,珞紧闭著唇,双颊已经緋红。
凤惜呆呆望著,身子忽而发颤,恐惧......没有来的恐惧。
一个画面,绝美的男人,那魅惑人的邪笑,冷眼看著一个全身赤裸孩子,卑微地跪在面前,小心服侍著。然后,孩子被挥倒在地,脸上红肿了一块,男人说了些什麼,孩子颤抖著,舔著地上的白浊。
『婊子。』
婊子......
婊子......
少年茫然看著,胸口顿时疼得喘不过气来。
"惜儿......"
不知為何,泪水轻轻滑落。"爹爹──爹爹......不要...凤惜不要......"无措地喃著。"不要紧的...不要紧......"抚著脸庞,"爹爹......不要打凤惜......痛...狠痛......"
"爹爹──"凤惜突而喷出一口血,往后仰。珞怔怔看著,一直到少年倒下。"惜儿...惜儿......"
※※※※※※
"爷,爷,爷......"
男人抬头,额上是满满的冷汗。曹帅有些担忧地看著,道:"还要继续麼?"望著桌上那份征战图,男人静不下心,许久才回道:"明天继续。"眾将士不约而同地鬆了口气,缓缓行了礼后,相继离去。
曹帅回头望瞭望,"爷。"
"下去。"
眾人离去后,男人转头,看著皎洁的明月,胸口顿时觉得一疼。按著胸口,急促地喘气。没有来的烦躁,似乎冥冥中,有什麼在推动著自己。"呵......"自嘲一笑,将桌上的小盒子的药丸,取了颗吞下。
"解忧丹,就真的......能解忧了麼......"
头觉得昏沉。


47

凤韹解下银白军装,换上一身紫罗华衣,床上的小童缓缓睁开眼,恰对上面具后那双冰冷的眸,吓了跳,就这麼从床上滚下来。"君...君上......"曾经多少次,见过那些惹眼前这修罗将军不快的人,转瞬人头落地。
上头没有声音,小童害怕地闭上眼,赤裸地跪在地上,牙齿打颤。忽而,一把低沉而极具魅力的音嗓,在耳边响起。"抬头。"如同著魔般,缓缓扬起头,望著那带著面具的男人,不禁想起那冰冷的隔膜后,是一张难以形容的绝美面容。
"......不像......"疑惑听男人喃道。不像?......
凤韹沉默,那个孩子,脸蛋已经记不清。不像珞俞,也不像自己......只依稀记得,那孩子会对著自己笑,让人愤怒的笑容,身子还要小有些,就是记得......狠瘦,瘦得只剩下骨架,狠难看的身子。
"叫什麼名?"
小童难以置信地一顿,随后连忙回道:"赫胥氏──赫胥晞人。"
凤韹丝毫不动,随后冷笑道:"原来就是荣华城的赫胥小公子,被自家将领送上门的质子。"小童身子一僵,竟大声吼道:"才不是呢!是你害死爹娘的!!叔叔為了救城内百姓才送我到这里的!!"
赫胥晞人眼眶泛红,咬牙。"是麼......那你可知你的副帅叔叔最后居然弃城不顾,坐拥前荣华城主南方领地,自立為王麼......"小童猛地抬头,一顿。"你...你骗人。"
"呵呵──愚蠢的嗣子,果真和你父亲一样无用。"
"你!!!"赫胥晞人气红了脸,泪水不争气地落下,居然取了一旁桌上水果盘上的刀子,直接奔向那笑著的男人。一瞬见,刀子从手中落下,凤韹的手已经置在那幼嫩的颈部,彷彿只要轻轻一扭,骨子便可轻易粉碎。
赫胥晞人怕得发颤,凤韹轻声在耳边咐道:"变强,然后杀──了本君。"
放开,小童已经软倒在地,凤韹优雅地拿起披风,步向外头。
"爷,可真要去?"曹帅跟著前方的男人,不禁问道。"爷,属下私以為这不太妥当。"男人回头,冷冷看著曹帅。"曹暉,你无权干涉本君。"对上那双嗜血的眸子,曹帅不禁冷汗直流。
"属下......属下知罪。"
夜里,看著凤韹坐进车厢内,曹帅坐在马上,周围看似平凡的士兵,便是与影王六刃齐名的"暗剑",之后的圣朝史书中凤氏韹主贴身之卫。曹帅暗自鬆了口气。想来......爷都计画好了。
"本君倒要看看,章澧给本君带来什麼大礼。"
※※※※※※
脚上锁著小巧的链子,连著墙,链子直直钻进血肉里。珞痛得扭曲了脸,愤恨地瞪著眼前微笑著的男人,华衣下痕迹满佈,面色也是刚经情欲。
"冷华......这样你就离不开我了......"章澧脸上噙著笑,抚摸著那俊秀面容上的疤。"冷华,这个链子是解不开的,我们一辈子都会在一起,双宿双飞。"珞静静听著,抬眸。"惜儿怎麼样了?"
章澧轻笑。"冷华怎麼老提起那个傻子呢?"
"惜儿怎麼样了!"抬高声量。"你羞辱於我,可你万不该伤害惜儿,你此番是要我恨你一世!!"低吼著。狠狠望著章澧,那眼神似是要把他贯穿。冷笑,血丝从口腔流下。"我──我的惜儿......惜儿──我...我恨你......恨不得啃你血肉──!!!"
章澧苍白著脸,后退。"冷华,為何...為何要这般无情......"
"好──好......要恨便恨,你还是我的,还是我一个人的,凤韹和那傻子都带不走!"愤怒一吼,转身而去,随去的是一干仆人。
黑暗降临,泪水方从眼里滑下,咬著下唇,狠狠地咬著,即使尝到了血腥味。等我......等我......惜儿,一定要等我。
惜儿啊──一定要......等我让那些可恨的人付出代价......等我,等我......
※※※※※※
一个少年,觜角淡淡的血迹,死亡的气息逐渐笼罩。"快!千万别让他死了!"尖细的声音,细长的针头这麼往少年的颈一扎,疼痛......少年悠悠转醒,虚弱无力,双眼半睁著,喃著:"爹......爹......痛──"
"爹爹......眼睛有水...不要..."
"真是傻子,庄主说了,这家伙随便我们怎麼玩。"
"不知这鞭子挥下去,这小命会不会就这麼去了?"
"庄主还真是為难人,要我们好好伺候,却有不准玩死了......"
随后,一鞭挥在凤惜身上,便划上了道狭长的血痕,针依旧扎著颈子。凤惜哀叫,痛得哭了出来,无力爬走著,鞭子又挥了下来,击在胸口,顿时咳出黑色的血滩。
"爹爹......"
好痛──还没买糖糕......甜甜的......
爹爹不见了──不见了......
......他们坏坏......坏坏......
蝴蝶──爹爹......
狠漂亮......

章澧坐在上座,神经不自觉紧绷,脸上看不出异常。门前侍仆的尸首,皆是一剑封喉,滴血未流。这种手法,他再熟悉不过。只是没想到,那人居然沉不下心,且短短四年,锁情之毒居然全解......
没想到啊──
狠狠一捶。此时,一阵冷风吹袭,章澧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凤眼,手上的剑在黑暗中闪烁。
"章庄主,本君的大礼呢?"张狂的笑,剑指向上座的男人。


48

面具掩盖了那绝世容颜,也掩去了那抹邪恶的笑容。章澧站在上座,似乎已料到了来人,可眼里依旧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几年的洗礼,仍旧抵不过这如同鬼魅般的男人。
"凤城主......此番不请自来,是為何意?"男人挑眉。"不请自来?呵呵──"
一双凤眼望著章澧,让他著实心跳漏了一拍。"那本君可就奇了,那会是谁握有章大庄主的符印,要本君用三座城池换个大礼呢──"笑意缓缓敛去。"章庄主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呵..."
章澧手中的剑收紧,暗暗咬牙。究竟是谁...究竟是谁请来了这个邪神!与凤韹一拼,他如今餘毒全解,内力精进,十四年前便纵横武林,只怕这再天下没人奈何得了......
大礼──
轻轻笑开来,道:"城主见笑了,本座的确是寻到......"转眼对著旁边的奴仆使了个眼色,奴仆连忙点头,害怕得跑了去。"这份大礼,就当是本座招待不周,还望城主笑纳。"
凤韹沉吟,冷笑地坐在一旁的宾座上,章澧的眼里,闪烁著精光。一会儿,一阵当当的声响,似是锁链在地上拖著的声音。凤韹耳尖,不知為何竟觉得烦躁,屏息,心跳猛然加速......是...是谁......
杂乱的发丝掩去了面容,看不清模样,身上白色纱布缠绕著,透著暗红的血渍,那双脚,不自然的萎缩,细小纤瘦。那个身躯,虽矫小些,却是少年的身子。周围的侍仆把带来的人儿扔在地上,那身上的恶臭让他们避之不及。
凤韹蹙眉,章澧嫌恶地看著,道:"凤城主不去看看麼?"凤韹举起剑,顶著人儿的下巴,徐徐抬起。少年睁开眼,怔怔看著眼前的人,对上那脸上的一幅面具,吓得叫道:"啊......鬼......"沙哑难听的声音。
满是脏污泥垢的脸,凤韹冷冷看著。眼前的呆傻少年徐徐向后挪,可双脚无力地平垂在地面。"鬼...坏坏──"凤韹别过眼,就要转头之际,身后传来那一句不明的声音。"爹爹......"
"...爹爹......凤惜怕怕......"
章澧愉悦一笑,满意地看著那双凤眼逐渐扩大。
凤韹俯身,直接拽起那如同骨子般的手肘。少年大惊,哭道:"痛──痛......"微微挣扎著,男人不耐烦吼道:"你方才说什麼!再说一次!!"少年的眼里,儘是恐惧,无助地向四周望著,轻喃:"爹爹......鬼......"
那隻手,在男人手里,显得更加瘦小,皮肤枯黄,上头儘是骇人的伤痕,胸口处还有道隐约的红痕。凤韹一震,扯下那碍眼的纱布,一道狭长的红痕,由脖子延至身下,红得似乎还在滴血。手放开,少年又跌回地上,喀到了手,男人拽过的地方,明显的红印,甚至透著淡淡的黑紫。
"爹......坏坏──"
凤韹怔怔望著,身后一阵寒意。"爷!当心!!"曹帅从外头跃进,替凤韹挡下了一剑,章澧眼神阴冷,招招越发狠厉。此时,一批黑衣死士从内室涌出,对上的却是不知从何处出现的"暗剑",双方人马缠斗,一片混乱。
凤韹震惊,身子竟轻微颤抖著。看著眼前的少年,只见那少年匍匐在地,口中仍喃著:"爹爹......爹爹......"
手缓缓伸出,就要碰触那个身子之际,脑中闪过的是漫天的大火,还有......逝去的人儿,长伴梦中的笑容。眼神逐渐冰冷,手收了回去。瞥了眼混乱的场面,倾身一跃,剑柄如同注入了灵魂,在那手中。那些黑衣死士睁眼,面前银光闪烁,血溅当场。
章澧愤怒,退了几步,一个黑衣人挡在前头,望见章澧肩上的伤,眼神一暗,直接攻向曹帅。章澧连忙喝道:"影卫,行了。"明显看出那站在中央的男人无意杀他,否则方才他早已......死亡的恐惧,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
章澧上前,道:"城主,这份大礼你可还欢喜?"
凤韹眼神落在地上的少年,眼里,一片混沌。
手掌渗出了血,延著剑身,滴落。


49

血滴滴落下,那冰冷的眸,看不出一丝感情。章澧不由得心跳加速,不会错的──不会。凤韹还在意这个儿子,他和严珞俞唯一的子嗣。思及此,脸上再度扬起笑容,一旁的影卫死死地望著章澧肩上的伤,手碰了碰章澧,却得不到回应。无奈,缓缓将手收了回来,紧紧握成拳。
"爷...这是......"
曹帅疑惑地看著,目光随之落在地上的少年身上。不禁皱眉,怎会伤得这麼重......那少年原是哭著的,可声音渐渐弱了下来,身上的伤口不断出血,看似经过包扎,却十分草率。
"爷......?"
转眼,身旁那冷若冰霜的男人已经大步向前,直接将那骯脏伤重的少年打横抱起。暗剑此刻已经退至暗处,曹帅不禁一愣,男人乌亮的青丝垂下,月光映照在少年的脸上,尖瘦的瓜子脸,红唇乾裂,面瘦肌黄。和生父生母相较之下,平凡的容貌。
"章庄主,明日午辰,三城符印本君自会派人送上。"
转眼一瞪,闪烁著血光。章澧冷笑著看著男人迈开脚步,曹帅连忙跟在后头。直到看不见,留下一片狼藉,章澧笑容褪了去,对著桌子便是一掌,碎裂。"凤韹!!!!!"咬牙怒吼。影卫俯身跪在章澧面前,轻声道:"澧,伤口得先止血。"
章澧冷冷一笑,对著影卫便是一个耳光。影卫的脸被打偏,垂著眼无语。"怎麼?!你当真我不知...!!你居然......"
气得别过眼,影卫笑得苦涩,道:"澧,我们斗不赢他的,你又何苦与他争下去......"你可知,看见你受伤,我有多心疼──章澧静默,紧紧拽著衣角。"影卫,你不觉得奇怪麼?"
定定看著眼前如同奴仆般下跪的男人。"凤韹的毒,不可能这麼快就解了。"毋怪,他如此嚣张疯狂。"莫是......"影卫抬眸,缓缓勾著章澧的脖子,在那颊上重重吻下。章澧眼神一冷,推开了影卫。"放肆!!"
虽是早料到章澧会推开自己,可心里依旧隐隐作痛。明知道,眼前的人只是利用自己。明知道,眼前的人断不会将一丝情施予自己。可,还是傻傻等著。他们都是一样的。
同样的,爱著不爱自己的人。
※※※※※※
"爷,还是属下来吧!"
曹帅骑著马,在凤韹后头紧紧跟著。前方那银白的身影越发遥远,曹帅无奈嘆气。想起那个少年,虽觉得疑惑,却也没敢多问,看爷的样子,想来还是当心的吧......
"驾───!!"
凤韹躯著马,怀中的少年不安扭动著,凤韹冷声吼道:"再敢乱动,本君就扔你下去!"少年听不清,全身的痛楚,却不及那一滴泪。"...爹...爹......水......擦擦...要笑......"凤韹静默。
那记忆中,一个孩子,在自己身边哭著,戳揉著自己的双手。转眼,满足的笑容,手里捧著红色的野果,小心放在嘴里,细细咀嚼,笑得幸福。最后,哭泣著的孩子,胸前一大摊血,赤裸的身子一片青紫,伏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前方,小手无力地举起,无助喃著。
凤韹望著前方,眼神越发阴冷。此时,怀中的少年向旁一倾,马儿嘶叫,凤韹连忙拉紧马绳,一手环住那差点坠落的身子。"鬼...怕怕...鬼...走开......"凤韹一听,脸色顿时暗下来,竟然放了手,让少年摔了下去。
"哼──!"冷冷瞥了眼那萎缩的双腿,"傻了瘸了,倒还真成了废物!"珞俞便是因他,难產至死。
少年重重跌下,头直接喀在地上,血流了出来。"痛──"曹帅从后头追上,与凤韹对视一眼,便见他一躯马,扔下那地上的少年不管,逕自离去。曹帅这回又懵了。爷的喜怒无常他是知晓,可这样......望了眼地上的少年,已呈现死相,怕是再拖不久了吧......
这少年──对爷狠重要麼?轻易左右爷的喜怒......
下马,抱起少年。还是不希望,那个男人后悔。


50

章澧沉静看著床上的男子,小腿锁著链子的地方,深深的抓痕,血肉模糊,旁边的医者低著头颤抖,脸上淤青。"扣著他。"冷冷吩咐著,几个侍仆连忙上前,将床上的男子固定住。男子奋力挣扎著,可这失去武功的身子怎麼反抗,也只是徒劳。
侍仆们用力压著,男子轻声痛呼,章澧一顿,一掌挥向那个侍仆,狠声道:"谁让你伤了他的!!"转眼对著男子,抚摸那隻手。"冷华,弄疼你了是不是?"亲吻那修长的五指。
"都是你不乖,怎麼就这麼不爱惜自己呢......"
男子抬头,抽回了手。"你......受伤了?"章澧顿了顿,随即露出微笑。"冷华,你这是在关心我麼?"回应的却是男子的冷哼。"是呵......我倒是挺关心你──什麼时候去死。"章澧无视那眼里的怨恨,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瓶药瓶。
"冷华,这麒麟粉是疗伤圣品,对伤口是极好的,不会留疤。"淡淡的香味,章澧轻轻将药粉抹在那有些粗糙的小腿。"这些年是不是吃了狠多苦?那些愚蠢的乡民,居然这麼说你......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派人解决了,一个不留。"珞缓缓抬头,望著眼前的男人。
"冷华......"倾身上前,将男子压在身下。手已经不规矩地探向男子的衣领内。"冷华,你不知道,我等了多久......"珞身上仅有的黑色薄杉轻轻从身上滑下,露出那依旧白皙的肌肤。"走──走开!"
上一次,章澧没要了他,却在惜儿面前羞辱了自己,污了惜儿的眼。"冷华,不要拒抉我。"不容抗拒地环抱身下奋力挣扎的身子。"冷华,给我......"讨好地媚笑,那俊雅的面容竟是多了七分风情,三分媚骨。手缓缓移向那沉寂的欲望,惩罚似地狠狠握住。"啊!!"敏感的身子,受不住那快速的戳揉,身子禁不住酥软。一会儿,章澧放鬆了身子,徐徐让男子进入自己,直到深处。
"嗯──"满足地喘息,脸上的笑靨,魅惑动人。"冷...冷华......那傻子可有...满足你?...啊──"男子咬牙。"那傻子可会这般...為了你──嗯..."
"不是麼......那傻子只想著...凤韹......"
"还是...还是你们两人都只想著那个...那个男人...嗯?"
"冷华──你把那傻子...当成凤韹了麼......呵呵──快......"
那傻子只想著...凤韹......
『爹爹?是凤惜喔──不是惜儿。爹爹笨笨......』
『爹爹是爹爹......不是哥哥......』
你把那傻子...当成凤韹了麼......
爷...那个残忍而美丽的男人啊......
"冷华,再告诉你一件事呵──凤韹那疯子,杀到这里...带走了那个傻子......啊──疯子和傻子......真是般配......"
感觉身下的人儿一顿,章澧更加快速地律动身子,整根抽出再全数没入。"冷华...难道你喜欢......那个傻子麼......"
"我、我不许!"
"一个凤韹...便够了......我不许你...再把心──分给别人!"
『那傻子只想著...凤韹......』
『我喜欢爹爹。』
『那凤惜就是爹爹的娘子,是不是?』
『爹爹...笑笑......狠漂亮......』
真的麼......爷带走了他......带走了惜儿──
惜儿──
惜儿啊──!!!!
"冷华...為什麼要流泪呢...我多心疼呵......"
惜儿......
『爹爹──!』
為什麼......
為什麼不等我......
※※※※※※
曹帅皱眉,望著板子上昏迷的少年,留著八字胡的军医直直摇著头。曹帅不禁问道:"这家伙,还能救不?"军医嘆了口气,道:"这孩子一身毒脉,看样子都是外来过身的,不知是惹了谁,要这般狠绝。"
"那是...不能医了?"曹帅反问,医者静默,随后回道:"曹副帅,我便直说了,这孩子还是算了,看那痕路,应是毒医水家的噬虫。能撑到现在,看似什麼灵丹妙药垫著,否则早是一堆白骨,怎能活到今日。"
随后又加了句。"那是,想死也死不了。"
"什麼意思?"不免疑惑,望著那个身子,绕是军人,也不会这麼多伤。
"这孩子的身子,是那些虫子的暖窝,没啃乾净了,断是不会死去的。"曹帅一听,倒抽了一口气。"虫、虫子?!"医者从药箱内取了些药丹,"不过也快了,照这般看,这血气越发黑浊,大概......"
"就剩一年了吧──"
曹帅不禁愣了愣。"是、是麼......他,还狠小。"
"死了也好,活著也是白活著,那孩子看样子也是吃了不少苦。"医者将药丹放入少年的嘴里,替他撑起头,让药丹滑入腹中。"曹副帅,比这更小的孩子我们都见过,死在君上剑下的更是多,没必要怜悯。我们,只需要跟随君上。"
摸摸胡子,道:"莫不是......"
曹帅抬眸。
"莫不是......这是你的孩子?"
"死老头,要被我家婆娘听到,我非要爷劈了你。"
※※※※※※
邪魅的男人,乘著月光,神不知鬼不觉,步入营帐。望著木床上的少年,眼神冰冷,手缓缓伸向那稚嫩的脖子。
只要一使力......
少年在梦中,眼角忽而,泪珠滚落,滴在男人的掌上,滚烫非常。
"爹爹......"
男人一顿,身子不禁一抖,双眸越发狠厉,手架在少年的脖子上,缓缓收紧。
"咳......咳...爹......"
"...咳...不要...不要打凤惜......痛......"
一震,醒了似将手放开。
"咳咳──痛痛......凤惜会...乖──乖..."少年在梦中流泪,不无恐惧,全身发颤。"会听话...娘亲...会回来...爹爹...不要哭..."不知為何,最后一句,少年带著哭腔,无意识地捲缩著身子,泪落得更凶。
"爹爹...不要哭......"
男人的眼,找不到任何温度。在黑暗中,缓缓离去,犹如悲伤的豹子。
远处的一双眼,淡定地看著这一切。嘆气。


51

数日,板子上的少年睁开双眼,有些艰难地动了动,敏感的身子受不住轻微寒风,本能地捲缩,却牵动了伤。"嘶......"痛呼,奋力睁大眼,想看清眼前的事物。
"呜──爹...爹..."
间断沙哑,喉间刺痛,久久不见熟悉的人影,少年的双眸已经红润,犹如害怕被扔弃的猫儿,无助地望著门板。"爹──"没有期待的回应,冰冷的感觉再次袭来。
"不...见了...爹..."
不见了......
少年歪著头,无奈身子痛得难以动弹,双脚垂软,扁著嘴,泪珠一颗颗滚下来。
"怕......"
爹爹不要...凤惜了──
"不...要...凤惜......"
此时,门板缓缓打开,少年眼里渐渐注入光辉,在看到陌生的来人后,又逐渐暗淡,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察觉的恐惧,似是本能,对他人感到害怕的本能。医者身上有著血腥味,双手还留有血渍。少年怔怔看著,不禁颤抖。"怕怕......"
医者淡瞥了眼见木床上的醒来的少年,逕自到一旁的水盆,放了些类似枯草的植物入水中,手上的血渍便洗得乾净。抬头见那双眼惊恐地看著自己,医者撩起袖子,闻了闻,道:"原来小子怕血味。"
悠悠走上前,俯身正对少年的双眼。"果真有几分相像。"一笑。"尤其这双眼,恨不得让人挖下来。"抬首,转过身之际,身后一个狠轻的力道,扯著自己,回头便见那颤抖的少年,不断喃著:"找...爹爹......不见..."
"你爹,忙著杀人。"
少年疑惑,"杀人......"随后貌似震惊喃著:"不可...以...蝴蝶飞......糖糕......"
"原来坏的不只有身子,还有脑子。"微嘆。看著那小小的头颅低著,不知在想些什麼。随后缓缓扬起觜角,露出牙。"爹...爹...笑......"医者沉吟,眼里透著异样的情绪,忽而门板处一声巨响,回头便见曹帅流著汗,大吼。
"老头!快去看看,有埋伏。"
医者无所谓地回了句。"要想验尸,曹副帅就请另寻高明。"
"不是!!"
"是爷!是爷伤了!"
医者抬头,冷声道:"快带我去。"
风风火火地离开,少年的一双眼,望著二人离去的方向,轻道著:"爷...?"眼里,不知為何,闪过一丝疼痛,手艰难地抚著胸口。
"痛...痛......"
※※※※※※
手肩一道伤,还淌著血,桌上置著冰冷的面具,那精緻的面容,竟有些苍白。医者熟练地打开药箱,取了纱布,对著地上的小童,厉声吩咐道:"快去取水啊!"
赫胥晞人著实惊呆了,如此强大的人,居然受伤了......如同天方夜谭般,难以置信。听医者这麼一吼,倒是醒了,再回神,自己已经捧著盆子。医者取了白布,浸湿了便替凤韹擦拭著血。只见那绝美的男人冷著一张脸,偏著头,丝毫不觉得疼痛。
"下去。"赫胥晞人点点头,转身离开。
伤口包扎得好了,医者方呼了口气,道:"爷,下次属下求您专心些,万万得照顾好身子,刀子口怎麼长的爷应该比属下还清楚。"微责备的语气,许久,男人不见回应。医者望著那满盆的血水,忽而道:"那孩子醒了。"
极其细微的动盪。
"醒了找爹爹。"比女子的眉睫还细的眉轻轻一颤,望著一身素衣的医者。"你今天的话,太多了。"没有平日的张狂,却有著难以言喻的威严。
"毒气攻身,腐噬其骨。"对著那双邪魅的凤眼,医者平静道:"时日已无多。"轻易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惊光。
"又与本君何干?"淡淡的杀意,缓缓蔓延。
静默。
"属下越矩了,望爷恕罪。"跪下,伏身,臣子的恭敬。医者抬眸,只觉得漠然,想起那怯懦的少年。
一切的罪,由一人承担。或许沉重,或许不公,却也别无选择。那孩子,果真不该生於世上。

黑夜降临。房里,木床上的少年呆呆看著门板,双眼疼痛,有些红肿。身子无法挪动,只能静静等著。夜里寒冷,身上披盖的薄褥,不足以御寒。轻微发颤,伤口已经麻木。
一会儿,门轻轻打开。黑暗里看不清来人,少年抿著唇,随后轻声唤了声:"...爹...爹......"来人明显一震,碰到了桌。许久,那人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床边。仍旧看不清。
"不...是爹...爹..."语气里的失望,来人皱眉。
随后,冰冷的触感。一隻手,抚著自己的额,停在那因撞击而落下的伤。
"还──还痛不痛?......"好听的声音,如同鶯歌轻吟。有些僵硬的语气,似是迟疑。
不知為何,少年觉得浑身一震,头一偏,离开那冰冷的触感。
泪水不知為何,滚了下来。


52

无声的泪,胸口闷痛,如同要窒息般。感觉到少年的逃开,隐隐的不悦,竟是毫不温柔地扯过少年的身子,忽如其来的拉扯,双手无力挥动著,害怕地对著黑暗中的身影,泪水落在那捉著自己衣襟的手。
一震。那隻手匆匆移开。
脑海中的细碎记忆。一个邪美的男人,不留情的掌摑。
少年小声抽泣,双手本能地护著自己,瑟缩。"痛──不要......爹爹...痛......"沙哑难听的声音,在静謐的夜里回盪。来人静默著,抬起手,缓缓在眼前握紧,一直到渗出滴滴鲜血,静静地,落在少年的脸上。
目光在那捲缩著的少年上流转,一直到那双脚,定定看著,似是要看穿般。轻轻地,更深的黑暗降临,少年抬头,舒服的触感,寒冷中的一丝温暖。来人将披风覆盖在少年身上。"俞......"甩袖,转身。
少年伸出手,在一片黑暗中捉摸,却已经找不到,那个身影。
【俞......】
捲缩著身子,双目酸涩,却流不出一滴泪。闭上眼,深锁的记忆,一个孩子,在僻静的湖边,环抱坐著。满身的淤青,脸颊浮肿,刺目的红印。湖面映照著孩子的面容。削瘦的面颊,觜角餘留血渍。静静笑著,颤抖地站起,蹣跚离开。
银白锦绣,美丽的男人。面上难得的微笑,对著一双如玉般的男孩女孩。女孩在男人怀中撒娇著,男孩堵嘴,男人轻笑,牵起男孩的手。远处的一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害怕被发现似的,偷偷看著。见那笑颜,孩子的觜角不禁随之扬起,淡淡的满足......以及希冀。一直望著,不捨得移开,单薄的身子在冷风吹袭下瑟瑟发颤......
绝美的笑靨,抱著孩子,轻唤:『珞俞......』
缓缓崩塌,只留下孩子。孩子伸出手,却什麼也捉不到。一片火红,随后便是熟悉的黑暗,最后迎接的,是淡淡的光明。温润的笑容,眼里的沧桑,双手传递著滚烫的温度。
『惜儿。』
※※※※※※
男子冷冷望著前方,"為什麼要帮我...?"双眸半垂,影卫缓缓道:"我并非助你。"而是,為了救他......男子冷哼,脚上的链子叮叮做响。影卫望著那精制的锁链,沉吟。
半响。"能够开锁,澧不可能一直把你锁在这儿。"
不可能。他不会忘记,那个佔著自己心思的人儿,如此愉悦,喝令全山庄,下发贺帖,宴请四方权威,就只為了给眼前的男子,一个留在身边的正名。但他明白,这样......却是毁去了声誉,娶男妻,伦理不容。
别过头,為何......為何偏要生為男儿。為何那人始终不愿回头望他一眼。所以......眼前的人必须离开,哪怕自己多想将他碎尸万段。
"凤韹如今在北凌三城,离这不远,一早出发,半天的路程。"男子沉思,道:"他每夜都会来。"见影卫浑身一震,男子瞭然地微笑,俊秀的面容,是满满的嘲讽。
"我...我会拖住他。"无神道了句。"到了叛军营地,凤韹定不会為难你。"
男子静默,眼神有些飘渺。影卫站起,转身离去。
"惜儿真的在爷那儿...?"男子的声音有些颤抖。影卫回头,依旧是没有任何起伏。"或许。"
"那个伤,不可能还活著。"
偏过头,上好的古瓶由擦身而过,碎裂。"惜儿──惜儿不会有事的!!"影卫似笑非笑,道:"吟珞,凤韹冷情,便寻个傻子..."男子猛地抬头,咬牙道:"惜儿──惜儿不是傻子!"
"却是凤韹的替身,是不?"报復。即使明白,自己的行径,如同丑陋的妒妇。举步离去。"我会打点好一切,你能走多远便往多远。再见面,即使他会恨我,我也会亲手血刃你。"要是从前,他们二人不相上下。可如今,那名震天下的三君子之一,武功尽废,断是无法与他為敌。
看著影卫离去,男子咬著下唇。
"不是的......"
"不是的...惜儿......"
摊开手掌。"我不能...不能保护好惜儿──"愤恨、不甘。"惜儿──"想起那没有一丝污垢的笑容,男子露出温柔的笑。"惜儿莫怕,再忍忍......爷......"那美丽的男人,如今只依稀记得初见时的震惊,之后疯狂的爱恋,每夜的痛苦与欢愉。
一切疯狂。可最后餘下的,只有惜儿。
已经够了......
一生有惜儿,已经足矣。


53

医者静坐,草草翻阅著手上的医书,不时抬首望著床上呆滞的少年,目光停留在少年身上的白狐披风,轻摇了摇头。脚步声渐近,门廊顿开,刺目的日光让医者没好气地一瞪。"曹副帅,近来可真閒。"
曹帅雄壮的身子,在茅庐里头显得更加高大。爽朗一笑,道:"老头,瞧!"举起手,在医者面前晃了晃。"我的手好得快吧?!"瑞城一役,虽遭到埋伏,曹帅还是幸运的,只废了一隻手臂。医者冷哼,道:"你小子命大,可要是爷再伤到,我会让你直的回来,爬著出去。"
曹帅撇嘴,望了眼木床上的少年,道:"傻小子样子不太好。"随后看著少年抱著的披风,顿了顿。"那不是......"当年圣皇陛下赏赐的──
医者转眼对著曹帅。"你捡了个麻烦回来。"曹帅不解,此时少年忽而哑声叫著:"飞飞──"医者定了定神,道:"爷的伤可好些了?"曹帅沉默,走近少年,只见少年一震,小声地喃著,听不清。"痛...坏坏..."
"十日。爷关在房里,十日。"曹帅伸手抚摸少年的头颅,那呆愣的眼神,竟是如此洁净。可那身子的伤,却是如此骇人......流出的血,黑浊不堪,散发著异味。究竟,在这傻小子身上,曾经遇到什麼非人的折磨,如何能撑到现在。
"傻小子,叫叔叔。"
少年偏著头,疑惑地看著曹帅,随后垂目,唤道:"...爹爹......"曹帅轻笑,毕竟也曾是当父亲的人,想起自己逝去的孩儿,鼻头一酸,道:"傻小子,等你好了就带你找爹爹!"少年眨了眨眼,那小巧的脸上,露出微笑。
医者抬眸,望著二人,不知在想些什麼。
※※※※※※
夜里吹著凉风,少年睁开眼,几日的休养,身子已经能稍微挪动,可只要牵动伤口,仍是痛得难受。好在,他是个禁得起疼的孩子。坐起身子,黑暗笼罩著自己,不禁捲缩,牢牢地拽著身上的披风。还是狠冷......
"......爹爹......"
想起往日的夜里,那一直伴著自己的身影。少年扬起笑,缓缓挪动著身子。"找爹爹......"手吃力地支撑身子,忽而一滑,整个人便摔在地上。身子如同万针穿过,竟是痛得几近窒息。"痛......爹爹..."没有那期待著的呼唤声,没有那熟悉的温柔,只有冰冷,和无尽的黑暗。
爹爹......不要凤惜了......
恐惧,深深的不安,就要吞噬自己。"爹......"此时,门缓缓开啟,轻盈的步伐,徐徐向少年走近。抬头,只看见黑暗中,那双晶莹剔透的眼,倒抽了一口气,扶著床,双脚依旧无力。
"鬼......"
此时,身子轻轻扬起,少年小声惊呼,那环抱自己的双手,有些冰冷。"抱紧了。"冷冽的声音,熟悉却令少年感到深深的畏惧,更多的却是怯懦。手不知放在何处,只能小心拽著来人的衣袖。
『脏。』
脑中闪过记忆深处,那嫌恶的眼神,快速放开。下意识地擦著手,似是害怕弄脏那柔润的衣袖。来人没留意到少年细小的动作,抱著少年,举步。少年一震,只见来人抱著他步出茅庐,身子轻轻一跃,周围景色快速转变,发丝随之飞扬。
月光映照,少年害怕得闭上双眼,埋首在那没有温度的怀里。一会儿,感觉到一丝亮光,门缓缓打开,与简陋的茅庐不同,虽不是金碧辉煌,却也是典雅至极的内房。中央是一个大浴池,散发著香气。
将少年放在池边,伸手直接探入衣襟,解下繫带,动作轻柔,那裹著身子的衣裳垂落,滑至脚踝。赤裸的身子,满目疮痍,一览无遗。纤瘦的身子,几乎见骨。第一次,男人的双手抖了抖,那眼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那合该是早见过的身子,却从未看得如此清楚......如此细细打量......
少年缓缓扬首,对上那面容,随之一震。唯美而细緻的五官,青丝垂下,恍然天人。
封沉的记忆,那狠绝轻蔑的笑容,毫不保留的厌恶。
『婊子。』
『没想到这身子如此饥渴,和别人也是这般淫荡麼?』
『要不是暗魂丹非得至亲之血,锁情之毒非得交和,我断是不会再碰这等贱身。』
呆怔,随之涌上的却是恐惧。"啊......"喉头只能发出那难听粗糙的声音,害怕得向后挪,不留意后方,直接落进池子里。男人一怔,连忙将那挣扎的少年发狠似地拽了上来。
"你想死不成!!"大吼。
"咳咳咳......"少年伏在地上,呛得流出眼泪。双手却紧紧捉著男人,似是用尽了全力。
抬眸,摇著头。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没有......没有和别人......真的..."
"只有和──爹爹......没有别人......"


54

池边,雾气瀰漫,那细瘦的双手,打颤著,抱著男人的脚踝。抽泣声在偌大的房里回盪,断断续续的话语。只要轻轻一推,便可甩开那双无力的手。只是,抱著自己,美眸映出的是那带泪的脸庞。
不相似,一点儿也不相似。
俯身,缓缓将他抱在怀里,探了探池子的温度,将那伤痕纍纍的身子放入池中。那双手,还挂著自己的脖子。轻轻放开,那双无神的眼,静静閤上,应是累了。一会儿,纙裳尽解,修长纤细的身影,令人无法相信,看似纤弱的男人,儘是那战场上叱吒风云的战鬼修罗。
凤韹进入池中,溅起水花,浴池的一旁,放置著一个工艺细緻的盒子,从里头取出了瓶子,将里头的液体倒入池中。散发的香气,令人舒心。再从另一个瓶子中,取出了一颗朱红丹药。望了眼在池中睡了的少年,徐徐步近,将那丹药放入少年口中。
扶起少年,让他靠著自己。轻轻擦拭著那满是伤痕的身子,陷入沉思。有多少伤,是自己弄的呢......瞥见那一道骇人的疤,觜角扬起,多了分自嘲。目光迷蒙,发丝湿漉。细细打量著那小巧的五官,毫无血色的唇,眼角留有伤痕,清秀青涩的面容,却是过於削瘦。
手抚上少年的颜。
珞俞的眉还细些,鼻子也挺些,眼睛还亮些......不像呢......不像珞俞,似乎和自己也不太相似......
怀中的少年不安分地动了动,身子又开始颤抖,眉头皱在一块儿,想来是做了噩梦。他都是......睡得这般不安稳麼......温暖的池水并没有让那苍白的面颊红润多少,低头,著魔似地,吻上那道狰狞的疤,温柔绵长。
冰冷陌生的触感,少年在梦中轻轻挣扎,唤道:"...爹......"
一怔,看著眼前的少年。这该是自己恨著的孩子,自己扔弃的孩子,与自己一样,害死珞俞的孩子......或许,便让这孩子死去,也是好的......原本,便是不该留著的孩子。
只要一使力,这脆弱的脖子......
"咳咳──咳咳......"
忽而,一连串的咳嗽,少年似是压抑著,却咳出了一滩滩的血,染红了池水,不见停歇。少年瑟缩著,样子十分痛苦,睁开眼,缓缓笑著。"爹爹......不痛......不痛......"
曾经,有个孩子,总喜欢对著自己笑。却笑得刺眼,笑得怯懦,那笑容,在自己眼里,这般难看。他不喜欢,那比哭泣还难看的笑容。可那孩子,还是对著自己笑,依稀记得那红肿的颊,手上儘是擦伤,觜角有著血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撑起笑容,忍著不让眼泪落下来。
似是讨好,却还有著,自己忽视著,那笑容后隐忍的"怕",似是,做错事,害怕责罚般。战战兢兢,自己如何对待,也不会哭闹的孩子。
可此刻的笑容,没有任何杂质,却是深深的依赖,没有一丝阴影的笑容。
凤韹取过池边的绵丝,掩住少年的身子。"爹爹......凤...惜冷......"
凤惜。
凤惜......
『韹,要是女娃,就叫凤情。要是男娃,该什麼好呢?......算了,一定是女娃,像她爹爹一样,长的水灵水灵的,祸害人群。為娘担忧喔......』
『傻俞儿......』
『要是男娃,一定是似我,那这名更不能马虎了。』
『凤──凤惜。惜情,正好一对。那就生个男娃好了,像為娘好些,乖孩儿,咱们一起治治你爹爹!』
『嗯......惜。凤惜。』
"凤惜......"喃著。
『凤惜......我的名麼...?』
记忆中,一个孩子,望著自己。在林中,面上满足的笑,流著泪的孩子。


55

久未与人同眠,一直看著那瘦小的少年。算不上好看,自己见过的,料是随意挑一个,也把眼前这发育不足的少年比了下去。但是,那双勾人的凤眼,头一回近著打量,少年身上的药香味儿,让凤韹闻得挺不是滋味。
"真难闻。"刻意离远了些,少年此时蹙著眉头,想来又是梦到什麼不如意的事,头侧了过去。凤韹眉一横,也没思量力道,便扣著那尖削的下顎,硬把少年的头转了过来,留下了淡红指印。这才倒下,闔上眼。
一夜,直到破晓,没有扰人的梦,感受到日光袭入,徐徐睁开眼。凤韹一向浅眠,却未意识到,身旁那带著隐隐恐惧注视著自己的少年。"......呜..."轻声哀鸣,少年见凤韹醒来,不禁一抖,望旁挪去,可旧伤还未痊愈,一滑整个人便喀到床头,小声痛呼。
"你犯傻麼?!"
骂了声,少年一颤,眼泪跟著颤了下来。"走...走开......"爹爹说过了,要叫坏人走开......坏人...坏人会打凤惜......"坏...坏人......"凤韹听清,冷声道:"你说什麼?!"
"呜──坏人...走开..."
凤韹一瞪,显是火上了心,扬手便是往少年的脸摑去,没有丝毫怜惜,眼里火光尽现。少年被挥下了床,伏在地上,右颊顿时肿了一大块,觜角流著血丝,头发披散著,模样煞是可怕。身子害怕得瑟缩,像是碰了,就会散开般。嚶嚶的抽泣声在耳边回盪,如同控诉。
许久,怒气降了些,不见那以往嗜血却邪美的笑颜,却是紧紧摇著下唇,上前一把拽起了那仍旧颤抖的身子,整个人挂在凤韹身上,却隐隐感觉到,少年的挣扎。眼神一冷,将少年扔在床上。
转身到后方的柜子,取了药罐子。仍是一脸冰冷,却透著盛天的怒火。粗鲁地转过少年,正对,那双眼紧紧闭著,似是不愿睁开。脸肿得老高,凤韹微微一顿,随后回覆以往的神情,从药罐子沾了些膏,望少年的颊上抹去。
"别──别再惹火我。"
在少年耳边咬牙切齿道,明显感受到少年的震动,冷冷一笑,转身。
"爹爹......"
步伐一停,向后望去。少年捲缩著,边喃:"爹──爹爹......怕......"
"爹爹......怕......坏人......"
似是意识到什麼,凤韹大步上前,吼道:"你叫我什麼?!!"少年惊恐地望著眼前美若修罗的男人,转头,双目茫然。"坏人...坏人......走开──爹爹...爹爹...爹爹......"
手狠狠地扣著少年的肩,一直到渗出了血,少年疼得痛哭,微弱的推拒,却不见凤韹的脸色越发苍白。
"痛......怕怕......"
"爹爹......"
医者站在外室,上座的男人,望著手上的兵布图,面具已经戴上。
"爷,伤已经处理好了。"
许久,不见回应。"爷,那属下现退下......"
"他的傻病,能不能医?"抬眸,锐利的眼神。"爷......?"
"你只需要回答本君,能,还是不能。"
医者沉默,从男人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爷啊......
跪下。
"属下无能。"
便是让他死了也好......
"属下无能。"
那傻子,真的不能留了......
"属下无能。"
静默。长久的静默。
"下去吧......"


56

深秋,兵士的操练却如同以往的严格,曹帅从练兵场走向不远的总帅阁间,额上是淡淡的汗渍。"真不知爷这次是怎想的......"滴咕著。忽而,脚步一停。缓缓握紧了腰上的剑柄。
阵阵风声,曹帅头一抬,大喝:"谁!!!"
剑气一使,果真从树上落下一个人,直接跌在地上,手肘处明显的血渍,见那人奄奄一息。向前动近,细看,衣裳脏乱,却瞧得出是名贵衣料,垂散的发丝遮去了模样,尤其是脚踝处,更是骇人,似乎利剑穿过般,鲜血直流。
曹帅眉一皱,这人怎看都和刺客奸细搭不上边,倒是被仇家追杀的大少爷还真。耸了耸背,眼神一冷。
"还是,先押入牢里妥当。"即便是自己人,都得三分提妨,更何况又是这不知哪路冒出来的家伙。曹帅除了愚忠,倒真像是医者说的,的确还是有些脑子的。此时,那伏在地上的男人徐徐抬头,一隻手狠狠地抓著曹帅的衣角。
"......惜......"
那双眼定定地望著曹帅,随后缓缓闭上,手跟著垂下。
"...惜?"
这年头,怪事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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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俗绝美的容颜,柳叶般的眉紧锁,犹如要揪在一起般。纱帐内,修长的身子,慵懒地坐在床边,手上的捲轴,儘是密密麻麻的字,如同挥笔的人,张狂豪迈。
"正好......看柳忘这回能玩什麼花样......"
沉吟著。身旁传来刺耳的咳嗽声,原是没有理会,可那似乎压抑著的呻吟,却是让凤韹止不住地烦躁。转头,便见那少年瑟缩成一团,难看萎缩的双脚露在外头,一双手无力地拽著身上的绵丝,脸上依旧毫无血色。
轻放下捲轴,再度从柜子里取出了所剩不多的丹药,直接扣著少年的下顎,撬开那微张的口,强迫他吞下。少年轻轻挣扎著,不适的感觉,怕冷的身子本能地抗拒那寒冷的触感。许久,睁开了眼,疑惑地眨了眨,在看清那倾城的容颜,竟是倒抽了一口气。
"...坏人......"
凤韹眼神暗了下来。"坏人──凤惜......痛......"凤惜摇著头,手拖著身子,想逃离眼前危险的男人。那明显的恐惧,不再是......深深的依恋。心里,似乎在烧著一团火,随著少年的害怕,越烧越旺。
凤韹一使力,边将那不安分的身子压在身下。"再怪叫一声,我便让你再也说不出话。"说得狠绝,想来是极生气的了。凤惜身上,披著的是简陋的袍子,突如其来的震动让袍子鬆开了些。
"──怕......走开...凤惜不喜欢..."
凤惜望著门板,哭唤著。却不知,口里唤著的,便是此番折磨他的人。凤韹紧握著拳,"不喜欢......?!"眯著眼,"好──好......你便是逼我如此待你!"手撕裂身下人儿的长袍,冰冷的抚摸让人儿一颤。
眼里闪烁著恐惧,凤韹低下头,狠狠地啃咬那瘦黄的肌肤,一隻手紧紧压著那枯枝般的小掌。一会儿,少年停止了挣扎,脸上儘是泪水,却是呆呆地望著凤韹。可男人的怒火没有因此而停歇,没有任何欲望,仅是惩罚,探向少年的下处,坏笑。邪美惑人的笑靨......
久未滋润的后庭,五指来回打转。凤惜惊呼,呆呆地摇著头。身子颤得更利害。
"这里......是不是被别人用过了?"
少年只顾摇头抽泣,"爹爹......爹爹......"男人眼神越发冰冷。"闭嘴!!!"不知名的愤怒,想要──想要摧毁,将这可恨的人摧毁。手指便要侵入,可此刻,那人儿一怔。
"啊啊啊啊啊啊───!!!!"
碎心的狂叫,抱著头,宣泄著恐惧,还有......无望。"不要──爹爹......不要......娘...娘亲......不是...凤惜没有......"
"凤惜...不要......好痛......"
"...爹爹...打......痛......"
哭叫著,头埋在怀里。随后想到什麼似的,轻轻笑著。"做...做爹爹的...妻子......"绝望的笑容,"妻子......会乖......不要打...会痛..."
抱著自己的身子,"会痛......痛痛......"
"爹爹...不要打......会听话......"
那个即使被打了,还是忍著泪的孩子,却是这般脆弱。男人的气息已经稳定,静静地,脱下外袍,裹住那赤裸的身子。
不知為何,缓缓──抱住那个身子。
"不会,再打你了。"桌上的剑,凤韹抬眸,那是珞俞的骨灰。
这个承诺,便是之后,少年怎麼想著离开男人,男人都守著的诺言。

57

阴暗潮湿的地牢,水滴落著,间间隔著,却只趟著一个人。气若游丝,却不知喃著什麼,听不太出来。看守的人倒是对这新来的人没什麼留意,毕竟入到这儿,早晚皆是要死的。
沉静,溃散。那双眼已经缓缓睁开,手动了动,只觉得左手像是断开了般,使不上力,记忆有些混乱,想来应是被剑气震伤的,那人......功力不浅,可该死地鲁莽。徐徐坐起,抬眸打量四周。
这......是哪里...?
舔了舔乾燥的唇,脚踝的伤,仍有些刺疼。脑中不禁闪过那疯狂的眼神,几十黑衣人围堵著自己,他还真是胡来,居然破了戒,硬是用了内力扯开了链子,原还以為这脚会是废了的。
狠狠地捏了大腿。轻笑。
狠好,还有知觉。
那时自己也没多想,是赌开了。影卫虽没欺他,还是算高估了章澧对影卫的信任,硬是在章澧眼皮下逃开,那人当时......真是要举剑废了他的。可,命......他不能赔上。他还要、还要照顾惜儿,要陪著惜儿。
这是大牢。那麼,他会是到了......军营。眼里顿时燃起了一丝光,见看守的人站在不远处,一身军装。"我──"
开口,却被自己的声音微吓了跳。看守的人往这儿看了眼,随后竟倒抽了口凉气。"去,大半夜的,还以為看到鬼了呢!"珞一听,想起自己此刻定是披头散发的,脸上又有道疤,模样一定可怕得紧。
苦笑。"这位大哥,你们,会不会捉错人了......?"好声好气。看守的人挑眉,"来这儿的人哪个不这麼说?"珞被人关著虽不是头一回,倒是无缘无故地被锁著,还真是头一遭。正要开口,大牢远处传来开门声,看守的人连忙迎了上去。
珞静默。听到一把粗厚的声音,接著便是一个虎背熊腰的人走了进来。眼前的人,同样一身军装,眼神对上,便听他道:"公子哥儿醒来了?!瞧你武功废的,怕是和什麼仇家对上了,也不挑地方,偏给我在军营里撞见了。"
曹帅的剑,抵在珞有些愣了愣,身子还有些虚弱,却道:"我......是被仇家追杀,才逃到这儿。兵头大哥是好人,放了我不?"
曹帅一听,不禁大笑。"好人?!这世上哪来什麼好人!你这公子哥儿怎一个天真,算了!你这样子怎看都不会和瑜王那家伙扯上关系。"撒手,"放了你,我省得麻烦。"
脸上没了笑容,珞面色苍白,轻笑。"我......"跪了下来。已经没有时间了,便是相信他一回。"兵头大哥,我......已经没有家了。能否收留我,我还识几个大字,能帮上忙的。"要找到惜儿。
这年头战乱,日子过的穷,没多少人读过书。读书人倒是挺受人敬重的,曹帅沉吟,忽而举剑,抵在珞的脖子。"说。何人派你来的?"曹帅眼里闪过杀意,毕竟看多了人,心里还是没信的。
珞到底是聪明人,装著慌乱的样子,道:"我、我只是郯如人,家道中落,昔日仇家偏不放过,我脸上的疤──还有儿子......"说著,竟是一颗泪从眼眶滑落。这话,倒还有几分是真的。
僵持了许久,曹帅放下剑,毕竟没有人是喜欢杀人的。"你叫什麼?"
"羋华。"
顿了顿,"你便随我来。"见他身上的伤。"也好,这伤发炎了,真不是人受的。"想来,那眼里的悲痛,倒是让曹帅多了几分信任。曹帅是个汉子,没多深的城府,尤其对读书人,就像他对医者,倒也是尊敬的。不怕眼前人能闹出什麼乱子,毕竟就连他,也无法知道爷的全盘计画。
刺客吗?这人手无缚鸡之力,且方才自己测了他经脉,不能练武的底子。
那一身狼狈,看样子是他多虑了。
※※※※※※
凤韹手撑著脸,看著不远处,穿上那个身影。手上的兵书,摊开著,却一页也没翻。"笨。"冷冷骂了声。见那少年手上握著笔,歪歪斜斜的字,看不出在宣纸上写些什麼。
越发觉得眼前的兵书无趣。只是抬头,望著凤惜,笨拙地挥动著笔,煞是吃力。走近,少年没注意到,凤韹一个不舒畅,抢过少年的纸,看了眼,恨恨道:"你写的都是些什麼?"
蹙眉。少年一见凤韹,害怕地后退。凤韹将纸一扔,道:"趟回床上去。"冷漠的语气,少年听话地躺下,呆呆地看著凤韹的背影,随后懦懦道:"写字......"
随后竟笑了笑。"写字......爹爹...笑......"写字了,爹爹会笑,会来找凤惜。没有理会,瞥了眼那削瘦的容颜,那隻手,更本没法握好笔。见他呆呆笑著,煞是刺眼。"字,难看。"
凤惜喃著:"难...看......?"不知為何,收起了笑。像做错事般低著头,见男人扔下的纸。凤惜从前便没认字,直到之前,也只学会了一些。手上沾了些墨,胸口不知為何,有些酸涩。
好像,狠久之前。
一个狠好看的人,对著一对如玉的孩子,微笑。旁边站著一个摸著胡子的人,好像......叫夫子。那个狠好看的人,抱著其中一个男孩,『寧儿的字不错。』孩子呵呵笑著,窗口还有个孩子,偷偷看著。然后从那日起,只要那个叫夫子的人来了,孩子便躲在窗口,偷听著,学著。
只是,学不好。狠久了,还是不会握笔,不会认字。一次,雨下得狠大,孩子还是站在外头,雨水打在身上,冷得直打哆嗦,却还是听夫子授课。他只想,那个狠好看的人,也能抱著他,摸著他的头,就像对男孩那样。
凤惜呆呆想著,按著头。忽而一隻手,握著他的。抬首,见那绝美的容颜。冰冷的手,紧紧按著他的,架著笔,沾墨。"握好了。"没有任何温度,一张新的纸。
凤惜惊了,想抽回手,可男人紧紧捉著。
"写什麼字?"
凤惜疑惑看著。随后,轻扬起觜角。
"爹......"
那大手轻微一震。随后引导著那枯瘦的手,挥动著笔。
一字落成。那隻手放开,头也不回,往外头走。凤惜抬首,呆呆看著,望著纸上的字,满足一笑,小心抱在怀里。
"爹爹......"


58

少年一双明亮的眼,看著桌上一道道小巧精緻的点心,开心笑著。幼童般的心性,伸手便要抓。突然抬头,对头的那个男人,如同女子般的凤眸没有任何起伏,幽雅坐著。
凤惜歪著头,见男人没动筷,咬著唇,将手缓缓收了回去。随后,转过头。听见男人冷哼,冷冽的声音。"吃。"抬头,凤韹又道了句:"吃。"凤惜一笑,拿了块白玉糕,手颤著,拿不太稳,张大口,缓缓放入嘴里。小心咀嚼著,甜腻的滋味,是凤惜最喜欢的。
那双美眸静静锁著那隻颤著的手,即使是小东西,对眼前的人儿而言,也是十分吃力的吧......手骨子断了几次,能接回来,便是要留下麻烦的。见凤惜舔著手,望著桌上的糕屑,拉过袖子擦了擦,像是怕弄脏,那般小心。这是习性,改不过来的性子。
不知怎的,凤韹拿起筷子,又夹了些各色糕点,放在凤惜的小盘子里。随后,置下筷子,双手撑著下顎,颇有兴致地看著凤惜。见凤惜一愣,模样有些害怕,绕过盘子,拿了块小饼。不知,这小小举动,让男人心中一火。
一手,将桌上装著糕点的大盘子全扫在地。盘子破碎的声音,凤惜吓了跳,凤韹觜角扬起,桌上只剩下那小盘子。"吃。"凤惜脑子不好使,偏又没什麼性子,见眼前这好看的"坏人"盯著自己,手抖了抖。许久,才又从小盘子拿了块,含在嘴里。才见,那眉头舒缓些。
吃了些,仍剩下许多,凤惜满足地笑著,呆呆地看著门板。凤韹见他停下了,冷冽道:"不吃了?!"就这麼一些?只见少年看了眼凤韹,眼里明显的恐惧,久才躋出那断断续续的一句:"要──要给...爹爹......给爹爹......"
随后轻轻道:"爹爹...饿......"
凤韹冷下了脸。"我要你全部吃了。"凤惜一听,未察觉男人隐隐的怒气,小声道:"给爹爹..."
"让他饿死好了。"冷笑。凤惜顿了顿,徐徐摇头,茫然道:"死..."
"不要......不要爹爹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坏人──"控诉,少有的脾气。凤韹眼神一冷,扬手,凤惜一惊,原以為那手就要挥下来,抱著头。怎料,凤韹只是一掌劈在桌上,脸色难看,"哼──"
※※※※※※
落叶纷飞,素衣男子手里抱著一个个捲轴,缓步在廊走著。已经过了六日,自从那叫曹暉的副将将他置在帐房,便没再看到。内力是不能再随意用的了,只是......要等到何时。
"听说,君上最近宠幸一个少年。"八卦这东西,到军营里还是历久不衰的。"胡说,这话是要掉脑袋的。"
"真的,君上喜欢小童是大伙儿都知道的,可这回是个少年。"男子经过,仿若未闻。"是楚军医那儿的,就是上回曹头带回来的。"
"君上宠得狠呢──膳房的李娘说了,君上还吩咐做了糕点,都知道君上从不碰这些小孩的玩意儿,看样子是哄美人去了。"
"你们不要胡说!!"忽而,一个小童大吼,吸引了男子的目光。那两个交头的侍仆一笑,"哎,我说是谁呢?不就是君上之前宠著的赫胥少爷吗?"另一个接道:"这下爷宠了别人,寂寞的话,到小爷我房里,一定让你销魂。"
赫胥晞人气得咬牙,吼道:"谁寂寞了!我...我最恨那个人!!"侍仆扭过小童的头,拍著他的脸。"大少爷,你赫胥早被人抄了,在这摆什麼架子!"说完,竟是低头偷香。赫胥晞人小脸气得通红,"放开!"
怎知,拿两个仆人顺势把他抱起,在这什麼女人的地方,军营里的童子一般都是被人玩的。赫胥晞人吓的不轻,怎麼挣扎都没用。忽而两个仆人的笑声一止,手一鬆,赫胥晞人便摔在地上。
"痛──"抬头,便见那个脸上带著疤的男子。那两个侍仆趟在地上,应是被点了昏穴。男子静静看了赫胥晞人一眼,转眼便要走。
"等等!!"叫喊。男子转过头,"我──谢谢......"
静笑。孩子的脸上,泛起了红晕。"那个......我是赫胥氏晞人。"随后,强撑起笑容,"你......"
"羋华。"温柔的微笑,屈下身子。"疼不疼?"赫胥晞人眼眶一红,摇著头。
"别忍,我替你上药。"
抬首,掌心传来温度。泪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珞静笑著,看来,自己的这一步应该是成功了。
惜儿......

59

温润的男子,静静整理著书架子,不时取下一本,细细品读。那字迹他是熟悉的,翻了翻内页,整齐而细緻,末页的下角,便是凤韹二字。心里的某个角落轻轻触动,却不再像从前那般,疯狂而噬人。
还记得,初见那邪美的男人,难以形容的惊艳,原是受人指使,之后却是心甘情愿的追随,甚至自愿雌伏於男人身下。纵然可笑,直到现在,他仍不后悔,唯一餘留下的,只有当时男人的无情。
恨过麼?兴许是有的。
想起了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那般耀眼,怎麼会有这乾净的孩子。觜角悄悄扬起,曾经,自己有多喜欢那双眼,就像看到──那狠心的男人。可,其实不一样的。
他们,是不一样的。不知从何时起,记不清男人的样子,睁开眼的那一刻,却是那个孩子,看著他,一心一意对他笑的孩子。多好──多好啊......这麼依赖自己的孩子,这麼让人心疼的孩子,是他的。
男人不要了,那便是他的。
是他的。
是他的。
"华,你在干什麼?"一把童声。
"嗯......在整理,一会儿就好。"男子轻扬起笑,将一本本的书放好。赫胥晞人小声喔了声,便坐在一旁,看著男子的背影。
"华,我帮你。"脸颊有些红润,秋日寒冷,显得有些怪异。"不用,就要好了。"巧妙地避开那隻小手,"你坐著好了。"对著赫胥晞人,毫不吝嗇地绽开笑容。
望著那忙碌的背影,"华,其实......你和他一样,都狠好看。"他......?男子的眼眉轻佻,目光锁著赫胥晞人。"晞人,他──是谁?"赫胥晞人眉一横,哼了声。"我恨死他了!"不像是在生气,倒是似极娇吟。看了男子一眼,"是那修罗,便是他──我的爹娘......"红著眼眶,恨恨咬牙。
"我......"抬眸看著男子,急道:"你别听他们乱说,我、我不是自愿臣服於他的!我......"
"我都知道。"即便是虚假的包容,赫胥晞人还是少了人生的历练,听男子这麼一说,眼泪如同洪水般涌出,一把扑进男子怀里。"我...华......"带泪的孩子,心中某处一软。
惜儿......
"嗯,我都知道。"许久,才安抚下来,孩子的手还是紧紧环住男子的腰身。
"晞人,爷、君上......的房里......"赫胥晞人疑惑地仰首。"有没有一个孩子,不......就还大些......"低声,温柔的呢喃。著魔似地頷首,喃道:"就是现在那人宠幸的。"一句话,却让男子的眼神,渐渐寒冷。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
曹帅笔直地站在前方,看著座上绝美的男人,似笑非笑地看著地上的少年。少年似是懊恼地发呆著,随后看了眼男人,小声道:"没有...没有花花......蝴蝶...爹爹不见了......"茫然地看著门板,似是期待著一个人的到来。
"爹爹...找不到......"
凤韹眼神一冷,看著便火,转过头去,对著曹帅,冷声道:"事情怎麼样了?"曹帅顿了顿,才醒了似地回道:"消息确是如此,想来冬临,北凌地寒,瑜王的军队是绝对入不到北门的,影王却是......难以掌握。"
沉吟,看了眼一旁的少年,见他已经伏在地上,对著曹帅道:"那就和他们玩玩。"曹帅行了礼,正要离开,想起什麼似的道:"秋霽就要来了,今年的赛项──"
"御马。"曹帅一愣,"爷?"就见男人俯身,看著少年的睡颜,觜角似是──扬起。难以察觉,随后又是冷如寒霜,袖子一甩,不顾地上的少年,直接步入内室。
※※※※※※
珞站在远处,屏息,瞧见那瘦小的身影,不禁唤道:"惜......"几乎,就要奔了过去。一旁的赫胥晞人担忧地看著,顺著目光,好一会儿才看清,那儼然是傻子的少年。
之后,是另一个身影,在那瘦小的人儿身边,精緻秀美的五官,抚著少年削瘦的脸。
珞一怔。心中,似乎被活活撕裂开,五指几近陷入一旁的树干。
难以自制。
惜儿──惜儿......回覆了?!......
按著头,缓缓蹲下。
爷...惜儿......
那一刻。
他几乎,要奔上前去。
只想......抢回来。
抢回来。

60

目光落在门板,眼里只有浓浓的失落。"爹......"天渐渐寒了,全身上下微疼著,手指已经开始发颤。"不见了......"茫然咕噥著。捲缩在一起,萎缩的脚露在被縟外头,已经冻得没知觉。
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欣喜地拉开,小小的头颅探了出来,却见那个修长的背影,乌亮的青丝垂散,犹如女子般柔顺。静静地,抚著那柄剑,看不到表情,却也知道,是极珍惜的,如同抚摸爱人般。
一声爹哽在喉咙。凤惜呆呆看著,摇头。那是坏人......不是爹。狠凶狠凶,会骂他,会打他的坏人......
一双眼,看著。男人的背影。似乎,听到无声的哀鸣,嘶声的吶喊。缓缓将剑抽离剑鞘,抬首看著前方挂著的一幅画。"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轻吻剑身,好似对待最爱的人。
"俞儿。"
俞儿......俞儿
凤惜缩了回去,不再偷瞧。俞儿......胸口觉得一窒,揪在一起。抹了抹脸,湿润的触觉。"為什麼...有水呢...?"放在嘴里舔了舔,是苦涩的。胸口闷得,就好像要......
"好痛......"
好痛──好痛......
咬著唇,原就没有一丝红润的脸更加发白。紧紧捉著被縟,全身冷得骇人。开始剧烈颤抖,缩成一团。此刻,一阵外力将被縟猛力一掀。吃力地睁开眼,那无双的面容,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愕,短短一瞬。
凤惜泪流满面,发愣似地看著凤韹。凤眸紧锁著那双雪亮的眼里,流下的泪滴。伸手,想要握住......可少年眼里闪过惊恐,害怕地一躲,手僵在半空中。"爹......"
血丝,徐徐从鼻孔流下,形成两行血柱,滴落在床上。少年垂目,支撑的双手一软,倒下。
温暖包裹著身子,如同迷路的孩子,那般无助。那股温暖,毒药似地,伸手环住,小心地、轻轻地、守住这份温暖。
昏迷之前,少年的觜角扬起。他只是平凡的孩子,他最渴望得到的,没敢要。所以,万分珍惜,这乞求来的温柔,哪怕、哪怕......只是怜悯......
医者替床上沉睡的少年把脉,已经有了谱,见一旁的男人状似看著手上的捲轴,可医者心里明白。"回稟君上,他只是气虚了些,寒气入了骨,再加上之前的断骨处理不当......"
眼神暗了暗。这傻小子的毒气,怎会直接攻上了心......
"医好他。"凤韹淡道。
"君上,属下自会尽力。"抬眸,看著病弱的少年。彷彿从前,那受著伤,在后头跟著自己的孩子,狼狈得紧。病根......"属下直言──这孩子,已经有了死气。"停了许久,医者沉声道。"作為药引,能托至此刻,已是佩服。"
原以為男人会大怒,却见,那双凤眼,风云变幻。"下去吧。"
"望君上以大局為重,属下听闻,柳毒圣之女柳忘已和瑜王联手,北凌之役,君上还是别出战,是為更好。"
眼神狠厉。"柳忘......"那个愚蠢的女人。她难道还不知,凤寧和凤瑕是她和凤冥的孩子麼?!真真可笑。居然以此要胁......丑态尽现......即使真是他的儿女......
望著床上趟著的少年。
"...爹......"
他不该有半分怜惜。
※※※※※※
远远站著。男子的眼神,寻找著那心中的身影。还是没有......几天了。
惜儿,你过的好不好...?
冷不冷?......
同样不见那邪美的身影。如今相见,不再迷恋,只希冀著,那男人能...能让他带惜儿走。不是自己的,强求不来。心还是会痛,却比不上,对那人儿的担忧......
惜儿......
惜儿......可有、可有想我?......
可有想我......
"华。"
对上赫胥晞人担忧的眼神,珞脸上没有笑容,回覆以往的清冷。"华。"顺著男子的眼神......那是──那是那个男人的厢房。低下头,难道华喜欢......
"走吧。"轻声道。
"华,等等!"
"华...要、要打战了。"
男子停下。"北关四城,昨夜被影王攻下了。"


61

"於我毫无干系,不是麼?"
眸子里的深沉,让赫胥晞人微微一震。一时觉得眼前的人,冷漠非常。"不。我、我......你看看这封信。"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珞,见他迟迟不接,又道:"是副将,戚副将。他在影王殿下的手下,他会带我走的。"
"我是、是荣华少城主。"抬眸,"华,我会保护你。我们一起走。"孩子,已经有了少年的眼神。握著信的手有些发颤,静静地等待男子的答覆。珞微微一愣,低头掩觜轻笑。
"华......"
"晞人,你能帮我对不对?"
蹲下身,与男童平视。"我要带走一个人,我要带回我的...弟弟,就在军营里。但是,管事不肯放人,你能不能帮我?"随即灿烂一笑。"你帮我,我就随你走。"
赫胥晞人一顿,见那双美眸看著自己,眼神迷离。双颊泛红,断断续续道:"我、我......对了。"
抬头讨好笑道:"有的,只要秋霽的赛项赢了,就能和那修罗要求一件事。听说,一定答应的。"
"秋霽......?"
"就在秋末,上回听说的,谁都能参加。今年的赛项...似乎是御马。"
见男子看著自己,便滔滔不绝地说道。"可是,华......你要...你会骑马麼?"珞已经抬头,看著远处的厢房。"御马──"扬起苦笑。
惜儿。再忍忍......我会赢的。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抢走你。
※※※※※※
"君上,為何不要出兵,难道就让北凌四城白白送给了影王?"一个将帅疑惑道。上座的男子,带著冰冷的面具,静静看著桌上的兵布图,随后扬起笑,可惜那倾国的笑容无人看得到。
"曹帅,秋霽的事怎麼样了?"
曹帅听男人点到自己,跪下道:"爷,还在筹备中。听爷的话,就在北凌渊山。"眾将帅愣了愣,一个沉不住气的将领站起。"君上,现在不是玩乐的时候,影王不是好惹的主儿。"
眼神一冷,那个将领顿时没了底气。"影王,何以畏惧。"
"不过是君王的傀儡罢了。"
将帅们倒抽了一口气,那冷峻的男人,竟是如此狂傲。"...属下...属下知罪。"跪下。
"散了。"
还未拜别,男人已经站起,血红的披风扬起,竟是妖魅异常。分开,只留中间一道,让男人走过。见他大步离去,眾人鬆了一口气。尤其那跪著的将帅,额上已是佈满冷汗。他不会忘记,那男人当时的眼神,如同死神般。
曹帅爽朗一笑。"大家想想,这回秋霽赢了谁请客?"
※※※※※※
若有所思地看著书信。"兄病危。"三字。放在火炉中,将它烧成了灰,湮灭。
床上的少年还未转醒,闭著双眼,眉头轻轻皱著。缓缓步近,低头看著。"诅咒,应验在我和珞俞身上。"伸手,抚摸少年削瘦的脸。"是不是,也验在你......"
举剑,只要在那脆弱的脖子一划,这孩子便会消逝。只要,轻轻一划。此时,少年翻身。有些艰难,残了的双腿映在男人眼里。"爹......"梦中的泪,滑落。眼前闪过紫裳的女子,已经失去的笑靨,似乎永远沉浸在幸福的笑容。
然后,是一片黑暗。黑暗中的一角,那个孩子站著。慢慢抬头,手紧紧拽著衣袖,像是做错事般。看著自己,随后笑著,怯懦而小心,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渐渐,孩子身上染了血,害怕地看著自己,里头有著乞求,有著渴望,手无力地举著。最后,那隻瘦小的手垂下。眼里是深深的绝望,他爱著珞俞。
看著少年,一次一次默念。
凤氏一族,心只能给一个人。


62

小腿上扎著针,凤惜一双大眼怔怔地看著床边的医者。只见医者一手摸著山羊胡子,一手再取了针,放在一旁的火烛上烧了烧,再往凤惜的脚板子扎一针。
"啊......"
细微的呻吟,医者眉头轻蹙。"不错,还有知觉。"
转眼看著凤惜一脸苍白惧怕,笑道:"该治治这难听的嗓子。"整理著自己的药箱,"真不知道,你这傻小子怎麼就这麼背呢,天下奇毒你全有份儿。也好,以毒攻毒,也还真是把你的小命留著。"
"糖糕......"凤惜歪著头,"坏人...不喜欢糖糕......"喃著。"凤惜...不喜欢坏人...凶......"呵呵笑著,似乎忘了脚上的疼痛。
"凤惜...喜欢糖糕......喜欢爹爹......"
见床上的少年发著呆,儼然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医者嘆道:"虽然有可怜之处......"眼神一狠。"碍著推翻圣朝的大计的话,你还是不该留的。"随后逕自轻笑,爷这些时日的反常他都看在眼里。
哪怕掩饰得极好。
"水打好了。"赫胥晞人从外头走了进来,将一盆水放在药箱旁,一双眼偷偷打量著凤惜。之前便没看仔细,那冷血的男人宠幸的倌儿。看了眼,那是一个削瘦的脸庞,双眼有些凹陷,手脚......更是吓人,只见那双手,瘦得只剩下骨子般,可怕得紧,疤痕遍佈。
那双脚──此刻,赫胥晞人一阵反胃。怪物......
像书里的怪物一样......
这种人,居然会是那战鬼疼的人。真真令人咋舌。
"看好他了,别让他把针拔了,两个时辰后你去后院寻我便是。"语毕,起身抱起了药箱,便往外头走。赫胥晞人苦著脸,看著床上自说自话的凤惜,暗暗咬牙,原是可以到书阁去找羋华的......
凤惜这回儿瞧了过来,傻气的笑容。"爹爹会买......糖糕。"赫胥晞人一惊,那一句爹爹听在耳里分外刺耳。爹爹──这傻子还有亲人麼......
他的爹娘,便是死在那恶鬼的逼迫之下。
转头一看,便见凤惜盯著自己。"你...看什...!啊!!"只见凤惜伸手拉著赫胥晞人,脸贴了上去。"走开走开!!!"奋力一推,凤惜本就没什麼力气,轻易被摔回在床上。
"怪物!"方才那张脸贴近自己,竟是这般可怕。
凤惜茫然地看著暴怒的赫胥晞人,揉著摔疼的手,"痛......"
"傻子!疯子!!"赫胥晞人吼著,气红了脸,竟忘了医者的话,直接往外头跑去。凤惜望著他的背影,伸出手,却捉不住。
冷风从敞开的大门袭入,凤惜打了个寒颤。随后,双手包裹著身子。轻笑著,喃喃:"有爹爹──爹爹的......"
"爹爹的......"
※※※※※※
男人静静望著捲轴上,复杂难懂的文字。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时,窗外一隻雄鹰飞入,停在案前。从鹰脚边的竹筒,取出一签。冷笑,肃杀之气尽现,雄鹰不安地飞起,振翅。
"俞儿,就快了。韹二哥会用这天下人的血,来祭你的魂。"眼里有著难以察觉的柔情,"到时,你别要嫌弃韹二哥......"轻得几乎听不到。"那时,我们就能永远相守了呵──"
男人的笑容,邪美动人。
"爷。"从外头,曹帅唤了声。里头许久没有回应,弓了弓身子,道:"爷,秋霽已经準备妥当,就等爷吩咐。"
没有任何动静。曹帅静静等著,大气没敢出一声。
"嗯。"简短的回应。"爷...?"
『韹二哥,秋霽耶!』
『韹二哥!我们会赢的!!到时喜春楼的馒头都是我们的啦──』
狠久以前,有个女孩会拉著自己,无力地要求自己,就為了那不值几两银子的破馒头。女孩的可爱灵动的笑容,耀眼夺目。不会忘记,永远无法忘记的痛。
『爹......』
男人的笑容褪去。那孩子,流著珞俞的血,流著他的血,是凤氏最纯正的血统。
"下去。"
曹帅站在外头,再弯了弯药。秋霽,原以為爷一向来都是喜欢的。
呆然的笑颜,和幼年那怯懦的笑容重叠,满心欢喜,也只是跟在后头,偷偷微笑著,不会像女孩一样拉著自己。讽刺一笑。即便是他拉著自己,自己也会甩开的吧......他也不会如同女孩那般,哭闹......
胸口一窒,淡淡的苦涩。
『父亲都不肯俞儿出门......韹二哥,俞儿会闷坏的──』
那孩子,老呆在房里,不知道......男人顿了顿,冷笑。那孩子......那孩子只是流著珞俞和他的血。
除却这一层,其他的,便什麼也不是了。


63

看著凤惜捲缩在床角,方才医者才替他拔了针,脚上已经看不见一丝痕迹,唯有旧日的伤痕依旧醒目。凤韹俯身,鬼使神差地伸手,抚过那双脚。没有任何理由,只是想看看。
凤惜的眼角动了动,没有醒来。那比少女还要纤细的手却缩了回去,天气已经转寒,在北凌尤其这种日子便是最难磨的。"来人。"
一个女侍连忙跪下,身子颤抖,头低得几乎到了地。帘子后,悦耳魔魅的声音。"多做些御寒的衣服,小些的。"女侍愣了愣,却也不敢过问,便要急急转身去。凤韹步向一旁的柜子里,取了件宽大柔软的寒衣,转头就披在凤惜身上。
凤惜动了动身子,似是觉得舒服,觜角翘起,模样满足。看在眼里,凤韹不知怎的,坐在床头,贴近著脸。
『凤惜......我的名麼...?』
那时候,自己不清醒。相约的誓言,以及允诺终身的名,竟对这孩子脱口而出。到底还是可笑,这名本是该随著珞俞逝去,而永远封尘。依稀记得,林中的小孩,脸上扬的笑容,满足而幸福。默唸著"凤惜,凤惜",眼角却不断渗出泪水。
凤韹张开双臂,垂首,那瘦小的身子没入怀中。轻得似乎没有任何重量,静得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凤韹顿时一醒,就要放开,却见袖子被那扭曲的手指拽著。
"...爹爹...暖......"
声音有些发颤,在梦中,也是如此小心。"暖...凤惜...冷......"抓著袖子的手有些发白。已经败坏的身子,根本受不得一丝寒气。再往凤韹的怀里挪一挪,寻求那份不敢奢求的温暖。
※※※※※※
"秋霽就在明日了吧!大伙儿可兴奋了!"一个壮汉扬声说著,几个人聚在一块儿。"别说了,这回大概又是曹头儿赢了......"
"君上这回还真是狠,瞧这天气寒的。"士兵打趣道。赫胥晞人绕过他们,转眼便在另一头看见那挺直的身影。"羋华!"奔上前,拉著男子的手。"羋华,明天一定是你赢的!"
男子轻笑,手不著痕迹地从孩子的双手挣脱。"嗯。"是啊......惜儿,狠快又能在一起了。"和马房的张头说了,借了匹不错的。"那马儿难驯服,但是他不会看走眼,是匹烈马,却也是好马。
"羋华,秋霽过了,叔叔就会带军,那时我们一起走。"缓缓说著。赫胥晞人咬牙,只觉得眼前的男子,似乎一眨眼便会消失。
"羋华,你是不是不开心?"赫胥晞人拉著男子的衣襬,却被甩开。"羋华......"
爹爹......
惜儿爱著爷,他是知道的。曾经觉得心疼,可此番想起,心痛的却是自己。当初便是自己的私心,章澧说的何尝不对,自己不也曾将惜儿当作爷的替身。男子抚著自己的唇,轻笑。四年前,他第一次吻了惜儿,在池边。
惜儿遇到了爷......会不会忘了他?会不会?!
只要赢了,爷就会把惜儿还给他了。爷不喜欢惜儿......他会照顾惜儿,会待惜儿好,只是惜儿会不会跟他走...?
不行。他要带走惜儿......爷不要惜儿了,那麼惜儿就是他的。
"下雪了......"抬头,银白雪花飘然而落。"真的耶──"随遭剧变,孩子心性还是有些的,赫胥晞人笑著抓著雪花。男子静静看著,眼神......就好像要落泪般。
『爹爹......这是...雪?』
『呵呵──雪......』


64

感觉到一阵一阵的颠簸,凤惜囈语,揉了揉眼。"咳咳......"小声咳著,温暖的触感,替他顺著气。看了看四周,有些陌生,手不安地向一旁挪著。
"别动。"
冷峻而熟悉的声音,轻易地让少年一惊。凤韹方才原是假寐,自凤惜醒来便也睁开了眼。见这迷糊呆傻的孩子一醒,却是如斯不安分。"坐好。"自己真是著魔了,居然想著要带这麼一个麻烦去。
这天气......寒的。
让凤惜坐在软榻上,凤惜呆愣地看著,眼神四处瞟。而后,缓缓笑开。"去玩......"马车走著山路,到顶峰还需要一断时日。凤惜原是想拉开帘子,却听凤韹冷冷道:"你嫌不够冷是不?"
明显听出这邪美男人的不悦,凤惜胆怯地将手缩了回去,不时看著凤韹的脸色,见他闭目,压根不想理会自己。不知為何,心口有些泛疼。好似以前,自己也是这般过......凤惜去拉了拉凤韹的衣角,怎料凤韹眼睛一睁,便是将他整个人扯了过去。
"啊──"
害怕地闭上眼,可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未到。睁开眼,面前是个小火炉。凤韹偏过头,暗暗施展著内力,车内顿时温暖了许多。"别犯傻去把帘子拉开。"也不管少年是不是听得懂,凤韹又闭目养神,接下来便是均匀的呼吸声。
应是累著,所以才会如此没有防备。儘管凤韹天资过人,与天下群雄為敌,也是劳神,这秋霽之宴,也是犒赏军队之宴。原是不想露面,却不知為何,这一年便带著身旁的痴傻少年。
"坏人......是好人......"凤惜喃喃。小手竟是主动握住男人的手。凤韹眼瞼动了动,手还是没挣开。
※※※※※※
万军齐哮,在这冰天雪地中回盪,士气昂然。曹帅领著马,在最前头。隔著碧绿的纱帐,男人静静笑著,心情竟是难得的好。倒是身旁一个不安分的少年,频频探出头,宽大的长袍有些鬆脱。男人的披风却是在少年身上,伸手又让人添了炉火。
远远地,男子抬眸眺望。
看不到......
眼里掩不住失望的神情。"没想到你也来啊!"爽朗的声音,男子抬头。曹帅驱马前来,看著男子身下的马儿,扬起笑容。"原来...这马在你这儿。"
"曹副帅见笑了。"不卑不亢。曹帅觜角动了动。"倒是一幅公子哥儿样。"望著前头,"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笑话,和那老头赌上了两个月的赏银,输了非找地洞跳进去。
男子的眼神暗了暗,"我亦不会输。"声细如蚊。"要开始了。"曹帅先行奔向前头,"这雪要是再下,看来大伙儿都有苦头吃了。"望著天,茫茫白雪,打在身上。
不知道......惜儿穿得暖不暖......
前方的黑旗高高扬著,只要一听到鼓声,便要驭马争夺那面锦旗。获胜者会是军中的荣耀,也可以随意提出一份要求。只要夺得便行了吧──!男子难得地笑著,高傲冷峻,犹如当年惊艳天下的冷华君子。
放眼天朝,他的御马术,没有自信赢过的仅有圣皇身边的神将琉璃,还有座上那个冷情的男人。
"滴──"第一声号角。
男子高高架起马儿。"澎───!!!!"
冷风吹袭。明知这麼做,对马儿和骑者皆有隐害,却顾不得如此多,反正惜儿也没剩多少时间,那麼自己的身骨子即是碎了,便之后随惜儿去了也好。渡入了真气,摒住气息,鞭子高高扬起。
骏马似是被激怒了般,仰天长哮,男子熟练地拉紧绳索,轻易地越过一干士兵,与前方的曹帅齐步。"哼──看不出公子哥儿挺快的!"曹帅大声笑著,男子像是没听到般,马鞭再次举起。
这回,倒是曹帅变了脸色。"小兄弟,前面有转弯!!"曹帅已经放缓了速度。男子转头,对曹帅一笑,竟是......曹帅有些呆滞,原来这世上,也有和爷一般,魅惑人心的笑容。
怎料,男子偏过头,又是一鞭。
"找死!!!"曹帅低吼,顾不得这麼多,也往自己的马挥上一鞭。
远处,男人的凤眼慵懒地睁著。一旁的少年怔怔看著,似乎不明白。击掌,一个侍女上前,捧著一碟碟小巧的点心。慢条斯理地取了块,放进少年微张的嘴里。
少年疑惑抬头。男人已经转过头去。


65

冷风打在脸上,男子昂起头,一切只觉得疯狂。马儿的嘶叫声在耳边迴响,曹帅高大的身影紧追在身后。前方,已然是断崖。可是,来不及减速。男子扬著笑容,用尽全力,拉紧了韁绳。
身下的骏马彷彿具有灵性般,前蹄一个转弯,扬起阵阵雪花,顿时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后头,曹帅不禁一愣,缓下了马儿,而后对著男子高声道著:"好小子,赶坑你爷爷我!"
男子无暇顾及,待情况一稳,马鞭又再度挥下。得胜心切,直直衝向前方,往后望时,不禁放心一笑。狠好──甩得远远的。手掌已经渗出血丝,疼得麻木,男子喘气,视线有些模糊。
雪地路滑,一个不留意,马身一震,男子整个人摔了下去。男子伏在雪地。"可恶......"一手拿起腰间的匕首,狠狠往腿上扎去。咬牙忍著,血红烈马对著他,低下马头。
"抱...歉。"摸了摸马身,男子顾不得伤,翻身上马。"哎!公子哥儿没事吧?!"身后,听到曹帅响亮的嗓门。男子暗咒了声,这一跌让方才的努力皆成空。要是真让那虎背熊腰的家伙追上,估计难缠得紧。
***
凤惜抬眸,定定地看著前方。随后,扬起灿烂的笑容,就要从软榻爬下。怎料,方挪动身子,手肘被身旁的男人拽著。"要去哪里?"轻声讯问,却透著微微寒气。"在这儿,安分点。"身子抖了抖,男人纤细的手紧紧地拽著凤惜的手肘。随后,不算温柔地放开。
凤惜缩回了手,有些胆怯地看著男人。手肘上,留下刺目的红印。"爹爹...在那里......"小声滴咕。"讨厌...坏人......"
凤韹的眉挑了挑,方才的好心情全没了,见凤惜呆呆地望著前方,冷冷道:"我是疯了才会对你这傻子上心。"没有来的怒气,硬是别在心里。远远,可见一红一黑。凤韹冷笑,犹如看一出闹剧。
瞥了眼那暗红马儿,这身法,倒是熟悉。敛了敛神,凤韹难得留意,一双凤目紧盯著那红色骏马。只见,那骑者骑术了当,黑色马儿虽紧追在后头,却怎都没法超越。举步,上前看清了些,那红色骏马已经越过黑色锦旗,只见那骑者纵身一跃,锦旗已经握在手中。
垂首,男人暗暗思量,脸上是难以捉摸的笑容。那穿著素白罗裳的男子有些站不住脚,晃了晃,倒是从后头追上的曹帅跃下马,直接上前拍著男子的肩头,朗声大笑。凤韹若有所思地瞥了眼,便转身回座,却见软榻上的少年,开心地笑著,眼神直直对著高台下的男子。
男子模样有些虚弱,跟著往上望,正巧凤惜掀开碧绿帘子。"爹爹──!"少年的笑靨,是如此耀眼,彷彿在那削瘦的脸上注入了光辉。凤韹看在眼里,竟觉得恍神。但......那声"爹爹"显然不是对著自己。
"惜......"台下的男子任曹帅扶著,眷恋地看著少年,眼眶有些红润,似乎只要一碰,眼泪就会落下来。"爹......"凤惜挪动著身子,却在那时,听到男人冷冽的声音。
"哼──父?子?相见麼?真是感人。"
在"父子"二字上恶意强调,凤韹冷冷望著台下的男子。"珞,多年不见,礼数便可废了麼?!"男子身子抖了抖,曹帅已经先行跪下。"属下无礼。"看了眼凤韹,男子神色复杂,弓身下拜。
"珞......望爷恕罪。"
屏息,凤韹又冷哼了声。
"好。"缓缓步回座上,优雅地坐著,手却一横,将凤惜整个人拉了回来。冷冷一瞪,只差没亮出剑来。一旁的女仆侍从已经跪下,没人敢把头往上抬。
"说吧,你要什麼。"


66

雪花飘落,男子的身子在风中颤抖。开口,发不出任何声音。凤惜探出头,对著男子伸出双手。"爹爹......"不安地唤著,"爹爹...爹爹......"雾气在眼边凝聚,枯枝般的手挥动著,却不知身边的男人,眼神越发冰冷。
"小公子,说吧!要什麼,只要不过份,爷都会答应的。"曹帅小声咐道。见男子脸色苍白,不禁撇了撇嘴,这家伙怎跟一个娘儿们似的。
"爷......"抬头,对著凤惜。"爷,能不能将惜儿赐还给珞?"
"爷......求爷成全。"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求爷成全。"俯身跪下,头狠狠磕到地。"求爷成全。"他只能乞求,别无选择,在王者面前。曹帅眼里是难以置信,身后赶到的士兵远远跪著,也只有他和上座的男人,听清了那荒谬的请求。
"呵──"凤韹觜角扬起,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本君再给你一个机会,方才便当是本君听错了。"这已经是最大的仁慈。凤韹扬手击掌,一旁的侍仆恭敬上前,手里拿著一个漆黑木盒。
"这是曜华城令,有了这个,你便是曜华城主。"凤韹冷冷笑著。"珞,本君明白,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男子缓缓抬眸,额上儘是冷汗。男人的笑容,如同魔魅般,侵蚀著自己。可是──他要的...要的不是这些啊......
他要的...只有惜儿......只有惜儿......
"求爷成全──"再磕下头,手脚已经冰冷。曹帅倒抽一口凉气,只差没直接击晕身旁这疯狂的男子。凤韹的笑容徐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如霜的面容。
"爹爹......"此时,少年向前挪去。"凤惜...要爹爹......"
"住嘴!"对著身旁的少年怒吼,小案旁的酒杯已经碎裂。一手扯过凤惜,男子猛地站起,"惜儿!"转眼一瞪,眼里的怒火犹如要毁掉一切般。"爷..."凤惜整个人被凤韹单手领著,力道重得几乎要将那脆弱的手肘扭断般。
"不要──"凤惜挣扎著,"讨厌──讨厌坏人...!"另一隻手挥动著,案上的碟子全摔在地上,发出阵阵碎裂声。"爹爹......凤惜...要爹爹......"凤韹冷瞥了少年一眼,怒极反笑。
"是麼...?本君还不知道,你这丑身子还能勾人──"狠狠扭著少年的下顎,"不过是本君用过的破鞋......"凤惜怔怔看著那绝美的男人。"爹......"
『谁准著你这贱种喊爹?』
『婊子。』
"不是...不是......"凤惜喃著,摇著头。凤韹冷喝道:"少摆那幅样子,本君不吃这一套。"转头,凤目锁著男子。
"珞,本君的东西,只能是本君不要。"
"你没有资格。"
一场闹剧,战鬼修罗在眾目睽睽之下,抱起身旁呆傻哭泣的少年,倾身跃下,步入车中。男子欲追上前去,却被曹副帅生生拦了下来。那一年,秋霽的胜者,荣获封赐,便是后来与圣皇联合,极為有名的曜华城主。
※※※※※※
凤惜被扔进车内,身子颤得厉害,看见凤韹,不断向后挪去。凤韹看在眼里,咬牙恨恨道:"原来...原来那几日唤的,都是他麼?!"凤惜哪听得进,手方才被凤韹扭得生疼,见到凤韹,只顾躲著。不想,却是在凤韹火头上搧风。
"怎麼?!和他好上了!呵......你便是这幅可怜模样,将他耍得团团转麼?"凤韹贴近著少年瘦小的身子,"呵呵──也对,就连本君都快被你迷惑了呵──"
"这麼想他,是因為他能满足你这淫荡的身子麼?"缓缓在凤惜额上落下一吻。凤韹明白,他的理智已经不再完全。凤惜全身发颤,急急推开凤韹,可男人解下腰绳,将凤惜的双手禁錮在身后。
"爹...爹......"
凤韹脸上是嗜血的笑容。狠狠撕扯著凤惜的袍子,一如从前般,没有任何爱抚。只是惩罚,无情的惩罚。套弄著自己的男性,在凤惜腿间,手扯著凤惜的发丝,逼著他看著自己。
"吾儿。"
抚过那颊上的泪痕,无视那满是伤痕的身子。"你的血,是吾所赐。"手探向那久未经人事的私密,手指缓缓侵入。"啊......"凤惜身子猛烈一颤,异物的入侵,令他感到无尽的恐惧。"咳咳-不...咳......不要......"摇著头。
凤韹冷笑。"你的身子,亦是吾所有。"
"爹爹──爹爹......"沙哑的哭喊。凤韹抽出手指,翻过少年的身子,抬起少年的臀部,对著那脆弱的幽穴,缓缓推入。二人都倒抽一口气,凤惜扬首,双眸已经无神。凤韹流著汗,乾燥柔弱的穴口根本无法容纳男人的坚挺,血腥味在空中瀰漫。
良久,凤韹退了出来,欲望早已褪去。身下赤裸的少年,呆呆地看著自己,身下流著暗红的血丝。"不要......"摇著头。
『这是你──应赎的罪。』
"咳咳...爹...爹......"
『怎麼了?俞儿不是我的妻麼?即与夫行周公之礼,又何做此娇态?』
"爹──"不是的......不是的......没有,凤惜没有这麼想......
凤惜抚著胸口,周围的寒气令他不自觉缩著身子。"爹爹...爹爹......"那一刻,身子忽而被温暖包裹著。凤韹拥著少年瘦弱的身子,感受到那强烈的恐惧。替少年解开绳子,可已经在那手上添了几道血痕。
闭上双眼,奋力,拥紧了怀中的少年。


67

床上的少年脸色苍白得紧,胸口微微起伏,凤韹静坐在一旁。医者替少年把脉,摇了摇头,掀开少年的衣襟,看著胸口处,道道红痕。
"这──"医者蹙眉,不禁看了眼凤韹,见那双细长的凤目扩了扩,也不好多问些什麼。胸口的伤,明显是抓痕,想来应是凤惜自个儿弄出来的伤。大略处理了伤口,转头,便见凤韹已经离开内室。方才料理少年身后的伤,医者已经对情况略知一二,可难免觉得讶异。
这是悖德、是逆天。细想,这世道混乱,表面平静的湖水,深处却是波涛汹涌的暗流。不论如何,这少年和男人的事,传了出去,皆是百害而无一利。"看样子,老天是在估摸,什麼时候收你了。"活著,也仅是个隐患。
目光流转,外头的男人已经走了进来,脸色有些铁青。"他怎麼样了?"语气中有些疲惫,又像是隐忍,令人摸不透。"本君问你话。"明显的不耐烦,医者作揖,道:"已无大碍。"能拖一回便拖上一回。
"嗯......"身后传来小声的呻吟,凤惜睁开双眸,眼睛还在红肿,有些茫然地看著四周。"爹爹......"似乎是在寻找著什麼,双手向一旁挪著。"爹...爹......"气若游丝,似是还有后怕,眼裡闪烁著恐惧。医者斜睨男人的脸色,只见那邪美的容顏又冷了几分,不久便听男人道:"下去。"
代医者离去,凤韹步向前,只见凤惜愣愣地看著自己,随后,竟发颤著,拉著他的衣袖。"爹爹...不见了......"声音沙哑难听,"...不见了...凤惜要...要爹爹......"有些困难地说著,见男人没有回应自己,粗糙的手直接拉著男人的。
"找...找爹爹..."浓厚的不安,无助。
凤韹缓缓,扬起嘴角。俯身,握住少年的手,轻轻磨蹭。"这麼冰冷呵......"凤惜一惊,就要将手抽回来,奈何身子本就无力,哪怕是个幼小孩儿,力气也还比凤惜大些。"...不要......"本能地,害怕别人的碰触,凤惜的身子不住发抖,一双眼怔怔地看著凤韹。
凤韹不以為意,修长的五指抚摸著凤惜的小脸。"可惜,不像俞儿。"凤惜顿了顿,凤韹徐徐在那小巧的耳边咐道:
"你爹爹,不要你了。"
明显感受到身下人一震。男人如同魔魅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爹爹最讨厌你了,他不要你了。"
凤惜睁大双眼,喃喃著:"不要...不要你了?..."
"傻孩子。"凤韹在那额上落下一吻。
"爹爹不?要?凤?惜?了。"
一字一字。凤惜呆愣,随后抬眸,重复著:"爹爹......不要凤惜......"男人扬著绝美的笑靨。"是呵──爹爹最讨厌凤惜,不要凤惜了。"凤惜的手垂下,轻喃著:"讨厌...讨厌凤惜......不要凤惜了......"
"爹爹......爹爹不要凤惜了......"
"不要凤惜了......"
『為何!為何要因為这低贱的儿抛下我?!俞儿!!』
"爹爹讨...厌凤惜......"
『為何!要是没有你的话,珞俞便不会离我而去!為何上天要让你诞下,却收走了俞儿!!』
"爹爹...爹爹...不要凤惜了......"
凤惜眼裡,是深深的绝望,全身颤得好似一碰便会碎去,眼泪如同泉涌般。凤惜抬头,无助地拉著凤韹的衣袖。"不要...不要不要凤惜......"双手死死拽著凤韹。"凤惜...凤惜会乖...乖的......不要...丢掉凤惜..."害怕被遗弃,哪怕记忆已经封尘,可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依旧存在。
"...不要...凤惜...会听爹爹...爹爹的话......会很乖......"
男人笑容依旧,缓缓将少年拥入怀中,从未有过的温柔,轻轻抚著少年的背部,如同对待最亲密的爱人。
"别怕。韹二哥要你。"
"忘记爹爹,韹二哥会疼你。"
"韹...二哥...?..."
"乖孩子。"


68

凤惜呆坐著,看著前方,凤韹拿起僕人呈上的汤药,亲手捣了捣,还散发著热气。"乖,喝药。"凤惜像是没听到似的,静得吓人。凤韹舀了一匙,放在凤惜嘴边。
"乖,张嘴。"凤惜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缓缓地,屈起身子,头埋在膝裡,白袍下的身子瘦骨嶙峋,微微颤抖著。凤韹脸上的笑容渐褪,突然,扳过凤惜的身子,道:"喝药。"凤惜被凤韹这麼一扯,泪水给扯了出来,双眼已经红肿。
"凤惜...凤惜...不要喝药──"小声抗拒著,"...凤惜...要爹爹......"像个闹彆扭的孩子,凤惜埋头,不管身边的男人脸色有多麼难看。良久,听到碎裂声。徐徐转头一看,那装著汤药的碗已经破裂,汤汁散在地上,发出阵阵药香。
男人笑著上前,伸出手拥著那颤抖的身子。"不喝就不喝,乖...韹二哥在这裡,别怕。"抚摸著凤惜的发,如同对爱人的呢喃。在凤韹怀裡,凤惜流著泪,那传来的温度,让他闭上双眼。
"乖呵......韹二哥在这裡。"袖子被少年紧紧拽著,男人低头,看不清顏面。"珞俞......"扬起笑容,吹熄了烛火,吻著少年的额。"珞俞...俞儿......"其实,他们有一面是相像的,哭泣的容顏。
※※※※※※
"不错嘛!恢复挺快。"曹帅用力拍著男子的肩头,见他无视自己,静静地坐在床头。"公子哥儿,虽然不知道你和那小孩儿是什麼关系,不过你还是试探爷的耐性。"曹帅冷下脸,严肃道。
"爷的耐性......"珞看著曹帅,缓缓笑开。"呵──我可是比你还清楚爷的耐性!"抬眸,眼裡有著最深沉的疯狂。"你知道,你那天都干了些什麼。"珞转头,眼神落在一角。
"我...何尝不明白,你什麼都不知道。"曹帅撇嘴,"我是不知道,但我明白,你是汉子,虽一幅小公子模样,但是我敬重你!"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壶酒。"你害得我没了两个月的赏金,这酒就请日后的曜华城主请客!"
说完,替珞倒了一杯,為自己也添了杯。"你还当真為了那孩子,损耗了阳寿,真不知道你打哪儿练了这套邪门的功夫。"珞接过,却没有饮下。"不过,要是你对爷不利的话......"曹帅的眼裡闪过一丝阴狠。
"我会亲手灭了你。"珞闻言,嘲讽一笑,不再理会曹帅。"嗝......公子哥儿,你和...爷的人...是什麼关系,别说我...三八──"曹帅一杯接一杯,脸上已经泛红,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珞静静看著,此刻门前站著一个小童。"羋华..."赫婿晞人缓缓走近,"他已经睡了,我可是下了十人份的剂量。"赫婿晞人踢了曹帅一脚,苦笑看著珞。"没想到他真的挺没戒心的。"
珞翻身下床,没有任何表情,直接举步往外头走。"羋华──"赫婿晞人拉著珞的手。"你不和我...说实话麼......?"珞冷冷一瞥,挣脱那紧紧抓著自己的手。赫婿晞人急了,奔上前挡住去路。"羋华,你随我走,影王的军队早晚会袭军,副将叔叔很快就要来接我了。"
珞顿了顿,喃道:"影王...袭军......"
『你没有任何资格。』
看著自己的双手。是这双手,一次又一次,让惜儿溜去。居然,还天真的认為,爷会成全自己。那是多麼高傲的人呵......又怎麼会容忍自己的东西让他人窥探。自己的东西......
要是...要是他能和爷一样强盛的话,是不是──是不是就能夺回惜儿了?这双手,这般无力。要是他能和爷并驾齐驱的话,那麼惜儿便不会遭受如此多的苦。惜儿会是他的。
"不......我不会投靠影王。"
看著桌上的漆黑锦盒。珞轻喃道:"我......"爷,您这是逼珞,与您兵刃相见。
※※※※※※
凤韹拿著手上的布料,全是淡紫华纱。握著凤惜冰冷的手,轻声道:"紫裳,一直都是你最喜欢的。"凤惜呆呆看著,"紫......"不明白,歪著头。他喜欢...喜欢白白的,就像爹爹的袍子一样。爹爹......穿起来很好看......
男人的样子是雀跃的,转身吩咐下人:"都要了,底子做厚一些。"下人应声,只觉得十分怪异。这些,不都是姑娘的款式。
见凤惜没看著自己,凤韹轻捧起那小小的头颅,道:"在想些什麼?"没有正眼看著凤惜,微垂下眼帘。凤惜一愣,回道:"想...想爹爹......"
"不要...不要紫色......白色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似乎想到美好的回忆。"很好看......漂亮......"在记忆的深处,远远看见,一个男人,穿著银白的锦绣衣裳,透著华贵之气,倾国倾城。
凤韹沉默,随后笑道:"真爱闹彆扭,明明就是喜欢紫色的呵...打小就喜欢的..."此时,一个将帅似的男人闯了进来,"君上!!"
凤韹眼神一冷。"放肆。"
那将帅顾不得如此多,跪下道:"爷!影王的军队,在白裡之处,探子回报,是六刃!"六刃,影王最為骄傲的军队。凤韹眯其双眼,全身散发著肃杀之气。"呵呵......倒是挺快的。"
看了眼凤惜,低头,吻了那光洁的额。"乖,叫一声韹二哥。"凤惜顿了顿,一旁的将帅高呼:"爷!?"
"闭嘴!"
凤惜缓缓唤道:"韹...二哥──"凤韹满意地一笑,抚著凤惜的脸庞。"乖...别怕,等我回来。"转头,对著那将帅道:"传令下去,本君要亲征。"那将帅还未反应过来,见凤韹已经取剑,就要戴上那银色面具,连忙退下。
在举步之时,袖子被身后的少年拉住,只听少年又颤颤唤了声:"韹...二...哥......"凤韹动了动,转身,轻轻在少年苍白的唇上落下一吻。"我的好俞儿......"不看少年一眼,直接大步离去。
凤惜看著那离去的背景,手缓缓抚上仍留著餘温的双唇。"不是...不是俞儿......"
"不是俞儿......是凤惜...笨笨......"凤惜静静地扬起嘴角。"笨笨......是凤惜......"
抚著胸口,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疼。


69

天摇地动,双方人马势均力敌,局於前方的曹帅举起大斧,漫天狂啸。大雪凄漫,僵持难下,北凌城内一片死寂。穿著银色马甲的少年,在六刃的拥护下,高高扬起剑。
"以吾圣皇玥之名,誓除狂暴之徒,保吾之圣土,归民之安寧。"银军气势顿时高涨,攻破一个个防道。曹帅双目通红,吼道:"这群婊子养的!!"一个不慎,顿时四面楚歌,黑衣军队被团团围住。
"君上!"一道血红的身影,那比女子还要优美的手,举剑对著敌方将帅。少年眼神一黯,咬牙,便要衝了过去。只见那血红身影身后,顿起万军,举弓。男人冷冷一笑,"放箭。"万箭齐发,在一片箭雨之中,那修罗般的身影随箭跃过,艳红的披风在冷风中飞扬。凝聚真气,稍一掌,狂风骤起,银军一退再退,转眼间死伤无数,还未来得及闔眼。
少年居於后方,手上的剑因强震而落在雪地裡。"莫慌!!"男人的出现,敌方军心涣散,显然这少年没有足够的能力引导万军。
斜睨慌乱的少年,"看样子凤冥是真的穷途末路了,居然派个乳臭未乾的孩子。"少年恨恨咬牙,却也没敢直接和男人针锋相对。此时,银军士气大乱,被箭射中的士兵,伤口处瘀黑一片,著实可怕。
"你──!卑鄙!!"
一时间,峰迴路转。眼看,漆黑逐渐取代银光。少年挥动著剑,如同在绝望中挣扎。一直到,退无可退。少年的双眼充满忿恨,看著男人,扬声大吼:"凤韹!我敬你是我二叔,何苦如此相逼!!"凤韹冷瞥了少年一眼,道:"愚蠢至极。"只见,那红色的身影,在一片白茫之中,所越之处,血流飘櫓。
北凌战役,六刃王军,一败途地。那高高在上的男人,坐在马背上,冷眼看著前方的白军将帅。没有任何退路,原是完美无误的计画,不想,还是敌不过呵......少年肩上还渗著血,一个将兵扶著少年,五万大军,一夜之间,馈不成军。
"...二叔......"少年抬头。看不到面具后,那一张脸,冰若霜。双眸透著寒光,像是要穿透他们般,军队们不禁颤了颤,男人手上的剑,还透著血光,异常妖艳。
冰冷的气息,便听那熟悉的声音道:"血嫡之亲,在吾族,简直荒谬。"少年苍白著脸,男人已经转身,只听一旁的曹帅喝道:"爷!"男人一瞪,曹帅便襟了声。"回去告诉影王,明日午时,献上祈封符印,否则,本君将血洗北凌。"
少年倒抽了一口气。一旁的将帅支撑著少年,恶狠狠地瞪著男人的背影。
"那战鬼,真是要天下大乱麼,祈封乃是歷代圣王安息之所......"一旁的将帅恨恨道,少年的头低垂,那人...即使残忍。可...他毕竟没杀了自己。随后,少年强撑起身子。"撤兵!!"埋头。"...父亲──"少年脸上,落下的是男儿泪。"父亲,您可还是疼爱凤寧......?"
这一战,是胜战,却是惨胜。凤韹沉默地看著地形图,空气中似乎还瀰漫著浓厚的血腥味,耳边还回盪著那声声哀号狂吼。一个将领上前,在凤韹跟前跪下,道:"君上,军队还需要时间恢复,此时宣战,是為不妥。"男人的眼睫动了动,呵呵笑了声,那将领竟看得痴了。"此时不战,更待何时?"没有时间了。
"影王并没有退兵,方才也只是初战,即使爷停手,百里之外,六刃随时还是会举兵而下。"曹帅的声音有些嘶哑,眾人屏息,凤韹猛地站起。"今日,都退下吧。"眾人欲言又止,却没人,敢轻违男人的命令。他是战鬼,是索命的修罗,是他们的君,他们的王。
战场才是他们的天下。
不用怕,他们是不会败的。是呵......他们怎麼会败。各怀心事,却不得不想起,那在雪中挥动著剑的红色身影。
如同妖魔般。
凤韹静静坐著,四周显得空寂縹渺,抬眸看著黑夜中的飞蛾,展翅,扑向烛火,在火中挣扎,缓缓地,化為灰烬。所有的人,皆是局中人。他只是早一步,打破这可笑的和平假象。
拿著灯台,徐徐在廊上走著。冬雨并没有冲淡血腥味,雨露打在身上。步入厢房,黑暗中,那瘦小的身影,卷缩在床边,依旧是睡得不平稳。将灯台移近,凝视著那平凡的面容,眉头微微皱著,唇依旧乾裂,双颊透著病态的白。
凤韹闭目。彷彿,他可以看到,那清丽的少女,手裡牵著孩子,对著他微笑。他知道的,那个孩子看著自己,可那双眼是那般地无神。一片腥红,伸出手,却已经来不及了......最后,只剩下那孩子。
"老天没有赐於我选择的餘地。"来不及了。如果......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不会选择孩子。不会选择让珞俞怀上孩子。
看著少年的睡顏,吹熄烛火,凤韹翻身,趟在少年身边,静静卧下,散发的药草香,令那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舒缓。在梦裡,他似乎,看见一个孩子,在黑暗的角落,默默流泪。


70

举兵下庆城,自四年前舒璟城城主接手庆城之后,便交於下属管理,也是圣朝国土除了舒璟城之外,不受战火波及的郡封。此次大举南下,原以為路上必多阻扰,可四王之首──影王却按兵不动,人心惶惶,就怕那战鬼和影王斗了起来,苦及人民,生活是一日不如一日。
在最前头的男人,穿著艳红衣裳,坐在黑驹上,那霸著的气质浑然天成。大雪纷飞,怀裡的一团物动了动,似是因為寒冷,又往男人的怀裡缩了缩。在男人左右的将士无不屏息,这还是......第一次看清男人的面貌。那细眉似青山黛,眼似水波涟涟,却凌利入剑,眼底少了份人气,更多的是冷冽。打了寒颤,没人敢再多瞧一眼。
怀中,少年探出头,双眼迷濛,见那黑色的马头,一时惊得拽紧了男人的衣袖。"怕怕......"求救似的望著男人,可那绝丽的容顏看来是如此冷漠,浑然不顾怀裡颤得厉害的孩子。"...韹...怕怕......"
男人不理,凤惜又唤了几声,可那无力的声音,轻易地消失在万马奔腾,扬起的风雪内。凤惜再抬眸,脸冻得苍白,只能紧紧地拽住那仅有的一丝温暖,心裡隐隐觉得,要是放手了,这个人就不会再管他了......
凤韹快马加鞭,身上充满了戾气,几乎将后头的军马远远抛开。不行,还是太慢了──再加了一鞭,怀中的凤惜吓得只差没整个人抱住凤韹,咬著唇,抬头拉著男人。"...韹...凤惜...凤惜怕......"凤韹眯眼,看了眼怀中的少年。
曾经,那在自己怀中的少女,是如此豪爽耀眼,与自己并骑,哪怕是第一次骑马,也毫无胆怯。但是,此刻在自己怀中的少年,是如此惧怕,那一刻,凤韹几乎要放手,让少年摔下去。"啊啊──"少年闭紧了双眼。"爹爹......爹..."少年毕竟是孩子心性,泪水硬生生吓了出来,流了满面。
男人一见,不自觉地,缓下了马儿。那滴滴泪水没入包裹著少年的披风,"爹爹......"凤韹一顿,清醒时手已经轻抚过少年的眼角,那一滴泪珠,落在手上,似是寒冰中的一丝温度。一手将少年拥紧了些,不再看向少年。
那滴泪,似乎落在心裡,有些刺疼,好似一针针扎在心裡。那是心疼的滋味,凤韹眼神逐渐冰冷。不会的,他只是想起了珞俞,只是想起了俞儿。并不是因為这孩子,他只是......他怜他,是因為珞俞。
没有别的。
※※※※※※
自下了北凌,凤韹和曹帅便兵分二路,只留了几十个近卫,除却随军的"暗剑",凤韹倒是无所担忧,毕竟北凌一战,影王元气大损,想来也不会在此时捋龙鬚。此番分开,也是另有打算。
疾驰的马儿一直到一座城镇。街市景像虽不算繁华,却还是颇有生气,行人络绎不绝,却也没人往凤韹这儿直望,看来也只把这行人当成了江湖侠客。这裡下著薄雪,凤韹将马儿停在一酒馆前,轻晃了晃怀裡的少年。见他胆怯地抬起头,向陌生的四周望瞭望,随后竟扬起笑容,似乎精神了许多。
一路跟在后头的几个乌衣人,纷纷翻身下马。此时,一个信鸽飞过,停在其中一个乌衣人手上。那人急忙取下了信鸽脚边的签桶,恭敬地呈到男人面前。凤韹接过签桶,打开取了信,看了眼。
"哼......水如云这廝倒是挺狡猾的。"撕了信,便抱著少年,缓步进入了酒馆。酒馆的小二急急忙忙上前,见了男人一眼,两眼都发直了,凤韹也没理会。酒馆裡头没什麼人,身后的乌衣人上前在凳子上铺了毛毯丝绸,凤韹才抱著少年徐徐坐下。
凤惜探出头,新奇地看著,"...韹......"指著那一直看著凤韹的小二,凤韹冷瞥了眼,小二不禁一颤。"爷,要些什麼?"掌柜的见来人不是寻常人,暗暗瞪了小二一眼,逕自上前招呼。
随意点了些精緻小菜,端上来时,凤惜呆呆看著,却听凤韹道:"这都是你爱吃的,从前溜出来时,你都喜欢的。"凤韹眼裡有著,淡淡的柔情,却没有看著凤惜。用筷子夹了些,放入凤惜碗裡。
凤惜愣愣看著,抬眸小声道:"...不要......要糖糕......"
"多吃点。"凤惜苦了脸,摇头。"不要......"凤韹脸色黯了下来,冷道:"不要你就不用吃了。"



71

凤韹绷著张脸,见凤惜没有动筷的意思,凤惜难得任性地别过头,看也不看凤韹一眼。第一次,被人忽视的滋味。凤韹手上的筷狠狠置下,筷子穿过了木桌,一旁的乌衣人立马襟声,倒是小二捏了把冷汗,掌柜已经开始在打算盘。
凤惜楞楞地看著那筷子,怯懦地看著凤韹,只听他柔声道:"為什麼不吃?从前你不都喜欢的麼?"那声音如同迷惑人心的音符,凤惜缓缓抬头,声音依旧沙哑难听。"不是......不是...凤惜...喜欢糖糕......"
甜甜的,爹爹会买给凤惜的糖糕。
望著桌上的精緻小菜,凤惜揉了揉眼,道:"凤惜...不喜欢这个......凤惜喜欢...喜欢糖糕──"凤惜喜欢小孩的玩意儿不是没道理的,自小便没尝过什麼甜味儿,记忆中,又隐隐约约记著,自己第一次尝著甜味便是那些红色小果子。酸酸甜甜,之后便喜欢吃甜,或许是孩子心性,或许是透过这甜味,回忆些什麼。
凤韹没看凤惜一眼,只是自语道:"你该是不喜甜的,你嫌那甜味腻口。"凤惜浑然没听懂,斜著头往上瞧。"...韹...买糖糕......"似是想起美好回忆,少年嘴角悄悄扬起。"......爹爹...买糖糕...给凤惜......喜欢──"不知為何,凤韹突然问:"韹二哥买给你,你会不会喜欢韹二哥?"
凤惜一愣,似是苦恼地低下头。凤韹方觉得自己说了胡话,想来近日是太累了,还可笑地将这傻子当成了珞俞。
只怕,还会污了俞儿。
"嗯──"良久,少年天真笑著,抬头望著男人。"韹...韹对凤惜好......"韹没有打凤惜,韹是好人。韹没有骂凤惜是傻子,没有讨厌凤惜。爹爹最好,韹是...是第二好。韹是好人,那麼可以喜欢韹,因為韹是好人。
凤韹望著那双眼,顿时,少年和女孩的身影重叠。
『韹二哥,带俞儿去买那蒋家馒头,好不好好不好──?』
"...韹......凤惜...糖糕......"
"嗯......好。"珞俞开心就好。
凤韹抱起少年,身后的乌衣人上前恭敬道:"君上,属下冒犯,我们还得赶路。"乌衣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少年,这少年模样生得如此可怕,為何君上如此呵护。"别跟上来。"俞儿不喜欢后面有人跟著。
街上毕竟是朴实的镇民,多了个华贵的主儿,怀裡抱著个不明物,著实引来了不少目光。寒天地冻,凤惜虽是极怕冷,却也忍不住探出头,眼神四处瞟,没一刻安分。凤韹一张玉顏,引来不少少女的爱慕眼神,一直走到一旁一个卖甜糕的老头摊子。
老头一见凤韹,愣了愣,可凤韹一冷下眼,老头连忙低头包了些甜糕,抖了抖道:"三文钱。"凤韹眉一挑,放下了一硬物,便拿起那包裹,不再回头看一眼。老头心道,这人定是女子假扮,哪会有男人生得这麼妖孽。不过,这小娘子面目凶得恨,好在他的媳妇儿温柔。转眼,看了眼摊面上,竟是一锭金子。登时,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凤韹将手裡的包裹递给了怀裡的少年,只见少年接过包裹,没急著打开,依旧兴奋地向一旁看著,原是毫无血色的面容,也红润了些。那一刻,不知為何,凤韹燥闷的心情,似乎有一丝好转,便漫无目的地抱著凤惜逛著。
一直到,一个摊子前,凤惜的目光落在那一个个人偶上,凤韹的脚步也缓了下来。那些小巧的木人偶,可爱讨喜,虽不算精细,却已是不错。凤惜呆呆看著,那摊子的妇人见眼前模样不俗的主儿,不禁眉开眼笑,望了眼那人怀中的孩子,顿时一愣,却还是强笑道:"这位小公子,要些什麼?"
凤惜伸手,便取了一双人偶,放在手裡把玩。妇人一见,便笑道:"小公子,那双人偶是夫妻偶,是买给小夫妻的,小公子还是选另外的吧!"凤惜缓缓喃道:"夫妻...偶......"
"是呀小公子,这是让夫妻双双对对在一块儿的。"妇人热心道,虽然这少年可怕,不过毕竟是金主。"夫妻......是...一辈子...一起?......"凤惜疑惑问道。而后,看著男人,凤韹也没瞧他,只是对著妇人又扔了一锭金子。那妇人连忙伸手去接,浑然不知男人已经步开。
凤惜抱著那双人偶,握住男人的手。凤韹眼角动了动,那不是少女稚嫩柔软的手,是如此粗糙,脆弱得似乎只要轻轻一扭,那手骨子便会碎裂。凤惜高举起人偶,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这个...是爹爹......这个...是凤惜......"


72

俊秀少年跪在床前,隔著一层纱帐,只听到从裡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少年脸上儘是担忧,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便见一个芳华少女缓缓步进,仔细一看,那少女的脸蛋与少年极為相像,却多了份少年所没有的柔情。
"哥,父亲好多了麼?"少女蹲下,手抚上少年的额。"别跪了,那个不是哥的错,是那战鬼太强。"少年不著痕跡地避开少女的手,冷声道:"那是我过於轻敌,方让父亲和影王殿下损兵折将。"少女汕汕收回手。
"瑕......"裡头传来虚弱的叫唤声。少女──凤瑕看了眼少年,便撩起纱帐,步入内室。床上,男人面色苍白,嘴唇已经乾裂,见少女步入,便冷笑道:"瑕儿是...越大...越标緻了......"少女苦笑著,道:"父亲,看样子水如云下在父亲身上的绝命蛊好了不少。"
凤冥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水如云那...混帐......本座定要...定要灭了他...水氏......"少女惊道:"父亲,万万不可。父亲难道忘了,水如云生上繫著蛊母,蛊母一亡,子蛊便不可能独活。"凤冥闭上双眼,恨道:"水如云......本座就不信......你能逃...多远......"
"父亲......"凤瑕看了眼纱帐外的少年,颤声道:"父亲,放过哥哥吧──那战鬼......"凤瑕还未说完,咽喉便被男人隻手架著。"听...好...了──韹弟...不是什麼...战鬼......"凤瑕挣扎著,可外面的少年却不知裡头发生了什麼事,仍旧跪著。凤瑕吓得流著泪,硬咽道:"父...父亲......暇儿...知错......"
凤冥冷哼,手一鬆,少女跪坐在地上,猛烈咳著。"去药斋...服下易容丹......"凤瑕闻言,顿了顿,抬头看著那狠绝的父亲。"父亲──瑕儿......"男人一瞪,"这个任务...失败了...便等...替你寧哥哥...收尸!"少女沉痛地闭上双眼,对凤冥俯身一拜,走出内室。
抬眸,看了眼跪著的少年,全身发颤,咬著下唇。泪水流著,快步走出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
怀裡的凤惜瑟瑟发抖,牙齿打颤,凤韹拉著马韁,缓了下来,掏出一个锦囊,倒出一颗颗药丹。一旁的乌衣人眼尖,不禁心中愕然,那药丹可是极其珍贵的续命丹,居然浪费在一个倌儿身上......
撬开少年的嘴,让少年服下。
"咳...咳..."凤惜咳著,药力的猛烈让身子為之一颤。凤韹无语,只是再驱著骏马,更為快速地在林间奔弛。乌衣人紧紧跟随在后,就在一行人跃过竹林时,凤韹忽而停下马儿,望著星空,恼人的月圆。
"你们留在这儿。"乌衣人一顿,连忙道:"君上,这不妥。"虽然嘴上不说,可他们都知道,从方才入林,他们一直在原路打转。"君上,想来是有人故佈疑阵,君上一人前去,是為不妥。"
凤韹缓缓扬起冷笑,月光映照,越发显得脱俗妖魅。"你们前去,不过是送死。"乌衣人一顿,便也不再反驳,个个下马,恭敬道:"君上,万事小心。"凤韹冷哼一声,变往另一头奔去,转眼间变消失在黑夜之中。
又看了眼星空,脸上的笑容扩大,抛出暗器。突然,烟雾迷漫,凤韹的手,不自觉护紧了怀中的少年。登时,一个人影跃出,举剑便与凤韹正面交锋。毕竟实力悬殊,那人不过三两招,便逐渐力不从心。凤韹原是极不耐烦,便想速战速决。此时,从林中传来声音。"凤城主且慢!"
凤韹收剑,一掌击向那与他缠斗的人,转头便见一个书生样男子远远步来。"噯噯噯──我的蛊偶呢!毁了谁赔我去......"凤韹眼神一冷,举剑指著男子,眼裡闪过杀意。"水如云,你倒是令本君好找。"
那秀美男子眨了眨眼,看著凤韹的剑,笑道:"水某还真是惶恐。"小心推开凤韹的剑,笑道:"没想到凤城主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看样子凤城主不只是功力恢复,且还大增。"
凤韹无暇细想那话裡的意思,翻身下马。水如云忽而皱眉,道:"城主是带了其他的人麼?"而且,是垂死之人。这林里布了水家特有的隐阵,四季入春。凤韹解下了包裹著少年的披风。水如云脸上的笑容,顿时停滞。
打量著少年,水如云轻声道:"没想到......还活著。"那个哭泣著,求自己救爹爹的孩子,独自背负著悖德之罪的孩子。"医好他。"
水如云看了眼凤韹,似乎想看出些什麼,笑问:"凤城主这是...难為水某。"顿了顿,又道:"城主非真心要医好他,又何必让他留在世上。"
死了,不是更好。


73

凤韹静默,品了口茶,脸上似笑非笑,道:"水如云,你水氏败在你手上,还真有閒情逸致躲在这儿。"水如云也没答话,拧眉看著床上的凤惜,视线落在那双异性的脚上,眉头越发纠结。
"小夕,替我拿家当来!"方才在林子裡偷袭凤韹的男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手上抱著一盒盒锦箱。那人越过凤韹,似是从未见过他。凤韹淡笑,一探其气便知那人早是活死人,现下不过是水如云的傀儡。水如云转头,从男子手中接过那些锦箱,只听凤韹道:"看来,尉迟夕还真成了你的活死人偶。"
"当年章主......应该说是章庄主抄了餘下三主之后,尉迟夕便继任四主之一,可他还真是為了城主鞠躬尽瘁,暗杀不成,被章庄主废了武功,断了筋脉。"水如云轻轻点了少年的睡穴,手还不规矩地在少年的颊上来回抚摸。忽而,身后一阵寒气。水如云笑道:"城主,水某开开玩笑,开开玩笑。"手乖乖地缩了回来。
要说,人心与面不符,凤韹是如此,水如云更是。凤韹面若神祇,风采无双,可性格暴戾,喜怒无常,行事更凭本意。水如云气质非凡,长相斯文俊秀,可偏偏极為古怪,爱毒成痴,虽医术了得,可其医人全凭喜好,更因当年韩老一言相冲,而弒其全族。
水如云细细探了探少年的身子,不禁摇头,暗咐:"这毒气虽是有灵丹垫著,可这孩子身上,显然是长久永药不当。"苦笑,这不是死脉麼......
"医好他的脚。"
水如云抬头,心中暗想,凤韹显是不知当年為他过身的便是这愚蠢的小儿。水如云对凤韹道:"水某自当尽力,也请凤城主开抬贵手,莫再迫害我水家子弟。"凤韹看了眼床上的少年,那一直忽视的双脚,骇人非常。
不准。
他不会让这孩子就这麼轻易死去。他要这孩子活著,代珞俞活著。他要这孩子,陪他一同入地狱深渊,万劫不复。珞俞痛苦死去,那他和这孩子必不快活。他不准,这孩子先离他而去。
水如云眼神黯了黯,自小他便洞悉人心,凤韹心裡千变万化,他虽看不完全,却也猜到了一二分。按了按凤惜的脉搏,这条命也实在是贱的了。甘愿雌伏於生父之下,人不人鬼不鬼,却又得不到一分真心怜悯,也是痴傻。弄到此番境地,想来还是自找的。
凤韹,也不是真心要救活这孩子,看来不过是留著受罪。
探好凤惜脉络,水如云一顿,转身问凤韹道:"凤城主,可是有人对这孩子施过针?"凤韹頷首,冷道:"是有。"只见水如云脸色越发难看,竟是暗骂了声:"该死!"凤韹耳尖,语气裡透著寒气:"怎麼?"
"那施针之人,可是我韩氏族人?"凤韹冷笑道:"就韩氏一族会这等施针法麼?水如云,未免太可笑。"
"你只管医好他,或是本君即日送上尔族子弟项上人头。"水如云眼神一冷,转身继续為凤惜把脉。良久,水如云对凤韹道:"毒气已经侵身,要真是下了重药,伤及中枢,便是要痴傻一世。"
凤韹一顿,"那是说,现在他的傻病是可治的?"水如云回道:"那是当年暗魂丹的蛊虫所致,可真要再下重药,这孩子便不只是痴傻,往事前尘也会全然遗忘......"
"不许!"
男人一声大吼。水如云顿了顿,道:"何故不许?"突然,暗器迎面而来,水如云还未反应,"尉迟夕"便已经上前,以身护住水如云。只见尉迟夕手肘顿时一阵黑紫,水如云连忙从锦箱取出万灵丹,哎哎叫了声,让尉迟夕服下。
"真是,姓凤的脾气就这麼硬麼!?凤冥也就算了,怎麼小的也......"又是一阵梅花针雨,想来水如云是有了防备,一个闪身,给自己免去成為蜂窝的命运。凤韹铁青著脸,冷冽道:"他不可以忘!我要他是死是活都要记著!"记著,珞俞是怎麼死的;记著,他们共同的罪孽!
"那麼......"水如云冷笑,跪下。"水某无能,还请城主带走他吧!"
瞬间,竹房内肃杀之气尽现。"水如云,你这番,是找死。"水如云盈盈笑著,道:"水某早不知死过几次了。"望瞭望天色,水如云又道:"城主今日便留下歇息,让水某尽尽地主之仪。"
凤韹冷哼,不出竹房。水如云若有所思地望著那艳红的身影,疲惫地靠著尉迟夕,喃喃道:"凤冥啊凤冥,水某為做如此之多,你可愿将心分一些给水某。"看了眼竹床上凤惜,水如云眼裡闪过的,竟是一丝愧疚。
"痴儿呵......这回,是我水如云害你,也瞧瞧凤韹是否有看重你一分。"闭上双眼,"要是──你在凤韹心裡有些位置,那水某就是死了,也给你医好。"
"要是......"
"凤韹还忘不了严珞俞,那麼......你便是走了,也好......"
水如云抚著胸口。这该死的绝命蛊──


74

凤韹一个哨音,由苍穹飞落的雄鹰停在凤韹手上。将一个竹籤放入细小的签桶,凤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放走雄鹰,心裡极不平静,只觉得想举剑洩火,尤其在知晓水如云所谓的唯一方法。夜裡,竹房内灯火明亮,凤韹远远瞥见水如云走了出来,身后跟著那如同傀儡的尉迟夕。
不知為何,步伐快了些,轻轻推开门栏,放出细小的声响。逕自步向床边,俯身探了探凤惜的气息。虽是微弱,却也平稳许多,凤韹的眉头不自觉舒解。那依旧乾裂的唇,不禁伸手轻轻抚过。
"爹爹......"
凤韹听著,心裡顿复杂得很。那口中的爹爹,想来──也是叫著别的男人的吧!一时心裡极不舒坦,盯著那唇,竟想就这麼狠狠印上去,让他再唤不出惹人恼的声音。可只有一瞬间,凤韹猛地站起,神色怪异。似是因自己的想法而觉得荒谬,另一方面,说服著自己,不过是月色迷人,自己糊涂了。
一生一世所爱唯有珞俞,可却三番四次受这孩子迷惑。凤韹不禁暗暗喃道:"或许,真不该留你。"此次来寻水如云,本意在於让其随军,可如今思绪一转,竟是想将凤惜留在这裡。或许是觉得麻烦,每回看到这少年一脸病态,便感到胸口堵得荒,便是当年珞俞病了,也没这般烦心。凤韹并不知晓,也没深入思去,只是心裡隐隐觉得,该将凤惜置在这儿。
这麼枯坐著,直到天更。尉迟夕直直闯入,凤韹睁眼,梅花针已经捏在手中。尉迟夕看了凤韹一眼,那双眼黯然无神,只是对著凤韹做了揖,做了请的手势。凤韹心想这水如云在打什麼主意,便跟了上去,回头望了眼凤惜,见他似乎好眠地动了动,那对人偶还在怀裡。
凤韹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嘴角缓缓扬起。
※※※※※※
水如云不知忙些什麼,听到后头的脚步声,从一堆草药裡探出头。凤韹一步入这离方才的草房百步之遥的药室,浓厚的药草味让他不禁蹙眉。水如云见凤韹站在门栏处,艳红的袖子轻轻随风扬著,不禁看得呆了。不知凤冥穿起红裳,也会这般好看不?想了想,便逕自摇头。自己还是忘不了那无心的人啊──
"凤城主,可愿与水某做个交易?"
凤韹眼神黯了黯,冷道:"你与本君有何交易可谈?"水如云无所谓地笑了笑,只神秘道:"请城主随水某来。"凤韹握紧了腰间的剑,水如云一向已狡猾闻名,这下倒要看看这旷世狐狸要玩些什麼花样。
水如云走向一个书架子,一旁放著一些玉器。水如云碰了碰那些玉器,然后轻轻一转。角落处一个石门缓缓打开,凤韹冷笑,随水如云走了进去,尉迟夕则守在外头。步下阶梯,没想到底下是极其广阔的暗室。一个个架子上,摆满了药罐,也有些卷轴,想来都是水如云极珍重之物。
可令凤韹在意的,却是暗室的最深处,石床上,趟著一个少女。没错,一个,少女,紫衣华服,没有任何生气。水如云转头,对著凤韹笑道:"这是水某培育蛊虫寄主之处,而水某尚有一活死人偶。"水如云缓步上前,那少女的样貌被白布盖著。
凤韹咬牙,利剑已经对这水如云细嫩的脖子。水如云笑容逐渐放大,道:"城主是看了相貌,再灭了水某不迟。"语毕,手轻轻一掀,那白布落在地上。凤韹的目光定定锁著那少女的样貌。那如玉的面容,艳红的薄唇,如同盛开的花儿。凤韹的手开始颤抖,剑......垂落在地,"当"了声。久久。
"俞儿......"
眼神一冷,凤韹狠狠道:"水如云,你要干什麼...!"不可能,那心中的少女早已经──"水如云!!"心中的伤被血淋淋地撕开,水如云眼裡,不禁暗了几分。原来,还是忘不了。姓凤的人都这般...这般痴情麼?......
水如云弓身打了各揖,道:"这便是水某所说的交易。"
"凤城主当年与天下第一名妓严珞俞的佳话,水某略知一二,也曾与严姑娘见上几面。"转头看著石床上的少女,道:"这姑娘也是水某偶然得到的垂死之人,如今......"
"只要城主愿意,那严珞俞,便会重生。"水如云冷冷笑著。"总比,对著一个毫无相像之处孩子来的好......"即同是替身,何不寻个样貌相像,且能重新创造的"严珞俞"来得好?
凤韹怔怔看著那床上的女子,手不禁伸出,那冰冷的触感,记忆顿时涌现。"珞俞......俞儿......"渴望太久,以為会永远逝去。
明知这或许是个陷阱,可凤韹还是轻轻笑了起来,没有任何杂质的笑容。水如云看在眼裡,心裡暗暗道,不知凤韹可曾对那孩子这般笑过,那远比严珞俞付出更多,承受更多的孩子。凤韹一转眼,那柔情已经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寒冰般的冷漠。
"你要什麼?"
水如云笑了笑,道:"没什麼,只希望城主放过我水氏族人,莫再相逼......"而后,缓缓跪下,恭敬道:"水某愿助尽薄力,望城主让水某跟随。"凤韹沉吟,自愿随军,怕是另有意图。
水如云依旧一幅笑脸,这随军之意,并非他人之意。那是一个赌局。他和凤冥的赌局,也是那孩子和凤韹的赌局。他只是想要亲眼看看,凤氏的无情,可至什麼样的地步。
也让自己,完完全全地死心。


75

『韹二哥,你喜欢珞俞对不对?』
『嗯,喜欢啊......』
『韹,俞儿出生的时候,娘亲说,是很冷的寒冬,那时,只有娘亲一个人......』
『俞儿......』
『韹...这小花儿就叫做忘忧,我很喜欢的。紫色的花儿......』
"凤城主,只须要一滴血,严珞俞便会复活。"珞俞...会重生。凤韹看著石床上的女子,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探索话裡的阴谋、真假。那是一张和珞俞一模一样的脸庞,柳眉玉顏,淡红的樱唇,头上梳著那逝去的少女最爱的倭堕髻。彷彿,可以看到少女的笑顏,有著小小的酒涡,微红的双颊。可忽而,少女的脸孔淡去,逐渐清晰的是男孩微笑的面容,颊边没有如同少女的漩涡,唯有那双眼。
取剑,缓缓在手脉上,毫不犹豫地划开一道口子。艳红的鲜血顺著手臂流下,只取一滴,滑入细小的瓷碗中。凤韹怔怔看著,那锋利的剑身,缓缓吻上,如同一个庄严的仪式。
替身麼......也好。也好──便在脑海裡抹去那孩子的影子。他厌恶──厌恶这没由来的茫然,厌恶那不断浮现在脑海裡的身影。可却......难以自主,因為那孩子流著珞俞和他的血麼?......
俞儿......剑收入鞘中,凤韹的嘴角,悄然扬起,美人如斯,倾国倾城。抚摸著女子的容顏,多相似──会不会是珞俞?...会不会是俞儿回来了?......
水如云取了血,躬身对凤韹道:"凤城主,给水某一日,明日一早,凤城主必会见到完好的严珞俞。"见凤韹深深望了女子一眼,便缓步走出石室。凤氏一族的冷情残酷是眾所周知,却不知,凤氏族人却多為情痴。
水如云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不知凤韹可知道,那垂死的孩子,曾為了他付出多少......转头,对著床上的女子冷冷道:"凤瑕,戏看够了便睁开眼。"
静静地,女子的双眼缓缓睁开,坐起。"爹...二叔还是一样,一点儿也没变。"水如云耸了耸背,无所谓道:"是呵──人美心狠。"又道:"好在药力尚有些,凤韹可精明得很,再这般拖下去,你方才早玩不下去。"
女子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茫然道:"这模样...和那严珞俞真的这般相像?"
"剩下便是靠你自己了,水某会随时跟著你,易容丹的效力仅有一年,虽找不出任何破绽,可不能再服第二次。"水如云瞥了眼女子,淡道。女子脸上擒著笑,嘲讽道:"水伯伯,你可真為了父亲冒这个险?"
"父亲,并不爱你。"父亲爱的,只有二叔。
忽而,女子觉得脖子一凉,尉迟夕的剑架著那细嫩的玉脖。"水伯伯,你不怕伤了我,二叔怪罪下来,水氏便从此灭绝!"
水如云冷笑,道:"凤瑕,听明白了。"小声附耳道:"水某既能让一个严珞俞重生,自然......能还有第二个。"女子打了一个寒颤,狠狠地瞪著眼前这看去温文儒雅的男子。
"水某这是最后一次帮他了。"
※※※※※※
凤惜揉了揉眼,不断抬头看著四周,逕自笑著,掏出怀裡的一对人偶,把玩著,喃喃:"爹爹...凤惜......"那小小的人偶,碰在一块儿,凤惜嘻嘻笑著,抱在怀裡。"咳──"轻声咳了咳,脸色有些苍白,却是乖乖坐在床上,只是会悄悄抬头,望外头看,然后快快地低下去,玩得不亦乐呼。
一个人玩著,久了,累了。向门栏瞄了瞄,静静笑著。要乖乖的......凤惜坐在这裡,乖乖......爹爹......眼角有些酸涩,凤惜又揉著。"韹......"想到了什麼似的,咬著自己的袖子,歪著头,又嘻嘻笑著。"喜欢爹...爹...喜欢...喜欢韹......"
这麼喃著,抬头,便见男人静静地步入,无声无息。"珞俞......"有些茫然道。凤惜那晶莹的双眼看著男人,笑著缓缓伸出手:"...韹......"那支手,丑陋扭曲,可却够不到男人。凤惜撅著嘴,收回了手,然后从怀裡拿出那对人偶,高高举起,在男人面前开心晃著。
"爹爹...凤惜..."
凤韹的嘴角轻扬,上前俯身,伸手轻抚过凤惜凹陷粗糙的脸庞。凤惜呆呆地看著凤韹,只听那冷冽的声音在耳边迴旋。
"珞俞回来了。"
"已经...不需要你了。"
凤惜睁大双眼,眨了眨,不解听著。
凤韹脸上,是惑人的笑容,扯过凤惜的发丝,在那苍白的唇上,狠狠吻下。凤惜身上,是女式的淡紫华袍,凤韹缓缓移下,啃咬著少年的脖子。"啊..."凤惜开始颤抖,无力地动了动。
凤韹冷笑,道:"可是......不可以离开。"
"你是我的。"
"到死,都会是我的。"


76

幽幽灯火,在竹林间,与世外的寒雪隔绝,永远碧绿青翠。这是凤韹第一次看著少年在自己的怀裡入睡,那精緻的紫裳华袍落在地上,少年身上只餘下白绸褻衣。那眼睫偶尔动了动,似是要醒来,可双眼始终没睁开。
凤韹的薄唇微微啟著,秀美的五指抚了抚少年的双眼,脑子裡却是想起了那和珞俞一模一样的少女人偶。"為何...你不再多像些呢......"轻轻喃著。
"俞儿,你不是说了,要是女娃的话,定是似我,那麼要是男娃的话,為何不是与你相似呢...?......"仰头,对著月儿静静叹道。"要是,这孩子似你的话......"或许,我便不会如此心烦意乱。"俞儿,你看到了麼......我们的儿,瞧......"
"我──......恨父亲、恨凤冥、恨上天......我恨我们的儿......"凤韹眼裡闪过一丝阴狠。"可他流著泪的时候,我总是想起你......要是,要是当初我愿信你,要是当初你肯想我倾诉,你无法生子......"逝去挚爱的伤痛,记忆犹新。"韹二哥又怎麼会為难你...俞儿明知,韹二哥捨不得。"
揉著凤惜的颊,凤韹又低头,在那额上轻轻吻著。"俞儿,便是让我做一夜父亲......"
"从此,我便不会再為难於他......"细细吻著,"好不好?俞儿?韹二哥就当他一夜父亲。"不让他离开──放开了他便要死了......他是他的儿,到死了都是。
"呵呵──"
摸著少年粗糙的发,轻声道:"凤...惜...?......"
"凤惜...小惜──"脸上竟是扬著稚气的笑容。"小惜,这是你娘亲给你取的名。好不好听?嗯......爹觉得太女气了,可是你娘就喜欢。"
"你怎麼就爱吃那些有的没的,看下回,爹怎麼狠狠整治你,再挑食看看!"
"对了,爹小时候和你娘,一起去过赤漠,带你一同去,你娘会了翻的。她就和你一样,好玩得很,不管管不行。"
"你知道不......小惜,爹还是喜欢爹韹。这样,爹就会记得...记得你娘......"
闭目,才发现少女和孩子的面貌老是重叠。"小惜,你睁开眼,让爹好好看看。"
"呵呵......你长的好丑,像隻猴子,丑得要死。"凤韹在凤惜耳边轻声道著。"不过,爹不讨厌。"
"以后,要有人说你丑,告诉爹。爹替你,斩了他全家......只有爹才可以说你丑。"
"瞧,这手多难看。毋怪,你娘亲和爹字都写得漂亮,怎麼你的字就整一个鬼画符......"凤韹握著凤惜的手,缓缓道著。"这手真是粗,你娘的手,呵呵......黑是黑了些,却极光滑。"
凤韹静静坐著,许久,一句话也没说。看著凤惜,忽而道:"你说呢──我抱你,你...怎麼不恨我?"
"怎麼不恨!?"凤韹冷冷笑著,方才那如同慈父的神情如同幻觉。"你该是恨我!你可知道──每回看著你,我心就寒一分、痛一分!"
"我不能忘记珞俞的!她是因我们而死!要是上天没有让你诞下的话,那麼...此刻,或许俞儿还活著──对,还活著!好好活著!!"
"你要我怎麼做你的父亲!上天何其可笑,悖德之罪......早是如此。对呵......早是如此,兄妹相爱,父子相姦......"凤韹两手捂著脸,哑声道:"我不能放了你......你傻了疯了也不放──到死都是我的!"
水如云站在不远处,身后的女子踩著莲步而来,如同月夜女神般优雅清丽。只见,她望著竹房的那抹红色身影,不禁屏息,颤道:"他...是一个疯子..."
无所谓地笑了笑,水如云小声道:"的确,那男人早在严珞俞死的那一刻就疯了。"叹了口气,接道:"只是苦了那个孩子,只是因為严珞俞生的是他,便要承受这些罪过。"
凤韹,严珞俞可真有如此好,好得连一个為你致如此的傻孩儿也比不上?句句不离严珞俞,这孩子的真心就这麼比不上一个早化成灰的女人?那麼,又是為何要水某医治这孩子......留下来折磨致死...?到死也不肯放过,真真自私啊......
水如云冷笑了声,道:"这样是好,光是样子像是不够的,要是性子形态、言语作為都一样的话,那麼凤韹便是输定了。如此,你要从中盗取军布图,必不是难事。"
女子瞭然笑了笑,"父亲让我活到此刻,便是教我学著严珞俞的样子,又怎麼不清楚严珞俞的性子。"而后,又冷冷道:"只是,那贱种......真的没关系麼......多──令人作呕。"
水如云不语,心中却是暗暗道,看来就是这孩子死了,凤韹眼也不会眨一下。毕竟,他要的是活生生的严珞俞,而不是这个克母的孩儿。硬是不愿放开,怕也是恨极了吧......
凤韹一夜无眠,待天一亮,便推开了怀中的凤惜,冷漠非常。突然失去温暖,凤惜挪了挪,便睁开眼,正巧见到男人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喉咙乾涩,伸出手,身子一翻,便落在地上。
"痛......"凤惜艰难地爬起,可双脚残疾的他,许久才坐稳,扶著床,用沙哑的声音叫著:"...韹...韹......"可是男人没有因此而停下,越行越远。凤惜不安地直唤著,已经看不到男人的身影。凤惜揉眼,随即便缓缓爬著,还未碰到门,便冷汗直流,呼吸跟著急促起来。
良久,凤惜才触到门板,喘著气,扬起天真的笑容。凤惜很厉害喔──抬眸,便见到一片碧绿芬芳。前方便是大片草药园,繽纷花儿,蝶儿翩翩飞舞。凤惜看得入迷,逕自笑著。"飞飞...蝴蝶......飞......"
然后,目光随著拿蝶儿,一直到,那不远处。一个貌美的女子,伸出双手,对著那如同神祇般绝美的男人。"二......哥...?"
"韹二哥......"女子纯真的双眼,如同上等的玉石般剔透,轻轻笑著。"二哥──"凤惜看著,男人身子颤抖,那女子笑著,上前抱紧男人。"二哥!"凤惜静静看著,忘了那美丽的蝶儿,只是望著,男人缓缓拥紧了女子,紧紧的。
凤惜轻轻叫了声:"...韹......"
"韹......"
再叫著,已经带著哭腔。"...韹...韹......"
用袖子抹眼,上头儘是水渍。凤惜歪著头,喃喃著:"為什麼......有水...?......"
抬头,那血红的身影与那紫衣仙子,四唇交叠。凤惜胸口一痛,泪落得更凶。"咳咳......咳咳......"咳著,摊开手,竟是一滩滩黑血。凤惜静默,淡然道:"...韹...和爹爹......不要凤...惜了......"
"不要...不要凤惜...了?......"
埋头,身子猛烈颤著。可是男人看不到。


77

雪过入春,烽火漫延,在一片混乱中,圣皇一反之前的沉默,大举出兵镇压。可这时候,影王违反歷代守护皇族陵墓之约,与瑜王联手,六刃影军併吞了圣朝另二王领地,其中战鬼坐拥圣朝南方之地,独统一方。三军成鼎足之势,眼看圣朝国土岌岌可危,郯如岳清蠢蠢欲动。
春天,却没有丝毫生气。舒璟城内仍是一切安好,面对皇军与六刃夹攻,曹副帅叹了口气,身上浓厚的血腥味,没人想到,方才这汉子是怎麼亲手割下那些的叛军头颅,以及那些手无寸铁的女子少儿。自年前爷带回了那个女人,竟是越发残暴了。
看了眼新生的绿叶,曹帅不禁抖擞精神,或许可以去看看那个少年。
在宅子的深处,有一间阁楼,平日便荒得紧,也鲜少人晃到那儿去。听说是那裡总有个四处飘盪的影子,前方便是传说死了二夫人的月牙湖。曹帅走过廊道,稍稍打量,路过那湖水,清澈蔚蓝,小鱼儿在游著。湖边久未打理,自是杂草丛生。
倒是湖边,有著一个瘦小的影子。曹帅静静看了看,那是一个少年,略长的发丝系在身后,一身紫衣袍子,手上拿著一个杖子,似乎在试著让自己站起来。努力了一阵,额上是汗水连连,却是站稳了。少年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稚气笑容,没有任何阴霾。
曹帅正要上前,一个人顿时挡在前头。只见他一脸冰冷,没有一丝人气。这人曹帅是认得的,那便是年前随也来的水军医带来的随从,武功高强,却是奇怪得紧。想到这裡,曹帅不禁无奈,当初水军医来时,医者一脸苍白,隔日便不见人影。虽是奇怪,可那水军医的医术实在厉害,还有他研製的毒药,倒真是毒中圣品。
正要和尉迟夕过招,就听不远处的一把声音唤著:"小夕!别打啊!"尉迟夕乖乖地收起剑,步向那温文儒雅的男子。水如云看了眼曹帅,笑了笑,随后走向湖边的少年。只见少年颤了颤,似是有些害怕男子。水如云对那若有若无的惧怕早是习以為常,上前直接拉过少年的手,把了脉,喜道:"呵呵!恢复得不错。"
"来,走两步水某瞧瞧。"水如云轻声道。少年遥遥欲坠,却还是拽紧袖子,直直站著。许久,才要迈出第一步。晃了晃,曹帅倒是為他捏了把冷汗。站稳了,少年轻轻呼了一口,傻傻笑著,就要再迈出第二步。
水如云顿时,抢走了少年手上的杖子。一时间,没了支撑,少年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便这麼向后一跌,落入湖中。曹帅一惊,倒是水如云一脸不以為然,看著少年在湖中挣扎了会儿。想来那湖水尚浅,不久少年已经坐在水中,半生泡在水裡。水如云笑了笑,便要转过头。少年怯怯说:"爹爹...找......"
水如云挑眉:"你还不会走,等会走了就去找你爹。"而后,便打著哈欠,耸背像阁楼走去。少年傻傻笑著,许久才发现自己还在水裡。似是打起精神,向前挪了挪,紧紧抓著湖边的草。全身湿透了,衣服吸了水,重量自是少年无法负荷的。
试了许久,少年呆呆坐在水中,巴巴地看了眼前方。"...爹爹......"可是,爹爹不要他了。所以,他要去找爹爹......还有,韹...也不要他了。因為他不会走路吗?少年望著湖水,脚泡在水裡,冰冰凉凉。韹要别人,不要他了。他要去找爹爹......
曹帅上前,蹲下来,含笑看著少年。少年歪著头,见曹帅笑著,也缓缓笑了起来,煞是天真,一张清秀的脸庞却是因為病痛折磨,向内凹陷,双眼也有深深的暗影。只是笑起来,也顺眼了许多。
"来,叔叔抱你上来。"张开手,使了力,费了些功夫把少年抱上岸。少年轻轻咳了咳,抚著胸口。曹帅看著那只剩下骨架的身子,顿时觉得有些难受。苦笑,就见少年拉著自己的。少年手裡是一小朵紫色小花,笑著递给了曹帅。
"...花花...有蝴蝶...飞飞......"
曹帅摸著少年的头颅,这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只是,爷為何这般待他,要是真如医者所说,这是爷的骨肉。看了四周的一片荒凉,丢著孩子不管,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或许真的和那女人有关。
那个只穿著紫裳的女人,典雅华贵,难道真如传言,和爷死去的二夫人相貌极其相似。看爷如此宠爱她,或许真是也说不定。但是,爷為何要对这孩子如此冷淡?......
少年避过曹帅想要抱起他的手,拿起杖子,呼了口气,又缓缓起身。曹帅静静看著,只见少年对自己笑了笑,一步一步慢慢走著。一会儿,又跌了一次。再一会儿,又翻了一次。有时,会咳著,虽不重却咳了许久。然后,才缓气向前移步。脸色比之前苍白许多,想来是冷著了。
"凤惜,喝药了!不然,就找不到爹爹啦!"水如云从裡头大喊,曹帅有些愕然,不是说读书人都挺斯文的麼......怎麼这个军医面上看去温和得紧,说起话来,就不一样了呢......
凤惜听著一惊,更快地移动著。曹帅似乎可以听到,水如云的笑声。
× ××
"君上,郡城的守城投军了。"座上,将帅们看著最上位的男人。虽这倾城样貌已经见了许多回,可每每还是不禁,惊為天人。"霄影回报,影王应是和武林人士勾结,相信圣皇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另一个将帅若有所思道,抬头侦讯男人的意见。
"不会,或许圣皇那小毛儿就是希望如此。"冷冷说著。情况似乎难控制许多,是因為圣皇终於出兵了麼......"可是君上,这次领兵攻下郡城的是曜华城那个叛徒!好大的胆子,也不想想,是谁让他坐上那位子的。"
凤韹扬著噬血的笑容,道:"猫儿也会有变成豹子的一天。"眾人顿时静下,就连凤韹也不知道,那隐隐散发的怒气由何而来。是因為手底下,自己视為螻蚁的部下叛变,还是因為......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紫裳女子大刺刺地跑了进来,大喊:"韹二哥,你答应俞儿今日去看庙会的!"有人,开始為这不知礼节的女子深深哀悼,即使是爷宠著的,可这般无礼,也是会被厌弃的吧......可让他们咋舌的是,男人竟是笑著,抱著女子,疼爱非常。
这......
"二哥,我们去看看好不好?你答应俞儿了,反悔就要吞一千个钉子!"女子都嘴道,男人掩嘴轻笑著,眼裡温柔尽现。曹帅静默,对著眾人道:"稍后再议吧。"眾人对著凤韹躬身,头也不敢抬,想来这女子,应是未来的准夫人。曹帅淡淡瞥了眼,捕捉了女子眼中的一丝银光。
是他多心了麼......?
女子坐在凤韹腿上,兴奋地说著话。凤韹静静听著,不时宠溺地抚著女子的脸庞。曹帅便也告退,他相信,爷到底还是英明的。
园子裡,女子优雅地坐著,前方是一台云箏。暗笑,对著凤韹微微点头。是要考她麼...?严珞俞最為傲人的,便是一双巧手,弹奏的曲子更是令当年盛极一时的诗公子甘拜下风。女子轻轻笑著,这云箏,怕就是严珞俞在世,也指不定,还输她三分。
十指舞动著,她必须学著严珞俞的习性,举手投足,许久,一曲终了。凤韹闭目,良久才睁开眼,喃著:"很像,真的很相似。"女子疑惑问:"二哥,像什麼?"凤韹静静摇头,只听女子又道:"韹二哥,吹笛子好不?"从前便听娘亲说过,二叔的笛子,远是严珞俞的琴声及不上的。
拉著凤韹的袖子,嚷著:"好不好?"
凤韹有些迷濛,从前俞儿不老爱这般拉著他麼......忽而,想起一个孩子,总是怯生生地拉著自己的袖子,有时是笑著的,有时,是流著泪。已经,许久没看到他了。
女子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个玉笛,精緻非常。凤韹淡笑,或许真是俞儿回来了,让他忘了那个孩子的。也是......悖德之名,该是有个了断了。薄唇轻轻靠著笛子,女子不禁看得入迷。真是...比女人还要美上几分......
幽幽笛声,只是一首极普通的曲子,却又不仅是如此。
凤惜坐在湖边,隐隐约约的笛声,便也静静听著。一旁水如云缓步走了过来,笑道:"凤韹果真是人中龙凤。这首『流云'水某就算听了再多,也还是忘不了。"凤惜疑惑抬头,"...韹......?"水如云做了吹笛的样子。"对。"
"怕是凤瑕那丫头叫著,哼!倒是佔尽了便宜。"
凤惜呆呆地点头,哦了声,便静静听著那笛声。很好听......凤惜想著,微微笑了起来。韹...吹笛子......?為什麼韹不吹给凤惜听呢......很好听......
脑中不禁闪过,那对交缠的身影。胸口一窒,凤惜低头。凤惜...讨厌韹!...韹不要凤惜了...韹不会吹笛子给凤惜听......


78

凤惜靠坐在椅子上,没有看见平时那奇怪的水如云,也不见尉迟夕。凤惜的脸色有些难看,昨夜胸口疼得厉害,双脚不知怎的麻了,找不到人,却没有哭。孩子的心裡知道,哭了,也不会有人来。
只是很疼。一直忍到早上,手上已经满了抓痕,流著黑红的液体,凤惜擦了擦,却没有停。便自个儿起身,扶著墙,慢慢地坐到房裡唯一的窗边。眼神瞟向窗外,对著前方的湖,冰冷萧条。凤惜不知道,為何有些喘不过气。
笑了起来,心裡想著,要去找爹爹,要去买糖糕。舔了舔嘴,有著淡淡的腥甜味,扬手抹去,竟是血渍。凤惜呆呆看了眼,身上的紫裳弄脏了,从怀裡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手裡,小心摸著。
一对木人偶。
没有别人的日子,已经习惯,不会再哭著要爹爹。似乎隐隐记得,要乖乖的,凤惜想了想,又觉得开心。凤惜乖乖,有喝黑黑的药,有走路,有听话。抚摸著人偶,自己一个人玩著。许久,那笑容渐渐褪下。
看著紧闭的门栏,始终没有人推开。
偌大的房内,仅有少年纤弱的身影。凤惜轻轻歪著头,将木偶紧紧抱在怀裡。却依旧,觉得寒冷。冷到了心裡。转头向外看了看,忽而瞥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在湖边立著。凤惜开心一笑,一眨眼,那人影就不见了。一顿,踏出去的脚缓缓收了回来。
再看了眼,平静无波的湖面,只有鸟鸣声。凤惜拢紧了身上的袍子,他并不知道,这难受的感觉,是思念,也是孤独。
※※※※※※
一旁的烛火透著微光,凤韹将手上的一份份密函,点燃。脸上有著难以描绘的神色,不同与往日的邪魅,似乎有些疲惫,"一群乌合之眾,没想到凤冥居然和他们联手。"战况不如预想般的顺利,心裡隐隐有著不安的情绪。似乎,他忽略了什麼。
床上的女子依旧熟睡,凤韹冷冷看了眼,没有一处不相似。没有一处,所以才不想再去思考,只要有和珞俞相像的女人陪著自己,他便会...便会彻底忘去孩子,那些荒唐可笑的念头。然后,报复,等待死亡,一起坠入地狱,万劫不复。
步上前,轻轻抚摸著女子的脸庞,就连眼角的泪痔都有呵......是不是真的,真的俞儿回来了......有多少次,这麼问著自己。却在昨夜那疯狂的融合后,赫然发现,已经都不重要了。真是俞儿回来了又如何?他不再是她的韹二哥,他只会弄脏了纯洁的俞儿。
这样便行了。
步出华贵的厢房,门轻轻闔上。许久,女子睁开双眼,手覆在男人曾经抚摸的脸上,深深地看了眼那关著的门栏。这就是娘亲致死都爱著恨著的男人,兄长心裡最敬重的人,那麼......自己对他又是何种情感?是爱麼......怎麼可能?
裸身步向一旁的玉石桌,燃毁的纸屑,女子一脸默然。已经百多个日子,却什麼也找不著。究竟,会在什麼地方?抬头,便见墙上掛著一幅画。画中舞剑的少年,神采飞扬,女子看著画,豁然想到。
原来,她和那男人是一样的。对那男人的情感,是怜悯麼...?他们都是一样的。
凤韹只穿著一袭薄裳,清晨,漫无目的地步著。一直到,走向最深处,无意识地步向那一处荒凉。微风瑟瑟,轻吹袭那玉容,竟然这满身血腥的男人添了几分飘逸。忽而,男人止步。
这裡,他不会忘记。
在那湖边,那脆弱的灵魂便是在这儿消逝,血染红了湖水,染红了他的双眼。身子开始颤抖,抬眸,凤韹依稀想起。曾经,在这儿的某处。他,强要了一个孩子,一个瘦小年幼的孩子。他粗暴地撕裂那瘦骨嶙峋的身子,然后无情扔弃。如同那之后,在冰冷的房裡,棺木前,对待那孩子。
他从来没有回头过,没有回头看看那趟在地上,还在颤抖的孩子。
转头,却对上,那双晶莹的眼眸。没有杂质,洁净莹亮。他似乎可以看见,那有些傻气的笑容。心漏了一拍,似乎很久,有多久......没看到那呆傻的少年。不知為何,避开,想逃跑般快步离去。凤韹轻轻喘著气,原以為只要远远放著,他便不会想起,不会再為难那孩子,然后,等著那孩子慢慢死去......再然后,他捣乱天下,等老天来将他收走。
却偏偏,又见到那孩子。
靠著柱子,凤韹闭目养神。不能让那孩子扰乱了心思,如同从前般,胸口烦闷,莫不是又中毒了?凤韹冷冷笑著,还不能,他还没让那些该死的人偿命,他要拉著所有人,陪他一块坠落地狱深渊。
一旁,是小巧的紫色小花。凤韹看了眼,想起的却不是少女的容顏,而是那双满是笑意的眸子。不知為何,俯身,轻轻摸著。似乎,就在抚摸那双眼眸。静静地,嘴角扬了起来。


79

凤惜额上一滴滴的汗珠,扬起袖子抹了抹。仍是拿著杖子,练习走路。一拐一拐地,手掌已经磨破,却浑然不知。他心急,便忘了水如云的嘱咐,逕自下了床,在外头偷偷练著。
"嗯...啊啊!"踢到一个石子,一个踉蹌,便跌在地上。凤惜苦著一张脸,紫袍儘是脏污,疼得不断揉脚,眼角溢出泪水。吸了一口气,将泪水硬是收了回去。要看到爹爹了...去找爹爹......想著便笑开来,脚也不痛了,费了好大的劲儿,双脚却硬是不合作。凤惜试了很久,胸口开始泛疼,方使力便痛得难以忍受。
乖乖坐著,凤惜不断向四周看著,眼裡的泪水开始凝聚。寂静的四周,仅有风声,绿叶落下,遮挡了视线。凤惜扬手,拍了拍,眼睛眨了眨,便见不远处那一抹紫色身影,向这儿步来。那人见到凤惜,显然一怔,却也没转身,一双凤氏特有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看著凤惜。
而后,缓缓步上前。凤惜毕竟还是有些怕生,怯懦地向后退了退。"来。"女子伸手,似是友善地微笑,竟是让凤惜看得呆了,而后吃吃笑著。"好看......"紫衣女子一顿,俯身拉起了凤惜,凤惜虽已是少年,可身子却不如那女子高佻,想来力气也是及不过的。凤惜站得稳些了,擦了擦眼,靦腆笑道:"好看...好人......"
女子身后的一位侍女著急上前,拉著女子小声道:"小姐,君上吩咐过,不能来这儿的......"女子"哦"了声,挑眉,神情竟和凤韹极為相似。笑著道:"為什麼不能?"
那侍女看了眼眼前呆滞的少年,嫌恶道:"小姐,您是什麼身份的人?而且,这傻子还是君上之前宠的人。活像个鬼娃似的,哪能和小姐您......"女子连忙掩住那侍女的口,似是慌忙道:"别!别说了!韹二哥听到要发怒的...!"转头对著凤惜笑道:"而且,这孩子也不坏。"
"小姐啊──"
女子拉著凤惜的手,亲怩地摸了摸少年的发。"瞧,这双眼多好看。"多眼熟啊......
凤惜不舒服地躲了躲,似是仍有几分害怕。"来,我们坐坐。霓虹,去拿些果子来。"
"小姐,您就是太菩萨心肠了。"
女子见侍女走远了,转头看著凤惜,脸上的笑容已经褪去。"弟弟,我们许久没见了呢──"拿出手绢,擦了擦手,对著少年冷冷笑道。凤惜疑惑抬头,"嗯?......"
凤瑕轻笑,她似乎找到不错的玩意儿。父亲应该没有禁止这一环,而且,便是这贱儿的生母,害惨了她的娘亲,害惨了她,害惨了寧哥哥......
× ××
凤韹静坐,翻著桌上的帐目,而后,一双凤眸扬起,打量跟前的男人,企图从那平凡的样貌寻出一丝痕跡。将手上的帐目抛在桌上,发出巨大声响。"金厉,这麼说章澧和凤冥底下的商号已经联手了!?"
男人静静頷首,凤韹陷入沉思,随后冷冷一笑:"怎麼,捨不得了?"金厉一怔,摇了摇头,道:"君上,别拿属下开玩笑了。"凤韹哼了声,脸上的笑容如同罌粟般缓缓绽放。"金厉,為了凤冥你还真是...付出良多。"金厉不语,立马跪下,道:"属下决无二心。"
凤韹瞥了眼那跪下的男人,"本君明白,只要一切好了,本君必不会取凤冥的性命。"明显,感觉到金厉的喜悦,只听他颤声道:"谢...谢谢二爷不杀之恩。"凤韹顿了顿,竟是一脸嘲讽,冷声道:"好,现下,冻结凤冥和章澧在北城的所有交易,尤其是兵器买卖。"
"必要时,便毁了凤冥旗下的凤磬楼。"凤磬楼乃歷代凤氏族长名下的暗庄,毁了凤磬楼便是进一步削减凤冥的气焰。金厉眼裡闪过犹豫,却只是短短一瞬,眨眼便退下。凤韹站起,逕自道:"暗剑,跟上他。"愉快一笑:"要是有任何异样的举动,便带上他的头颅,给凤冥贺寿去。"一会儿,不知从何处幽幽传来:"是。"
凤韹整顿精神,缓缓步向阁楼旁的香榭小筑。步入之际,便见花间女子静静舞著,伴随著无声的旋律。凤韹一顿,这一幕,似曾相似。曾经,那甜美的少女,在花中飞舞,如同彩蝶般,阿娜多姿。女子一见凤韹,脸上泛起红晕,煞是可爱,而后扬起笑容,轻声道:"二哥。"奔上前,还著男人的脖子,那般自然,丝毫不作做。
"珞俞......"缓缓拥紧了女子柔美的身段,俯身亲吻那光洁的额,宠溺非常。女子从男人的怀裡抬头,娇羞道:"韹二哥,有人在呢......"而后,拉著男人的手,似是十分兴奋。
"二哥,你猜俞儿今天看到什麼了?"女子眼裡闪烁著异样的光辉,"呵呵──很可爱的孩子。"凤韹一顿,女子继续道:"嗯......就在后院,一个..."抬头,神色温柔。"一个让俞儿觉得,很特别的孩子。"
凤韹身子一颤,问:"你看到他了?"女子看了眼凤韹,一脸茫然。"韹二哥,怎麼了麼...?"
"二哥...俞儿喜欢那孩子..."
凤韹眼神暗了下来,忽而吼道:"你不能碰他!"


80

记忆中,严珞俞是个不容易掉泪的女人。她有著凤氏的血统,虽是淡薄,却隐隐有著反抗的因子。但是,凤瑕茫然地看著那俊魅的男人,一时之间忘了自己扮演的角色,一脸苍白,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春天应是温暖舒爽,可此刻凤瑕只觉得,她似乎太高估自己了......
过了许久,连男人离开了,自己也没有发现。"小姐......"一旁的侍女轻声唤著,凤瑕猛地一颤。额上冷汗遍佈,咬著红唇,轻轻摇头。"我...我没事。"转念一想,凤韹当时的神情,即使下一刻他扭断她的脖子,她也不会觉得骇然。
从小,除了总是掩著半面,忽冷忽热的娘亲。再来,就是极少见到的父亲。她的父亲,合该是个温柔而美若神祇的天人,虽然对娘亲冷漠,却仍旧好意待她和寧哥哥。可是,自从父亲带走那丑儿,便不再来分宅,一直到瑜王的出现,带走了她和寧哥哥。方知,那瑜王,父亲的兄长,方是他们的生父,而娘亲由爱生恨,最后也成日疯疯癲癲。
寧哥哥随著瑜王练武,而她自幼,便学著模仿一个女人,曾经的天下第一名妓──严珞俞。
侍女搀扶著凤瑕,小声在凤瑕耳边道:"小姐,别怪奴婢多嘴。实在是因為那傻子太可怕了。"转头看了看四周,方继续道:"君上在小姐来之前,都是...都是宠幸......唉...姑爷的。但是就那个怪物,君上就是不怎麼宠了,也留了个院子,现下又因為那秽物责骂小姐......"凤瑕连忙笑道:"别这麼说,韹二哥...是俞儿惹韹二哥生气了......"
莫不是,凤韹真对那丑儿留三分情...!?怎麼可能......想起那凹陷苍白的小脸,凤瑕觉得一阵反胃,吩咐侍女退下,逕自越过花香瀰漫的园子,步入房内。推开门,便见窗前站著一袭白衣的水如云。只瞧他定定地看著窗外,眼神有些迷离。凤瑕冷冷笑著,道:"水军医,听说你去找父亲了?"
水如云一反平日的吊儿郎当,对著凤瑕扔出一颗小药丸子。"易容丹的反噬想来不太好受吧!"凤瑕接过,小心地放入怀裡。"父亲的蛊解了麼?"水如云别过头,神色竟有些凄然,"我不会给他解的,我要他没了我便活不成。"凤瑕不禁讽刺一笑,却又听水如云道:"不想知道你寧哥哥的情况麼?"
"寧哥哥怎麼了!"凤瑕猛地抬头道,水如云做了个襟声的手势,冷声道:"你想让所有人听到战鬼夫人房裡有著另一个男人麼!"凤瑕点头,静了下来。"也没什麼,只是冥要我转告你,要是三月内再拿不到凤韹手下的商号和兵部资料,那你寧哥哥便在黄泉下相聚。"
凤瑕脸色由白转為青,咬牙恨恨道:"你们...你们究竟要怎麼逼我!"那落下的泪水,却勾不起这如同白玉般的男子的丝毫怜惜。"凤小侄女,水伯伯也是疼你的,毕竟你是他的女儿......"随后,小声附耳道:"这三月内,天就要变了。"
※※※※※※
凤韹一路走著,心中一鼓烦躁若烈火般,越烧越旺。穿过小径水榭,四周的场景渐渐萧条,步向最深处,便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凤韹不自觉放缓了步伐,一双深沉的眼眸随著那身影,在荒凉的小亭,慢慢游移。
那少年双颊通红,喘著气,这回没有依靠杖子,一步一步走著,似是疲惫非常,可眼裡透出的是无尽的喜悦。一时间,目光移不开,感觉少年的视线落在这儿,连忙侧身,向一旁挪去。靠著粗厚的梁柱,斜眼看著那紫裳少年。紫色华袍胡乱套在身上,衣裳已经不见型,少年疑惑歪著头,看了看那柱子,转头走了一步,又回头呆呆地看了眼。
"爹爹。"轻轻唤著。却没有得到回应。
"爹爹──爹爹-..."不同与往日那沙哑难听的嗓音,那是属於少年,不,是比少年更為稚气的嗓音。凤韹不知怎的,心中一颤。
凤惜眼裡难掩深深的失望,吸了吸鼻子。爹爹...真的不要凤惜了......想了想,竟觉得心酸。就连韹也不要凤惜了......眼眶突地一红,毕竟是孩子的心境,除却早晨前来的凤瑕,连日来不见他人,只有固定时送饭的侍女。凤惜看了看周围,心想......爹爹不在......那凤惜不乖一下好了,一下下就好了。
这麼想著,眼泪就落了下来。开始时和水如云在一块儿,也没少哭过,可自从水如云要胁要是眼睛有水就不找爹爹,凤惜便是硬别著也把眼泪收回去。可这回,眼泪便是再停不住了。仰面嚶嚶哭著,坐在泥地上,衣裳也脏了,撩起袖子抹眼泪,也弄得脸黑一块。袖子滑下,手上的疤痕歷歷在目,消不掉的痕跡,如同心中无法磨灭的依恋。
凤韹不禁微顿,直直地站在柱子后。珞俞从前哭的时候,应该不是这般的吧......现在,竟是有些记不得样子。俞儿流泪的时候......良久,那哭声逐渐微弱,凤韹转头望那儿瞧去,便见凤惜趴在地上,似是睡了,却不断抽泣。
鬼使神差地走近,春风静静吹袭,凤韹缓缓俯身,发现凤惜果真是睡了,当下便觉得不快。就要打横抱起凤惜,却在要碰触那瘦小的身子时,凤韹一愣。
『韹二哥。』
『二哥!你要生生世世记得俞儿,莫...莫忘了俞儿啊......』
『...韹...你说,这是男娃还是女娃?』
『韹...韹......』
仅有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回盪。凤韹忽而醒了似的,站起退了两步。抚著额,看了地上的凤惜一眼,眼眸深沉。转头,就见一个乌衣人跪在眼前。面上恢复之前冰冷阴狠的神色,那乌衣人平稳道:"君上,水如云已经入城,之后..."
"跟丢了?"
"...属下罪该万死......"
凤韹拂袖,冷声道:"下去刑房自领三十鞭。"
"谢君上。"那乌衣人正要退下,凤韹忽而又道:"把他抱进去。"乌衣人一顿,还没弄清楚,凤韹已经大步走开。这才看见那趟在地上睡了的凤惜,乌衣人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少年抱了起来。身后没有他人的气息,双手依旧在微微颤著。
"韹二哥没有忘了你,没有忘了你......"睁开眼,记忆中却是少年呆笑的脸庞。"俞儿......"少年呆呆地看著自己,然后渐渐转為孩子。满脸怯懦,对著自己流泪的孩子,颤声唤著:『要救爹爹...』
凤韹抚著头,大喝:"滚!别再出现!!"莫要再扰乱我的心志!莫要再让我...越放不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