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07

imeros: 秦思传 第1-2部

楔子

塌上的男子穿着青紫色的朝服,头戴金翎官帽,浅褐色的发丝略微凌乱地披在两肩上,为他稍嫌平凡的五官增添了一股慵懒的风情。他一手执着双环酒樽,一手轻撩着腹间发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潇洒随意搭配着他自身清冷孤绝的气韵,仿若磁石般地吸引着众人的眼睛。男子懒洋洋地笑着,风情万种的笑容,令人心醉神迷的笑容,因为悬崖上的百合花显露出的却是罂粟的妩媚惑人……
秦思,天朝第一人。
苍龙王朝的所有百姓都知道,千古第一帝最信任的人不是博学多闻的袁丞相,也不是战功赫赫的司徒大将军,而是眼前这个无时无刻不挂着轻佻风流笑容,却冷冷地注视着世人的传奇男子。


第一章

我出生在一个贫瘠的小山村里,家里是当地唯一的所谓‘书香门第’,所以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父亲理所当然地娶了众多妻妾。我在家里排行十一,不上不下的位置,就跟我这个人一样,没有姐姐们和小弟惊人的美貌,也没有四哥的聪明才智,我是普通的,是平凡的,就跟一张白纸一样,单调乏味,注定了庸庸碌碌过一生。
看着兄姐们身上的新衣,听着周围人对他们的阿谀奉承以及赞美之词,尤其是感受到父亲毫不掩饰的偏颇对待,我知道,充斥在心中的不是羡慕,而是嫉妒。
过人的傲气带给我的是相应的自卑和沉重的痛苦。
母亲常在我耳边低喃:知足常乐。
我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却不能领悟,因为我发现它对我来说好难好难。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习惯了去模仿四哥,模仿他的言行,他的品味,甚至他的思想。
因为外貌是天生的,我不能去改变什么,跟随着姐姐和小弟,只会落得东施效颦的下场,所以我选择了四哥,聪明和善的四哥。我希望通过智慧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承认:我是虚荣的。
从懂事开始,我就是这样在四哥的影子下长大的。幸运的是我的那点小聪明赢得了四哥的喜爱,也博得了父亲的笑容,至少在秦家,在那个小村子里,每当人们提到四哥秦枫,总会想到他的小尾巴——秦思。
母亲和奶娘都夸奖我有出息,获得了父亲的器重,可是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父亲看重的只有四哥,我只是一个附属品而已。随着岁月的增长,那份不甘和自卑已经渐渐地深入到了骨髓里,习惯了,也就麻木了,这就是我的命。平静安逸的生活让我选择了压抑自己不该具有的自尊和傲气。
十二岁那年,持续了一百多年的战乱纷争结束了,千年来大陆上出现了第一个统一的帝国——苍龙王朝,年轻的君王尊称自己为始皇帝,因为他是千古第一帝。
九岁便随父王四处征战,二十三岁统一了中原大陆,登基为帝。这样的生平对一直生活在小山村里的我来说是一个遥远的神话,而那位皇帝,只怕也不是凡人。
我苦笑,果真是命不同啊。
昊天元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
看着奶娘被焚烧的尸体,我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我如此的近。我抱着已经哭晕过去的小三子,望着母亲,“不是有药治的吗?”
一向温和的母亲露出了愤恨的眼神,她流着泪,控诉着,“那药是只给郡里有钱有势的人准备的,奶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而已。”
“那父亲呢,为什么我们不去求求父亲,他一定能够买到药的!”我抓住母亲的衣袖,说出的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是一个讽刺。
母亲深深地看着我,不知为什么,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容,那是一种嘲弄苦涩的笑容,“十一,你知道吗,如果今天是娘得的这病,也是同样的下场。”
听了母亲的话,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然而却只在母亲脸上找到‘绝望’,随后我低下头,忆起:母亲只是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小妾,而我,只是十一。
奶娘的死让我知道了自己的卑微,自己的弱小,自己的无能。小三子还是和过去一样在院子里默默地扫着落叶,母亲还是在屋里静静地做着女红,日子还是和从前一样安逸平静。只是,我明白了:如果我依旧这样无力,只怕连这唯一的宁静都无法守护。
四哥自是不用说,父亲已经默许了他为秦家继承人的身份,而小弟也可以凭借他的美貌找到一棵大树依靠,虽然男妻的地位不如能够孕育子嗣的女妻,但他至少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和希望。而我,什么资本也没有。昔日懒惰的心理让我妄求捷径和侥幸,然而现在却是等不了了。我不要再次看着至亲至爱离我而去,不要再次领会那种悔恨无力的锥心刺痛,躲在别人的身后,终其一生也只能是一个影子。
从小我就讨厌父亲的贪婪和好面子,然而现在我却应该感谢他了,因为他炫耀门楣的心理让家中有着全郡数一数二的夫子和丰富的藏书典籍。
昊天帝统一中原大陆后,百废待兴。第二年,全国各郡各县首次举办了童试,分为文举和武举。
我心里明白:这是唯一的机会。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家里的钱势不是为我这样的儿子准备的,就算我模仿得了四哥对待长辈们的大方得体,对待下人们的宽厚仁慈,但是却没有身为正室的母亲,没有俊朗正气的外表,没有让人信服的能力和自信,没有那千金难买的‘机会’……,太多与生俱来的不同,注定了我只能是秦思,而不是秦枫。
昔日的模仿和努力换来的不过是温饱的平静生活,然而,却是不够的,不够为母亲撑起一片天,遮挡外面的风风雨雨。
我是一个男人,生来就是去战斗,去守护自己所爱的,这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
昊天七年,九王爷奉旨巡查蜀郡。
蜀郡,昔日的蜀国,在中原人眼中这是一个贫瘠落后的蛮夷之地,没有北部蛮夷的彪悍强大,却有着令人恐惧的诡异莫测。
四哥与郡守公子有着同窗之谊,他随父亲带着家仆和丰厚的礼品赶往了郡都,迎接尊贵的九王爷。
望着远去的马车,我无力地感觉到和四哥的距离越来越远,也许我永远也追不上他。有些命中注定的东西,当真就无法改变吗?
拧着一坛酒来到常去的小溪边,这是唯一允许我落泪的地方。
有时候很恨这天,为什么要给我傲气,不让我傻一点,笨一点?为什么要让我看清,明白这一切,却又让我无力改变?
哈哈哈哈……
我哭着,笑着,难得地放纵自己的情绪,因为我知道:此时,天地间只有我一人。
迷蒙中,似乎看见一双白底金丝的靴子,上好的丝绸锦缎,抬眼:那是……神的面容……


第二章

“你……是……神仙吗……”我仗着酒胆,站起来抚上他完美无暇的脸庞,他在一瞬间的呆愣后皱紧了眉头。
突然一股大力把我拉倒到一边,一个清秀甚至美丽的男人笑容可掬地站在我面前,“这位公子,我们是途径蜀地的商人,一时不慎在山野间迷路,请问县府的客栈怎么走?”
男子尖锐怪异的嗓音让我的酒醒了一大半,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三个男人:居中的‘神仙’一袭式样普通的白衣,料子却是我父亲也买不起的江南‘苏锦’,听说那里的丝绸锦缎是专为皇室和京城的达官贵人准备的;他的左手边是一个身着玄衣的冷漠男子,一把黑色泛着诡异光芒的宝剑挎在腰间;右手边是刚才发问的男子,白皙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属于男人的痕迹,如果不是女伴男装,那么就是……
我为心中的念头震撼住了,如果说我有什么胜过四哥的地方,就是察言观色和知情识趣,还有一种仿佛动物般灵敏准确的直觉。
商人吗?我在心中冷冷地笑了。
蜀郡除汉以外二十三个部族多多少少都跟我有些交情,几时听说认识这样的贵人了?而郡里的本族人如果攀上如此的交情,只怕早被势利的父亲请到家中来了。
封闭的蜀郡,这几天会来哪个贵人,还是一口的京腔?
我知道,自己的心中所想,不中也不远矣。
不能错过这一次机会,这是我此时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几位公子是从外地来的吧?县府离这里还有段距离,山路不好走,不如我给公子们带路?”本想尽量表现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然而刚上来的酒劲儿却让我有点飘飘然,语气和动作都少了些该有的礼仪,多了些恣意随性。
两边的男子看着中间的‘神仙’,似乎在等待着他的示意。我也把目光调转到他身上:那仿佛刀雕般的完美五官,清冷华贵的气质中隐隐透着王者的霸气和一丝血腥的杀气。那双猎鹰般锐利的双眸,深邃睿智,让人摸不透,也猜不透。
我明白:如果不是那坛酒,我不会有勇气与他对视。
寂静的夜空下,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只感受到一股逼迫我垂眸的压力。但是此刻的我却舍不得移开目光,贪婪地凝视着他……
突然,他轻轻地笑了,那浅浅的笑容让我觉得就算拿我的生命去换取也值得。
“看公子的衣着,不像普通人家,应该是士绅之子吧?”他走到我面前,用扇柄抬起我的下颚。这种轻薄无礼的动作却没有让我感到羞辱,只有一股莫明的欢喜,“家父并非士绅,只是蜀郡的汉族县令。”
“汉族县令?”他挑了挑眉,有着一丝疑惑,我赶紧解释道,“蜀郡的汉人不足一万,只设一县,其余的二十三个部族相当于二十三个县,直接向郡守复命。”
“那管制部族的人呢?不是汉人?”
“对。郡尉也只负责汉人领域的治安防护,其余的户、泗、仓、金也都只限于汉族内。其它部族有自己的管理方式。”
“那他们的生活跟天朝以前有什么区别?”他看着我,隐约间有着一丝不满。
我笑了笑,“蜀郡的情势就跟它的地势一样复杂。”
他也笑了,脸部的线条柔和下来,“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在下秦思。”我聪明地没有反问他的姓名。
他看着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坐下一谈。”
“荣幸之至。”我向他鞠了鞠躬,随他来到溪边坐下。
他身后的两个男子也默默地站在了不远处。
那一夜,是我这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一夜。
我们畅谈古今,分析蜀郡的形式,喝酒大笑,当我醉倒在他的怀里时,我听见他温柔地对我说:你就唤我日申吧……
日申,日申,日是国姓,你就是九王爷吗?
清晨起来,我邀请日申去我家,却被他婉言谢绝了,但是我们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九王爷,可我知道他之所以躲开官家,是为了更加真实地了解蜀郡的情势。我从未像现在般感谢父亲的地位和权势,感谢小时候由于模仿四哥而赢得的和善美名,感谢自己贪玩好奇结交的各族朋友,因为此刻,我有资格站在日申的身边,他需要我。
我和日申以游历的名义去各部族拜访,参加他们的庆典。我从日申眼中看到了新奇,因为这里的风俗习惯与中原大不相同,日申兴趣盎然地拉着我的手和族人们唱歌跳舞。在罗云和季成风眼中,我看到了惊奇呀然。我知道,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主人如此的欢悦。
我有一种感觉,日申应该是冷漠无情的,应该是不笑的。所以每当他温柔地抱住我时,我总会幸福地告诉自己:对日申来说,我是特别的。
爱上日申这样的男人是很容易的,他俊美迷人的外貌,博学多闻的才智,只用一个眼神就能震慑住部族长老的气势。
日申,日申,就算你不是九王爷,我也愿意委身与你,哪怕只是做你的妾室。
岚依族的祭情典是族里的未婚男女定情的日子。这一天,我穿上了岚依族的传统服饰,像女人一样细心地打扮自己。我知道,对日申来说,异族风情才是最吸引人的。果然,当我出现在日申面前时,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炽热的情火之后,岚依族的少女们拉着自己的情郎回到了竹屋里。日申却带着我来到一片满是子兰华的山坡上,紫色的花束带着令人心醉神迷的气息。
“秦思,我喜欢你身上带有子兰华的香味。”日申抱住我,轻轻地解开身上的束缚。
我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感受到日申的欲望,欣喜而又羞赧的躺在日申怀中,“我喜欢你,日申。”这句话,不是奉承,不是勾引,不是利益的交换,如果说刚开始我是由于日申的身份而刻意接近他,讨好他,那么现在我是真正地爱上了日申,就算日申是个平民,我也愿意一辈子和他在一起,忘记自己的野心,自己的责任,粗茶淡饭,平平静静过一生。
这就是所谓的情吧。
那一晚,我把自己交给了日申,疼痛中带着醉人的甜蜜,日申的温柔体贴把我置于云端的顶层,幸福的时光一直延续到日申的身份暴露在父亲面前。


第三章

“九王爷千岁,千千岁!”当我们全家以及郡守,郡尉跪在日申面前时,日申面无表情地高高坐在上位上,身后站着他的两个贴身侍从,左手边则是监御史大人。
此时的日申是我从未见过的日申,高贵威严,这才是真正的王者吧。我抬头看向日申,希望从他眼中看到熟悉的温柔,然而却失望了,日申望向我的眼神和看着别人时一样,冷漠疏离,心中泛起了隐隐的刺痛。
欣慰的是当郡守和父亲向日申告罪自己的怠慢时,日申却告诉他们:有秦思在就可以了。
我承认自己当时的心里是骄傲的:我终于可以站在众人的前面,站在了四哥的前面。
从那一天开始,秦家不再只有秦枫,所有的人都认识了秦家的十一子——秦思。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侍奉在日申的身边,虽然他比以前冷淡,不复温柔体贴,但是周围人的阿谀奉承已经让我无暇去顾虑这些显而易见的变化了。
新的监御史上任时,我看到了日申的王印,上面刻的是——日宣。
我问父亲,父亲告诉我:九王爷本名日宣。
那日申又是谁呢?
父亲慌忙地捂住了我的嘴:皇上的名号也是你随便叫的,不要命啦!
皇上!
难道日申是皇上?!
怪不得他不让我在外人面前唤他的名,怪不得罗云第一次听见我唤日申时,看我的眼神那么怪异。原来他不是九王爷日宣,而是天朝的皇帝——日申,千古第一帝。少年时期听到的神话,原来他真的是神!
日申,日申,你真的是我的神!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兴奋地跑到后院,想要紧紧地抱住少年时代憧憬的神,然而迎接我的却是一幕锥心刺痛的画面:日申的怀中抱着一个倾国倾城的白衣少女,少女的衣裳半敞,娇喘连连,俩人正到情动之处。
侍从已经拿来了屏风,隔开了外界的视线,然而却隔不开那一片春意荡漾……
全身的力量仿佛被抽走般,我无力地跪在了地上,紧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被人硬生生掏空一样,依稀能看见自己流淌的鲜血。
“王爷初到蜀地,需要一个懂事、身子又干净的人陪在身边解闷儿。”清冷尖锐的嗓音,我抬起头,看到了罗云,“秦思,你是一个聪明人,有些东西是你没资格强求的,抓住自己要得起的吧。”罗云对我轻轻地笑了笑,我这才发现他的笑容中隐隐地带有一丝轻蔑和鄙视。回想起初遇时的情景,我猛然醒悟到自己忽略了许多细节。
被幸福冲晕了头脑吗?还是被自己的虚荣冲晕了头脑?
脚下的泥永远都是脚下的泥,不会变成天边的云。
罗云,像我这样不知廉耻的人,只怕你是遇见了不少吧?
那个白衣少女名唤惜若,是日申离京前刚纳的姬妾。
母亲劝我忍耐,因为像我这样失了身的男子已经不能再嫁人了,娶妻也只怕不容易,至少大家闺秀是不可能的了。虽说有钱有势的公子间也时常玩乐这样的游戏,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只是我侍奉的人不同:天朝的九王爷,谁敢给王爷绿帽子戴?封闭落后的蜀郡人已经在我的身上烙上了九王爷的印记。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个印记不是九王爷的,而是当今皇上的!
我拿着酒壶,放声大笑着。
皇帝,后宫粉黛三千,也许真的名副其实,只是他又能记住几人?
不过半月而已,我已经沦为了旧人。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皇上的恩宠,就算入了京城,进了后宫,我又能活几日?像我这样的乡间野花,也许更适合作为一段露水姻缘的对象。
脱下了美丽的华服,换上了昔日朴素的玄衣,我来到了日申的面前,跪下,“王爷,草民想向您讨一样东西。”
日申垂眸,冷冷地审视着我,这时我才发现,他看我的眼神的确是在看脚下的泥。
几乎过了半柱香的时刻,就在我的膝盖已经隐隐发疼时,日申开口了,“不用再说了,秦思,我会带你回京的,也会给你一个名分。”
“草民并不想要名分。”我直视着他,心中的怨气给了我如斯勇气,“草民想讨要一个举人的身份,以期参加明年在京城的会试。”
“举人?秦思,以你的才华考取举人是易如反掌的。”日申平淡的语调下终于有了些微波澜。
“但我已经错过了今年的乡试,以我现在秀才的身份是没资格参加明年在京的会试。”
“三年后再考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我看着日申,坚定地说,“我等不了三年了,皇上。”
在听到我吐出‘皇上’两个字时,我发现日申的眼神变了,有了一丝昔日与我温存时的神采。他拿过手边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既然知道我是皇上就应该明白后宫妃嫔的身份比举人更有价值。”
“但是您能给我妃嫔的身份吗?”我看着日申,苦涩的笑了,只怕连个男宠也不如,因为已经是过了气的,“皇上,草民能得到您的宠幸是草民天大的福分。既然福分过了就让它过了吧,草民会永记在心中,终身难忘的。”说完,我低下头,重重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该给的台阶,我已经给了,皇上,您没有必要再拽着一个麻烦。
良久,我才听到日申的声音,“秦思,你想清楚了?”
我把头紧贴着地面,闭上眼,吞下了眼中将要涌出的泪水,“求皇上成全!”
“好!”日申站了起来,走到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信,最后递给我,“你拿着这封信去找国子监的方鸿清,他会给你安排一切。”
接过信,叩谢了皇上,一直低着头的我想要立刻离开,因为有些东西已经再也压抑不住了。
“等等,秦思。”意外地,日申叫住了我。通过眼角的余光,我看见他取下了腰间悬挂的玉佩。他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这是朕第一次送你礼物,收下吧。”
也是最后一次,我在心中默默地回答他。
看着手中的盘龙宝玉,我终于还是抑制不住,扑倒在他的怀中痛哭起来。
让我放肆最后一次吧,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日申走的那一天,我站在那个开满子兰华的山坡上远远地目送着他……
我看见他穿着华贵的紫色长袍,还有他身边那抹粉红的倩影。
云与泥的区别,我与他们相距太远了。
日申,日申,你知道吗,我是真的爱你,秦思这一生只爱你一人。
终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的,到时我会拥有丰满的羽翼,会具备足够的能力和资格,再次站在你的面前……


第四章

在家中忍受了一个月父亲的谩骂,母亲的眼泪,以及亲友们鄙视、幸灾乐祸的眼神,我默默地收拾好行装,带上两个家仆,踏上了赶往京城的道路。母亲和小三子送我到了家门口,而四哥则送我到了蜀郡边界。
临别前,四哥拍了拍我的肩膀,和过去一样笑着说:不习惯就回来吧。
我也回了四哥一个放心的微笑,回想起走的时候母亲的泪脸,心中有着片刻的犹豫:我是为了母亲才逼迫自己长大的,而现在,我却为了日申抛下了母亲,到底是对是错呢?
日申,日申,你是我唯一的寄托,唯一的神……
一路上,我欣赏着各地的风土人情,也在增加着自己的阅历,因为我知道,想要站在日申的身边,我只有不断的学习,不断地使自己强大起来。现在的我,还太渺小了。
两月有余,我们来到了京城。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我见到了翰林大学士方鸿清。我不知道日申在信中写了什么,只是感觉到方鸿清对我非常礼遇周到,而且对明年我参加科举寄予了很高的希望。
方鸿清让我寄宿在国子监开设的书院里,这样既方便我学习,也方便我认识将来的同僚。
进了书院,我才彻底领悟到方鸿清的用意,因为这里招收的几乎都是贵族子弟,就算将来不是同僚,也会是有利的合作伙伴。
我这样在会试前的插班生引起了书院中不大不小的风波,而且又是大学士方鸿清引荐的‘得意弟子’。不到一个时辰,一群身着华服锦衣的少男少女便围在了我的身边,其中一个明艳的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大胆地站在我面前,用手指着我,“你就是秦思吗?”
命令的语气让我感到了一丝不满,所以我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随后,她嘴角扬起了一个爽朗的笑容,“秦思,我是柳寒星,礼部尚书柳英是我爹!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没人敢欺负你!”她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令我情不自禁地捧腹大笑起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女童对一个已经十九岁的少年说要照顾他?!这个学院也太有意思了!
在这里的第一天,我就认识了几个朋友:柳寒星,礼部尚书唯一的女儿;卓凡,兵部尚书的小儿子;池旭然,闽郡郡守的独子;万坤,江南首富的长子。还有,已经给我下了挑战书的敌人:袁子鹏,老丞相的长孙。
“你别理姓袁的那家伙,他见不得任何威胁他‘京城第一才子’美名的人物出现。”卓凡一边吃着花生,一边给自己倒着酒,“简直一个考试疯子,夫子出的每道试题都要跟人一比高下!”
听着他的话,我笑了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卓凡,听说你是将门之后,武艺高强,为什么跑来文院,不去武院呢?”
“噗!”坐在旁边的柳寒星哈哈大笑了起来,“卓凡的两位兄长都是‘白字将军’的事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他们家的西席还是皇上御赐给他两位哥哥的。所以为了老尚书的衣钵,卓凡就被踢到文院来识字了!”
柳寒星的解释引得卓凡涨红了脸,池旭然和万坤也轻轻笑了起来。
不想让卓凡太过难堪,我转移了话题,“旭然,你呢?夫子的课你很少来上,不喜欢书院吗?”
旭然听了我的话,有点郁闷地低下了头,“秦思,我不喜欢这里。虽然我来京城五年了,但是说话的口音还是很重,紧张起来还会结巴,不光是同学,连夫子有时也会嘲笑我。而且,我对考取功名没兴趣。”
“没兴趣?”
“唉,旭然只喜欢玩木头、石头什么的,不喜欢看书。”卓凡接下了我的话。
“什么玩木头石头?我爹说那可都是工部里的能人会的活儿,旭然可厉害了!”寒星和卓凡斗嘴似乎成了习惯,我才来没几天就感觉到了。
“秦思,我可以给皇上修桥、铺路、盖宫殿,但是我却没法给他当官。”旭然喝了一口酒,“我完全不适合官场的尔虞我诈,可我爹却逼得我在京城里谋取个一官半职。”
“我爹也是这么想的,京官毕竟不一样。”万坤似乎也很无奈。
“秦思,你参加明年的会试吗?”卓凡看着我,问道。
“嗯。”轻轻点了点头,这不就是我来京城的目的吗?
“哎呀!秦思一定没问题的!”寒星拍着我的肩膀,“我从来没见过秦思这样的人,蜀郡人都是如此丰姿卓越吗?”
听了寒星的话,我有点无奈地笑了:如果不是由于和日申的相遇,见识过他的排场,我在你们面前也会和旭然一样自卑的。而且为了和日申的再次相遇,我一直在磨练着自己,有些东西不去太在意就没有拘谨和难堪吧。
卓凡和寒星是地道的世家子女,来书院只是打发无聊时间而已;旭然也的确如他所说不喜欢四书五经,自然很少到书院报道;所以,老和我呆在一块儿的反而是小我一岁的万坤。
万坤是典型的江南富家公子,唇红齿白,惹人怜爱。我也当真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般照顾。
我们几个人中,不难看出:万坤喜欢着寒星,一直在刻意讨好着寒星。而寒星喜欢和卓凡斗嘴,缠的人却是我。
来书院一月有余,寒星邀请我们去她家给她父亲拜寿。当我第一次见到礼部尚书柳英时,意外地发现他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带着审视,带着考量,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出了柳府,卓凡笑嘻嘻地对我说:柳老头儿今天晚上是在看女婿啊!
女婿?谁?
你啊!
卓凡哈哈大笑着,回想起席间寒星的点点羞赧,我有点明白了。难得柳尚书并不介意我的出生和家世,是个比较开明的人,也是个宠爱女儿的好父亲。
很遗憾的是我却不喜欢寒星,就算没有日申,我也会选择一个温柔婉约的小家碧玉,而不是寒星这样活泼好动的千金小姐。
为了不伤害寒星,又能兼顾我们彼此间的感情,我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寒星,把她和万坤凑成堆儿。寒星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却不傻,而且在爱情中女人是异常敏感的,很轻易地,寒星就看懂了我的心思。她的眼中有着幽怨,却什么也没说,照着我的希望,渐渐地和万坤走在了一起。
我还是依旧和卓凡一起喝酒聊天,时不时地拉上旭然,但是却不容易找到寒星和万坤的身影了。
心中有点失落,不过仍然庆幸自己的周全处理。只是没想到,一场风波正等着我们……
那天,我没有去参加双凤楼的诗歌会,卓凡和旭然去了。
傍晚时,卓凡一脚踢开了我的房门,旭然脸上泪痕未干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妈的!狗娘养的万坤!以为有了寒星,攀上了柳家就可以神气了!在这个天子脚下,他们万家也不过是个粗鄙的暴发户!”卓凡一进门就开始破口大骂,旭然在角落里坐下,身子有点微微地颤抖。
“发生什么事了?”我看着卓凡,有点不安。
“还不是那个万坤!这一阵子老和袁子鹏、梁拓他们走在一起,我就知道是个没心没肺的叛徒!今天更他妈过分,居然和梁拓一起嘲笑欺侮旭然!什么东西!”卓凡喋喋不休地开始咒骂万坤,而旭然则坐在一边,隐隐抽泣着。我能够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严重的自卑,背井离乡的孤寂,委屈……
旭然是一个习惯忍耐却并不坚强的男人。
这次的诗歌会只是我们和万坤决裂的开始而已。卓凡很少来书院,而经过了那次的事,旭然也已经不来书院上课了,专心致力于自己的小作坊。
波澜自然刮到了我的面前。袁子鹏还是时不时地跟我挑战,他好像除了试题的胜负就不关心其它的事情,我开始对他的执着感到啼笑皆非了。喜欢攻击我,找我麻烦的是梁拓和万坤。被他们纠缠到年底,我也不由得怨恨起来,尤其是忘恩负义的万坤。
新年前,我帮夫子收拾好典籍,关门出院子时看见寒星穿着白貂的绒毛大衣站在大树下,她看见我,露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
“秦思!”寒星走到我面前,从怀里拿出一个粉紫色的香囊,“你不说怀念家乡的子兰华吗?这是我特意叫人从蜀郡采来的子兰华,我亲手把它们做成了香囊,作为新年礼物送给你。”寒星轻笑着,那甜美的笑容让我感动。
接过香囊,凑到鼻尖,我闻到熟悉的香味,果然是家乡的子兰华。
寒星一直微笑着,夜光下娇好的面容透着一股朦胧之美,不由得我想起了日间万坤猖狂狰狞的脸,突然,我抓住了寒星的手,说出了这辈子最让我羞愧的话,“我喜欢你。”
寒星在一瞬间的呆愣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渐渐地,那目光沉静下来。
在那清澈明亮的眼眸注视下,我不由得心虚地低下了头。
“秦思,我早就知道你心中有人了,但是我仍然喜欢着你。”说完这句话,寒星就转身离开了。她陌生的背影让我狠狠地刮了自己一巴掌!
秦思啊秦思,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如此卑鄙了!


第五章

昊天八年,我如愿通过了会试,取得贡士的功名,并且和袁子鹏他们一起进宫面圣。
在文采方面我其实是不如袁子鹏和梁拓的,但是天子的威严明显让他们怯了胆。而我,秦思,所作的一切不就是为了今时今日吗?
日申,我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了。我相信,凭着自己的努力,终有一天能够再次抓住你的目光。
殿试的超常发挥让我的光芒盖倒了袁子鹏和梁拓。
看着袁子鹏敌视的双眸和梁拓嫉恨的眼,心中的怒意和怨气总算发泄了出来。
回到书院,我静静地等待着消息。
初七的晚上,卓凡拧着一大坛酒来到了我屋里。他一进门就欢欣鼓舞地抱住了我,“秦思,秦思,你中了,你中了!”
“中什么了?”
“三甲啊!”卓凡拿来两个大碗,“虽说不知道你是状元还是榜眼,但三甲进士是没错了!”
“你怎么知道?”我疑惑地看着他。
卓凡裂开嘴笑了,“我是什么人?!京城里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地皮流氓,哪里没有我的兄弟?!”卓凡揽住我的肩,笑着说,“这下好了,你也不用再愁眉苦脸的,我也放心了,寒星也……”说到这儿,卓凡顿住了。
“寒星……,她去哪儿了,年后就没有再见到她了?”我给卓凡和自己倒了两碗酒,装作不再意地询问着,那晚的话至今在我心里是个难言的疙瘩。
“寒星,去了蜀郡。”卓凡想了良久才回答了我的话。
“为什么?”我直视着他,心中万般滋味。
卓凡看着我,眼中闪烁着复杂难解的光芒,“秦思,你,心里,真的有人了吗?”
我在他灼热目光的逼视下竟有些招架不住了,转过脸,轻轻点了点头。我听见卓凡在耳边重重地叹息声,那声叹息仿佛来自肺腑,沉痛,哀怨……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卓凡提起了酒坛,“今晚不醉不归!”
我看着那张英气的脸勉强地大笑着,心中有些愧疚,仿佛间明白了些什么。
放榜那天,我才知道状元是袁子鹏,而梁拓则是榜眼,而我,秦思,中了探花。
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却也明白,我的实力不过如此。
何况探花,于我,足矣。
皇上传招三甲进士,却独独最后留下了我。
心中是雀跃兴奋的,日申,你果然没有忘记我!
斥退了侍从,殿中只余下我和日申。
跪在地上,我看见明黄的金丝龙靴停在了我面前,日申扶住我的臂膀,带我站了起来。
“秦思,你果然不简单啊。”
这句话,我听不出是褒是贬,只能无措地低垂着他,不敢看他。
突然,日申抬起了我的下颚,“怎么了?我印象中的秦思是高傲倔强的,也很有那么点胆色。”
被逼迫仰视的我,看见了日申戏谑的眼,心中有些庆幸:看样子他的心情不错。
我大起胆子唤了他的名,谁知道日申本来似笑非笑的脸换上了令人琢磨不透的高深莫测。
随后,他轻轻笑了笑,我心惊地开始担忧起来。
失去了少年时期的天真浪漫,我已经不会傻得以为笑容就是笑容,它代表满意和欣喜。日申的笑是令人恐慌的,因为你完全猜不透在那笑容背后的深层含义。日申的眼是冷淡的,无情的,它没有任何波澜,只有洞察一切的锐利和逼迫人低头的气势。
他真的是天朝的帝王,真的是我高不可攀的人,此时的我只想再次给他下跪,宣誓我的臣服。
突然,已经软弱无力的身体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日申有力的臂膀环住我的腰,他似笑非笑的脸在我眼中逐渐扩大,感受到唇上的湿润,我闭上了眼,还去祈求什么呢?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得到他的垂怜。
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卑贱,鼻尖涌出了酸意,可是在他面前我就是如此的卑微,一颗无人问津的尘埃。
我一味地追随着自己的信仰,注定了会失去自我。
“秦思,你刚来京城的半年表现并不好,是因为无法适应京城的生活吗?”
云雨之后,日申起身,唤来罗云为他更衣。而我自然是自己穿戴好跪在他面前。
日申的问话让我想起了寒星、卓凡、旭然,和万坤,垂下眼,压抑住心中的不安,我回了句:是。
不敢看日申的眼,因为怕被看透,猛然醒悟:我与日申之间早已不再单纯,我对日申的情也不再是无暇的了。
第一句谎言,本来驾定赤真的心已经随着凡人的无奈开始变质了。
耳边响起日申宽慰的话语,“你会被派往户部就职,户部尚书是朕的心腹,好好表现吧,秦思。”
“谢皇上!”我低头,叩拜,心中却有着百般难言的滋味。
自己为了他所作的一切是为了换得如今的官职吗?日申,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作不懂,无情的帝王啊……
户部尚书史威是一个俊美雅致的男人,颀长挺拔的身材,迷人的笑脸,让我觉得他应该是礼部尚书,而不是呆在户部。
我有点窝囊地承认:第一次见到他就拜倒在他的惑人风采下了。
只是这点臣服没维持几天而已。
一同派遣到户部的还有梁拓,他理所当然地受到了重用。学识,家世,既不如人,我忍了。可是渐渐地发现,事情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单纯。
一次两次的忽视,我可以当作是意外;三次四次的挑畔,我可以安慰自己想多了;五次六次清晰的敌意,我还能怎么欺骗自己?
史威,的确是在处处打压我,的确对我有着莫明的仇视!
无意间从同僚口中得知:史威是和皇上一块儿长大的,虽是侍童,也是伴读,所以皇上登基以后他被破格提拔为户部尚书。
听到这儿,事情还没完,从他们暧昧的笑容中我知道了:史威与皇上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和我一样吗?那么所有一切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卓凡和旭然来我家混了几次,每次都问我在户部还适应吗。
我只能笑着回答他们:还好。
母亲的家书也是如此,报喜不报忧。
刚开始是拉不下脸面,一两次后才想通了:既然解决不了问题,就不要让好友陪着难过,让家乡的母亲担忧。
史威把我晾在户部,时不时地还给我一些难堪,梁拓也没闲着,耀武扬威,指桑骂槐。
那时候觉得日子是水深火热的,有好几次想凭着手中的盘龙玉佩去找日申,只是找到后又能怎样呢?我和史威,日申会选择谁?更重要的是,日申会在意吗?
一个帝王,一粒尘土,自取其辱而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学会了微笑,亲切温和的笑容,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让自己觉得快乐。渐渐地,我发现这个虚假的笑容拉进了我与同僚间的距离;渐渐地,我发现我已学会了用笑容来武装自己;渐渐地,我发现脸上开始佩戴不同的面具……
昊天九年,卓凡随兄长去了边关,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作为一个征战沙场的热血男儿。旭然也听我的劝回到了书院,因为在天朝人眼中‘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旭然只会那点手艺活儿是不会有出息的,但是只要他有足够的学识和能耐,那么将会为他打开另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天朝初建,百废俱兴,皇上会需要这样的人才。
而我,在隐忍着。翰林院能被我借到的藏书都翻过了,京城里会利用到的人、势,也都打探过了。我在等着,等着一个机会,一个扳倒史威和梁拓的机会。
君子报仇还十年不晚呢,更何况我意识到:秦思,不是一个君子。
夜深人静,当我独自坐在房中饮酒落泪时,日申,你是我唯一的安慰……
秦思所作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你的目光再次投入到他身上……


第六章

昊天十一年,洛河泛滥成灾。
洛河,天朝两大母亲河之一,途径我的家乡蜀郡。
在泛滥期前,皇上已经命户部派发了足够的银两让洛河两岸各郡各县加筑了堤坝,只是不知为什么并不比往年泛滥凶猛的洛河却冲破了堤坝,造成了近百万人流离失所。
听到这个消息,我扬起了笑容:也许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果然,皇上带着人怒势汹汹地闯入了户部,我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罗云,季成风,袁子鹏……
他穿着庄重的龙袍威严地坐在椅子上,怒气已经从他脸上消失了,只留下令人琢磨不透的无情漠然。
“史威,这是朕第一次来户部,朕倒想好好看看最信任的你是怎么管理户部的。”皇上平淡的语调下听不出任何波澜,却让堂下跪着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尤其是首位的史威,和他旁边的梁拓。
“皇上赎罪!皇上赎罪!臣……,臣……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史威已经抖成了一团,苍白着脸,冷汗直冒,毫无平时的优雅可言。
这个时候的他倒让我起了几分怜悯,不过只维持了一小会儿而已。我事不关己地跪在一边,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闹剧:户部把我闲置了三年,倒闲出点好处来了,至少出了这么大的事,跟我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皇上只盘问了半柱香时间就显得不耐烦了,他一挥衣袖,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我们面前,当他的目光对上我时,停下了脚步,“秦思,你给朕写份奏折上来。朕,相信你。”
皇上的话让我彻底愣住了,不过三年的磨练还是让我作出了相宜的反应,“臣尊旨!”
看着眼前的白纸,我激动地握紧了手中的笔:史威啊史威,我该如何写你呢?
“少爷,翰林院的袁子鹏大人求见。”门外想起了老管家刘荣的声音。
袁子鹏?!他来我这儿做什么?
“请他去大厅。”我走出了书房,让下人们准备了上好的茶叶,然后慢吞吞地来到了大厅。
“子朋兄,不知今儿什么风把您刮到我这儿来了?”我客套地笑着,早已习惯的笑容。
袁子鹏看着我,有一点探究的味道,随后也笑了,“秦思啊,我俩之间不需要来这套!”他一掀下摆,坐到了椅子上,“今天皇上吩咐的奏折,你打算怎么写?”袁子鹏一边拿起茶杯,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他目中无人的态度让我有点动气了:秦思在你们眼中就当真如此好欺吗?
“还能怎么写,当然是实话实说,做臣子的怎么敢欺瞒皇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我坐到了他面前,轻抿着杯中的温茶。
听了我的话,袁子鹏的脸上居然泛出一丝莫名其妙的笑意,“秦思,我知道今天来是唐突了,不过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王朝统一天下不过十年有余,皇上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治国鸿才,也不是沙场悍将,而是——”他顿了顿,深深地看着我,“而是忠心耿耿的臣子。”
他的话仿若给了我当头一棒,“你的意思是……”
“至少现在皇上还需要史威。”袁子鹏看着我,吐出了今天所来的目的,“你写的奏折,一个弄不好就可能反制其身。”
袁子鹏的语气严肃认真,跟他一贯的为人一样,我俩虽然是敌人,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一向令我深信不疑。
“为什么要提醒我?”他本可以不说的,也许就可以让我莫名其妙地死去。
“因为你在户部的待遇是不应该的,史威和梁拓的做法失去了公理。”袁子鹏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不过他的话却让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公理吗?太可笑了!
“我以为你和梁拓是朋友。”
“对,我们是朋友,在做文章上。梁拓和我是同一类人,只会做文章,没什么能耐。而你,秦思,你有抱负,有野心,聪明绝顶,还懂为人处事之道。史威不该为一己私怨而埋没一个天朝的栋梁之才。”袁子鹏的话句句斩钉截铁,却越说越让我汗颜,难道我在别人眼中有着如此光辉的形象?!
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你说你和梁拓是‘在做文章上’的朋友?那……”接下来的话我就没说了,相信他会明白的。
听了我的话,袁子鹏有点奇怪的笑了起来,“秦思,我只跟你说一句,爷爷常常教我:在官场上把同僚当朋友,是天下间最傻的人。”他一直笑着,有点自得的笑容。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是我从未认清过袁子鹏,还是他变了?
送走袁子鹏,我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裳赶去了史府,意外地,梁拓也在那儿。
我谦恭地表示了自己才疏学浅,再加上不了解情况,这份奏折没法写,特来讨教。
史威暗暗地舒了一口气,亲切地拉我去书房密谈。我们总结出:替死鬼是一定要有的!
我发现史威有意无意地把眼光瞄向了梁拓,梁拓立刻机警地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苦苦哀求史威,那仿佛死了全家似的凄惨样儿,弄得我也不由得心软了,索性好人做到底,建议说户部人那么多,踢一个出来不难。
史威欣喜地看着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原来他也并不舍得梁拓。
我以为这步棋下对了,和史威、梁拓间的恩怨也暂时缓解了,谁知道,这只是一个教训而已。
四天后的一个晚上,我被皇上秘密宣进了宫。
在皇上的寝宫里,我看见日申束着发,身上只着一件明黄的中衣,悠闲地躺在龙榻上。昏暗的灯光下,日申俊美犹如神祗的面容让我有着片刻的恍惚,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赶紧慌忙地低下了头。
“秦思,你过来。”日申低沉的嗓音下有着一丝暧昧,我的心跳瞬间加速了,用着全身的力量克制住自己,缓缓走了过去。
当我走进日申时,他伸出手,一把把我拉进了怀里,抬高我的下颚,笑着说,“给你看一样东西。”说完,日申从身后拿出几本奏折递给了我,我好奇地打开,没想到,越看越让我心惊,到最后,我慌忙从日申怀抱中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跪下,“皇上,臣是被冤枉的!户部的事臣一点都不知道!三年来,臣从没参加过户部的任何作业!”
我跪在日申面前,心中从未像此刻般愤恨过:史威,我好心放你一马,你却居然如此害我?!
全身渐渐开始冰凉,当我刮住地面的手指溢出丝丝鲜血时,一个温暖的怀抱搂住了我。
“秦思,朕是如此昏庸的吗?而且朕早已派人调查此事,是非对错还未有公断。”日申抱着我,轻轻地吻着我的耳垂,额头,嘴唇……,“你的奏折上尽力为史威开脱罪责,却不知道,事后他安排好了户部上下的官员,把你踢了出去。”
“皇上……”我蜷缩在日申怀中,死死地抱住他,隐隐抽泣着:为什么要如此害我?我跟你们无怨无仇!
“不用担心,朕既然今晚把你叫来了,就不是要处罚你。这只是给你一个教训而已。还有那个梁拓,以后不要再随便发善心了,这次建议史威让你做替死鬼的就是他。”日申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解开了我的衣裳,“不要以恶小而为之,也不要以善小而去为,没有人会记住的。在官场上,切记:明哲保身。”
日申把我压在身下,温柔地爱抚着我的身体,当他进入我时,我哭着,叫着,发泄着心中所有的不甘和委屈。
“日申,日申……,不要抛下我……”


第七章

我秦思虽然有点小聪明,有点小奸小恶,也有点善心,但却是绝对长教训的!
回府后我就开始托病不去户部报到,玩不过你们,我还躲不起吗?!
没过几天就传来梁拓由于贪污赈灾银,锒铛入狱的消息。
我冷冷地笑了:那天晚上从宫里出来我就想通了,史威不是向皇上和盘托出了,就是皇上有自己专门的密探。
这样的君主还是不要在他面前耍小聪明的好,按照他的安排去做,一切听从他的吩咐才能真正地有惊无险。
重新回到户部,史威看我的眼光还是依然冷漠的,只是不再随意挑畔了。
经过这次的事件,许多同僚也都看清了风向:史威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我也不差。
拜三年间的韬光养晦所赐,我轻易地在户部、度支、金部、仓部四司中拉拢了不少自己人,现在的秦思可说在户部如鱼得水。奢侈享受的日子让我真正体会到为什么人们喜欢去追求名与利,不择手段,如此的潇洒痛快,如此的意气风发,这才是男人该有的生活。
风流快活间有时候也会想到日申,随后催眠般告诫自己:我这是为了能够堂堂正正地去追求日申的爱,蜀郡里庶出的十一是卑微的,没有资格的……
年底,奉旨调查灾银案的六王爷回到了京城,这次的事件才算真正地落下了帷幕。
此时的我却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生命中最痛苦的一段地狱时光。
傍晚,从户部出来后,一张请贴把我叫到了六王府。
天朝的六王爷日玄,皇上的亲兄弟,曾经追随皇上打下半壁江山的‘嗜血鬼王’,骄纵,奢淫,冷血,残忍。
我曾经远远地见过他一面,和日申略微相似的容颜,却满身血气,让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人,我是宁愿一辈子不见的。因为秦思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已。
进了六王府,我随管家来到了书房,看见六王爷穿着黑底金丝的华服闲适地坐在椅子上。
不敢看他那划过大半张脸的狰狞伤疤,我低下头,可是令人心惊胆战的煞气依然让双腿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日申,日申……
情不自禁地在心底唤着唯一可以救赎我的人。
“秦思吗,抬起脸来让本王看看。”六王爷的声音厚重低哑,跟他的人一样森寒恐怖。
额头开始冒出冷汗,我全身不受控制地抬起了头,发现六王爷在看清我的脸时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情。随后,他向后靠了靠,扔给我一封信,“看看这是什么?”
我拿起信,打开一看:是一封状告我父私吞赈灾银的密函,落款人赫然是蜀郡郡守。
不用细想,我就明白了:果然是父子啊,连替罪羊都一起做!
只是我心里明白,父亲多多少少是私吞了一些,只不过跟蜀郡郡守相比,恐怕连个零头也不如。
“蜀郡本就是个复杂混乱的地儿,这次洛河泛滥,二十三个部族死了不少人,不揪出个官员来绳之以法,实在是难以平民心啊!”六王爷悠哉游哉地浅品着茶,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虽然只为官三载,不过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稚嫩小子,但是这个时候我要还弄不明白王爷的意思就真的妄为人了!
“请王爷明鉴!”我叩拜下来,心中开始涌出一股怒气:有什么你就直说吧,秦思两袖清风,能给你什么利益?!
“秦大人,昊天八年的探花郎啊!”六王爷轻轻笑了起来,那挪谕的笑容中有着一丝暧昧的挑逗。我心中一惊,难言的恐惧袭面而来。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由得你们秦家满门抄斩,当然皇兄会不会独独放过你就不得而知了。”他顿了顿,又是那种暧昧的笑,“二是,好好伺候本王,让本王也尝尝探花郎的滋味!也许,你父不仅可以免除一死,还能得到郡守的宝座。”
六王爷的话让我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恼怒,忍不住抬起头来,愤恨地瞪着他,“既然王爷知道下官是皇上的人,为何还敢依此相逼?”
“哈哈哈哈……”六王爷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般,仰头大笑起来,就在我不知所措时他停住了笑声,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好吧,秦思,本王给你三天考虑的时间。你也可以去求求皇兄,看他怎么说。”
出了六王府,我想也没想就让下人们抬轿去皇城。一路上,脑子里一直筹划着,可是等沸腾的情绪平静下来时,心中却渐渐开始冰凉……
回想起和日申的初遇,凉亭中的惜若,随后我追着他来到了京城,寒星、万坤、袁子鹏、梁拓,方鸿清……
‘秦思,你刚来京城的半年表现并不好,是因为无法适应京城的生活吗?’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也许从我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我的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户部三年,我受到的排挤、打压、陷害、嘲弄……,他也应该都知道,却一直在旁默默地看着。
日申,你若怜我惜我,就不会任我被人欺侮至此!
如果这一次我去向他求救,一边是他的亲兄弟,左右手的六王爷;一边是微不足道的十一。他会怎么选呢?
有些被我刻意忽略的东西渐渐地浮上了水面:我在日申眼里到底算什么?他心中可曾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情意?我所作的一切是否太过一厢情愿?
“回府!”
我握紧了手中的玉佩,似乎要把他捏碎一般。闭上眼,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划过一滴水珠:如果秦思是卑微的,是无能的,是毫无起眼的尘埃,那么就让我保有最后一点自尊和骄傲吧……
也让我留下一点美好的希望……


第八章

轻纱罗帐,锦被绣枕,室内弥漫着一股淫魅的男性麑香。
粗重的喘息,肉体交缠的‘滋滋’声,身上驰骋的男人享受的闭上了眼。
“秦思啊秦思,本王一直想不通,皇兄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哪一个不是倾国倾城,标志可人,连他身边的太监罗云,姿色也尤胜过你许多,为什么他会要了你这平凡的男人呢?”
他裂开嘴,戏谑地笑了,“原来这身子倒是不错的,身上的肌肤是男人少有的白皙滑腻。”说着,他的手慢慢地移至我俩的交结处,“这里也够销魂,只是稚嫩了些。听说蜀郡边缘部族有不少奇淫巧技,你怎么就没学点呢?”
他呵呵笑着,“至少那样,皇兄就不会如此沉默地把你给了本王啊……”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到了,还有什么比此时此刻更让我心碎!
日申啊日申,今晚的所有一切你都知道吗?
“昊天八年的探花郎,果然别有一番滋味……”男人淫亵的大笑着,猖狂得意的笑容。
从今夜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天夜里回到府,老管家把我扶回了房,他看我的眼神一片了然,我默默地承受着,已经没有心思去遮掩了。
在家休养了几天,意外地迎来了从蜀郡赶来的母亲和奶娘的儿子小三子。母亲交给我一封父亲的亲笔书函,我打开一看,嘲讽地笑了:想尽一切办法救你的老命和秦家上下吗?你也太后知后觉了,如此贪婪,还不够聪明。这就是我秦思的父亲!
父亲啊……
我笑了,哈哈大笑起来。
母亲和小三子看见我的失态慌忙扶住了我。
扑在母亲怀中,我失声痛哭着:为什么要来京城?为什么要考中三甲进士?为什么要踏入官场?
想起六王爷的话:秦思,你太单纯了。
是啊,我一直站在官场的外围,根本不了解什么是权术阴谋,更本不了解什么是人心险诈,最重要的是,我一点也不了解所爱之人,天朝的帝王——日申!
我在他眼中到底算什么呢……
心死了,肉体也即将毁灭,什么都失去了……
十天后,我再次踏入了户部,因为事情还没有完结,从现在开始,句点不是由我来决定。
意外地,看见日申坐在户部大堂上。
“听说你病了半个月,身体好些了吧?”日申的声音还是和过去一样低沉平淡,高深莫测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只是,我已无力去猜测了。
“好多了,谢皇上关心。”说着,我跪在了地上,膜拜自己唯一的君主。
隐隐的,我听到一声几不可微的叹息,良久,日申挥了挥手,让我站起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就唤来了史威,询问户部事宜。
我默默地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假山、水榭,不知什么时候袁子鹏来到了我的身边。
“秦思,你的病真的好了吗?”
我回头看着他,轻笑着,“好了。”
“真的吗?”袁子鹏担忧地看着我,“不舒服就告假回去吧。你不知道吗,你的眼仿若死人一样……”
袁子鹏的话让我的心猛然一惊,原来谁都看出来了啊……
那晚之后,六王爷并没有打算放过我,又叫我过府伺候了几次,只是我的容貌、身子都比不过他府里千娇百媚的姬妾、小官儿,所以尝过了就没什么兴致了。
大年后的一天晚上,我正在房中陪着母亲闲话家长。突然小三子冲了进来,“少爷,少爷,出大事了!”他抓住我的袖摆,脸上是难言的惊喜之情,“六王爷被打入天牢了,皇上派的人正在查封六王府!”
“什么?!”我震惊地看着他。
“是真的,少爷,现在街上的人都在这么传着,我还看见皇上的禁军包围了六王府!”小三子似乎从未这样高兴过,“这下好了,少爷,你不会再被那个禽兽糟蹋了……”他抱住我,语调中有了一丝哭音,旁边的母亲也暗暗抽泣着。我看着他们,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只怕全京城的人也都知道了吧……
昊天八年的探花郎啊……
下半夜,当我还在睡梦中时,管家叫醒了我。
更衣来到大厅,看见罗云负手站在那里,见我到来,端过一壶酒,“打扰秦大人了。”他轻笑着,进退得益的笑容,不高傲也不卑怯,这时我才发现:原来罗云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这是皇上赐给大人的贡酒,西域的珍品,连夜光杯都为大人准备好了。”罗云把酒壶和酒杯放在我面前,最后行了一个礼,恭敬地说道,“奴才要尽快回去复命,就不打扰大人的雅兴了。”说完,他移开脚步,走出了秦府。
我看着桌上光彩流离的酒壶和酒杯,沉静许久的心再次跳动起来,慢慢地韵积着滔天的怒火和怨恨。一挥手,酒壶和酒杯掉在了地上,放出碎裂的响声。
日申啊日申,从头到尾你都是知道的吧?!
我在你眼中到底算什么?!
连最后一丁点旖旎的遐想都粉碎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疯狂地砸碎了房里所有的饰品,当我倒在血泊中时恍惚间听见母亲和小三子慌乱的惊呼声……


第九章

无论怎样不甘愿,终是要睁开眼。
母亲和小三子苍白憔悴的脸渐渐浮现在眼前。
“醒了,醒了!”母亲含泪抱住我,“总算是醒过来了,十一,你吓死娘了!”
“少爷,这是为什么啊?!”小三子抓住我的手臂,声音沙哑地质问着,语调中带有浓浓的哭腔。
我心灰意冷地转过了脸,不愿醒来,真的想就此睡去……
“好了,少爷醒过来就好了。”老管家走上前,扶我做了起来,从桌子上端来一碗药,“这是大夫开的安神药,少爷,你喝了吧。”
一直跪在床前的小三子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喂我,可进了口中的药汁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十一,你喝药啊!”母亲嗯噎的语调开始变得焦急起来。
“少爷……”
“少爷!”
“十一!”母亲冲过来,坐到床头,“你喝药啊!真想死吗?!”
听了她的话,我自嘲地笑着,“了无生趣,不死做什么?!”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屋里响起,我捂住脸震惊地看着印象中温柔慈祥的母亲。
“你想死是吗?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娘怎么办?!”母亲抬着手,晶莹的泪珠滑过她那张沧桑的脸庞,“十一,娘只有你了。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娘就陪着你好了!”说完,母亲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向屋外奔去。
“娘!”我惊慌地爬起来,奈何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少爷,你别激动!我去追老夫人!”管家说完就跑了出去,小三子站起来,把我扶回了床,“少爷,当心自己的身子!”
我靠在床头,心中仿佛被万毒侵蚀,千百万个小孔渗出鲜血来,痛苦地煎熬着……
“小三子,我错了吗?”捂住脸,泪水不由自主地滚落出来,“爹不要我,秦家根本没有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地;官场上那些人要整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现在,连唯一的他也没有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么多欺骗,那么多愚弄,那么多绝望,那么多丑陋的交易……,如果活得这么累,这么痛苦,不如死了好……”
……
“少爷……”小三子哭着抱住了我,紧紧地,仿佛想用自己稚弱的身体支撑住我。
我靠在他的胸膛上,一直哭着,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流尽一生的泪水……
“少爷,你虽然教小三认过字,但是小三还是很傻,什么也不懂,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不过前两天一个说书先生讲了句话,周围的秀才们都说讲得好,而且小三记得以前你也用这句话安慰过四少爷,还教小三写过。”
说到这儿,他停住了,把头靠近我耳旁,轻轻念着,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听到这儿,我顿时停住了哭声。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多么简单熟悉的话,以前我常常把它挂在嘴边,可却从来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所以,才会有今天如此悲哀的局面……
不记得怎么被小三子安置到床上,盖好被子,不记得怎么停止了哭泣,闭上了眼,只是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恍若隔世。
昨日的一切想来依然令我心惊、痛苦,可是却不再疯狂。
唤来下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
当我打开房门时,一阵带着绿草清新气息的微风吹了过来,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自己的心跳声,摸了摸颈项:还好,是温的。
我知道:最困难的那一关,我走过去了。
莫明地,心中有着一丝庆幸。
原来我秦思也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愿意放下母亲,不愿意放下小三子,不愿意放下日申,还有,不愿意闭上眼,放下生存的机会,改变命运的机会。
日申,我对你的爱是至真至诚、完美无暇的,错的只是我的思想,它是那么肤浅可笑。
幼时的自卑让我对你的爱加注了许多附加条件,我以为,你不爱我,是因为十一的卑微,却没想到,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十一就是秦思,秦思也永远是秦思。
无情,只是因为不爱。
日申,秦思依然会继续爱你,因为这份爱已经深入到骨髓,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它是让我活着的信仰。
只是情即是情,它不再是别的什么,不再主导我的生命。
如果说秦思的前半生是为了他爱的人而活,那么他以后的人生就是为了爱他的人而活,为了他自己而活。

——第一部•完——

第十章

天朝建立初期,最大的风波莫不过昊天帝铲除六王爷的行动。皇上利用六王爷全国巡视、调查赈灾银案件的期间,暗中收集他勾结官员,铲除异己,图谋造反的证据,并在他回京后,计擒了六王,随后派出九王爷日宣率军扫除了六王爷在全国各地的余党。
而户部侍郎秦思则在其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他奉皇上密旨接近六王爷,取得王爷信任,甚至忍辱负重沦为六王的男宠,为皇上的大计立下了汗马功劳。
当然,这是朝廷的说辞,事实真相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在这场风波后,全国各郡各县,包括朝堂上都少了一股乌烟瘴气,天朝的统治更加稳固了。
昊天十二年,九王爷平叛归来,随同回京的还有卓家的三位公子,包括小少爷卓凡。
京城百姓夹道欢迎,盛况空前。
闹市中心,一栋雅致独特的酒楼二层,两个年轻男子依栏凭望着缓缓行来的凯旋队伍。左边的男子闲适地靠在窗台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微眯着,略微有些厚的红唇仿若涂了胭脂般鲜艳欲滴,邀人品尝,只是除却这两点外,他的五官搭配在一起,给人的感觉除了平凡,还是平凡。右边玄衣轻衫的男子皮肤黝黑,方正的大脸上嵌着一双淳朴温和的眼,他轻轻地笑着,像孩子一样恣意、兴奋。
白衣男子轻摇着手中的折扇,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我说,旭然啊,卓凡什么时候到?我们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一会儿就到!秦思,你有点耐心好不好?!”池旭然仰颈遥望着远处浮动的人群,“快看!快看!过来了!”
名唤秦思的男子随着他的叫嚷转过了头:刺目的金甲衣,飘舞的旗帜,喧闹的人群。他不由得皱了下眉,突然,一个身穿银色盔甲,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深刻的五官轮廓,浓浓的剑眉,高挺的鼻梁下有着鲜红的双唇。
这小白脸倒是长着一副好皮相!
秦思拿过桌上的酒杯,轻轻地笑了,笑容中透着一股慵懒妩媚,举手抬足间更是显得风流潇洒。
“喂,你别笑得那么淫邪好不好?!”池旭然嘟囔着,“他是你碰不得的人!”
“哦?”秦思一挑眉,“怎么说?”
“你刚来京城没几年,所以不识得。他就是皇上最疼爱的幼弟——九王爷日宣。”说着,池旭然神气地抬高了下颚,仿佛介绍的是他家兄弟一样。
秦思回过头,轻摇着折扇,笑得意味深长:不过九王爷。
“快看!秦思!那是卓凡!”池旭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手舞足蹈。
秦思抬头望过去,果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对方似乎也感受到了他们注视的目光,转过头,在对上秦思的眼眸时,裂开嘴笑了,那笑容灿烂得连太阳的光芒都遮盖了。
这就是卓凡啊,一点都没变。
秦思的心中划过一道暖流。
骑在马上,正在受着人群欢呼的卓凡向身边的九王爷说了句话就跳下马,向秦思他们奔去。
这时,王爷也注意到了这边。阳光下,盔甲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他傲然地坐在马上,仿若天神降世,只是脸上透着莫明的轻蔑和鄙视。
感受到他的目光,秦思的眼再次眯了起来,一丝刺骨的寒意转瞬即过,只剩下匪夷所思的玩味。
朝着九王爷的方向,秦思举起了手中的酒杯,随后泼出窗外,轻摇着折扇,嘴角边重新挂上那抹风流写意的笑容。
出于练武人敏锐的六目,九王爷日宣清楚地看见了那个人,那个笑容,那双眼。心中一股怒气涌出,他紧紧地抓住了手中的马鞭: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卑贱的男宠!皇兄不要你了,连死了的叛贼日玄也嫌弃你!还神气什么?!
此时的他并未注意到,为何自己轻贱的男宠却轻易地挑起了他沸腾的怒火。
秦思靠在身后的围栏上看见卓凡急急地跑上楼,走到他们面前。
他瘦了,却不是单薄的瘦,古铜色的皮肤映衬着他拔高的身材,宽阔的肩膀,显得比过去更加高大威猛。只是那笑容还是那么亲切爽朗,眼眸还是那么温柔……
而在卓凡眼中秦思也不再是过去那个文雅纤细的人儿,那些许的高傲,假装的坚强,默默的隐忍……,似乎都在眼前这个人身上找不到了。他变了,变得沉稳疏离,虽然他的嘴在笑,风流倜傥,暧昧勾魂,但他的眼神却是冰冷锐利的,使他在一瞬间的呆愣后,不敢再往前一步。
“怎么了,卓凡?站在那儿不动?”秦思放下折扇,轻笑着张开了手臂,“我们可一直等着你这个大英雄!”
察觉到那乌眸中熟悉的暖意,卓凡情不自禁地飞奔了过去,一把拉起秦思,紧紧地抱在怀里“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感受到卓凡胸口起伏的跳动,听见他略微嗯咽的声音,秦思冰封的心裂开一丝细缝。他笑了笑,把头埋在对方怀里,贪婪地吸取着令自己心安的热度。
“喂!你俩够了吧?!我还站在这儿呢!”池旭然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卓凡,我也是来接你的,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热情?”听了他的抱怨,卓凡放开了秦思,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后,转过头一把抱起了池旭然,欢呼着转了一个圈。
一阵胡闹后,众人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
“旭然,听说你进了工部?”卓凡拿起酒壶,一口气喝完了它。
“嗯。”池旭然点了点头,“我发过誓,不会再让自己的好兄弟独自面对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他坚定的目光看向秦思,国子脸上那双曾经卑微的眼眸瞬间变得炯炯有神起来,整个人也散发出自信的光彩。
“好!”卓凡大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这才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说完,卓凡转过头看向秦思,“现在我也回来了,没有人敢再动你们分毫!”他的语调掷地有声,话中的真挚决然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誓言。
秦思听了,却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第十一章

皇上论功行赏那天,是秦思第一次踏入朝堂,也宣誓着他开始卷入天朝的权利中心。
昊天帝日申坐在金壁辉煌的龙椅上,神情依旧威严冷漠。
殿下的众人震慑于他的龙威,莫不低垂着头,正经严肃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罗云尖锐的嗓音在朝堂上响起,宣读着皇上的圣旨。当提到秦思时,加封他为户部司司卿,并赏赐黄金千两。
“秦侍郎,你还想要什么?”一直沉默着的皇上开口了,唯独询问着秦思,却对先前受封的九王爷等人只字未提,无不显示着秦思的圣眷正浓。
殿下的秦思迈着轻松的步伐,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鞠躬禀告道,“皇上,微臣并不想做户部司司卿。”
此话一出,满堂轰然。不少官员低声咒骂着:不知好歹!
“哦?”皇上挑了挑眉,看向秦思,“那你想朕赏你什么?”
秦思微抬头,轻声问道,“什么都可以吗?”虽然他的话很小声,但在满堂寂静的皇宫大殿中还是让每个人都听到了,并留下了回音。
“大胆!”九王日宣首先站了出来,怒斥道,“你以为你在跟谁回话?”
秦思垂下手,直起身笑看着他,“下官在回禀皇上的问话。”他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平缓道来,仿佛在与人闲话家常一般,实在是与朝堂上的肃穆不相符和。而他虽自称下官,口气和动作却没有任何该有的谦恭以及对上位者的敬畏,嚣张的态度连老丞相袁青墨都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你——”九王瞪着秦思,刚上前走了一步,只见卓尚书的小儿子、自己的属下卓凡跨步到了秦思的左侧,隐隐有着护卫的意思。
“皇上,微臣说错什么话了吗?”秦思抬头看向龙椅上的日申,嘴角边挂着一个赏心悦目的笑容。日申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锐利深邃的眼眸中透出缕缕寒光,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逼得朝堂上几乎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九王日宣也有点心颤地缩了缩脖子。
整个大殿上唯一抬着头,站得挺拔的只有秦思,他依旧轻轻地笑着,看不出丝毫意味。
一直注意着他的老丞相袁青墨和大将军司徒浩然此时都露出了一丝赞赏的神色。不过也有令他们感到疑惑不满的地方,比如说皇上和秦侍郎的对视,眼神中仿佛在进行着一场奇怪的较量和语言的交流,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屏障,隔开了其他所有人。
良久,秦思轻笑着低下了头,但他的背仍然挺得笔直,颀长的身材在大殿中显得卓而不凡。
“秦侍郎,你刚才不是要跟朕提你的要求吗?”皇上的声音再次响起,听在殿中众位大臣耳中仿若天籁,轻轻吁了一口气,大臣们站立的腿脚又开始有力了。
“回禀皇上,微臣虽然不愿意做户部司司卿,但是希望自己的俸禄涨到和司卿一样。”秦思的话刚一说完,户部尚书史威一甩衣袖,站了出来,“岂有此理!自古没有哪位官员的俸禄和他的上司一样!”
小贱人,你不说话,大爷不会当你是哑巴!
秦思老大不爽地瞄了史威一眼,微笑着抬起了头,“史尚书,请问现今京城里的油盐米价与天朝初年相比涨幅如何?”
“这……”史威结巴地看着秦思,突然恼怒地说道,“本官怎么可能清楚这些琐事!”
“啧啧啧!”秦思抬起手,晃了晃食指,戏谑道,“史尚书啊,你身为户部尚书怎能不清楚天朝的商业状况呢?!”说完,秦思一躬身,向皇上启禀道,“据下官所知现在城中的各种物价与天朝初年相比至少涨了两成有余,但是——”秦思顿了顿,语调骤然急降,“臣等的俸禄与天朝初年相比却是有降无升,皇上,微臣的日子艰辛啊……”他说得绘声绘色,听得周围心有凄凄然的官员们无不感到同病相怜地点了点头,当然,这其中全是一些廉正刚直和胆小怕事的清官。
“秦侍郎,你的意思是朕该给各位大臣加涨俸禄了?”皇上的声音依旧淡漠威严,只是眼神中开始出现一丝玩味。
“微臣并未这样说。其实臣心里明白天朝统一不过十二年,百废待兴,国库空虚,不适宜增涨俸禄。微臣相信这里所有的官员都愿意为了皇上、为了天朝的兴建而牺牲小我。而且——”秦思转过头,笑容可掬地看向史威,“而且微臣也实在不想再给户部尚书史大人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了。”
秦思的话说得意味深长,表面上似乎是他一人对刚才户部尚书史威呵斥的回应,而事实上他巧妙地把无法增涨俸禄的矛头指向了史威。前面冠冕堂皇的话中有皇上、有国家,众人当然不敢有任何微词,但最后一句,却让户部尚书史威成了大臣们的出气筒。再加上从一开始秦思玩世不恭的回话,朝堂上没有任何人听出了其中的蹊跷,只是一边暗暗地欣赏着他卓越的表演,一边不知不觉地加入了他安排下的戏码。
“既然你说众位大臣们都该牺牲小我,那你也牺牲好了。”九王爷日宣瞪着秦思,轻蔑地说道。
听了他的话,秦思眼睛一眨,一颗晶莹的泪珠就掉了下来,看得九王爷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不知为何,心中开始慌乱起来。
“下官只是想多攒点钱,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将来找一个能够包容下官过去的男人嫁了而已。”秦思哀凄地呜咽着,“至从逆贼日玄……,下官只能……”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事实上出了口的也就那么一两个字眼。只是大殿上的众人们都不再是什么也不懂的黄毛小子,心下立刻领悟:一定是六王爷日玄对他做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回想起六王的残虐淫奢,无不重重地打了一个冷颤,看向秦思的目光越发同情怜悯。这其中,尤以刚正不阿的袁氏祖孙为最。
“皇上,请答应秦侍郎的要求吧!下官愿意减免自己的俸禄,以此交换。”出于与秦思莫名其妙的交情,袁子鹏首先站了出来,言词恳切,引得周围不少大臣也纷纷出面请求。
秦思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神中蕴涵着狡猾得意的笑意。突然,腰间一痛,他皱眉转过头,看见卓凡略微责备的目光,心中欣慰地笑道:不愧是卓凡,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
“好了!”皇上轻声呵斥住殿下沸腾的‘请愿’,“这件事,朕准了。史尚书,就交给你去办。”他丢给秦思一个警告的目光,接下来吩咐罗云继续宣读圣旨。
站在朝堂中央的秦思见好就收,知情识趣地退回了原地,无意间瞄到九王爷日宣看向他略微奇怪的眼神。
退朝下来,卓凡拉住秦思,追问道,“你为什么放弃户部司司卿的官职?”
轻轻扫了他一眼,秦思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摇头晃脑道,“户部司司卿的顶头上司是谁?户部尚书史威!我跟他可是有深仇大恨的。官升了,管的事儿就多了,被揪住小辫子的机会也多了,我才没那么笨!”
“那你也真聪明!居然向皇上请求涨自己的俸禄!”卓凡讽刺道,“万一皇上一怒之下责罚你怎么办?”
听出他语调中的担忧之情,秦思会心一笑,可是那温暖的笑意只维持了一小会儿。随后他拉住卓凡,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知道多出来的俸禄是多少吗?一千两百四十八两白银,十年就是一万两千四百八十两啊!”说完秦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好拼一拼了!”
“你——”卓凡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一个尖锐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秦大人请留步!”台阶上走下来的人赫然是罗云,“皇上宣秦大人即刻去御书房,有要事相商。”
“嗯……”卓凡微皱着眉看向秦思,却见对方已经笑容满面地回敬道,“多谢罗公公的宣传。”
秦思圆滑周到、应对得体的举动看在卓凡眼中有着些许震惊:他真的变了啊……


第十二章

秦思在一个小太监的带领下向御书房走去,不期然地,途中巧遇九王爷日宣。王爷看见他,停住了脚步,欲言又止。秦思看到他拖拖拉拉的样子,不耐烦地上前行了一个礼,刚准备转身离去时,却被王爷叫住了,“你……,我认识一个神医,帮你治治吧!”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弄得秦思一头雾水,突然灵光一闪,想起自己在朝堂上说的话,知道九王一定是误会了。虽然他混淆说辞本就故意要让人误会,只是没料到九王如此‘热心’?
秦思心中已经开始在窃笑了,但脸上还是故作不解地问道,“治?这喜欢男人的事儿什么时候变成毛病了,需要神医来治?”
“你……,你不是不举了吗?”九王爷日宣虽然不想打击到秦思,但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谁说下官不举了?”秦思惊讶地拔高了声调,似乎真被吓住了一样,“下官只是喜欢躺着享受男人的服侍而已。”说完,他轻轻笑了起来,眼睛微眯着,所以日宣并未看清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已经开始渐渐地冰冷。
“你——”日宣这才明白自己被愚弄了,在一股莫明的恼意下怒火高涨起来,“下贱!”
“哦?”秦思呵呵笑了笑,戏谑地说道,“那得拜六王爷调教所赐啊!”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笑意,只是此时此刻全身开始散发出森冷的寒意,连久经沙场的九王爷日宣也不由得心中一颤,当他回过神来时,面前哪还有秦思的影子?!转身一看,长廊上那抹青紫色的背影正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向远处走去,悠闲淡然的模样与周围清雅如画的景致融为一体,刚才的一切,仿若南柯一梦。
秦思前脚刚踏进御书房,罗云就退了出去,并在他身后关上了大殿的门。
日申身着龙袍,站在殿中央,冷眼看着秦思,“你倒是长胆了。今日短短几句话,不仅从朕这儿讨到了好处,还博得半数以上朝臣的好感,并在无形中打了史威一巴掌。”
“这也得承蒙皇上的厚爱。”秦思笑眯眯地弯下腰,恭敬地鞠了一个躬。
“哦?”日申向前跨了两步,似笑非笑地看向秦思,“你就这么肯定朕会厚爱于你?”
‘呵呵’,秦思仰头,略显猖狂地轻声笑了起来,“微臣一无惊世绝艳之才,二无倾国倾城之貌,三无盖世神功,为皇上征战沙场。但是,微臣对皇上的赤胆忠心,却是天地可鉴。”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笑看着日申,“皇上不是也十分清楚秦思对您的这份‘爱’吗?”
最后一句话,一字一顿,秦思的笑开始变得朦胧起来,仿佛隔了一层雾,隔了一层纱……
日申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并不熟悉的秦思,心下微微叹息,“你恨朕吗?”
“不。”没有任何犹豫,秦思坚定地回答道,“举人是自己讨的,京城是自己来的,三甲进士是自己中的,如何怪得了皇上?”他的话语平静无波,只是说到后来,似乎开始自言自语,“您的脚下是江山社稷,您的面前是一盘棋,微臣既然执意闯了进来,就只能为大局所控,您不可能为了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而重新执棋。”
“你说是这样说,但朕听出了你话中的怨气。”日申看着秦思,突然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人会随时脱离他的掌握。
“怨?!”秦思苦涩地笑了,“微臣所遭遇的一切,怎能不怨?”他脸上的笑容开始凝固,“怨也只能怨皇上对秦思,无情,无爱!”
看着他脸上凄楚的表情,日申仿佛间又看见了过去的秦思,那个一直追着他,用爱恋的目光望向他的少年。
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日申走到秦思面前,抬起那张苍白的脸,情不自禁地吻住唯一鲜艳欲滴的红唇,轻咬着……
“秦思,朕不懂世人所说的爱,没有那种虚无飘渺的情。无论你信与不信,朕并非有心伤你。”
听了他的话,秦思默默地闭上了眼,靠在日申怀中,任由他爱恋地轻吻着自己,不带一丝情欲。
日申,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所以秦思不恨,只怨……
秦府的花园中,此时坐着四个风格迥异的男人。
主人秦思依然懒洋洋地靠坐在凉亭中,轻摇着手中的折扇,微眯着眼,以他的话说这叫作日光浴。
卓凡坐在秦思的身旁,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拿着那种腻死人的温柔目光看向怀中的人儿。
池旭然端正地坐在凉亭中央,享受地品味着手中的茶水,“小三子,再添点热水。”说着,他把茶杯推到对面坐着的矮小瘦弱的少年面前。
少年在他的话未说完之前就站了起来,恭敬地帮池旭然杯中倒了些水。
“喂,池旭然,小三子已经改名叫秦善了。”
“那还不是一样可以叫小三子。”池旭然不以为然地瞪了秦思一眼。
“不行!”秦思坐了起来,“他未来可是我秦思手下的第一大管事,该有的威信还是得有的。不过看在我们这么熟的分上,允许你叫他小善。”说完,秦思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仿佛偷腥的狐狸一样,“记住:从现在开始,你要是叫错了就罚一两银子。”
“什么?!”池旭然大叫了起来,“一两银子?你抢啊!卓凡,你看看,我就说秦思是钻进钱眼儿里了!还嚷着要弃政从商!”
卓凡看着池旭然一惊一咋的样子,呵呵笑了起来,“秦思,你跟旭然说说你为什么要从商。”
“你知道了?”池旭然看向卓凡,不满地嘟唠着。
“知道一点而已。”卓凡故作得意地挑了挑眉。
“好了!”秦思站了起来,走到池旭然的身旁坐下。身后的卓凡也随着他坐到了另一边。
“总的来说,我是想从商,但并不弃政。现在天朝谁不想当官,这么值钱的东西怎么能随便丢掉?!”秦思声严厉色地说道。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池旭然翻了翻白眼:怎么又回到钱上了?!
“不过,天朝初建,虽说是在过去七国的基础上,而且苍龙王朝势力雄厚。但是——”秦思顿了顿,“朝廷依然有许多弊端、漏洞,而这些弊端漏洞就是我们发财的机会。”
“怎么说?”卓凡的眼睛亮了亮,开始有点兴趣地看向秦思。旁边的池旭然也探了探头。
看到他们表情的变化,秦思笑了笑,继续说道,“比如说文武百官挂了不少闲职,而许多该设官职的地方却没人管,更不用说那些事务重叠了的;还有,天朝的律制太过薄弱,不系统,不详细,不严谨,一盘散沙;最重要的是天朝的子民还有过去七国的影子,六王爷的事情后更是人心惶惶,官员明哲保身,百姓安分守己,商人,连家门都不敢出。所以……”秦思又开始故弄玄虚了,“只要找到有价值的货源,以我们官家的背景,想不发财都难!”
“你小心被人参一本,说你官商勾结!”池旭然认为秦思说的可行性不高。
“这你不用担心。”秦思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拿起了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旁边的卓凡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说道,“我相信秦思。”
“喂?!”池旭然震惊地看着卓凡,发现对方丝毫不以为意地也开始浅品着杯中的茶水,根本不理会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太宠他了。”
“好了,旭然,卓凡已经同意了,你怎么办?”秦思看向池旭然,只见他埋怨地瞪了自己一眼,随后没好气地说道,“你们既然都决定了,怎么能少了我?!”
“好!”秦思一拍桌,“小善,把计划书拿给他们看。”
“计划书?”卓凡和池旭然都满头雾水地看向秦思,“什么计划书?”
“当然是我们的商业计划书了!”秦思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你们以为做生意那么容易,这可是一项有计划,有安排,有管理,有目标的大规模行动。首先我们得有自己的组织基地,然后确定产品和服务,接下来就要做好市场调查,特别是对于我们的竞争对手,一定要深刻详细地剖析他们,最后就是人事管理和财务问题,这两天我已经找到合适的夫子一块儿研究讨论这个问题。哦,对了,不能忘了风险,说起来皇上就是我们最大的风险了。”讲到这儿,秦思终于停顿了下来,抬头一看,卓凡和池旭然已经两眼犯晕地注视着他。
“秦思……,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明白……”卓凡的脑际开始冒出冷汗:不过出京三载,这个世道就变了吗?!
“唉……”秦思重重叹了口气,似乎真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这样好了,晚上都留下来,我给你们补上一课——金银岛是如何建立的……”
“等等!”池旭然制止了秦思接下来的话,“金银岛是什么?”
“咦?我没告诉你们吗?我们的组织基地就叫金银岛。”
“什么?!这么俗气的名字?!”
“哪里俗气了?!这叫坦率直白,一听就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
“不行!换一个!文雅点的,叫个什么楼也好。”
“银楼啊?耶……,银楼(淫楼)不错哦!这个名字好,听着让人浮想连连……”
“你——”
“我看,还是金银岛吧……”


第十三章

无论池旭然如何不甘愿,他还是荣升为金银岛的三岛主,老大是秦思,老二是卓凡,大官家则是秦善。
金银岛一成立,秦思就夸下了海口:要拿下全国的饮食行业。
据秦思分析:天朝统一以前,七国都有自己独特的风味食品,天朝建立以后,由于朝廷内政紊乱,各地官员不敢随便走动,商人更是不敢做长距离的买卖。所以,只要我们南货北运,在当地出售他们没有的风味佳肴,一定能够吸引大量好奇的顾客。不过这片市场打开以后将会有其他商人蜂拥而入,所以我们最后的目标就是稳住半壁江山。当全国商人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后,就可以拿这一点去劝服皇上‘天朝的经济可是靠我们振兴的!’
一开始,池旭然听了秦思的豪言壮语后,断定他已经精神分裂了。然而事实上,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按照秦思预定的计划慢慢地运转着。当开设在京城的样品酒楼——蜀和闽取得成功后,他算是真的对秦思服了,也开始对自己手上的工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男人嘛,只要找到了成就感,做什么是无所谓的。
不过,秦思惊世骇俗的举动却在京城里、朝堂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当早朝上为了秦思的事情第三次进行了毫无结果的辩论后,皇上日申终于把这个罪魁祸首宣进了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秦思穿着一身得体的青紫官服,跪拜在日申面前。
“你要是再玩下去,朕就快早夭了!”日申重重地哼了一声,雷声大,雨点却很小,“虽然看着那帮那老家伙每天早上争得面红耳赤的,有益于身心健康,但是看久了也腻味。”
“那是他们妒忌微臣的成就!”一见皇上的心情还不错,秦思急忙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先打小报告,指责对方。
“哦?你有什么成就了?”日申玩味地看着跪在殿中央的秦思。
一说到这儿,秦思来劲儿了,没等皇上说话就自动站了起来。刚一站稳,发现日申看他的眼神变了,心里不由得有点惴惴不安。
“你过来。”日申面无表情地向秦思伸出了手,后者满脸疑惑地走了过去,当他握住日申的手时,对方轻轻一带就把他拉进了怀中,“怎么回事,脸色这么苍白?”
听了这话,秦思苦笑着,“要想做好一件事,哪有这么容易的。外面的人只看到秦思的风光,哪里看到我挑灯夜读、四处奔波的时候。万事开头难,慢慢地会好起来……”
看着面前这个熟悉的人儿瘦弱憔悴的样子,日申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心痛。他缓缓抚上秦思的脸,对方也顺势躺进他的怀中。
“不用担心,这些都是值得的。上个月我们的纯收入就有四千五百七十两黄金!”说着,秦思的语调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中有着一丝洋洋得意。
“哦……,是吗……”日申深邃的眼眸中一道精光闪过,随后意味深长地笑了,“朕决定不处罚你了,而且朕还会帮你,有朕的支持,你在天朝中做生意就能如虎添翼。不过——”日申挑起秦思的下颚,“不过你们收入中的五成要拿来填充国库。”
“什么?!”秦思一翻身,从日申怀中站了起来,“五成?!”
“对。”日申坐在软塌上,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看着他又恢复了帝王的威严,秦思不由得懊恼起来:苦肉计行不通啊!
“四成行吗?微臣也得过日子啊,还有一大帮人要养那!”
听了秦思的话,日申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我把成风给你。现在你身边已经开始不太平了,有他在,可以好好保护你。”
季成风?!
那可是皇上身边的一等保镖!
唉,算了……
秦思无奈地又缩回日申的怀中,“皇上,微臣的心好痛啊……”
“是吗?”日申揽住他的腰,似笑非笑地说道,“那朕帮你揉揉?”
……
“啊!你揉错地方了……”
“衣裳穿着朕怎么看得见?”
“……”
回到秦府,卓凡和池旭然就迎了上来。
“怎么样,秦思,皇上说什么?有没有责罚你?”
“放心,没事了!”秦思坐到椅子上,接过秦善递给他的茶杯,大大喝了一口,“皇上不仅没有责罚我,还说支持我。”
“什么?!”
显然这个消息让卓凡和池旭然太过吃惊了,难以消化。
“唉!你以为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只要一想到要被人瓜分五成的盈利,秦思的心,就那个痛啊!“皇上说了,以后我们收入的五成要收归国库,还有,天朝的商业规范就靠我们来缔造了。”
若要论天下第一奸商,非日申莫属,不愧是千古第一帝啊!
秦思心中咬牙切齿道。
接下来没过多久,金银岛第一季的财务报告就出来了。除却工作人员的薪水外,五成收入充公国库,余下的五成全被秦思用来请客送礼了,以他的话说‘公共关系最重要’。事实证明,秦思的‘金元外交’效果不错,皇上那里几乎收不到类似‘秦侍郎官商勾结’的奏折了,反而是不少官员联名上书:褒奖秦思为天朝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有皇上撑腰,整个形势几乎倒了个个儿。
现在秦思不仅是京城涨势最猛的新贵,更成为全国人民口中的‘传奇人物’。
这天下午,秦思正在房中补眠,突然秦善闯了进来,“少爷,那个罗公公来了,旁边还跟着两位公子!”
“什么……”秦思迷迷糊糊地翻身起了床,低声嘀咕着,“罗公公?难道是罗云?!”一道念头在脑际闪过: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他急忙起身换了件衣裳,一边向大厅走去,一边心中暗暗思量着。
一踏进门栏,秦思脑中‘轰’地一声响:什么情况都预测到了,就是没料到皇上会站在自个儿面前!
“微臣叩见皇上!”出于条件反射,秦思急忙跪了下去。
“起来吧。”皇上难得面带笑容地看着秦思,“朕今天把成风给你带来了,随便参观一下你新买的宅子。”
‘参观?!’秦思狐疑地看着皇上:您还真有闲工夫!
“不用怀疑,朕今天的确是特意来参观你的府邸。”皇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思,戏谑道,“去过秦府的官员,每个跟朕说的都不一样。听说袁老丞相的孙子袁子鹏来你家逛了一天,回去后连晚饭也没吃,接下来好几天都恍恍忽忽的。你说朕能不好奇秦侍郎的新宅吗?”
以讹传讹!
虽然秦思承认自个儿的房子是特别了一点,不过那是内在,外在还是跟对面的卓府,旁边的柳府,斜对面的某某府差不多啊!
不过既然皇上说了要参观,你就没有拦着的能耐!
秦思整了整衣袍,笑容可掬地看着皇上,“那微臣就给您带路了。”


第十四章

新的秦府座落于京城最繁华的朱雀街,这里的住户全是达官贵人,紧靠皇城,属于卫尉南军严密巡逻的范围,这也是秦思撒了大把银两买房的原因——治安好!
秦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简单地分为东西南北四个院,大的院子有七八间房舍,小的有三四间,所以布局方面并没有过人之处,而它把人弄得眼花缭乱的原因在于它的内部设施。
由于经商的便利,秦思从全国各地收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的价值连城,有的一文不值;再加上秦思多变的心思:今天看南院太过顺眼,就把家里所有值钱的饰品都堆在了南院,说要体验一下庸俗人的生活;明天看北院风水不错,便把珍藏的所有古董祭祀仪器放在了北院,说要看‘仙人跳’;这还不算最夸张的,尤其让秦府上下头痛的是少爷兴致高时会有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点子,例如上个月带领全府上下去西山拔树,运回秦府,集中到一个院子里重新栽种,说要反璞归真,感觉一下原始人的生活。由此可见,现在的秦府是一天一个样儿,没有人知道明天的秦府会不会插上两个翅膀,飞上天去……
所以,当日申参观完秦府坐下来喝茶时,脸色略微僵硬地总结了一句,“值得思考的地方有许多。”
高深!高深啊!
秦思想笑又不敢笑:不愧是皇帝,如此经典的话也说得出口!
“对了,你的房间在哪儿?”皇上放下茶杯,懒洋洋地看向秦思。
秦思脸色一僵,推托道,“微臣房间太过凌乱,怕会触犯了皇上。”
“哦,是吗?”日申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你触犯朕的地方还少了吗?不会是藏了什么人吧?!”说完,他轻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朕倒要瞧瞧是什么样的可人儿能够惹得秦侍郎金屋藏娇。”
听了日申的话,秦思心中一紧,随后一甩衣袖,哈哈大笑了起来,“微臣哪懂得金屋藏娇!既然皇上有此雅兴,臣当然奉陪到底了。”
来到秦思的房间,日申立刻被墙面上的字画吸引住了目光。他聚精会神地一副一副欣赏着,不时捂着下颚,低头沉思,当他看到正中央那幅满山遍野的子兰华时,日申笑了,一种豁然开朗的笑容。
“没想到秦侍郎还有一手妙笔丹青啊!”日申转过头,戏谑地看着秦思。
“随意涂鸦而已。被户部闲置那三年就靠它来解闷儿的,后来,不知不觉也就喜欢上了。”秦思并没有说出心里话,事实上,他只是在丹青中找到了一丝宁静和放松。
“刚才朕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现在想起来了,那是蜀郡子兰华的香气。”日申伸出手,轻轻地把秦思拉进怀中,“偌大的秦府其实只有一个房间……”接下来的话他说得很小声,秦思也没注意听,因为此刻他原本平静的心被子兰华的香味和日申的怀抱搅乱了,时间仿佛与过去重叠在了一起……
一阵天旋地转,当秦思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日申压在了锦被上,他抬眼,看着面前这张深藏在心底的俊美容颜,无奈地感觉到身体中的某样东西正在一片一片地瓦解……
日申看着秦思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宠腻,他轻轻地抚过秦思的脸庞,摘下头上的碧玉发簪,当对方浅褐色的发丝在锦被上散开时,日申的眼开始变得深沉起来,仿若暗夜下平静无波的海面。
秦思在他复杂难解的目光中感觉到一丝慌乱,他害怕地侧过了脸,却没料到日申扳过他的下颚,重重地吻上了他的双唇。
这个吻是激烈粗暴的,与秦思印象中截然相反,它并不是调情,也不是挑逗,仿佛是从心灵深处发出的,对彼此急切的需索……
当俩人的唇终于分开时,秦思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他凝视着眼前这个开始变得邪魅的男人,不解道,“皇上,你……”
“怎么,不喜欢?”日申挑眉,戏谑地看着秦思,“还记得吗,朕说过喜欢你身上带有子兰华的香味……”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解开秦思的外衣,不急不缓,只是在指尖抚过后,留下一片窜动的火苗。
秦思的脸越来越红,特别是感觉到日申顶在他腰间的欲望,身上似有若无的撩拨搔得他的心跳急剧加快,可是在与以往不同的日申面前,他却不敢乱动分毫。
日申的动作虽然从容不迫,但秦思仍然从他逐渐发烫的体温以及眼眸深处看到了对欲望的索求,那是与在蜀郡时不一样的欲望,似乎多了些什么,而这多出的东西让秦思的眼泪情不自禁地留了出来,充斥在心中的暖流使他在这一刻真正体会到幸福的滋味。
他紧紧地抱住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似乎怕失去一般,渴求着对方身体的热度和爱怜的抚摸,抛却了日间伪善的面具、窒息的压力、苟延残喘的苦闷……。此时,他完全地展开了自己,迎接这个自己唯一臣服的君主、深情爱恋的男人……
不得不承认脑中、心中全是面前这个男人的身影、笑容,几时忘却过?
潇洒恣意的表面下还是过去那个痴傻的秦思,只是这一次,他闭上了眼,捂住了耳,躲藏在黑暗的角落中,默默地爱恋着……
云雨过后,日申半坐起身,轻柔地把秦思搂进怀中,对方爬俯在他的胸前,紧紧抱住他的腰,两人紧贴的身体未留一丝间隙。
“朕刚才想到一件事,其实秦府除却这个房间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至少它让‘天朝第一才子’袁子鹏郁闷了好几天。”日申一边为秦思盖好锦被,一边轻笑着说道。
“郁闷?!”秦思不解地看向日申。
“对,朕估计袁子鹏来你家看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后,一定深刻体会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
“其实袁子鹏是个可造之才。”秦思躺在日申的胸膛上,喃喃说道。
“也许吧,那你呢?”日申抬起秦思的脸庞,“知道吗,你跟过去变得截然不同了,为什么?”
日申的问话让秦思的心一下子紧缩起来,随后苦涩无奈地笑了,“如果微臣说自己每时每刻都有面对死亡的准备,皇上会相信吗?”
加住在下颚上的力道紧了紧,秦思略微皱了下眉。
“为什么?”还是那句话,不过日申却在最后加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为了生存。如果微臣不能抛下所有一切,没有死的觉悟,那么在这个京城中,臣恐怕连一步也走不了。”
“所有一切吗?听说秦侍郎是个孝子,那你的母亲呢?”日申直觉地反驳着秦思的话,却没料到惹得秦思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声的余尾隐隐有着一丝嗯咽。
秦思推开日申的怀抱,转过身,面对着眼前的男人坐了下来,“皇上,微臣在乎的岂止是母亲一人?!事实上,臣身上的责任太重,介意的礼仪廉耻、输赢成败太多,未了的愿望也不少,如果微臣把它们都抗在肩上……”说到这儿,他笑了,嘴角边挂着一抹嘲弄讽刺的笑容,乌眸也在一瞬间散发出仇恨控诉的目光,“不是臣不想抗,而是抗不起!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微臣只有祈求上天可怜自己善良温柔的母亲了。”说着,秦思缓缓地闭上了眼,滚烫的泪珠顷刻间低落在了丝被上,也仿佛低进了日申的心中。想起秦思闭眼前那绝望空洞的眼神,日申自小平静的心湖掀起了微澜,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一种想要时光倒流的错觉,如果回到从前,他又希望去改变什么呢?不由细想,日申上前紧紧地搂住了秦思,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中似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中不知名的苦闷。当思绪渐渐平静下来时,他触摸到秦思身体的冰凉,着急地拉起了锦被,裹住对方,再次抱进怀中,口里喃喃说道,“秦思,为什么朕不懂呢……”
他的话并没有传进对方的耳中,因为此时此刻的秦思仿佛发泄一般埋在日申怀中痛哭着,儿时的自卑,少年时代的屈辱,六王的蹂躏,所有一切他都没有忘,只是锁在心灵深处,和日申的记忆一起,埋藏了起来,加上了一把又一把沉重的大锁,直到自己能够压抑、克制、战胜、忘却……
这就是想要从头开始的代价,只是没想到牢牢筑起的城墙轻易地就被日申摧毁了。
日申起身离开时,秦思清楚地感觉到了那温暖的消失,握紧了被中的拳头,秦思咬破了嘴唇,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秦思还是一个人,只有一个人……


第十五章

第二天起来时,秦思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处肌肤,每一根骨头都剧痛难当,这不仅是因为昨夜的贪欢,更是因为心中的伤口再次被血淋淋地撕裂开了。他烦躁地换来下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当他重新躺在崭新的锦被上时,狂乱的心已经稳定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该有的平静。
这一觉又睡到了隔日的晌午,秦思起身换了一件平素自己最喜爱的水蓝色锦缎长袍,等丫鬟为他束好发髻后,拿着总是陪着他一起招摇过市的折扇,晃晃悠悠地出了房门。刚走到大厅,老管家就迎了上来,“少爷,昨晚皇上又来了,见你已经歇息下来,就拿了些东西,然后回宫了。”
“哦,知道了。”秦思的心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压制住了,挂上习惯的轻浮笑容,刚往前迈了一步,整个人又再次定住了,“等等!你说皇上拿了些东西,都拿了些什么?”
“大部分是少爷房中的书画,还有一些是各院中的古董和一些稀有珍品。皇上说书画他要了,其它的赏玩几天就送回来。”管家垂眸回禀道,有点心虚,但皇上要拿也没人敢拦啊!
“什么?!”秦思几乎跳了起来,“这家伙居然又要吃又要拿!妈的,这次陪了夫人又折兵!”刚说完,黑影一闪,一个森冷危险的人物站在了他的面前。
季成风!
“能够得到皇上的垂青是你的荣幸!”不带任何杂质的冰凉嗓音在耳边响起,惹得秦思一阵寒颤。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有此等特异功能?
秦思嘴角上扬,轻轻笑了起来,那看不出任何意味的戏谑目光让季成风本能地摆出了防卫架势,身上散发出的煞气逼得老管家哆嗦着退到了一边,而秦思却依然笑着,还特意打开了折扇,一派偏偏佳公子的风流模样,“我说,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你用得着如此紧张吗?”
听了他的话,季成风才意识到自己的小题大做,收起了攻势,重新站稳了脚步。回过神,他开始慢慢打量起眼前这个所谓的‘文弱书生’:书生是书生,也许文弱,也许并不文弱。
至少能在皇上面前如此坦荡、收发自如的人,怎会文弱?
“奴才奉皇上的命令以后随侍在大人的身边,保护大人。”季成风一拱手,向秦思启禀道。
“好!”秦思爽快地答应下来,“以后白天穿白衣,晚上穿黑衣,任务要暗中执行,保证随传随到。哦,对了,你的薪水谁付啊?”
“奴才的主子只有皇上,目前只是奉命保护大人而已。”季成风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传闻中风流潇洒,却尤其胡搅蛮缠的秦侍郎吗?的确是与蜀郡的秦十一截然不同啊!
“嗯……”秦思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秦府就节省了一大笔开支,毕竟金牌保镖不是人人都供得起的。”说完他丝毫不理会季成风的反应,转头看向老管家,“叫人把南院打扫干净,本少爷要开个书画展。”
“书画展?”管家的头开始痛起来,少爷的兴致又来了!
“对,你没听到刚才季侍卫说的话吗——‘能够得到皇上的垂青是你的荣幸’。既然皇上都看得上本少爷的拙作,那么办个书画展应该不成问题吧。”刚一说完,秦思语调陡然严肃起来,“记住,搬个桌子在门口收入场费,再请个机灵点的说书先生来,少爷我要拍卖几幅佳作。”
“是。”不愧是长期跟在秦思身边的人,没等季成风回过神来,老管家已经领命离开了。
“至于你吗?”秦思回过头看向仍在目瞪口呆中的季成风,“该干吗干吗去!”
“奴才是来保护大人的!”季成风发现自己经过严格训练的自制力在秦思面前正在逐步瓦解。
“我不是说了吗?白天穿白衣,赶紧换件衣裳,然后自个儿隐形去!”秦思一副看待傻瓜似的目光斜睨着季成风,对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就转身离开了。所以并没有看见身后的秦思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地笑了:说起来,我们是老朋友了。
秦思挂着‘皇上垂青’的招牌在自家南院办了一个简单的书画展,第一天就取得了圆满的成功,几幅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也都被人高价标走了。
数着手上的银票,秦思的心中那个乐啊,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第二天,书画展居然被皇上派来禁军查封了,而他本人也被一道圣旨宣进了宫。
一踏进御书房,秦思就感觉室内弥漫着沉重的底气压,他大气也不敢喘地跪在了地上:如果现在跟皇上说从他家里拿走的东西不用还了,处罚会不会轻一点?
“皇上赎罪!微臣知错了!”秦思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因为这一次他的确是从日申身上感觉到了无形的怒火,这对于一向喜怒不形与色的昊天帝来说,绝对是异常罕见的。
“错了?!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日申慢慢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连带的把秦思周围的气温又降低了不少。
“微臣错在……”这办书画展,同好间互相交流有什么错了?难道是因为自己赚了点闲钱,可那金银岛都让我开了,还在乎这点小利?!不会是没有分他一半吧?
想到这儿,秦思赶紧又低下了头,因为他直觉认为:如果自己说了出来恐怕就被打入天牢了。
“不知道?”日申一挑眉,声调提高了,“既然如此今晚就留下侍寝吧,罗云,不要忘了记上一笔。”
“是,皇上。”罗云尖锐清冷的声音在秦思背后响起,吓得他身体一哆嗦,忍不住战战兢兢地说道,“皇上,微臣现在是……”
“是什么?”日申厉声打断了秦思的话,“户部的秦侍郎?你已经一个多月没去户部报到了,以为朕不知道?反正天朝的秦思惊人之举也够多了,不在乎再多添一笔!”
看着日申冷酷严厉的眼神,秦思不由得软弱无力地坐到了地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隔日,天刚蒙蒙亮,日申就在太监宫女的服侍下穿好龙袍,上早朝去了。
罗云来到内室,隔着半透明的缦纱看向龙床上的秦思,眼神中一丝妒意转瞬即失,随后释然地笑了。他来到床边,掀开缦纱,床上的人儿赤裸的背部和大腿上布满青紫的淤痕,明黄色的锦被上更是沾满了乳白色的黏液和点点滴滴的血渍。想起皇上起身前殿中才停止了沙哑暧昧的呻吟声,罗云急忙命人去唤韦太医,而自己则亲自动手为秦思清洗身子。
少顷,韦太医带着医箱来到寝殿中,为秦思诊断完,转过头看向罗云,说道,“秦大人的伤势比较严重,需要好好调养,而且最好此后两月内不能再有房事。”
听了他的话,罗云点了点头,“奴才会禀告皇上的。对了,太医,刚才奴才为秦大人把脉,发现大人的身体有点虚弱。”
“嗯。”韦太医抚着胡须,微微皱了皱眉,“这似乎是后天郁积造成的,不过只要调养得益,加以时日,便与正常人无异。”
“既然如此,奴才也不敢有所隐瞒。据奴才所知,秦大人是犯了事才被皇上如此惩罚。太医是看着皇上长大的,后宫宠妃侍君犯了错,哪一个不是送回娘家或者直接打入冷宫,从未……”说着,罗云尴尬地抬眼看向韦太医,发现对方的老脸也有点发红,不由得停下了接下来的话。
轻咳了两声,韦太医正色道,“公公的话下官明白了,等下官回到太医院后会与同僚们细细参详,务必治好秦大人的旧积。”
“那就多谢韦太医了!”罗云轻笑着鞠了一个躬。


第十六章

这天的早朝议事众位大臣可说是在极度震惊中度过的。平时需要一两个时辰商量辩论的事务,皇上只用几句话就作出了决定。而这个决定也不是胡乱作的,它的细致、周到、精确、全面让殿下的众臣们无不感叹昊天帝的英名神武。
那他们以前的作业算什么呢?皇上拿他们打发时间吗?还是拿整个江山社稷开玩笑?
不过这句话他们只敢藏在心底,却不敢说出来。
从天朝建立以前就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的老臣们此时都露出了欣慰感叹的笑容:圣上总算是上心了。而天朝建立以后才走入朝廷的新秀们此时都汗颜地低垂着头:有个如此精明能干、无所不知的上司,那要他们来做什么,被皇上当猴耍吗?回府后一定得好好用功了!
下朝后皇上匆匆忙忙地赶回寝宫,来到内殿,看见床上的人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安详地趴卧着,而自己从早上出门起就悬挂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他坐到床边,轻抚着对方浅褐色的发丝,低声问道,“叫了太医吗?”
“叫了。”罗云站在身后,恭敬地回禀道。
“怎么说?”
“太医说秦大人的身子太虚,应该是来到京城后落下的病根,需要好好调养,而且两月内不能再有房事。”说完,罗云顿了顿,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是该讲还是不该讲。
“你说吧。”仿佛察觉到罗云的踌躇,皇上催促道。
“太医说皇上是练武之人,精阳旺盛,但秦大人却是一介文弱书生,身子又虚。他建议皇上以后的房事要多节制,而且不能太过剧烈。”罗云说完,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从小就呆在皇上身边,罗云非常清楚皇上是一个欲望并不强烈的人,甚至可以说有那么点清心寡欲,昨晚的事简直是破天荒第一次,所以他也不是很清楚皇上对这个秦大人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听了罗云的话,皇上的胸口仿佛堵了一口气般,先是皱了皱眉,随后一声轻微的叹息。
“等秦思醒了叫成风来把他接回府,路上好好护送。韦智禾也跟着,吩咐他以后就住在秦府了,帮朕好好调养秦思的身子。”
“尊旨!不过,皇上,为什么不让秦大人留在宫里呢?这里有上好的药材,而且离太医院也近。”罗云不解地望向床边坐着的人。
听了他的话,皇上伸出手,连着锦被把秦思抱进了怀里,被中裹着的人儿不舒服地呻吟了一声,“留在这里,朕怕碰碎了他。”皇上的低语让罗云浑身一震,他太了解自己的主子了:皇上可以怜惜人,可以疼人,但他从未紧张在意过谁。这个秦思,果真不再是蜀郡里的秦十一了啊……
“罗云,心中有个惦记的人感觉很奇怪。”
“皇上,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是啊,也许是个不错的开始……”
从宫里回来后,秦思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一部分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听到一个不可理喻的噩耗:闭门思过两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秦思有一种闯进宫中,揪住皇上的衣领质问的冲动:你他妈更年期到了,不要拖我下水啊!
幸好等他能够下床走动时,没过几天,卓凡就带着礼品上门来了。
“我们兄弟之间,过来坐坐,还带什么礼物!”秦思笑着说道,手上也没闲着,拿过卓凡带来的木盒递给了管家。
“这是爹叫我拿来的。”卓凡耸了耸肩,这时秦思才把目光聚集到他身上:这个人怎么比自己还要憔悴啊,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圈!那漆黑的眼神……,藏了太多东西……
秦思的心中闷闷的,他想问,却开不了口。
“对了,你爹怎么会突然想到我这个小小的侍郎呢?”秦思掀开茶盖,喝了一口,吞下了所有的疑问。
“我也不太清楚。”卓凡轻轻笑了笑,“我们兄弟三人所结交的朋友,爹都从不过问。只是那天我拿着你的画回府,爹看了后,似乎非常欣赏,说你是个可以结交的知己好友。”
“哦,是吗?”秦思微微皱了皱眉,据他所知,兵部尚书卓风行是一个铁腕似的人物,他虽然身处六部之中,属于袁老丞相的下属,但他却与大将军司徒浩然有着过命的交情,所以司徒将军才会如此放心的把相当于军务统理和军队后勤的兵部交给了卓风行,而他统帅下的兵部司、职方司、驾部司、库部司更是在六部二十四司中隐隐有着超然的地位。
其实对于天朝的行政管理,秦思心中一直有着一个疑问:朝廷中的弊端漏洞的确不少,但是在军队方面却是毫无瑕疵的。要说拥有统兵权的大将军司徒浩然英名神武吧,却不尽然,至少他就赶不上老狐狸袁青墨。唯一的解释就是大将军头上的皇上了。因为司徒浩然是已经过世的太后最小的弟弟,是皇上的亲舅,对于皇上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他的忠心耿耿只怕连秦思本人也自叹不如。所以大将军手中的另一半兵符相当于仍然捏在皇上手中,而整个天朝庞大的六千万大军也牢牢控制在昊天帝手中。如果说军部中的所有一切都是皇上一人在策划,那么这种近乎完美的管理制度和集权统治让秦思衷心的叹服。
但是,为什么除却军队外,天朝的其它方面却能在皇上的眼皮子低下出现那么多弊端和漏洞呢?
袁老丞相带着一帮大臣们急于弥补改善,而皇上似乎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日申……
“秦思?秦思?”卓凡拉住秦思的手臂晃了晃,终于让对方回过神来,“怎么了?”
“没……,没什么。”秦思尴尬地笑了笑。
听了他的话,卓凡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别多心,我觉得爹是真的欣赏你,他说能画出这副画的人,风骨人品皆是不俗。连我大哥也说,虽然没有见过秦思,但能从画中感觉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外界的传闻实在是不可信。”说到这儿,卓凡顿了顿,看向秦思,“你不知道吗,一个人笔下的字画能够折射出他的真性情。”说着,卓凡笑了起来,笑容中带有令人不解的骄傲和幸福。
“是吗?”秦思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有点不以为然,如果能从画中看出他的为人品性,那么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突然,他的身子直了起来,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连额头都渗出了汗珠:难道……,难道日申是因为这样才生气的?!
……
因为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出真正的秦思吗?
我可以认为他对自己有了独占的欲望吗?
可以认为那里面蕴涵着一丁点的爱意吗?
……
心,终于又乱了……


第十七章

禁足令一解除,秦思就收到一张来自礼部尚书柳英的请贴,希望过府一叙。
秦思拿着那张烫金的请贴,心中百般滋味,对于柳家,他一直存在着一份愧疚,因为昔日那个明媚爽朗的少女——寒星……
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袍,秦思带着下人,备好一份厚礼,来到了柳府,出来迎接他的人赫然是柳家主人——柳英。
五十多岁的柳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京城的水土好,整个人长得圆滚滚的,下巴的肉遮住了他短粗的脖子,胖胖的脸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远远看着像米勒佛一样。但他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视。亲切随和的长相外貌,圆滑周到的言行举止,谨慎细致的玲珑心思,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礼部尚书,而不再是过去那个友人的父亲。
秦思感叹之余,仍然微笑着向柳英鞠躬行礼道,“能够得到柳尚书的邀请,是下官的荣幸。”
“上次秦侍郎来柳府,老夫刚巧不在,无礼之处还请贤侄多多包涵了。”
前一句还是秦侍郎,下面就变成贤侄了。秦思心中微微一沉,脸上却堆满了笑容,“那里那里,小侄不会放在心上的。”
看着他仿若发自肺腑的微笑,礼貌得体的举止,柳英抚着胡须,满意地笑了。而站在他面前的秦思却有点讶异,因为此时柳英给人的感觉变了,不再是一个虚假应对的同僚,而是一个关心爱护晚辈的年长老人。
秦思有点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陡然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画轴,难道……
这时柳英也转过了身,看向那个画轴,呵呵笑了起来,“星儿选的人的确与众不同,只可惜啊……”说到这儿,他微微叹了口气。
提到寒星,秦思的假面具再也戴不住了,特别是在寒星的父亲面前,“她,还好吧……”
听了秦思的问话,柳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自己打开画看看。”
虽然有些疑惑,但秦思还是不由自主地迈开了脚步,走到桌前,打开画轴,满眼的紫色,那是蜀郡的子兰华啊……
画中绘着满山遍野的子兰华,山顶上站着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微笑着看向不远处带着两个孩子嬉戏的美丽少妇。
寒星……,你终于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不知为什么,秦思的眼眶湿润了,是在祝福昔日那个送给自己香囊的少女,也或者是想到了自己坎坷的命运……
“我把你的画托人带给了寒星,她就让人把这副画带了回来,说要送给你。”柳英看着秦思发红的双眼,心中有些感慨:星儿,这个男人终是把你放在了心上,也不枉你对他痴心一片……
“谢谢……,谢谢……”秦思转头看着柳英,奈何眼前已经一片模糊,“谢谢……”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谢什么,只不过这是他唯一说得出口的两个字。
从那以后,秦思俨然成了柳府的常客,在他心中已经把柳英当作了自己的亲人,亦师亦友。
这天,柳英下朝回来,看见秦思正坐在大厅中喝茶翻书,立刻扑了上去,“贤侄啊,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出什么事了?”秦思不解地看向柳英。
“唉,说来话长。”柳英叹了口气,在秦思旁边坐下,“老夫的祖父本是一介农夫,因为救过先皇父亲的性命,所以特别恩准留在了身边做侍从,我们柳家也才慢慢兴旺起来。到我这代,取得功名后进了礼部的祀司,偶然间发现用于观天授时、安排祭祀的‘混沌’能够预测四季节气。所以老夫就想,如果根据它的预测安排农业耕作的话,一定能够取得不错的成效。我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诉了父亲和祖父,特别是祖父,他尤其高兴,因为他对此深有体会。可是我的议案却遭到了先皇的坚决反对,而且训斥老夫玷污了皇族祭祀。”说到这儿,柳英仿佛想到了当年的屈辱和难堪,深深叹了口气,“祖父也因为这件事郁郁而终,从此以后,它就成了我们柳家的一块心病。今天,皇上吩咐安排祭祀大典,老夫再次提起此事,顿时遭到朝堂上众位大臣的激烈反对!”
“那皇上呢?”秦思皱着眉问道。
“皇上什么也没说,丞相大人也没说话。”
听到这儿,秦思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如果皇上和丞相都没有表态,那么这件事就是有希望的。”
“也许吧。”柳英无奈地低垂着头。
“世伯不用担心,小侄觉得此事有利于天下百姓,对朝廷、皇上更是百利而无一害,皇上会答应的。”秦思拍了拍柳英的手背,安慰道。
“唉,你不知道,虽然现在先皇和太后都去世了,但是皇室宗亲对于这件事还是非常忌讳的,他们怕玷污了祭祀,影响天朝的统治。”柳英沮丧地说道。其实这件事他也不是提了一次两次了,只是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还被同僚嘲笑一番。
“放心吧,小侄认为皇上不是一个迂腐迷信的人。”说完,秦思眼中精光一闪,嘴角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离开柳府后,秦思坐轿来到京城中最红的妓院无双楼。刚到门口,老鸨就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我的大少爷啊,您怎么有空来这儿了?咱们当今皇上有恩准吗?!”说完,风韵犹存的云蓉不客气地大笑了起来。
“我这不想念蓉娘的柔媚入骨了吗?皇上要是怪罪下来,有你这么个妖精陪着,本少爷也知足了!”秦思一边说着,一边把云蓉拉进怀里,肆无忌惮地调笑着,饶是云蓉这种在妓院里磨成精的老鸨也受不了如此当众表演,一皱眉,挣脱开秦思的怀抱,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埋怨道,“老板在楼上,你要找他赶紧去!”
秦思看着云蓉红着脸,假正经的模样,戏谑地笑道,“几天不见,蓉娘倒是端庄了不少啊!”说完,趁着云蓉愣住的时候,赶紧溜进了无双楼,不一会儿,身后传来熟悉的怒骂声。
来到一栋雅致的小阁楼前,秦思推门进去,不意外地看见范莘斜靠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帐簿。
范莘本是城南极有名望的士绅之子,从小到大,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会。不过,他的好景不长,至从范老爷纳了第三房小妾,一个精明厉害的江湖女人后,他的生母就被赶下了堂。范莘虽然心疼母亲的遭遇,但是不争气的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反而还遭到那个女人的多次陷害。
四年前,范老爷去世后,他们母子就被赶出了范家。令人意外的是从小跟范莘定亲的翰林大学士方鸿清的女儿方蔓儿不顾家里的反对,执意如约嫁给了范莘,陪着他们母子过起了粗茶淡饭的艰难生活。
方蔓儿的垂青和鼓励让范莘大彻大吾,立志要从头开始,努力上进,好好照顾家里的两个女人。奈何此时范家却找上门来,屡次破坏范莘的生意,令他赔光了妻子的嫁妆。就在他穷途末路时,让他遇上了秦思。
事实上,当时秦思是受了自己名义上的恩师方鸿清的委托,去范家劝说方蔓儿回娘家,可是,当他看见范莘那双不甘与愤恨的眼神时,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悯之情令他打消了念头,反而邀请范莘加入金银岛,并且亲自栽培他。而范莘也不负秦思的重望,短短的半年内,在奇人异士云集的金银岛中展露出自己的光芒,曾经身为纨绔子弟所擅长的吃喝嫖赌让他在应付三教九流时仿若如鱼得水,为金银岛日积月累的巨额财富立下了汗马功劳,也为秦思收集到了不少具有重要价值的情报。
知人善用是秦思的长才,他看出范莘长袖善舞的能耐,立刻把手下的妓院交给了范莘管理,并且让他收集天朝中各种各样的重要情报。而在这之前,此类工作一直是由秦思来做的。
金银岛内部有一项规定,旗下的店铺、茶楼、酒楼、客栈、妓院等都有责任把与自己行业有关的信息上报到秦思手中。秦思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整理归纳这些信息,为金银岛的整体运作和管理制定方针,而岛内的具体工作则是由卓凡、池旭然和秦善在负责。
至从范莘可以独当一面后,秦思就把情报和信息过虑的工作交给了他,节省下来的时间和精力则用来应付当今皇上和日渐显露变革趋势的朝廷。


第十八章

“帐簿不是一向是由蔓儿在看吗?”秦思进门后拿过一把椅子坐到了范莘的面前。
范莘放下书,揉了揉眼,略现疲惫地看向秦思,“蔓儿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我不想她太过劳累。”说完,嘴角边绽放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这就是范莘,不管在外面如何油滑奸诈,但只要一提到家里的两个女人,就会笑得那么真挚温暖。这也是秦思看重范莘的原因之一,一个如此重视爱护亲人、家庭的男人,通常不会是忘恩负义之徒。
“你看得懂吗?”秦思轻摇着折扇,戏谑地笑道。
范莘扫了秦思一眼,重新靠在榻上,轻笑着说道,“爷不是说了吗,没有人是生来就会的,什么事都得慢慢学,一步一步来。只要你想从头开始,无论何时都不为晚。”说着,范莘的眼神恍惚起来,仿佛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中。
出生名门的天之骄子,一场人祸让他曾在街边乞讨,任人辱骂欺打,只为了保住怀里的两个馒头,为了还在家中苦苦等待他的两个女人。幸运的是上天又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让他遇上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恩人,为了不让他失望,为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他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这的确是一条血路,有眼泪,有汗水,有鲜血……
他知道,天下间最懂他的只有一个人,因为他们都是曾经被抛下了地狱,再慢慢,慢慢,一步一步艰难地爬上来,被上天所遗弃的可怜人。
“啧啧啧,现在知道回嘴了啊!”秦思受不了那张典型二世祖的脸孔露出伤春悲秋的表情,只好出言转移了话题,“后天的月底例行会议我会参加,你过来时顺便带上几个精通房中术的手下,我有要紧事吩咐。”
“哦?”听完,范莘本就轻佻的嘴脸挂上了暧昧的笑容,很有点地皮流氓的味道,“我这几天收到的消息大部分是关于户部秦侍郎和当今皇上的床第关系,这两三个月来一直占居‘闲言碎语榜’的首位。”
“闲言碎语榜?!”秦思不解地看向范莘。
“大少爷,你可真是几天不混迹江湖就孤陋寡闻了!”范莘得意地一笑,“前几天京城里的说书先生为了招揽生意把几个热门的题目排了个榜文,本是一些野史传奇,但我把它顺手牵了过来,改成了‘闲言碎语榜’,专供那些身居闺中的名门淑媛取乐,其实我的本意只是为了帮蔓儿和她的几个姐妹找闲聊的话题,可是没想到一下子就在京城里风靡起来。现在人们谈的多是我的榜文,还有榜首的秦侍郎!”说完,范莘向秦思逗弄地挤了挤眼。
“是吗?”秦思低吟了一声,捂着下颚沉思起来。突然,他抬起头,双眼炯炯有神地看向范莘,“既然‘闲言碎语榜’这么有名,那我就向朝廷申请独家公布,就在你的妓院里,这样来我们这边的客人就会比别家妓院多了!”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范莘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道。
“接下来我们再排个月榜、季榜和年榜,每月、每季、每年一更新。”
“嗯。”范莘听着,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新鲜事啊,过不了几天人们就会腻味了。”秦思说着,靠在椅背上笑得莫测高深,“可是我们仍然要做下去,只要掌握了人们的喜好,就不怕没有文章做!”
“哪会有什么文章做呢?”范莘疑惑地看向秦思,后者懒洋洋地笑了笑,“这文章可大了!你说现在关于我的事是占据榜首的位置,那么我随便写点自己的近况,一两银子一张纸,有没有人买?”
“有吧,财大气粗又无聊愚蠢的人不少。”突然,范莘叫了起来,“爷!如果你写本自己的传记,不是有更多人买吗?!”
“孺子可教也!”秦思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只是一个例子而已,事实上我们可以做的还有很多。”说完,他看向范莘,莫测高深地笑了,后者迷惘的脑中此时只有五个字:不愧是老大!
到了月底例行会议那天,秦思慵懒闲适地坐在大厅的首位上,一双眼半眯着看向两旁坐着的众人。
秦善站在他的左侧方,主持着整个会议,而秦思、卓凡、池旭然则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听着。
经过两年多的磨练,秦善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软弱矮小的少年。他的身材拔高了不少,一双乌黑漂亮的眼眸清澈明亮,虽然由于年龄的原因,略现稚嫩,气势不足,但他的谨慎细心却是秦思所欣赏的。再加上秦善天性就平易近人,虚心好学,所以金银岛中几乎人人都打从心底喜欢这个温柔善良的大总管。
会后,秦思、卓凡、池旭然、秦善和范莘五人在后堂用晚膳。
秦思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你们看周剑这个人如何?”
“周剑?”卓凡把剔完刺的鱼放到秦思碗中,“这个人的气势倒是蛮强的!像个练武人。”
“他很厉害,在大厅中顶得小善连话都说不出来。”池旭然一向是只讲情,不讲理。
“可他说得很有道理。”范莘喝了口酒,轻笑着说道,“我跟他合作过一次,这个人有手腕,有办法。看他管理下的酒楼收入就知道,值得重用。”
“小善,你说呢?”秦思一边吃着鱼,一边不在意地问道。
“范大哥说得很对,这几个月来,周剑手底下的酒楼收入几乎翻了一倍。”说到这儿,秦善顿了顿,“不过我有点怕他……”
“那就让他走人吧!”秦思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
“什么?!”
众人大叫了起来,震惊地瞪着他:因为他们所认识的秦思从来都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
秦思看了看大家精彩的表情,端着酒杯,轻轻笑了笑,“周剑是个人才,但是天下间有如此能耐的不只他一个。金银岛的上层管理人员都是我选拔任命的。我看重的不只是能力,更重要的是品性和与人合作相处的态度。金银岛需要的是一个团结信任的环境和队伍,就像我们五人一样。你们知道吗,天朝之前,千年来每一个王国的覆灭都不是外部因素造成的,最根本的原因都是来自王国内部,而其中,‘人’的因素占了八成。我不会放一个不安定的因子在自己身边,从而搅了整盘棋。”
“但是我认为周剑虽然咄咄逼人了点,手段激烈了点,可他为金银岛立下了不少功劳,突然让他走人会不会太过分了?”范莘皱着眉,不太赞成秦思的决定。
听了他的话,秦思轻轻叹了口气,“范莘,我成立金银岛,主要是为了积累财富和拥有自己私人的势力,而这些,现在都达到了。你心里也明白,金银岛至今能一帆风顺的原因是由于有官家背景,有朝廷和皇上的支持。我们在商道中已经占据了龙头的位置,现在金银岛的整体运作方向是到了改变的时候了。”说到这儿,秦思顿了顿,“在朝野中的沉浮让我学会了一件事:做任何事都不能太过,见好就收。否则福过了头就是祸,因为天威难测。现在金银岛的地位稳固了,就不能单单为利,更要为名。”
“为名?”范莘不解地看向秦思。
“对。”秦思继续说道,“皇上当初答应支持金银岛的条件有两个:一是利润五成收归国库,二是制定天朝的商业规范。这些规范并不是包括在律令中,而是一种约定俗成。七国战乱后混乱的商业局面可以因为金银岛的成立而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过来,甚至建立一种更为合理公平的商业环境。所以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不再是赚钱,而是在商道中平衡这种良好的贸易竞争局面。这样我们才能长久地得到朝廷和皇上的支持。银子是得慢慢赚的,不是一下子全吞了。”说到这儿,秦思看向范莘,露出一种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笑容。果然,范莘满脸崇拜地望着他。但是当他的目光转向卓凡时,顿时愣住了。只见对方用一种幽怨悲伤的眼眸看着他,这种眼神令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酸酸的,涩涩的……
“我听不懂你说的那些大道理。我只弄明白了一件事:你成立金银岛,只是为了皇上,为了他的天下!”说完,卓凡陡然站了起来,实木的椅子在他身后翻倒在地。他看向秦思,眼眶有些微红,握着双拳,绝然地离开了。
“我去看着他!”池旭然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倒了回来,拍着秦思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这种事我不想管。卓凡选他认为对的路走,你也去走你认为对的路吧。总之,我是永远支持你们的!”
听了他的话,秦思握住池旭然的手,感激地说道,“谢谢……”
卓凡和池旭然离开后,范莘看着情绪有些低落的秦思,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了……,我把手底下精通房中术的人都带来了……”说到这儿,他觉得有那么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感觉,慌忙闭住了嘴。
“你让他们先住在东院,明天再过来见我。”说完,秦思也起身离开了,留下秦善和范莘不知所措地俩俩相望。


第十九章

第二天清晨,秦思推开窗户,望向湖中心的凉亭,那里似乎依稀还能看见卓凡大笑的身影。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秦思已经被情伤得太深了,他根本不敢再去触碰它。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他,所剩下的爱太少太少,少得只容得下一个人,日申……
推开房门,迈向大厅的秦思依然和平常一样,一身雅致得体的锦缎长袍,一把折扇,邪肆慵懒的笑容。这就是秦府的主人,金银岛的大少爷,天朝所有人眼中的户部秦侍郎。
他,似乎,理当如此。
来到大厅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众人一脸兴奋地打量着最近京城中的风云人物,不过其中只有无双楼的云蓉敢从容不迫地走到秦思面前,毫不忸怩地坐到他的怀中,轻抚着对方的脸颊,风情万种地笑道,“大少爷是叫我们一起来讨论房中术的吗?是要嘴巴说呢,还是……”说着,云蓉把手伸进了秦思的衣领中,“还是做呢?”
听了她的话,秦思潇洒地笑了笑,抓住对方不规矩的小手,戏谑地说道,“如果需要实地演练,当然是向蓉娘讨教了!”说完,秦思一把抱起云蓉,在对方的惊呼中把她重新放到了椅子上,而自己则走到了大厅中央,“我叫大家来的用意相信范莘都向你们提过了。现在我也不废话,大家坐下来一起研究研究吧!”说完,指着蹲在一旁的范莘吼道,“那个,你!纸笔准备,记录!”
意识到秦思果然不会放过自己,范莘悲惨地大叫了一声,接过秦善递过来的纸笔,慢吞吞地坐到了一旁。
就在秦思刚要说开始的时候,突然眼前人影一闪,万年冰山站在了面前,“秦善还是小孩子,你让他退下去。”
“管你什么事?!”秦思直觉反驳了回去,可是话一出口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看着季成风那八面风吹都纹丝不动的冷酷样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我让他出去。”
刚一说完,只见对方已经走到堂下,拉着秦善迈出了大厅。
本来还蹲在角落里的范莘此时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纸,傻愣愣地晃到秦思身旁,“你看这个季成风和小善……”
“有问题!”秦思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许兴奋的笑容。
“难得大少爷也八卦哦!”云蓉挤进他俩的中间,“不过我看季成风的眼里只有疼惜,而小善还浑浑噩噩的,什么也不知道。这条路啊,漫长着呢!”
“不过……”秦思支着下颚斜睨着范莘,俩人眼神一交换,异口同声地说道,“潜力股嘛!”
这天,在后世野史的记载中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天朝第一部禁书‘春宫图’就在秦府的大厅中诞生了。原来上次从柳府回来后秦思就决定:最直接迅速的办法——吹枕边风。
至从书画展的事件后,皇上就会时不时地在秦府留宿,后宫中侍寝的名单上也多了秦思的大名。既然已经名声在外了,秦思决定不辜负众人对‘宠臣’的定义和希望,利用所有的资源和条件尽量为自己谋福利。
晚上,秦思换上了一件紫红色的薄纱中衣,秀发披散在肩上,手拿着镜子,靠在床头,左右照了照,“嗯……,果然这个世界是在学习中进步的。”
突然,窗户被人敲了三声,这是皇上进入后院的信号。秦思急忙放下铜镜,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照着前天下午讨论的结果:一定的角度,适宜的举止,欲拒还羞。
日申推开门走进房中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暧昧撩人的画面:紫红色的衣纱衬着秦思白瓷的肌肤隐隐透露出情色诱惑的味道,平时就仿若磁石般吸引着人的漂亮凤眼此时似乎含了一层水雾,一片春意荡漾,鲜艳欲滴的红唇扬起一朵慵懒妩媚的笑容,若隐若现的锁骨和身体曲线更是让日申倒吸了一口气,下腹不由得窜起一股火苗。
他催动内力,稳了稳心神,缓缓走到床前,俯下身,把秦思禁锢在胸前,邪气地笑道,“今天是怎么了?”
听了他的话,秦思抬起手搭在日申的肩上,惑人地笑道,“不喜欢?”说着,把对方拉向自己,吻上他的双唇,先是浅浅地勾画着,再伸进对方的嘴里,和他缠绕在一起……
这个吻结束时,日申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撕扯开秦思的上衣,双手捂着他的臀瓣,轻揉着那诱人的秘处。他深呼吸了一口,抬起身,声音沙哑地问道,“韦智禾给你开的药都按时吃了吗?”
怎么想起了这个无聊问题?!
秦思暗咒了一声:难道自己魅力不够,还得再下功夫?!
他咬了咬牙,翻身坐到了日申的腰上,妩媚地笑道,“今晚我来服侍你好不好?”说完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解开了日申的白玉锦带,退下衣裤,双手握住早已挺立的巨大阳物,自下而上,轻轻地揉搓着,间或抖动几下。虽然只有理论知识,没有实践经验,但是多做几次也顺手了。他偷偷地瞄向日申,发现对方俊美的容颜已经染满了红霞,微眯着的双眼此时一扫平时的威严冷漠,反而闪烁着邪肆狂野的光芒,看得秦思的心不由得砰砰直跳了起来。
突然日申抓住了秦思的手臂,用力把他带到了自己怀里,当秦思的双眼对上日申满含欲望的乌眸时,心中一颤,不由得想起几月前寝宫中那疯狂的一夜,身体害怕地缩了缩。日申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畏惧,放开了手,低哑地说了声。“继续。”
听了这句话,秦思愣住了,他分明在日申眼中看到了挣扎和忍耐。不知为什么,胸中被一股暖意占满了。秦思笑了笑,从枕后拿出一个药瓶,“这是小官院中行房时常用的膏药,经过韦太医的改良加工,现在可算是精品了。”说完,他把小瓶子放到了日申手中。
日申接过药瓶,打开瓶塞,一股茉莉花的暗香味传来,轻轻吸了一口,发现下腹的热意只升不退。
“我忘了说,它还加了轻微的春药,增加房事情趣嘛。”秦思笑盈盈地看着日申,可是不一会儿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日申眼底的最后一丝理智也消失不见了。
“你这个妖精!”日申低咒着把秦思压在了身下,“以后不准再用这个!”说完,他用食指挑出清凉的药膏,略现粗暴地涂抹在秦思的后穴,再伸进手指,尽量扩张着那紧窒的甬道。
秦思趴卧在床上,感觉到日申滚烫的大手禁锢着自己的腰,另一只手扳开他的双腿,松弛着他的后庭。
“嗯……啊……”秦思把头埋在锦被中,压抑着自己暧昧的呻吟。
突然,日申全身的重量压了下来,紧紧贴在他的身后,秦思咬紧了牙关,果然下体一阵撕裂的巨痛传来,日申呼出的热气吐在秦思耳边,“痛就叫出来,不要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说完,日申扳过秦思的脸颊,吻住了他的双唇……
体内的异物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就开始剧烈地抽动起来,日申紧紧地扣住秦思的腰,疯狂地进出他的身体,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刚开始秦思还能忍耐着,可过了没多久,他就压制不住口中的呻吟,放声叫了出来。听到他的声音,日申的身体颤动了一下,随后更加用力地挺进秦思的后穴中,乳白色的黏液混合着些许血丝缓缓从他们的交合处流了出来,顺着秦思白皙的大腿,低落在床被上。
俗话说得好:自作孽,不可活。此刻秦思算是彻底领悟了。
原本他和日申的房事在对方理智的控制下统称为‘温存’,而现在,他彻底领会到这个男人欲望的疯狂。之前在宫中的那一夜,虽然也是在欲望的催使下,但是更多的是恶意的调情;而现在,日申真正地放开了自己,完全沉浸在原始本能的律动中,毫无平时的怜香惜玉。
昏迷前,秦思不由得诅咒了柳老头一声,发誓再也不舍己为人了。


第二十章

隔日醒来时,秦思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中,他费力地睁开眼,一片明黄。
“醒了?”耳边传来熟悉的男性嗓音,秦思抬起头,果然看见日申一脸担忧紧张地注视着自己,“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不放心你。”日申边说边下了床,来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递给秦思。
秦思愣愣地接了过来,脑中还在回味着他刚才说的话。因为对方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快喝啊!”日申重新躺回床上,搂住秦思,催促道。
“嗯……”秦思靠在他的怀中,大大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慢点。”日申扶住秦思拿着茶杯的右手,“我叫罗云准备了些清淡的食物,一会儿就送过来。”
“嗯。”秦思点了点头,抬眼望了望窗外,发现已经过了晌午,“你……,早朝刚回来吗?”
“今天的早朝取消了。”日申淡淡地回了一句,似乎丝毫不以为意。
什么?!秦思转头震惊地看向他:‘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这种事怎么让他给遇上了?!难道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宠臣’?!
“你这是什么表情?”日申好笑地捏住秦思的下颚,“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要求朕?”
“我……”秦思刚想反驳,可话到嘴边,猛然想起自己的确是‘用心不良’,只好又吞了回去,改口道,“柳尚书的事而已……”他咕噜着,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关于那个‘混沌’吗?”日申的眼神变了变,若有所思地看向秦思。
“嗯。”秦思瞧不出对方的心思,只能愣愣地点了下头。
好一会儿,俩人就这么对视着。就在秦思快要招架不住时,日申莫测高深地笑了起来,“好,朕答应你。这件事会交给袁老臣相负责,礼部和户部协同办理。不过……”日申邪肆地看向秦思,“你可欠了朕一份人情,记得日后还哦!”
我能说不吗?!
秦思心底咕噜了一声,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看着这样的秦思,日申突然觉得他好可爱,心情畅快地搂住对方,呵呵笑了起来。
皇上回宫后,第二天就在早朝上向礼部和户部下了圣旨:以后天朝的农业耕作依据‘混沌’预测的四季节气来安排。朝堂上持反对意见的大臣们本还想劝说一下,可在昊天帝的厉眼瞪视下,只好灰溜溜地退了回去。唯一说得上话的袁青墨也异反常态地站在了皇上那一边。九王爷等一干皇室宗亲在听到圣旨后尽管心有怨言,但一看到皇上冷酷锐利的眼眸,也只得沉默地站在一边,因为他们太了解这位兄长了,一旦他下了决定,你最好乖乖听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至于以司徒浩然为首的军部方面一向是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今天昊天帝说要拆了天朝重建,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冲在最前方。
下朝后,不知是哪位大人把皇上的异常举止与昨天取消的早朝联系在了一起,于是众人立刻想到了天朝的问题人物、皇上的新宠——户部侍郎秦思。接下来有人骂他是佞臣;也有人开始默不作声了,先不说自己从秦思那儿捞到了不少好处,就看昊天帝对他的百般容忍和万般恩宠,就该知道脚应放哪边了。俗话说的好:识事务者为俊杰。天朝又不是他们家的,犯不着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于是,一项流芳百世的农业改革就这样毫无声息地,在昊天帝一语定音的情形下开始实施了。只是每当人们谈起这次不算风波的风波时,难免会不由得想起那个让君王不早朝的户部侍郎——秦思。
秦府的花园中,池旭然正眉飞色舞地说起早朝时的情景。秦思和范莘则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范莘听得特别带劲儿,而秦思脸上的表情却让人猜不透。
“怎么,你还不满意啊?‘天朝第一宠臣’的美名现在可是传得家喻户晓了。”池旭然喝了一口茶,大笑着,“全京城的人都在称颂皇上英明,也在议论你这个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贤内助’。”
对于池旭然的取笑,秦思似乎根本没听到,只是皱着眉头问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直接就下了旨意,并没有和大臣们商量讨论。”
“对啊,不然干嘛说你是御前第一红人,影响如此之大!”池旭然呵呵笑着。
“怎么了?”范莘看出秦思的脸色不对,关心地问道。
“我以为他至少会做一场戏,缓和一下矛盾,一步一步让众人们接受这一个举措。”秦思叹着气说道,“我一直认为他是这样的帝王——完全、真正的帝王。”
“你的意思是皇上这次的举动激进了些?”范莘选择着合适的措词,可因为自己不太了解朝野的情景,问出的话也不知道对不对。
摇了摇头,秦思表示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整个人往后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疲惫和沧桑,“这是一个任性的举动,但是更重要的是皇上轻易地就控制了全局。”
为什么?
如果这是他的真性情,他有如此能耐,那么当初我的牺牲算什么?
果然无情吗?
想到这儿,秦思整个人仿佛置身寒冷的冰窖中,连心都冻住了。
日申,你今日对我的宠爱更能折射出当初的残忍冷漠,还有秦思的自以为是。原来那时的秦思在你眼中真的只是一个戏台上的小丑,微不足道。
“我想休息一下。”说完,秦思不顾池旭然和范莘担忧的眼神,恍恍忽忽地向寝房走去。推开门,鼻尖闻到熟悉的子兰华的香味。眼中涩涩的,泪水想流却流不出来……
多久了,忘却的记忆重新充斥在了脑海中……
日申,我该如何爱你呢……
接下来几天,秦思似乎陷入了难得的低潮中,整个人一天到晚懒洋洋地躺在花园里晒太阳。唯一做的事就是给范莘下了道命令:让周剑自立门户。
秦思的说辞是周剑开拓的思想和手段已经跟金银岛不相符和了,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合作伙伴,送一些钱给他,让对方自立门户好了。
范莘看着手中的清单,觉得太便宜周剑了,以他的能力,再加上这些资本,成立第二个金银岛只是时间的问题。
谁知道,秦思听了他的话,神秘地一笑:如果他能成立第二个金银岛,算他本事。我说过天下间比他有能耐的人不在少数,没有官家的背景,没有金银岛的庇护,他还想如此一帆风顺下去,只怕不可能。说完,秦思意味深长地笑了:金银岛磨去了他的谦卑,助长了他的猖狂。也许出去闯闯会让他再次明白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范莘看着秦思冷漠锐利的双眼,心中一颤:对方风流轻佻的无害笑容总是让他忘记此人是天朝的商业龙头——金银岛的主人,更重要的是他有本事让千古第一帝也对他言听计从。
秦思啊秦思,你到底还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第二十一章

这天,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让已经忘了户部、忘了自己官职的秦思重新踏入了尚书省。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罗云笑容可掬地迎了过来,“秦大人,这边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秦思淡淡地瞄了一笑,嘴角轻扬,“罗公公健忘了吧,下官是户部的侍郎,可不是吏部的。”
罗云听了他的话,抬起头来,轻轻笑了笑,“皇上正在吏部大堂候着大人呢。”
秦思瞪着罗云,感觉头皮有些发麻,“罗公公,这是……”
“大人放心,不是坏事。”罗云看着眼前的人在听到‘皇上’两个字时脸上的痞气全飞了,不由得感到有点好笑,“皇上让奴才给大人带一句话:还人情的时候到了。”
秦思的眉又再次皱在了一起:安生日子到头了吗?
随罗云来到吏部大堂,赫然发现皇上坐在正中的位置,两边站着的都是朝野上的泰山北斗:老丞相袁青墨和他的长孙袁子鹏立在皇上的左下方,旁边站着的是左右仆射风凛、王文扬,正对着他们的则是吏部尚书陈良新以及刑部尚书魏士杰。也就是说天朝最有权势的五大世家的代表人物全云集到这儿了。
秦思吞了吞口水,有一种进了鸿门宴的感觉。
“户部侍郎秦思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秦思跪在了地上,脑子里已经考量了上百种应对方式。
“起来吧!”皇上低沉迷人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隐约间可以听出其中宠腻的意味,“平时可没见你这么懂规矩。”说完,他已经走到了秦思面前,扶住对方站了起来。
还没抬起头,秦思就感觉到了四面八方灼热滚烫的视线,心底有点埋怨对方不守‘礼数’,含羞带怨地瞪了日申一眼。谁知道乌眸中流转的万种风情看在日申眼中却有种想把他带入怀中恣意温存的欲望,而在其他人眼里则是一闪而过的惊艳,随之留下‘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
“秦侍郎,这一次是老臣央求皇上请你来商量要事的。”暧昧诡异的气氛被袁青墨不急不缓的语调打破了。
“哦?”秦思淡淡地瞄了日申一眼,对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秦侍郎对金银岛的经营管理方式,老臣非常感兴趣,希望侍郎能和我们一块儿参详参详。”袁青墨向前迈了一步,笑容满面地说道。
“老丞相抬爱了,下官那点东西只是雕虫小技而已。”秦思谦恭地向袁青墨鞠了一个躬,礼貌得体的举止,潇洒自信的笑容,不卑不亢的语调,立刻博得袁青墨和陈良新的赞赏和好感,而袁子鹏眼中的崇拜之情又加深了一层。事实上直至今日秦思也想不通为什么袁子鹏会对自己有那么大的自信,这种莫明的狂热可以追溯到书院时期。
“秦侍郎谦虚了,听说金银岛中每个总管是按照自己所占的原始份额获得利润的。比如说他在自己管理的酒楼中占了两分利,那么每年他就能获得酒楼盈利的两成作为报酬。”袁青墨轻撩着胡须,微眯着眼看向秦思说道。
“对,只要酒楼赚得多,他就得得多。”秦思直视着对方狐狸般狡猾的双眸,轻笑着回答道。
“所以为了自己赚得多,他就必须让酒楼赚得多!”突然,一道清亮的嗓音插了进来,秦思转头一看,是一个身材颀长的俊雅男人——刑部尚书魏士杰。说起来,魏士杰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不仅文采风流,而且武功卓越,行军布阵,无所不通。听说当年昊天帝平定天下,他就是其中记首功的人物之一,再加上六年前拒绝了天下第一美人沧月公主的示爱,更是名震一时。
面对着这个朝野上、京城里贵族中的贵族,秦思有礼地点了点头,无意间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兴味。
“秦侍郎这种发放年俸的方法是既新奇,又在情在理啊!”右仆射王文扬走到秦思面前,笑呵呵地说道。那张虚伪的脸孔看在秦思眼中让他想到了朝野上左右逢源的柳英,只是不知道他的面具下是不是也有一颗忧国忧民的赤诚忠胆之心。
“所以我们要趁此机会向秦侍郎好好讨教讨教!”袁青墨小心地瞄了皇上一眼,随后继续说道,“还有关于户部尚书史大人参秦侍郎税收的问题。”
“丞相,大律令中可没有钞法和盐法,这不关金银岛的事!”听了袁青墨的质问,秦思急忙申辩道。
“我并没有责怪秦侍郎触犯律法啊!”袁青墨故作惊讶地回答说,“只是侍郎的金银岛让老臣明白了天朝需要修补完善的工作还有许多。”说完,他露出一个狐狸般狡猾的笑容,看得秦思有点心惊胆战。
“秦侍郎,这边请,后花园中已经备好了茶水和糕点。”袁青墨一边说着,一边带头向后堂走去,仿佛刻意般,留下了皇上和秦思。
“你陷害我!”秦思瞪着日申,赌气说道。
“朕不跟你说了吗:还人情的时候到了。”说完,日申轻笑着把秦思搂进了怀里,“晚上随朕回宫……”
余下的话淹没在情人间甜蜜的热吻中……
接下来十天,秦思就在尚书省和皇宫大院两头转悠,说得再精确一点:就是吏部的后花园以及皇上的寝宫。
短短十天时间,袁青墨等一干所谓的天朝擎天柱从金银岛引申到朝堂,一点一滴逐步解剖,深入分析,硬是把苍龙王朝管理制度的所有弊端和漏洞全给挖了出来,至少秦思能够想到的地方都被他们掀上了台面,因为金银岛七成以上能够疯狂赚钱的黄金机会就是钻了这帮领袖人物的管理空子和律法漏洞。
把秦思压榨得连最后一点渣都不剩了后,袁青墨带着众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御书房。只见他的脚步比往年轻松了不少,整个人红光满面的,至少年轻了十岁。
老狐狸!
秦思在心中把袁家的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了一遍,咬牙切齿地缩在日申怀中,狠狠地瞪向渐渐远去的背影。
“不要这样,小心咬到了舌头。”日申握住秦思紧捏的拳头,轻轻揉搓着。
“都怪你!不要告诉我天朝管理制度的问题你不知道,自己告诉袁青墨不就行了,干嘛非得揪住我!”秦思掀起对方的衣领,野蛮地说道,只是手心的冷汗泄漏了心事,他在害怕,或者说是不希望听到一个答案。
“为什么朕要做那样的事?”日申一脸不解地看向秦思,仿佛他提了一个极其莫名其妙的问题。
“因为你是皇上啊,这个天下都是你的,需要你来治理!”秦思不由得提高了声调。
“袁老丞相有能力做到这些,如果他做错了,朕再来纠正他好了。”日申不以为然地说道。
“就这样?!”秦思震惊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当上皇帝的?”
“因为朕平定了天下,自然而然就是皇帝了。”说到这儿,日申又再次陷入了迷惘中,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理解秦思的问题,或者说是他的思维。
“那你为什么又要统一天下呢?”秦思简直是用吼的提起了对方的衣领,面对着突然歇底斯理起来的秦思,日申只能本能地回答到,“因为父王说要统一天下。”
完全无力了,秦思虚脱地躺回日申的怀中,心中万般滋味萦绕着:自己从前的所有理所当然,所有推测思量全都破碎了,仿佛这个世界都变了一样。
“日申,你知道皇帝意味着什么吗?”秦思靠在他的胸口上,喃喃说道。
“知道,事实上朕喜欢控制一切,而不是被人控制。”日申沉稳磁性的嗓音重新在耳边响起,这才是自己熟悉的腔调,一个帝王的语气,秦思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
“那你控制到一切了吗?”仿佛低喃般,秦思缓缓道出一个自己并不关心的问题。
“嗯。”日申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下头,抬起秦思的脸庞,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个天下都在朕的掌握中。只是,除了你,秦思。”
听了他的话,秦思发出一个来自心底深处的满意笑容,不过漂亮的凤眼却开始黯淡无光了,似乎诉说着无尽的沧桑和疲惫:
好累……,我需要重新思考……


第二十二章

天朝最重要的政治体制改革是在一场神秘的‘十日谈’后,户部侍郎秦思又在史载中留下了漂亮的一笔。
在那次令秦思深恶痛绝的‘高峰会议’后,不到一个月,他再次被宣进了宫:协同刑部和翰林院编辑完善《天朝大律令》。
趁着皇上离开后,袁青墨当着秦思的面笑呵呵地吩咐道,“有什么问题尽管向秦侍郎请教,他最清楚咱们天朝律令的弊漏。”
秦思狠狠地瞪向袁青墨,哪料到这个小老头在他愤恨的目光中似乎越来越高兴,最后简直可以称为兴奋地追随着皇上的步伐离开了翰林院。
“秦大人,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多多合作了。”刑部尚书魏士杰走到秦思面前,笑容满面地说道。
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个俊雅迷人、风采卓越的男人,秦思只有一种‘危险’的感觉。因为传闻中‘清高桀骜’的刑部尚书魏士杰与面前的人完全不同?!秦思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上前行礼道,“尚书大人抬举了,下官只是一个小小的侍郎,有事尽管吩咐。”
“爽快!”魏士杰一掌拍在秦思的肩上,“那我们也别大人来大人去了,你唤我一声士杰兄,我唤你秦思可好?”
这似乎逾越了?
秦思心中升起了一丝小小的不满,可脸上却表现得惊喜万分,“那么秦思就高攀了。”
“哈哈!”魏士杰似乎真的非常高兴,拉住秦思的手说道,“我带你先去拜见几位编制律令的老学士。”
看着自己被握在对方掌中的右手,秦思并没有挣脱,只是嘴角轻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明知道他与皇上的关系还敢如此猖狂,看来这位刑部尚书不简单啊!
接下来的日子,秦思白天呆在翰林院,晚上则是回到皇宫和日申守在一起。平静幸福的生活让秦思感到非常满意,只除了一个变数——魏士杰。
在和这个男人的接触中,秦思总算是体会到外界对他的评价:桀骜不逊,恃才傲物。
他似乎认为自己的才智武功足以与昊天帝一较高下,如果不是由于出生的原因,这块大陆最后到底由谁来作主,还未尝可知。
秦思曾经装作不在意地向日申提起魏士杰这个人,谁知道对方只是低下头轻轻笑了起来,随后莫测高深地说道:如果他出生在皇家,也许活不到成年。
看着日申俊美自信的脸庞,秦思突然有点可怜起魏士杰来,因为在这个千古第一帝眼中,他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而已。
这天傍晚,秦思坐在已经收归旗下的云鹤楼上,微眯着眼,漫不经心地倾听着范莘向他汇报最近京城中发生的奇闻趣事。
突然,一匹黑色的骏马从楼下呼啸而过,马上卓然挺拔的男人赫然是九王爷日宣。
“他赶着去投胎啊?!”秦思皱着眉瞄向四处飞扬的尘土。
“呵呵!”范莘坐在对面轻轻笑了起来,“九王爷这是赶着去见云裳阁的澜嫣!”
“澜嫣?”秦思回过头,疑惑地看向范莘。
“对,上个月刚从秦淮来的名妓,那脸袋儿,那身段儿,简直比天下第一美人沧月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说着,范莘流着口水露出一副向往的表情,“现在全京城的公子哥儿都捧着银两去云裳阁,不过澜嫣似乎只中意九王爷一人。”
“哦,是吗?”秦思危险地眯起了双眼,突然,一掌拍在桌子上,“我不过是最近比较忙,没空理会金银岛的事,你们就想败家了是不是?!”
“这,这……”面对秦思突如其来的怒火,范莘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没有啊……”
“还说没有?!”秦思严厉地瞪向范莘,“连天下第一美人都比过了,你们居然不知道挖角!我平时怎么教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啊?!”
“不,不是我……”范莘委屈地咕噜着,“本来我是想挖的,可蓉娘死活拦着,说对方是她的好姐妹……”
“好姐妹?”秦思打断了范莘的话,“云裳阁的阁主是谁?怎么觉得这名非常耳熟呢?”
“不就是当年名震天下的三大名妓之一云裳吗?”范莘连忙狗腿地接过秦思的问话,“云蓉,云裳,云烟,一个娇丽甜美,八面玲珑,一个艳丽妩媚,豪爽侠义,一个清丽出尘,不食人间烟火。”
“哦,照你这么说云裳阁的阁主就是那个火美人云裳了?”秦思挑了挑眉,淡然地说道。
“对,不过她现在已经改名叫红姑了。”见秦思毫不动容,范莘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叙述了一遍,谁叫自己的老婆蔓儿和那个惹不起的泼妇云蓉都站在火美人那边呢。“世人都说出尘仙子云烟千金难见一面,其实她只是被云蓉和亲姐姐云裳保护过渡而已,甚至云裳十三岁就开门接客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妹妹的清白,和老鸨定下了契约。想当年她们姐妹之间的深情厚意在乱世红尘中留下了一段佳话,蓉娘说她也是因为敬佩云裳的豪义才和她们姐妹结为金兰的。谁料到一个瞎眼毁容、身染恶疾的落破书生让三姐妹从此成为末路。”说到这儿,为了渲染气氛,范莘故作惋惜地重重叹了一口气,看得秦思不由得翻了翻白眼,又是一掌拍在桌子上,“重点!重点!我要重点!你以为你在说书啊?!”
“是!是!”范莘手忙脚乱地稳住了自己的茶杯,“其实简单说来就是云裳救了那个书生,还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为她寻医治病。等到两年后书生高中状元回来迎娶她时,妹妹云烟仗着自己与姐姐有七八分相似,嗓音又几乎一模一样,拿着他们当年的定情信物上了花轿。”
“这样都行?!情人也能认错?”秦思怀疑地看向范莘,摆明了不相信。
“咳!书呆子那个时候眼瞎,病得糊里糊涂的,哪记得云裳到底长什么样儿!而且他们只短短相处了十来天而已!”范莘似乎颇为激动,话语间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畏缩和谨慎。
“那蓉娘又在这笔糊涂帐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秦思抿了一口茶,面无表情地问道。
“蓉娘啊,简直是一个傻大姐。状元上门提亲时,云裳刚好被一个富商带去了江南,书呆子又只知道是一个姓云的女子,整个无双楼姓云的只有她们三姐妹,所以理所当然地蓉娘就把云烟推了出去,因为在她心目中云烟就是这么一个柔弱乖巧,会随时随地捡些小猫小狗回去的善良女人。接下来……”
“接下来云烟就算最先没有顶替姐姐的想法,也会在蓉娘的推波助澜下铤而走险。”秦思轻笑着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范莘双眼一亮,继续说着,“那天我听蓉娘断断续续地说起这段往事时就猜出了大概,她替云烟向书呆子做了证明,再加上云裳对自己妹妹的爱护信任,一定从未隐瞒过她与书呆子的情事,所以云烟轻而易举地就取代了姐姐。而书呆子那边,娶了一个卖艺不卖身,艳名四播的绝代花魁,也算成就了一段风流韵事。”
“我非常好奇这位状元有没有发现自己娶错了夫人,而云裳回来后又将把自己置于什么样的境地呢。”秦思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先前严厉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下来。
“呵呵!”听了他的话,范莘轻轻笑了起来,“爷和我当初听到这个故事时的想法几乎一模一样。蓉娘说云裳回来后她简直是邀功一样把这件事跟对方说了,还坦白怕状元反悔没等二妹回来就把云烟嫁了。”说到这儿,范莘顿了顿,看到秦思兴趣盎然的表情,满意地继续说道,“云裳什么话也没说,第二天就从无双楼里消失了。第二年,状元再次来到无双楼,怒斥云蓉,说和自己私订终身的不是云烟,而是云裳。接下来的事爷也知道了,八年后,金银岛成立,爷看重了在无双楼中形同隐居的蓉娘,收为心腹手下,两年后,潼湖边竖起了云裳阁,红姑带着一群水似的江南女子从秦淮来到了京城。”
“那么昔日的状元呢?”秦思嘴角轻扬,戏谑地看向范莘。
“状元啊,爷也认识。”说着,范莘神秘地一笑,“就是池旭然的恩师,现在的工部尚书林封涵。”
“唉……”听到这儿,秦思不由得惋惜地摇了摇头,“一个有情有义的儿郎却莫名其妙地成了负心人,怪不得林尚书虽与自己的妻子不睦,却从未纳过新人。”


第二十三章

潼湖,京城中最著名的寻欢作乐的场所,无论是王孙贵族还是贩夫走卒都能在这里买到令人满意的软玉温香。
柔和的月光下,碧波荡漾,一片灯红酒绿。两个年轻公子闲适地站在湖边,笑容满面地看向湖中心的雅致阁楼。身着白衣锦缎的年轻人有着一双漂亮的凤眼,上好的白玉银髻束起了过肩的浅褐色发丝,腰悬一块别致的盘龙宝玉,他轻摇着折扇,脸上露出慵懒惬意的笑容。周围路过的人们向他投来赞赏的目光——好一个风流倜傥的偏偏佳公子,然而却在看清他眼底流转的妩媚风情时,不由得呆愣地停下了脚步。
“爷,如果不是这一身上等的江南苏锦,御赐的盘龙宝玉,你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旁边身着青衣锦袍的男人双手环胸,戏谑地笑道。满身的珠光宝气,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粗俗的暴发户,不过此人身上隐隐流露出的贵气却会让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世家中的纨绔子弟,再细看他帅气的容貌,潇洒自信的举止,越来越让人心生好感。
这二人便是秦思与范莘,慕名前来瞻仰所谓‘犹胜过天下第一美人沧月公主的绝代名妓’,不过对秦思来说,他只是来刺探敌情的,所谓美人还没有那个传说中的红姑更吸引他。
两人刚准备向云裳阁走去,突然一艘清雅的花舫停在了他们面前,只见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走了出来,“这不是秦思吗?”
秦思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胡乱跟他套交情,还似有若无勾引他的刑部尚书魏士杰。
“士杰兄!”秦思上前一行礼,笑着招呼道。
“想不到你也会到这种地方来。”魏士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上来坐坐可好?”说着已经叫身边的侍从把船靠岸。
看着船身上那个醒目的‘金银岛’的标志,秦思向范莘递了一个眼色,俩人默契十足地上了船:自家产业,怎么着也得给点面子,云裳阁只好下次去了。
来到花舫的雅间,秦思发现席间还坐了两个锦衣男子,一个是五王爷日昕,一个是大公主的驸马陆政。俩人见到秦思时有一瞬间的呆愣,随后热情地招呼秦范二人,只是善于察言观色的秦思却从他们眼底看出了轻蔑和嫉恨。
至从‘混沌’的事件后,他算是得罪光了皇室宗亲,如果不是日申的百般恩宠,这帮人恐怕早就把他五马分尸了。秦思在心中冷冷的笑着。
“五王爷,陆驸马,好久不见!”秦思轻笑着向二人鞠躬行礼道,对方连忙扶住他,故作责备地看向秦思,“贤弟什么时候跟我们这么生熟了!”
我什么时候跟你们热乎过吧?!
秦思暗道:除了因为金银岛的成立给你们送过几次礼,咱们见面的次数五根手指也数得清!
“这位是……”陆政指向范莘,疑惑地看向秦思。
“他就是无双楼的楼主范莘。”秦思笑着为二人介绍。
“原来这位就是‘天下第一搂’的楼主啊!”陆政惊讶地说道,突然话锋一转,“听说范公子是城南范家的长子,不过后来离开范家加入了金银岛。”
你是想说我被赶出范家的吧?!
范莘眉头微微一皱,随后抬起头来,故作不在意地哈哈大笑道,“小弟不才被三娘赶出范家,幸蒙爷的收容,才得以在金银岛中混口饭吃!”他把那段绝望痛苦的经历当作趣闻说了出来,令本来想让他难堪的陆政和日昕只能在一旁讪讪地陪笑着。
魏士杰把一切看在眼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当他回过头看向秦思时,发现对方也是站在一旁轻轻地笑着,只是那笑容,那眼神,却看不出深浅。他的心中陡然一惊:除了昊天帝和袁青墨,秦思是第三个让他猜不出心思的男人。
“好了,我们入座吧!别让忆如她们久等了!”说着,魏士杰向花舫的主人忆如递了一个眼色,对方领会地走到五王爷日昕的身旁,娇媚地说道,“王爷只顾着和爷说话,都不理如儿了。”
“哈哈……”日昕回头,搂住忆如的纤腰,宠腻地说道,“秦思可是你的大老板,本王是在帮你说好话呢!”
“如儿可不在乎。”艳光四射的女子缩在日昕怀中,“只要王爷宠着如儿就够了……”
软玉温香,轻言细语,五王爷日昕心头一热,抱住忆如就开始上下其手,粉紫的薄纱划过肩胛,女人发出娇媚的呻吟声……
陆政和魏士杰相视一笑,随后招呼秦思和范莘陆续坐了下来,几个甜美可人的女子来到他们身边,轻笑着为大家的酒杯中斟满了上好的女儿红。
“听说秦贤弟和刑部、翰林院一起编写《天朝大律令》?”陆政看向秦思,笑嘻嘻地问道,只是闪烁的眼神中写满了不信。
秦思喝了一口酒,嘴角轻扬,淡淡地回道,“小弟只是去凑个数而已。”
听了他的话,陆政略微紧张的神色松弛下来,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话可不能这么说!”突然,一道清亮的嗓音插了进来,“秦思的确博学多才,无论是政事、商道、律法,他都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如果没有他,《天朝大律令》的修订根本无从下手。”说完,魏士杰拿起酒杯,略带深意地瞪了陆政一眼,只是那警告的目光反而令对方更加着恼。只见陆政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水,嘲讽地说道,“如果秦大人不是如此博学多才,皇上怎么会百般恩宠呢?”他故意在‘恩宠’两个字上拖长了尾音,任谁也听得出其中的暧昧。
范莘坐在一旁,搂住身边的女子,依然浅笑着品味杯中的酒水。秦思也轻轻地笑着,似乎丝毫没有听出话中的奚落,“驸马爷这句话应该问皇上,在下可没这个胆随便议论圣上的心思。”
“真的没有吗?”五王爷浑厚的嗓音在背后响起,他搂住春潮未退的忆如坐到魏士杰的身旁,“皇兄为了你可是连祖宗家法都不要了。”说着,厉眼扫向秦思,眸中闪过怨毒的光芒。
五王爷毫不掩饰的恨意与轻蔑并没有引起秦思的恼怒,只见对方脸上仍然挂着闲适的微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道,“那是皇上抬爱了。”波澜不惊的语调,却在其中隐藏着一丝猖狂和桀骜。
日昕听出来了,陆政也听出来了,两人正准备拍案而起时,魏士杰冷冷的嗓音在旁边响起,“俗话说得好,帝王无情,秦大人还是小心为妙,更何况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哪一个不是天姿国色。”
“那倒是!不过我朝男子也一样可以进宫为妃,秦大人可以在皇兄耳旁提点提点!”说完,五王爷日昕露出一个淫邪的暧昧笑容,陆政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范莘微微皱起了眉,看向秦思,对方丢给他一个少安毋躁的眼色。
男宠吗?在你们眼中我秦思就只能以色侍人?
不过莫要忘了,金银岛的主人是谁!


第二十四章

秦思的脸上浮现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眼神中闪烁着洒脱肆意的光芒,那仿佛天下尽在掌握中的自信风采不由得让魏士杰看呆了眼。
“入宫哪有现在消遥自在?!”秦思的眼眸转了转,回头看向魏士杰,趁着对方痴愣地注视着自己时突然拉住他的手臂,用力带入了怀中。他迷人的双眼微眯了起来,一手轻挑地抬起魏士杰的下颚,另一手搂住对方的窄腰,邪气地笑道,“比如说现在的轻狂,一旦进了后宫就再也不可能了。”他低声呢喃的嗓音仿佛传说中引诱世人的妖女媚惑的歌声,让魏士杰的心情不自禁地砰砰直跳起来,思绪在那一瞬间完全停止了,只能着魔似地任由秦思的脸庞逐渐靠向自己,直到冰凉的双唇覆盖在自己的唇瓣上,一种特别的香气窜入鼻尖,他忆起了一片紫色的花束……
那是在皇上的御书房中看到的一副水墨画,满山遍野的紫色,黯淡的红和黑给人一种窒息绝望的感觉,就在心脏都快被那份沉重压得喘不过气来时,远处高山的背后,显露出一丝曙光,淡淡的,似乎是在朦胧的梦境中,几乎让人看不见……
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记住了心脏不规律的跳动声,血液沸腾的流淌声,还有一个男人的名字——秦思。
面对秦思大胆轻佻的举动,五王爷日昕和驸马爷陆政简直看呆了眼!不过更让他们震惊的是揽住魏士杰的秦思邪佞惑人的风采,那娴熟煽情的动作,红艳诱人的双唇以及隐隐的戏谑自信的笑容,还有那双蛊惑人心的乌眸,一开一闭之间,流转的万种风情……
日昕和陆政突然感到下腹有些骚动,俩人脑中闪过一个相同的念头:如果把这样一个洒脱邪肆的男人压在身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想到那双张狂恣意的眼眸染上情欲的妩媚,诱人的红唇发出甜腻的呻吟,修长白皙的大腿,销魂的菊池……
胯下明显的反应告诉日昕和陆政,他们动情了……
俩人的脸色开始泛红,双眼充血,流露出热切强烈的欲望……
望着二人猥亵的模样,范莘一边喝着酒,一边轻轻地笑了:爷可是向京城中各大风月高手拜过师的,挑逗一个稚嫩的伪君子,两个容易激动的下流胚,绰绰有余!
这边,秦思刚挑开魏士杰的外衣,灵巧的右手抚摸上对方滑腻的肌肤时,突然,由于接触到外面湿冷的空气拉回一丝理智的魏士杰浑身震了震,当他惊醒自己正在秦思的怀中发出羞人的呻吟时,一股热气冒上头顶,想也没想地一掌挥了出去,只听到‘喀嚓’一声响,然后是‘扑通’的水声,随着众人的惊呼,魏士杰终于清醒过来:秦思不会武功!
由于有人落水,花舫内外乱成了一锅粥,范莘和忆如慌忙招来众人下水救秦思,偌大的动静引来了潼湖上的其它花舫,岸边也有不少人向这边张望。
于是,非常不幸的,第二天,‘户部侍郎秦思调戏刑部尚书魏士杰,被打落入水’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阿欠’,秦思抱住棉被打了一个喷嚏,随后狠狠地说道,“不过亲了一下,居然动手打人,他是雏儿啊?!”
“好了,少爷,你先把药喝了吧!”秦善忍住笑意,递给床上的人一碗漆黑的汤药。
“还喝?!”秦思接过碗,“韦智禾现在一天三顿都给我加料!”
“活该!”低沉冷漠的嗓音在床头响起,秦思怨恨地瞪向对方,“季成风!你这保镖是怎么当的?!也不怕砸了御前第一侍卫的招牌!”
“别忘了,是我把你从水里捞起来的。而且我给你把了脉,没有受到内伤,魏士杰手下留情了。”季成风斜眼睨着秦思,淡淡地说道。
“妈的!混蛋!”秦思一口一个脏字,“魏士杰,咱们走着瞧!”
“少爷,你是嫌外面沸沸扬扬的传言还不够热闹啊!”秦善不赞同地看向秦思,“我看还是少招惹那个刑部尚书为妙。”
“小善……”秦思抬头看着面前越发显得清俊的男人,危险地眯起了眼,“我是不是该把你送到无双楼里,让蓉娘调教调教了?”
“少爷……”还没等秦善说完,房门开了,又关上,屋里彻底安静了。
秦思若有所思地看向远去的背影:这两人,还真是细水长流,不过你们也冒一两个泡好不好?!
接下来的日子,秦思彻底奉行他‘有仇不报非君子’的格言,三番两次逮着魏士杰就开始言语挑逗,动作放肆。
以前是魏士杰缠着他,现在的情形完全倒过来了。
两个身具魅力的男人暧昧的纠缠成为尚书省和翰林院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而当皇上加入时更是激动人心。所有的人都在纳闷为什么昊天帝不约束秦思的行为,这种疑问连秦思本人也有,当他抑制不住向日申提出时,对方轻轻地笑了:朕知道你只是逗弄魏士杰而已,并没有其它心思。其实,只要你高兴就好。
这种不咸不淡的回答让秦思又是放心,又是难过……
这天,秦思邀请魏士杰去云鹤楼喝茶,轿子刚到市中心时,一阵骚动声传来。
“少爷,前面好像出了点事,很多人围在一堆,挡住了去路。”
“那就停轿吧!”
家仆们走到墙角,小心地放下了轿子。秦思掀开轿帘,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秦思的话刚问完,耳边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议论声。
‘那不是兵部尚书的小儿子吗?……’
‘是呀,听说叫卓凡……’
‘名字倒是取得好,只是这人天天醉得跟滩烂泥一样……’
‘今天更离谱,居然敢向魏家的主人动手……’
‘刚才听他吼着:你配不上秦思!难道又跟那个户部侍郎秦思有关?’
‘八成是!不过也不瞧瞧自个儿脏兮兮的样子,别说秦侍郎是皇帝的男宠,就连那个魏家主人他也比不上!’
‘……,自不量力啊……’
‘……癞蛤蟆一只……’
……
接下来的话秦思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紧握住手中的扇柄,没有发现一道血丝染红了竹架上的锦缎……
突然一道熟悉的痛呼声差点让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秦思慌忙地冲上去,拔开了人群,看到一个正在被人随意踢打的单薄的身影,胸中的刺痛激起了滔天的怒火,平时闲适慵懒的气息一瞬间从他的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彻骨寒意,嘴角边再也看不到那抹戏谑的笑容,此时的双唇紧紧地闭着,仿佛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秦思!”魏士杰看到那个令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情不自禁地跑上前,拉住对方的手臂,热切地说道,“不好意思,没能按时付约,我这边出了一点事。”说完,他转过头,指向地上躺着的男人,“卓家的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袭击朝廷命官,我要把他带回刑部好好收拾!”
“是吗?”听了他的话,秦思冷冷地笑了,“那魏大人殴打朝廷命官的这笔帐又该怎么算呢?”说着,他一把甩开魏士杰的手,锐利的双眼仿若一把刀似的插在对方的身上,“季成风!”秦思大吼了一声,话音刚落,一道人影闪到了卓凡的身旁,刚才还在围殴的家丁们已经倒在了地上,“把他带回卓府!”秦思掷地有声的语气中透露着森冷的寒意。突然,他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魏士杰,“卓凡是我秦思最重要的人,伤了他一根寒毛就跟捅了秦思一刀无异。魏大人以后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啊……”说到最后他危险地眯起了双眼,警告威胁地瞪了魏士杰一眼,随后淡淡地扫向围观的众人,露出一个寒冷的笑意。当众人从他那个令人心惊胆战的眼神下清醒过来时,秦思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闹市中心。所有的人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不明白户部侍郎秦思与卓家的小少爷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从此以后,在天朝百姓的眼中,卓家的荣辱自然与秦家连在了一起。


第二十五章

当秦思一行人来到卓府后,卓凡的两位哥哥首先迎了出来,一把抢过已经昏迷的小弟,四只眼睛狠狠地瞪向秦思。
‘咳!’
就在秦思不知所措时,一个满头银白的老者从大厅里走了出来,“你们俩把卓凡扶回房去!”说完,一双精明锐利的双眼看向秦思,“秦大人和季侍卫这边请!”
来到大厅,秦思已经猜到此人就是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兵部尚书卓风行,年过半百,身体却依然健朗,步伐中有着中年人的沉稳。
卓风行把秦思请了进来,自己先行坐下,随后开始悠闲地品着茶,让秦季二人尴尬地站在大厅中央。
秦思虽然心中有愧,但也不想让对方瞧扁了,深呼吸了一口,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地站立着。季成风则在一边,冷冷地斜眼瞧着座位上的老人。
隔了良久,几乎是半柱香的时间,卓风行的茶也快喝完了,只见他轻轻地放下茶杯,抬起那张与卓凡有着些微相似,却更加成熟冷漠的脸庞,用着低沉苍老的声音说道,“秦思,老夫只想知道一件事:对你来说,卓凡到底意味着什么?”
听了卓风行的话,秦思低下头轻轻笑了,那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淡漠的笑容,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悲哀的沧桑感,“卓凡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情人,他是我秦思在这个世界上所剩不多的良知和人性。”说到这儿,秦思顿了顿,“还有,老爷子,你应该清楚我现在的处境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光,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所以……,你连一次机会也不给卓凡……”像是自言自语般,卓风行暗暗叹了一口气,官场几十年的沉浮,世家中的明争暗斗,让他有了丰富的阅历和敏锐的直觉。单单一句话,他似乎就明白了秦思隐藏在风流轻佻背后的深沉心思:那样的执着,的确不单是爱能够驾驭的。
第二天,秦思刚踏进尚书省,不意外地看见魏士杰一脸憔悴地站在回廊上等着他,“秦思……”
“魏大人有事吗?”秦思礼貌生熟地向他行了一个礼。
“你……”感觉到对方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他似乎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不过一贯的骄傲却让他咬紧了牙关,怨恨地问道,“卓凡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甚至比我还重要?”
秦思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般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起来,“魏士杰啊魏士杰,你也太自以为是了!”说着,他向前迈了一步,捏住对方的下颚,戏谑地说道,“你跟卓凡相比,连给他提鞋都不配!”那冷漠的嗓音,残忍的双眸,仿若一把刀似的插在魏士杰的心中,他向后踉伧了一下,一手抓住旁边的围栏,才勉强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可当他抬起头来时,却只看得见秦思绝然离去的背影。魏士杰紧紧握住了拳头,恨恨地说道,“秦思,你给我记住!”
十天后,当秦思刚从翰林院回来时,远远地就看见许久不见的池旭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大事不好了!”
“又发生什么事了?”秦思绕过池旭然,走到大厅,坐到椅子上。
“卓凡被押进刑部大牢了!”说到这儿,池旭然又开始焦急地来回走动,“他到底是发了什么疯,居然动手打右仆射王文扬的独子,又不是不知道王家的人超级护短,而且还跟刑部尚书魏士杰是姻亲关系,这下落到刑部,有得受了!”
恐怕不只如此!
秦思拿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双眼闪烁着复杂难解的光芒,回想起这几天魏士杰那满脸怨恨的表情,他的心开始担忧地纠结在一起,“旭然,我要去趟魏府,你去卓家看看!”说完,秦思也没等池旭然的回答,慌忙地带着人出了门。
来到魏府,秦思被闲置在大厅中半个时辰后才看见魏士杰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秦大人,今天是吹什么风,让您到我这儿来了?”
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样子,再想到狱中的卓凡,秦思的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容了,“魏大人,我今天来只是想说一句话:卓凡不仅是在下的至交好友,更重要的是,他是卓府的小少爷,兵部尚书卓大人最疼爱的儿子!”
“嗯,然后呢?”魏士杰一挑眉,不以为意地问道。
看到他漫不经心的样子,怒极反笑的秦思危险地眯起了双眼,“在下只是希望魏大人在审理这桩案件时,三思而后行……”说到最后,他故意加重了语气,拖长了尾音,略带深意地看了魏士杰一眼,随后就请辞离开了,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对方在他身后露出一个怨毒残忍的目光。

出了魏府,秦思意外地看见池旭然的轿子停在路旁,他急忙走了过去,发现池旭然正在和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窃窃私语。
“旭然。”秦思轻轻唤了一声,对方转过头,一脸紧张地拉过他的手臂,“这下完了,秦思,卓老爷说一切听凭刑部的审判。”说到这儿,他指了指身旁的小厮,“他是卓凡的贴身侍童,那天的事他全都看见了。”
“哦?”秦思低下头看向那个矮小的少年,“你家少爷那天为什么殴打王文扬的儿子?发生什么冲突了?”
“少爷那天是和几位新交的朋友去云裳阁喝花酒,但是无意间听见王家的公子在隔壁雅间议论秦少爷,他们说您是……”说到这儿,小厮不好意思再继续下去,“少爷气不过就冲过去跟他们动上手了。”
听了他的话,秦思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非常清楚天下间有许多嘲笑鄙视他的人。只要他一日顶着‘皇上男宠’的招牌,那么无论他做了什么,别人都会拿有色的眼光看他。只是这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可是,卓凡,你为什么要趟进这滩浑水里?我一直想要保护你,让你平平安安,快快活活地过一生。
所有的痛苦让秦思一人承担就够了……
“好了,你先回去吧,你家少爷的事不用担心。”秦思挥了挥手,打发走那个小厮,随后转过头看向池旭然,“放心,有我在,卓凡不会有事的。”
“嗯。”池旭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相信你,秦思,只有你能救卓凡了。”
回府后,秦思就招来了秦善和范莘,“卓凡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嗯。”二人点了点头。
“秉公办理我倒不怕,最多一个私斗,请皇上从中调节调节,赔点银两,禁足两三个月就行了。但是……”说到这儿,秦思皱起了眉头,“魏士杰明显想拿这件事为难我和卓凡,就算我能在外面安排妥当,卓凡也有可能会在牢里吃足苦头。”
“可是不管怎么说,卓凡也是卓家的少爷,九王爷手下的一员大将,魏士杰怎么也得顾及一下吧?”范莘看向秦思,喃喃说道。
“你太天真了,魏家是祖传世家,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卓家只是出了一个卓风行而已,再加上这一次卓老爷子摆明了不管此事,魏士杰更是有持无恐。”
“为什么他不管卓凡了?”秦善不满地问道,“那是他的亲儿子啊!”
听了秦善的问话,秦思不知如何回答地捂住了额头。虽然只与卓风行见过一面,但不知为什么,就像对方能从一句话中理解到他的心思一样,他似乎也能体会到卓风行的坚忍和痛苦,“也许对他那样的男人而言,忠君爱国,职责义务,胜过了所谓的亲情。”兵部尚书是尚书省与军部唯一的联系,卓风行肩上的担子比别人想象中的还要重,特别是在朝局变革的现在。
“好了,我们别说这些了。”秦思提了提神,严肃认真地命令道,“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动用金银岛的一切人力物力打探牢里的消息,好好保护卓凡,务必要让他安安稳稳地过到从大牢出来为止!”
“是!”
“是!”


第二十六章

时间就在这样一个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的环境中一点一滴地流失着。秦思虽然竭尽全力想要救出牢里的卓凡,但是右仆射王文扬却摆明了要整死让自己儿子还躺在床上的罪魁祸首。秦王两家的争斗已经是京城中明而不宣的事实,这也是一向笑脸迎人的秦思第一次把私人恩怨摆上了台面。
天朝建立以后,刑部俨然是全国最高甚至唯一的司法机构,而刑部尚书魏士杰则掌握了仅次于皇上的最大的仲裁权,这也让他在朝廷上占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在刑部里更是呼风唤雨。所幸魏士杰本人清高倨傲,谁的帐都不卖,因此刑部至今为止虽然小事不断,但却从未出过大事。然而,这一次,从兵部尚书卓风行的小儿子关进大牢的那一天开始,整个刑部上下都笼罩在一层诡秘的阴影中。
上层官员终日眉头紧锁,盘算着自己的仕途方向:想要维持原状吧,可是只要一忆起那个男人丰姿卓越的身影,邪肆戏谑的笑容,就莫明地感到一丝恐惧和威胁。如此轻佻无害的男人却有着雷厉风行的手腕,再想到他背后的财力和皇上。唉……,这还真不好选啊……
下层人员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从金银岛那里得到数量颇丰的贿赂和无数的好处,已然让他们坚定了立场,每天忙着收集刑部的信息以及讨好大牢里的卓家小少爷。
这天魏士杰怒火冲冲地从翰林院回来,小丫鬟讨好地奉上一杯参茶,却被他一手挥到了地上,“秦思,秦思……”一想到那个人与皇上互相依偎的身影,他就忍不住妒火中烧,“去刑部!”
皇上他没办法,但是还有一个卓凡啊!
来到刑部司的大牢,一眼就可以看见被铁链紧锁在木架上的卓凡,华丽的锦袍已经被鲜血和污迹浸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散乱的头发,嘴角边还残留着凝固的血渍。
“卓少爷,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呢?”魏士杰洋洋得意地坐到侍从端来的椅子上,轻蔑地看向卓凡,谁知道对方听了他的话,不仅没有睁开眼,反而嘲讽地一笑,“又在秦思那儿受气了?”
“你!”魏士杰火大地站了起来,下午翰林院中那旖旎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秦思不是一样不要你了吗?”
“哼!”卓凡抬起了头,已然苍白憔悴的面孔上嵌着一双清澈锐利的双眼,“秦思是因为重视我才推开了我,我相信他!”毫不犹豫,无比坚定的语气令魏士杰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你胡说!他才不会喜欢你!”
“不管他喜不喜欢我,在他心目中我都是知己好友,至少……”说到这儿,卓凡顿了顿,嘴角边扬起一个自得的笑容,“至少比你重要。”
‘啪!’
响亮的一巴掌打在卓凡的脸上,他的头一偏,一口鲜血吐在了地上。
“你越打我……,秦思越心疼……,说不准儿哪天就真的对我动情了,我了解他……”说着,卓凡轻轻笑了起来,那种自信的刺眼笑容看得魏士杰握紧了拳头。“是吗?”突然,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残忍的光芒,“我倒要看看一个破破烂烂的死人他还会不会动情?”
“来人,把他拖去死牢!”

“少爷,少爷!不好了!”
秦思正在书房里对着金银岛的帐目,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秦善焦急的呼唤声,他的心陡然一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推开门,看见秦善和范莘慌慌张张地朝这边跑来。
“少爷,不好了!”秦善来到秦思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刚才接到牢里的消息,魏士杰要把卓少爷带去死牢!”
“什么?!”‘啪’的一声,秦思手中的帐薄掉在了地上。死牢,那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方。
苍龙王朝统一大陆以前,死刑犯关押在两种牢房里:一种是‘天牢’,虽然条件恶劣,但只用安安稳稳地等着死就行了;另一种是‘死牢’,那是一个炼狱,人吃人的地方,王朝最严厉的刑法不是凌迟,而是把人扔进死牢,践踏尽他所有的尊严、精神,最后不是被别人吞食,就是为了生存,学会茹毛饮血,直到被其它的强者吞进腹中。
而在天朝建立以后,这种刑法继续延续了下来,通常用来惩罚朝廷的叛徒。
“爷,我们得赶紧想办法,要不然就算最后救出了卓凡,他也废了!”范莘紧皱着眉头,焦急地看向秦思。后者捂住下颚,低下了头。好一会儿,死一般令人窒息的寂静弥漫在三个人的周围,秦善和范莘一直注视着秦思,等着他的命令。
突然,秦思抬起了头,双眼闪烁着坚定锐利的光芒,“季成风,你都听见了吧?”他的嗓音冷冷的,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长廊的转角处,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影,“你不会是让我劫死牢吧?”季成风平淡的语气中暗藏着嘲讽,仿佛秦思说了一个不可能的笑话般。
“是又如何?”秦思挑了挑眉,嘴角边扬起一个挑畔的微笑,“不用再废话了,你赶快去吧!如果卓凡有个三长两短,我会非常不痛快的。”说到这儿,他微眯起眼,倨傲地看向季成风,“而且说不定也会让皇上……跟着我一块儿不痛快!”最后几个字,秦思说得斩钉截铁,那破釜沉舟的绝然让季成风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他知道:秦思不是在开玩笑!
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季成风转身飞上了房顶,向死牢赶去。
看到他离去的背影,秦思也转过身,急急忙忙跑出后院,“给我准备一匹马!”
“少爷,你不会骑马!”秦善跟在身后,提醒地说道。
“行了,赶紧通知下人准备吧!”范莘碰了碰秦善的手臂,递给他一个‘少多话’的眼色。秦善领悟地点了点头,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来到大门口,秦思转头看向范莘,“季成风去救卓凡时,你想办法让人通知魏士杰。”
“为什么?”范莘大吃一惊地瞪着秦思。
“不用问那么多!反正要把他们两方人都拖住,直到我把皇上带来为止。”秦思看见秦善牵来一匹马,急忙走了过去。
“爷,我不明白!”范莘跟了上去,“季成风一个人去救卓凡,如果引来了魏士杰,那么他和卓凡都会有危险。”
“范莘!”秦思抓住马缰,回过头,“你太小瞧季成风了,你也太小瞧我们的昊天帝了!”说完,秦思翻身上了马。
一阵嘶鸣声,黑色的骏马越过范莘离开了秦府。
“你们还不快跟上去!”秦善站在原地,大声催促着身后的家丁,“好好保护少爷,别让他摔着了!”
“是!”
这天在天朝的史载中是最值得纪念的日子之一,因为几乎所有的京城百姓都看见了一向风流懒散的户部侍郎秦思,第一次黑着一张脸骑着骏马穿过了闹市,直逼皇城,随后大闹刑部,掀开了天朝‘三法司’诞生的序幕,也把他自己送上了权力的顶峰。


第二十七章

皇城殿门外,负责宫门警卫的卫尉南军远远地就看见一匹黑色的骏马急驰而来,连忙摆出了拦截的架势,可是当他们看清马上的人时又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瞎了你们的狗眼啊!居然敢拦我?!”秦思抓住马缰,慌忙稳住了身体。
“秦大人……”一个统领模样的男人走了出来,“皇城里不让骑马……”他的声音在秦思的厉眼瞪视下越来越小,现在谁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皇上的心头肉,哪敢得罪!
“滚开!”秦思一提马缰,理也没理那个统领,驾着马闯进皇城。周围的人都没胆子拦他,不是拦不住,而是怕自个儿粗手粗脚伤了对方,要是皇上怪罪下来,项上的人头能不能保住还真难说!
“快去通知宫里的守卫!”男人大声呵斥着手下,反正他们卫尉南军是没办法,就看里面的禁军了!
不过他显然是高估了禁军,那边比他更知情识趣,不仅没拦,还急忙清除了道路上的障碍物,生怕秦大人一个不小心给碰着哪儿了,自个儿担待不起!不过他们也及时地通知了宫里的罗公公和正在御花园里晃荡的九王爷日宣。
所以当他们二人赶到时就看见秦思非常不稳地骑着一匹‘野马’,急忙心惊地上前拦住,九王日宣也施展轻功从马上抱起秦思,落到地面。
“滚开!”秦思推开日宣的怀抱,向皇宫内奔去,“罗云,皇上在哪儿?”
“秦大人,皇上正在御书房!”罗云一边回答秦思的问话,一边吃力地稳住受惊的黑马,所以他们二人都没有注意到九王爷日宣阴沉的脸孔。然而,事实上连日宣本人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个人离开自己的怀抱,淡淡的香气飘走后,他的心会突然烦躁起来。
一心念着卓凡的秦思根本无暇顾虑罗云和九王爷日宣,得知皇上的所在之处,急急忙忙向大殿深处跑去。
“秦大人!”罗云把黑马交给身边的侍卫,也连忙跟了上去。而九王爷日宣此时大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那个身影越走越远,双脚也就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移动。
来到御书房的大门外,罗云几步赶到了秦思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秦大人,皇上正在与袁丞相他们商量要事,你能稍等片刻吗?”
“你说呢?”秦思冷冷地看了罗云一眼,那恨冽无情的目光居然让见惯宫门倾扎的罗云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越过他,秦思推开了御书房的大门。
‘吱嘎’一声,殿内的所有人都回过头看向门外,只见户部侍郎秦思身着一件银白色的锦袍,明显风尘仆仆的样子站在大殿门外,一脸的沉静肃穆。
“秦思?”皇上低沉平淡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唤回了众人的注意力,连忙紧张地低下了头。
“微臣参见皇上!”秦思大步走了进来,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清脆的声音让日申微微皱起了眉头,“你起来吧。”
皇上的话音落了良久也不见秦思站起来,殿内的所有人似乎都预感到了不寻常,全都屏息静气地正经站在一边。
“皇上,微臣希望您能去一趟京郊死牢,因为刑部尚书魏士杰擅自把卓少将军关进了死牢!”秦思跪在地上,抬起头,一脸坚决地看向日申。
“不可能!”身后传来九王爷日宣的声音,“卓凡只是打伤了王文扬的儿子而已,怎么会被关进死牢?”他的话立刻引来右仆射王文扬的不满,只是碍于他王爷的身份,只能怨恨地干瞪着眼。
“是啊!”户部尚书史威走了出来,“卓少将军不是暂押在刑部的大牢接受审判吗?怎么会去死牢?!秦侍郎可不要乱说话啊,这可是欺君的大罪!”他洋洋得意的语气中有着一丝幸灾乐祸,旁边站着的老丞相袁青墨和大将军司徒浩然都轻轻皱起了眉头,而兵部尚书卓风行则捏紧了手中的奏折。
“皇上!”秦思根本不去理睬史威,一双眼坚定决然地看向日申,顿时,殿内寂静了下来,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皇上的回答。
日申看着跪在殿下的秦思,一种豁出性命的坚决,一种从未有过的气势,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划过一丝不快。但是他从秦思眼中读出了不顾一切的绝然,他终于,只能,妥协了。
“好,朕随你去死牢。”
皇上的话音刚落,右仆射王文扬和户部尚书史威眼中闪过了一道惊惧的光芒。老丞相袁青墨和大将军司徒浩然注意到了,俩人的眼神一交换,心领神会地跟在了皇上的身边。而兵部尚书卓风行则向秦思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至于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的左仆射风凛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皇上和秦思一眼。
出了京城城门,负责京郊守卫的卫尉北军统领急忙迎了上来,参拜完皇上和众位大臣们后,立刻禀告:刑部尚书魏士杰的确是把卓少将军带去了死牢,但是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劫囚犯了,双方人马动上了手,一边是刑部的人,一边有禁军的令牌,他们也不知道该帮谁?
“成何体统!”皇上皱紧眉头,怒斥了一声,“你们过去把所有的人都给朕拿下!”
“是!”卫尉北军统领急忙下去调集兵马。
“皇上,我们还是等里面的人都制住以后再进去吧?”司徒大将军站在皇上身边,低声建议道。
可是皇上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直用着复杂难解的目光看向秦思,“救人的一边是不是季成风?”
“是!”秦思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皇上锐利的眼神,那挑畔的目光令日申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你忘了吗,季成风是朕给你用来保护自己的。”说完,他一甩衣袖,满面森寒地向死牢走去。
司徒大将军狠狠地瞪了秦思一眼,随后匆匆忙忙地追了上去,其他人也连忙跟上,最后只剩下兵部尚书卓风行与秦思并肩走在了一起。
来到牢房的外围,只见空旷的广场上布满站着、躺着的人群,中间蒙面的黑衣人护住一个白衣人警惕地看向四周,白衣人手持一柄黑色的奇异宝剑,另一手扶住一个满身鲜血污渍的蓬面男人;外围则是一群穿着卫尉南军服的刑部官兵以及魏士杰和他的手下;最外面的一层则是刚接到圣旨,人数众多,武器精良的卫尉北军。
“皇上驾到!”罗云尖锐清冷的嗓音在广场上响起,所有的人在片刻的震惊后全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突然一个银白色的身影冲进了混乱的人群,跑进黑衣人的保护圈,抱住了那个蓬头满面的男人。
“卓凡!卓凡!”秦思紧紧抱住怀中的人,焦急担忧地呼唤着。
“你不用担心,他只是晕过去了。”季成风依旧冷冷的嗓音在旁边响起,秦思一直高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随后把头埋在怀中人的颈后,无声地留下了眼泪。
季成风暗暗松了一口气,可是当他抬起头来时,不由得恐惧地握紧了手中的宝剑。因为他的正前方昊天帝正一脸阴沉地注视着他身旁的两人,双眼布满彻骨的冰凉,全身散发着森寒恨冽的气势,令身旁的大臣们全都微微颤抖地跪在了地上。
季成风慌忙地低下了头,不禁开始为秦思担心起来,因为除了在沙场上,他从未见过皇上露出如此的煞气。不过这也使他更加明白了:秦思在皇上的心中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
就在所有的人都以为皇上会爆发他的怒火时,日申却在冷冷地看了秦思和卓凡一眼后,静静地转身离开了。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两头望了望,最后只好追着皇上的身影离去。
此时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苍龙王朝传承已久的——死牢。


第二十八章

接下来几天,秦思一直呆在卓府照顾伤重昏迷的卓凡。期间,卓凡醒过来几次,每一次都能在朦朦胧胧中感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床头,紧紧握住自己的右手,他知道周身散发着淡淡香味的人是谁,随后便安详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看到秦思如此昼夜不休地照顾小弟,一直对他有着些许成见的卓彦和卓恒也不由得改变了观点。情之一事,不是人人都说得清道得明的,索性彻底当个旁观者。
这天,兵部尚书卓风行下朝回来,气势汹汹地疾步走到卓凡的房间,推开门,看见坐在床头的秦思以及站在一旁的池旭然和范莘,张口欲说什么,可最终却没有吐出一个字,只是深深地望了病床上的卓凡一眼,随后叹着气又迈出了房门。
“爷?”范莘看着举止古怪的卓风行越走越远,不由得疑惑地唤了秦思一声。
“你去把房门关上。”秦思淡淡地说道,仿佛并未察觉卓风行进来过一样。
“秦思,是不是皇上对于你和魏士杰的处罚下来了?”池旭然担忧地望向坐在床头的男人,虽说对方是救人心切,但是命人劫牢伤人却是天朝的大罪,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法外开恩。
“我觉得皇上应该不会处罚爷。”范莘关上了房门,缓缓走了回来,“至于魏士杰,可能皇上也会同样包庇他。”
“但是卓凡是被押进了死牢,如此狠毒的私刑,皇上一定会秉公办理的!”池旭然斩钉截铁地反驳着范莘,只是话一说出口,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如果是已往,我们英名神武的昊天帝决不会徇私枉法,可是这一次……”说到这儿,范莘意味深长地看了秦思一眼,“爷做得太露骨了,听说皇上是带着怒火离开死牢的,也许他会迁怒到卓凡身上,报复性地饶了魏士杰。”
“皇上不是这样的人!”池旭然失声叫了起来,在他心目中,昊天帝一直是‘神’一般完美的存在,“你不要随意污蔑皇上!”
对于池旭然的厉声斥责,范莘只是轻轻冷哼了一声,便转过了身,望向秦思,后者一直温柔地抚摸着卓凡的额头,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们的争论,“如果我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能守住,那秦思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权势得来何用?”
“可是,爷,和皇上对上并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范莘看着秦思,微微皱起了眉头。
听了他的话,秦思轻轻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继续静坐在卓凡的床头。
第二天,当卓风行出门上朝时,意外地发现马车旁站着的人是穿着一身青紫官服的秦思,“你这是……”
“世伯,今天是皇上处理魏士杰滥用私刑的日子吧?”秦思轻笑着看向卓风行,平静的目光下暗潮汹涌。
不敢迎向他锐利的眼眸,卓风行略现笨拙地侧过了身,微微点了点头,随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皇上是君,我们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世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秦思嘴角轻扬,微眯起眼看向卓风行。
面对秦思的步步进逼,卓风行只好无奈地回过了身,“昨日袁丞相向我透露,皇上有意放过魏士杰,让我先有个心里准备。”
“为什么?”秦思冷冷地问道。
“因为魏士杰毕竟是五大世家之首魏府的主人,一旦他有事,朝廷势必会伤筋动脉。”说到这儿,卓风行暗暗握紧了拳头,“而且你命人伤人劫牢,骑马擅闯皇城,都不是小事,如果真要细细追究,你也会被牵连进来。”这一点也是他回府后才慢慢想通的,皇上一定舍不得惩罚秦思,那么只能也卖魏家一个面子,从轻处理了。虽说心中还有无数不甘,但是为了不连累到秦思,卓家只有忍下这口气了。
听了卓风行的解释,秦思微垂下眼眸,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后意外地,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是从前我还会相信这个看起来合理的解释,相信皇上的为难,就像当初六王爷的事件,傻傻地骗自己‘他’是无可奈何。然而,现在……
“世伯,我陪你一道进宫吧。”秦思止住了笑声,高深莫测地看向卓风行。
“可是皇上并未宣你进宫。”卓风行为难地说道。
“无妨,我在殿外候着就行。”说完,秦思径自上了马车。看着他的背影,卓风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好也上了另一辆马车。
早朝外,秦思站在回廊上俯看着不远处的宫门,清风抚过他的脸颊,带来丝丝寒意,“入冬了啊……”他喃喃说道。突然,眼中精芒一闪而过,秦思冷冷地笑了。
为什么皇上会在早朝上处理魏士杰滥用私刑的事件?光明正大吗?!
整个王朝都是皇上的,他说的话就是圣旨,就是天,就是地,何须他人置疑。也许历史上有许多君王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但绝不会是他,千古第一帝——日申!
想到这儿,秦思握紧了拳头:朝堂上有哪位大人会不惜与魏士杰作对来帮助卓家?袁青墨,司徒浩然吗?他二人虽然一个狡猾奸诈,一个忠心耿耿,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对昊天帝的敬畏和无条件的服从。左仆射风凛?他是天朝的一个传奇人物,皇上的太傅,与皇室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只是如今,虽然手握重权,却形同隐居,从不多发一言。所以,他应该是不会趟这滩浑水的。除了他以外,还要加上一向充当和事老的吏部尚书陈良新以及从来都是事不关己的工部尚书林封涵。这三人都是中立派的代表人物。
剩下的右仆射王文扬,户部尚书史威,礼部尚书柳英,恐怕只有柳英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站在卓风行那一边。
而军部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将军以及皇室宗亲,也许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才附和他们的期望,更何况这也是皇上默许了的。
那么接下来会上演一出怎样的好戏呢?
在众位大臣的辩论和请愿下,公正无私的昊天帝只能免去魏士杰的重罪,从轻处罚。
这一切不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而是做给我秦思看的:你,日申,并不是不严惩魏士杰,而是朝廷决定放过魏士杰。至于卓凡,只能说活该了!
“日申啊日申,你还是这么小瞧秦思,小瞧天下人啊!”轻声呢喃着,秦思扬起一个嘲讽的微笑:如果是别人,我只会看到你的妒意而欣喜,但是卓凡,我绝不允许有人伤他一根汗毛,就算是你也一样!
快到晌午时,早朝的官员才陆续走出了大殿,毫不意外地,秦思从他们脸上看出了疲惫。不一会儿他就在人群中发现了魏士杰和王文扬的身影,二人看到他露出一个猖狂得意的笑容。秦思静静地看着,未发一语,直到卓风行和柳英的身影出现在眼帘中。
卓风行疲惫沧桑的老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低沉的嗓音下隐藏着一份嗯咽。
“贤侄……”柳英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轻叹了一声就向卓风行请辞离开了。
“卓大人,请留步!”身后传来罗云尖锐清亮的嗓音,“大人,皇上有请。”罗云装作不在意地瞄了秦思一眼,随后笑容可掬地看向卓风行。
“那……”卓风行转头看向秦思,“你先回府吧,小凡也快醒过来了。”说完,他整了整官服,向后殿走去。
“秦大人?”罗云轻笑着看向秦思,不知为什么,这个和平常几乎一模一样的伪善笑容此时却让秦思感到份外刺眼。
“皇上是怎么处罚魏士杰的?”秦思轻声问道,语气中有着深深的惆怅。
“秦大人放心,皇上下了一个公正合理的决定。”不卑不亢的语调,波澜不惊的脸庞,严密的口风,秦思听了,在心中冷冷地笑着。
“秦大人可以等卓大人回府后向你慢慢诉说早朝的情形。”罗云看秦思似乎陷入了沉思中,继续解释道。
而秦思仿佛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径自转过身,面色悲哀地望向皇城外,“我相信皇上,他是我这一生唯一挚爱的人。”说到这儿,秦思顿了顿,低下头,“但是卓凡,他是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我已经伤他太深,辜负他太多,不能再……”说着,秦思捏紧了衣角,眼眶微红,“罗云,你明白吗?我无法回报卓凡的痴情,所有我不能再让他因我而受到任何伤害!”
“秦大人……”罗云见秦思锐利的目光扫向他,慌忙无措地低下了头,“秦大人放心,皇上是不会……”说到这儿,罗云也不知道怎么圆自己的话,所幸秦思似乎并未在意,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我相信皇上的决定。”秦思转过身缓缓走向罗云,那似乎带着韵律的步伐和着轻微的风声,不知为何,却给罗云带来一波又一波沉重的压力。
秦思在离对方一步之遥时停住了脚步,嘴角轻扬,意味深长地看向罗云,“我爱皇上,我相信他不会把我推向别人的怀抱。”说着,他露出一个幸福温柔的笑容,却让罗云仿佛一瞬间被打落入地狱,全身彻骨冰凉起来,想到秦思刚才所说的对卓凡的辜负,想到他极端任性,肆意而为的个性,罗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我相信他不会把我推向别人的怀抱。——
会吗?这个人会因此与皇上结怨,投向卓凡的怀抱吗?由记得前不久从死牢回宫后,皇上难得龙颜震怒地一掌劈碎了御书房的桌子。如果这个人真的与卓凡……,那么……
想到这儿,罗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我先回去了。”秦思出声拉回了罗云的神智,轻轻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而此时的罗云也不及细想,匆匆忙忙地向御书房奔去,所以他并没有发现秦思没走几步就回过了身,望向他的背影露出一个森冷诡秘的笑容。


第二十九章

晚上,一直昏迷着的卓凡总算是清醒过来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为我冒险。’秦思听了,淡淡地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丫鬟端来清粥,卓凡喝了点,便又躺下了。
看着从小到大受到卓府上下宠爱的小弟半死不活的模样,卓彦和卓恒不由得心酸地低下了头,掩饰微红的双眼。而卓家的主人卓风行则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直沉默着,没人猜得透他的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室内突然寂静了下来,看着自己的两位兄长、丫鬟、侍仆,以及池旭然脸上的不甘和岔怒,一瞬间,卓凡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转过头,用力抓住秦思的手,虚弱地说道,“答应我,不要再去冒险,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听了他的话,秦思微微笑了笑,“好,我答应你,不会再做什么。”因为该做的我都已经做完了。
深夜,秦思坐在卓凡房间外的围栏上,若有所思地望向湖中心的凉亭。这时,卓家的大少爷卓彦走了过来,威严刚毅的脸庞上写满坚决,“秦思,我要回边关了,我打算带卓凡一起走!”
“好!”想也没想,秦思脱口而出,双眼还是一直望向远处。
他的爽快让满以为需要解释一番的卓彦大大吃了一惊,不由得尴尬地站在原地。夜晚刺骨的寒风吹来,卓彦打了一个寒噤,终于清醒过来,“那我……,我回房了。”说完,他有点沮丧地向自己的院落走去,嘴里不住嘀咕着:小弟到底爱上一个什么样的人啊?真不好对付!
卓彦离开后,一直隐身在角落里的季成风走了出来,他看向秦思苍白冷峻的侧脸,不由得说出了深藏在心底许久的问题,“你为什么不离开京城呢?”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许和卓凡一起,也许和其他人一起,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快乐,为什么还要继续留下来呢?明知道只有纷争和痛苦……
他的话并没有唤回秦思的神智,后者仍然坐在回廊上,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
季成风难得地叹了一口气,回到属于他的黑暗世界里。
秦思,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第二天,全京城的茶楼酒馆都在谈论皇上对于刑部尚书魏士杰滥用私刑的处罚。据闻由于卓少将军犯错在先,户部侍郎秦思又横闯皇城,命人伤人劫牢在后,皇上为了保住自己的心头肉,又顾及到魏家的势力和面子,最后只好轻罚了魏士杰:取消俸禄三年,在家闭门思过一月。
对于这样的结果,不少人为卓少将军含冤,也看清了一个事实:无论户部侍郎秦思如何风光无限,男宠毕竟是男宠。当涉及到国家大事,朝廷利益时,皇上还是会选择世家。
经过这一件事,魏士杰在朝廷中的地位,魏府在天朝的权势更加巩固了,而无形中却扇了秦思一个耳光,几乎所有的人都再次肯定了他‘男宠’的尴尬身份。
而其中只有几个跟随皇上一起去了死牢,精明狡猾的大臣们猜到了:皇上偏颇魏士杰的原因,不过是出于对卓凡的嫉妒而已。
如此令秦府上下难堪的风言风语维持了三天,仅仅只三天而已。因为不久后昊天帝的一道圣旨,仿如平地里的一声雷,惊醒了所有的人,也震惊了整个神州大陆。
当魏士杰在朝堂上听到皇上对于尚书省六部的改革时,几乎腿软地跪到了地上。
从前只是充当朝廷耳目,小小的监察机构竟然统理为可以与六部平起平坐的御史台,直接受命于老丞相袁青墨。御史台下设三院:台院,殿院,察院;弹劾百官,检察仪仗,推鞫刑狱。这明摆着就是冲着刑部滥用私刑来的!
而当皇上宣布御史中丞的姓名时,魏士杰终于支持不住地瘫软到了户部尚书史威的身上。至于史威也刷白着一张脸,全身微微地颤抖着,因为台院还有一个职责就是‘监太仓,查出纳’。
“……,户部侍郎秦思升为御史中丞,由丞相袁青墨监督纠察。钦此!”罗云宣读完圣旨后,不意外地发现殿下的众位大臣们全都脸色发青,身体僵硬,连老丞相袁青墨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我哪敢纠察秦思,这根本就是在文臣武官外又竖起了一道势力——御史台。不过由秦思掌管,相当于皇上的耳目。想到这儿,年过六旬的老人豁然省悟:不愧是皇上啊,如此一来,苍龙王朝的江山就更加牢固了!
至此以后,天朝近乎完美的中央集权形成了基本的雏形。由于秦思与皇上特殊的关系,御史台几乎独立于尚书省与军部外,甚至隐隐有着凌驾的趋势。而秦思在朝堂上也与老丞相袁青墨,大将军司徒浩然俨然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整个神州大陆开始迈入传说中的‘昊天盛世’,短短二十年的时间,天朝迎来了空前的繁荣与昌盛,这一段光辉岁月仿如烙印一般记在了苍龙王朝的子民身上,永远被后世子孙缅怀向往着……
昊天十七年元月下旬,这一天,是秦思接掌御史中丞的日子。
威严肃穆的金銮大殿内,昊天帝身穿绣有金钱莽龙的龙袍,头戴顶龙冠,神情冷漠地坐在华贵庄严的龙椅上。
殿下,文武百官分列两旁,表情各异地垂手站立着。
“宣御史中丞秦思进殿!”罗云尖锐清冷的嗓音刚落下,殿外就传来一声又一声高亢威严的传招。
所有的大臣们都暗暗侧过了身,伸长脖子望向金銮大殿外,顿时,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静悄悄地,听不到半点声音。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声音的主人似乎轻松自在地踩着有韵律的节拍,平复了众位大臣们焦急烦躁的心情,但同时也把金銮殿内紧张莫明的气氛提到了最高点。
九王爷日宣在那个青紫的身影逐渐出现在眼帘中时,不由自主地踏出了官列,神情复杂地望向那个仍然挂着风流轻佻笑容的狡猾男人。相同的青紫,不同的云纹,金翎官帽,男人白皙平凡的脸庞上嵌着一双虽然带着笑意,却冰冷恨冽的锐利双眸。男人抬起一只脚,踏入了金銮大殿内,日宣发现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不明白为什么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了起来,而这一刻的温度,也永远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老丞相袁青墨、吏部尚书陈良新、兵部尚书卓风行以及礼部尚书柳英,双眼含笑地望向那个永远自信非凡,丰姿卓越的男人;而大将军司徒浩然、工部尚书林封涵则是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看不出任何喜怒;右仆射王文扬和户部尚书史威刷白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捏紧了手中的奏折;至于刑部尚书魏士杰,看着那个面带戏谑笑容的颀长身影,心中无法放下的爱恨纠缠在一起,令他百般不是滋味。
“御史中丞秦思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秦思略现低沉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他微撩衣摆,低垂着头跪在了地上。
满以为会听到皇上宠腻欣喜的声音,谁知道隔了良久,大殿内仍然是一片静寂。百思不得其解的大臣们疑惑地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昊天帝,只见后者冷凝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殿下的御史中丞秦思,无形中似乎散发着一股怒意。
突然,本来谦恭地低垂着头跪在地上的秦思扬起脸来,目光如炬地迎向昊天帝无情的双眸,嘴角轻扬,露出一个毫无意味的笑容。不过众位大臣们却把它解读为了‘挑畔’,连皇上也微微眯起了双眼。
看着这精彩万分的一幕,左仆射风凛站在一旁,轻轻笑了:这一对冤家啊……


第三十章

秦思接管御史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合其他朝廷官员向刑部施压——取消惨无人道的死牢。这一次与刑部的交锋意外地得到左仆射风凛的支持。连自己的恩师都发话了,陷入别扭情绪中的昊天帝日申只好爽快地下了圣旨。
这天下朝后,秦思刚走出皇城,一个书生模样的俊秀男人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秦大人,我家老爷有请。”说着,摊开了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秦思看见一辆深蓝色的华丽马车。
左仆射风凛?!
秦思暗暗皱了皱眉,心中略一思量,接着笑道,“那就有劳先生带路了。”他谦逊的语气,得体的举止迎来男人赞赏的目光,而当男人对上他精明锐利,却隐带惑人风情的乌眸时,白皙的脸庞‘腾’地红了起来,男人急忙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而秦思也装作未注意到般从容不迫地向左仆射风凛的马车走去。
来到马车边,侍仆掀开了帘子,露出风凛那张年迈沧桑,却仍然深具魅力的迷人笑脸,“秦大人,有空与老夫喝一杯吗?”
“既然风大人有此雅兴,秦思自当相陪。”说着,秦思向风凛微微鞠了一个躬,随后俐洛地上了马车。
穿过闹市,马车驶到朱雀街尽头的风府停下。秦思随风凛进了内院,来到一座种满枫树的雅致院落,上了阁楼,丫鬟们已经备好了一桌上好的佳肴美酒。
“秦大人,请坐。”风凛脱下官帽,递给身旁站着的管家。
“风大人唤我秦思就好,不用如此客气。”这本是晚辈对长辈谦恭的场面话,可风凛听了却格外满意,笑着点了点头,“正合我意。”
两人寂静无声地吃了点东西,突然,风凛放下酒杯,向后靠在了椅背上,随着‘吱’的一声,秦思的心也紧了紧:来了!
“你觉得这座院落如何?”
“清幽素雅,别有一番风味。”秦思放下筷子,轻笑着回答到。
风凛听了,嘴角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随后转过头,望向阁楼外,淡淡地说道,“这里相当于皇上的第二个家。”
一提到皇上,秦思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失神了那么一小会儿,紧接着立刻惊觉到风凛话中的含义:‘皇上的第二个家’,这是苍龙王朝皇室一个比较禁忌的话题。
传闻风凛曾是先皇的至爱,为了他,先皇废弃了三宫六院,三千宠爱于一身。只是幸福到底能走多远呢,当后宫中出现了第一位妃子,俩人的心也渐行渐远,最终成为陌路。
“想必你也知道皇上虽是太后的第一个儿子,先皇的长子,却是我抚养长大的。我既是皇上的至亲,也是他的授业恩师。”说到这儿,风凛停顿了下来,拿过酒壶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那个时候,先皇只是想对自己娶后纳妃的行径作出补偿,却没料到把一个无辜的孩子牵连进了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中。你一定觉得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了今日果断无情的昊天帝吧?”风凛抬起头,笑吟吟地看向秦思,后者愣了一下后,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呵呵!”睿智慈祥的老人轻轻笑了起来,从那眼角的余波依稀能够看见当年惊才绝艳的身影,“想当初,我也是这样推测的。只是皇上毕竟是千古第一帝,跳脱了俗世外,岂是我们区区凡人能够料到的。”说着,风凛定了定神,目光犀利地看向秦思,“你能想象得出一个人没有七情六欲,不受任何外在影响地绝对的理智和冷静吗?”
“您的意思是……”秦思的脸色变了变,略感吃惊地张开了嘴。
“我们的皇上就是这样的人,他并不是因为牵涉进我、先皇和太后的爱恨纠葛中而变得冷漠无情,而是因为他天生就没有过多的感情。所以他能冷冷地看着,理智地控制全局,最终统一了整个神州大陆。千年来,只有他一人能够做到,这并不是侥幸。”说完,风凛发现秦思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
“风大人,您今日到底想与下官说什么呢?”秦思扬起眉,略现不满地直视着风凛。后者对他挑畔的语气丝毫不以为意,依然笑容满面地说道,“老夫以为这些事都是你想知道的……”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秦思打断风凛的话,“发生过的事已经无法改变。”
“既然无法改变,是否该学会放下?为了将来唾手可得的幸福。”风凛含笑看着秦思,然而对方却非常不给面子地冷哼了两声,讥诮地说道,“那风大人是否放下了?是否又得到幸福呢?”如此刻薄的话换做平常的秦思是绝不会说出口的,只是现在,风凛触犯到了他的禁忌,一个连他自己都无可奈何的禁忌。
“皇上并不是先皇。”对于秦思的冒犯,风凛并没有放在心上,仍然好脾气地解释道,“皇上虽然因为不懂感情而显得残忍无情,但他本身有一颗温柔慈悲的心,所以他才能治理好天下,成为一个英名神武的开国皇帝。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他超越凡人的一切,却剥夺了他身为俗世中人应该拥有的最幸福,也是最痛苦的情欲。从某些方面来说,皇上就像一张白纸一样,未被添上任何色彩。”
“然后呢?”秦思不耐地接道,只是胸口剧烈的起伏却泄露了他的心事。
“老夫今日是想告诉秦御史,曾经的秦侍郎,以及……”说到这儿,风凛的眼神暗了暗,“以及……蜀郡里的秦十一,如果皇上从前做错了什么,希望看在他是无心的份上,放下昨日的恩恩怨怨。老夫相信能够在皇上心中染上色彩的,是秦思你!”
“凭什么?”秦思冷冷地笑了,嘲讽地问道。
“就凭老夫是看着皇上长大的,全天下也许只有老夫一人最了解皇上!”风凛收敛了笑容,斩钉截铁地说道,那郑重的语气仿佛在宣誓一般,不禁让秦思的心颤动了。
意识到自己的防御开始崩溃,秦思急忙站起了身,拱手说道,“风大人,下官突然想起家中有要事,告辞了!”说完,头也不回地下了阁楼。风凛望着他略现不稳的背影,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后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先皇驾崩前,只传招了我一人随侍在身边,世人怎会清楚我俩最后的谈话,怎会明白其实我早已放下……
出了风府,秦思看也没看正在门口等候的家仆,整个人恍恍忽忽地向皇城走去,脑中翻来覆去浮现着风凛刚才所说的话:皇上不是无情,只是冷情而已。
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双拳,闭上了双眼:直至今日,他能够去回忆户部三年水深火热的生活,却不敢想起自己躺在六王爷床上,被迫做出的屈辱姿势,一丝一毫也不敢!
那走入绝境,无奈而又沉重的痛苦、呐喊,他真的不想再次经历了。日申有错吗?他只是袖手旁观而已,身为一个帝王,这样的戏目对他来说太稀松平常了,更何况剧中的牺牲品并不是他心喜之人。
他,并没有错啊……
但是让我放下,太难太难了……
因为日申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至爱,就算是一丁点无心的过错,也会让我遍体鳞伤……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秦思睁开眼,望向面前这座威严宏伟、气势磅礴的皇城,心中万般滋味缠绕在一起,沉重无比……
“秦大人!”宫门前,一个统领模样的男人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大人可是要入宫?”
看着他一脸谄媚的模样,秦思恍惚的心慢慢归附了原位,露出习惯的微笑,“不,我只是刚巧路过,正准备回府。”说完,秦思转过了身,向不远处静候的家仆走去。
“秦大人慢走!”身后传来男人殷切的话语,秦思听了,嘴角边却扬起一抹森冷嘲讽的笑意:我和日申,不管自己还爱不爱他,能不能放下过去的恩恩怨怨。我,都离不开他。因为他是皇上,天朝的昊天帝,神州大陆的千古第一帝,他,坐拥了江山,主宰了所有人的命运……
“起轿回府!”
当侍仆放下帘子时,落日的余晖照进华丽的软轿中,折射出秦思平凡冷峻的脸庞,那精明锐利的眼眸,藏不住一道冷酷无情的光芒。



第三十一章

深夜,御书房中几颗硕大的夜明珠把殿内照得透亮,仿如白昼一般。
昊天帝日申拿着朱笔,坐在案前,漫不经心地批阅着奏折。
这时,罗云双手捧着一个紫色的香囊,低垂着头,缓缓走了进来,“皇上……”
“什么事?”皇上抬起头,微挑眉,斜睨着他,淡然的语气掩饰不了最近烦躁的心情。
“启禀皇上,御史中丞秦大人正在殿外等候,希望……”
“他来做什么?!朕并未传招!”皇上厉声打断了罗云的话,紧接着拍案而起,“今晚侍寝的人是谁?”
“昭岚宫的瑶淑妃!”罗云慌忙回禀道,惊恐之余不由得开始埋怨起来:本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上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儿,可是至从秦思出现后,宫里上上下下算是彻底领教了所谓的‘伴君如伴虎’。
“摆驾去昭岚宫!”皇上绕过几案,冷凝着一张俊美的脸庞向殿外走去,那匆匆忙忙的样子不像是去临幸妃子,倒像是去捉奸一样。
罗云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准备跟上皇上的脚步,突然眼角余光瞄到桌案上的朱笔:已然断成了两截……
明黄的衣摆在两列竹丝灯笼的照耀下若隐若现,皇上带着一行人疾步来到昭岚宫,远远地就能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轻纱锦缎的绝色女子和一群太监宫女谦恭地跪在宫门前。
“起来吧!”皇上弯腰扶起女子,在一阵清雅的玫瑰香扑进鼻间时,日申不由自主地微微皱起了眉头,手也松开了,随后面无表情地向殿内走去。
身后的女子急忙带着众人跟了上去。
“皇上……”瑶淑妃接过宫女端来的参茶,略现不安地走到日申的身边,轻声问道,“皇上是累了吗?”
日申抬头,淡淡地瞄了她一眼,“嗯,朕有点累了。”说着,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那就请皇上早点歇息吧。”说到这儿,年轻娇媚的女子轻轻地低下了头,绝丽的脸庞上呈现出几道羞涩的微红。
隔了良久,皇上才生硬地点了点头,刚站起身,双眼便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只见漆黑的夜空下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啊,开始下雪了……”瑶淑妃顺着皇上的眼光看去,“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吧……”她的话还没说完,皇上已经奔出了大殿,站在回廊上,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这一场突来的大雪。
“罗云,他还在吗?”皇上并未回头,低声问道,仿如自言自语般。
“秦大人一直站在太和殿外等候。”罗云低垂着头,弯腰回禀道。
“你说……,朕该见他吗……”皇上轻轻叹了一口气,“十年了啊,从朕第一次遇见他到现在都快十年了……,朕一直看着他,看着他一次次走入绝境,而又一次次地破茧而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朕就再也移不开眼光了……,看着他,仿佛成了一种习惯……”说到这儿,皇上顿了顿,转头看向罗云,“你说,朕是喜欢上他了吗?”
“奴才不知!”罗云慌忙地向后退了一步,头垂得更低了,心中也乱成一团:习惯,习惯……,这是情吗……,我真的不知道……
“唉……,罢了……”皇上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气,“你把那个香囊给朕。”说着,向罗云伸出了手,后者急忙从衣袖里拿出那个紫色的香囊,双手捧着呈给了皇上。
接过香囊,借着微弱的灯光,日申看清了锦缎上的刺绣:一簇簇紫色的小花,那是蜀郡的子兰华。
熟悉的香气飘进鼻间,终日烦躁的心情总算是平静了下来。日申会心一笑,打开香囊,发现里面藏着一缕用紫色的丝线捆绑着的青丝。
青丝,情丝……
秦思……
日申发现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难言的情感涨满了胸口,有点甜,也有点酸……
他来不及细想,捏紧了手中的香囊,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太和殿奔去。
“皇上!”一直站在殿内,静静等候着的瑶淑妃望着皇上远去的背影,焦急地唤道。
“娘娘还是早点歇息吧。”罗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追着皇上的脚步离开了昭岚宫。
“娘娘。”乖巧的宫女扶住瑶淑妃娇弱的身躯,“皇上今夜也许有要事。”
“我明白……”女子垂下眼,黯然神伤地向大殿深处走去……
穿过太和殿,宫门外,一个银白色的身影侧身站立着,月光下,依稀能够看见睫毛上沾着的雪花和冻紫的双唇。
“秦思……”日申停住了脚步,轻声呢喃着,那声低沉的呼唤,仿佛来自心底深处,而远处站着的人,似乎听到了。只见他回过头,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明亮欣喜的凤眼,随后他笑了,一种幸福满足的笑容,在周围雪花的映衬下,显得那么美,那么真……
“日申……”秦思张开了嘴,想要叫住对面站着的男人,奈何麻木的双唇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但宫门转角处站着的日申仿佛感应到了似的,他知道秦思正在呼唤他,一种热切的渴望使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走到秦思面前。
望着这张深深印在心间的熟悉的脸庞,日申觉到全身暖烘烘的,情不自禁地把对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秦思,秦思……”
耳边低沉沙哑的呼唤仿佛一声声滚烫的擂鼓打在心间,秦思发现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开始融化了,想起风凛的话,他苦涩无奈地闭上了双眼:至少这一刻,让我放下吧……
三更时分,寝宫深处仍然灯火通明。日申抱住秦思来到内殿,接过罗云递过来的白貂皮大衣,裹住秦思轻微颤抖的身体,随后紧紧搂在怀中,“还冷吗?”
“不,暖和多了。”说完,秦思抬起头,冲日申轻轻笑了笑,那温柔的笑意让日申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把脸埋在对方的颈后,闭上眼,轻声呢喃着,“以后不要这样了,秦思,答应朕,以后不要再让朕的心这么难受了……”
“皇上,我不明白……”秦思控制住自己激烈的心跳,推开日申,抬起头,直视对方略现复杂的双眸:那里面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淡漠无情,虽然依旧高傲锐利,却看得出盈满了一股柔情、依恋,和淡淡的悲伤寂寞。“这里……”日申低下头,用手捂住自己心脏的位置,用着困惑不解的语气说道,“很痛……,特别是看见你抱住卓凡时,朕简直想上前撕了你们……,但是,朕不能伤害你……”说到这儿,日申似乎受不了彼此间的距离,搂住秦思的腰,再次把他抱进怀里,“答应朕,以后不要再让朕的心这么痛了。这段日子里,不知为什么,朕全身上下都感到好难受好难受……”日申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搂紧了秦思,对方在他不知轻重的力道下皱起了眉头,“日申……”秦思轻轻唤了一声,仿佛安抚一般轻柔地环住日申的腰,“我答应你……,我会尽量不让你难受的……”秦思的话越说越小声,特别是在‘尽量’二字上一带而过,而陷入自己情绪中的日申显然没有察觉到,他只听清楚了前面四个字:我答应你。
得到秦思的许诺,日申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整个人轻松起来,“秦思,不要离开朕!”命令般强硬的语气让秦思的心紧了紧,他抓住日申身上的皇袍,仿佛竭力压抑般吐出一个字,“好。”只是那轻柔的话语与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残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三十二章

昊天十八年,御史中丞秦思上奏皇上:建议成立行刑复核机构,特别是针对在朝官员的审判。下半年,在老丞相袁青墨、左仆射风凛的大力支持下,相当于天朝最高法院的大理寺正式成立了。如此一来,刑部尚书魏士杰的权利进一步被消弱,朝廷官员再也不用去巴结刑部,反而盯上了大理寺,不过却要顾及着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的御史台。
昊天十九年,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磋商,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终于划清了各自的权限:大理寺主管朝官案件的审理判决以及死刑的复核;刑部则是负责大理寺管辖范围外的天朝各州各县的刑事案件;而御史台则主要监督大理寺和刑部,也参加某些特定案件的审理。
这就是在天朝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三法司’制度,至少在昊天帝在世时,它基本上保证了天朝法治的公正。
一望无际的皇城外,一匹黑色的骏马急驰而来,快到宫门时,马儿一声嘶鸣,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飞过守卫的卫尉南军,落在皇城内,向太和殿奔去
“那是……”
“九王爷!”统领模样的男子望了望白衣人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黑色的骏马,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好好伺候王爷的爱马!”
“是!”周围的将士齐声答道
太和殿前,身穿黑色甲胄的禁军整齐威严地站在宫门前。大老远,罗云就看见九王爷日宣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九王爷!”罗云弯腰行了一个礼,可对方根本没搭理,一掌推开了太和殿的宫门。
随着‘嘎吱’一声,一阵奇异的香气混合着暧昧的味道飘了出来,只见殿内右侧的软塌上,秦思半裸着身体坐在日申的大腿上,官服已经褪在了地上,一双雪白的大腿缠住对方的腰;而日申虽然还是穿着皇袍坐在软塌上,但是领口已经松开了,明黄的锦缎上出现一些褶皱和凌乱。
任谁也看得出这是一副怎样的情景。
九王爷日宣急忙尴尬地转过了身,可脸已经涨得通红,脑子里乱哄哄的,不住闪现着刚才的画面:秦思散着发,慵懒妩媚地靠在皇上怀中,微眯着眼,嘴里发出令人血脉膨胀的呻吟声。皇上的手穿过白色的中衣,按住了那诱人的双丘,再往里……
日宣清楚地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想到这儿,心跳加速的胸口莫明地开始疼痛起来,他握紧了双拳……
身后传来‘唏唏唆唆’的穿衣声,日宣激动的情绪也渐渐平静
“九皇弟,没人告诉你进来前要先通报的吗?”皇上明显不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日宣慌忙转过身,跪在了地上,“皇上恕罪,臣弟是太过心急了才会硬闯了进来!”
“呵呵!”秦思整了整衣衫,毫不顾及地半躺在了软塌上,“九王爷如此风风火火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上应该习惯了才对。”
听了秦思的话,日申淡淡地扯出一个笑容,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浅笑却足以让满朝文武百官瞠目结舌:因为他们所熟悉的昊天帝是从来不笑的。
面对秦思的奚落,日宣抬起了头,深深地看进了对方的双眼: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御史中丞秦思喜欢拿九王爷开涮儿,这样的戏码早已不新鲜了,日宣本人也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此刻,内心的感受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说吧,你今日到底有什么事需要如此慌慌张张的。”皇上开口打断了日宣的遐思,后者愣了愣,猛然醒悟今日来皇城的目的。
“皇上!”日宣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大声说道,“我要娶云裳阁的澜嫣为妃!”他似乎怕皇上反对一样,说完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面对九王爷的大礼,日申微微皱起了眉头。而看见皇上冷着脸皱眉的样子,九王爷日宣开始急了,“皇上,臣弟誓死也要娶澜嫣为妻!否则宁愿终生不娶!”他的话越说越激昂,皇上的眉头也越皱越大。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秦思懒洋洋的声音从耳旁传来,“皇上,云裳阁是潼湖边的一家妓院,而澜嫣据闻是姿色‘犹胜过天下第一美人沧月公主的绝代名妓’。”说完,秦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天朝有多少决定是在君臣双方完全鸡同鸭讲的时候下的。
得到秦思的解释,日申豁然开朗,不过仍然冷着脸说道,“如此说来那个澜嫣就是一个妓女了?”
“澜嫣卖艺不卖身!她不是妓女!”日宣大声辩解道。而坐在对面的皇上显然不能领悟到他此时的心境,依旧淡然地说道,“有什么不同?”真不知道他是在讥讽日宣,还是确实不明白其中的异同。只是这样短短的几个字,已经把日宣气得满脸通红了。
看着这兄弟俩南辕北辙的个性,南辕北辙的对话,秦思再也抑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听到他的笑声,九王爷日宣抬起了头,傻傻地望着他,而日申,不愧是千古第一帝,四平八稳地坐在原处,含笑抱住秦思,搂进怀中,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罗云,去把南疆新进贡的雪樱酒端上来让秦思尝尝。”
“是!”一直站在宫门前的罗云弯腰行了一个礼,便转身向殿外走去。
九王爷日宣听了皇上的话,一扭头,赌气地摆出了长跪不起的架势。秦思看在眼里,没好气地摇了摇头,“皇上,据微臣所知,澜嫣不仅是我朝‘第一美人’,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许当不得正室,但是娶进王府也不会失了体面。”
“我就是要澜嫣做我的正妃!”九王爷日宣‘唰’地一声站了起来,目光凶狠地瞪向秦思,大有一股挑畔的意味。
在他明显的敌意下,秦思疑惑地皱起了眉头,闭上嘴,再也不开口了。
“好了!”皇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九皇弟,你先下去吧。至于那个澜嫣的事,朕考虑一下再答复你。”
“皇上……”九王爷还想再说什么,但是面对昊天帝一瞬间变得森寒冷酷的双眸,只好把嘴里的话再咽了下去。转过身,心情复杂而又沉重地离开了太和殿。
“皇上,你不想让九王爷娶澜嫣吗?”在日宣离开后,秦思转过头,看向日申说道。
“那是一个妓女,这样的女子不能进皇家。”日申想也没想,张口说道,“这种不合祖宗家法的事不仅朕不会同意,其他皇室宗亲也不会同意。”
“那我们现在这种君不君,臣不臣的关系又合祖宗家法了?”秦思‘哼’了一声,轻蔑地说道,“九王爷刚才已经说了:如果不让他娶澜嫣,他就终生不娶。既然两个人已经相爱了,为什么不让他们在一块儿?”
“你怎么知道那个澜嫣喜欢九皇弟?”日申抱住秦思,戏谑地说道。
“这……”秦思愣了愣,随后轻轻笑了起来,“那么就让微臣去帮皇上查访查访,如果真是两个有情人,皇上就成全他们好吗?”
“你呀……”日申捏住秦思的下颚,无可奈何地笑道,“外面的人都说你和九皇弟水火不容,其实你心里挺疼小九的。”
“那是因为他是你的亲兄弟嘛。”秦思抓住日申的手,把头埋进他的怀中,“而且这家伙傻傻的,挺可爱……”
“哈哈……”日申大声笑了起来,“全天下只有你会说小九傻得可爱!”


第三十三章

云裳阁建在潼湖的东南面,与无双楼遥遥相望,本是雅致的阁楼却被披上一层嫣红糜烂的轻纱,范莘双手环胸,不屑地摇了摇头,“糟蹋了,糟蹋了啊……”
秦思听了,略低下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无双楼在范莘的亲自指挥布置下已然不像一所妓院,而是一栋如梦似幻的宫殿。
想起从云裳阁里传出的一句话:既为妓,何必再矫情?
缓缓走过曲延的回廊,远远望去,秦思察觉到一丝异样,只见阁楼前凶神恶煞地站立着两排身穿甲胃的官兵,云裳阁三面环水,他们这样一挡就相当于把阁楼团团围住了。
“爷,好像是九王府的人……”范莘凑到秦思耳边,小声说着。
“嗯,我知道。”秦思点了点头,面带疑惑地继续向前走。
“秦大人!”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的壮汉看清秦思的身影,急忙迎了上来。此人正是九王爷身边的贴身侍卫之一,与秦思也有过好几次照面。
秦思停住了脚步,看着来人脸上明显心虚不安的表情,嘴角边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王爷不愧是王爷,嫖妓也要讲排场!当真不把天朝律令放在眼里!
“九王爷今夜好兴致啊,带着这么多的人逛妓院!”秦思左右瞄了瞄两排的官兵,随后瞪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已然脸色苍白的男人,便带着范莘径直走进了云裳阁。
与阁外的严阵以待相呼应的是阁内的波涛汹涌,嫖客们早已畏缩地躲在了角落里,九王爷日宣揽着一名白衣女子,大声斥责着众人,站在他对面的正是被王府侍卫团团围住的云裳阁一行人,而她们的脚边三三两两地躺着十来名受了伤的护卫模样的男人。
“红姑!不管你答不答应,今日本王一定要把澜嫣带走!”说着,九王爷日宣顺势把身边的女子更加用力地搂进了怀里。
听到这儿,秦思大概也猜到了事情的缘由。他好奇地望向九王爷怀中的女子:一袭白色的云罗轻纱,肌若美瓷,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眸中含羞带窃,娇娆妩柔。果然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绝色容姿,只是那一袭白衣和让人目眩神迷的娇美令他不由自主的想起记忆中的一名女子——惜若。
她们长得可真有点相似呢……
“九王爷,您垂爱澜嫣,民女也替她高兴。只是澜嫣并非普通的娼女,她是官妓。当初郡府把她交给云裳阁的时候就曾发过话:要让她终生呆在阁内为妓,否则整个云裳阁都得遭殃。”
说着,身穿红衣的女子跪了下来,“如果王爷今日非要带走澜嫣,就请先杀了民女吧!民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云裳阁一干姐妹们受到牵连!”
“娘……”白衣女子在九王爷怀中开始挣扎起来,眸中也隐约蕴含着泪水,声音有些嗯咽。
“澜嫣……”日宣略微使力,紧紧抱住怀中泫然欲泣的女子,不肯放手,“你不用担心,红姑和云裳阁都不会有事的,我会向皇兄要圣旨取消你的妓籍!”
“真的?”澜嫣回首,看向日宣俊美刚毅的脸庞。
“嗯,我答应你就一定会做到!”日宣仿如赌咒般举起了右手,郑重其事地许下了诺言。
看得出来他的话让澜嫣动摇了,停止了挣扎,乖乖地靠在日宣怀中。
“如果王爷没要到圣旨,云裳阁又该怎么办呢?”一名紫衣罗裙的俏丽女子满脸怒容地走到跪着的红姑身边,“妄娘平日待你视若亲女,你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要毁了整个云裳阁!”
“住口!”九王爷和红姑厉声呵道,日宣是为了怀中再次挣扎起来的心上人,而红姑则是为了那个莽撞的紫衣女子。
‘啪!’清脆响亮的一个巴掌打在紫衣女子的脸上,只见她承受不住地倒在了地上,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那双愤恨的双眸仿若火焰一般刹时燃烧了起来。
“离儿!”红姑慌忙扶起紫衣女子,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云裳阁姐妹们也紧张地聚在了那名叫‘离儿’的女子身边,关怀地询问着,并且暗暗垂着泪。
“张廷!谁让你动的手?!”九王爷日宣死死抱住怀中又开始挣扎起来的女子,大声呵斥着刚才动手打人的侍卫。
“王爷恕罪!”张廷急忙跪在了九王爷的面前,不过脸上却没有一丝惶恐。
“哼!明明是他自己示意打人的!”门外,一直悠闲地看着好戏的范莘情不自禁地望向九王爷日宣拙劣的演技,嘲讽地笑了起来。
而一直站在他身边的秦思却没有花太多心思留意这一场闹剧,他的双眼紧紧地锁住眼前皱着眉头,容颜芳华绝代却满眼沧桑坚忍的女子。他看着她用那纤瘦细白的手腕扶起紫衣女子,明亮如剪水般的双眸投给同伴们一个放心鼓励的眼神,随后缓缓地站了起来,向前迈了一步,站在一群柔弱女子的身前,如杨柳般柔软迷人的身躯却像青竹一样地挺立着,轻微摇摆的云袖在空中划开的弧度仿佛无形中张开的巨大羽翼,网住了身后的女人们,俨然一副保护的姿态。
秦思看着那个红色的绝美身影,艳丽妩媚的容颜却掩饰不住眼角的皱纹和疲惫。没来由的,他感到有点心酸,和心痛……
察觉到自己的异样,秦思苦涩无奈地笑了:多少年来,数不清的痛苦、绝望和血泪让他早已练就一副狠辣绝情的心肠,没想到今日却被一个小小的妓女打破了多年来紧锁的心防。
“九王爷!”秦思抬脚,跨入了大厅,不高不低的慵懒嗓音引起红衣女子的注意,她转过头,看见一位身着白衣,书生模样的男子,平凡的五官透露着一股异样的芳华,男子也肆无忌惮地回望着她,锐利深沉的目光直刺进她的心里,那一刻,她感到:男人看懂了一切,一切,包括她极力隐藏的脆弱和孤寂……
日宣听到熟悉的声音,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急忙松开环住澜嫣腰上的手,可当他抬头看见秦思与红姑的对视时,那一白一红,透着张力,却又隐约契合吸引的身影令他气恼,心头上的无名火直冒,“秦思!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九王爷日宣无礼嚣张的斥责不出所料唤回秦思的神智,只见他转过头,轻笑着走向九王,却隐隐地将红姑挡在了自己身后,“九王爷,我要再不赶来,您不是要拆了云裳阁吗?!”
“拆了又如何?!”日宣没注意到自己仿佛忘了澜嫣存在般地走向了秦思,“云裳阁不是无双楼的对头吗?就算我拆了它又关你这金银岛大当家的什么事?”
“呵呵!”秦思摇了摇头,戏谑地看向日宣,“正如澜嫣是九王爷的相好一样,红姑是下官的人,您说这云裳阁的事和我有没有关呢?”秦思洒脱无害的笑容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当范莘惊讶诧异地走到他身边时,只见他刹时收敛了笑容,眼眸中透露着一股逼人锐气的锋芒,“如果王爷喜欢带着官兵来逛妓院,下官也不介意叫上卫尉南军来奉陪。”说着,他取下了腰间悬挂的玉佩,递给范莘,“通知兵部的卓大人,我想全城的人都愿意看见‘天下第一名妓’完整无缺地呆在云裳阁,而不是被九王爷私藏。”
“秦思,你不要太过分!”日宣狂吼着走向秦思,后者无所畏惧地站在原地,丝毫不为所动。
“王爷,过分的不是下官。如果您真要带走澜嫣,请拿着皇上的圣旨来。下官不可能看着你毁了云裳阁,还落得一个私藏官妓的罪名。”秦思抬起头,微眯着双眼,不咸不淡地说道。
“你——!”日宣火大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真的想一把掐死他,可是那雪白细长的颈项,孱弱的身躯却让他下不了手,怕一个不小心真伤着他了。
可为什么自己会担心伤着他了呢……
就在九王爷日宣失神的一小会儿,秦思已经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王府侍卫总管张廷,那冰冷充满深意的目光看得张廷冷汗直冒。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你家王爷带回王府,真想本官参你们九王府一本啊!”
“秦思!”
听了他的话,日宣刚咽下的火又给烧了起来。张廷见势急忙上前拉住九王,伏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只见日宣胸前起伏了几下,狠狠地瞪了秦思一眼,随后转过身走向澜嫣,拉住她的手,柔声说道,“澜嫣,你再忍耐几日,本王一定会来接你的!”说完,他回头看向秦思,“你别得意!要是让皇兄知道你和这个老鸨的关系,到时候就不是本王要拆了云裳阁,而是皇兄了!”说着,他还重重哼了几声,威胁十足地看了众人一眼,便带着手下离开了。
望着王府一行人的背影,秦思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九王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第三十四章

“秦大人!”红姑站在秦思身后,盈盈下拜,“多谢大人的出手相助。”
秦思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我只是依照天朝的律令办事而已。”
范莘站在一旁,来回瞄了两人几眼,最后放心般地打趣说道,“原来是诓九王爷的啊!我还真怕因为无双楼和云裳阁的竞争,无意间得罪了大嫂呢!”说完,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红姑也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看不出任何意味。
“秦大人,如果没有急事的话就请留在云裳阁喝一杯酒吧。”红姑说着让出了一条道,其她众姐妹们也殷切地看向秦思,经过刚才的事,她们更加坚信在京城里呆着一定得有一个强而有力的靠山,不管秦思和红姑是什么样的关系,只要有了相当于和丞相、大将军平起平坐的御史中臣秦思的支持,就算九王折返也不怕了。
而秦思这边,原本来云裳阁的目的就是调查九王爷日宣和澜嫣的事,听到红姑的邀请,他微一思量便点了点头,欣然同意了。
“嫣儿,你先回房休息吧。”红姑转头微笑着看向澜嫣,柔声说道,波澜不经的语调仿佛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一样。而澜嫣听了她的话,却有些尴尬惊慌地低下了头,感受到众位姐妹们怨恨气恼的目光,她有些难堪地匆忙上了楼。
“离儿,你带人把这里收拾一下。”红姑看向紫衣女子身旁的众人,安抚地笑了笑,随后便走向秦思,“大人,这边请。”
二人来到一间雅致靠湖的房间,秦思欣赏地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接着笑了笑,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听说红姑的闺房是不留任何男客的。”
“所以才有资格招待秦大人啊!”红姑看向秦思,盈盈笑道。
秦思弄不清她话中的含义,只能沉默地注视着她。后者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言语中的暧昧,自顾走到窗边,坐了下来,轻轻拢了拢有些微乱的发髻。
“秦大人来云裳阁是为了九王爷和澜嫣的事吧?”烛光下,这个女人绝美的风情慢慢散发了出来,那是与澜嫣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蛊惑。
“你很聪明。”秦思仿佛在欣赏一副名师的仕女图般细细地打量着红姑,那份迷恋始于眼也终于眼。
听了他的话,红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大人也是当年六王爷案件的当事人之一,应该没有忘记六王一党最有实力的沈纪风沈将军吧?”说着,她转头看向秦思,后者却是一脸茫然地微皱着眉头。
她轻轻笑了笑,继续说道,“沈纪风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就是当年皇上的宠妃惜若娘娘。”
秦思的心颤动了一下,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又看到了那个凉亭,那个白衣的绝美少女……
“小女儿就是澜嫣吗?”收回神智,秦思极力稳住烦躁的心绪和那一丝永远难以忘怀的疼痛。
“嗯。”红姑点了点头,“对于朝廷来说,六王爷是一根刺,所以民女不敢随便放了澜嫣。”说完,她抬头看向秦思,只见对方紧抿的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红姑有些疑惑,风尘翻滚十几年的经验告诉她:以前的推测错了,也许六王爷并不是朝廷的一根刺,不是皇上心头的一根刺,当年的一切并没有朝廷对外公告的那么简单。
正在这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屋内诡异的静默。红姑站起身,越过秦思,打开房门,只见紫衣女子离儿站在门外。
“林大人来了。”她不屑地撇了撇嘴,“九王爷闹场的时候不见他来,现在没事儿了倒跑过来了。”
林大人?
秦思心中微一思量便想到了工部尚书林封涵,他笑着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对离儿说道,“林大人一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参与任何党派的纷争,所以消息闭塞并不奇怪。”
“对,离儿,这不关林大人的事。何况我们云裳阁也与他无关。”红姑柔声劝慰着离儿,“你好好招待他一下就让他走吧,我还要招待秦大人。”
离儿抬眼看了看秦思,随后对着红姑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了。
关上房门,秦思来了兴致,不急不慢地给红姑和自己倒了两杯酒,笑着说道,“这个林封涵也算一个痴情种了,又长得一表人才,朝廷二品大官,为什么总是被人嫌弃呢?”
“秦大人说得是,民女也不明白。”红姑垂眸,浅笑回道。
“哦,你不明白?”秦思仰头,喝下一杯酒,“还以为外界风传的侠妓云裳是一个爽快的奇女子呢!”
听到这儿,红姑终于抬起了头,也许是感念秦思今晚的仗义相助,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安排,她情不自禁地卸下了伪装,苦笑着说道,“秦大人何苦取笑民女呢?”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秦思放下酒杯,“我只是奇怪你和林封涵明明两情相悦,虽然发生了一些误会,不过现在已经澄清了,为何还要一直拒绝他?”
听了秦思的话,红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推开窗户,望向湖中倒映的明月,淡淡地说道,“我为什么不能拒绝他,他已经有妻子了,而且还是我的亲妹妹,我不愿与自己的亲姐妹争。”
“争?这是争吗?!是她在抢吧!”秦思步步进逼,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知道这个女人内心深处到底在想什么,“这样卑鄙龌龊的伎俩,还算亲姐妹吗——”
“秦大人!”红姑打断秦思的话,“云烟没有大人想象中那么坏,我也不是外界所说的那么伟大。”说到这儿,红姑低下头,脸上仿佛罩上了一层寒霜,隐隐透着一丝狠绝,“秦大人以为没有云烟,我就能与林封涵双宿双憩,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吗?
云裳十三岁开始就开门迎客,早就是千人骑,万人压的残花败柳。娶了我,林封涵只能过着藏头缩尾的窝囊生活,处处忍受别人的白眼和闲言碎语,哪有今日的风光?
但娶了云烟就不一样,她卖艺不卖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却只识得几个大字而已,这样的我与林封涵在一块儿,除了相对无言,还有什么?
所以我拒绝林封涵,明知自己争不过云烟,只有这个方法能让林封涵记我一辈子,也报复了背叛我的云烟!”
她转过头,看向秦思,“大人,真正卑鄙龌龊的是民女!清高正值的林封涵、一直在别人的保护下长大的云烟,哪里是我这个风尘中混迹多年的娼女的对手!”她的眼神狠辣,笑容绝情残忍,但是眼角盈满的泪花却晶莹美丽得让人心醉。似乎是察觉到眸中的水珠出卖了自己,红姑慌忙转过头,一缕秀发挡住了秦思窥探的视线。
“你为什么要那么倔强呢?”看到过她在人前的坚强和骄傲,看到过她对自己姐妹的庇护和关怀,就算她真有那样的私心,秦思也只是感到心疼而已。
他怜惜眼前这个只能独自一人黯然垂泪的女子。
女人在他一声仿佛读懂一切的叹息中终于禁不住留下了压抑多年的泪水。那泪水在月光的照耀下美丽得迷失了秦思的眼和心,他仿佛着魔般地走了过去,竭尽温柔地拥住这个骄傲倔强的女人。
也许是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让女人卸下了心防和层层武装;
也许是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让秦思乱了心绪和步伐。
他一时冲动,不顾后果地对她说:我来保护你,照顾你吧。
她有些疲惫,毫不犹豫地回答:好。
很多年后,她问他:为什么是我?
他敷衍地笑了笑:因为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哭泣的女子。
他们之间没有爱,他对她,只是‘怜’,仅仅如此而已。
如果那泪没有滴进秦思的心里,如果他没有着魔般地走向她,也许就不会有后来诸多的痛苦。
但是再回首,秦思也从未后悔拥抱了那个在窗前明月下哭泣的女子。


第三十五章

早朝过后,秦思被皇上特意宣进了御书房。
一路上,秦思的心没有了往日的雀跃,剩下的只是沉重和一丝哀凉。
‘惜若’两个字无情地撕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那是一个结,秦思一直解不开的结。
罗云看着远远走来的秦思,感到略微诧异:今日的秦大人有些不一样,他的身上……,有一种死一般的静默。
为秦思打开御书房的大门,又关上。罗云抬头望了望天,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金銮龙椅上,皇上冷着一张脸注视着秦思,那面容还是和过去一样神圣俊美。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自己把他误以为‘神’,一丝苦笑在秦思嘴角边漫溢开来:他和日申的距离,从来都是犹如天地般的遥远。他的痛苦不在于别人的迫害,而是自己的野心太大,妄图强求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日申,我的不安,你不懂,就像你无法体会曾经加住在我身上的屈辱和绝望。
“秦思,红姑是怎么一回事?”俩人之间的静默被皇上冰冷无情的嗓音所打破。只是隔了良久也不见秦思的回答。
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的日申开了口,“不管你和她发生过什么事,从今以后,你不准再见那个女人。朕已经下旨让澜嫣进了九王府,所以云裳阁的事你不用再管了。”皇上的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坚决和冷漠,而如此无情的嗓音似乎让秦思再次忆起了过去地狱般的冰凉。
“秦思,你听见没有!”日申看着从进殿起就毫无动静的秦思没来由地感到一丝烦躁,只是如此细微的情绪波动很快就被他压制住,忽略了……
“尊旨,皇上!”秦思掀开衣摆,跪了下来。
如果日申是怒吼责问,如果对方是大吵大闹,他可能不会像现在这么心寒。冷情的人,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人气和温暖,只有强硬的命令。
一个七窍玲珑心,一个高高在上,不懂人情世故。如果秦思打算把自己缩进壳里,他们的距离只会越走越远。
回到秦府,秦思感到无尽的疲惫,休息了一日,第二天清晨就被匆匆赶来的范莘吵醒。
“爷,不好了,云裳阁被下旨迁出京城!”范莘一边说一边擦着额角的汗珠,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晕头了:竞敌走掉,不是该放鞭炮庆祝吗?
对于这个消息,秦思有着片刻的呆愣,转念一想:不放心吗?天下在你手中,众生被你操纵着,我也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
他嗤笑了一声,随后拿过外衣,头也不回地出了秦府。
城门下,一列带着女人熏香的马车在卫尉北军的监督下缓缓驶出了京城。摇弋的罗纱,清脆的铃当,红姑坐在软垫上,心中一片平和。世事便是如此,这样的结局她早已预见。她不怪澜嫣,不怪九王爷,因为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责备,对她来说,此刻最重要的是如何带着这一群可怜的女人再谋一个生处。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原本还熙熙攘攘的官兵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他们心里明白这个马蹄声象征着麻烦,而马上的人象征着天大的麻烦!
列队的马车停了下来,红姑好奇地掀开了帘子,她看清了那匹棕色的骏马,以及马上穿着藏青色布衣的男人。
“你还记得吗?我说过要保护你,照顾你。”男人向红姑伸出了一只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手指长而纤细,略微有些苍白的手。
看着毫无动静,只是凝望着他的红姑,男人继续说道,“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爱你,但我会给你一个安全温暖的家,无忧无虑的生活。从此以后,你肩上的责任由我来承担,你未了的心愿也由我来帮你达成。”
听到这儿,红姑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她看着男人略微凌乱的外衣,散着发,赤着脚,唯一清醒的也许只有那双锐利深沉的眼睛。最后,她终于笑了,一抹风华绝代,令天地为之倾倒的笑容,她缓缓伸出了细白迷人的手腕,当握住男人些微汗湿的大掌时,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滴落了下来。
历经三十年的坎坷心酸后,她求的只是片刻的宁静。也许从第一眼,她就明白了眼前的男人读懂了她的一切,所以她终于可以休息了……
如果论当今天下除了皇上,最有财富,最有权势的人,当然要数御史中臣秦思,所以他无疑是天朝众人讨好的对象,只是如此人物的婚宴却无人敢送礼,无人敢入府庆贺。
秦思穿着大红的礼服站在台阶上,自嘲地笑道,“想我‘天朝第一人’的大婚喜日,居然会无一宾客!”
“你也不想想你要娶的是什么人?!如果你是入宫为妃,上门送礼的人估计会把秦府的大门给踏平了!”季成风站在秦思身后,嗤笑着,“可你偏偏要和皇上作对,秦思,以后的日子有你好受的了!”
听了他的话,秦思苦笑着低下了头,想起前日与日申的争吵。他怜她,惜她,所以想要保护她,照顾她。
‘日申,你后宫粉黛三千,皇子皇女十余人,难道我就不能娶一妻,为我秦家延续香火,侍奉我母亲吗?’
‘不行!!秦思,你是我的人,就不能被别人染指,否则不仅是对我的侮辱,也是对皇室的亵渎!‘
‘日申,你忘了吗,我早已被别人染指过!你忘了当年的六王爷日玄吗?!’
‘你——!’
‘……’
‘……,你终是还记得当年的事,还为此耿耿于怀。就算我向你认错,你也不能原谅我吗?’
‘如果你要我原谅你,也请你谅解我今日的所为。’
‘日申,我早已不是当年单纯痴傻的秦思。如果你有你的身不由己,我也有我的不得不为。’
‘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圣旨到!”
一个清脆尖锐的嗓音拉回秦思的注意,望向缓缓走入内院的罗云以及身后的一群内侍和官兵,秦思发现自己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为什么他竟然有一丝莫明的期待呢?
“秦大人。”罗云来到秦思面前,看见秦思一身喜气的大红以及不远处正急急行来的新娘女眷们,心底划过一丝不忍,“秦大人,这是皇上给你的圣旨。”罗云并未宣读它,而是把圣旨直接交到了秦思的手上,“大人,你终生都不得娶妻。”简短的一句话已经道明了皇上的意图。秦思听了,毫无讶异。他漠然的接过圣旨,心中百感交集。
罗云走后,云裳望了一眼桌上的圣旨,以及秦思木然的背影,淡淡地开口说道,“你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很重,如此荒唐的圣旨他也敢下。”
“也许吧。”秦思的嘴唇动了动。
“秦思,你爱他,为何还要与他作对,惹他不快?”云裳来到秦思身边,拉住他的手臂,抬头注视着他。
秦思低下头,看了她一眼,最后意味深长地笑了,“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爱他还是恨他。十年的恩恩怨怨岂是三言两语就能道清的……”
他的骄傲,他的不安……
他的冷情,他的不懂……
早已注定了俩人无望的纠缠,至死方休。


第三十六章

昊天二十年春,又是为皇上选秀的大日子。往年的选秀不过是走走形式,而今年似乎不一样了。
自从月前御史中臣秦思把云裳阁阁主红姑收入府中后,皇上与秦思的关系降到了冰点,连带朝堂上的众位大臣们每日也都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虽然秦思最后接了圣旨并未娶红姑为妻,但现在二人同进同出,耳鬓厮磨,俨然一副新婚模样。
已经升为翰林院大学士的袁子鹏,想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昊天二十年选秀的日子,毕竟在这一天诞生了苍龙王朝第一位男妃。
那一日,袁子鹏还记得天很蓝,皇上换上了一件黑底金龙的皇袍,衬着他俊美冰冽的面容更加令人不敢仰视,皇后与四妃盛装坐在皇上身边,巧语嫣然,争奇斗艳。殿下的祖父和大将军司徒浩然还是和平常一样,没有任何不同,而秦思也亦然:一袭青紫官服,金翎官帽,嘴角边挂着一抹自信潇洒的笑容,只是这笑与过去似乎略微不同,更加深沉了,不再轻狂。
袁子鹏扫视了一下其他大臣们,一小部份还是与往日无异,而绝大多数人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还记得昨夜祖父对他说:明天也许会开始风云变化。
真的会变吗?他看了一眼高坐在龙椅上的昊天帝,以及众臣首位的御史中臣秦思,这二人已经是一体了,还会改变吗?
他突然有点害怕看到那一天。
袁子鹏感到有点头痛了,他听见太监们尖锐的嗓音,一个个天姿国色,各有千秋的秀女开始入宫觐见,如往年一样。
繁花迷乱了袁子鹏的眼,他又觉得头晕了。
突然,一曲《塞外风云》在耳边响起,他看到了金戈铁马,万里江河,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冰肌雪肤,白衣素袍,顾盼生姿的脱俗佳人,再定睛一看,袁子鹏失望了,脸部生硬的棱角,颀长的身体,无不昭示着这是一位尽管有着令天下女子都黯然失色的绝色面容,却隐隐透着男人的英气与洒脱的少年郎。
然后他听见皇上与少年的应答,从史书诗歌到政局商道,起初他还听得非常入迷,因为少年广博的知识,机智又发人深思的妙语都令他不由得惊叹。但当他看见礼部尚书史威以及右仆射王文扬诡异奸诈的笑容时,他的心‘咯噔’了一下,急忙把目光转向那个站在祖父身旁的青紫身影。
那个身影仍然挺拔坚韧,嘴角边的笑容也没有任何改变。他静静地站着,浅笑着,仿佛在看待别人的剧目,深沉迷人如漩涡黑潭般的乌眸折射不出任何能令人探知的信息。如此的波澜不惊却让袁子鹏开始烦躁,心惊胆战。
忽然,他注意到一抹熟悉的侧影,那个站在少年郎身后的华服男人——万坤!
随后他看见了万坤身旁的另一个男人,青衣锦缎,眉飞入鬓,一双猎鹰般锐利的双眸,鼻翼挺翘,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似笑非笑,若有若无。这个男人他知道,而且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司徒大将军的二公子,京城有名的浪荡子弟——司徒祁颢。听说他纳了曾经是江南首富的万家长子为妾,已经败落的富家子弟,原来那人就是昔日的同窗万坤。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感叹世事变化太快,希望今日的闹剧快点结束。
接下来的宴会,袁子鹏也无心应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只记得皇上非常兴奋满意地封赏了那个叫洛非的少年郎为妃,然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本来神采飞扬的九王爷开始狂躁恼怒,面带愁容;刑部尚书魏士杰打碎了酒杯;左仆射风凛提前离宴了……
祖父说:唯一正常的是秦思,唯一不正常的也是秦思。
袁子鹏也觉得自己不对劲儿了,他开始不断地给自己倒酒,他开始想念卓凡,希望他快点回来,他觉得自己:一切,都无能为力……
深夜,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出皇城,沿途巡逻的卫尉南军都严肃恭敬地向这辆马车行礼让道,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天朝最有权势的朝臣御史中臣秦大人的马车。
秦思坐在车内,黑暗掩盖了他面部僵硬的线条,握住一枚盘龙宝玉的左手不知为何渗出一条殷红的血丝。窗外不时折射进的月光映出一张狰狞嘲讽的面容。
他在笑,从踏出皇宫,坐上马车开始,他就一直在笑,笑自己今日完美无缺的表现,笑自己就算心中被万毒侵蚀,溃烂腐败,也能在众人面前做一个潇洒随意,自信超然的秦思!
‘砰’地一声,马车晃动了一下,停住了,随着马儿们的嘶鸣,侍从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大人,是夫人的轿子。”
秦思愣了愣,随后一把掀开了车帘,看到一位素衣罗裙,娇娆妩媚,简单地挽着少妇发髻的女子姿态万千地走出了一顶雅致长轿。女子抬起头,迎上秦思惊讶的目光,温柔恬淡地笑了。
那一刻包容体贴的目光,温暖迷人的笑容仿若一滴甘露般滴进秦思的心里,干涸欲跌入黑暗的灵魂再次沐浴在曙光下,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夫君,我们回家吧。”略微沙哑的轻吟在秦思耳边响起,简短的一句话让他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正的会心的笑容。
因为他知道,从此以后就算没有了阳光,黑夜也不再寂凉。


第三十七章

正如袁青墨所言,洛非的出现是天朝另一场风云变化的开始。
洛非,本是江南万家的表亲,自小天资聪慧,容貌秀丽绝伦,为人谦和适度,谨慎细心中不失男儿的大气与果断,备受万家上下的爱戴,也是江南公认的‘第一才子’。
但自从万家在金银岛的排挤下败落后,一家之长的万坤为求再一次重振家业决定依附于司徒家有名的浪荡子司徒祁颢。而这一次在皇上与秦思关系几尽破裂时,又与司徒祁颢联手利用洛非使了一个‘美人计’。只是二人不知道,洛非自幼时偶遇过昊天帝后就下定决心要追随左右,这份执念逐渐化为了涅盘。如果秦思安分守己地呆在昊天帝身边,他也许会成为天朝最具才华,最衷心不二的臣子;但秦思与红姑的苟合,在他看来却是对昊天帝的背叛,所以万坤与司徒祁颢的提议,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名义上是为家族作出牺牲,实则想超过秦思,陪在皇上的身边。
洛非被册封为仅次于皇后,与贤德淑贵四妃平起平坐的曦君,‘曦’是他的封号,而‘君’则是对他的尊称。
许多人都明白,这一个位置是昊天帝一直为秦思保留着的,他不只一次的提起,不只一次地向秦思询问喜欢什么字作为封号。
要变天了,这是众人心中唯一的感触。
皇上对秦思的宠爱不是一朝一夕,皇上对秦思的包容退让几乎越过了一个帝王应该坚持的尺度。所以谁也不知道这个洛非会不会是第二个惜若娘娘,瑶淑妃娘娘……,谁也不知道帝王会在几时厌倦,重拾对秦思的恩宠,毕竟瞎子也看得出来皇上对秦思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是特别的。
不过这一次,似乎大家都猜错了。
当昊天帝日申带着洛非第一次迈入朝堂,那个本应呆在后宫的男妃堂而皇之地坐在了皇上龙椅的右侧时,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那个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老丞相袁青墨以及永远自信洒脱,万事算计于心,从无遗漏的御史中臣秦思。
一堂精彩万分的早朝令所有人都见识到了曦君洛非的才华横溢,见识渊博以及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的气概。
秀美却不失英气的容颜,高贵脱俗的气韵,凡人不可及的智慧与高瞻远瞩。所谓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了。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皇上会打破千年来的习俗,让曦君迈出后宫,参与朝政了。
只是一天时间,曦君洛非就征服了朝上的大臣们,宫廷的守卫,美名甚至开始传遍京城乃至整个神州大陆。
这一天的早朝,御史中臣秦思是迈着颓然,杂乱无章的步伐离开的。礼部尚书柳英以及兵部尚书卓风行一直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直到看见云裳扶住秦思,二人相互依偎地走进了秦府。他们同时摇了摇头,仿佛看见了当年左仆射风凛的身影。
果然,帝王无情啊!
自此以后,每一日的早朝京城百姓都可以看见一顶雅致的长轿停在皇城的大门外,他们知道那是虽然无名却实为御史中臣秦思之妻云裳的轿子。秦大人会在第一时间走出皇城,揽住娇妻,浓情蜜意地坐上自己的马车。
女人们羡慕二人的默契温情,男人们则感慨秦思终于失宠了,一个曾经的男宠,一个曾经的娼妓,正好绝配。
这一日下朝后,一名娇俏可人的宫女来到秦思面前,甜笑着说道,“秦大人,皇后娘娘有请!”
秦思听了,微皱了一下眉头,淡然地说道,“娘娘找下官有何要事?”
“大人去了不就知道了吗?”宫女微低下头,有礼地轻笑着。
无可奈何,秦思只好随小宫女去了天朝皇后的凤仪宫。
皇后闺名姓风,是左仆射风凛的侄女,据说从小和皇上一起长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十二岁便立为太子妃,皇上登基为帝后,封为凤徵皇后。外界传闻皇后端庄大方,美丽绝伦,才德兼备,并为皇上育有三子一女,稳居后宫之首的宝座。
“娘娘,秦大人来了。”小宫女站在殿门外恭敬地禀告了一声,不一会儿,一名青衣的老嬷嬷走了出来,含笑谦逊地向秦思行了一个礼,便带他走进了内殿。
秦思大概能够猜到皇后叫他来此的目的,毕竟皇上专宠曦君的事早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他只是奇怪以前日申和他在一起时不见皇后有何动静,而现在为什么却如此忌讳曦君洛非呢?
是因为我没有入宫为妃,她能力所不及吗?
“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秦思恭敬地跪在一席轻纱云缦外,帘内居中端坐着的人正是天朝的凤徵皇后。
“起来吧,秦大人,不必多礼。”凤徵后空灵的嗓音不急不缓,秦思虽然听过无数多次,可仍然为这犹如佛前檀音般的声调所着迷。
“秦大人,你知道今日哀家找你的意图吗?”帘后平淡的询问声令秦思心中一跳,他侧过身,低头回禀道,“下官不知。”
“秦大人,你又何必与哀家绕圈子呢?”凤徵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皇上独宠曦君洛非已近半年有余,后宫诸位嫔妃多有怨言,就连前几日九王爷与多位大臣们一起劝诫,也被皇上厉声斥责了回去。”
“既然连九王爷和诸位朝臣都无可奈何,皇后认为下官一人就能让皇上改变心意吗?”秦思微侧过头,看向帘内的身影,略带嘲讽地说道。
“秦大人,你也未免太低估自己了。”凤徵后轻轻笑了笑,“皇上对你十几年的情义岂是说断就断的,只要再加上哀家在后宫的权势,赶走一个洛非易如反掌。”
“娘娘,您就不怕前门拒虎,后门引狼吗?”秦思觉得这个所谓才德兼备的凤徵后越来越幼稚可笑了。
“秦大人,哀家从未把你当作敌人,一直以盟友视之。”说到这儿,她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洛非无论是出生、容貌、才情和气度都在你之上,如果你不及早动手,就真的会一败涂地——”
“皇后!”秦思抬高声调打断了凤徵后的话语,“您言重了,皇上与下官,只是——君、与、臣。”他特意在‘君’‘臣’两字上加重了语调。他希望皇后明白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如今他有娇妻美眷,温馨和睦的家园,他不愿意参与任何后宫纷争。
“娘娘,如果没有要事,下官告退了。”说完,秦思弯腰行了一个礼,便欲转身离去。
“秦思!哀家是在帮你!”凤徵后一直平静的语调起了波澜,但秦思却置若罔闻般,毫无眷念地转身离去。


第三十八章

这一日傍晚,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把秦思宣进了宫。
御书房内,除了老丞相袁青墨和大将军司徒浩然外,还有九王爷日宣以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司徒祁颢。
等了没多久,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后殿传来,秦思的心不由得紧了紧,因为他知道伴随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身影而来的是另一个人,一个令他无法不妒忌不仇视的男人。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依礼跪在了天子的脚下,秦思趁着这片刻的举动握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扎进肉里,那短暂的疼痛终于换回一丝清明。
这是第一次,距离那道荒唐的圣旨,那场残忍的选秀,第一次与日申的距离如此临近。
昊天帝仍然尊贵威严地坐在龙椅上,只是那张冷漠淡然的脸却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一丝属于男人的柔情,为了身旁锦衣绝代的佳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是朝堂还是御书房,都多了一张雅致却不失华贵的椅子,那张椅子渐渐地与天朝至高无上的皇权融为一体,也昭示了君王难能可贵的誓言。
秦思尽可能地躲避着皇上的目光,却与曦君洛非的视线不期而遇。
“秦大人。”曦君浅笑着看向秦思,那抹不经意的笑容瞬间迷花了秦思的眼,也令他的胸口更加窒息,“皇上与我今日宣你而来是为了借你金银岛的一样东西。”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察觉到秦思偷偷地瞄了皇上一眼,又急忙低下了头,不由得在心底嘲笑自己:一直以为‘天朝第一人’的御史中臣秦思何等惊才绝艳,却原来不过如此,往日真是过虑了。
突然,一张厚实的大掌轻轻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曦君抬起头,不意外地对上帝王温暖痴迷的视线。
两个世间少有的精彩人物,一个高贵俊美如神祗,一个清丽脱俗如九天仙,如此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却令殿下的众人不敢仰视,全都不约而同地怀着复杂的心思垂下了眼眸。
秦思站在一旁,狠狠地咬紧了牙关,不知为何嘴里出现了一丝甜腥的味道,他暗暗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随后向前迈出一大步,低头向曦君洛非回禀道,“微臣的金银岛是得到皇上的恩准才得以建立的,所以无论皇上和曦君要什么东西,微臣一定毫无怨言地双手奉上。”他站在大殿中央,每说一个字,眼前就闪过从前与日申在一起时的种种甜蜜温馨的画面。
金银岛是我的,但更是你给我的礼物,你给我的恩宠,你给我的纵容和溺爱……
“如此甚好!”曦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缓缓走下台阶来到秦思的面前,“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只是你手下无双楼里不时更换的‘闲言碎语榜’。”说到这儿,他不意外地看见秦思抬起了惊讶的眼眸,略微得意而又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皇上与我认为要牢牢地掌控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是控制天下子民的思想,而大人的‘闲言碎语榜’正好反应了他们最新的动向和意图。只要对此擅加利用,朝廷不只能够很好地掌握各种局势,还能附以善意地引导,使天朝的统治更加牢固,无坚不摧。”
听到这儿,秦思仿佛感到五雷轰顶,全身的血液开始逆流,周围的一切也开始不清晰起来。恍然间,他似乎看到老丞相袁青墨来到他面前,有点尴尬犹豫地劝说道,“……,朝廷再在各郡各县建立学堂,‘忠君爱国’的思想从百姓幼年时期开始传授,……”
秦思想笑,这个时候他真的想仰天大笑!
果然天意弄人吗?!
‘闲言碎语榜’是他为日申的江山埋的最后一步棋,一步最为重要,最为慎密的棋,正如今日曦君所言的,多年前他早已想到,早已开始布局,没想到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秦思抬眸,看了面前的袁青墨一眼,又淡淡地扫视了周围的众人,从九王爷日宣怜惜不忍的目光中,他明白了:今晚的一切早就安排好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天朝最具权势,最得皇上信赖的御史中臣被排挤在外,成了最后一个知道朝廷决策的人?
想起不久前季成风的一句话:‘秦思,你今日的权势、财富,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如果失去皇上的支持,你就会失去一切。’
一语成真了吗?
“秦大人,你对曦君的提议有何异议?”熟悉的,冰冷的,残忍的……,令人堕入地狱的声音在耳边想起,秦思抬起头,望向那张自己追寻恋慕了十三年的俊美面容,似乎又回到了昊天七年的那个深夜,那个小溪边……
他的高贵,他的神圣,他的睿智,他的英明,他的淡漠,他的无情……
所有的一切自己不是一一经历,细细品尝,烙印在心了吗?!
为什么会忘了,忘了那份彻骨的寒冷,锥心的刺痛?
终于,他低下了头,轻轻撩开衣摆,在跪下的一瞬间,他清晰地看见了蜀郡秦府的凉亭,明黄与白衣交缠;看见了史威与梁拓傲慢蔑视的眼神;看见了六王日玄狰狞猥亵的面容;看见了罗云端着一壶酒和夜光杯走入了大堂……
“微臣没有任何异议。”
最后他看见了金銮大殿内,那个超凡脱俗,才华横溢的少年郎……


第三十九章

出了御书房,秦思疾步向皇城大门走去,片刻也不欲停留。
突然,一个青色的身影挡住了自己的去路,定睛一看,原来是九王爷日宣。秦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后冷声开口道,“让开!”
此时的九王日宣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肃穆,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秦思。
“让开!”秦思恼怒烦躁地大吼了一声,可对方仍然置若罔闻。
忍无可忍,秦思握紧了拳头,走上前,欲一把推开眼前拦路的人。不过刚走近,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日宣一把抓住,搂进了怀里。
就在他想要怒骂反抗时,日宣拽着不住挣扎的人越过围栏,跳进了种满莲花的水塘里。
秦思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四面的水从口中钻进了肚子里。他抓住日宣,不住踢打,不住挣扎,可对方仍然死死地按住他,不让他浮出水面。就在秦思觉得自己快窒息的时候,日宣一把拉起他,抱着他游到了岸边。
“你现在清醒了吧?”日宣轻轻地喘着气,突然,他狠狠地揪住秦思的头发,让他俯身看向水中的倒影,“你看看你自己!还是那个史上第一的御史中臣吗?!还是那个‘天朝第一人’吗?!”日宣每说一句话就让秦思的脸更靠近水面。
不知是由于惊慌未定,还是害怕日宣再次把自己扔进池塘中,秦思发现水中的人头发散乱,一脸绝望与颓然,那涣散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和令人胆寒的阴狠。
这不是我,不是我……
秦思仿佛失去理智般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对抓住自己的九王爷日宣不顾一切地拳打脚踢……
当罗云接到消息,赶到御花园时,看见的就是如此狼狈的俩人。
“够了!”日宣等秦思发泄得差不多了,忍住全身难耐的疼痛,紧紧地抓住对方的双肩,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所认识的秦思是永远自信潇洒的!他轻狂,他随性,他理智,他奸诈,他善良,他坚忍,他心软,他护短……。他,是独一无二的!是特别的!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说到最后,日宣大吼了起来。
他的话不仅震惊了秦思,也震惊了站在远处的罗云。
忽然,一阵肆意张狂的大笑划破了瞬间寂静的黑夜。
日宣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笑得有点疯癫的秦思,开始惊慌地担忧害怕起来。
“谢谢你!”秦思伸手抱住眼前这个自己一直低估的九王爷,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谢谢……”
随着他低哑的浅吟,日宣感到全身仿佛被火烧着了般滚烫,胸口的地方如乱了节拍似的狂跳了起来。
隔了良久,直到秦思起身离开,日宣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一个总是被忽略被逃避的事实,渐渐地,浮出了水面……
看着呆坐在水塘边的九王爷,罗云转身对着黑暗中的背影吩咐道,“好好注意这个九王,他很危险。”说到这儿,原本平静无波的双眸闪过一道森寒的利芒,“还有你,你看秦思的眼神,也很危险!”
“呵呵!”黑暗中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蕴涵着一股催人欲醉的邪魅,“危险又如何?!洛非不过是一件美丽的花瓶,珍稀的古董,而秦思,才是我想要得到,想要征服的!”男人缓缓转过身看向罗云,沐浴在皎洁月光下的是一张轻狂邪肆的俊容,若有若无的轻笑。此人正是刚才在御书房中被皇上认命为礼部司卿的大将军司徒浩然的二儿子——司徒祁颢!
“罗云,你还记得吗?我说过:这个世上除了皇上,最值得我敬佩的就是那个从脚下的泥变为了天边的云,如凤凰般一次又一次欲火重生的——秦思。”
皇城外,一匹棕色的骏马不顾卫尉北军的阻拦向后山急驰而去。
马上的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握住一块不知名的玉佩,青紫官服被泥水浸湿了,散乱着发,说不出的狼狈。
一直紧跟在后的季成风看着前方的人心中一阵难受。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讨厌秦思的,这样渺小卑贱的人居然敢与日月争晖,妄图获得‘神’的恩宠。他看着他一步又一步,迈着满跚却坚定的步伐走向帝位上的那个人,就算摔倒了,也会倔强不屈地再次爬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渐渐向秦思靠拢,他开始不忍看见他再次跌倒,开始习惯默默地站在他身后,在他需要的时候尽力扶住他,帮他继续走向那个遥不可及的梦……
突然,不远处出现的悬崖刹时拉回季成风飘散的心绪。他情不自禁地大吼了一声,“秦思!”弹指光阴,季成风脑中转过无数多个念头。他想,如果秦思跳了下去,他也会跟着跳下去,这不仅仅是因为帝王赋予的责任,而是一种同甘共苦后的相知相惜。
‘吁——’,马儿一阵凌厉的嘶鸣,秦思拽住缰绳,抬头望向远方漆黑的夜空。季成风站在他身后,隔着数丈的距离,只感到秦思的背影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决然。忽然马上的人动了动,左手用力一挥,一个石块模样的东西越过了悬崖,堕入了深渊。仗着自己敏锐的视觉,季成风认清了秦思挥手掷出的正是皇上离开蜀郡时送给他的盘龙宝玉。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秦思片刻不离地把它带在身上,放在心口的位置。
随着玉佩隐没在黑暗中,季成风的心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驾!’
秦思调转了马头,微眯着眼,一抹清丽淡然的微笑在他嘴边泛沿开来。季成风觉得这笑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心魄,带着昔日芳华绝代的丰采,也隐隐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烦恼,少了点忧愁,少了点苦闷……
“一切都结束了。”秦思骑着马,越过季成风,一挥马鞭,又开始纵马飞驰。只是此时的心情与来时大相径庭。
皇上,这就是您想要的结果吗?
季成风喃喃问着自己,感觉眼眶涩涩的……
深夜,棕色的骏马穿过朱雀街,停在秦府的大门外。
一名淡黄罗裙的少妇站在台阶上,终于放心了般望向正从马上下来的男人,“回来了就好……”
男人轻笑着走上前,搂住自己的妻子,温柔地说道,“云裳,我想带你去看我出生的地方……”


第四十章

昊天二十一年,御史中臣秦思向皇上请求‘代天巡视各郡各县,并帮助各郡县设立直属于朝廷的学堂’。
昊天帝对于这个突如其来却合情合理的上奏,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可令人意外的是左仆射风凛,兵部尚书卓风行,礼部尚书柳英,连一直与秦思作对的刑部尚书魏士杰和脸色分外凝重的九王爷日宣,也都一起上奏,为秦思请求离京巡查。
在几乎所有朝臣都大力劝说的情势下,昊天帝日申最后不得已只好答应了。
三日后,秦思带着家眷与皇上认命辅佐的严琪毓将军以及一行官兵侍从,在皇上和众位大臣的送行下浩浩荡荡地驶出了京城,迈向‘代天巡视’之行。
这一去,就是一年。
一年时间,不仅是京城,整个天下都在变化。皇上与曦君的感情越来越深厚,越来越亲密。江南万家也在一夜之间成为天朝诸位权势急于攀结的对象。万坤实现了他当初的诺言:重振万家!
金银岛的生意却开始一落千丈,不过各位主管对此毫不忧心,他们在意的只是那个离京多时,昔日带领大家翻云覆雨的大当家!
昊天二十二年,御史中臣秦思重新回到了京城,随着他回来的除了当日一起离去的人,还多了两个小婴儿的身影。所有的人都知道躺在云裳怀中的双生子是秦思的儿女,当年离京没几日,云裳就发现自己怀上了身孕,那是她和秦思的子嗣。
进宫复职那一天,金銮大殿内,所有的人都发现秦思变了。不知是不是由于初为人父,他的身上少了往日的尖锐和张扬,多了一份温暖和喜气。那丝醉人的柔情从眼角眉梢间不着痕迹地显露出来,令人心感平和,顿生亲切之意。
不知道别人的感受如何,秦思的变化在九王日宣看来分外令他心跳加速,如果说曾经的秦思肆意潇洒中带着欲让人征服的蛊惑,那么现在的秦思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点点温柔则令人产生占有的冲动。
一直站在秦思身后注视着他的刑部尚书魏士杰却对这种变化感到绝望,因为他明白:那个女人真的成为了秦思生命的一部分。
早朝上,往日自信卓然的秦思再次回来了。无论是皇上曦君的问答,还是史威王文扬的讽刺,他都应对得胸有成竹,精彩万分。
这就是‘天朝第一人’的秦思,他能走到今天,不仅仅是靠着皇上的恩宠!
殿下一直沉默着的袁子鹏欣慰地笑了:这才是我所认识的秦思。
他望向那个颀长挺拔的青紫身影,心中翻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欣然之情,抬起头,金壁辉煌的龙椅上,身着黄底五爪金龙皇袍的昊天帝仍然冷凝着一张俊美的面容,莫测高深地注视着秦思,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二人的距离是如此近,又如此远。
袁子鹏不知道,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这样注视着矛盾契合,却总是遥遥相望的二人……
昊天帝独宠曦君洛非两年有余,御史中臣秦思拥有了娇妻美眷,又喜得麟儿。就在所有的人都认为一切都落下帷幕,已成定局时,一个意外的噩耗终于在京城掀起了涛天巨浪。
那一天是曦君洛非的生辰,昊天帝在御花园内大摆宴席,君臣同乐。
突然殿门外一阵喧哗,就在皇上准备斥责时,一个身着白衣却被刺目的鲜血染红的男人披头散发地闯了进来,他一把推开拦阻的罗云,手持黑色长剑跪在了昊天帝的面前,“皇上!您快去救救秦大人吧,他被人掳走了!”男人已经沙哑的嗓音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悲恸和悔恨。
就在众位大臣还没从这个意外中回过神来时,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皇上与曦君面前的朱红长桌裂成了两半。昊天帝仿佛承受不住一般缓缓地站了起来,片刻的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没有想到一直喜怒不形与色,威严淡漠的皇上会有如此凶神恶煞的一面。
“你——,再说一遍……。”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季成风,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恨冽,隐隐蕴含着风雨欲来之势。
“皇上,今日我与秦大人来皇城的路上被人伏击,我们寡不敌众,大人身受重伤被人掳走。”季成风跪在地上,靠着手中宝剑的支持才不至于倒了下去,口中不时溢出的鲜血昭示着他是凭着最后一口气闯入皇宫求援。
“你说他受伤了?”昊天帝的声音有点小心翼翼,似乎害怕听到答案。
“是!大人身中一剑,生死未卜!”‘咣当’一声,黑色长剑跌落,季成风也支持不住地倒在了地上。罗云急忙跑了过去,搀扶起季成风,却被昊天帝厉声呵斥住,“朕让你保护秦思,你居然会让他受伤,生死未卜!什么寡不敌众,你手下的暗影都干什么去了?!”皇上不假思索的话语让殿下的诸位大臣心惊胆战,但更令他们惊慌未定的是皇上口中的‘暗影’。一直听说皇室有属于自己的隐秘的护卫队和情报组织,以前以为是子虚乌有的事,没想到却是真的!怪不得昊天帝英明睿智外,几乎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皇上,您忘了吗,一年以前您已经把属下身边的暗影诏回,用来保护曦君‘娘娘’。”说完,季成风的嘴边露出一个讥讽辛辣的笑容,他似乎在嘲笑着昊天帝,嘲笑着他当初的愚蠢!
台阶上,一脸恍然震惊的日申不可置信地握紧了拳头,他想起来了,秦思当日离京巡视时自己对季成风说:既然跟着去了那么多的官兵,你手下的暗影就留在京城保护曦君吧,毕竟现在嫉恨他的人比较多。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日申紧握的拳头发出‘咯咯’的响声,他仰天闭上了眼:秦思,朕只是在气你,气你对朕的背叛,所以朕也要你尝尝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可是,朕没想到……
“严琪毓!”
“微臣在!”一个素衣鹰目的男人走了出来。
“你马上带人去追击掳走秦思的匪徒,如果人追不会来,你也不用回来了!”说完,日申一挥衣袖,大踏步走了下来,全然不顾身后曦君洛非眷念悲痛的双眸,带着大将军司徒浩然以及诸位武将走出了皇城,直奔朱雀北街,秦思出事的地点。
当昊天帝来到那个横七竖八地躺着二三十具死尸的闹市北街时,他被眼前殷红的鲜血刺疼了双眼。虽然自己从九岁开始征战沙场,看到过无数的修罗地狱,但从没有此时此刻的景象更令他揪心刺痛,因为他不知道哪一滴血是秦思流的……
天下在我的手中,众生都得臣服于我,可我怎么会让你出了意外呢……
秦思,你在哪儿……
日申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无奈……
突然,一抹淡紫婀娜的身影出现在日申的面前,艳丽妩媚的容颜,焦急无助的眼眸,他曾经远远地看见过这个女人,在秦思离京巡视的那场送行庆典上。
日申慢慢地走了过去,女人也回头注意到他,一瞬间周围的嘈杂离他们而去,女人拿出全身的力气武装自己。
日申来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那份淡然就像他看向任何一个臣服在他脚下的臣子一样。
“魏士杰,卓风行。”
“臣在!”一直跟在日申身后的大臣们躬身回禀道。
“你们给朕好好查查这次秦思被掳一案,尤其是卫尉南军和北军的防守失误。朕是养了一帮饭桶吗?”日申说着,眼神开始不由自主地凌厉狠辣起来,森寒的煞气让站在他面前的云裳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她现在才明白秦思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情人,怎样一个对手……
“是!”
“是!”
二人接到指示,急忙转身离去,心里盘算着卫尉南北军这次是死定了,以为秦思失宠就不拼死搭救了吗?看来一场大换血是免不了了。
魏士杰与卓风行离开后,日申还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在他看来引起一切烦恼争端的红颜祸水。有点厌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喜欢这个长得比自己的后宫嫔妃也毫不逊色的女人。最后,日申仿若不在意般再次看了她一眼,越过她,向前走去,在身体相错的刹那见,云裳听见耳边飘来淡然却坚定的话语:
“秦思会回来的,会回到朕的身边!”

皇宫内,凤仪宫。
凤徵后看向那个站在回廊上略现苍老的背影,轻笑着走到他的身边,“看来,还是舅舅赢了。”
风凛转过头,浅笑宠腻地注视着自己最疼爱的侄女,“我早就说过你找秦思是多余的。”
“侄女只是想帮他而已,不想让历史再重演一遍。”说着,凤徵后悲伤忧愁的双眸望向风凛,体贴地挽住了他的手臂,依偎在他的怀中。
“傻女儿……”风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记得告诉过你,秦思不是我,昊天帝也不是先皇,历史是不会重现的。”
“嗯。”凤徵后微微点了下头,“我现在明白了。但是舅舅,洛非呢?他的确是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惊才绝艳的人物,皇上难道没有可能再次喜欢上他吗?”
“哈哈哈!”风凛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放声大笑了起来,“小缨啊,皇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没看清吗?”说着,风凛缓缓地走到回廊尽头,眺过层层宫墙,似乎看见了京城内此时人仰马翻,人人噤畏的混乱局面。
“知道洛非输在什么地方吗?是时间。皇上不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他只是冷情慈悲。如果洛非有着皇上与秦思一般十几年的感情,有着秦思那样带给皇上的无数惊喜和意外,也许,也许他会走进皇上的心里……”说到这儿,风凛的声音开始变得有点缥缈,几若未闻。
“舅舅也说是‘也许’啊!”凤徵后悦耳迷人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天下那么多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人物,就像当年的惜若,瑶淑妃,不是最后都被皇上渐渐遗忘了吗?皇上知道宠,知道怜,就像对一副名画,一处美景,但那不是爱,至少不是我们女人想要得到的爱。”说到这儿,凤徵后微微低下了头,露出一个无奈释然的微笑,“所以,我早已看透,不再强求……”
看着侄女略带孤寂的侧影,风凛轻轻地走上前,搂过她的双肩,浅笑着说道,“陪我去看看日冕吧,他刚搬去东宫,一定什么都不习惯……”
昊天二十二年,卫尉南军与北军的大统领相继被革职,调离京城,其余人等均被官降三级。老丞相袁青墨在下达命令时,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的长孙,淡淡地说道,“你现在明白了我为什么告诉你‘永远不要与秦思为敌’吧。”
严琪毓与季成风二人的搜查开始从京城逐渐向各郡各县蔓延,可是一直都没有任何关于秦思的消息。
朝堂上,属于曦君洛非的位置已经被撤下来了,听闻皇上从秦思被掳的那一日开始就对曦君避而不见。帝王身边侍奉的小宫女无意间听见皇上仿若自言自语般地低语:看到他,朕就想起了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