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02

酒壑盛人: 芊泽花 71-90

第七十一章 转折

  锦阳军部。
  夜色里,一行瑰鳞铠甲的御林军奉旨夜访军营。泷克带着三十精英亲卫,来势汹汹的直奔祁明夏的营地。皇帝临行时的吩咐犹然耳边:
  “泷克,那夜里皇宫里似有刺客的事,朕准备交付你查实。”祈烨神色肃冷,泷克自知事态严重,赶紧抱拳应下:“皇上吩咐,臣下自当赴汤蹈火。”
  “不是什么大事,那夜里刺客意外与朕相遇,朕的亲卫伤了他左肩。此人武功甚高,天下屈指可数。放眼沁城,临近皇宫又身怀绝技的人,一目了然。”皇帝一挑眉峰,意味深长的睨了一眼泷克。泷克先是一顿,心底虽已有人,却还踟蹰在口。
  “明日夜里,你带上人去锦阳军部。”祁烨反过身来,冷漠启音。
  泷克这才霍然跪下,应道:“是,臣已知该如何。”
  祁烨勾唇一笑,却分外森冷。
  泷克从臆想中折回,刚巧已得到锦阳军部的接待。军部的首领诚惶诚恐,一见来人忙抱拳问道:“少将夜访,不知所为何事?”泷克瞥了他一眼,神色甚是高傲:“四天前,皇宫里来了一拨刺客,来无影去无踪,没给小将逮着。这此小将特此奉命,来审查有无可疑之人。”
  “刺客!?”那首领面色一白,旋即忧心忡忡道:“不知皇上可还安好,有无被歹徒所伤?”
  “皇上真龙天子,哪里能被几个无名逆贼所害?”泷克含笑,首领忙到:“是,是。”
  泷克一甩披风,模样威风凛凛,又说:“我已查了沁城多出可疑之地,锦阳军部是最后一处了。首领快快带我前去军营。”
  “属下领命。”那男子起身,忙不迭的带人进了扎营之处。那几十人浩浩荡荡的举着火把而来,刘钦站在明夏寝屋前,遥遥的便看见了。他一凛眉,转身便入了屋,说到:“将军,泷克少将带了人来查营了。”
  祁明夏左肩几乎骨骼碎裂,血流不止。这几日稍稍有些转机,但查起来仍旧一目了然。明夏坐在椅上,神色凝重,思忖片刻后说到:“刘钦,来替我准备。”
  刘钦嗯了一声,便随明夏入了内屋。半晌过后,泷克带着人已查询了锦阳军部的所有军营,那首领本以为他会满意折回,却哪知他说到:“听说明夏将军的三百亲兵也是扎营在此,可有此事?”
  “当然。”首领颔首,忽地像是意识到什么,说到:“难道少将也想……?”
  “有何不可?”泷克挑眉。
  “明夏将军乃是客,这样不合礼数吧。”那首领对祁明夏钦佩之极,心下自是不愿意。泷克冷哼一声,睬也不睬他便大步流星的带人去了明夏寝屋。刚要踏进去,刘钦便出来喝声:“来者何人,敢扰了将军休息?”
  泷克定神望了他一眼,神色里满是不屑,但却依旧中规中矩道:“属下泷克,乃是御林军统领,此次奉命检查军营。”
  “原来是泷克少将。”刘钦也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将军已安置,少将还是明日再来吧。”
  “呵呵。”泷克一笑,又道:“这事十万火急,让刺客跑了,小将可担待不起。”
  “你什么意思?”刘钦一眯眼,神色凝重。两人冰火交接,强势对峙,但内屋里却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男声:“刘钦,让泷少将进来吧。”
  “哼。”刘钦一甩袖子,泷克便带人入内。泷克进屋之后,一双眸子四处打量。不一会儿,祈明夏便掀开内屋帘幕,出来了。他一身黑色素衣,气宇轩昂,丝毫没有半丝受伤的模样。
  “将军安好。”
  泷克还懂得礼数,抱拳请安。祁明夏一扶:“少将多礼了。”
  泷克起身后,笑道:“将军莫要怪小将鲁莽,只是此时事关重大,小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自然是懂。”祁明夏含笑,神态稳然。
  泷克这才挥手,命人四下搜寻。半晌过后,去人纷纷回禀:“少将,并无异常!!”
  泷克微微颔首,又抬目笑言:“将军,小将既然已例行完了公事,自当告退,今日多有得罪,还望将军见谅。”祁明夏听他说,依旧是只笑不语。刘钦见泷克要走,心下舒了一口气,说到:“让属下送送泷克少将吧。”
  泷克瞄了他一眼,又重新望向明夏,又道:“皇上对将军甚是器中,几次对小将多番叮嘱。说小将和将军乃是同辈之人,却不及将军半分英武。小将甚是惭愧。皇上让小将多向将军学刁学习,将军可否待见?”
  “那是自然。”祁明夏负手而站,眉峰微微一翘。泷克听罢,竟上前一步,向明夏伸过手来。刘钦在一旁霎时白了脸色,祁明夏却稳若泰山般不躲不闪。泷克一手落在明夏左肩,说到:“泷克对将军仰慕之极,又小将军二岁,不知可否唤将军一声哥哥?”
  刘钦一咬牙,只觉腹中翻滚。
  好恶心!
  祁明夏笑道:“只怕是我没有这个福分,少将抬举了。”
  泷克的手按兵不动,祁明夏也是波澜不惊。泷克见明夏委婉拒绝,不怒反笑:“呵呵,将军不愿意,泷克也不强求。后会有期。”他告别时,那手才动起来,在明夏左肩不紧不慢的敲了三下。
  祁明夏被敲的不是很疼,他本以为他会出重招,哪知他只是轻轻带过。泷克走后,刘钦才靠了过来,吁出口气:“可把我给吓死了,那泷什么克的,不是好东西!”
  祁明夏蹙蹙眉,望了望自己的伤口。似乎并没有被击破,刘钦也觉得安然无恙,哪知明夏一转身,刘钦却大喊:“将军!”
  明夏黑眸一瞠。
  “血从肩后,溢了出来了!!”
  ※
  殿内未有点灯,凄然的月光成了仅有的光源。祁烨默在阴影里的身子一转,径直对上泷克缓缓伸出的手。他伸的是手背,翻转过来,那赫然殷红的血渍才撞入眼帘。
  “皇上,他左肩的确受伤。”泷克不抬首。
  他虽是高傲,但也是名高手。那几掌没有攻击作用,纯属是催化之意,若是有伤者在身,不自觉便会伤势加重。明夏血本就刚止,即便包裹了多少层纱布也是枉然。
  祁烨不语,定神的瞧着那有些狰狞的血渍。他望了许久,久到泷克以为他在出神。他抬目,偷瞥了一眼,才顿觉皇帝的异样。
  他的眸子深到未有一丝颜色,直直的盯着那自己的手掌。
  “皇上?”
  泷克试探一问,祁烨却突地勾起唇畔,诡异的笑了起来。先是笑的十分小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空气一般。但旋即,笑声一声高过一声,最后他打开怀抱,扬起头来,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
  不知是为何,泷克只觉得这笑声极尽凄凉,令人毛骨悚然。
  “哈哈!!”
  祁烨转过身去,依是大笑不止。
  而与此同时,濮央殿外,红衣女子单薄孱弱的身子,正靠在门柱上轻轻战抖。那诡谲十足的笑声,尖锐的击入耳畔,他几欲以为自己快聋了。那笑声持续了很久,他也死死伫立在原地,许久。时间如刀刃,逐渐剜去他的血肉,到了最后他竟也不抖了。
  他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缓缓的回了婪月宫。
  而此时此刻的小院里,芊泽夜不能寐,辗转了数次又起了身。划了火苗重新燃起那灯芯,整个屋子黯淡的亮着。她坐到书桌旁,那本厚实的古书仍旧摆在面前,她翻了好几道,关于魅生的所有解释都被人给撕去了。她实在是想不通,谁会潜入到她屋子里,把这个东西给撕去了呢?
  她分外苦恼,也心急如焚。她本以为那几页里或许会有对明月血咒的解释,说不定,也有诊治之法。
  但如今,她什么也寻不到了。
  想到明月,芊泽只觉得心头剧烈颤抖。他的话犹然耳边,令自己久久无法平静。明月,明夏,明明是双生,却天差地别。若是有朝一日,明夏知道他曾亲手伤过明月的性命,他该如何是好?
  冤孽……
  芊泽想时,手已不自觉的翻动书页。忽然一张熟悉的图画撞入眼帘。依旧是简简单单的六片花瓣,芊泽花的模样完整的呈现在书的另一角。芊泽一定神,仔细观看起来。字还不是认得很全,她又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翻译。
  之前的信息,在藏书阁的那本药书上,和老花匠的口述里她已了如指掌。只是书页的最后一行字,却令她在一瞬间,呼吸竭然。
  “传言,集千朵则医百病,故名芊泽。”
  千朵则医百病!?
  芊泽缓缓站起,意思是如果说她种出一千朵芊泽花,那么明月的病,她也可以医?想到此处,芊泽心中又燃起熊熊火焰。她顾不得夜半无人,拾起外衫便风风火火的往花园里跑。花园里此时,已是万籁俱寂。
  几个守花园的花匠,自从上一次洛羽晴种出芊泽花后,便过的十分安宁。夜里突闻敲门声,他们也十分诧异。
  “谁?”
  开门人,揉着惺忪的眼睛,实在不解这子夜之时,谁会来这里。
  芊泽一脸兴奋,说到:“我是婪月宫的宫女芊泽,我问你来要芊泽花的种子。”她单刀直人那人却一楞。芊泽花皇帝不是说不需要再种了吗?怎么又有人来讨?
  “你可是奉命前来?”他狐疑一挑眉。芊泽一楞,居然结结巴巴的撒起谎来:“是,我是奉了婪妃娘娘的旨意,她性子急,说要种子,立即就要。”
  素闻婪妃阴晴不定,那人也信了半分,放了芊泽进来。他进屋取出种子,递给芊泽:“拿去吧,这东西呀,我也不爱看着。”这里的花匠们听闻过为此死过多少多少人,心底都觉得此花非祥物。芊泽接过种子,鞠躬道谢:“谢谢你,谢谢!”
  语罢,她便抱着种子跑了起来。
  她想起洛羽晴。
  她毕竟种活过一次,只要再肯试,一定会成功的!
  此刻的芊泽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也不愿意放弃。她绷着心头的一根弦,跑的香汗淋漓。羽欣殿也是沉入一片寂寥,小苑守夜,提着纱笼遥遥的见到跑来的人,心里一怵。她以为是鬼,吓的颤颤巍巍后退。
  “小苑。”
  芊泽唤了一句,她才定了神。
  “芊姐姐?”
  “娘娘呢?”芊泽上气不接下气,小苑狐疑的看着她,这么晚了,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想到此,小苑一脸担忧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芊泽拍拍胸脯,又道:“我有重要的事,找羽晴。”
  “你随我来。”小苑牵着芊泽往寝殿里去。夜色深沉,洛羽晴却还未置寝,她伏在案几上,悉悉索索的在写些什么。但由于她背对芊泽,她便不得而知。
  “羽晴。”
  芊泽唤了一声,洛羽晴像是被惊的不轻,手臂一收,居然慌慌张张的盖住书案上的纸张。她转过身来,一脸阴翳而尴尬:“芊……芊泽?”芊泽心下狐疑,心忖她在写些什么为什么不愿意被发现?
  但旋即,心头的焦急掩过了她这个念头。她跑上前几步,把怀里的瓷碗双手递给羽晴。洛羽晴定眼一看,双眸瞳孔一缩。
  “什么意思?”
  芊泽哽咽道:“羽晴,帮我把这花种出来可好?”
  “为什么要种?”洛羽晴眼中有着深深不解,她语气冰冷,遥远之极。想到明月的芊泽,只觉得泪涌不止:“求求你,羽晴,你帮我把种子种出来可好。我们再试一试,再种种,好吗?”
  洛羽晴低敛眼帘,眸中无有神采:“你种这些,可还是为了讨好皇上?”
  芊泽一楞,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呵呵。”羽晴淡淡一笑,说到:“芊泽,你总是这么蠢。”
  女子听罢,身子一僵。
  “那次的花,是我烧的。我为何要烧它,你便没有想过?”羽晴挤了挤眉眼,终是扬起杏眸。芊泽杵在原地,一时没了话语。
  “那花根本不是我种活的,我对你撒谎。我根本没抛出去种子,那朵花就是你自己种的,我不想你夺了我的功,才骗你的!”她咬了咬唇,脸色惨白。芊泽身若僵石,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所以,不要再来找我种什么花,我种不活!!”她咆哮了一句,旋即转过身,以冰冷的背影朝着芊泽。芊泽连退了数步,怔忡的望着碗里一颗颗黑的诡异的种子。
  她种的?
  那花是她种活的?
  “小苑。”洛羽晴见芊泽持久不语,心中很不耐烦,厉声喊到。小苑上前,应道:“娘娘吩咐。”
  “送客。”
  送客!?
  芊泽倐地扬目,不可置信的望着女子决然的背影。她竟连瞧也不瞧自己。客?她是她的客?
  小苑听罢,先是神色难堪的瞅了一眼芊泽,继而弱弱说到:“芊姐姐,你还是走吧,夜已深了。”芊泽缓缓的挪过脸,与之对视,小苑牵起她,拉着出了殿门。临走之时还在芊泽耳畔,细细数说到:“娘娘最近,心情十分不稳定。而且日日躲在殿内,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小苑最近对羽晴的一系列行为都煞是不解。她竟然会要她从藏书阁搬出大批大批的书籍,而且也开始研究一些她摸不着头脑的奇门异术。
  她噘了噘嘴,好心告诫芊泽:“所以,芊姐姐,你最近还是不要来的好。过些时日,等娘娘的心情好了,我再和你说,好么?”
  芊泽只听进去半分,她一语不发折身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她彻夜未眠,实在无法想出自己究竟为什么把花给种出来的。她只是握着那种子,睡着了,什么也没有做。它为什么发芽了,为什么?
  天已泛鱼肚白,芊泽想了整整一夜,却依旧毫无头绪。她看时辰不早了,只得缓缓起身置办妆颜。哪知一夜枯坐,她腿竟有些软。女子手慌忙一撑,竟不小心的磕中桌沿。桌沿起了半根木刺,霎时把她的手给刺破了。芊泽吃疼一喊,瞬间把出血的手指放入口中。
  温淡的腥甜在口中化开,她忽地像意识到什么一般,脑中闪过电光火石。
  血?
  血!?
  芊泽静静站了半晌,突地转身,撞开椅子,径自往床榻上奔去。她慌慌张张的掏出刀饰,拔出刀鞘,又跑回桌边。她把受伤的手指搁在刀下,想也不想的割了下去,鲜血汩汩涌出,滴落在桌上的瓷碗中。黑色的种子,便纷纷浸染鲜血。
  芊泽抱起这瓷碗,又往花园里跑去。一颗颗全都埋了下去,此时太阳已初露,晨曦之光溢满整个花圃。女子蹲在它们身边,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
  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发芽!
  发芽!
  一定要发芽!!

第七十二章 破灭

  骄阳似火,热辣辣的灼烧大地。花园之中,热气氤氲。两个花匠小生搬着几盆花栽走了出来,见不远处的女子依旧纹丝不动的蹲在那,一时交头接耳。
  “那姑娘,是不是从昨夜里就待在那了?”眼大的小生瞥了一眼,继而疑惑道。另外一个高个的小生摇摇头,否定说到:“该是不可能,昨夜里蹲到现在,哪受得了?”
  那明眸小生微微颔首,却又不解嘟囔:“不对呀,她穿的衣裳分明就是一样的。”他上前一步,定眼一瞧,笃定道:“你看,就是她,我准没说错。”
  “那可不得了呀!”
  高个的一吃惊,赶紧把手中的盆栽放下,忙不迭的跑过去。澄目小生跟在后来,两人走到女子跟前,关切道:“姑娘,你没事吧?”
  嫩黄的罗裙被泥土染脏,芊泽抱着双膝,目光呆滞的蹲着。那高个小生垂下脑袋,见她眸中的已无神色,只是直楞楞的盯着地上,一时不解:“姑娘,你在看什么?”
  女子不语。
  “她该不会是……是中邪了吧!”明眸的小生在后面有些害怕。这女子一动不动,呆若木鸡,也不知所为何事。那高个的听罢,壮着胆,轻轻推了芊泽一把,女子岿然不动,宛若雕塑。两男子面色一阴,连连后退。只是,推过之后,一直缄默不语的芊泽才缓缓启音,她声音暗哑:“我不碍事,你们走吧。”
  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
  那眼大的小生心下畏惧,扯了扯高个小生的后襟。那人一转脸,与之对视之后,便悻悻无趣的说到:“既然没事,姑娘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待会你殿里的姑姑找来,可不好。”说罢,两人折回离去。如此一来,空旷而灼热的花园里,又只剩下芊泽瘦弱蜷缩的身影。
  那两人刚走了几步,那明澄眸子的小生却一路时不时的回望,忽的说到:“你看,她是不是哭了,我见着眼泪了!”
  “真的,真哭了。”高个的男子一瞠目,也望了过去。远处女子侧颊,有行透明的液体徐徐滑下,阳光下,分外璨亮。
  “她哭什么?”
  “谁知道呀,走吧,走吧,也碍不着我们的事。”那高个的男子一蹙眉,索然无趣的拉着后面的人走。两个人扬长而去,时间仍旧分分秒秒的过。仿佛经历了一个多世纪,芊泽面前的泥土里,依旧未发生任何事情。
  她等的已经够久了,久到她的心已满布沧桑。
  月如弯弓,孤寂的挂在天际。夜里,听见懒洋洋的蝉声在四周骤起,尖锐的仿佛是一种嘲笑。芊泽终于眨了眨眼,干涸的瞳仁里又泛出一行清泪。她下颚开始不可遏止的颤抖,她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希望破灭。
  花没有开。
  它根本不需要血,不需要。
  她想不出来了,每一个细节她都一一回忆了,都狠狠挖掘了,但是,她什么也找不着。
  为什么,为什么……
  上天啊,为什么不给明月一条生路。
  为什么呀!?
  女子哭啸出来,终于瘫坐在地。这时,一高大的人影忽地伫立一旁,他一语不发,敛着纤长的一扇睫毛,一瞬不瞬的凝视女子。芊泽哭了半晌,才侧过脸来,与之对视。她知道他站在自己身边已久,但她只想找个机会,宣泄一番。
  她继而又哭了许久。
  祁烨忍不住心疼,最终低身,把她抱了起来。他把她哭得梨花带雨,已然模糊的小脸,轻轻的埋在自己胸前。他安静的拍着她的后脊,每拍一下,芊泽抓着他胸襟的手,就愈使力一分。他拍了良久,才低沉而温柔的启音:“芊泽,这不是你的错。”
  女子的咬着牙,嘴唇似乎要凝出血来。
  他知道,原来他都知道。
  她是多么的自责,只要明月多痛苦一分,她就多悔一分。她为什么要跟着他去,为什么要那么好奇,她是这么不可饶恕!!芊泽紧攥的小手,愈揪愈紧,她无法停止哭泣,只是到了最后,她也感到无比的疲倦。倦到不知不觉中,已在男子的怀里,沉沉睡去。
  祁烨黯然的黑眸,深深锁住芊泽。他凝视芊泽许久后,忽地一闭眼,双臂一紧,把她狠狠的揉入怀里。仿佛她是他世界上,唯一仅存的宝物。他的难过,无助,在这样无人知晓的一抱中,才得以宣泄。
  他难过,却无法哭。
  ※
  “明月。”
  芊泽甜甜一笑,温婉柔美的脸上,靥生双颊。明月迷迷糊糊的醒了眼,焦距渐渐清晰,才见到女子在自己面前,一晃一晃的皓腕。一个五颜六色,霎是好玩的布偶赫然眼帘。他痴痴一笑,赢弱的脸上稍有血色。
  “这是什么?”
  他伸指无力的勾了勾。
  芊泽噗嗤一笑,说到:“明月你啊,什么都不知道。”
  “呵呵。”明月把眸光缓缓而机械的转到她身上,弱弱说到:“芊泽,你笑话我……”
  “我才不敢呢。”
  芊泽一皱鼻,煞是调皮:“我哪敢啊,向来都是明月揶揄笑话我,我只有认命的份。”仿佛时光回溯,芊泽的笑一尘不染。明月恍惚间觉得,一切都好完好如初。他还是那个刁钻尖刻的婪妃,而芊泽也还是一个拥有柔婉笑容的芊泽。
  “明月,这个叫布偶,是我新做的。”她又把手伸向男子,明月一睨,莞尔一笑。
  “它好丑。”
  “是啊,但是它很好玩,你看!”她藏在木偶里面的五指,开始伸展挪动,她压低嗓子,怪声怪气的说到:“明月,明月,我是大宝,我是大宝!”
  “哈哈!”
  明月霍地大笑,却惹得胸间燥热,笑声演化成了咳嗽声。芊泽一楞,脸色霎时一沉。明月却又缓过劲来,继续大笑:“咳……大宝?大宝是什么?”
  “大宝是一只狗,一只长的很丑的狗。”芊泽眉眼一展,喃喃说来。她乖恬的跪在明月床前,一颗小脑袋,又恢复朝气勃勃的模样。她见明月开心,又摇起那布偶:“大宝,告诉我,你喜欢谁啊?”
  芊泽认真的问那布偶,旋即又捏着鼻子,连连道:“大宝喜欢明月,大宝最喜欢明月了!”
  男子听罢一楞,居然没有笑。
  潭目里闪过一丝光芒,他竟怅然的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那木偶。隔着布料,芊泽感觉到他温柔的抚摸,她望着他,一时竟要忍不住泪。但她强憋住那酸酸的泪意,吸吸鼻子,展颜又道:“大宝喜欢明月,那明月,你喜欢大宝吗?”
  她翘翘黛眉,认真的注视明月。
  明月把目光挪向芊泽,回视了她良久后,才蓦然一笑,竟是纤尘不染:“喜欢……”
  “明月最喜欢大宝。”
  他说时,俊眸轻眯,瞳仁里仿佛有碎银万千,璀璨如星。芊泽手一颤,双眼已泛红,她把手从木偶中伸出,转而握住明月的手。
  “明月,还疼吗?”
  这几日,他血咒爆发的次数愈加频繁。每一次,芊泽都不忍观看,只是在殿外捂着耳朵,躲的远远的。但却依然抵不住,他那撕心裂肺的吼声。她知道,他的血在他娇弱的身子里沸腾,无情的灼烧五脏六腑。发作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钻心蚀骨的痛,都是生不如死的疼!但等到血咒一过,他却如被瞬间抽去力量一般,晕厥过去。
  醒着时是痛,不痛时却是昏迷。
  像这样,好端端的时候,是多么难得。
  想时,芊泽把他冰冷的手掌,放在颊边,浅浅摩挲。以前她守在最亲的哥哥身边时,她也是如此,握着他的手。
  “不疼。”
  明月淡淡摇头。芊泽听罢,浅浅勾唇,双手盖在他的手上,想是无论如何都要温暖他冰如寒澈的双手。
  “芊泽。”
  过了许久,明月才轻轻一唤。
  “嗯?”女子扬目。
  “你还记得我给你唱的歌吗?”他薄唇轻启,芊泽听罢先是一楞,继而点头:“当然记得。”
  她犹记得,明月宛如天籁般的歌声,潺潺如溪水滑过心畔。时而飘渺,时而坚定,有种直击人心的震撼力。那歌罢时,不禁潸然泪下的感触,铭刻入骨。
  “我再唱一次给你,可好?”
  芊泽微懵,旋即重重颔首:“好。”
  明月淡淡一笑,张开口来,那喉间吐出的音色却让芊泽在一瞬间,如遭雷击。
  这……
  不再是如涓涓溪水般温婉的嗓音。明月的歌声,嘶哑而粗噶,仿佛喉咙被撕裂一般,发出一沙哑不全的音调。他断断续续的唱了两句,刚发出第三句时,他却倐地缄默。明月一蹙俊眉,双手使力的紧攥。
  “对不起,芊泽。”
  他的嗓音全坏了,全被那血咒剥夺了去。他再也不能发出犹如天籁般的歌声,那个明月已远离,他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芊泽在一旁,先是只字不语。
  明月受伤的神色溢于言表,他微微偷瞥了一眼女子。却见女子没有半丝讶异与伤心,她只是温淡的笑着。
  “明月,你唱不好了,还有我。”
  明月一楞。
  “我唱给你听,可好?”芊泽眉黛轻弯,皓齿微露。明月怔怔然的望着她,一时竟是无语。但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女子已然启音。
  她唱:
  蝴蝶小时候就是毛毛虫。
  爬来爬去,钻来钻去,钻的真可爱。
  爬呀,爬呀……
  长大一定会飞!
  依旧是五音不全,找不到调,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女子笑着唱着,却在不知不觉中,竟泪湿满颊。到了最后,她竟是边哭边笑的歌唱,看起来好笑而狼狈。明月听着这些已然匪夷所思的歌词,和不着边际的歌调,他还是觉得那么好笑。可是,为什么,他也笑到哭了呢?
  他朗朗大笑,却也止不住在脸上,纷纷滑落的水珠。
  为什么这样不堪的歌声,却令他觉得旖旎动人?
  有什么在胸膛里溢满,沁的满心又痛又暖。
  烛火摇曳,在墙壁上镌刻出着两个隐隐跳动的身影,它们相视而对。
  她唱,她笑,她哭。
  他听,他笑,他哭。

第七十三章 哥哥

  琉璃珠帘低垂,隔着稀稀落落的雨幕。芊泽的眸光穿过珠帘,远远的越过连绵宫阙,过的久了,视线里便模糊一片。婪月宫里,出奇的静,芊泽等了半晌,才待得莫殇出了寝殿。他缓缓走来,芊泽撇过视线,想从他微有闪烁的目光里,瞧出一些希冀的端倪。
  但却依旧毫无所获。
  “听说,你有去种芊泽花救月宫主?”
  他想说些什么慰藉的话,却最终低声一问。
  “嗯。”
  芊泽颔首,又道:“但它不开。”
  莫殇提起嘴角,勾唇笑道:“你和主上,都是这般的痴人。”
  “什么意思?”
  女子清眸一瞠。莫殇却长眉微蹙,喟然一叹:“众人都以为主上是为了思念他母妃,才命人种芊泽花。然,那却不是事实。”
  “那他是……”芊泽刚说三个字,便已知莫殇说指,一时百感交集。莫殇见她领会,更是怅然:“主上他,看似无情,其实对月宫主却十分上心。种那芊泽花,也是因为那能治百病的传说。”
  他边说,便踱了数步,又是一叹:“然而,这不过是一个传说。能不能治人,谁也没有试过,又有谁能肯定?主上他不过是,无法放弃任何一次机会。所以,我才说,他这股倔性,和芊姑娘你真是有的一比。”
  听罢,芊泽低眸,睫翼微闪,却是没有说话。许久,她扬起姣好的小脸一问:“莫先生。”
  莫殇看着她。
  “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语色里带着急切的恳求,让莫殇实为不忍。只是,事已如此,再多做什么依是枉然。他注视芊泽半晌,只是淡淡道:“芊泽,你多陪陪他吧。”
  女子轻懵,旋即蓦然一笑,竟是满颊苦涩。她缓缓调转过身子,步伐轻盈的走入殿内。明月半躺榻上,一张绝美而苍白的俊庞,倦意浓郁。芊泽本以为他睡了,哪知她莲足刚下,男子便倐地微微睁眼。
  “你来了……”
  气若游丝,他连咳嗽的力气都已用之殆尽。芊泽上前,依旧乖恬的趴在他床边,关切道:“明月想吃什么吗?”
  他眯眼,眸光低敛,只说:“我不饿。”
  “那明月要什么,我都去做。”芊泽抓起他的手,又是放在掌间捂热。明月轻然一笑,轻唤:“芊泽。”
  “嗯?”
  芊泽扬起澄目。
  “陪我去骑马。”
  ※
  长原坡上,浮云低沉,遥遥望去仿若与天在尽头衔接。清风掠过,绿浪摇曳,矮矮的骚动在马蹄之围。芊泽不敢骑快,只是微微颠簸的前行,但前方的男子却若脱缰野马,尽情驰骋。他的快马畅意,打破了长原坡的宁静。行过之处,草絮飞溅,白袂飘飘。
  “哈哈!”
  他一扯马缰,调转过头来,云发在风中张扬纷飞。他不再穿着一件妖娆的红衣,此刻他披着素白的长衫,胸膛不羁的露出,风一吹鼓,他便宛如在天际飘逸的一片浮云。
  “你不跑吗?”
  明月笑意倘佯,翩翩少年模,惹人心动。
  “谁说我不跑?芊泽眯眼,也是勾唇扬笑。
  “驾!!”她一策马鞭,夹着马肚加快速度,一路追赶上来。明月见此,才转回身,摸摸棕红的马鬃,在那畜生的耳边耳语:“好马,好马,带我快些跑!!”他觉得速度还不够快,说罢他一勒缰绳,那马像是真通人性,一时四足急奔。
  “芊泽,你看,你追不上我的!!哈哈!!”
  长长白色的衫纱,在风中翻飞若旗。男子躬身,驰骋时,宛若镌刻在山水画上的一撇风景。那蘸的饱满的墨汁,把他的身影描摹的意气风发。马蹄声溅在草地上,声声清脆,伴着少年朗朗笑声,芊泽突然觉得,恍如隔世。
  她没有追上去,而是慢慢的踱步,举目眺望。
  她嘴畔噙着笑,弥久不散。远处,明月像是一个不知疲惫的孩子,在辽阔的长原坡,驰骋淋漓。芊泽心想,他是不是在幻想,自己是在那边疆大漠,在飞沙走石的厉风中奔驰?抑或许,他只是想感受,哪怕一刻的少年心。
  时间飞梭,转眼便是夕阳迟暮。少年跑着累了,竟变得出奇安静,他牵着马绳,又一步没一步的缓缓前行。他的目光放的很远,晚霞在天尽头,化作斑斓旖旎的红光,一簇一簇的燃烧在他清澈的眸子里。芊泽赶到他身边,跳下马来站在他身边。
  他也不看她,仍旧是凝望远处。
  “明月。”
  芊泽忧心忡忡的唤了一句。少年侧过头来,竟嫣然一笑:“有些累了。”
  他说罢,缓缓伏下身,趴在结实的马背上。夕阳把他的白衣,染的殷红,宛如一朵火红的榴花。烙在芊泽视线里,格外刺眼。明月却闭上眼,说到:“芊泽,我不想停,再带我走走。”
  “嗯。”
  芊泽乖巧的颔首,旋即牵起缰绳,带着马先行。
  万籁俱寂,只有那缓缓的马蹄声,敲击在耳畔。芊泽心中不安,又唤:“明月,你睡着了么?”
  “没。”
  他姗姗迟答,芊泽舒了一口气,又领着马走。
  “芊泽。”
  “嗯?”
  “如果我不在了,你会不会寂寞?”
  他的声音沙哑而飘渺,芊泽静心倾听,生怕抓不住。
  “当然会了,你若是不在了,婪月宫怎么办?到时候,我要被调去伺候别的娘娘,万一受欺负了,怎么办?”她瘪嘴,满是委屈的又说:“所以,明月你不能不在。”
  男子展笑,却始终不睁眼。他的面庞,苍白如玉雕的人儿,他轻笑了许久,最后说到:“芊泽,你也会撒娇了……”
  “呵呵。”
  芊泽笑容恬淡,温婉柔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她继续牵着马儿走,明月的身子微微颠簸,他呼吸均匀,静谧的像要随时从空气中消失。芊泽强忍住心头的害怕,强装镇定的说:“明月,你看那夕阳,漂不漂亮?”
  “嗯,漂亮。”
  男子仿若疲倦到,无法睁眼。他只是轻嗯了一声,依旧伏在马背,一动不动。
  “小的时候,爸爸带我去过山上看夕阳。他说,那些晚霞是仙子们的裙裾,她们要回天庭去了。”她放眼眺望,云卷云舒间,仿佛真的有一个个翩翩离去的仙子。“爸爸说过后,我便问他,仙子们回去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说,等到日出的时候,她们就回来。”
  芊泽眯眼,又重复:“等到日出的时候,她们就回来。”
  明月静静的听,嘴畔的笑容,平静恬淡。许久之后,他才道:“芊泽,你说大漠的夕阳,是不是也如此般,一样好看?”
  芊泽听见他提及大漠,一时心中倐地涌出一股心酸,语色哽咽道:“嗯,比这还好看。”
  “真的吗?”
  他信以为真。
  “真的,大漠的夕阳如血,红彤彤的像把天都烧起来一般。放眼望去,无比豪迈。”芊泽动情的说着,明月边听,边在脑子里也描绘出了这样的一幕。只是在他的脑海,那金旧的一片里,却俨然有一骑背光而立的战马。一个黑胄将士,巍然其上。
  “芊泽。”
  明月不睁眼,薄唇却轻启。
  “嗯?”女子轻应一声。
  “如果有一天……”
  那脑海里的男子,伫立在风里,岿然不动。
  “你见着了他……”明月眉眼微挑,那脑海里的人,正面朝夕阳。
  “请替我喊他一声……”
  仿若听见身后人的呼唤,那黑胄将士,缓缓回首。他的面容上,光影移动,轮廓一丝一丝的变得清晰。他听见来人喊他——
  “哥哥……”
  那将士,听罢,竟纤尘不染的展颜一笑。
  在脑海望见那将士的笑后,一颗极大的泪,便不自觉从眼角滑落。明月伏在马背上的身子微微一斜,手便无力的垂了下来。此时有风拂过,温柔的拭去他那颗晶莹的泪珠,遂又上扬,飘向远方。那马也仿若通的人性,竟猝然止步,不再前行。
  牵马的女子,霍地一顿,也只是伫立在风里。
  许久……
  她没有回头,只是缓缓的低敛下脑袋。过了许久,直到那夕阳的余晖越收越下,她才肯继续拉着马儿走。她没有哭,却道:“我记得了……”
  而与此同时的锦阳军部,祈明夏策马刚停,便觉得一股莫名的伤感从心头袭上。刘钦在耳边的话,置若罔闻。
  “将军,为何这几日都毫无动静?按理说皇帝他若是所有发现,怎会按兵不动,调查的人也不见一个?”那日,泷克分明是来试探,既已试探出了,怎又没有下文?刘钦百思不解。他娓娓说了半晌,都不见明夏将军反应。他便狐疑的调转马身。
  祁明夏停马,无缘无故的缄默不动。
  “将军?”
  刘钦唤了一声。
  ——如果有一天……——
  男子微微动了动身子,才抬起脸来。
  一道清泪,不明所以的下滑。明夏瞠着黑眸,完全不知缘故,大手抚了抚脸颊,双指摩挲那滴落泪珠,竟还是滚热的。
  怎会落泪?
  ——你见着了他——
  刘钦更是哑然无语,他从未见过将军流泪。
  祁明夏也是不解,他缓缓调转过身,夕阳在他背后。
  ——请替我喊他一声……——
  明夏回首时,光影在他脸庞上移动,使得轮廓一丝一丝的变得清晰。
  ——哥哥……——
  有风拂过明夏脸颊,温柔的拭去那道清明的泪痕。他的面前,正是残阳似血。

第七十四章 冷落

蒙蒙细雨把冬陵的景致,布上蔼蔼雾气。芊泽站在雨里,望着那石门缓缓打开。几个壮丁,抬着那白玉棺走下地阶,半晌过后,他们便空手归来。那龙纹浮雕石门,厚重的关合,仿佛隔绝了一个世纪。芊泽感到视线模糊,只是不知,那挡住双眸的究竟是雨还是泪。
她站了许久,才徐徐撇过视线。
围簇的白色人群中,那明黄的身影格外醒目。祁烨站在巨大的辂伞下,目光里空无一物。绵绵雨丝落在他缂金的靴尖,滴滴答答,仿佛溅在人心。他的侧影黯然无色,孤寂无助,芊泽一时心疼,神色里愈发忧伤。
她本以为他会看她,哪知,繁琐的礼葬仪式之后,他只是决然的背过身子,扬长而去。
之后的四五天里,她都没有见过他。
屋顶之约,仿佛不了了之。她等待过,只是回应她却是寥寥寂夜。她隐隐的感觉到皇帝的变化,只是他不言只字片语,她琢磨不出缘由。而且,明月一去,婪月宫便成了无主之宫。她和小珺日日整理那些旧物,却不见旧人,只能徒增感伤。
“芊泽,这个布偶,也是娘娘的?”小珺从床榻上,摸出那五颜六色的布偶娃娃。芊泽一怔,颤着手接过它。犹记得明月对它,展颜而笑。
“恩。”芊泽颔首:“它叫大宝。”
——明月最喜欢大宝了。——
他的声音宛如就在耳畔,萦萦绕绕不远离去。芊泽轻轻的抚摸它,坐在明月爱踩的绒毯上,一语不发。小珺见她又发呆了,只是喟然轻叹,摇了摇头悄然离去。每一次,芊泽忆起娘娘,都像是个偶人般,呆若木鸡,一想就是一整日。
她不愿意打扰她,便乖恬的合上殿门。
芊泽凝视那布偶许久,才伸出手去,摆弄起来。
“大宝,你想明月吗?”
那木偶重重点头,奶声奶气的说到:“想啊,大宝好想明月。”
芊泽的尾音幻化成一股无处可泄的悲凉,她哽咽的止声,那胸膛里的疼,火烧火燎。但忽地,女子伸在布偶里的手,感觉多了一份丝滑之感。
丝滑之感?
这布偶并没有用绸缎制作啊……
她狐疑的微瞠清眸,把手伸出来。白色的丝质方巾赫然眼前,芊泽心下感到蹊跷,怎么会有条手绢?徐徐展开那方绢,一行行黑墨字迹,行云流水的铺在眼前。芊泽认不得这字迹,只是落款处的‘明月’二字,让其险些竭气。
明月写的信!?
他什么时候写的,写些什么!?
芊泽忙不迭的循序而看,那字虽然潦草,却依稀可辨。
——芊泽,读此信时,必先确认周遭无人。——
仿佛明月的声线在空中腾升而出,芊泽心下一紧,竟真的抬目,巡视一圈。她用力的攥着方绢,一颗心不由分说的七上八下。但见当真无人后,她才徐徐读来:
——我死后,必有大变。——
大变!?
芊泽一瞠目,冷汗已不自觉的涔出。
——我托付你二事,望你能一一做到。其一,替我照顾烨,你是唯一能牵绊他的力量。——
牵绊他的力量?
——但你记住,如果有朝一日,万事已无回旋余地,你亦心如死灰,便参照其二。——
触目惊心,芊泽读不透这字里行间的深层意思,只是那尖锐的字眼,刺的她双眼生疼。她目不转睛,‘心如死灰’四字,宛若利刀,割在心头。什么样的事,会令她心如死灰,牵绊烨?牵绊皇帝?为什么说自己要牵绊皇帝,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个念头,和最近皇帝的诡谲情绪,不谋而合。芊泽隐隐的觉得,命运之弦已脱离轨道,径自延展向一条鲜血淋淋的道路。她小手紧攥,呼吸愈发急促,却依然一字不漏的向下看去。
——其二,我病疫之后,必将葬于秋陵。每年十二月开陵祭祀,望你能来拜我。——
秋陵!?
不是冬陵吗,怎么是葬在秋陵?芊泽强忍着心中的不解,继续往下看。
——秋陵内室,右二,左五,回步八,继而三跪九叩。——
什么意思?什么右二左五,回步八,三跪九叩?明月是要我每年十二月,都要去拜祭他,磕头跪叩吗?他希望自己跪他?他先前说参照其二,是指这个吗?我若心如死灰,便要去祭拜他?
芊泽带着满心疑惑,怔怔然发呆。她想不清楚这期间的联系,一时心下更是慌乱。她颤抖的收紧那方绢,但旋即又恍悟,自己似乎漏看了一句。她又展开手绢,一道更为尖刻的字迹,在右下角。
——阅毕,烧之。——
他显然是不想被任何其他的人发现这封信,包括皇帝,包括莫殇他们。芊泽愈发感到势态的严重性,她跌跌撞撞的起身,跑到案几旁划了一支火苗,便焚了那丝绢。她漆黑如点漆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它,直到它燃之殆尽。
自己一片一片的蜷缩进火里,散入风中。
而与此同时的濮央殿,刚是掌灯时分,内官持着蜡烛从寝殿内退出。祁烨摇摇手,一行婢女便也屏退而去。待到人走之后,福龙屏风之后的人影才现身出来,他披着斗篷,摇曳的烛光只把他姣好的下巴,映衬而出。
“主上节哀。”
她一启声,才曝露她女子身份。
祁烨瞄了她一眼,只冷冷道:“桑破他伤势如何?”
“虽是伤了筋骨,但莫先生已为他诊治了半旬,伤势已然好转。属下想,不出数日,他便能痊愈。”她机械作答,语气里也是漠然一片,祁烨望出她的心伤,却并不多在意。
“很好。”
他轻轻拂袖,唇畔邪魅一勾。
“待到桑破好了,便开始行动吧。你速速会边国,听后待命。”他说罢,转过身去。那女子先是一顿,迟迟不肯走。祁烨森冷回目,阴冷的瞥了她一眼。女子颇感畏惧,却依不死心,问道:“能否让属下,去看他一眼。”
“人已死,看了又如何?”
他说时语态轻然,但别过脸去的他,目光里却闪过一丝灼焰。那女子闻后,只是惨然一笑。当初若是她执意回了沁城护法,说不定,月宫主他不会就这么死了。一想起,他竟是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婢女而死,她的心怎么也不能平静。但主上的命令,她不可违逆,她只得毕恭毕敬的拜道:
“属下知道了,主上保重!”
她飞身蹬地而走,瞬间便已无踪影。他走之后,祁烨的俊容更是宛如千年寒霜,阴幽不堪,那杀气腾腾的眼,如鹰瞳般犀利无比。寂寥无人,他不必再隐藏那心底,呼之欲出的恨。这恨一度因为她,而潜伏下去,但即便是有了她,也无法改变他和明月的命运。
即便想要美好……
恨也不会放过自己……
男子深深闭眼,想到芊泽时,他的心又不由分说的揪痛。他贪恋她的美好,只是他终究不是那个能得到幸福的人。他无法释怀,那些他蒙受的痛苦,和忿然不公的命运,他都无法释怀!他要复仇,他要复仇!!
想罢,祁烨倏地睁眼,目光里已无半丝情意。
仿若那个纯净的自己,再也不复存在,他冷冷的提起嘴角,露出诡谲的笑容。半晌后,他站起身,懒洋洋的唤了一声:“单喜!”
单喜耳精,候在门外的他,一听主子的呼唤便躬身入内。
“皇上吩咐。”
祁烨望着他,狭长潭目眯成一条缝,低沉说道:“朕要召人来。”
单喜一顿,听明白皇帝意思。他是想今夜有人侍寝,单喜心领神会的欲招人把后妃的牌子端上来。但祁烨却一挑俊眉,只道:“不必了。”
“皇上可是已有人选?”单喜抬起老目,淡淡回应。
祁烨一摆袖子,折过身去,他意兴阑珊的拂了拂领口的长发,说到:
“招溪妃。”
*
“可听说,那溪妃娘娘又重得圣宠了?”一爱说三道四宫女,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当众大大咧咧的说道。另外一个女子,煞是惊讶,反问道:
“你说的可是那溪音宫,疯疯癫癫的溪妃?”她捂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要知道,那溪妃已是众奴才口中人尽皆知的疯妃。她一年四季都不出殿门,送的饭菜都只是搁在门外,不让人进。
“是啊,就是她,就是那个边国的小公主。想不到啊,咸鱼也有翻身的时候,她的好日子,可要来咯!”那宫女拂拂手,笑吟吟的说道。不时,好几个闻声而来的婢女们,都靠了过来,纷纷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听说,这几日,皇上都是点的溪妃侍寝。你说这是为什么啊,好端端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就得到了圣宠?”有个胖胖的宫女,满是不解的问道。其余几个也是一脸惑色,但最初的那个宫女却一拍手,瞪眼道:“我看啊,定是她使了那边国的什么巫术,迷惑了我们皇上。要不然,就她,凭什么霸着皇上啊……”
那女子说时,一脸醋意。众婢女调笑,推搡她:“瞧你那副模样,一看就是春心荡漾,皇上他可不是我们能想的,你小心掉脑袋啊!”
“那倒是……”
……
芊泽伫立在一旁,许久发呆。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竟然无端的生疼。他宠幸溪妃的消息看来已经传遍了整个沁城皇宫。众人都说,没了婪妃,溪妃就是下一任祸国妖妃。皇上如今对她是百依百顺,为了与她缠绵,甚至连早朝都不上了。
小手不自觉的紧攥。
她已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皇上了,仿若回到了最初。他不过是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而她只是一介毫不起眼的婢女。一切都没有改变,纳西屋顶上度过的日日夜夜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捞也捞不到了。
想时,芊泽已不自觉的穿过御花园,欲回婪月宫。只是途中,突闻不远处笑声一片,她抬眼望去,正是皇帝带着溪妃,畅游花园。那溪妃柔若无骨的身子,靠在祁烨身上,无比娇滴。祁烨却不反感,反倒是笑意惑魅,抬起她的下巴,轻问:
“爱妃,可还喜欢这景致。”
仿若重获新生,溪妃一张姣好的脸上,靥生双颊。本就娇美的她,此刻更是亮彩照人。她盈盈一笑,说道:“喜欢,皇上陪着臣妾,臣妾什么都觉得好看。”
“真是嘴甜。”祁烨挑起俊眉,俊庞伏下,深深的攫起女子的唇。他旁若无人的吻她,引得众人面红耳赤。
芊泽迎面撞上他们,那一幕活色生香印在眼里,无比刺眼。心里又生出一股莫名的酸楚,她却强忍着那痛,故意撇开视线,装作视若无睹。
“皇上吉祥,溪妃娘娘吉祥。”
芊泽冷冷出声。单喜望着她,又狐疑的转脸,望向皇上。皇上对于芊泽的出现,丝毫不在意,仍旧心无旁骛的与溪妃缠绵悱恻。那溪妃整个人扑在祁烨怀里,已是娇喘连连,她抬目瞥了一眼芊泽,眸光里闪出一丝诡谲之光。
“皇上,人都看着呢!”
她欲拒还迎的推了一把祁烨,祁烨依依不舍的离开她的身子,只是冷冰冰的望了一眼伫在一旁的芊泽。
“谁说有人了?朕除了你,谁也看不到。”他狭眸一眯,薄唇轻扬。溪妃一听,甜到心里去了。
芊泽想要忽视那痛,但皇帝的话却如同尖锐的锥子一般,刺入胸膛。她不想再多呆一分钟,于是便匆匆作揖欲走。祀溪见她要走,便懒洋洋的说道:“着奴才好不懂礼貌呀,看见主子,都不下跪?”
芊泽一愣,身子不动了。
祀溪扭着腰走了过来,望了芊泽半晌,佯装恍悟的说道:“呀,原来是你啊!”她掉过身来,对着祁烨娇滴道:“这不是我在边国捡的那个奴才吗?”她说罢,又转回身,问到:“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本宫记性不好,你再和本宫说说?”
芊泽低着头,心里感到一股莫名之火,无处可泻。她分明是故意拦下她,要耀武扬威的,要知道她和羽晴是好朋友。溪妃她怎么会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奴婢芊泽。”
祀溪笑吟吟的看着她,又说:“本宫记起来了,你叫芊泽。”她说时,走了几步,靠着芊泽愈发的近。她移动的身子把芊泽挡住,使得众人看不到她们的具体情况。芊泽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于是便察觉不到溪妃此刻诡谲万分的瞳眸。
溪妃忽然的自行后仰,恶狠狠的跌在地上。
众人大诧,婢女们赶紧上前搀扶。祀溪哭着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一脸错愕的芊泽:“你个狗奴才,竟敢推本宫!?”

第七十五章 暴打

  “好大的胆子!”
  溪妃刚语毕,几个身强体健的太监,便一齐上前擒下芊泽。她噗通一声赫然跪地,脑袋被狠狠按着,双手反扣。把溪妃扶起来的几个溪音宫婢女,围簇在祀溪跟前,忙不迭道:“娘娘受惊了,受惊了!”
  溪妃站直了身,已是美目圆瞪。她指着芊泽问道:“本宫问你,你为何要推本宫?”
  “奴婢没有。”
  芊泽头抬不起来,语气里有一丝隐忍的不服。溪妃冷笑:“莫不是本宫冤狂了你?”说罢,她便一转身,娇嗔的投向祁烨怀抱,满是委屈的微泣:“皇上,这狗奴才推臣妾,你也看见了。她一向都对我心生厌恶,她定是为了那羽妃来欺负臣妾的!”
  溪妃一石二鸟,一举报了两箭之仇。芊泽见她不仅陷害自己,还扯上羽晴,蓦地强行抬头,瞳仁里燃起两簇火焰。溪妃更生委屈,眼泪扑哧扑哧的就往下掉:
  “皇上你看呀,这奴才,这般欺负臣妾,居然竟还斗胆瞪臣妾。皇上,你得为臣妾做主啊!”她装作软皮虾,也不必自行惩戒芊泽,只是一个劲的望皇帝为她出头,其心了然。
  那几个溪音宫的婢女,见这阵势,也漆油加醋道:“这奴才还是边国人,居然还欺负身为边国公主的娘娘,更是罪加一等!”溪妃听着心里舒畅,依着祁烨的身子,更是紧。皇帝伸手抬起溪妃的下巴,她梨花带雨的哭,好不可怜。祁烨微微一笑,竟有一丝让溪妃恍惚的残忍。但旋即,祁烨便捧起她的身子,宠溺道:
  “爱妃,你说朕要怎么罚她?”
  芊泽不敢看男子的脸,只闻他疏远的声音,已让她心如刀绞。他是要罚她是吗,他甚至都不问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推她。她的反驳,一文不值是吗?
  “打她八十大板。”她得逞的回过脸,轻睨芊泽。语罢,身后的众奴才们便微有喧哗。八十大板啊!打下去已是舍了半条人命,精壮的男儿尚且承受不住,更不用说芊泽这般赢弱女子。
  “这……”
  单喜微微启音,语态里有些尴尬。按理说皇帝应不会答应这样的请求,毕竟一直以来他待芊泽都极为特殊。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皇帝竟微微一笑,把溪妃抱的愈高,说到:“爱妃你可坏心,八十大板打下去,定是非死即残。”
  祀溪一撇嘴,娇嗔道:“不好好惩戒她,今后要是奴才们都骑到臣妾头上来怎么办?”
  “哈哈。”祁烨吻吻她怒红的脸,却道:“朕喜欢爱妃这个样子。”言罢,他瞥了瞥单喜,挑起眉峰道:“单喜。”
  “在。”
  “把这婢女拉下去,打一百大板。”祁烨从容启音,“朕要给我的爱妃,凑个整数。”他狭长的俊眸,又折回视线,与溪妃受宠若惊的杏眸四目相接。她乖恬的扑进他怀里,整个人仍由他单手抱着。
  “原来皇上啊,比臣妾更坏心。”
  她盈盈一笑,竟是得势之容。祁烨抱着她,扬长而去,众人像是过客一般匆匆的扫过芊泽侧身,她跪在地上,磕得生疼的双膝已麻木不堪。她不在意那一百大板,更不在意众人或嗤之以鼻,或怜悯可惜的目光。
  她在意的是——
  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像是路人一般,像是千千万万在沁城里,蝼蚁般生存的奴才一般。她对他来说,竟什么也不是……
  芊泽恍惚一笑,竟是惨然。怔忡中有单喜靴声,徐徐靠近,他说到:“芊姑娘,你随老奴来领罚吧。”她抬头看了单喜一眼,只是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或许,一百大板后,她真的再也活不了了。
  而与此同时,祁烨怀里小鸟依人的祀溪,第一次尝到了报复的滋味。她犹记得那年,她与皇帝游园,这个叫芊泽的婢女抢尽她的风头,竟与皇上并肩而走。之后,她更是蹲在地上一片一片的拾起那些碎片,受到奇耻大辱。
  但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她重得圣宠。
  她祀溪,要一个一个的报复。
  ※
  趴在床上的人儿,仿已去了半条人命小珺含着泪给芊泽上药,那些淤红斑驳的伤口,触目惊心。本是打的一百大板,好在芊泽在第五十八板的时候,就疼晕了过去,否则定被活活打死。听执仗的侍卫说,芊泽受刑时,自始至终都没有叫喊过一句。
  她只咬着唇,哪怕唇瓣已被咬的鲜血淋漓。
  “芊泽。”
  小珺唤了一声,床上的人儿却置若罔闻。她是清醒着的,却像个偶人一般,一动不动。小珺轻叹了一声,遂收拾了那药罐,碎步离去。她走之后,芊泽才睁开阖着的目,失魂落魄的望向窗棂之外。有雨稀稀落落的坠下,夏日里,一切本是生机勃勃,但她的心,却如临冰天雪地。
  宫里的下人,皆是诚惶诚恐。
  祀溪是他们的梦魇,这个比婪妃还要残暴的妃子,气焰如日中天。宫里的姑姑们总是管着自己的婢女和奴才们,莫要和溪妃迎面相撞。在森冷宫阙里,溪妃的暴虐被传的沸沸扬扬。她砍去了哪个婢女的手指,又打断了哪个奴才的双臂。
  甚至,连羽妃娘娘,都被赶出了羽欣殿。
  芊泽在床上听到此处的时候,身体忽地一僵,抓住小珺的袖襟便道:“你说什么!?”
  “羽妃娘娘她,被赶出了羽欣殿,好可怜啊!”小珺黛眉轻颦,一副惋惜同情的模样。芊泽清目圆瞠:“为什么?”
  “据说是溪妃看上了羽妃的羽欣殿,说那松林环抱,景色雅致,她喜欢的不得了。皇上一听,居然就当众打发人,把羽妃从羽欣殿里,赶出来了。这不,听说溪妃正在羽欣殿,对着羽妃娘娘耀武扬威呢!”小珺尾音刚出,床上的人儿竟抵着身子的剧痛,跌跌撞撞跑出小院。
  “芊泽!!”
  小珺唤止不及,芊泽已夺门而出。她蹒跚的扶着深红宫闱,跑了一路,刚瞅见羽欣殿时,却和迎面而来的溪妃撞个正着。那溪妃神色傲然,芊泽一见,只是赶紧低头。
  “原来你,真还没死?”她本以为经过上次那一百杖的惩戒,她定是非死即残。现在她竟好端端的站在她跟前,惹的溪妃一阵兴致勃勃。“你个狗奴才的命,还真够硬了,一百棍杖都要不了你的狗命。”
  说时,她凑近她那娇美的小脸,残忍一笑。芊泽睫翼忽闪,瞳仁颤抖不定,她没有想到会正巧碰见她,这一次,她真是在劫难逃。果不其然,祀溪对她诡谲一笑后,竟恶狠狠的一脚踢在她的腹部。芊泽猝不及防,瞳孔一缩,赫然跪地。
  “啊……”
  她闷疼,喊不出声。祀溪踢罢,只道:“不知道再给你多补几脚,你还活不活的了。”她霍地大笑,又莲足一移,踩住芊泽罗裙角。芊泽不抬头,忍气吞声的缄默不语。但溪妃却不放过她,竟对她做出一番打量:
  “是皇上保了你,才没打死你的,对不对?”
  芊泽一凛眉,心倐地一跳。
  “你哪里招惹皇上喜欢了?本宫怎么一点也瞧不出来?”她左瞅右瞥,仍旧一副不以为然。芊泽心里蹊跷,她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和皇帝什么?为什么会说自己招惹皇帝喜欢?
  祀溪见芊泽面色惨白,一副弱不禁风,任人宰割的模样,蓦地嗤笑:“我看她,根本就是骗我的,这狗奴才哪能兴风作雨?”
  她?
  是谁?
  “对,对。若是能博得皇上青睐,怎还会是个狗奴才呢?娘娘莫信她胡说八道,这羽欣殿娘娘是非要不可的,否则怎能体现娘娘的地位?”祀溪旁边的宫女也因她,而鸡犬升天,说起话来都毫不避讳。
  此话一出,芊泽只觉得心凉了半截。她们说的她,莫不是指……洛羽晴?
  “这是什么?”
  祀溪只是对那顺心的奴婢,报以认可的微笑,但旋即她望向芊泽之时,却一眼睬中她脖子上的殷红。她秀眉一挑,兀自上前欲夺了过来。芊泽一惊,见她竟对明月送给她的项链,心存歹念,一时顾不得其他,连退数步。
  “给本宫看!”
  祀溪已认出那滟红的琉璃就是那块在边国被婪妃夺取的宝石。她邪念作祟,玩性更浓。这一次,就连死人的仇,她也能报了。
  芊泽紧攥着领口,露出乞求的神色。祀溪哪里会理会她的乞求,一横眉,已对身后的数名婢女使了使眼色。众女一拥而上,芊泽嘶声喊到:“不要,求求你,不要抢走它。”
  ——戴着它,如果有一天,你见不着我了,你也能想起我。——
  “不!!”
  芊泽一挥舞双手,竟竭力抵抗起来:“走开,别碰它,别碰它。”
  她像一只发疯的小狮子,硬是不让人抢走她脖子上明月仅存的东西。几个宫女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所震慑,一时竟不约而同的住手。祀溪也是一楞,但旋即更大的怒焰从她胸膛燃起。她一挥袖子,上前便狠狠的甩了芊泽一巴掌。
  芊泽的耳朵被打的嗡嗡作响,怔忡间,祀溪一把揪住那项链。她本以为这一次芊泽不会再有力气反抗,哪知手刚一触碰,女子冰冷带血的小手,竟又死死攥了上来。
  祀溪扬目,与芊泽四目相接。
  她一对猩红的眼,肆无忌惮的直视祀溪,那眸色森冷而凛然。
  “走开。”她咬了咬牙:“别碰它!”
  这一瞬间,祀溪感到一丝害怕。她被女子这样的眼神所威慑,然,呆滞一秒后,勃然大怒的祀溪,却选择了更为残忍的方式报复。
  “打死她!”
  她松开芊泽,指着她的鼻子,赫然出声。几个宫女便动起手来,她们即得到祀溪的命令,打死一个奴才,轻而易举。芊泽却面无表情,咬着唇,抱着头蜷缩成一团,仍由她们拳脚相加。
  她不怕。
  “住手!!”
  倐地,一道威严却柔美的嗓音打断了众人。那几个婢女停了下,均侧目望向一方,祀溪也狐疑的看了过去,只见一道清新脱浴的白色身影,迤逦而来。在地上的芊泽,也睁着肿红的眼,看着她从光芒之中走来。
  上官柳莹身后的幼季,一眼便认出了芊泽,她忙不迭道:“芊姐姐?”
  芊泽无力回应。
  “原来是皇后娘娘。”祀溪只觉冤家路窄,平日里寻她都寻不到,这一次她竟然找上门来。上官柳莹轻瞟了祀溪一眼,那目光波澜不惊,惹得祀溪心中翻江倒海。
  她那是什么眼神!?
  “这个奴才犯了什么错,溪妃娘娘你至于要打死她吗?”
  祀溪一凛黛眉,说到:“本宫管教一个奴才,皇后娘娘至于要多加过问吗?”
  “她才不是你的奴才!”幼季心直口快,在一旁突然切入。祀溪狠狠瞪了她一眼,而上官柳莹也是稍稍一带纱袖,让她稍安勿躁。
  “这奴才本是婪月宫的宫女,你何以要置她于死地?若是她真有逾越之举,按照礼法,也不容溪妃娘娘私自动刑。”她义正言辞,祀溪倒是理亏了,但她心下不服又说:“她偷了本宫的东西,你看她脖子上带的项链,本是本宫的!”
  芊泽见她反咬一口,忽地摇头:“才不是,不是,这是奴婢的,不是她的!”
  “你个狗奴才,偷娘娘的东西,还不承认。”那溪音宫的宫女一应而上,叫嚣起来。芊泽寡不敌众,只得委屈的落泪:“没有,这是我的,这是婪妃娘娘送给我的,是她送给我的!!”
  “是我的!!”
  这三个字,是咆哮而出的。
  她握着那项链紧紧,泪涌不止。她不要如此,她不要连明月最后留给她的东西,都保护不了。
  芊泽的执念,让众人一楞。上官柳莹深深望了望她,旋即对溪妃说到:“这事蹊跷,待我查实之后再和妹妹商讨,如何?”祀溪看出她显然是想保芊泽,她于心不甘:“商讨什么,她一个奴才怎会有这样贵重的东西?不是偷的!还是什么!?”
  幼季按耐不住:“娘娘你没听芊泽说,那是婪妃娘娘赐给她的吗?”
  “谁能作证?”
  祀溪一挑眉:“刁奴的话,谁能信!?”
  上官柳莹一笑,姿容似雪:“好,既然妹妹如此肯定,这项链的确是妹妹你的,那这件事定是要一查到底。究竟是不是婪妃娘娘的东西,查起来并不难。到时候,查出是这刁奴撒谎,不用妹妹劳心,姐姐我先治了她。”
  祀溪一听要一查到底,便看出上官柳莹不是一个好惹的人。这东西本就是婪妃的,查起来容易的很,她虽是得宠也不能一手遮天,于是便悻悻然说到:“哼,这东西,本宫也不稀罕,本宫才不要为了这点事,劳心伤神。小悦,环儿,我们走!”
  说罢,一群奴婢便跟着祀溪扬长而去。
  芊泽见上官柳莹竟帮了自己,一时感激涕零,强撑着酸痛的身体,作揖道:“谢皇后娘娘大恩大德。”
  幼季赶忙上前扶住芊泽:“芊姐姐,你怎会惹了那妖妃,她现在是条疯狗,见人就咬的!”幼季言辞大胆,惹得上官柳莹微嗔而视。幼季赶忙噤声,只是关切的对芊泽说:“姐姐你疼吗,她们怎么这般狠心,出手如此狠?”
  芊泽全身遍体鳞伤,幼季看着双眼泛红。上官柳莹却淡定从容道:“上一次,芊姑娘也算救过本宫一次,这一次只当是还恩,你不用谢我。”
  她说的话,平静到不可思议。芊泽看着她,只是轻然一笑。暗自心赞,她真是一个出尘不俗的女子。
  但旋即,刚笑过的芊泽却突感身体无力,原来早已不堪重负的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她眼一昏竟当场晕厥过去。
  “芊泽!!”
  意识模糊间,只闻幼季急切一喊。

第七十六章 囚禁

  芊泽从轻咳中醒来,朦胧间听见幼季雀跃的声音:“娘娘,她醒过来了!”旋即,一抹纱白的身影翩然落入眼眸,芊泽一定神,上官柳莹正含笑凝视自己。
  “你醒了。”
  芊泽撑起身子,又顿觉一背酸痛。她怔然的望了望周遭,才发觉自己身在坤夕宫。寝殿里装饰素雅,阳光充沛,上官柳莹迎光而站,冰雪之姿清丽难言。芊泽呆了呆,想起来先前的事情,忙从凤榻上站起:“多谢娘娘……”
  尾音还未站稳,芊泽一趔趄,又要跌倒。幼季顺势扶住她,忙说:“你的身子弱,刚又遭那溪妃暴打,怎还不好好待在床上?太医说了,得至少躺半旬。”芊泽感激的望了一眼幼季,却摇头:“这不合礼数,皇后娘娘已救过奴婢,奴婢不能得寸进尺。”自己躺的毕竟是皇后才能躺的凤榻。
  幼季嫣然一笑:“我们娘娘人可好了,哪有那么多礼数。芊姐姐你有伤在身,还是莫要起身。”上官柳莹听罢,也颔首淡笑:“你好好待在床上吧,待会我派人去婪月宫知会一声,就说你先在这住下了。”
  “住下了?”芊泽愕然出声。
  幼季把她按回床榻,抚着她胳膊说:“是呀,婪月宫现在无主,芊泽你即已惹了溪妃,你回去,哪有那么好的命能躲得过她的魔掌?”女子一板一眼的说到,芊泽倒觉得的确如此。她黯淡的垂下眼眸,这溪妃好生记仇,偏偏自己又三番两次撞到她枪口上。但最令她难受的,不是溪妃的毒打,却是……
  他的冷落。
  “姐姐想什么呢?”
  幼季凑过身一问,芊泽眨了眨眼,忙摆手:“没,没什么。”
  “没什么,那就是说姐姐愿意住下来了?”幼季一合手,眉眼弯做一撇新月。盛情难拒,芊泽只得颔首轻笑。幼季一见芊泽答应了,便冲着上官柳莹道:“太好了,娘娘,芊泽答应了。以后幼季就有伴了!”
  上官柳莹杏眸一弯,笑的纤尘不染。幼季把薄罗被给芊泽盖上,又敛起如烟的鲛纱帐,边说:“今日景致好,芊泽若是不想睡,就看看风景吧。你听,院子里有黄莺在叫呢!”她指了指方向,芊泽目光缓移而去,窗棂上泛着金光,仿若精灵在其上翩然起舞。
  听着黄莺婉转的啼鸣,芊泽一笑,心底却想起了小戏。那只明月救起来的鸟儿,他日日逗它,有时也喊它‘小狐狸’。想着想着,女子的眼眶又微微泛红,她一手探上颈脖,那挂项链还好端端的在。
  她松了口气。
  目光却惆怅万分的注视它。
  上官柳莹在一旁寂寂不语,一双漠然的眸子,也盯着那项链看。许久之后,芊泽却扬目说到:“娘娘,我想去外面瞧瞧。”
  “芊姐姐要瞧什么?”幼季不解。芊泽却半阖眼眸,低喃道:“想听听小戏的叫声。”
  坤夕宫本是沁城皇宫里,最华美之地。但上官柳莹性子淡薄,住下一载,到把那清丽致远的风格授予此宫。芊泽走出殿里,便瞧见那空廊虚凌于水上,一泓碧绿的池水轻淌在廊下。她跟着上官柳莹,信步而走。不远处黄莺啼鸣声声入耳,芊泽越过那碧波飘渺的湖面,远眺至那层层叠叠的树丛。
  “姐姐喜欢听黄莺叫?”
  “嗯。”芊泽并未看幼季,只是淡淡点头。上官柳莹也道:“这叫声圆润嘹亮,低昂有致,婉转动听,黄莺能唱的歌,凡人唱不了。”她转过脸来,娇美的面容,莹白如玉。芊泽报以微笑,难得皇后竟也是个喜爱自然的人。
  芊泽的视线往下看去,水光潋滟,莲叶层叠,勾勒出一幅大好水墨画。她叹道:“好漂亮的池子。”边看,边瞧见那水里一只红鲤正被身后的一群小鲤鱼追赶。她笑道:“这些鱼儿好可爱,竟会追打嬉戏。”
  上官柳莹往下一看,见着那红鲤竟一皱眉,说到:“那不是红鲤。”
  “那是什么?”
  “那是吃鱼的红懿鱼,它长的像红鲤,时常以此潜入湖中,让小红鲤鱼不觉防范。”说罢,幼季和芊泽均是一怔,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上官柳莹伸手一指,说到:“你们看。”
  那红懿鱼七拐八拐的把那群小鲤鱼诱拐至一处隐蔽的荷叶处。那荷叶深处有荆棘的茎杆。那小鱼们一进去便被划伤,且寻不到路出来。红懿鱼却早有防备,守在外头,出来一只吃一只。幼季见着,捂嘴慌道:“它可好狡诈啊,这些小鱼好可怜啊!”
  上官柳莹在一旁,娓娓说到:“这鱼十分聪明,它知道若是单抢匹马入小鲤鱼群,定是不讨好。即便能吃到一两个,也只是小餐。它利用自己的外表,迷惑它们,让它们以为自己是同类,引君入瓮,借刀杀人。”
  芊泽听罢,伏在拦杆上的小手,忽的一抓,紧攥起来。她清眸圆瞠,心底忽然就想到了那夜,洛羽晴引她出去的一幕。她一直都认为,事情定有蹊跷,然而,她始终都不愿意这么想。难道她真的是为了引自己去那里,然后借他们的手,除去自己?
  每想半分,芊泽的心就绞痛半分。
  “那它真是坏透了,要是像其他的鱼类一般,光明正大的捕食,还说的过去。这样骗人,罪该万死,枉那些小鱼那么相信它呢!”幼季打抱不平,又冲着芊泽一问:“芊泽你说,是不是?”
  芊泽恍惚的撇过视线,轻嗯:“呃……嗯……”遂又神色黯淡忧伤的垂下眼帘。上官柳莹见此以为她身体不适又道:“还是早些回去休憩吧,在外待久了,对身子不好。”幼季也点头同意:
  “芊姐姐,我扶你回去。”
  三人徐徐走下拱月长廊,上官柳莹走在最前。本是相安无事,但忽地,在拐角之处,上官柳莹却突的神色大变,‘啊’了一声蜷缩起身子。芊泽大诧,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时,幼季便大步上前,扶过皇后。
  “娘娘,娘娘!!”
  上官柳莹面色绯红,断然没有了刚才的莹白之色。她娇喘低吟,香汗涔出,一只手揪在胸口,断断续续的说到:“快,快扶我回寝宫。”幼季一见皇后如此,便知她是旧病复发,忙不迭的带着她,匆匆回殿。
  芊泽走在后面,一脸的疑惑不解。
  这病,她见过一次。在落雁山庄的时候,她也误打误撞的救过一次上官柳莹。当时,她也是一副春情荡漾的模样,并且还要嗅那檀香炉才能得以平复。想起那檀香炉的味道,芊泽愈发觉得在哪里闻过。
  一丝一缕,都是蛊惑心智的味道。
  “娘娘,给,给!”幼季把点燃的檀香炉递给上官柳莹,她像如获至宝一般,贪婪的嗅吸。那模样,完全是沉溺在一种陌生的情欲里,断然没有了她平日里的淡定和矜持。芊泽怔怔然的在一旁观望,不禁哑然。
  待到一切都平息之时,幼季才松下一口气,说到:“娘娘,这病是什么呀,怎么都不会好的。”幼季年幼,不懂得其中玄机。上官柳莹拭了拭额间的香汗,瞟了一眼芊泽,苦笑道:
  “又让你瞧见了。”
  芊泽脸一红,上官柳莹美艳的姿色在病发之后,愈显昭彰。她关切问道:“娘娘,你这病是在宫中落下的吗?为何不服药,这檀香炉里燃的是什么?”一连串的疑问,珠弹似的弹出。上官柳莹先是一敛眉眼,苦涩笑道:
  “芊泽你伺候婪妃这般久,难道不知道这是何病?”
  芊泽一楞。
  幼季却在一旁说:“娘娘我也奇怪呀,你能告诉幼季吗?”
  上官柳莹不答,眸中光华不定,她思吟半晌,拉过芊泽的手问到:“婪妃娘娘生前,难道不会如此?”芊泽听罢,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她怔怔然的望着上官柳莹,她却最终一笑:“看来,你真是个心底纯良的孩子。”
  “娘娘,你不告诉幼季吗?”幼季一撇嘴,她本以为可以得到一直以来疑惑的答案,却不料上官柳莹还是不说。上官柳莹见此,宠溺的摸摸幼季脑袋:“你这丫头,不是本宫有意瞒你,而是……”
  她神色尴尬的瞥了一眼芊泽。芊泽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忙到:“娘娘不说便罢,奴婢可以到外面去,不听。”
  她想,她毕竟是个外人。
  上官柳莹却笑道:“不是这样的,芊泽。只是,这事难以启齿……”她怯红了脸,眼波一转。幼季更是不明白了,反问道:“难以启齿?”
  芊泽也是一头雾水。
  上官柳莹定了定神,也是有些茫然的说到:“其实……本宫也不知究竟是为何,但是芊泽,如果你细心观察,你会发现所有皇帝宠幸过的妃子,多多少少都有此症状。这事是宫里的禁忌,是传不到外面去的。”芊泽听罢,心里一阵惊愕,这事竟和皇帝有关?
  “那这香炉是……?”
  芊泽又一指那香炉上官柳莹一颦黛眉,又说:“是单公公派人送来的,本宫也不能多问。”
  只言片语,芊泽仿佛领会了些什么,又仿若一无所知。幼季在一旁,也是半知半解,但她性子急,想不清楚,也便不想了。上官柳莹起身,嫣然笑道:“不提这个了,芊泽可要看看本宫写的字画?”
  一切回归自然,芊泽从臆想中折出,淡淡点头。

  而与此同时的濮央殿,女子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扑在祁烨身上。她贪婪的吸着男子的麝香气味,纤细的手指,急躁的解开他的衣襟。祁烨却一手撑头,半靠在床榻之上,饶有兴致的睨着祀溪。
  “皇……皇上,臣……臣妾难受。”
  她真的难受,这难受一天比一天显著。这男人就如同毒药,会上瘾的罂粟,每一次得他宠爱,隔了时日得不到,就是全身急躁难耐。而最近,这种症状更是发作的愈发频繁。
  祀溪已是恬不知耻,自行褪去自己的衣裳,赤裸裸的附上祁烨精实的身子。她动情吻着他,男子却毫无反应。祀溪觉得蹊跷,委屈的扬起杏眸,娇嗔:“皇上,你好坏啊,你……你……”
  “朕怎么了?”
  祁烨一挑俊眉。
  祀溪已是眼含氤氲,吞吞吐吐:“臣妾……臣妾,要……”
  “要什么?”
  祁烨邪佞的调笑,俊美无匹的脸庞,惑魅不已。祀溪本还有一丝矜持,如今一见男子那张祸世容颜,便招架不住,扑上去道:“臣妾要皇上……”
  “很好。”祁烨玩弄她的披散的秀发,把它们细细挽起,撸在一旁。祀溪雪白的颈脖露了出来,一只只有一半的蝴蝶状印记赫然醒目。祀溪见祁烨半晌不动,又狐疑问:“皇上,你看什么呀?”
  祁烨摩挲那只半边翅膀的蝴蝶,轻轻回答:“朕欣赏蝴蝶。”
  祀溪知他所指,自己也发现自己的脖子后面突然长出一个蝴蝶状的斑印,她问:“这蝴蝶只有一半,好奇怪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也不知道,会不会长成一个完整的蝴蝶。”
  “不需要完整的。”祁烨黑眸闪过凛光。祀溪不解,楞楞反问:“为什么?”
  “因为半边,便已足够。”
  不需要太多,一半就能让她要生要死。祁烨磁性的嗓音低喃过,便搂过祀溪,沉浸于另一番云雨当中。
  一个多时辰后,祁烨赤裸着身子下了床。
  床上人儿已意识模糊,还沉溺于先前的快感当中,无法自拔。祁烨冷冷瞥了她一眼,便径自搭过寝衣,在腰间一系便出了门。殿外单喜早已候在外面,毕恭毕敬的勾着身子。祁烨睬了他一眼,兀自坐过白玉銮椅,说到:“办得如何?”
  “那两个侍卫,已被削去了半边皮肉,如今还有一口气,皇上放心,奴才不会让他们好过的。”单喜缓缓作答,心里却冷汗涔出。芊泽她一定不知道,那两个给她执刑的侍卫,有多凄惨,连死都不得好死。
  想时,单喜偷瞟了一眼意兴阑珊的皇帝,他实在不知,他在想什么。为什么刻意要宠溺祀溪,助长她的气焰。以单喜的直觉,皇帝根本不是真的喜欢她,可为什么为了她,连芊姑娘也肯故意忽略?
  “做的很好。”
  祁烨残忍一笑。
  “皇上,奴才还有事禀报。”单喜又一拜,祁烨挑眉:“说。”
  “今个早上,芊姑娘抱病赶往羽欣殿,和溪妃撞个正着,溪妃她……”单喜吞吞吐吐,竟开不了口。祁烨一蹙俊眉,辞正道:“快说。”
  “溪妃娘娘她,打了芊姑娘……”声音逐渐变得弱小。单喜几欲想拭去额间不自觉滴落的汗珠。祁烨听罢,缄默了好一阵子,他面色阴霾,按在椅侧的大手,紧的咯吱作响,许久之后,他淡淡启音:“你说,这事该如何?”
  祁烨勾唇一笑,单喜却道:“奴才有一个主意。”
  “说来听。”
  “芊姑娘如此在外走动,总是要给溪妃娘娘碰见的。溪妃娘娘记仇,对芊姑娘屡次出手,奴才认为,还是让芊姑娘好好待在婪月宫,莫要出来便好。”他娓娓说来,正中祁烨的心思。他黑眸一眯,挥挥袖襟:“很好,你去办。”
  “是,奴才领命。单喜自始至终都未抬头,躬身退去。
  ※
  傍晚,芊泽刚赏过上官柳莹的字画,便见殿外跑来一薄绡绿衣的女子。她定眼一瞧,见是小珺,忙上前欣喜道:“小珺!”
  小珺先对着上官柳莹行过了礼后,才望向芊笑。芊泽见她神色不对,忙说:“怎么了?”
  小珺仿佛强忍着一丝恐慌的情绪,故作镇定无事的说:“没事,芊泽,你可让我好找啊。早上出去后就没人,我寻了半天才寻到你呀!”芊泽听罢一笑:“对不起,小珺,今日出了些事,还好有皇后娘娘相助,我安然无恙。娘娘她还邀我在此住下,真是不盛感激。”
  后半句,芊泽是对着上官柳莹说的。幼季在一旁,扬着小脑袋说:“是啊,芊泽这些日子,要住在这。小珺,你就回去吧,我们娘娘不会亏待了芊姐姐的。”
  小珺听罢,脸色青了半壁,一张小嘴欲说还休。芊泽狐疑的注视她,又重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珺忆起单喜颇具威胁的话:“芊姑娘现在在皇后那里,我派你去把她寻来,莫要引得她怀疑。”单喜说时,婪月宫的所有奴才均是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小珺在当中,慌忙错愕的抬头看他,一颗心七上八下。
  “小珺?”
  芊泽见她出神,于是又唤。小珺莞尔一笑,拉过芊泽:“哪有什么事,只是你住这了,婪月宫里就属小珺最可怜了,没人陪……”她愈说愈小声,怯怯的撇着嘴。芊泽听罢心忖,是啊,现在婪月宫已是名存实亡。明月没了,小珺没人给伺候,一个人孤苦无依。自己要是不住那了,寂寂深宫,更显凄凉。
  “娘娘。”
  芊泽转身,冲着上官柳莹一拜:“娘娘的心意,芊泽心领了。奴婢还是觉得,住回婪月宫比较好。”幼季听罢,又问:“那,那要是溪妃她寻上门去,怎么办?她吃不到娘娘的便宜,定会迁怒于你。”
  芊泽心知肚明,却道:“是祸躲不过,奴婢不想连累娘娘,再与她争锋相对。”幼季一急,却说:“我们娘娘怎会怕她,她一个区区嫔妃,敢和皇后娘娘作对?”幼季十分想留下芊泽作伴,但芊泽却执意:“小珺,她一个人,奴婢不放心。”
  “但……”
  “好了,好了。”上官柳莹打断幼季,淡淡对芊泽笑:“你去吧,若有什么事,你来坤夕宫知会一声,本宫定会去帮你。”
  “谢娘娘大恩大德。”芊泽感激涕零,又一拜后便拉这小珺回婪月宫。一路上,小珺均是缄默不语,芊泽倍感蹊跷。询问了半晌,她也只是支支晤晤的答不出所以然。到了婪月宫,芊泽本想回自己的小院,却不料玉塞姑姑带着一行人,强是把她扛进了婪月寝殿。
  “姑姑,这是做何,这是做何啊?”
  玉塞姑姑阴着半边脸,只道:“芊泽,以后你就住这了。”
  芊泽被推进婪月寝殿,本是收拾干净的床榻又再次铺上了锦被。她狐疑的又问:“这是怎么了?”她不解的望向小珺,小珺低着头不作答。玉塞姑姑却说:“你好生待在这,这是圣上口谕,没有他的命令,你一步都不能离开这里。”
  “啊?”
  皇上?
  芊泽见玉塞姑姑刚说完便转身欲走,忙不迭的赶上去说:“姑姑,皇上他为什么锁我呀?”
  她实在想不明白,皇上他究竟是在想什么。一会儿视她为无物,一会儿又把她监禁起来。一步都不踏出婪月寝殿,不等于是囚禁吗?她犯了什么错,要遭到囚禁?
  玉塞不理她,只是硬生关上门。杂沓的步子渐渐远去,芊泽趴在门上,仍旧喊道:“姑姑,姑姑,这是为何呀!?”
  她喊了许久都没有人搭理,直到迟迟未走的小珺弱弱的在门缝出声:“芊泽,你心好。不要再问为什么了,我们也是不知,但你千万不要想逃出来,单公公她说了,你若再有差池,我们就得死。芊泽你心好,你别问了。”
  言毕,小珺红着眼,匆匆离去。单喜他已杀鸡儆猴了,先做足了功夫,整个婪月宫的人均诚惶诚恐。
  芊泽听罢,只是怔怔然发呆。她徐徐后退,心里愈发不安。
  
第七十七章 伤心

  “芊泽,用膳了。”
  殿门打开,光线漏了进来。芊泽坐在绒毯上,稍稍侧了侧脸,便瞅见小珺和两个丫袋端着菜肴碎步走了过来。芊泽赶忙站起身,焦急的问道:“小珺,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珺面无表情,睬也不睬芊泽,一样一样搁下菜肴后便带着婢女们退下。芊泽心急如焚,追上去拽住她的袖襟:“小珺,你和我说呀,皇上他还要关我多久。是不是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小珺却撇过眼,说:
  “芊泽,我们真的不知。”
  说罢,她一甩袖子,反身离去。芊泽恍惚了一拍,颓然的坐在地上,怔忡半晌。她实在是想不通,皇帝为什么要关自己?自从明月死后,他的改变显而易见,然,她却不知缘由。虽然,现在还是风平浪静,但她下意识的预感,凶猛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芊泽边想边吞下了几口饭,这样没有自由的日子已经过了有半旬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问小珺,她只会千篇一律的告诉她,什么事也没发生或者她不知道。芊泽也不能逃,她不能因为自己连累婪月宫的人。
  但是,她真的很想出去,想知道外面的情况。
  想时,芊泽突闻殿外有些嘈杂。她倐地起身,打开窗户向外望去。白玉阶梯下,一袭薄纱罗裙的洛羽晴正在与玉塞姑姑对峙。芊泽眼前一亮,刚想喊一句,便看见羽晴毫无预警的扇了玉塞一个巴掌。
  “混账,你竟敢顶撞本宫!”洛羽晴隐怒的脸上,阴霾一片。玉塞姑姑捂着脸,宠辱不惊的一笑:“羽妃娘娘,这是圣旨,娘娘是不能进来的。”羽晴听罢一咬牙,说到:“本宫不想进这什么破宫,本宫要见芊泽。”
  “芊姑娘没有时间见娘娘。”玉塞理直气壮。
  洛羽晴阴测测的笑了笑:“是皇上把她锁了起来吧,她可真是娇贵啊。”她挑了挑黛眉,玉塞却波澜不惊道:“娘娘想多了,芊姑娘身负重责,的确没有时间见娘娘。”
  “哈哈!!”
  她霍地大笑,又说:“若我要硬闯呢?”
  “娘娘有何事要与芊姑娘说,老奴自会带到。”玉塞姑姑拐了弯,羽晴却冷哼一声:“本宫就是要亲自见她。”
  玉塞低着头,重复:“老奴会一字不漏的把娘娘的意思带给芊姑娘,娘娘告诉老奴即可。”
  “你!”洛羽晴攥紧拳头,杏眸圆瞪。
  芊泽探出半个身子,一丝不漏的把这幕收入眼底,她心忖,羽晴要见自己?她不是不愿意看见自己吗,她来找自己,说明她还是有心要和自己和好的吗?
  想时,上官柳莹的话却倐地从脑海中跳出:
  ——它利用自己的外表,迷惑它们,让它们以为自己是同类,引君入瓮,借刀杀人。——
  若那夜里,引她见到明月的人,真的是她,那么她的确已知道了一些关于明月以及魅生的事情。而恰巧的是,那几页魅生之卷也掉了。仿佛一切都是算计好的,这诸般线索让芊泽不得不认为……
  洛羽晴她,已对自己起了杀心。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那一日,她们还抱在一起痛哭,把心里的郁积宣泄而出。而转眼间,她却又反目要害自己。她恨自己是吗?因为自己无法放弃对皇帝的情愫,因为,一对好朋友是不能同时爱上同一人的,是吗?
  芊泽把脑袋埋进双手之间,微微啜泣。但忽地,不远处又传来另一拨的人声音,她默然抬头,幼季正扬着头说:“皇后娘娘要见芊泽。”
  上官柳莹带着幼季与洛羽晴撞个正着。玉塞姑姑见皇后也要见芊泽,有些招架不住,却说:“芊姑娘谁也不能见。”
  幼季脸一红,黛眉一颦:“你个奴才,你看清楚,这是皇后娘娘,可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妃子。”她对洛羽晴毫无好感,一个靠出卖自己主子爬上来的妃子,人尽唾弃。洛羽晴在旁一听,怒气更盛,当即就要甩幼季一巴掌。
  上官柳莹却及时拉住她的手,淡淡然说:“我这丫头不懂礼数惯了,妹妹你莫要责怪她。回去,我定会好生管教。”
  洛羽晴定定的凝视上官柳莹,一时缄默不语,神情有些古怪。“你为什么要见芊泽?”洛羽晴猜不透了,芊泽又是何时与皇后有了交情。上官柳莹却语色温婉的说到:“本宫和芊姑娘在落雁山庄时,有一面之缘,甚为投机。本宫见好几日都不见芊姑娘的消息,便特地来打听的。不知妹妹你来找芊泽,又是所为何事?”
  “这个不用你管。”
  洛羽晴眯了眯眼,语出不敬。幼季在一旁急了,怒嗔:“你怎么和娘娘说话的?”上官柳莹忙把幼季拉在身后,不满的睨她一眼,幼季知道自己过分了,赶紧噤若寒蝉。皇后旋即,嫣然一笑,又问羽晴:
  “看来今天是谁也见不着芊姑娘了,妹妹要不你和姐姐一同散散步?”
  洛羽晴听不惯她一个妹妹,一个姐姐的,只是冷瞟了她一眼:
  “不用了。”说罢,便掉身走了。
  幼季在羽晴背身之际,做了个鬼脸。上官柳莹拉拉她,说到:“幼季,我们回去吧。”
  “哦。”
  玉塞在一旁松了一口气:“恭送皇后娘娘。”
  上官柳莹抿唇一笑,姿态雅美的离去。她和幼季走了半晌,幼季却发现她们并不是走在回去的路上,于是狐疑问道:“娘娘,我们不是回坤夕宫吗?”
  上官柳莹转过身来,调皮一笑:“她不让我们见,我们不会想别的法子吗?”说罢,她一挥纱袖,指了指婪月宫的后门处,几个奴才正在白日里打盹。上官柳莹上前轻哼了一句:
  “咳——咳——”
  两个奴才惊醒。
  “皇……皇后娘娘吉祥!!”他们诚惶诚恐的拜成一堆。上官柳莹轻颦娥眉,朱唇轻启:“你们这两个奴才,竟在守值时偷懒,好大的胆子。”她微笑的说着责怪之话,听起来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两个奴才忙磕头,战战兢兢说:“娘娘,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
  上官柳莹又笑:“皇上让我来瞧瞧芊姑娘,却不料让本宫撞见你们玩忽职守。这一次算你们初犯,可是下不为例了。”那两个奴才听罢,忙不迭道谢:“谢娘娘,谢娘娘,绝没有下一次。”
  “那就好。”
  她拂了拂袖子,又说:“带本宫进去吧。”
  “是,是!”两人站起,打开门就迎着上官柳莹和幼季入门。幼季在上官柳莹旁,偷瞥一笑,暗地里赞叹娘娘真是聪明。
  眼见洛羽晴与上官柳莹均是离去之后,芊泽失魂落魄的退回殿内。颓然的坐在地上,空灵的寝屋里,万籁俱寂,没有一丝生气。她不禁黯然伤神,这个时候,谁能来帮帮自己。一个人,孤独无助,真的很难受。
  想时,女子竟泫然欲泣。却突闻窗棂脆响,她倐地抬目,幼季在窗子外敲了三敲,调笑道:“芊姐姐要哭了呢,皇后娘娘你看!芊姐姐好小的胆子。”
  “幼季!?”
  芊泽喜出望外,又见翩然而至的上官柳莹,一时更是激动万分:“你们怎么来的?”
  “没有我们聪明的娘娘,办不到的事。”幼季爬进窗子,上官柳莹也随后。三人坐在绒毯上,芊泽一时心暖。虽然和她们只是几面之缘,但上官柳莹的性子真的很讨人喜欢。她不像一个皇后,更像一个洞悉世事的姐姐。
  “芊泽,你真是好福气。”
  上官柳莹忽地启音,芊泽却是不明所以。
  “娘娘?”
  上官柳莹拉过她的小手,轻然一笑:“皇上待你这般好,就连明夏将军,也倾心与你。”芊泽脸一红,却问:“娘娘说什么呢?”
  “呵呵。”上官柳莹,眉眼弯做半圆,银铃般笑道:“皇上他关你,也是为你好。现在溪妃在外横行霸道,你惹她,她哪会放过你。”芊泽听罢,却问:“皇上他,为何要依着溪妃为所欲为,皇后娘娘,你可知道什么?”
  上官柳莹一颦眉,说到:“我爹爹是当朝宰相,芊泽你是知道的。边国朝纲动乱,皇上似乎是有意要拉拢势力,才不得不对溪妃好。”芊泽听罢,半知半解的点了点头,心里却奇怪,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要拉拢边国势力?
  幼季眨着大眼,望着皇后:“那为什么皇上以前对溪妃不好?”
  上官柳莹笑了笑:“打个比方,若是一个人本就站在山峰,你把她再拉高一些,她不会稀罕。但是,你先把她推入深渊,再拉到山峰,她却会感激涕零。这个道理,幼季可懂?”
  幼季瞟了瞟眼,只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关联?”
  幼季不懂,芊泽却领会了。看来,皇上早就布好了棋,莲灯宴上,纳了羽晴,都是为了气溪妃,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一直以来他都不曾碰羽晴。
  “这些朝纲上面的事,不想也罢。”上官柳莹摇了摇头,又对着芊泽说:“先前,本宫就在想,芊姑娘到底是一位怎么样的人,让皇上和将军都倾心于你。将军归朝交付军权的那日,他两人对峙,本宫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她说时,没有半丝醋意,只像个姐妹,询问心事。芊泽一时觉得百感交集,好久都没有人问过自己的心事,她叹了叹说:
  “娘娘,芊泽不知说什么好。”
  她其实不想如此,不知不觉的爱上一个人,伤害一个人,更令最好的朋友反目,她只觉得惆怅万分。上官柳莹见她眉眼紧蹙,仍旧一筹莫展,说到:“芊泽可是在为羽妃娘娘的事,烦心?”
  芊泽默然扬目,不可置信的望着上官柳莹。她怎么什么事都看的穿?
  上官柳莹明媚一笑:“明眼人都瞧得出,你俩之间,定有些什么。”
  幼季边听,急切的说:“那羽妃和芊姐姐有什么关系?”
  “她俩应是好朋友,一同从边国来的。”上官柳莹一语道破,幼季捂住嘴,不可思议的说:“怎么会,芊姐姐和那羽妃是好朋友,幼季觉得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心被刺痛了一下,芊泽难堪的敛目。幼季却说:“她刚才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来找芊姐姐,才不会是有什么好事呢!”
  芊泽心里堵得慌,一时又缄默不语。上官柳莹眸光温和的注视芊泽,又说:“事情堵在心里,终是无法解决,芊泽,若你信我,可能告诉我?”她不再称谓自己本宫,芊泽抬目望着她,一时泫然欲泣。
  “我……”
  上官柳莹又拉紧她的手。
  “你是个好女孩,深深宫阙,我上官柳莹也未寻得一个知己。但如今,我寻到了,也希望能分担你的痛苦。”上官柳莹动情的说到,幼季在一旁也道:“是啊,幼季可喜欢芊姐姐了!”
  芊泽潸然泪下,泪珠儿扑哧扑哧的掉。她一个人忍受的痛苦,何止一点点。明月的死,羽晴的背叛,皇上的冷落,无情的囚禁,她一个人思索,没有半丝头绪,心里不祥的预感接踵而至,她的肩膀早已承担不起。
  于是,她娓娓把她和羽晴的事,一一说来。说到羽晴引她去见明月的事,却换了个说法问道:“娘娘,若是羽晴她,故意做了一件,可能危及我生命的事,她是不是已对我没了半丝情意?”
  上官柳莹漠然许久,才说:“芊泽,你忘了她吧。”
  芊泽瞳孔一缩,面容煞白。
  “依你的说法,她已不是你最初认识的羽晴了。她的本性里,有着和你截然不同的狠。她的自私,可以让她,轻而易举的牺牲你。”
  芊泽想捂住耳朵,她咬了咬唇,泪更是涌不止。她低头啜泣,上官柳莹搂过她,低声安慰:“背叛一个人,太容易了。芊泽莫要哭,世上的事,本就如此。”
  “我不信。”芊泽眨了眨眼,泪又掉落:“她会回来的,会回心转意的,我要见她。”
  上官柳莹苦笑:“现在,你哪里见的着她,你安安分分的待在这。等过些日子,皇上他自有安排的。”
  芊泽嘤嘤哭泣,幼季看的双眼泛红,也抱了过来。三人搂做一堆,孤寂的心,靠在一起彼此取暖。
  而与此同时的羽欣殿,小苑趁洛羽晴去找芊泽,独自一人偷进她的寝屋。她摸摸索索的在书桌上翻找,终于找出一叠泛黄的纸张。她是识得字的,她匆匆掠过一张纸上的内容,小手忽地一颤。清眸抖的厉害,她一颦眉,把纸揣入怀里,又把其余的放回原位。此时,殿门外传来丫鬟们请安的声音,她慌忙跑到床边,装作铺床的模样。洛羽晴一进来,狐疑的打量小苑,说到:“谁让你进来了?”
  小苑低头,说到:“奴婢给娘娘换……换床铺。”
  洛羽晴望了望那床铺,果然是新的,也便不再责怪,只冷冷道:“出去吧。”
  “是,娘娘。”
  
第七十八章 端倪

  被囚禁的日子,过的异常缓慢,本是偌大的寝殿,现在只是一个束缚人心的鸟笼。若不是每到傍晚,上官柳莹和幼季常常会来,芊泽不知这日子该如何过下去。
  今日晌午,洛羽晴又来了一次,依旧是和玉塞姑姑口舌交锋,芊泽遥遥而望,见羽晴的脸色愈加阴霾。听幼季说,她连日来受尽溪妃的欺负,已是最失势的妃子。她变得暴躁残忍,羽欣殿里也是鸡犬不宁。
  听说再过几日,羽欣殿就要改为溪欣殿了,祀溪得意洋洋的拆了羽晴的牌匾,就等着把自己的挂上去。旦夕之间,人们又说羽妃娘娘要疯了。
  皇宫之中,阴谋诡谲。先前,溪妃还是一个人尽唾弃,可悲可怜的疯妃,而如今曾经如日中天的羽妃娘娘,却成了她的刀下之俎。
  “芊姐姐。”
  幼季调皮的声音从身后蓦起。芊泽喜出望外的转过身,上官柳莹携幼季的手,走了过来,忙道:“娘娘,你来了。”她本想作揖,却被上官柳莹扶起,微晒:“你可真是一个认死理的主,你见幼季时常给我行礼不?”
  芊泽展颜一笑,伸直了本要躬下去的身子。三人团坐,又是说起最近外面的事情。芊泽用心的听,一丝不漏的记在脑子里。
  “我爹爹说,皇上确实要出动了。边国二皇子与三皇子夺嫡,已有近两年,边国无主,朝纲动乱,这次,泷克少将被奉命为泷宇将军,已带着端睿王的右翼兵符,披星戴月远赴边国。”上官柳莹葱指一转,似模似样的说来。
  “这是好事,老爷他这下就不会总说,皇上不学无术……”幼季赶忙捂嘴,但旋即见上官柳莹并不生气,又大胆说:“在府里的时候,老爷他不知道念叨了多少次,幼季都听着耳朵起茧。”
  上官柳莹娥眉轻蹙:“确是好事,我爹爹曾经劝过皇上,派兵助三皇子边祀翼,但都得不到皇上准允,他那时在家中,日日捶胸顿足,我和娘亲在一旁都只能干着急。”上官柳莹想起皇帝的暴戾,专政就心中隐隐厌恶,但旋即她又说:“不过,现在虽说,他回心转意,但其中的玄机我们不得而知。我总下意识的觉得,非常……”
  上官柳莹黛眉颦的愈紧,五根葱指也微微拢起。芊泽清眸微瞠,定定的望着她,仿佛心中也有同一个声音在呼之欲出。
  “不安。”
  ——不安。——
  就是不安。芊泽心一紧,她认为明月的死,已触发了皇帝的恨意。她虽不知他恨谁,报复谁,但决不可能是会去做一个人人爱戴的好皇帝。他肯定有阴谋。
  “再来一点,景王爷祁澈,昨夜也归朝了。”上官柳莹向来都喜爱观察朝纲之事,他爹爹即便已把她嫁入皇宫,也时常以书信的形式,与之交流。当年,上官柳莹还未出阁之前,便是上官玉嵊的参谋。
  她的机智,聪慧,是上官玉嵊最引以为豪的。他一度真的认为,他可以让自己的女儿改变皇帝暴戾的个性,然而进宫两年,她依旧是不温不火,并未得到盛宠。这亦是上官玉嵊的心中隐疾。
  “景王爷他出去了吗?”芊泽对祁澈的事,基本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嗯,他奉旨出去捉拿逆党已有数月,上一次明夏将军归朝,他都未有来出席宴席。”上官柳莹说到,芊泽这才恍悟,那日为明夏接风的宴席上,的确没有见到祁澈的身影。原来他已被皇帝派出去了……
  捉拿逆党?
  ——今早的早朝上,皇兄已经把查处暗烩教的任务,交给我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景王爷被派出去查处的异教,便是暗烩教。但貌似,皇帝他自行也有组织一个暗教,隐隐约约似乎记得,也是叫暗烩教。芊泽不敢肯定,但是如果真的是一个,那他派祁澈去查处自己的教,又是为何?
  而最奇怪的是,明明已是九五之尊,却要做一个莫名其妙的主上。而且貌似对这个教,比对祁胤江山,来的更为上心。
  谜团一簇一簇,芊泽蹙眉,不得要领。
  “这就是近日来,发生的所有事了。”上官柳莹把一件件事情娓娓说来后,便噙了一口案几边的凉茶。
  芊泽点了点头,笑道:“谢谢娘娘。”
  幼季终有了发话机会,于是忙道:“呐呐,芊姐姐,你看我们娘娘多厉害,你就是日日待在这方圆一壑里的地方,也能让你知晓天下大事。”她满是得意的扬着小脑袋,左晃右晃,煞是可爱。上官柳莹掩嘴一笑:“这丫头,总是有趣。”
  “呵呵。”
  芊泽也久违的一笑,之后,三人又闲扯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上官柳莹仿佛是有意转移芊泽的注意力,从未谈及后宫妃嫔之间的点滴。芊泽心知肚明,只是随着她,上天入地的谈,谈吐间,芊泽却赫然发现,她当真的是一个博学多才,知识渊广之人。芊泽很佩服。
  夜色浓稠如汁,转眼便是月色岑寂,小珺在殿外敲了敲门,说到:“芊泽,睡了没?”
  幼季有些慌张的瞠大圆眸,上官柳莹十分淡定,嘘了一声按住了幼季。芊泽轻咳了一声,佯装睡意倦浓的回到:“睡了,早睡了。”
  门外停顿了一拍,又道“睡了便好。”
  平安度过后,幼季捂着嘴偷笑,好不开心。上官柳莹却说:“夜也深了,今夜我和幼季就先回去了。芊泽,你好生照顾自己,再隔三日,我再来。”芊泽颔首,满是感激的目送上官柳莹。谁会相信呢?堂堂一国之母,竟为了见自己,隔三岔五翻窗进来。
  芊泽莞尔一笑,刚想起身把纱笼里的灯火吹灭,准备置寝,却蓦地听见一声脆响。她定了定神,一时不知这脆响的来源,她左顾右盼,四下张望,发现上官柳莹走后,并没有合上打开的窗户。她想,定是风把窗户吹的咯吱作响,也不多想的欲要关窗。
  但临近之时,那窗棂上又是脆响一声。
  这不是风声,是有人刻意扔了东西。芊泽低头,望见那小石子击在窗沿,又弹起滚落在地,她心下大惊,忙探出身子眺望。
  月光清涟,院子影影幢幢,瞧不出端倪。但蓦地,在芊泽就要放弃,回身时,却在阴影之处,发现了一朵刚刚燃起的灯火。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望错了,但那挑灯的人,已然从树影下走出。
  “小苑!?”
  小苑举着琉璃纱笼,面色憔悴苍白。芊泽双手一紧,又巡视了一番周遭,便跳下窗户,越过簇簇草丛,与小苑相见。小苑一见着芊泽,便是哭的厉害,但又提防被人发现,便发不出声音。
  像骨鲠在喉,小苑的哭声苍凉沙哑,芊泽急切,扶按着她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芊姐姐。”
  小苑抖的厉害,一张小脸已瘦的像颗尖细的核仁,她提着那黯淡的纱笼,整个人失魂落魄,看上去有丝恐饰。
  “小苑,你怎么了?”芊泽心急如焚,小苑却惊魂未定,半晌没有说出话。芊泽按捺下性子,一遍遍的说到:“小苑,你别怕,有什么事,你和我说,你慢慢说给我听。”小苑张着清眸,又望了望芊泽,下颚剧烈颤抖的歙合。
  “娘娘她,好恐怖。”
  她说时,两眼瞪的极大,在烛光下,两眼空洞的如寒潭。
  “小苑好怕,小苑好怕……”她边说,冰凉的小手,边紧攥芊泽的手肘,又说:“小苑不知道娘娘在做什么,但是芊姐姐,你千万莫要去见娘娘。她现在基本上要……要疯了……”
  疯了!?
  芊泽只觉全身冰凉,僵若硬石。
  小苑却眨了眨眼,泪扑哧而下:“她已经不是之前的娘娘了,小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为时已晚……芊姐姐,我若早告之你,或许……或许不是这个样子……”
  “早告之我什么?”芊泽不明所指。
  小苑却抖的更厉害,结结巴巴的说到:“小……小巧……”
  “小巧!?”那个小女孩,那个和老花匠相依为命的小女孩?她不是已经得到皇帝的赦免和老花匠告老归田吗?出宫门之时,还是她送的。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小苑不忍回忆的说到:“芊姐姐,是小苑糊涂啊。小苑以为娘娘是为了芊姐姐好,小巧在出宫门不久,便被娘娘派的人,给杀害了。他们都没有活着走出沁城,就双双毙命,小苑以为,娘娘自有打算……但是……但是……娘娘能杀了小巧,就能杀了小苑,是吗?”
  谁对她不利,就要死。
  芊泽听小苑断断续续的道来,一颗心已沉入谷底。她杵在原地,岿然不动,连呼吸竭断了……
  “芊姐姐,芊姐姐……”小苑自觉时间不多,把话说出后,又立马从怀里掏出那张她偷来的纸,皱巴巴的塞给芊泽。芊泽晃过神来,接过那纸,说到:“这是什么?”
  小苑哭道:“姐姐,小苑对不起姐姐。姐姐救过我一命,我却贪生怕死,一直隐瞒姐姐。如今小苑知道,羽妃娘娘已起了害姐姐的心思。这个给你,小苑只看的懂一部分,但小苑知道,这肯定和姐姐有关。”
  芊泽立马把那纸打开,这纸已被画的胡乱,黑色的炭笔在之上大咧咧的写着自己的名字,然后红色的大叉,赫然醒目的划在自己的名字上。其模样,煞是恐怖。
  她瞳孔一缩,双手又不动了。
  小苑忽然听见庭园外有些声响,她草木皆兵的一抖,又说:“小苑要回去了,若是娘娘发现小苑偷跑出来……小苑……小苑……”她害怕之极,说罢便提着灯笼跑到墙闱边缘,攀爬起来,空留下芊泽许久的站在寂寂月夜下,呆若木鸡。
  ※
  芊泽坐在屋子里,在摇曳的星点火光下,徐徐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纸。她认得这纸张,这是魅生之卷的一页,上面除了有她的名字,还有本来的一张原图,原图上的图形,正是明月血浴时用的金色花莲,果不其然,洛羽晴定是知道了什么,她引了自己去见明月,是为了借刀杀人。可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她间接的害死了明月。
  而且,就连小巧他们也没有躲过她的魔掌。
  “哈哈……”
  她苦涩的笑道,眼泪下落。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抱着自己说,她对不起自己,这都是假的吗?那个在阳光下说,喜欢自己,要和自己做最好朋友的人儿,都是假的吗?恍如隔世,芊泽只觉得心头的肉,一片片的被回忆剜去,血淋淋的连自己都不忍睹视。她分不清,她对羽晴是什么感受了,她恨她吗?她的阴谋诡计,没有害死自己,倒把明月给害死了。
  明月因她死了……
  她宁愿死的人是自己……
  芊泽全身不可遏止的颤抖,心里咆哮道,为什么要这样,命运为什么要如此捉弄人。她的身边还剩下谁,她该信任谁?明月没了,曾经的羽晴没了,她痛不欲生。
  纸在她越攥越紧的小手里,被揉的面目全非,芊泽趴在案几上,眼泪扑哧扑哧的滴落,忽地在朦胧间,纸上凸出的两个字让她忽地意识清醒。
  ——阳魅——
  阳魅!?
  明月说他是阴魅,那么还有阳魅?
  想罢,芊泽搁下一切,又把那揉捏成团的纸,再此打开。关于阳魅的说法写在背面,只有寥寥数行。因为有洛羽晴笔记的解释,芊泽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阳魅,阴之负面,千年难见,集魅生之精粹,邪恶之最。——
  “邪恶之最……”芊泽不知不觉的念出这四个字,她心里有一个影子正在愈发清晰。她继而向下读道:
  ——若生的阴魅,必是国之妖孽,霍乱朝纲。擒阴魅,煅烧三天三夜,即可除之。——
  芊泽的脑海里立刻跳出洛羽晴病在床榻时,对自己说的话:“落太妃是庶出,到了宫里无权无势却得到先皇万般宠爱,于是便遭到一干奸妃陷害,活活给当妖女烧死了!”
  烧死了……
  芊泽强忍住颤抖的欲望,一字一句的跟读。说到阳魅,这著书人便言辞灼灼,激烈不已,仿佛阳魅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妖物,比起阴魅来,有过之而无不及。阴魅似乎只是一个铺垫,说她红颜祸水,霍乱朝纲时,只是轻描淡写,毕竟生的阴魅是很正常的事,自古以来被阴魅迷惑的皇帝,臣子不下千百。阴魅的除法,也甚为简单,只要烧了三天三夜。
  但是阳魅……
  ——若生的阳魅,必结万力而诛之。然,天下大乱,贻害千年。——
  天下大乱,贻害千年!
  芊泽瞳孔一缩,嘴半张而颤。
  而与此同时,寝殿的门却突兀的被打开。小珺和众奴才在门外跪了一排,一道明黄的身影,醉醺醺的走了进来。他黑瞳深幽,暗哑无色,芊泽赶忙把那纸揉进怀里,一瞬不瞬的盯着来人。
  此刻的祁烨,狭眸微眯,醉意显而易见。奴婢们在外合上门后,他便一步步结实的向芊泽走来。
  “皇……皇上……”
  芊泽语无伦次,站起身来,盈盈下拜。祁烨已是好多日没有见着芊泽,他今夜喝了个酊呤大醉,心里的思念无法抑制。他有些跌撞的扑向芊泽,重重的把她压在床上。芊泽手脚无措,推拒道:
  “皇上,你喝醉了。”
  她的小手,暖绵绵的,带出他内心最深的渴望。
  “朕知道。”
  沙哑的嗓音,惑魅不已。他想也没想,便伏下脸,攫住她的唇。芊泽大骇,清眸瞠的圆大。她反抗起来,男子的身子却重如泰山,她动弹不得。祁烨挨着她的唇瓣,欲火便星火燎原的燃了起来,他抓住她乱动的皓腕,肆虐的吸吮她的甜香。
  “唔……唔……”
  芊泽双颊绯红,一颗心狂跳。他要做什么,他要做什么?
  祁烨依依不舍的离开她的唇,黑眸里已有异红掠过,他舔舔嘴边她的馨香,满意而邪佞的勾起唇角。他望着她,像是要穿透她身体一般,攫住她的灵魂。芊泽怔怔然的望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七十九章 最恨

  “皇上……”
  他突如其来的邪佞和粗蛮,吓着了芊泽。她嗫嚅出声,已是泪眼婆娑。
  祁烨的醉意,化作一股在胸膛里纠结的欲望。望着泫然欲泣的女子,祁烨一时恢复了些意识。他并不想碰她的,他只是太想她了,他知道这个关头,他不该来见她,这只会动摇自己的决心。然而,当一壶烈酒吞下肚后,眼前影影重重的竟全是她嫣然而笑的小脸。
  他好想她。
  想到一碰她软软的身体,下体便不由自主的紧绷。原来,他竟是如此渴望她。
  男子一眯眼,汗水涔出,他两只大手把芊泽反抗的小手,压在两旁。祁烨勾着头,黑发如瀑布般散落在芊泽身上,他瞬也不瞬的望着她,手上的力道愈来愈大。酒性激发了他本就勃然的欲望,他的理智现在只剩下一点点,在垂死挣扎。
  “芊泽,朕……”
  他猛的一闭眼,性感的低吼了一声。
  芊泽忽地不哭了,她感觉到他在挣扎,眨了眨清眸边说:“你……你哪疼吗?”她以为他要做什么,哪知他倐地又不动了,芊泽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只是乖恬一问。祁烨闭着眼,听罢好笑的扯了扯嘴角:“芊泽,你怕朕吗?”
  芊泽身子一僵,继而弱弱道:“怕……不怕。”
  祁烨的呼吸很重,他听罢又勾下些头,几欲与女子的脸庞贴合上。
  呼吸喷在芊泽娇嫩的脸上,竟是魅惑的异香。
  “朕现在想要你,你也不怕?”
  占满情欲的黑眸,近在咫尺,芊泽感到心惊肉跳,一时气竭,竟无言以对。祁烨开始一点一滴的轻啄她的小嘴,舌尖润湿她的唇瓣,芊泽却发着楞,仍由他按捺不住自己,邪肆的含住她的下巴。
  “嗯……”好像叼住了最美味的猎物,祁烨蹙眉低吟。旋即,他又松开那衔着的娇小下巴,望着她说:“你还未回答朕,朕若是想要你,你怕吗?”
  芊泽不知如何回答。
  她怕,也不怕。她害怕这样赤裸裸的男女之事,可是她的内心深处却不排斥他。然而,她不该和他发生什么的,他和她之间还有一个洛羽晴,甚至上官柳莹。他是无数女人的男人,她重来没有正视过,她该是他的谁。
  只是,此刻的她心儿狂跳,意识一片空白。
  “我……”
  心是纠结的,然而芊泽却无意识的脱口而出:“我……不怕……”
  仿佛从未意料到,她会如此作答。
  祁烨的黑眸一瞠,贪欲的身体居然僵住不动了。他望了芊泽许久,蓦地,邪魅的脸上竟释然一笑。这笑唤醒了怔忪中的芊泽,因为这笑容,干净的就像那些随风而逝的过往。在屋顶上,他牵着她手的时候,才会如此这般,纤尘不染的笑。
  “你不怕。”
  祁烨松开按着芊泽的大手,身体重重的压下,像是把全部的负担的卸下一般,他很满足的阖上眼,脑袋放在女子的胸前,但旋即,他又像想到什么一般,沙哑而苦涩的出声:
  “但朕怕……”
  芊泽一楞。
  “朕怕要了你,你就不再是你。”
  他俊眉微蹙。
  “朕要一个会在梅花树下,扬脸而笑的女子,朕要一个肯牵着朕,走在屋檐的女子,朕还要一个说过会带着朕,飞过崇山万岭的女子。朕要一个……”他手一紧,深深呼吸:
  “一个叫芊泽的女子。”
  说到最后,那缕温暖却化作一股悲凉。芊泽不明白这悲凉的原由,她只是感觉到怀里这个男子,有着无止尽的孤寂和伤痛。
  酒意突沉,那后劲勃发的绵意把祁烨的意识切的支离破碎。他沉沉的阖眼,仍由自己无力的枕在女子的怀里。他感到一颗揪痛的心,缓和了些许。她的怀里……
  好温暖……
  女子抬起小手,在空中迟疑了半晌,最终落下,紧紧的拥起他的脑袋。黑发在怀里如绸缎般与五指缠绵,他俊削的睡脸,在昏暗的纱灯下,若隐若现。那一丝眉宇间的依恋,落在芊泽眸中,浓生出更深入骨髓的情愫。
  这一刻,她确信,她爱他。

  翌日清晨。
  天方曦明,隐约间可闻婉转动听的鸟啼从殿外传来。芊泽惺忪的揉眼,辗转一个侧身,迷迷糊糊的醒来。忽地,她想起昨夜的种种,于是兀然瞠目。
  殿间,男子赤裸着,背身而站,芊泽一缩身子,吓得惊栗而起。
  祁烨一丝不挂,修长的身体,精瘦而健硕。每一个弧度都仿若经过精雕细琢,绝无瑕疵。芊泽痴痴的望着,她是第一次认为一个男人可以美到如此地步。不由地,有些羞怯的抱紧了被褥。祁烨知道身后的人儿已醒,他撇开肩膀上碍人的黑发,转过身来,俊邪的脸庞,又恢复往日的冷漠。
  “你醒了。”
  他拉过一旁新送来的长衣,兀自穿戴起来。昨夜的一身衣裳已染尽酒气,他清晨便命人从濮央殿取了新的来。男子随意的搭过腰身的玉箍,露出精实的胸膛,一如既往的桀骜不驯,一如既往的邪魅迷人。芊泽望着这般的祁烨,脑子里只闪过两个字——
  阳魅。
  如果说,像明月那样美貌的女子,是祸水,那么眼前的男子的确可算作祸害。
  一阴一阳,都是人间之极美。
  这一刻,她突然能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人发疯一般的争宠。这个男人的魅力,足以扼杀所有平静的女人心。
  祁烨见芊泽怔怔然失神,蹙了蹙剑眉,上前俯身问道:“你怎么了?”
  芊泽扬起清眸,又望了他良久,小嘴细薄歙合:“皇上?”
  男子感觉一丝不对劲,眉又狐疑一拧,但闻其后。
  “你是不是……阳魅?”
  ※
  锦阳军部中,人声鼎沸。
  在练兵场,有摔跤比拼的节目,明夏的三百亲兵正和沁城的沁锊军,一较高下。云翘站在人前,撑起双手,连连叫好。围坐的观众也是兴致勃勃,助威呐喊,一浪高过一浪。
  而人声稀疏之地,两男子却神色凝重的伫立。
  刘钦拉过马,随祁明夏踱步而止,他问道:“将军,我们何时回漠西?”
  祁明夏沉着低忖,许久也不发一言。这是刘钦问的第八遍了,将军却置若罔闻,一味缄默。刘钦心里七上八下,王爷的八位死士已是全军覆没,而王爷也知事情曝露,于是三千里加急送来密函。密函内容依旧简单扼要,明夏看过之后,只是蹙眉咬唇。
  ——速回漠西。——
  刘钦知道将军的心思,他是一个十分倔强之人,他弄不清楚王爷的心思,便会极力查证。那月圆之日的事情,太过蹊跷。他们不仅发现,皇帝和一邪教渊源甚广,甚至意外得知已故的婪妃,居然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
  而最令将军气愤的便是,王爷只字未与将军提过。
  刘钦想罢,擦了擦额间的冷汗,他不知明夏将军考虑的怎么样了,到底是回不回漠西。
  “刘钦。”
  “在!”突闻祁明夏启音,刘钦忙不迭应声。
  “景王爷奉命查处的差事,可是封查暗烩教?”祁明夏俊庞微低,潭眸轻眯。刘钦听罢,回应:“正是。”
  “这暗烩教势力甚广,神通广大,在漠西亦有爪牙,皇上他怎么会派祁澈但当此重任呢?”祁明夏想了许多,这数月以来,他极力要把这些看似零散的线索,拼凑起来。虽然仍旧认不清全貌,但这个醒目的端倪,却揽入其眸。
  刘钦想了想,心忖:是啊,景王爷向来都是单纯好玩,哪里懂得什么朝纲之事。先前,也没有受过任何重任,这一次为何又要把这等大事,全权交给他?
  “王爷,刘钦觉得,有些古怪。”
  祁明夏不语,却是在默认。
  “刘钦,我们归不得漠西。”
  刘钦一听,大骇:“为何?将军,现在皇帝他虽是按兵不动,但并不表明他有意放过我们。那夜的事,泷克已来查探,极易查探出,我们多待一分就多一分危险。将军为何执意不走?”他心急如焚,老王爷都下催促令了,将军他何以执意留下?
  祁明夏不正面回答,只是道:“我心不安,总以为有大事将要发生。”
  沁城皇宫里,锁着两个他现在触及不到的人。
  一个是祁澈,一个便是芊泽。
  这两人待在皇宫,犹如待在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之上。祁明夏知道,回漠西才是明智之举,然而,他的心却不肯。

  而与此同时的婪月寝殿。
  芊泽脆细的声线,弱弱的化在风里,几欲以为不曾说出。但祁烨的耳畔却如遭雷击,仿佛那铿锵的二字,是最刺耳狰狞的字眼,此时,有异风适时嘘起,掠过两人周畔。祁烨不羁的长发,张扬而起,他犀利的眸子默在发弦之下,愈发诡谲。
  “你说什么?”
  他挑眉,反问一句,眸色也是阴兀之极。
  芊泽心惊胆战,却不懦弱:“皇……皇上,你可是……魅生?”
  男子瞳孔一张一缩,赫然转过身,大步缩短两人的距离。他居高临下,绝美的面庞却散发出骇人的杀气,芊泽清眸颤抖的回视,嘴唇微张。
  “你从哪里听来的?”
  他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明月和我说过,他是生为男儿身的阴魅。那么既然有阴魅,就会有阳魅是吗,皇上,你告诉芊泽,你是不是阳魅。”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祁烨挤了挤眉眼。
  芊泽站了起来,眸中波光涟涟:“我只是想知道,皇上你究竟要做什么。芊泽不是笼中,充耳不闻的小鸟。芊泽想知道,皇上到底在心痛什么,在恨什么,我想帮你,我……”
  “你帮不了朕!!”
  祁烨霍然打断女子,厉声咆哮。
  芊泽一惊,身体颤抖一耸。然,她却不死心,嗫嚅道:“为什么……?”
  仿佛点燃了祁烨心底最深的怒火,他大手一挥,又喝声道:“你能帮我什么,你区区一个一无所知的女子,能帮我什么!?笑话,笑话!!”他怒极反笑,像是听见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
  芊泽心中悲凉,竟潸然泪下:
  “皇上,芊泽只是想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助你。我知道你心中难受,我知道你心里有恨,你和我说,好不好?你和我说,和我说,好不好?”她极尽乞求的说到,因为她不想他一个人承受那痛,那伤,那恨。她想站在他的一边,告诉他,她肯为他做一切。
  祁烨听罢,却无动于衷,反而变本加厉的大笑:“你知我难受,你知我心里有恨?”
  “哈哈!!”
  他笑的几欲出了眼泪。
  芊泽怔怔然的看着他,一时间他竟变得此陌生。
  “那你告诉朕,朕难过什么,朕恨什么?”
  “我……我……”
  芊泽吞吞吐吐,无法说一个字。祁烨见她如此,又上前粗蛮的拽过女子的双肩,芊泽吃疼一喊,他却置若罔闻。
  “芊泽,你告诉朕,你知道我恨什么?”他瞪大黑眸,这一刻,表情竟阴兀狰狞。他重重的摇了几摇芊泽,芊泽瞬也不瞬的望着她,心里竟没有了一丝害怕。她从他的眼中,看见了恨给他带来的痛,那痛埋在黝黑的潭眸里,翻转,挣扎,旋即,漫延至四肢百骸。
  她知他全身都在痛!
  “你恨命运。”
  四个字轻轻喃喃的吐露,芊泽深深的凝望他。祁烨的黑眸里霎时闪过一丝光色,但旋即,他又重归那绝然的歇斯底里。
  “不。”
  他自嘲的摇了摇头:“我是恨命运,但我最恨的……”
  芊泽清眸圆瞠,定定的望着他,眼见他的薄唇,极尽悲凉的歙合:
  “是我自己。”
  ——我最恨的,是我自己。——

第八十章 风云(一)

  祀溪一袭织金绫子裙,祁烨刚踏过濮央殿的门槛,她便欢欣鼓舞的迎上来。娇嫩的柔荑环住皇帝,她扬起杏眸,笑的皓齿尽露:“皇上,你回来了!”
  祁烨不说话,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说到:“何事,让朕的爱妃如此开心?”
  祀溪听罢,笑声银铃:“哥哥寄信来了,说是已把边祀峡与谋害父王的一干奸臣,齐齐擒下,如今边国是我祀翼哥哥的了!”
  信中,三皇子边祀翼因为得到了祁胤军的协助,成功压制了边祀峡与三位野心勃勃的叔父。而后,边立晟的死因,也随之水落石出。果然是边祀峡在边立晟的日常饮食里,下了慢性剧毒,狠心弑杀了亲父。
  此真相一曝露,边国上下齐齐拥护三皇子边祀翼,对二皇子怨愤唾弃。信中还提,如不出意外,下个月末,便会举行登基大典。届时,边国将举国欢庆,结束两年来一国无主的动荡日子。
  “皇上,祀溪好幸福!”
  祀溪扑向祈烨的怀抱。
  “哦,爱妃何出此言?”祁烨一挑俊眉,饶有兴致地问道。
  祀溪紧紧揽住祁烨的腰,小脸贴在他胸前,闭眼勾唇:“皇上对溪儿如此好,爱溪儿,疼溪儿,还帮了溪儿的哥哥,助他成为一国之君。溪儿不会忘记皇上的好,下辈子,溪儿也要嫁给皇上,做皇上的人儿。”说罢,她葱指在祁烨的背身摩挲,胸前的两团浑圆,贴着祁烨毫无缝隙的蹭了蹭。
  祁烨不紧不慢的伸出手来,拈起她的一缕鬓发,绕在指尖:“爱妃,愿一辈子做朕的人儿?”
  祀溪脸红心跳,羞赧的低头:“皇上,难道还要人家说第二遍。溪儿不止要这辈子和皇上一起,溪儿要生生世世都守在皇上身边。”她说到动情处,竟扬起一张情意满满的小脸:“溪儿……”
  女子眸光流转,朱唇浅勾:“溪儿……好爱,好爱皇上……”
  祁烨望着祀溪沉醉痴迷的摸样,表情波澜不惊。他松下那缕绕在指头的云发,继而抚上她的脸颊。祀溪一被他碰,全身便不由自主的着了火般,欲火难耐。一双清眸里,霎时情欲氤氲,小嘴口干舌燥。
  “皇上……”
  “爱妃,今日看上去,煞是迷人。”祁烨在她耳边吹气,她全身一酥软,柔若无骨的瘫在他怀里。
  “皇上,皇上好坏……”她又羞又喜,知道祈烨即将宠幸于她。她自是日日期盼,她的身体已在不知不觉中,离不开这个邪魅不已的男人。片刻的调戏后,祀溪已是娇喘连连。
  女子酥胸未掩,活色生香的斜凭塌上。
  “皇上,快一点,溪儿好难受……”祁烨的慢条斯理让祀溪急躁不堪,她顾不得矜持,竟自行欲褪去男子的衣裳。祁烨却用手一挡,挑了挑峰眉:“爱妃,你这是做什么?”
  祀溪脸红耳赤,身体因欲望而微微颤抖:“我……我……”
  “朕可说了,要宠幸你?”
  他拍掉她的手,兀自站起。他突如其来的冷漠让祀溪不明所以,她嗫嚅道:“皇上,你去哪?”
  祁烨调转过身,整了整身上凌乱的衣服,若无其事的说到:“不是朕去哪,而是爱妃应该回去了。”
  语罢,床上的人儿身子一僵,瞠着杏眸吞吐道:“皇上可是跟溪儿说笑?”回去?她已在濮央宫住了有半旬,人人都知道,她是皇帝金屋藏娇,最宠溺的妃子。为什么,突然就要赶自己回去?
  “朕像是说笑?”
  祁烨危险的蹙眉,扬了扬手找来单喜:“单喜!”
  单喜推门而入,瞟了一眼床上衣衫不整的溪妃后,定定的躬身:“皇上吩咐。”
  “夜深了,送溪妃回宫。”
  祁烨意兴阑珊的眯着眼,纤长的手指撇了撇肩头,零散的长发。他语色泰然从容,没有一丝说笑的意思。祀溪看在眼里,只觉得全身冰凉。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他不是要像平日里那样,宠幸她了吗?为什么到了一半,却突然不要她了。
  为什么?
  “溪妃娘娘,请。”
  单喜毕恭毕敬的伸出一手。祀溪怔忡的眸子,从祁烨身上,缓缓的挪至那手上。她又是出了半会儿神:
  “皇上……溪儿……”
  她泪眼婆娑的望向祁烨,但见皇帝只是背身而站。她心一沉,无可奈何的跟着单喜出了寝殿。
  女子走后,空灵的濮央殿内,忽的安静下来。寂寂长夜,男子站在窗沿下,仍由月光在地上,嵌出他孤冷的影子。他本是面无表情,但站的久了,他竟低沉的笑了起来。这笑诡谲而阴森,在夜里,弥久回荡,如同鬼魅的浅吟。
  ※
  “啊!!!!”
  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寝屋的木门被敲的铿锵作响。门外站着的丫头,吓的失魂落魄,战战兢兢的说到:“娘娘她,究竟怎么了,好可怕,好可怕啊!”溪音宫的环儿,捂着自己的耳朵,向一旁的小悦说到。
  小悦瞠的小眼,面色煞白:“怎么办,环儿,我们该怎么办?”
  环儿咽了咽口水,又说:“我们守在这,单公公说了,不让娘娘出来。这是圣旨,我们只要守着就没事儿,没事儿。”说时,她惊魂未定的瞳仁,一颤一抖的望向殿门。那门几欲被女子敲碎,里面的人儿撕裂的嗓音,破哑不堪:“皇上!!”
  她喊了一声。
  “叫皇上,环儿,去喊皇上来,我好难受,好难受!”
  “啊!!!!”
  环儿感觉的到里面的人儿,正难受的翻转滚打。随着祀溪的撞击,一片破碎的脆响,接踵而来。环儿把耳朵捂得更紧,又说:“没听见,没听见。”
  小悦也颔首:“没听见,没听见。”
  这样诡异的日子持续了七日,明黄色的身影终于肯出现在溪音宫。此时,里面已无半丝声响,祁烨推开殿门,祀溪已是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动也不动。单喜屏退了吓的面无血色的两个丫鬟,旋即也带上门,退了出去。
  落日一分分西斜下去,晦暗的光线,沉默在窗外,殿内陷入一片漆黑。祈烨一步一步上前,地上的女子意识模糊的扬起小脸,望着男子迷蒙的身影。她看了老半晌,才顿觉来人的身份,一时间倏然起身。
  “皇上!!”
  她狼狈的匍匐过来,拽住祈烨的袍角,顺着往上爬。每爬一寸,她便狠狠的吸着男子身上特有的异香,那味道像是她仅有的生命之源,支撑她四肢蠕动。
  “皇上,皇上……”祀溪的理智早已被抛之天外,空留下的,只是一俱对祁烨渴望不已的身躯。祁烨杵在原地,任由她干涸的唇,啄上俊庞。祀溪吻着他,煞时就哭了出来:“皇上,不要不要溪儿,溪儿好难受,好难受啊……”
  那如千万虫豸,齐齐钻心的疼痒,几欲让自己癫狂。她的脑子里不断的回放,男子抚摸她时的一幕一幕,她心里只有三个字:
  想要他,想要他,想要他!!
  “爱妃,朕怎么舍得让你难受。”祁烨捧起她的小脸,黑眸幽深不已:“你望着朕,你可还会爱朕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爱,爱爱!!”溪妃忙不迭的作答,狠命点头。祈烨邪佞一笑,轻啄她的唇:“真是好孩子。”
  祀溪得到称赞,立即瞳仁一亮。祁烨又搂了搂她的腰,说到:“那是不是朕要你做什么,你都答应,你都肯?”
  祀溪听罢,小手攥紧祁烨,哭道:“是,是!溪儿什么都做,溪儿什么都肯,皇上不要抛弃溪儿,溪儿听话,溪儿什么都听皇上的!!”她不能再失去他,她片刻都不能离开他,他是她的生命,是全部。
  祁烨笑意更浓:“朕的溪儿,联想让你为朕做一件事,做完之后,你就不再是溪妃了。”
  祀溪一顿,眸中闪过绝望的害怕,她小手拽的更紧,双肩不可遏止的颤抖。
  “皇上……”
  “做完之后,你就是朕的……”
  祁烨狭长的黑眸眯起又瞠,瞳仁闪过阴鸷。
  “皇后。”
  ※
  翌日早朝,文武百官统统盛装着服,站做两排,气势沉着,巍峨如山。暄阳大殿上,抛光的龙纹理石,在曦白的阳光下,泛出冷冷青色。今日,皇上早朝来的准时,刚一上殿,阶梯之下便磅礴的跪了一片,齐齐应声:“恭迎皇上!!”
  “皇上万岁!!”
  祈烨置若罔闻,面无表情的坐在金銮龙椅上,他挥了挥繁纹堆刺的袖子,内管便拉长声喊:“众卿平身!!”
  “谢皇上!!”衣声窸窣间,大臣们纷纷起身。
  上官玉嵊近日来心情极好,他关于边国的进谏,呈然迟了一年才得以采纳,但好歹皇上也算明智英武,做了一趟好事。由此,上官玉嵊对祁烨的印象,不由得大大好转,他首当其冲,列站出位说到:“皇上英明,我朝助边国储君,平反逆贼之事,已在边国传诵于大衔小巷。边国诸君下月登基,这是他送来的柬贴。”
  说罢,上官玉嵊摇了摇手,早已侯在一旁的内监,便躬身递了上来。
  “请皇上过目。”
  祈烨接过手,淡淡的扫过一眼。上官玉嵊却在下面,滔滔不绝:“这一次,我朝顺利与边国结好,其利无穷啊!先不说,战乱摩擦的减少,光在贸易交往上,就能更为融洽。再者,边国储君为提防逆贼再次叛乱,愿意祁胤军入驻皇城,这般权利,历代祁胤帝王都不曾享受。可见,皇上此举,英明,英明啊!”
  他言辞灼灼,一连两个铿锵的‘英明’后,众大臣便纷纷迎合:“皇上英明神武!!”
  祁烨勾唇轻笑,却不露声色,他把那手上的柬贴向着单喜,随意一扔,说到:“朕很开心。”
  上官玉嵊眯起老眼,他心付,只要皇帝能稍微想着点国事,本就强大的祁胤,定会繁荣昌盛,千秋万载。众大臣们,见早朝之上,难得有丞相与皇帝其乐独融的时候,不由得也从心底吁出一口长气。
  忽的,一道清亮的嗓音从殿外传来:“哎呀,本王迟了,迟了。”
  祁澈匆匆进殿,一掀下摆,大气跪倒:“皇兄,澈来晚了,还望皇兄莫怪。”他调皮的眨了眨眼,祈烨望着他,竟是面无表情,说到:“没有的事,景王爷平身。”
  祈澈站了起身,已是十七岁的年纪,更显英气勃发。
  “皇上。”
  上官玉嵊见着了祈澈,又是一笑,说到:“景王爷此次捉拿暗烩教徒,可是立了大功。不仅查处了暗烩教在沁城的主窝,还捉拿了几名暗烩逆贼头目,少年有为啊!”他吹捧祁澈,祁澈心里喜不自禁。本来自已的功德由自已说出来,定是失了色,如今丞相帮忙进言,自然是好的很。
  “丞相过誉了,小王就是做份内的事。皇兄既然派了本王查处暗烩教,本王哪有不办好的道理?”
  祁澈说时,自信满满的模样,溢于言表。祈烨眯着狭长的眸子,静观一切,他不赞扬谁,也不应答谁。这种情况十分少见,上官玉嵊和祁澈却因为沉鼎在自身的两种情绪里,没有自觉。只见,祁澈又说:
  “皇兄,丞相在我查处暗烩教时,也曾出手相助,想来,这功劳里,可也有丞相的一份哦!”
  “呵呵!”
  上官玉嵊谦逊而笑,他的确有帮过这位年纪轻轻,心浮气躁的王爷。但也是出于,想让他成长,让他有所建树的意愿。他希望祁胤有一个好皇帝,也希望有一个能辅佐好皇帝的王爷。先帝的两个血脉,留在他手上,他希望均是人中越楚。
  大臣们难得见到此般融洽的景象,一时也松下警惕,稀稀落落的相谈。祈烨靠在龙椅上,饶有兴致的望了半晌,才突地启音:“朕做了一个决定。”
  阶梯下的重臣,先是一顿,继而收声相望。
  上官玉嵊白眉一蹙,有些狐疑的说到:“皇上请讲。”
  祈烨拂了拂耳边的长发,俊邪的脸上,由生出一股贪婪的气焰:“朕要灭了边国。”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上官玉嵊第一个激动的上前,抱拳说到:“这万万使不得啊,皇上!!”
  “如何使不得?”
  祈烨一拧俊眉,煞是不满的模样:“如今我朝祁胤军已驻扎在边国境内,要拿下他的城,岂不是易如反掌。祁胤帝国,哪有不扩张的道理?”
  
第八十一章 风云(二)

  他懒洋洋的说来,字字咬的极轻,落在上官玉嵊而立,却宛如雷鸣。
  “皇上!!”
  他嘭的一跪。
  “边国打不得啊,边国若是灭了,我们祁胤……祁胤也是……危在旦夕啊!!”他激动的吞吐。祁烨却一拍龙椅:
  “混账,朕的天下固若金汤,怎会危在旦夕?”
  上官玉嵊心惊,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每个人都知道边国不能灭的道理,若是它灭了,祁胤国的势态定会险峻之极。
  “皇上,谁都知,边国夹在我国与成熵之间。成熵野心勃勃,又兵强马壮,这么多年,若不是边国游走在两国之间,游刃有余。成熵定是要踏过大漠,侵犯过来的!”他言罢,顿了顿又说:“边国不过是一介小国,夺下了也没有多大意思。历代先皇都知,边国乃是我祁胤国的天然屏障。有边国一天,成熵都无法越过大漠。”
  祁烨听罢,没有一丝动摇。
  “那是历代先皇以为的,朕却以为,拿下边国,再拿下成熵,一统天下岂不是更好?”他站了起来,语色里尽是飘然自得。
  “皇上,使不得,使不得啊!”上官玉嵊又是惊呼:“成熵的兵马之力,绝非等闲,我祁胤军虽多,却敌不过他们会使巫术。且不谈我们势均力敌的拼杀,如若先拿下边国,一定损兵折将,再与成熵对抗,岂不是必输无疑?”
  上官玉嵊说的句句在理,在场的所有人均颔首。成熵的厉害他们知道,边国灭不得,一灭便是战乱连年,祸不堪言。
  “朕若是执意要为之呢?”
  “皇上,请听臣一言。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扩展疆土是好事一桩,但却万万不得鲁莽啊!”他跪下磕了又磕头。朝野之上,众人为之动容。然而祁烨却只是淡定,邪魅地笑:“朕有计可施,定能轻而易举的拿下边国。”
  上官玉嵊一顿,抬起老脸与祁烨相望。祁澈在一旁听了半晌也是狐疑,又问:“皇兄有何计谋?”
  “朕的溪妃啊。”祁烨负手而立,眉宇间神色一动。
  上官玉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祀溪乃边国公主,怎会助祁胤灭了自国?
  “溪妃娘娘是边国公主,又是储君亲生妹妹,如何能相助我朝?”上官玉嵊不明所以,祁澈也是不解的说到:“是啊,皇兄,溪妃娘娘她是边国人啊,她哥哥刚才平定叛党,要坐上国主,她怎么会……”
  “谁说不会?”
  祁烨打断祁澈,自信满满的笑到。他拍了拍手,几个婢女便掀开暄阳大殿一旁的珠帘。一身朱红罗裙,华贵典美的溪妃徐徐走了出来。她拾级而上,站在祁烨跟前,祁烨笑望着她,伸手握住她的手:“爱妃,刚才朕和众爱卿的话,你可听见。”
  “听见。”
  祀溪背对着阶梯下的大臣,她的声音温婉柔弱,像是一缕若有似无的风。
  “那爱妃,你可愿助朕,得到边国。”祈烨挑眉,又是一问。
  “愿意。”
  皇帝朗朗一笑,又说:“那你转过身,和朕的爱卿再说一次。”
  祁烨说罢,女子便缓缓转身。众人看见阴影在她娇美的脸上转动,直到她的表情统统收入文武百臣的眼中。
  “这……”上官玉嵊一瞠眼,喉咙里支唔。
  祀溪的眼,眨也不眨。
  她面无表情的说到:“臣妾愿意,为皇上,灭了边国。”
  溪妃一出声,全场哑然。上官玉嵊不肯起身,胡须颤抖,说到:
  “皇,皇上,这……”
  “如何,爱卿可还有异意?”祁烨顺势搂过溪妃,让其坐在他身上。溪妃软软地靠在他身上,目光不动,漆黑的眸子无光。上官玉嵊又抱拳:“皇上,此事事关重大,还请皇上三思。边国一灭,我祁胤与成熵必是水火不容,他们乃是豺狼虎豹,我军长年偃息,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即便占了边国,我们能守得住吗?”
  上官玉嵊思前想后,仍就得此举甚为鲁莽,极为不妥。祁澈在一旁,心里亦觉得不对,便上前躬拜:“皇兄,臣弟以为丞相所言极是,我们抢占边国,乃是出师无名,边国的百姓亦是容不下我们。”
  这样拿下边国,只是趁火打劫。
  “呵呵。”
  祁烨听上官玉嵊和祁澈一唱一和,便扯唇一笑。纤指拂上祀溪娇嫩的脸颊,漫不经心说到:“爱妃,你告诉朕,朕要边国是对是错?”
  “皇上英明,攻城略地乃是枭雄之举,并没有错。”祀溪嘴唇机械张合。祁烨听罢很是满意,又冲重臣说到:
  “还有谁觉得,朕不该攻打边国的,大胆站出来,朕想看看。”
  他说的极轻,仿佛没有一丝威胁力。但所有的大臣都能感觉到,他语色里潜伏的杀意。他们敢怒不敢言,只得缄默。上官玉嵊四处巡望了一圈,老脸上血色逐渐褪却:“你们,你们说话,这乃牵涉我大祁国运命脉,尔等怎能默不作声?”
  祁澈也亦觉得蹊跷,以往除却上官玉嵊,敢与皇帝直言不讳的官员,也不下四五,如今为何都不做声?他瞟了瞟他们,一个个均是面色惨白,冷汗涔出,煞是奇怪。
  “看来……”
  祁烨狭眸一眯,俊庞上已浮现得势之容:“只有上官丞相和朕的爱弟,不同意朕的决定了?”
  上官玉嵊一凛白眉,感觉势态不对。祁澈站在他边上,也觉得大殿里一时安静的可怕。
  “皇兄?”
  祁澈试探一唤,祁烨却居然兀自站起,招了招一旁的单喜。单喜托着一本镶白奏折上前,递给祈烨,祈烨展开,若无其事的浏览了一遍,便说:“这封密函,是前天夜里朕刚收着的,朕看时大吃一惊,心里甚是难过。”
  说罢,他一扔,丢在两人跟前。上官玉嵊颤抖的探出手,展开一看。他刚阅罢,祁澈便见他双目一瞠,活活溢出一口鲜血。他忙上前,扶住他连声唤道:
  “丞相,丞相,你怎么了?”
  上官玉嵊额间已有青筋爆出,颤抖向祁烨瞪去眼:“皇上,这等污蔑之词,你何以能信?”
  “就是不信,朕才如此伤心。”
  祁烨勾着浅笑,说时,语态飘飘然。祁澈听的一头雾水,捡起那地上的奏折,循序而看。他看过之后,却不可置信地笑道:“皇兄,这真是好笑,这是谁写的?皇兄拉出他来,臣弟立即就斩了他!!”
  “是奴才写的。”
  祁澈刚语罢,殿外的光亮处便出现一道黑影,众人纷纷扭头看去。一奴才打扮的男子进了来,三跪九叩,拜在阶梯之下。祁澈瞠着俊眸,不可置信的望着来人:
  “奕……奕生!?”
  奕生跟了他八年,是他最贴心的侍奴。为什么,他怎么会写出这样含血喷人的言辞?
  “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岁!!”奕生并不看祁澈,只是对着皇帝叩拜。祁烨拂袖,令他平身,他站了起来指着祁澈说到:
  “王爷他想造反!”
  全场微有哗然,却都不动。
  “混账!!”
  上官玉嵊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气的欲一巴掌扇在奕生脸上。奕生连连后退,又指着上官玉嵊:“丞相他是王爷的帮凶!!他们勾结暗烩教,要在今年春晓节时,起事造反。”
  祁烨听时,蹙眉道:“真是令朕震惊,令朕伤心啊。”
  “皇兄!”祁澈霍然跪下,说到:“奕生他疯了,他胡说八道。臣弟没有勾结暗烩教,更没有想过要谋权篡位!!”
  “没有?”奕生狠笑:“景王爷其实机智聪明,城府极深,还装作天真烂漫的样子。他和暗烩教勾结已不是一朝一夕,皇上信任景王爷才让他处理暗烩教之事。哪知,他却反之,要和他们勾结造反,弑杀皇上!!”他义正言辞的说到,又狠狠磕头:
  “奴才虽伺候景王爷左右,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对皇上不利!”
  祁澈听罢,恼红气竭,上前踢过奕生一脚:“混账,你个畜生!!我平日里如何待你,你何以如此陷害我!!”他一出手,泷克便带着御林军鱼贯而入,其中二人上前扯住祁澈。
  “放开我,放开我,为何抓我!!”他咆哮到,情绪极为激动。上官玉嵊指着奕生说到:“你说你主子造反,有何凭据!?”
  奕生瞟了他一眼,说:“当然有,这些证据已统统交给皇上。景王爷抓的那些暗烩教徒,全部都是假的,他屡次放过暗烩教人,丞相你怎么会不知?别忘了,你们还在密室里,和暗烩教人秘密策划,怎样起义造反呢!”
  奕生挤弄眉眼,嗤之以鼻的说到。奕生说罢,泷克亦挥手,命侍卫反扣激动的上官玉嵊。上官玉嵊气不过,大喊:“你们,你们!!”
  他望向皇帝,喝声道:“皇上,你怎可不分青红皂白!!我上官玉嵊对祁胤忠心不二,景王爷乃是你唯一的弟弟,你不查明真相,反而要绑我们,何有天理!?”
  “天理?”
  祁烨踱步下了阶梯,负手而走,神色傲然:“何为天理?”
  他走到上官玉嵊跟前,眯眼俯视:“上官丞相,你告诉朕,什么是天理?”
  上官玉嵊瞳孔一缩,定定的望着他:“你……”
  上官玉嵊从祁烨冷漠的眼中,瞧出了得逞的神色,一时他恍悟,竟大笑起来:“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祁烨挑眉,并不说话。
  上官玉嵊扭着甩开御林侍卫的钳制,忿声道:“是你,是你要除去我们,是你策划的,是你!!”他猩红的眼,血丝满布,咄咄向前。侍卫又赶紧抓回他,把他按在地上,他狠命抬头:
  “哈哈,是你,你这个暴虐之君,当初就应该和你那妖孽之母,一起葬身火海。妖孽生出来的,都是妖孽!!我上官玉嵊就是死了,也会诅咒你,不得好死!!”
  祁烨听着没有半分怒气,他平静的望着他,说到:“朕会让你看到的,上官玉嵊,你放心,朕会让你看到,什么是妖孽。”
  他决恨的轻轻咬牙,那‘妖孽’二字,咬的极重。上官玉嵊怔住,遂像反应到什么一般,大声哭求:“皇上,你不能这样,你是祁胤的皇帝,你不能这样,你要报复,就报复我。是我密奏,要烧死你母亲的,你杀了我,你不能忘记你是祁胤的皇帝啊!!”
  侍卫拉着他,拖出暄阳大殿。他边被拖拽,便拼命嘶喊:“皇上,你杀了微臣可以,可祁胤不能亡,不能亡啊!!”
  说时,祁澈也随后被拖走,他听不懂上官玉嵊与皇帝的言辞,他只知自己是被污蔑,只喊:“皇兄,臣弟冤枉,臣弟冤枉啊!!”
  “皇上,三思啊!!”
  “皇兄,冤枉啊!!”
  ……
  声音逐渐变小,消融在寂寂大殿之中。趴在地上的大臣,均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他们的余光里,明黄的袍角正缓缓走回金銮宝座。祁烨走的极慢,但却轻快,走到顶端处,他竟转过身来,倏伸双臂,仰天大笑:“哈哈!!”
  “哈哈,哈哈!!”
  他笑的淋漓尽致,宛如修罗嗜血后的鸣笑,分外狰狞的回荡在殿宇之中。但笑的久了,却震的胸口生疼,仿若肝肠寸断。
  而与此同时的婪月寝殿,芊泽把怀里揉成一团的纸徐徐展开。那刺眼的一句,烙在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一一若生的阳魅,必结万力而诛之。然,天下大乱,贻害千年。——
  她摸了摸那墨迹晕染的宇,然后在眺向窗外的云际,一轮血色的夕阳正沉没下去,天地间,苍凉一片。
  
第八十二章 看见

  夜里,突然下起雨。
  芊泽百无聊赖的拉拢窗户,又是坐在烛火下,一阵发呆。她回想那日皇帝和她说的话,他说他最恨的人,竟是自己。为什么恨自己,芊泽想不通,然而这句话却像扯动了她心头的弦一般,缠缠绕绕,纠结不已。
  她把那张魅生之卷的纸收好,听着窗外雨声淅沥。突然,一阵急促的敲窗声,惊动了还在臆想之中的芊泽。芊泽忙不迭起身开窗,见湿漉漉的幼季站在窗下。
  “幼季!?”
  “芊泽!”她哭着爬进窗户,一把搂住芊泽。芊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焦急问道:“出什么事了,幼季?”幼季哭了半晌,才说:“老爷他明日午时就要问斩了,娘娘现在跪在濮央殿外,苦苦乞求皇上。幼季寻不到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芊泽,你帮帮娘娘,帮帮幼季,告诉幼季该怎么办啊!!”
  她愈搂愈紧,仿佛芊泽是她最后的希翼。芊泽听着震惊,又问:“为何要问斩,丞相他出什么事了?”
  幼季疼着嘴,泪如泉涌:“我不知,娘娘说是被冤枉的,老爷和景王爷都是被冤枉的,不该被砍头的!”
  “景王爷!?”芊泽如遭雷击,拽紧女子的袖襟又问:“你说的可是景王爷祁澈!?”
  幼季顿了顿,怔怔颔首。芊泽听后一个踉跄,神色恍惚,她杵在原地想了半晌,最终一拉幼季,说到:“幼季,皇后娘娘现在濮央殿?”
  “嗯,她跪在那已经两个时辰了,这么大的雨,呜呜……”她拭着泪,小脸狼狈不堪。芊泽拽过她,往窗下跳去:“幼季,我们走!”

  雨势愈加急促,像是在宣泄一种隐伏已久的情绪。密密的雨帘,笼罩在连绵宫阙上,孤冷凄清,那水珠溅在眼里,硌着生疼。芊泽跑了许久,才瞅见上官柳莹跪在雨中的背影。她上前,瞧也不瞧单喜颇为讶异的脸,便扑通一声跪下。
  她挨着上官柳莹而跪,两个岿然不动的身影,在雨中愈渐分明。
  “芊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单喜心付,不是已经派人守着了吗,怎么让她跑出来了。芊泽不回答,兀自一个狠狠的磕头:“奴婢要见皇上,单公公,让奴婢见一面皇上。”单喜听罢,踌躇了一会儿,便尖声尖气的对着旁边的太监吩咐:“给芊姑娘撑把伞来,我进去通报一声。”
  那人哎了一声,便从内屋里拿了把油纸伞举在芊泽头顶。幼季见如此,心觉有些希望,便也挨着两人,屈膝跪成一排。半晌过后,单喜出来,径直走道芊泽跟前,把她拉起:“芊姑娘,跟老奴进去?”
  上官柳莹抬起雨水纵横的脸,眸光闪动。芊泽对着她点点头,咬着唇进了内殿。殿内檀香四溢,鎏金的琉璃灯,光色黯然。芊泽迈过门槛,便头也不抬的跪下,磕头:“奴婢参见皇上。”
  祁烨本是背身而立,听罢便缓缓走过来,扶起芊泽。
  “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好好待在婪月宫的吗?”烛火微跳,祈烨脸上的神色亦是莫测。芊泽望着他,说到:“皇上,为何要斩了上官丞相和景王爷?”
  祁烨不着急回答,勾起唇,轻轻拍了拍手,一群婢女鱼贯而入。她们托着衣裳,手巾,绣鞋,一应俱全。祁烨取过手巾,轻轻的揉起芊泽湿淋淋的发丝,他语色从容:“他们有罪,朕自当要给他们定罪。”
  他若无其事的擦过芊泽的头发,便问:“换哪一件,你自己挑?”婢女们围簇在芊泽跟前,芊泽感觉气氛异样,一时只是怔然的望着皇帝。她嚅动着唇,说到:“皇上,你可有听见奴婢的话?”
  祁烨眯着眼,挥手摇了摇,众婢女便退了下去。他上前,不顾芊泽的湿漉,拥她入怀:“现在好了,芊泽你不用再怕被人欺负,先前是朕不好,亏待了你。朕现在补偿你,你要什么朕都给,可好?”他托起芊泽,让她坐在自己左臂之上,像抱一个孩子一般,宠溺的望着她。
  芊泽清眸微瞠,与男子古怪的神情对视。她感觉面前这个男子,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个她依依不舍的他,已经迷失在了一片漆黑当中。她竟觉得,他是如此陌生。
  “芊泽,怎么不说话?”
  “皇上,景王爷他犯了什么错?”她执意地问,祁烨置若罔闻,说到:“这些事,你不用操心,芊泽你得把湿掉的衣服换下来,不然,要着凉的。”他理了理女子颊边粘湿的鬓发,芊泽感到他大手冰凉,清眸瞠的愈大。
  “皇上,你怎么了?”
  她害怕,一颗心已是崩在弦上。
  “皇上,你和芊泽说啊,你到底想做什么,芊泽不想你后悔,不想你难受。你怎会想杀了景王爷,他是你唯一的弟弟了呀。”她不敢相信,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年,竟会遭此噩运。而如今,明月已没了,皇帝剩下的至亲,只有祁澈了,他怎忍心杀了他?
  芊泽急切的语色,仿若惹恼了祁烨。他抓住芊泽的皓腕,一挤眉眼:“你为何如此关心他,他的生死与你何干?”
  “我,我是想帮你啊,皇上,不该是这样的。祁澈他不会背叛皇上的,不……”芊泽心急如焚的说到,祁烨抓着她的手,愈发用劲,女子吃疼,没了下半句。祈烨黑眸紧紧锁着她,低沉启声:“如何不会,世上背叛朕的人,可还会少?”
  “芊泽?”他不松开大手,又说:“你别让朕生气。”
  他忽地放下芊泽,森冷的注视她,芊泽心里感觉缺失了一块,又说:“皇上,你放手吧。芊泽虽然不知皇上在恨什么,但芊泽知道,皇上这么做,自己也难受。我知道,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要知道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再记恨什么,也是枉然。”
  祁烨听罢,竟是诡谲一笑:“枉然?那你告诉朕,朕该怎么忘记那些恨?”他绕着芊泽踱步:“你不要摆出一副你什么都知道的模样,你知道联心里的感受?你根本就不了解朕。”
  祁烨有些激动,狭长的黑眸,神色跳动。
  “芊泽,你不是问朕是不是阳魅吗,朕现在告诉你。”他扯起唇角,怪异地笑:
  “朕是。”
  芊泽黛眉轻蹙,她并不讶异,只是从皇帝的口中说出来,竟让她感到一丝凄淡的悲凉。她定定的望着他,一时无语。
  祈烨却像触及了心中的隐疾般,歇斯底里的笑到:“魅生,魅生……”
  “魅生是什么,芊泽你可知道?”他忽地又凑近,俊庞上阴兀之极:“魅生是妖孽!”
  “是妖孽!!”他反复一句,继而笑道:“哈哈,是妖孽!!”
  芊泽的眼也不会眨了,她感到眼泪不知不觉的涌上。她想起了明月,明月在床上悲凉的哭喊:他是妖孽,他该死。
  祁烨倏地又按住芊泽双肩,说到:“朕要做什么?朕告诉你!”他一凛眉,薄唇轻启:
  “朕先要上官玉嵊和祁澈死,他们的罪,是朕陷害的。朕让祁澈去查处暗烩教,可暗烩教是谁的,是朕的!哈哈!”他一字一句,都咬的极重,芊泽杵在原地,仍由他说。
  “然后朕要灭了边国,让成熵军越过大漠,朕要祁胤民不聊生,战火连绵,朕要祁胤亡!!”
  要祁胤亡!!
  芊泽感到全身僵硬,她万万没有想到,他想要报复的人,居然是整个国家。他心里恨的竟是整个国家!
  祁烨说不止,又道:“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是被活活烧了三天三夜死的,每个人都唾弃她,说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孽。而作为妖孽之子的我,是怎么活下来的,芊泽你可知?”
  芊泽怔然的站在原地,她瞳孔一收缩,等待他的下话。
  “是朕!”
  “是朕,第一个向我母妃扔火把。”他额际已是青筋爆出,眸中阴鸷之极:“是朕第一个喊她,妖孽!!”
  嘭——
  芊泽觉得脑间有什么炸开了,她的眼睁到最大,心如被碎璃割伤一般,鲜血直流。
  一行泪,不知不觉的淌下。
  “朕砸她,砸她。”
  祁烨意识沉溺在那无边无际的深渊中,一遍遍的反复:“朕要生存,朕要活,她就得死!!”他霍地大笑,旋即又说:
  “你说祁澈是我唯一的弟弟,可一个魅生,何有兄弟?朕为了登上皇位,先后害死了三个哥哥。对了,祁澈……”他眉眼一挑,仿佛想到一件极为好笑的事情:“这个傻小子,还很亲昵的喊我烨哥哥,他根本就不知,他那慈祥温婉的母妃,和他的两个哥哥,统统都是朕害死的!!”
  “朕先是毒死了他母亲雪妃,然后和他两个哥哥在湖边嬉耍,朕自己往河里跳,然后告诉朕的父王,是他们推的。”他的表情愈发诡谲,看上去狰狞不堪,芊泽死死地盯着他,清眸眨也不眨。
  “谁会怀疑朕呢,朕当年才六岁,才六岁,哈哈!!”他得意的笑着,殿外的响起轰鸣的雷声,与他苍凉的笑声,合而为一。
  击在人心,几欲麻痹。
  “最后,朕又把朕的父王给毒死了。”他倏地站定,邪佞的望了过来:“朕在他的茶里下了春毒,然后给了他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宫女,他纵欲过度,当晚就和那宫女双双死在床上。上官玉嵊为了掩丑,只公告天下父王是病疫的。由此,朕就是最大的皇子,朕成功登基。”他说罢,调转过身,大手紧紧按在芊泽双肩,说到:
  “那现在,你还觉得朕能够松手,能够回头?你还愿意帮朕什么?”他讥讽地笑道,眉眼里都是厌恶之色。
  但突然……
  面前的女子,眉眼一软,眼泪扑哧扑哧往下掉。祁烨微惊,眸中闪过一丝亮彩,只听见女子软软启音。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我不信。”她摇了摇头,又说:“我不信,不信……”她饱含泪水的清眸,缓缓扬起,坚定与男子对视。
  “我明明就看见了,看见了……”
  祁烨一蹙眉,他轻声:“看见什么?”
  芊泽轻轻抬起小手,伸出食指,小心翼翼的指在祁烨胸前,说到:“我看见了这里。”
  她指着他的心脏。
  祁烨黑眸一瞠,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的胸膛。他的心,倏地一跳,有什么正奇异的裂开。
  “在这里,住着的皇上,不是这样的。”
  ——我总觉得,有两个皇上。——
  “你记不记得,你说每当我笑,你就仿若看见了千朵万朵的芊泽花,是天下最美的风景。可你可知,我对你笑,是因为,我在你的心里,也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你心里千朵万朵的芊泽花。
  “我看到了一颗世上最纯净的心灵,它善良,动人,美丽。它的主人,不忍踩死区区一条蚯蚓,它的主人,孤独坐在屋顶,渴望远走高飞。它的主人,会像孩子般,纤尘不染地笑。”
  ——说不定,皇上的内心,是出奇的美丽呢!——
  “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我看的见,烨,我真的看的见。”
  看的见……
  她柔软的小手,隔着细薄的衣服,触碰到了他的心。祈烨的黑眸瞠大,耳畔听见那颗心,像自行有了生命一般,狂跳起来。它仿佛在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男子杵在原地,竟一动不动。
  
第八十三章 问斩

  两人久久伫立。
  芊泽的泪漱漱而落,洒落在衣袂上,如点点莹珠,祈烨却低下头,让黑发遮去了他半边脸颊。倏地,他大手一抓,紧紧握住芊泽放在自己胸前的小手,他握的十分用力,几欲要捏碎她的手骨。
  但芊泽却不吱声,任由他死死攥住。
  面前的男子,双肩开始颤抖,他不喘气,静的宛如一俱行尸走肉。然而芊泽知道,他在痛,他冰凉的手,传来彻骨的透凉。她眨了眨眼,泪水又滑落数颗。旋即,她稍稍上前了一步,想靠近他,但男子却草木皆兵般退缩起来。
  “烨。”
  她不喊他皇上,她喊他的名。
  祁烨抖的愈发厉害,头也埋的愈低。芊泽感到他心中蚀骨的疼,仿若从手上传来,她怜惜的伸出另一只手,覆上他冰凉的指节。芊泽用软软的小手,把温暖回递过去,祁烨黑眸一瞠,竟像只受伤的野兽般,欲甩开她的手。
  芊泽不依,双手紧紧的包住他的拳。
  祁烨倒抽一口气,用劲更多。芊泽顿时泣不成声,欲把他握指成拳的手,拉入怀中。哽咽在喉中化开,锥心刺骨的痛击在她胸口,她发不出声,只把所有的力气用来挽回他的心。然而,祈烨却蓦地抬起头,惊恐的挣脱起来。
  他一狠狠的掰开芊泽的手指,仍由她温湿的泪,滴在他的手背。掰时,那瞠然的眸子,突然平静下来,恍惚间,嘴角竟噙着一丝悲凉之极的笑。
  他的眸底,悲伤四溢。
  芊泽望着他一点一点的拉开自己的手,终是哭出声来。她唤他:“烨,烨,烨!”
  一声比一声悲凉。
  他却不听,仍旧把自己湿冷的手,抽离开来。大手滑落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放的很慢,芊泽眼角那滴极大的泪,也随着他五指的垂下,淌了出来。
  呯——
  芊泽几欲听见自己的心,跌的支离破碎。
  “单喜!!”
  祈烨忽地的大喝,单喜急匆匆的推开门,几个奴才应时而入,毕恭毕敬的站坐一排。
  “送芊泽回婪月宫。”
  仿佛用劲了最后一丝力气,祁烨颓然的转身,芊泽瞠着清眸,瞬也不瞬的望着他。单喜的手,拉过她的胳膊,拽她反身。然,她却巍然不动,定定的站在原地。单喜一蹙眉头,用的劲力更甚,芊泽才被他拖拽了出去。
  合门之际,芊泽又倏地喊道:“烨!!”
  男子深深阖目,任由那咯吱的闭门声,敲击在耳畔,连同脆弱的心一起,击入谷底。
  ※
  她没有唤回他。
  芊泽没有回婪月宫,而是执意跟着在雨中晕厥过去的上官柳莹去了坤夕宫。上官柳莹发了一夜高烧,昏昏沉沉中,竟是惊悚胡呓。她哑着嗓子,不断的唤她爹的名宇,幼季在一旁梨花带雨的哭,一张娇嫩的小脸上,泪痕交错。
  “小姐,小姐!”
  幼季扑在上官柳莹怀里,抽着双肩,伏头哭泣。芊泽枯坐在一旁,只是静悄悄的落泪。榻前的灯盏,芯火荏苒跳动,看上去,仿若一颗衰落欲灭的心。芊泽怔然地盯着它,硬生生的感觉胸膛里,有什么一点一滴的剥落开来,化作灰烬。
  “嗵——嗵——”
  沁城皇宫的钟鸣声响起,不知不觉已是卯时。
  眨了眨眼,芊泽回过神来,眼前的灯芯早已湮灭。她一侧脸,窗外隐隐泛白,一夜竟然就如此过去了。幼季趴在上官柳莹身上,哭的睡着了,而上官柳莹却一直蹙眉不醒。芊泽摸了摸她的额头,烧是退了,但她心里难受,才醒不过来。
  再过几个时辰,她的父亲就要赴黄泉,她怎会愿意醒来?
  芊泽惨淡一笑,蹒跚的起身,关节仿佛被人用钝器击打过,又麻又疼。她走出殿外,大雨过后,空气里尽是猝然的凉意。她单薄的身子,杵在风里,动也不动。她抬目望天,那云罅中,绯红翻飞,天的尽头,冉冉旭日正勃勃升起。

  而与此同时的锦阳军部,刘钦已在屋内回踱了一夜。他一夜未眠,焦急等待了一宿,而祁明夏只是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缄默整晚。
  再过两个时辰,丞相上官玉嵊和景王爷祁澈,就要在烽烟台,斩首示众。他知道他们都是忠君不二的臣子,根本不可能有谋反之意。那些子虚乌有的罪责都是皇帝处心积虑陷害的!刘钦想不通,皇帝为何要陷忠臣于不义,难道他不要他的江山社稷了?
  想时,他急的跺脚。
  上官玉嵊死了也罢了,景王爷年仅十七,如此冤死,怎生可惜!?
  “将军!”
  刘钦心急如焚下,又对着祁明夏一唤。明夏眯着眼,执起一旁搁着的茶杯,微呷一口,神色波澜不惊。刘钦更躁了,忙不迭说到:“将军,你怎都不急,景王爷与你情意甚深,如今他就要被皇帝平白无故斩了,将军,你就不准备去和皇上说说?”
  “说说?”
  祁明夏瞄了刘钦一眼,又问:“我去和皇上说,只怕是羊入虎口吧,他到时候再把我拉进去,一起当作逆贼斩了,怎办?”
  刘钦脸色一白,无以辩驳。但将军分明不是怕死之人,他怎会说出这样的话,刘钦又说:“将军,你不能不想办法啊,你待在沁城定是有所预感,有所打算。如今真出事了,你得出来说话。”
  椅子上的男子,放下茶盏,冷峻的黑眸一动,直说:“刘钦,你去看看郡主起床了么。”
  “郡主!?”
  刘钦不明所以,眉眼惊跳:“这个时候,还管郡主起不起床,将军,你别逗小的了。”
  祁明夏面有愠色,轻瞪他一眼,嗔道:“谁和你说笑,去郡主的厢房,看她起来了没。若是没起,就把她喊起来!”
  刘钦全身一紧,连忙点头,出了门。他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回来时云翘已是跟在身后。她一身男儿劲装打扮,进屋便一抬腿,说到:“难得哥哥喊云翘,云翘今天要去骑马涉猎,哥哥可是要陪云翘去?”
  祁明夏笑着望她,回身从墙壁上取下弓箭,说到:“我正有此意。”
  云翘心中狂喜,拉住明夏的胳膊便道:“好啊,今天我要杀只鹿回来,给弟兄们开餐,哈哈!”她说时,又对着一旁哭笑不得的刘钦说到:“刘钦,你也跟着去,咱三个人比比,谁猎的最多。”
  刘钦有苦说不出,心中郁愤交加。他想责怪将军不顾景王爷生死,但又不能抵抗什么,于是只得乖乖的跟了出去。三人牵马走出营地,云翘一路上活蹦乱跳,煞是开心的样子。祁明夏含笑不语,仍由她在自己周身,旋来转去。
  “哥哥,若我今日猎的比你多,回来你得答应云翘一件事!”她扬起小脑袋,狡黠的笑说。
  祁明夏眯着杏眸,回望她:“好啊,你若真的赛得过我,一百件事,我也答应下来。”
  “哈哈,是哥哥说的哦,云翘记得了!”
  她与明夏二人,气氛鲜活融洽,刘钦跟在其后,阴霾的神情与之格格不入。
  三人走出营地后,不远处两人便拉下斗笠,反身离去。转身之际,祁明夏冷冷的瞟来目光,神色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阴鸷。但随即,又笑意满满的和聒噪的云翘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那走开的两人,徒步走至锦阳军部一里远处,便跳上早已准备好的马匹。一路风驰电掣,快马加鞭的赶回沁城皇宫。他们手举着金黄令牌,毫无阻拦的行至沪岭殿。祁烨已在殿内等候多时,两人双双拜在他身下,说到:
  “皇上,祁明夏与云翘郡主,出营打猎去了。”
  “打猎?”祁烨一蹙俊眉,回身狐疑问道。那两人狠狠点头:“是!”
  祁烨听罢,缄默的踱了几步,猝然止步后又问:“有没有派人跟了去?”
  “有,但猎林深深,祁明夏武功高强,恐怕不好跟踪?”
  他们据实说来,祈烨微微颔首,又想到今日他亲自监斩,就不信祁明夏真有通天的本事,能把人从烽烟台,明目张胆的抢走。无有顾虑的祈烨,噙着笑意走了出殿,黑眸里已恢复往日里的幽冷之色。

  未时之初,滚滚车轮便吱呀呀的推过暄道,此暄道从暄阳大殿后分支而出,一路延伸至烽烟台。上官玉嵊与祁澈均是囚服在身,衣衫不整,狼狈不堪。上官玉嵊白胡凌乱,神色愤慨的望着前方,而祁澈却蜷缩在牢车一角,神色怔忡。
  押送的队伍,浩浩荡荡迤逦一路。芊泽站在坤夕宫的高处,含着泪,目送车队行走。她绣拳紧攥,下颚剧烈的颤抖。她看了仵久,目光紧紧的锁着牢笼角落里,男子失魂落魄的身影。忽地,脑海里闪过无数他展颜灿笑的场景。
  “我叫齐澈,齐聚一堂的齐。”
  他语色轻快,眉宇间意气风发,他皓齿明亮,笑时宛若阳光拨开云雾。
  “在我心里,最珍贵的哥哥,其实并不是明夏哥哥,而是我皇兄。”
  他一眯眼:
  “是我烨哥哥……”
  女子想到此处,只觉得胸口剧裂开来。倏地,她提起裙摆,竟然疯跑起来,疾速去追那列缓缓前行的车队。芊泽跑了许久,管不得衣衫凌乱,发髻纷散,在睬见祁澈的牢车时,竟硬生生的扑了上去,双手抓住栏杆,唤道:“祁澈!!”
  仿若是木偶点了睛,祁澈在听见芊泽的声音的刹那,神色一动,抬起俊庞。
  “芊泽……?”
  芊泽潸然而泣,泪湿满襟,连连又道:“祁澈,祁澈!”
  祁澈爬了过来,也是抓住栏杆,说到:“你怎么来了?”说时,便有侍卫上前要把芊泽蛮力拉走,芊泽哭着甩开他们,死死拽着木栏不放:“松开我,松开我,让我和他说会儿话,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她哭的可怜,侍卫们见着心软,心忖反正犯人是逃不过了,就让她追着跑吧。
  两人想罢,均是摇了摇头折身走开。芊泽狠狠点头道谢:“谢谢你们,谢谢!!”
  “芊泽?”
  祁澈脸色苍白,嘴唇干涸,但一双清澈的眸子竟仍是一尘不染,他从栏中伸出手,颤抖的握住芊泽的小手,嗫嚅道:“芊泽,我皇兄呢,我皇兄呢,他在那?”
  芊泽一愣,怔怔然的望着他。祁澈心中焦急,又说:“我皇兄在哪,在那儿啊?我是被冤枉的,被冤枉的,我皇兄会救我的,他不会让我冤死的,是不?芊泽,他在那啊,我要和他解释清楚,我要见你……“”
  一颗冰凉的泪顺颊而下,芊泽低眸,瞧见祁澈颤抖不止的手,湿粘的攥着自己。
  他手心里尽是汗。
  “皇兄在哪,他不会如此对我的,他不会这样对澈的,我是他最疼惜的弟弟,唯一的弟弟。”他愈说愈悲,到了最后,竟哭了出来。他得不到芊泽的答案,便歇斯底里的冲着连绵殿宇大喊:“哥哥!!”
  “哥哥,哥哥救我啊,澈不想死,澈不想死啊!!”
  “哥哥救我!!”
  “哥哥!!”
  嗓音破哑,穿破云际,回响在寂寂宫阙之上。
  祈烨站在高处,明黄的袍角随风翻飞,他听见风里男子悲戚的呼喊。他深深闭眼,眉只是稍稍拧了拧,便已恢复平静。这时,单喜正从身后走来,伸出手道:“皇上,该走了。”
  金銮御驾正候在阶梯之下,齐齐两排的奴才,伏首等候。
  “走吧?”
  他挥了挥袖,神色冷漠。

第八十四章 澈死

  车队沿着暄道,一路临至东旭门。人行右拐,豁然开朗间,烽烟台便赫然撞入眼帘,一入烽烟台,芊泽便不能再行尾随。那侍卫执刀,截下芊泽与祁澈相握的手,祁澈拼命不肯,指尖冰凉,嘴唇蠕动:“不……不要,我冤枉,不!!”
  “祁澈……”芊泽泪如雨下。
  “芊泽,我……”
  他刚喊出声,一柄剑鞘便狠狠砸下。芊泽眼见那鞘尾挥在祁澈右颊,霎时便甩出一道血印。祁澈被击的双眼发昏,吐出一口鲜血后,便垂首晕厥过去。芊泽尖叫,哭着去拍打那出招之人,那银盔人推开她,冷冷瞪眼,呵斥一旁的侍卫:
  “你们怎么当差的,竟让这宫女追到这里?玩忽职守可是要丢脑袋的!”
  那两个放芊泽尾随的侍卫一听,半膝而跪,自责道:“请头领责罚!”
  “他现在已不是王爷了,他不过是个死囚,死囚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
  两侍卫狠狠低头:“是,属下已知!”
  “哼!”
  那侍卫头领嗤之以鼻,反身欲走,芊泽却爬起来又唤:“祁澈,祁澈!!”
  但祁澈再也无法回应她,他佝偻着身子,挂在木栅一侧,双臂放在外面,随着牢车的颠簸而晃动。他嘴上的鲜血点点滴滴,洒了暄道一路,犹如一副墨汁饱满的狂草。芊泽追着着他跑,绣鞋在慌忙间跑掉了。赤着脚的她,不顾一切地追赶,那脚踩在那血上,蘸的满踝温热。
  她已濒临绝望。
  “啊啊!!”
  牢车进了烽烟台,铁栏门便被缓缓关上。芊泽跑不进,只得抓着铁栏嘶喊。
  “祁澈,祁澈……”
  她娇弱的身子慢慢下滑,渐渐蜷缩成一团。骇人的痛淌入心脉,她哭到几欲哑了喉咙。而此刻,已是申时之初,距离行刑只剩半个多时辰的功夫。烈烈灼阳稍稍偏离了当空,斜斜的金芒投在地上,腾升出缕缕白气。监刑官已是蟒袍在身,杵在高台上,眯着眼望向被拖拽而出的犯人。
  上官玉嵊心中不服,在打开牢门的时候,便开始破口大骂。他先是骂了许久,继而又哭了起来。他老泪纵横,声泪俱下的控诉皇帝的暴行,又自责愧对了历代君王。在被强行架上刑台的时候,他终是抵不住胸膛里的郁愤,怒极反笑的嘶吼:
  “哈哈,我大祁命数已尽,竟是要亡,竟是要亡啊!!”他趴在地上,猛的一磕头,额间鲜血淋满:
  “天啊!!!”
  仰天哭啸,震人心魂。他的忠心天地可鉴,却偏偏遭此不白之冤。上官玉嵊喊过之后,便像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都抽离去了似的,耷拉着脑袋,颓然跪地。而祁澈在一旁,趴在地上,依是不省人事。
  金銮辇驾已从另一处入了烽烟台。众人匍匐下拜,祈烨神情冷漠的走上高台,对着那监刑官问道:“他怎么了?”
  那刑官有些战战兢兢,忙回道:“死囚在路上哭喊,有个侍卫头领便把他打晕了。”
  祁烨狭眸微眯,望向台上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祁澈,刑官在旁,试探一问:“行刑之时,必要有清醒理智。皇上,不然臣先派人把景王爷……哦,不,死囚浇醒,可否?”他躬身,毕恭毕敬的提议,祁烨眉峰微挑,淡淡道:
  “好吧,但别误了时辰。”
  “臣下遵命。”
  说罢,他便挥挥手,喝来那侍卫头领:“速速想办法把死囚弄醒,半柱香后,我要见他走上烽烟台!”
  那侍卫低头,眸底波澜不惊。他握住自己的剑柄,转身而走,离去的瞬间,祁烨下意识的撇过视线。他蹙起眉,心忖为何他转身的那个动作,好像在哪里见过,印象里,似乎也有一个人,是握着剑柄,大气折身的。
  但祁烨并没有多想,他负手而立,黑眸远眺。那双犀利的眸子,在盯在上官玉嵊颓然的身影时,竟不自觉的轻弯。
  嘴角,残忍的笑意一点一滴的漾起。
  而与此同时烽烟台下,那银盔头领已命人把不省人事的祁澈拉入一侧的牢门。祁烨又多瞄了他一眼,旋即和一旁的泷克说到:“祁明夏那边,可有动静?”
  沈克抱拳:“禀皇上,三人依是在猎林狩猎,并无异样。”
  祁烨轻嗯了一声,重归缄默。
  半柱香的功夫过后,一侧的牢门再次被打开。银盔头领推搡着已醒过来的祁澈,一步步的向前走。祁澈醒过来后,似乎更加激动,一个劲的哭喊,但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咿咿唔唔的癫言疯语。
  他张牙舞爪的挥动双臂,几个侍卫上前架住他,拖上刑台。泷克在祁澈身边,好笑道:“想不到这景王爷,竟是如此怕死。”祁烨目不斜视,只是轻轻拧眉,大手却微微一紧。
  芊泽在铁栏外,咬着唇,目光一路尾随祁澈的身影。她见他痛苦的挣扎,一颗心也揪到极紧,十指不自觉的用力,令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痛,她却浑然不觉,仍由血水蜿蜒淌下。
  “皇上,要开始了。”
  那监刑官,把命牌双手呈上,递在祁烨跟前。皇帝扫了一眼,伸手拈起放在眸底,注视了一会儿。旋即,他抬头眺望天际,一朵浮云飘了过来,霎时敛去了烈阳的光芒,一阵阴影间,祁烨嘴角的笑意竟硬生生的凝固。他霍地一甩袖,决绝而果断,仿佛在切开两端背道而驰的命运。
  命牌从高高的台上丢下。
  芊泽眼见那黑亮命牌,在空中翻转跌落。
  她清眸瞠圆,一颗心也随着那命牌跌入谷底。
  “不!!!”
  她嘶喊到,划破死寂的天空。
  “砰————”
  清脆的落地声一起,刽子手们不约而同的举起银亮的大刀。他们铜铃般大的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刀下死囚,一凛眉时,已是手起刀落。
  芊泽本是摇晃身子,倏地一僵,再也不会动了。鲜血从祁澈的颈脖处,溅出,足足有数尺之高。他的头颅跌落滚动,一直从刑台上滚到下面。
  芊泽双眼含泪,瞳中却是猩红不堪。她半张的小嘴里,发出空灵的音色,她想嘶喊出什么,但一见那鲜血淋漓,狰狞恐怖的头颅撞入眼帘时,她再也无法发出一个宇。她的心在这一刻停跳,鲜活的血液,被冰封凝固。
  那监刑官在高台上,倾身望了望下面上官玉嵊和祁澈的尸体,回身弯脊:“皇上,囚犯的尸体……”
  祈烨疲态尽露,他阖起双目,淡淡说到:“毕竟还是皇亲国戚,就厚葬了吧。”
  “是。”
  祁烨吩咐后,便转身离去。单喜跟了上前,适时的说到:“皇上,若是疲了,就先回濮央殿去吧。”祈烨颔首,眉宇里已纠结出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祁烨回到濮央殿时,便立即屏退了殿内的所有奴才。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刺眼碍人,心中有一股宣泄不出的无名之火,猝然烧起。他应是该高兴才对,他终于做了他复仇的第一步。他杀了上官玉嵊,更杀了自己唯一仅存的一个弟弟。
  祁澈……
  “哈哈……”
  想到他的名字,祁烨竟微微仰头轻笑。他抬起手,挡住自己的视线,黑暗下里他仿佛寻到一丝安全感。他依靠在榻边,身体徐徐仰下,最后他躺在宽掉的龙床,一语不发。他也不再笑了,静谧中,他举起自己的手,放在胸口。
  他抓的住自已的衣服,
  却抓不住那颗,痛到锥心刺骨的心脏。
  “芊泽……”
  男子沙哑出声,语色里的苍凉四溢。他揪着心口更紧,又重复的对着空气里一唤:
  “芊泽,芊泽……我好痛……”
  好痛……
  当一切归为平静时,烽烟台上已是空无一人。有一个身着银色盔胄的人正徒步走在血痕满布的刑台上。他望天算了算时间,嘴角便释然一弯,旋即他便跳下刑台,几个轻盈的越身便消失在夕阳之下。
  然而,在他跳动的空挡,依旧可以看见他腕间闪动的紫色琉璃光。

第八十五章 逃走

  东旭门出外,有一条碧流湖的分支。蔚为壮观的主道经过七拐八弯便化作一弯淙淙溪水。夜里,皎洁的月光凄冷隽永,这条溪流涓涓而淌,分外安静。不时,从那拱桥的另一头,翩翩飘来一只小船。
  船上两个人影,一高一矮,都带着斗笠。高的乘船,矮的却蹲在船尾,睁着一对明澈的眼睛,四下顾盼。船又行了半响,那高的人耐不住性子,询问到:“看见了吗,还是点盏灯吧。”
  那矮个的人一撇嘴,嘟嚷道:“刘钦,怎不信本郡主的眼力,就是没了这月光,我也能把它找到。”原来这两人正是祁云翘与刘钦,他们均是黑衣打扮,在夜里宛如一撇随风而过的翩影。
  “咦?”祁云翘一瞠清眸,双手抓住船尾便大叫:“别撑了,别撑了~~”
  刘钦立即放下细长的竹竿,上前忙不迭道:“郡主,可是有动静?”
  “看!”
  云翘柔荑一指,刘钦接着月光看去,一个忽浮忽沉的黑色皮袋正随波而来。他雀跃的一赞:“郡主果真是好眼力啊,这回有救了!”云翘听他吹捧,心里也甚高兴说到:“废话,本郡主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区区这点小事儿还能难得着我?刘钦,你个笨蛋,别光杵在那,赶紧把他位上来啊!”
  刘钦忙点头如捣葱,拿过预先准备的长竿便把那皮袋拉了过来。两人齐心合力,拖拽着黑袋上船,成功以后,云翘己是喘气不止:“这小子也未免太重了吧,想累死本郡主吗?”她说归说,小手己开始解开绳带。
  黑皮袋外部虽是水渍满布,里面却极为干燥。袋子一开,里面的男子俊美而苍白的脸宠便赫然入目。云翘杏眸微瞠,小嘴讶然的咦了一声,刘钦狐疑问到:“怎么了?”
  云翘眨了眨眼,小手伸向男子的脸。她轻轻拂了拂他纤长睫毛下的泪痕,说到:“他在哭。”
  刘钦凑过身来,也惊叹:“他不是晕了吗?”
  云翘怔然的点头,又把柔荑收了回来,把五指放在眼下,轻轻摩挲。那泪竟还是温热的,她望着指尖泛亮的泪珠,半响出神。
  “刘钦?”云翘不谙世事的澄眸在月光下,忽闪忽熠。
  “嗯,郡主。”
  “人睡着了,也能流泪吗?”
  有什么,令他这般难过呢?
  *********
  芊泽孤寂的走在青石板路上,她没了鞋子,脚踝己是破伤不堪。她步履跌撞,失魂落魄的走了一路,她的眼底无光,脸上更是面无表情。夜里的宫阙,岑寂无声,静到以为一切都己死去。
  她也不流泪,也不知该往什么方向去。
  如果此时,她有一双翅膀,她宁可远走高飞。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以后的日子,面对一个己丢失了本性的他。祁烨,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心就被剜出了一个窟窿般,血流如注。她想要忽略这痛,然而祁澈头落的那幕,己深深铭刻在脑海里,一辈子也无法磨灭。
  芊泽一步步的走着,耳畔里却突然多出一种脚步声。
  这脚步声紧紧尾随自己,己有了好一会儿。她麻木的心,倏地一惊,不知是谁在跟踪自己。她掉转过身,孤疑的望去。漆黑中,一道银亮的光芒在月下熠熠生辉,这个男子的身影仿佛从空气里硬生生脱离而出,带着光辉走向她。芊泽有一刻的恍惚,竟定定的站在原地,任由这个陌生的男人靠近自己。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眉眼却随着他的临近,微微一跃。
  **********
  龙榻上的男子,如死一般躺了许久。殿中的烛火摇摇曳曳,投影在墙上暗暗生舞,看上去诡谲而狰狞。
  不知怎地,祁烨的脑海里飘过今日的一幕:银盔男子扶刀转身,动作娴熟而大气。那回身的背影倏地的与脑海里的另外一个人,重叠起来。
  那人,黑盔鳞甲,长发绾起半截,眼神犀利如鹰。
  祁烨蓦然睁眼,立起身子,喝声道:
  “单喜!!”
  “在!”
  随时候命的单喜,一听主子的呼唤便推门而入。
  “传泷克!”
  “是,奴才这就去。”单喜感觉到皇帝周身的杀意,忙不迭就转身而去。一炷香过后,泷克来到濮央殿,他见皇上冷眼相对,一时心下忐忑孤疑,问道:“皇上召臣下来,有何吩咐?”
  祁烨眯着眼看他,许久才出声:“朕要问你一件事。”
  “皇上请说,臣下洗耳恭听。”泷克狠狠低头,祁烨散发出的压迫感,让他有一丝心惊肉跳。祁烨踱了几步,思忖过后,问道:“你派去跟踪祁明夏的人,现在在哪?”
  泷克眉眼一跳,回禀:“他即己完成了任务,臣下便让他回家了。”泷克不知皇帝为何突然询问此事,于是据实禀报,然而,愈说,他愈觉得有哪里不妥。
  “他说家中有事,臣下见他辛劳了数日,就准他回去了。可是,可是……”泷克说到此处,己是神色失措,狠狠磕头。
  “臣下疏忽,请皇上责罚!”
  泷克知道了事情出了意外,一时只得磕头认错。祁烨拧眉,又说:“可是什么,你给朕说清楚!”
  “那人的家眷根本不在沁城当中,臣下当时忙着赶去烽烟台,没有注意到这点。现在回想过来,才幡然醒悟!”泷克悔不当初,忙又说:“臣下这就派人把那叛徒抓来,问问他做了什么!”
  “哼。”
  祁烨听到此处,嘴角一勾,竟是嗤之以鼻之味。“抓了他,也是枉然,他说不定在你见他之前,己横尸荒野了。”
  泷克心下不明,什么叫见他之前己横尸荒野?死了,他有如何见的着他?
  祁烨狭目中,眸光微转,又说:“你说祁明夏是和端睿王的小女儿,一同去狩猎的,是吗?”
  “是,是云翘郡主一同去的。”泷克据实禀报。
  祁烨听过后,仰面一笑:“好一个祁明夏,你当真是胆大包天。朕放任不杀你,你却反蚀了朕一口!”他倏地转身,吩咐道:“速速命人去东旭门外,阻杀劫囚逆贼!”
  “劫囚?”
  泷克不解的低吟,祁烨却缄默不语。他不敢违抗指令,只得起身速速去集结人马。他走之后,濮央殿内又是出奇静。祁烨阖眼回踱,心忖,祁明夏这次连自己妹妹都用上了。祁云翘的母亲乃是端睿王的正妃,这妃子出自山中,如仙子般出尘不染。她懂得奇门异术,其中自然也包括易容之术。
  “哈哈!”祁烨大笑,他竟也有被祁明夏算计到的一天。他笑时,几个黑衣人正从窗间跳进,其中一人便是桑破。他伤势己痊愈,他领着随从霍然跪地,说到:“主上,不好了。”
  祁烨转身,不语等着桑破发话。
  “奕生他失踪了。”
  祁烨听罢,只是淡淡一笑,走了几步说到:“把今天邢台上的那个身子,带回教里埋了吧。他好歹也为暗烩教,献了一生。”他说过之后,桑破便诧异连连,他万万没有想到邢台上的祁澈,己换成了奕生。这做手脚的人,怎生如此厉害?
  “祁明夏……”祁烨一咬薄唇,从嘴里狠狠的挤出这三个字。桑破额间冷汗涔出,底气不足的说到:“主上,这次乃是属下疏忽,让祁明夏钻了空子。属下这便带人去擒他们回来。”说罢,他便站了起来。
  “泷克己带人去追了,你去了和他撞个正着,不是好事。”他负手兀自走了几步,又说:“我总觉得,事情好像还欠了哪里……”
  祁烨在脑海里,把事情梳理一遍。祁明夏先是易容成侍卫头领,打昏了祁澈。使得他在行刑之前,有一个下手换人的空档。但他换过祁澈,定不能带着他走,于是便只能放入碧流湖,令其顺流而下。除了主门,只有东旭门是有碧流湖的分支,所以,他运人的地方,一定在东旭门外。等到祁澈被运出了宫,他便可以单独一人,轻松出宫,与宫外人会合。
  若是被他们跑回了营地,毁灭了证据后,那再要查出来,就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了。
  所以,泷克必定要在此之前,在东旭门外,拦下他们。只是,为什么觉得事情还有哪里,被疏忽掉了?
  祁烨想了又想,眉宇间冷峻之极。桑破和几个随从半膝而跪,感觉到主上的古怪,桑破一时想开口说什么。但倏地,面前的男子像想到了什么一般,猝然止步,双拳攥紧。
  “芊泽……”
  他阴兀出声。
  ******************
  面前的男子愈走愈近,他穿着皇城里侍卫的衣服,芊泽便不觉害怕。只是,他走来时,气氛甚为蹊跷,仿佛他认识自己一般。芊泽定定的杵在原地,清眸微扬,视线里满满的都是来人。
  她觉得,他好熟悉。
  月光映衬在他刀削般的下巴上,芊泽有一刻的恍惚。心里猝然一惊,那下巴让她想起了祁明夏。然而,当他完完整整站定在她面前时,她却拧起秀眉,厌恶的看着他。
  他是那个打祁澈的侍卫头领。
  芊泽心里一暗,不想理会他,转身欲走。那人却伸出手,蓦地握住她的手肘,芊泽大惊瞥回视线。那人望着芊泽,眼神温淡,欲张口喊她。
  哪知,他的唇只是稍稍张开,芊泽身后便如喧天震地的来了一群御林军。明黄的身影,风驰电掣的走来,黑眸刚一看定,便出掌打去。那银盔男子吃惊一挡,后退数步。芊泽不明所以,又调转过身。
  她一转身,便撞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没有人看的清,皇帝是以怎样的速度,奔走掠过那个愣愣的女子的。他一手出掌,另一手便粗蛮的搂过芊泽,仿佛她只是一只随时会展翅飞走的小鸟。他搂的急切,渴望,甚至带着一丝怕被遗弃的恐惧。
  “啊!”
  芊泽撞在他怀里,双肩被击的生疼。她吃疼喊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时,祁烨身后的侍卫便跪成一圈,喝声:“皇上受惊了!”
  他们之前从不知,皇帝是会武功的。然而,让他单枪匹马敌对刺客,他们依旧罪无可赦,惶恐之下,便纷纷磕头请罪。芊泽定了定神,在听见‘皇上’二字的刹那,便蓦然抬头。祁烨一双冰冷的眸子,正瞬孔雀瞬的望着自己,她瞳孔一缩,竟在下一秒,狠狠的别去视线。
  她不想看见他。
  目光投在前方,那银盔男子仍旧杵在原地,不肯离去。她心下蹊跷,身子反转欲离,祁烨却如临大敌一般,把她圈的更紧。
  “呀!”
  他每搂一次,都是用劲力气。芊泽感觉自己就快被他撞散了,疼的一再出声。祁烨知道面前的男子,便是祁明夏,他扭过芊泽的身子,埋他入怀。他一眼都不想让她看见他。
  祁明夏此刻周身己均是全副武装的御林军,他是有打算劫走芊泽。即便明明不是祁烨的对手,他也愿拼死一博。然而,就在他摆定姿势,准备出招时。一枝鸣镝射破岑寂,尖锐的声音,响彻天空。这是刘钦他们的求救信号,看来他们在东旭门处,己遭到围堵。
  祁明夏一时,踌躇矛盾。他见芊泽在祁烨怀里,挣扎反抗,心里如灼火焚烧。然而,云翘和刘钦势单力薄,若被皇帝擒住,肯定危在旦夕。几番挣扎之下,他一咬牙,竟掉身跳跃而去。御林军本以为他会攻来,哪知,下一秒他竟然逃串走了,于是纷纷追去喊道:
  “抓刺客,追刺客!”
  而与此同时,殿宇之上的桑破也冲着几名随从颔首:“追!”
  那几人在檐顶跳跃,一同追杀了去。
  于是,寂寥的道路上,便只剩下皇帝和芊泽二人。祁烨圈着她的手臂,愈发用力,他贪恋的埋下脑袋,俯身拥她。芊泽却如遭电击,一阵怔忡后,竟开始推搡。她攥着绣拳,纷纷击打在男子胸前。但他却如铜墙铁壁,巍然不动,反倒令她的攻击,看上渺小而可笑。
  祁烨望着她,她却不看他。
  她只是挣扎。
  她从来不会这样挣扎他,不会这样排斥他。
  “芊泽……”
  祁烨黑眸微瞠,薄唇里淡淡的唤出一声。芊泽不理会他,推拒的更为厉害,祁烨慢慢的松开手来,她跳脱出他的怀抱,才开始平静下来。
  “芊泽?”
  他又喊了她一声。然而,女子只是低着螓着,默不出声,她握紧的小拳还搁在身子两边,仿佛随时都要准备作战一般。两个人咫尺之距,却是争锋相对。
  祁烨踏出一步,欲靠近芊泽,芊泽却反退三步,旋即抬头,森冷出声。
  “走开。”
  她的咬牙切齿,愤恨一时宣泄的淋漓尽致。

第八十六章 绝食

  夜己三更,烈风清冷。锦阳军部里万籁俱寂,倏地,三个高矮不一的身影越墙而过,宛如夜里蹿跃的飞鹰。他们身后一条迤逦十数米的火流,泷克带着银甲御林军一鼓作气便追了此地。他料想,祁明夏不可能弃营而去,若是时间狭少,再怎么掩饰,也定会露出马脚。
  营地外的守卫见泷克风风火火而来,吓的战战兢兢,忙上前抱拳跪地:“将军夜访,所为何事?”
  泷克这次理都不理,一脚把踢翻,喝道:“别挡本将的路,要是让刺客跑了,你一千个脑袋也不够砍!”那几人惶恐,忙开门让道。铠甲摩擦发出铿锵之声,一行御林军气势磅礴破门而入,径直就奔向祁明夏的营地。
  有两人堵在明夏寝屋之外,俯身鞠躬:“将军己歇息,泷克将军有什么事还是明早再来吧!”泷克冷哼一声,霍地抽出腰间的长剑,咬牙切齿道:“你知本将在做什么吗?本将在抓刺客,这刺客胆大包天,居然掳走今日问斩的死囚,若是延误了抓他们的时机,你们担待的起吗?”
  那两人乃是明夏亲兵,听罢面上波澜不惊,只淡淡回答:
  “小的自然是不敢,只是明夏将军的确己休憩……”他说未说完,泷克早己不耐烦,以剑相抵,狠推他们一把。那两人趔趄两步,倒在一旁,泷克只是冷笑:“这一次,才不会让你们这些狗腿子,挡了爷的道!”
  踹开门来,泷克剑柄一转,锋芒直逼人心。他环视了一圈后,便掀开内屋的帷幕,正巧撞见正起身迎来的祁明夏。他一袭月白睡袍,模样惺忪,看来己入眠己久。
  “泷克将军,夜里好兴致啊。”祁明夏不怒而威的说到,泷克定了定神,咧嘴一笑:“本将也是奉命行事,一再打扰将军,实在是不好意思。”他说时,却挥了挥手,两行御林军鱼贯而入,开始四处搜寻。
  祁明夏不加阻止,只是负手而立。
  泷克见他没有一丝凌乱失措,心底生疑,乌溜溜的眸子转了转,说到:“将军,今夜可有外出?”
  祁明夏若无其事拍拍胸间的散发,说到:“我夜里看了会儿书,哪也没去,不知皇城里今夜又有了刺客。”泷克听罢笑道:“今日,景王爷祁澈问斩,你和他曾是情意深重的兄弟,怎地不去看看?”
  “将军也知说是曾经了。他竟己有谋反之意,我祁明夏怎会和他同流合污?”祁明夏话里密不透风,泷克心觉自讨无趣,踱了踱步子等待搜寻结果。半盏茶的功夫后,几个鳞铠侍卫上前禀报,泷克一听,哪知,又是一无所获。
  “废物!!”他怒瞪双眼,一脚踹在那侍卫身上。那侍卫忙求饶:“将军,营地里该搜的地方都搜过了,什么也没有发现!!”
  泷克不信,有些恼羞成怒的说到:“我见那刺客就是往这来,怎会出错!?”
  “将军可是看走了眼?”
  说话的人正是刘钦,他信步缓缓而来,走到祁明夏身边,怒道:“你好大胆子,上一次明夏将军让你放肆了一次,你居然还敢莽撞的闯第二遭。你分明就是嫉恨我家将军,识相的赶快出去!”
  他甩袖赶人,泷克没寻着人又接到逐客令,一时面子上极为难堪。他不死心,脑子里飞速运转:怎么会有此等快的手脚,他们把祁澈藏到哪里去了?
  想时,他突地灵光一现,冲着手下问道:“你可是什么地方都查过了?”
  那人惶恐,忙不迭回应:“是的,将军,营地的每一个地方都搜过了,除了,除了……”他结结巴巴没了下文,泷克狠狠甩他一巴掌,呵斥:“除了什么,快说!”
  “除了,郡主闺房!!”
  *****************
  云翘拨开男子的额发,小脸上焦急不己。她正着手于为他变装,只是时间有限,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完成。祁澈己醒了过来,他面无表情,任由云翘一再嘟嚷抱怨:
  “你还要不要命了,别动,给本小姐安分点!”
  祁澈似乎很排斥云翘的靠近,他缩在墙角,埋着脑袋。云翘气的七窃生烟,连连跺脚:“你这小子,怎的如此不知好歹。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寻你吗,到时候闯进来,你还不被活活剐了?”
  她说时,又粗蛮的往祁澈脸上刷上一层黏糊糊的浆水。祁澈眸眼低垂,竟一摆手把云翘手中的瓷碗掀翻。云翘一双清眸倏地红了,抓起一旁的剪刀说到:“你这样对本郡主,你信不信本郡主杀了你!”
  气死她了,气死她了。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般委屈,这人把她一片好心当作驴肝肺!
  “走开,我不要你管我的生死。”
  祁澈心如死灰,薄唇轻启,语色里冷漠之极。云翘一怔,噘着嘴望着自己尴尬的手,她气恼的‘哎’了一声,旋即把剪刀一抛,竟好生相劝起来:“好啦好啦,你听话好不好,我动作很快,而且也不疼的。”她像哄孩子般,又凑了近。
  祁澈扬目望着她,她一双杏眸己是泪光涟漪。
  云翘见他不动了,以为有戏,忙又操弄起来。哪知她还未来得及抬手,门庭外己传来喧哗之声。她脸色煞的一白,牵起祁澈的手便往四处奔走。
  “哎呀呀,怎么办呀,怎么办呀!!”
  她手足无措,一颗心狂跳。云翘急得跺脚,眼睁睁的见一黑影从窗纸上划过,她瞳孔一缩。
  “啦————”
  泷克蛮力的推门而入,丝毫不曾估计这乃是郡主闺房。刘钦再他身后破口大骂,他置若罔闻,一挑眉尖笑道:“小的打扰郡主休憩了!”
  里屋里传来云翘娇嗔怒极的声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本郡主的闺房,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泷克早有料到她的反应,却说:“本将只是奉命行事,多有打扰,还请郡主见谅。”他说罢,便双手一展,命人搜寻起来。
  云翘在里听后,呲牙咧嘴的大叫:“好你个泷克,泷免崽子,泷王八蛋,你要是敢叫你的狗腿子碰到本郡主一根汗毛,看我不叫我你王掀了你一层皮”
  泷克若无其事的任由他骂。云翘躲在床里翻天覆地的捣弄,刘钦在一旁说到:“郡主莫要生气,莫和他们一般见识。”
  搜寻过后,依旧一无所获。泷克把眼盯在云翘塌上,声音绵绵道:“云翘郡主,可能出来让本将瞧一瞧里面。”
  “什么!?”
  云翘猝惊,翻弄的身子倏地不动了。众人眼中,帘幕里婀娜妖娆的身段,正缓缓转成正面,里面的女子一叉腰,娇笑了一声道:“好啊,泷克你来掀啊!”
  泷克以为她会抵抗,哪知竟答应的这般爽快,心底一惊,倒不敢鲁莽了。
  “可你要记得哦,掀开了这层幕帘,你就看见了本郡主的身子,到时就要娶本郡主为妻。本郡主在漠西待惯了,我的夫君自然是随我去漠西的,泷克,你想好没哦?”
  她娇滴滴的嗓音,温婉柔和,泷克听的心底一阵发麻。娶她倒是不赖,但要他放弃现在的地位去漠西做端睿王的女婿,实在不是一件好差事。他踌躇半响,手刚抬起,又凝固在空中,进退两难。
  女子苗条的身影,在帘幕里又伸了一个懒腰。
  “你进不进来啊,本郡主可是困了哦!”她调侃的如此直白,把泷克手下的几名侍卫给逗笑了。泷克脸一红,一甩袖,说到:“郡主,多有打扰了,本将下次再来谢罪。”
  说罢,便领着众御林军,悻悻而去。他走之后,云翘才缓缓掀开幕帘,与刘钦对了一眼。刘钦笑着啧啧赞叹:“我们郡主,就是足智多谋,艺高胆大啊!”
  云翘一撇眉,噘起红艳艳的小嘴:“还不是你们没用,非要等本郡主出马?”刘钦听罢,神后一怔,尴尬的望了一眼一旁的祁明夏。祁明夏倒是淡定自若,说到:“人呢?”
  云翘把帘幕两端系好,里面男子的身影才赫然眼帘。
  祁澈低垂着眸子,并不看祁明夏。
  “祁澈。”
  明夏上前一步,蹙眉轻唤。祁澈仍不扬目,只是嘴角些些跳跃,扯出一个弧度。
  他在笑,却笑的如此凄凉。云翘不知怎地,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她凑过身去说到:“澈哥哥,云翘给你易容好不好,等他们再来就不怕了。”
  祁澈俊美的脸宠在晦暗的灯火下,愈发苍白。他嘴畔的笑意更浓,悲凉一丝一扣的化开,他说:“换了容貌又能如何,我祁澈做错了什么,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此话一出,三人均是缄默。
  “呵呵……”祁澈惨然笑出声,双肩微颤。倏地,他从褥底抽出一手,霍地向自己划来。云翘眼尖,见他手上拿地,竟是那把红绳裹缠的剪刀!她扑过身去,却是呼救不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用那把锋利的前剪子,割破自己的脸。
  “不!!”
  刀痕划过处,血流如注。汩汩的殷红喷射而出,在他本来俊俏的脸上,黯然生花。
  那花,如此狰狞丑陋,令人目不忍视。
  刘钦与云翘万万没有想到祁澈会有如些一举,均是下颚掉落,诧异不己。唯独祁明夏仍旧稳然从容,只是眉头稍稍一蹙,并不言语。
  祁澈望着自己满手的鲜血,沙哑出声:“如此……”
  “我便不再是我了……”
  不再是我了……
  ***************************
  忽明忽亮的烛火朦胧在眼前,芊泽抿着唇,一语不发。她跪坐绒毯之上,任由面前案几上的菜肴逐渐冰凉。窗外婉转吹来一阵凉风,撩拨起女子碎散的鬓发,发弦一动,才让人觉得,她是活的。
  “夜里凉了。”
  小珺起身,落足极轻,穿过重重帐幔把吱呀作响的窗户合上。旋即,她转回身深深望了一眼芊泽:“芊泽,你吃一口吧。”
  女子置若罔闻,宛如一尊雕塑般动也不动。小珺长叹一口气,上前拾起盘碟,又说:“我去把它们热热,再给你送过来。”莲足旋走,她摇着头端着依旧整齐未动的佳肴,出了寝殿。哪知,刚一踏出殿门,便听见玉寒姑姑拜身迎驾的声音:
  “皇上吉祥!!”
  祁烨走进来,第一眼便望见小珺手里,纹丝未动的饭菜。他一蹙眉,上前询问:“一口也没吃?”
  小珺吓的低头,战战兢兢的回道:“回皇上,芊泽她,她,一口也没吃……”
  祁烨听罢,顿了一拍,竟不怒反笑。
  “哈哈。”他大手随性的拈起一缕肉丝,感觉它冰冰凉凉的寒意,旋即他一敛笑容,呵斥道:“再给朕做饭菜来,朕要一席满满的佳肴!!”
  “是,是!!”
  小珺与玉寒姑姑同时下跪下磕头,俯身应答。
  半个时辰后,一桌琳琅满目的菜肴齐齐摆在芊泽面前。香味缕缕缠绕,在空中蔓延弥散,令人垂涎三尺。然而,即便是所有人都为之垂涎,芊泽却岿然不动的坐在一旁,目光涣散的睁着眼。没有人看的出,她的视线是望向何方,仿佛,她的心早己随着她的目光,越过重重宫阙,飞了去。
  祁烨抓起一旁添的满满的米饭,搁在她跟前,冷冷出声:“吃。”
  他拧着俊眉,有些不耐的凝视女子。他挡去了芊泽所有视线,然,女子的瞳仁依旧纹丝不动。
  “不吃?”他一挑眉,又从旁亲自斟过一杯酒。
  “那喝。”
  他举起玉白酒杯,泼泼洒洒的推身芊泽。芊泽的鼻梁被溅着些许,睫翼上己有少些,却不见她眨过眼。
  男子眸光加深,眉宇间竟是山雨欲来之势。他抓着酒杯的手,愈发用力,最后竟砰的一声,捏碎了它。他拽过芊泽的双肩,怒喝:“你想怎样?”
  “看着我,看着我!!芊泽,你想怎样!?”
  祁烨不能忍受她对他视若无睹,她就这么讨厌他了?
  芊泽的视线不可避免的要看见他,于是她缓缓闭目。这一举动更加惹怒了祁烨,他一咬牙,竟把满桌的菜肴掀翻,呵斥:“你不吃?朕为你花了这般多的心思,你不吃!?”
  芊泽不语。
  “你不吃是想饿死自己对不对,没那么容易。”他一甩袖子,竟对着小珺喝道:“把婪月宫的奴才全部都给朕喊过来,朕要见他们,一个都不能少!!”
  “是,是!!”
  小珺忙不迭的退下身。半柱香后,寝殿己满满跪了一片奴才,黑压压的拖延至殿外。他们均是俯身沉默,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他们跪在祁烨面前,也是跪在一动不动的芊泽面前。
  祁烨狭眸扫过他们身上,他薄唇轻启:“芊泽,饭现在搁在你面前,朕数三声,你若不动筷,朕就下令斩杀一人。杀过之后,朕再数,若你仍不吃,朕再杀,一直杀到婪月宫一个人也不剩。”他俯身,俊脸逼近:
  “如何?”
  眉峰挑动,芊泽的清眸微微一瞠,竟划过一丝神采。
  “一。”
  他霍地起身,开始数。
  “二。”
  他负起手,冷冷出声,跪成一片的奴才中,己传来害怕的抽泣声。
  “三!”
  祁烨加重音调,大手刚要一挥,便见女子蓦地抓起面前的饭碗,狠狠扒饭。她狼吞虎咽的吃,仿佛和自己过不去,泪水啪嗒啪嗒的滴在碗里,铿锵作响。
  祁烨缓缓收下手,不忍的望着芊泽。她潸然泪下,却不发一丝一毫的声响,那哭的模样,更令人心如刀绞。他上前,爱恋的抹去她的泪:“芊泽,你听话,好好待在朕身边。可好?”
  芊泽一扭身,阻隔过他的大手。他伸出去的手一顿,在空中苦苦定格,他霍然一笑,竟是悲凉。
  他竟排斥他至此。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祁烨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芊泽只是背过他,猛吃不语。祁烨颤抖着大手,掰过她娇弱的身子,大喝:“为什么?”
  “就因为我杀了祁澈是吗,你就这般讨厌朕,这般恨朕?”他抓着她极痛,芊泽却闷哼不发声,祁烨更怒说到:“你可怜他是吗,可怜他冤死是吗?”
  “哈哈!”祁烨仰面大笑:“你可怜他,那谁来可怜朕,谁来可怜我!!”
  “谁来可怜我!!”
  芊泽一僵,停止疯狂扒饭的动作。她捧着饭碗,满含泪水的眼对上祁烨此刻分外狰狞的黑眸。
  “芊泽。”他伸手捧起她的脸,靠近过来:“你可是不要朕了?”
  女子眉尖一挑,眸子里波光一熠。祁烨如同一只负伤的野兽,露出悲悯的神情。
  “你可是不想要朕了,你说话啊。”
  他语色里竟有一丝乞求。芊泽愣住了,她的心不由自主的跃动起来,她的小手开始一点一点的颤抖,她竟如此简单的被他打动。
  但蓦地,脑海里又闪过祁澈头落的瞬间。那血迹斑斑的一幕,己刻入骨髓,植入心脉。
  芊泽狠狠闭眼。
  不去看他。
  祁烨的神情,顿时一怔。旋即,他眸里的柔情转瞬,变作一种排山倒海而来的阴霾。他狭眸眯起,定定看了女子半响,才启音:“芊泽,朕不会放走你的。”
  女子睁眼。
  面前的男子,俊宠阴兀之极。他眸底最后一缕柔情也己消失殆尽,剩下的,尽是恨和绝然。
  “朕会让你离不开朕。”

第八十七章 侍寝

  “朕会让你离不开朕。”
  祁烨说罢,双手一伸,冲着匍匐在地的众奴才吩咐:“都给朕出去。”
  单喜一惊,双目溜溜转动,有些踟蹰:“皇上可是要在婪月宫留寝?”
  祁烨目不转睛的看着芉泽,嘴角只是轻轻扯动:“朕今夜,要好好疼她。”
  他邪侫而沙哑的声音,顿时令婪月宫所有的人,都为之一震。单喜却淡定的很,躬身回到:“是,那奴才告退了。”他说罢,冲着众人摇摇手,地上跪着的人便纷纷站起,随他出去。小珺在一旁有些迟疑,杏眸偷瞥的望向芉泽。
  但见女子的脸上,血色一丝一丝的褪去。她向后跌坐了下去,旋即仓惶的望向自己:“你们,你们怎么……小珺,小珺!!”她爬起身,奔向小珺,小珺猝惊的别过视线,逃一般向门外走去。芉泽脸色煞白,紧拽住她:“别走,带我走小珺,带我……”
  他爱她。
  因为爱她,所以曾经那么珍惜她,一点一点的呵护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掌心。可是现在,再也没有办法延续这样的关系了,她不再对自己笑,她甚至看也不愿看自己一眼。
  那么,他别无它法了。
  能做的,只剩下用身体拴住她。
  即便可悲,他也亦无选择。
  “放开我,放开我,不要,这不是真的,不要!!”芉泽起先并不相信,但见屋子的人一个个全都消失在自己视线时,她才幡然醒悟——他不是说笑的,他要对自己做些什么,他要……
  “唔……嗯……不!”
  祁烨从身后用双臂圈起她,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迎接他炽热的深吻。芉泽的反抗声全被他粗蛮的吞进嘴里,她发不了声,只能扭动身子,做渺小而可笑的反抗。祁烨对她绣拳的攻击,不屑一顾,依旧为所欲为的吸吮她小嘴里的甜香。
  “嘴张开来,听话。”
  他暗哑的嗓音惑魅不已,芉泽却倔强的紧闭贝齿,不为所动。祁烨此刻的俊庞已占满情欲,他一眯眼,便扭过芉泽的身子,生生把她撞击在墙壁。芉泽被击的几欲碎了骨头,她疼的张嘴,祁烨立即侵占过来,湿润的舌长驱直入。
  他吻的急切而贪婪。
  饮鸩止渴粗鲁的吻,掠去了女子口鼻间的所有空气。她的身子被夹在男人与墙壁之间,无法动弹,只能任由男子辗转反侧的侵染。每一个吻都像是啃咬,他宛如一头失控的野兽,在她身上纵情放肆他的占有欲。
  “啊……”烨性感的低吟了一声,他薄唇依恋不舍离开她的唇瓣,身下的人儿霎时重获空气,霍地咳嗽起来:“咳——咳——”
  有了空挡的芉泽,立即开始挣扎,她猛的一用劲,竟狠狠推了祁烨一把,旋即疯快的从他的禁锢中逃脱。芉泽慌慌张张的后跑,跌撞倒了案几,踉跄在地。
  “别过来,走开,走开!!”
  她从没有想过,竟会有这样的一天。那个心里一直放着的男子,他怎会变成这般模样,他看着她的黑眸里,没有一丝往日的温情,有的只是无穷无止的欲望。
  祁烨缓缓从容的逼近,他不急着把她的猎物抓起,仿佛在享受这种追捕的快感。他邪侫的勾起唇角,竟开始自行褪去衣裳。
  他一颗一颗的解开领口繁纹堆刺的口子,一点一滴的露出小麦色精实的胸膛。
  芉泽吓的惊叫,仓惶奔逃,可是被禁锢的寝屋,有又哪里是出口?她猛哭啸出来,泪眼摩挲,但门外只是寂寥无声,宛如冥夜。
  “谁来救救我啊,救我啊,不要!!我不要!!”
  她的小手渐渐拍肿了,从屋门一路拍至窗户,她从来没有这般害怕过。仿佛她的身后是一个无尽的深渊,一回头,便会被黑暗吞噬。
  终于,她再因为没有力气了。
  她的身子缓缓跌落,跪了下来,蜷缩在墙角。
  “芉泽……”
  祁烨心疼的轻喃,这声音近在咫尺,芉泽不由得瞳仁微颤的回眸。此刻的男子已褪去了所有衣裳,颀长完美的身子毫无遮拦的呈现在眼前。芉泽缩的更厉害了,蒙着眼,哭喊:“你走开,走开,我不要看见你,走开,我讨厌你,讨厌!!”
  “我恨你!!”
  她恨他,他怎能这样对她。她的皇上,她的烨去哪了?那个会轻轻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令她走在檐顶的人,那个会在雨里等她一整夜的人,那个会在清风中,扬起纤尘不染笑容的人。
  去哪了,去哪了……
  “走开!!!”
  她已无路可逃。
  她悲痛的呼喊声,如利刀一般一块一块的剜去男子心头的血肉。他再也无法冷静了,他知道他回不了头了。她已恨他,她和他再也无法回到最初,那些被镌刻在月色里的一夜又一夜。
  “别喊了!!”
  他倏地把地上楚楚可怜的芉泽拎起,他一句也停不下去了。
  芉泽蓦地收声,怔怔的望着祁烨阴鸷之极的眸子。
  “这里没有人救得了你,你的世界里,朕是最大的。朕要你,谁都阻止不了,你是我,是我的!!”他咆哮出声,有种悲恸被震了出来,他的眸子里尽是猩红。芉泽害怕的怔忡,身子僵着纹丝不动。他旋即粗蛮把她抱起,抛在床上,然后强压住她。
  大手一撕,便把她的胸间衣襟撕裂,她莹白似雪的椒乳,露了出来,完完整整曝露在祁烨眼中。他眸光倏然加深,手覆盖上去,轻轻揉捏。芉泽感到胸间一阵酥麻,她‘呀’了一声,又开始绵力挣扎。
  祁烨的目光上抬,瞅见了芉泽白皙的颈脖上,挂着的红宝石项链。他微微一震,目光里露出一丝诡谲,他眯起狭眸,霎时就抓住那项链,夺了过来。芉泽大呼:“不要,不要拿走!!”
  那是明月送给她的护身符。
  他说,看见了它,就能想起他。
  “你不再需要它了。”祁烨伏下身,定固住她乱动的脑袋。狠狠吻下去,另一只手正把那宝石霍地抛出,远远的跌落在一角。那宝石离身后,芉泽倏地感觉到一股奇异的香味正铺天盖地而来。
  “你需要的,是我。”
  祁烨的理智已分崩离析,他蓦地褪去女子的亵裤,在毫无前戏的情况下,挺身进入她的身体。幽穴被强硬撑开,庞然大物在一瞬间,彻彻底底的占领她的下身。芉泽倒吸一口气,曈孔一缩,身体僵若硬石。
  “啊,啊,痛……”
  她连喊痛的气力,都没有了。
  祁烨拧眉,他冲动的侵占她的花穴,里面任然是干涸不已。他望着身下女子惊恐怔然的表情,一时心里愧疼,他微微俯身,捧起她的脸,低喃:“芉泽,别怕。”
  芉泽的眼,眨也不眨,她的双腿硬实的曲卷在男子腰的两侧。祁烨被她的紧致所吸附,腹下已传来波涛汹涌的快感,他忍不住身体的需求,开始缓缓抽动起来。他扣紧她的双腿,让她的穴口打的更开,一下又一下的撞击起来。
  处子之血随着他的进出,被带了出来。芉泽的壁口收缩,她疼的又轻喊:“不,不要动,求求你,不要动,好痛……”
  她感觉自己像个布偶娃娃,正在被他撕裂。
  “啊,啊,痛,好痛,不要动了……”她小手推拒起来,祁烨停下节奏,俯身吻她:“芉泽,你忍一下,待会儿就不痛了,朕好难受,朕想要你,好想……”
  “好想要……”
  他不曾想过,占有她的欲望竟是这般强烈。以往他的妃子侍寝,他都只是发泄一般,纯属身体上的愉悦。
  然,在侵占她的刹那。他的脑子里突然感觉,这一刻,她完完整整都是他的了。这种占有感,让他全身战栗,兴奋不已,让他根本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占有她。
  男子忽然仰身,凌乱的黑发一甩,汗水飞洒,他蹙起俊眉,发出性感而好听的轻吟。与之同时,他的下身重重的撞击在女子身上,贯穿她的甬道。芉泽惊叫一声,感觉她身体里的炽热,愈发肿胀,几欲把自己撑裂。然,在她朦胧的视线里,男子精壮的身体,宛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没有一丝瑕疵。每一个弧度都是完美无缺,顺着这弧度下看,那健壮平实的腹部以下,正连着他和她的契合点。
  她不知怎地,心倏地狂跌。
  没了宝石,她闻到了他身上久违的异香。
  更感觉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燥热,有股暖流正从腹间,缓缓下淌。
  “嗯……啊……啊……”
  祁烨感觉到女子的变化,她双颊酡红,胸脯起伏不定的呼吸,小嘴里飘出的呻吟已逐渐柔和。而他的巨大也感觉到她甬道里的湿润,进出的愈发顺畅。
  祁烨的冲刺愈来愈快,仿佛没有节制。而女子娇弱的身体只能无力的承受着男子近乎疯狂的占有。
  “芉泽,看着我……”他抬起她的腿,伏下身,大手摆正她的脸。女子双目迷离,已失去了理智,祁烨知道现在的她,已渐渐远离曾经的她。一旦她对自己的身体上瘾,她虽离不开他,却也不过是渴求他的身子。
  但是,他想让她看着自己,看着自己抱她时,满足的表情。
  他想让她知道,他渴求她,只是因为他爱她。
  “看着我,芉泽,看看我。”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脸,芉泽眸光一闪,有一刻定晴。祁烨的黑发一泻而下,落在她睫翼之上,她眨了眨眼,与祁烨四目相对。男子微微一笑,沙哑低喃:“你是我的,一辈子都是我的。”
  说时,他汹涌冲刺,正到了尽头,他在她的耳边低吼一声,身下的紧绷已宣泄开来。而与此同时,女子也感到身下猛的一惊,开始剧烈收缩。她的意识漂浮至云端,强烈的快感把她的意识击的支离破碎。
  “你永远都是我的……”
  这是他在她耳边的最后一句话。

第八十八章 欲逃

  女子杵在寝殿门口,手里托着香喷喷的饭菜,她踟蹰不知该不该敲门,玉塞姑姑便从一旁走来说到:“轻轻敲敲,没吱声就送进去。”
  小珺微微颔首,这已经是第四天了。从皇帝住下婪月宫起,已经四天了未出房门了,这不由得让小珺担忧起芉泽的状况。谁都清楚,孤男寡女在里面,四天四夜是在做什么。芉泽这般孱弱娇小的身子,能撑得住连日来的折腾吗?
  想到此,小珺不由得脸上发烧,绯红的两朵云彩飘上颊边。一旁的玉塞姑姑又搁了一壶小酒放在盘上,吩咐:“放下了,就赶紧出来,莫要惹麻烦。”她瞅出小珺心忧芉泽,不免多加了一句嘱咐,小珺又是一阵点头,随即敲门而入。
  里面果然未有声响,她蹑手蹑脚的躬身进入,一路径直走到绒毯边缘,才跪地磕头:“皇上,奴婢给皇上送膳来了。”
  先是未有动静,偶又听见床榻里传来慵懒的辗转声,小珺好奇心作崇,竟抬目偷瞥。
  一只麦色的大手掀开那薄弱烟雾的鲛纱,祁烨半祼的身体露了出来。小珺霎时就望呆了,曈仁被纠结住一般,瞬也不瞬的注视男子健挺而俊拔的身子。祁烨眯着眼,只是淡淡说到:“去拿盏茶水来,她渴了。”
  小珺一顿,杏眸撇向床榻的另一侧。男子身下,那娇柔的身体影影绰绰的照在纱幕后,清风一拂恰好露出她红的诡异的小脸。
  她躺在床上,双眼迷离,不知是梦是醒。小珺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活色生香的场景,一时到吸口凉气,半晌未搭话。祁烨一蹙俊眉,有些不耐烦:“你可是听见了朕的话?”
  “哦,嗯,奴婢这就去,这就去!”小珺嶓然恍悟,连连磕首后,匍匐后退而去。不出一会儿,小珺便把茶水送了来,祁烨让她搁下即可,她便埋首头,心若捣鼓的出了殿门。
  屋内烯着一节幽幽熏香,飘渺的淡白雾撩绕床榻,祁烨自吮一口凉水,便抬手抬起芉泽的脑袋,以嘴喂了她一口水。女子乖恬的接受他缠绵悱恻的吻后,又嘤咛一声,软在床上不动了。
  “好喝吗?”
  “嗯……”
  芉泽的柔荑些小的晃动了一下,她无意识的攀上男子的颈,喃喃说:“好渴……”她望着男子唇间残有的水润,想也不想便张开小嘴,吮了一口。祁烨一蹙眉,下腹的欲望又重燃起来,他推倒女子,开始又一轮狂肆的翻云覆雨。

  芉泽做了一个长到不可思议的梦。
  梦里的自己,被分割成了两个,一个是清醒的,一个是迷乱的。那个清醒的自己,不断在一角无助的嘶喊,阻止那个迷乱的她,淫荡的接受男子的侵占。可是,那个迷乱的自己,根本听不见,无论她多么声嘶力竭的呵斥,她都无法听到自己呼喊的声音。
  那些被迫接受的快感,来的太多太凶猛了,到了最后,她竟也分不清,哪个是清醒的自己,哪个是迷乱的自己。
  一切都超出掌控。
  ……
  女子倏地睁眼。她的背奇重,缓缓的转过清眸,发现男子正释然的压在她身上,深深入眠。他的呼吸均匀,灼热的鼻息喷在自己耳边,潮湿了耳垂。芉泽下意识的挪了挪脑袋,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鲛纱帐外,一盏精巧鎏金琉璃灯把屋子里的景致照亮。她依稀看见窗外的一轮新月,她才大概知晓了现在的时辰。这个赘长的梦魇,持续多久连她自己都不知,她现在只想乘着清醒,赶紧脱离他。
  她蠕动自己酸痛的身体,企图从他的身子爬出。哪知,刚爬了半个身子出来,一直处在沉睡的祁烨,竟悄无声息的从后猛烈的把她拉回。
  “你醒了?”
  懂得跑了,就是意识醒了。祁烨撑起身子,伏下吻她的肩膀。芉泽厌恶的缩起身子,红着脸大喝:“你放开我,走开,别碰我!”
  “呵呵。”
  祁烨听着她深恶痛绝的呵斥声,竟一丝不怒。他继续为所欲为的轻啃她的香肩,说到:“你现在说这样的话,不嫌太晚?你的身子,朕现在比你都熟悉。”他霍地接下她拱起的背部,顺着脊椎一路下吻。冰凉的长发拖延在背,芉泽感到冰火交融的耻辱感。
  她忿恨的咬着下唇,豆大的泪水无声滑落。
  她该辩驳什么,她该呼斥他什么,如今一切都太晚了,她的身子变得只要他一碰,就开始燥热跃动。她现在下流到,自己都厌恶,自己都痛恨!
  “我恨你。”
  芉泽趴在床上,把脑袋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这三个字,她说的极轻,但却饱含了她连日以来所有的怨恨。曾经,她不会恨人,而现在她才发现,原来爱一个人,最容易变成恨一个人。
  因为在乎,所以一旦受到伤害,便再也无法弥补。
  “恨吧。”
  祁烨苦涩的扯出一个淡弱的笑。他大手撇开她的秀发,使得也莹白如玉的颈部,露了出来。一只完整的蝴蝶,栩栩如生,仿若随即可飞。他纤长的手指,细细抚摩这只色泽诡谲的蝴蝶,然后俯下身,在女子的耳边轻咬:“你可以恨朕,但是你别妄想,从朕的身边逃走。”他说罢,用力的扯了一下女子的发丝,芉泽吃疼闷哼,竟轻轻颤抖起来。
  “芉泽,不要逃,否则……”
  阴鸷闪过他妖冶的黑曈,他顿了顿,继而启音:“否则,你会生不如死。”
  这完整的魅生之咒已经镌刻上她的颈脖,她注定一生一世无法脱离他的掌控。他的身体,是她生命的源泉,若要离开,只会生不如死。
  祁烨说完,并没有再刻意压制芉泽,他只是缓缓的抱紧她,深深闭眼。
  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利用他最痛恨的能力,去锁住一个深受的人。他的心,揪成一团,揉碎般痛彻心扉。然,他却不能出声,不能告诉她,他难受。
  他真的难受……

  “七天七夜了。”
  小珺不安的在殿外踱步,再如此下去,芉泽该会变成什么模样。她忆起那日里,床底上女子绯红迷离的小脸,像是完全丧失心智般,淫靡而妖娆。那是芉泽吗,那是她认识的笑容通透的芉泽吗?
  小珺霍地摇头,不敢往下想去。
  玉塞姑姑差人打扫过后,便信步走来拍了拍小珺的肩:“做奴才的,就不要想什么原因,主子做事,没有原因。况且,从今以后,芉泽和我我便不再一样了。她是皇帝宠幸过的女人,她成了主子。”
  小珺眨巴眨巴大眼,定定的回望玉塞。她本应该为芉泽感到高兴的,可是,人生头一次,她觉得不该为此高兴。或许,成为主子,飞上枝头变凤凰是一件人尽渴望的好事。然,芉泽是不愿意的是吗?
  她曾拽着自己的手,说要她带她走的,是吗?
  小珺依然喜欢以前平实朴素,无忧无虑的奴婢芉泽,而不是一个高高在上,再无笑容的芉泽。
  “出来了,出来了!!”
  玉塞姑姑激动的声音,刻意压低。她指了指殿门外,小珺随着她的视线望去,明黄的袍角跨过门槛,挺拔的身姿赫然眼帘。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吉祥。”众奴才跪成一片,祁烨俊庞波澜不惊,只道:“以后这婪月宫就改名为倾泽宫。你们差人重新装潢一下,给你们的新主子也添上新衣。”
  “是。”
  玉塞颔首,躬身一路送祁烨出了婪月殿门。皇帝走后,她才与小珺互望一眼,面面相觑。
  “小珺,去伺候你的新主子起身吧。看来这几天,她真是遭了不少罪。”从没有听说皇帝这般索求无度的宠幸过一个妃子七天七夜,玉塞微微一叹,吩咐小珺。小珺听罢脸上一红,径直望寝屋里走。
  芉泽平躺在床上,纹丝不动。她一点动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无力感充斥四肢百骸。但闻门吱呀一声开了,芉泽才缓缓的挪动视线,望向来人。
  小珺低着头,跪倒在床前:“娘娘,奴婢来服侍娘娘起身。”
  芉泽一愣,心中震然,旋即她竟苦涩一笑,仰面说到:“哈哈,娘娘……”她何时竟成了娘娘了,她七日七夜的侍寝果真如此了得,竟换来了娘娘的尊称。芉泽没有感到一丝愉悦,有的只是铺天盖地袭来的耻辱感。
  小珺心下一紧,没有吱声的站起,欲为赤祼祼的芉泽更衣。芉泽却一摆手,拽住她的手肘,说到:“小珺,小珺你帮帮我,帮帮我,我要逃,我要走!!”
  小珺大吃一惊,面无血色的望着芉泽,支支唔唔道:“娘娘,你胡说些什么,这便是你的家,你能去哪?”
  “家?”芉泽拧起黛眉:“这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不在这,小珺,我要走,让我走!”
  “娘娘,你要这样,不要为难小珺。”她退着步子,拍掉芉泽死死攥住的小手。芉泽却像揪住救命稻草一般,苦苦哀求:“小珺,我求求你了,你放我走,放我走好不好,我不要在这,不要……”她泫然欲泣,眸眼里已是泪光熠熠。小珺从未见过芉泽这般歇斯底里的模样,失控的让她几欲觉得她濒临崩溃。
  “我若不走,他还会再来的是吗,他还会碰我的,我不要,不要!”芉泽想都不敢想,她若成了他的妃子,她就要一辈子承受他的侵犯是吗?
  望着眼前孤独无助的芉泽,小珺的心有一刻的摇摆。但旋即,她便意识到势态的严重,狠狠推开芉泽。
  “芉泽,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只是一个奴婢,什么都做不了。你别怪小珺,你别怪我!”说罢她逃似的蹿出殿门,砰的一声关上。芉泽哭喊的追来,小手拍打在门后:“小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放我走,不要!!”
  小珺深深闭眼,低着头慌乱跑开。

  夜色渐临,霞光在天的尽头被黑暗吞噬,霎时杳无音讯。芉泽一点一点的看着天色暗却,目光里凌厉之极。她已把衣衫都穿好,一日的时间,已让她恢复冷静。但唯一未有改变的,便是她的初衷。
  她得逃。
  夜里,或许他会来。她不能承受再一次被他凌辱,她要再次之前,从婪月宫逃离。即便是鲁莽,她也得孤注一掷。
  想罢,她忽地听见门声敲响。小珺在门外轻声道:“用膳了,娘娘。”
  芉泽轻嗯了一声,便淡定自若的站起,小珺推门而入,见芉泽面色舒缓,断然没有了先前的失控,心下不免呼出一口气:“娘娘,用膳了。”她搁下饭菜,便正襟跪在芉泽跟前,芉泽狐疑的看她一眼,问道:“我要吃饭,不用你伺候。”
  “这是皇上吩咐的,要奴婢一口一口看着你吃完。”小珺据实答复。
  芉泽心下一紧,只扯了扯嘴角道:“你若看着我吃,我便不吃。”她霍地搁下筷子,小珺见罢,踟蹰慌乱:“这……”
  “他要你看着我吃,也是怕我不吃。如今我都说要吃了,你看着不也多余?”芉泽循序诱导,小珺听罢豁然开朗,甜甜一笑:“好,那娘娘您吃,奴婢下去了,若有吩咐就知会一声。”
  “嗯。”
  芉泽目不转视,冷冷的盯着饭菜,开始动筷。
  小珺走后,女子便倏地一搁碗,起身跑到穿口。她缓缓打开窗户,四下顾盼了会儿,见未有人的盯梢,便如此故的攀爬下去。她身子已翻出窗口,只剩两只手攀在窗外,刚想跳下去时,便听见殿内传来迎驾声:“皇上吉祥!”
  祁烨风驰电掣的走来,走过玉塞身边时,淡淡问道:“可有好好用膳?”
  “有,娘娘正在吃着。”
  “那就好。”祁烨冷峻的面色,稍有缓和。他听罢,迫不及待的推开寝屋的门,却赫然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玉塞姑姑跟在身后,巡视一圈后,吓得仓惶呼道:“这,这……”
  “娘娘,娘娘你在哪啊!?”玉塞跑着寻芉泽,一圈归来时,竟是毫无所获。其实寝殿并不大,也空灵的很,眼便的瞅见有没有人。玉塞吓到腿软,趔趄在地,祁烨走到她跟前,挑着眉尖问道:“人呢?”
  “我,我……”玉塞不知怎回答。单喜尾随皇帝而来,见到此情形,忙不迭的命令手下太监:“娘娘不见了,你们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赶快去找?”
  他尖锐的嗓音刚落定,祁烨便淡淡启声:“不必了。”
  单喜和玉塞姑姑统统一愣,不约而同的晲向皇帝。皇帝眯着眼,负手踱步而走:“让朕先寻一寻。”
  他邪侫的勾起唇角,目光若有似无的瞟动。
  而此刻,挂在穿沿的芉泽,已是十指紧绷苍白。她现在不能跳下去,若是跳下去,定会有声响惊动里面的人。可是,她挂在这儿,会不会,会不会……
  祁烨的目光恰时的落在窗户之上,虚掩的两半窗户,随风吱呀作响。他定了定目光,信步走来,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敲击在芉泽心头,她如临大敌的心若雷鼓。

第八十九章 蝴蝶

  “皇上?”
  单喜见皇帝兀自走向窗沿,老眼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他侧步探头,恰巧瞅见了窗棂上一根若隐若现的惨白指节。他一瞠目,霎时把目光瞥向皇帝,但见男子的目光也睨着那节指节,只是缄默。
  单喜本以为他会拆穿芊泽浅薄的伎俩,哪知他只是邪肆的勾起唇角,眯着眼上前探出一只大手。明黄色的袖襟从窗口伸出,芊泽双眼圆瞠,她的心都跳都嗓子眼上了,然,那只手只是轻灵的拂过她的头顶,转即把虚掩的窗户合上。
  “风可真大。”
  祈烨若无其事的说到,又转身向奴才们吩咐:“出去找找吧,看她应是闷坏了。”
  “是。”
  杂沓的脚步参差着窸窣衣声渐渐远离了耳畔,芊泽霍地放开屏住的呼吸,才敢跳下窗户。踉踉跄跄的爬起后,她从上官柳莹时常出入的墙闱处翻出,继而走在夜色岑寂的路上。路上人少,偶有遇见几个挑灯而走的婢女,也都只是自顾自的说笑,注意不到她。
  她一袭宫女装,埋着头故作镇定。
  然,低垂的视角里,却忽地印入一道嫩绿的裙角。她仓惶抬头,小珺正与她四目相接。
  “芊……芊泽?”小珺不可置信的望着芊泽,话刚落音,路的那头便涌来一批搜寻而来的侍卫,芊泽惊慌失措,揪着女子的手便乞求道:“小珺,你放我走,求求你,小珺。”
  小珺杏眸圆瞠,表情僵硬,身后的火光愈来愈亮,她钉在原地也不知如何是好。
  “小珺,小珺……”芊泽潸然泪下,她的心逐渐下沉。
  倏地,小珺冷峻的侧脸蓦然一转,以身体挡住芊泽。芊泽一惊,捂着嘴乖巧的躲在拐角,不发出一丝声响。
  “这边,这边!!”
  然,小珺大声呼叫。芊泽惊异瞠目,欲要逃窜,小珺却反手死死拽住她的衣袖,面上还焦急的望着闻声而来的侍卫。
  “什么事?”
  “我见到娘娘那边去了,她跑的好快,我追不上!”小珺随意指了一个方向。那侍卫听过之后,便挥手呼道:“那边去看!!”
  铿锵作响的步伐声又渐渐远离了。芊泽一刻忐忑上下的心终才搁了下来,站起身,泪眼婆娑的望着小珺。
  “谢谢。”
  小珺别过脸去,只道:“我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做,就当是我还给你,当初救过我的恩情。”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芊泽暗自吁出一口气,然而,她的心依是慌乱不已。她不知这偌大的宫阙应该藏身何处,她能去找洛羽晴吗?不,不,芊泽决然的晃了晃脑袋,她不能冒这个风险。她旋即又想了想,才迈开步子,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坤夕宫。
  上官柳莹枯坐在灯盏前,一张羸弱苍白的脸上,无恸无哀。幼季给她披起一件外衣,心疼的叮咛:“娘娘,你吃一口饭吧,在这样下去,你身子怎生吃得消?”幼季娇美的小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她拭了拭,又哽咽道:
  “不知道芊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一语刚闭,万籁俱寂的坤夕寝殿外便传来一阵跌趺撞撞的碰击声。幼季狐疑的弹起,跑到窗口探身张望,刚瞅见那月色下娇小的身影时,便呼道:“芊姐姐,是芊姐姐!!”
  上官柳莹黯淡的美眸里,倏地闪过一丝神采,她站起身:“哪里?”
  “那里,那里!”
  “那里,那里!”
  上官柳莹随着幼季的一指,便提起迤逦曳地的裙角,迎了上去。她一路跑出寝殿,越过弧桥,与芊泽相会。芊泽刚一见着她,便体力不支的瘫倒,上官柳莹一扶,关切的呼到:“芊泽,芊泽!!”
  “救我……帮我……”芊泽气若游丝的低喃,旋即便身子一软,晕厥过去。
  ……
  烛火明暗,灯前的人面色亦是阴晴莫测。单喜见皇上待在这空荡的婪月寝殿,丝毫没有返回的意思便道:“皇上,今天夜里,不回濮央殿了吗?”
  说要派人去寻芊泽,却又半途把人喊回,仿佛是有意说给窗下的人儿听。他是发现了芊泽的,可为什么没有吱声呢?单喜不得要领,脸上微有思酌之色。
  祈烨信步而踱,表情忽明忽暗,他坐上软软的床榻,拾起凌乱的被角放在鼻下轻嗅。上面还有他与她欢爱的气息,他想念她,嘴上却只道:“朕想在这待着,她跑不了,会回来的。”
  他已在她身上,烙下了印记,就是跑到天涯海角她也会自已回来。祈烨低敛眉眼,一扇弧度美好的睫翼,在眼下勾勒。那欲盖弥彰的忧郁,让他看上去有一丝的疲惫,但旋即他面一蹙俊眉,吩咐道:“传泷克,速来见朕。”
  单喜一愣,低首:“是。”
  半柱香的时辰后,泷克风风火火地赶来,行礼后言道:“皇上可是要问锦阳军部的情况?”
  “还是没有找出人,是吗?”
  祁烨冷冷出声,泷克愧疚心虚:“臣下罪该万死。”
  皇帝听罢,只是稍作停顿,嘴畔便飘出一缕笑意,泷克见他神情古怪,又试探问道:“皇上,如今虽没有证据能拿下祁明夏,但困他在沁城臣下还是办得到的。况且,皇上即已除去了心腹大患,何不连带祁明夏一并……”
  “没有这么容易。”祁烨倏地打断泷克的建议,泷克一心以为皇帝是为了巩固江山而为,却不知他一心只为了复仇。
  “朕不会如此便宜了他。”他编织的好戏才刚刚开始,怎生能半途而废,戛然而止?祁明夏不是祁澈,更不是上官玉嵊。他的背后还有一个久违露面的端睿王。
  端睿王……

  “将军,王爷又来信了。”
  刘钦双手呈上火封的信笺。明夏踟蹰半晌,才接下那封信。刘钦眉眼紧蹙,忧心忡忡,他不知将军在惦念什么,为什么还不回漠西。难道他不清楚,现在的形势是分外险峻吗?
  刘钦注视祁明夏神情的变化,心忖大抵这信里还是催促之言。他又道:“将军,既然王爷再次劝催,我们还是快些回漠西去吧。”祁明夏听罢,只是缄默不语,他也知道必须回去,然,心中的另一番牵挂却实难忽略。
  不知道现在芊泽,是个什么情形,如今宫里消息紧封,探听不出什么。就如此走了,他实在放心不下。
  “我知道。”明夏淡漠答道。
  “景王爷现在待在锦阳军部,总不是长久之竹。郡主都已经催了好几次了,连郡主都知势态严重,迫在眉睫,将军你怎生不考虑清楚啊!”刘钦有些捶胸顿足,什么话也都说了,将军却还是踌躇不定。
  他到底在牵挂什么?
  祁明夏默不作声,许久才开口:“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可是……”
  他想把芊泽救来。
  如今皇城惊变,宫里已非安全之地。那日皇帝护她心切,不惜剑拔驽张,显然对她已有情愫。而婪妃的男子身,皇帝与邪教的纠葛,似乎也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虽不知其祥,却知道芊泽不应该呆在这险恶的深宫苑阙。
  她应该自由的。
  刘钦见明夏仍旧推三阻四,又道:“将军,若再不走,恐怕就要晚了。边国和祁胤就要开战,你若不回去主持大局,漠西还不大乱?现在皇帝尚且还忌惮王爷,若是打起仗来,王爷若不服,你又在沁城,这要挟之下,王爷该当如何?”
  祁明夏心下一震,兀自撕开那信封,展信而阅。一行简明扼要的字赫然眼帘:
  军中大变,速回漠西。
  看来刘钦说的不错,右翼军和左翼军的统领已非一人。皇帝已颁下谕旨要侵占边国,也授命于父王带兵攻陷丘都。然,以父王的性子,他定不会轻易答应。谁都知道,边国灭不得,成熵在大漠的另一头虎视眈眈,现在估计已经得到线报,知道祁胤要对边国下手了。父王自是知道其中的利害,为保祁胤,即便抗旨,左翼军也不会轻举妄动。
  此刻正是父王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若再不会漠西,与父互商榷大事,不仅不能为他分忧,更是要连累他。
  “刘钦。”
  “属下在。”
  祁明夏默然站起,神色凝重地道:“收拾一下,传我命令下去,明日午时,我们回去。”
  刘钦一听,喜逐颜开,忙不迭回答:“是,是,属下这就去办。”
  祁明夏见刘钦雀跃的离去,只微微一叹,负手在屋内轻踱。他见月光皎洁,清辉如霜,有种怅然的思绪逼在胸口。他只叹了声:
  “芊泽……”
  ※
  “芊泽,芊泽……”
  梦里有人剧烈的摇晃自已,芊泽倏地惊醒,额间已是冷汗涔出。她转动乌沉沉的眸子,惊恐的望向来人,才发现是上官柳莹忧心似焚的脸庞。
  “皇后……娘娘……”她嗓音沙哑,微微弱弱。上官柳莹一颦黛眉,用手绢擦拭她满颊的冷汗,说到:“你许是做了噩梦,不停的惊慌呓语,我看着心疼啊。”她不忍芊泽这般睡眠,只得喊醒了她。
  芊泽听罢,眸中一黯,却是不语。
  “什么时辰了?”
  她幽幽说道,上官柳莹叹了声:“你睡了两天了。”
  “两天!?”芊泽大惊,忙又问:“有没有人来找过我,你没有告诉他们我在这吧。”芊泽害怕的攥紧上官柳莹的衣袖,上官柳莹却苦涩一笑:”芊泽,你可真傻。”
  芊泽一震,小嘴轻抿。
  “你能逃到哪去?”上官柳莹淡然一笑,又说:“怎会这般糊涂,皇宫里,你能跑到哪里去?”
  上官柳莹一语道破,她知道一向平静的芊泽是被逼急了。她侍寝七夜的事情,她已然得知,皇帝没有派人来寻她的原因,她更是能猜到七八分。
  无外乎是……
  上官柳莹便想,便伸手抚了抚芊泽颈部。芊泽一缩,不解的回望女子。
  “芊泽,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上官柳莹把长发一椿,放在一侧肩头,芊泽随着她的动作望向她的后颈,一个淡淡然印记,蓦然眼前。
  “这是胎记吗?”芊泽不知这形状古怪的印记,究竟为何,便随意猜测。上官柳莹摇头轻笑,又拿起一旁的小铜镜,搁在芊泽跟前:“你随我来看。”她领她下床,走到梳妆案边,两镜互耀,也让芊泽瞧见了自己后颈的印记。
  一只红艳艳的瑚蝶,栩栩如生的开在女子白皙的肌肤上。芊泽大惊失色,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印记,她怎不知?
  “这,这是什么!?”
  上官柳莹双肩扶按住慌乱的芊泽,细叹:“这是他要过你的证据。”
  女子瞳孔一缩。
  “每一个皇帝宠幸过的妃子,多多少少都有一个印记。你这个,是我见过最完美,最漂亮的。”上官柳莹娓娓说来,芊泽一听却仓惶后退,不可置信的摇头。
  “不,不……”
  她不相信,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上官柳莹又指了指一旁安静搁放的香炉:“芊泽,你还记得我病发的摸样吗,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芊泽睁着眼,眨也不眨的凝望女子,脑子里一幕幕的放过上官柳莹原先病发的娇媚模样。
  她身子倏地一僵,轻语:“什么意思?”
  “这香炉里散发的,是皇上身上的味道,每一次我发病,便只能依靠这个来舒缓难受的身体。所以芊泽,你能逃到哪去?他料定你根本逃不掉。”上官柳莹一语道破,芊泽的泪便一颗一颗的掉了下来。
  “你现在不会觉得难受,但时日一多,你就会和我一样。”上官柳莹憔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她笑过之后,又凑近芊泽,轻轻闻嗅,又一手按住她的肩膀,说到:“不,或许比我,来的要更为难受……”
  芊泽顿住。
  “要知道,你现在全身上下,都是他的味道,将来一旦散去了,你便会生不如死。”
  ——芊泽,不要逃,否则你会生不如死。——

第九十章 残忍

  寅末时分,倾泽宫里寂静无声。窗上的剪影修长俊挺,他微微眯着眼,不知在思忖什么。单喜接过奴婢递来的茶盏,上前呈上:“皇上,茶。”
  “嗯,搁下吧。”
  祁烨轻应一声,目不斜视。
  单喜知趣的退出寝屋,合上门来。皇帝近日来都只在倾泽宫留寝,即便寂夜无人,形单影只也都如此。单喜不明白为什么皇上明明知道芊泽的下落,却不派人寻来。他是在有意等她自己归来吗?
  想时,两个身着鹅黄色百合裙的奴婢前来觐见。单喜见她们眼熟便问:“你们是哪个宫里的奴才,见皇上做甚?”
  “禀公公,我们是溪音宫的小悦和环儿,见皇上是想……”小悦有些心怯,眨眼瞄向一旁的环儿,环儿继而说:“是溪妃娘娘身体抱恙,想请皇上过去看一看。”
  单喜老目一眯,心知肚明,便道:“你们在这候着,我进去知会一声。”
  “谢公公。”
  两女俯首。
  单喜轻叩寝门,里面未有声响,他便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皇帝正站在柜边,大手抚摸那叠的方正的妃子袍。朱红缀金,繁纹巧饰,好不华丽。这一袭鹊凤妃子袍,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为之争的头破血流,而她终究连碰也不曾碰一下。
  祁烨面容波澜不惊,拂过那衣裳时,也只是轻蹙眉头,远观,依是一副慵懒无意的模样。单喜上前说到:“皇上,溪音宫那边来了人,说是溪妃娘娘抱恙,请皇上过去一趟。”
  “抱恙?”
  祁烨一挑眉峰,心里暗自笑到,这溪妃又难受了。但如今,他却一丝也不想碰她。自从他抱过芊泽之后,他对别的女人都有种下意识的排斥感。仿佛,能不让他感到恶心的,只有芊泽一人。
  “不去。”他置之一哂,“朕要等朕的鸟儿归巢。”今日已是第三天了,算算日子芊泽也该要尝到苦头了。他若是去了溪妃那,芊泽难受的回来找他,寻不着人,怎可以?
  单喜听罢微讶,又问:“那老奴是不是得按规矩,把香炉送去?”溪妃向来都没有用过香炉,这次皇上不去,他便有些迟疑。
  “你看着办吧。”
  祁烨不理会,自顾自的坐下饮茶,他呷了一口后,嘴角便轻轻提起。单喜见他眉宇间神色复杂,分外诡谲,一时有些心慌:“那皇上早些安寝,奴才这就去办。“说罢,他便出门打发那两个溪音宫的丫头去了。
  殿内岑寂,祈烨望着空灵的屋子,心里沉甸甸的闷。
  “芊泽……”他轻喃,如同耳语:“你该是时候回来了吧,朕不想你难受。”他抬起双臂,凭空环起,仿佛女子就在他跟前,随之可抱一般。他故意放她逃出倾泽宫,是因为他想让她记住,失去他的痛。一旦她牢记了,清醒了,便不会再使力逃脱自己,她就会乖乖的待在自己怀里,一生一世。
  ※
  “啊!!”
  女子紧攥床单,倏地的香汗淋漓。幼季被她惊醒,下床寻来一看,只见床榻上的人儿面色潮红,双目紧闭,像是在经历最痛苦最煎熬的劫难。幼季吓得喊来上官柳莹,两人都在床边唤道:“芊泽,芊泽醒醒。”
  “芊姐姐,你醒醒啊,怎么了这是?”
  床上的人闻声睁眼,却意识模糊的惊悚呓语。久了,那痛像愈来愈急般,汹涌寻来,芊泽难受的辗转床侧。
  “啊,啊,好热啊,好难受啊……”她踢开薄被,身体蜷缩起来,汗水把鬓发打湿,她摇晃起小脑袋,一个劲的痛苦呻吟。上官柳莹一时也有些慌忙,手脚冰凉的想禁锢住四肢扭动的芊泽,突然她灵机一动,抓住一旁的幼季说到:
  “幼季,快,快去拿香炉来,快去!!”
  幼季一愣,赶忙站起:“哦,哦!知道了,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不出一会儿,幼季便忙手忙脚的把香炉呈来,上官柳莹划亮火苗,燃起熏香。顿时那幽幽的异香便弥散开来,她命幼季把芊泽扶起,自己端起香炉放在她鼻下。上官柳莹关切地说:“芊泽,芊泽你闻一闻,芊泽。”
  “皇后娘娘……我……”她使不出力,酡红的小脸上,迷乱不堪。上官柳莹赶紧用手拂气,那烟白的雾便飘入芊泽鼻中。她稍微定了定神,重重的喘气也缓和了一拍,上官柳莹以为有用,刚想展颜一笑,芊泽却突地感到全身燥热,使力把香炉一推。
  “啪————”
  “啊!!!”芊泽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香炉的气味是他的气味。她不想闻到,一点都不想。一嗅见,她仿佛就回想起他抱自己的一幕幕,她不要,不要!
  可是她好痛苦,身子里像燃起一把火一样,烧的四肢百骸皆疼。她的身体在传达信号,在一遍遍声嘶力竭的呼喊:它要他!
  它要他!
  “不,不,不!!”芊泽捂住耳朵,拒绝身体里传来的声音。她卷起身子,用被子一蒙,自欺欺人的躲在床角,瑟瑟发抖。
  “芊泽!?”上官柳莹爬上床去,企图拉来她的被褥:“芊泽,我知这滋味无比难受,你这样忍也是没有尽头。我也忍过,可是终究敌不过现实,你莫要折磨自己,你闻一闻这香,好歹好受一些。”她又命幼季把香炉捡起,幼季乖巧的重燃熏香,递给上官柳莹。
  “芊泽,你过来,不要这样。”
  “我不要闻,我不闻,我不要!!”她缩的更加厉害,这难受的感觉,如万蚁钻心。但越是难受,她的脑子就越清醒了,她知道闻了就意味什么。意味着她要妥协于他,意味着她愿意接受侵犯。
  绝对不行。
  不行!
  “芊泽,芊泽,你别这样,你闻一下,闻一下就好受了。”上官柳莹心知肚明这疼的感受,于是便不忍芊泽如此。幼季在一旁也是苦苦哀求:“芊姐姐,这香炉是药啊,你闻一闻病就会好了。”
  “不,那是罂栗,是毒药,我不闻,我要挺过去,挺过去!!”芊泽的衣裳已湿濡尽然,时间久了,连呼吸都喘不急。上官柳莹和幼李在旁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女子,裹着被子,剧烈颤抖。
  “不,不,不……”芊泽像呓语一般,一遍遍的重复‘不’宇。到了最后,她难受的没了知觉,竟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
  天色逐渐泛亮,云缝里挤出万丈金光,霎时把人间的黑暗撕裂。这本是明媚好天气,然,男子望着窗外的天色,眉宇间却阴霾之极。
  她竟然没有回来,求他。
  难道是他算错了?不会,他的蝴蝶刻的那么美丽,完美无瑕,她的身子已连着他的意识,他怎会不知她昨夜里经历过怎样的痛苦。可是,为什么,那样痛,都不回来找他?她宁愿忍受锥心刺骨的疼,也不愿意回来见自已?
  “哈哈……”
  祁烨缓缓起身,嘴角的弧度渐渐扯起,一种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充斥他的周身。他笑的愈发大声,最后竟一掌使力的劈烂了案几。
  门外的奴才闻声进来,见此情形均吓得噤若寒蝉。单喜也赶来了,老脸上错愕不已:“皇上……?”
  祈烨低敛的眉眼,被黑发挡住,阴森森的下颚微颤。他沉默了仵久,继而缓缓仰面,望着和煦的旭日,残忍一笑:“甚好,甚好……她如此对朕,朕也不会姑息于她,朕会让她知道,想要离开朕难受的不止是她一人。”
  他凤眼眯起,阴鸷节节疯长。他的目光有一瞬落在单喜眼中,竟让已年仅五十的单喜,吓的四肢发麻。
  “朕会让她看见,离开朕,要付出的代价。”
  咬牙切齿,俊庞上本仅存的怜爱,霎时就烟消云散。

  而与此同时的坤夕宫。
  芊泽迷迷蒙蒙中,又被那钻心的疼痒感催醒。她已没有力气哀呼,空留一口虚弱的呻吟,断断续续。
  “啊……”她手向前伸去,眼前一片模糊,也不知要伸向何方。但倏地,她感到指尖触碰到了什么,微有粗粝的触感,熟悉又陌生。
  她一握,那手竟冰冰凉凉。
  耳边有衣声簌簌,阴影紧接着布散在眼前,一个高大的人影,起初还看不清是谁。但当他身上的异香侵略般的传来时,芊泽蓦然睁眼,赫然与之对视。
  祁烨潭眸定睛,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芊泽如遭雷击,下意识的便把搁在他掌心的小手抽离,逃一般的缩到床角。祈烨眸中闪过受伤的神色,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他便懒懒的靠了过来:“爱妃,你怎逃到这里来了,朕找你找的好苦。”
  ‘爱妃’二字极为刺耳,芊泽咬着下牙,厌恶的回视。
  祈烨望着小鹿般易惊易怒的芊泽,一时嘴角噙笑。
  “哈哈。数日不见你,你倒是愈发讨厌朕了……”他说时,俊庞乌云密布。他一伸手,探向芊泽,芊泽便逃一般趺撞爬动,扑哧一声,竟抱着被褥跌落在地。
  祈烨的手一僵。
  跌在地上的芊泽,视线豁然开朗,才发现整个屋子里跪了不下百人,黑压压的延伸至外。她不知,整个坤夕宫的人都跪在这儿了,当然也包括幼季和巍然不动的上官柳莹。
  “皇后娘娘,幼季!”
  芊泽下意识扑向救星,只是男子却从后轻而易举的把她拎回。
  “放开我,放开我!!”芊泽挣扎,祁烨却搂着她,耳语道:“在朕的怀抱,你可就有力气动弹了?”
  芊泽清眸圆瞪,耳边湿湿热热。祈烨又说:“朕是不是很香?”
  “哇啊!!”像触及到心中最愤然的隐疾一般,芊泽大呼一声,竭力从他身上挣出,却狠狠的撞在地上。祁烨一蹙眉,心中怒火欲盛,但他却迟迟不发,依旧笑颜以对:“听说,是朕的皇后收留了你,朕这还没好好谢过她呢。”
  他矛头指向上官柳莹,芊泽倏然大惊,怔怔然的望着祁烨。
  上官柳莹却低敛着眉眼,一语不发,不为所动。
  “皇后,朕该如何谢你,你和朕说?”他信步走向上官柳莹,她轻轻抬目,只道:“臣妾没有功劳,何谈赏赐。”
  “哈哈。”祈烨扶起上官柳莹,说到:“谁说没有,你收留了朕飞走的鸟儿,让她安然无恙的回到朕这里,这还不算功劳?”说时,一旁的芊泽脸色一丝一丝的苍白,最后竟嗫嚅出声:“你想怎样?”
  祈烨调转视线,挤了挤眉眼:“朕想怎样?”
  他说罢,扶按上官柳莹的双手用劲一捏,女子霎时惨痛一叫,大汗淋漓:“啊!!”
  上官柳莹身体一软,祈烨却扶着她不让她落下。芊泽扑过来,拍打他的手:“你放手,放手啊,你别碰她,别碰她!!”现在的芊泽像一只完全没有依靠,受伤甚重的小兽。
  “朕在谢她,为何要放?”祁烨不为所动。芊泽哭啸的拽他,每拽一分,他用劲便多一分,到了最后上官柳莹已疼到昏倒。
  男子才松手。
  芊泽扶起跌落的上官柳莹,她意识半醒,芊泽抱着她哭:“柳莹你醒醒,疼吗,疼吗?”
  她不喊她皇后娘娘了,上官柳莹柳眉一动,睁开眼望着芊泽笑:“芊泽,我尽力了……”
  芊泽一愣,泪水扑哧扑哧的落下。
  祈烨望着这幕,心里只觉刺眼万分,他挥手:“皇后娘娘晕倒了,还不赶快给朕传御医?”几个奴才听命,忙不迭的去请人。芊泽狠狠的瞪来视线,她的不服令祈烨大为恼火。
  “爱妃可还是觉得,朕做的不够?”祈烨阴冷地笑,又拍了拍手,门外来了三人拖着一绿衣女子前来。芊泽远远的便认出了此人,大唤一声:“小珺!!”
  可那人,哪还能回应她?
  小珺的绿衣上,已开出鲜红的花朵万千,洋洋洒洒的挥了一路的红墨。芊泽穿过人群,上前拥住她,小珺抬目,张嘴便只是咿咿唔唔的声音。
  她哑了。
  满口溢出的鲜血告诉芊泽,她的舌头被活生生拨去了。
  “朕最讨厌撒谎的人,奴才们欺瞒主子更是罪该万死。”他上前,伸手撩拨芊泽的秀发,芊泽一顿,跪在地上的身子开始生生颤抖。
  “芊泽,你说朕说的,对不对?”他若无其事的调笑,邪佞之极。芊泽感到,身后的人俨然已幻化成最恐怖的魔鬼。她的泪珠儿凝固在眼眶之沿,落也落不下,宛如定格。
  “这么脏的东西,就不要碰了。”祁烨拍掉芊泽拥着小珺的手,反扣把她拉入怀里。芊泽不知道挣扎,身体只是抖得厉害。祁烨吻了吻她惨白的脸颊,打横把她抱起,说到:“这里不安静,你随朕回去可好?”
  芊泽睫翼颤动,不言不语。
  祁烨满意的一笑,抱着她欲要出门,而与此同时身后的床榻旁,花白胡须的太医正传来一声惊呼:
  “皇上,皇后娘娘她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