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10

风凝雪舞: 她之罪 51-完

第五十一回

“暗”的一切都如同她记忆中一样,未曾改变,一如既往的冷颓魔魅。
吧台内侧,依然是那把吉他,落满灰尘。
她径直走过去,取下,拭去岁月的痕迹,轻轻拨弦。
聂湛纵容的笑,遥遥对着她,举起杯中的酒致意。
一曲终了。
那日之后,其实生活也没有太多的改变,她还是在她租住的小公寓里,照样的上班下班,照样的日出日落。
夜班的时候,他会来接她,即便来不了,也总有龙浩或者唐利风,神情尊重,礼数周全。
并没有夜夜纠缠,也没有刻意回避,所有的一切,似乎就那样自然而然的发生。
偶尔的肌肤相亲,她在黑暗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沉沉入睡。
暂时忘记,所有孤冷的伤寂。
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的一曲吉他,她弹,他听,并不过多言语。
他没有让她搬来和他一起,也没有让她辞了工作或者别的什么,她的任何决定,他都不干涉,有种不讲道理的纵容。
只是,夜里,他常常会到她租住的公寓,没有给过他钥匙的,但他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弄坏门锁,然后进来,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搂着她,一枕安眠。
她嫌每次换锁麻烦,索性多配了一把钥匙,拿给他的时候他没有接,只是看着她似笑非笑:“我直接过来帮你交房租吧。”
幽黑的眼底有光影,一闪而过,待她细看,又只见得,一贯漫不经心的冷淡,就那样看着她。
她无端的有些心乱,收了手中的钥匙,放到门外花盆下面:“爱要不要的,别每次都把我的锁弄坏就行。”
他一笑,也不迫她,转动杯中的MACALLAN,一饮而尽。
他们在凌晨时分离了“暗”,他开车载她回公寓,没有上楼,直接发动车子离开了。
林朗也并不以为意,一个人上楼,放着意大利语的磁带,边听边洗漱,然后睡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是在夜里被惊醒的,他的手,冰凉的温度,却慢慢点燃她身体的簇簇火苗。
她微喘,伸手推他:“我明天有早班。”
收回手,蓦然惊觉,掌心粘稠,有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
就要起身开灯,却被他抱住,动弹不得。
“你……”
话未完,已经被他吻住,激烈而缠绵。
深吻过后,他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搂着她,气息渐渐的静了下来。
她在他怀里,平复喘息与心跳,想要起来,他却一用力,搂得更紧。
她不敢太挣扎,只得在黑暗中抬眼,借着隐约的月光看他深刻的轮廓:“我得看看……”
他只是搂了她,淡淡开口:“死不了。”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
清晨时分,他还未醒,于是她轻轻移开他的手臂,想要起身,而他只是无意识的一用力,揽得更紧。
林朗有些挫败的看着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而聂湛也在此刻醒来,低低一笑,松了手。
她起身,拿来医药箱,返回卧室的时候,他倚在床上抽烟,似笑非笑的看她。
她也不忸怩,一会还得赶到饭店上早班,没时间浪费,直接走到床边,掀了他身上的薄被。
看到他衬衣上,大片干涸的暗色血迹,心里面还是不由得一紧。
有衬衣遮着,她看不真切他的伤势,犹豫了一下,终是伸手去解他的衣扣,做都已经做了,再忸怩反到是矫情得彻底。
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抬头,正对上他暗黑的眸,闪着玩味的笑意,林朗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本就有些僵硬的手指,更是不听使唤。
聂湛终于低低笑出了声。
林朗被他笑得恼了,索性一用力,刷的扯开了他的衬衣。
过大的动作扯动了他的伤,疼痛的感觉上来,他却笑出了声,按灭烟蒂,看着她,眼底有激赏和纵容。
待到林朗看到他身上的伤时,不禁又有些后悔自己的小性子。
他的伤并不太严重,也做过简单的处理,本来已经干涸,因为刚才自己的一用力,重又裂了开来,有新鲜的血液,不断涌出。
她收了赌气的心,低着头开始为他消毒,上药,包扎,并不熟练,可是动作轻而细致。
聂湛一直看着她,微微低着头,长发随意的盘起,露出柔和而优美的颈项,白玉一般无暇的肌肤,有着另人心折的美丽。
如同受了蛊惑一般,他伸出手,略微粗砺的指,在她娇美细腻的颈间肌肤上游走。
林朗怕痒的微微避开,抬眼,却撞进他黑眸深处的柔光。
她不由得微微一怔。
而那极短的一刻,已经足够他敛回心神,不在意的笑笑,收回了手,眼底又是惯常的漫不经心,甚至于让她以为,方才的一瞬不过是她的幻觉。
他重又点燃一支烟,对她一笑:“不是有早班吗,老十二在下面等着。”
林朗看了一眼他的伤,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医院他自然是不会去的,也就用不着她浪费口舌,反正如他说的一样,死不了。
她拿了自己的包,走下楼,唐利风很快的下车,为她开了车门,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林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其实你们没必要来接我的,我自己可以。”
唐利风透过倒车镜看她,兴味盎然的一笑:“我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挺新鲜的。”


第五十二回

五月,时光绵长。
林朗跟着意大利语的磁带轻声朗读。
她的手机响了,是母亲。
接起,说了自己的近况,问了父母的身体状况。
没有提关于林射的一切,无论是她还是雅筑,都那么刻意的在回避。
雅筑在电话那边抱怨:“没事的时候,多和家里打电话,这孩子,也不知道我们多想你。”
她安静垂眸,没有说话。
怎么会不知道,她也一样,无法抑制的想念,常常看着电话出神,却很少会往家里拨。
原来,她还是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坚强。
挂了电话,水也烧好了,她起身,兑了杯温水,从抽屉里找出药片服下。
聂湛恰巧出了卧房,拿起茶几上的酒往杯中倒,一面随意的问:“怎么了?”
她放下水杯:“没事。”
起身准备出门上班,却被他握了手腕,稍一用力,拿过她手中的药瓶。
他的神色没有改变,只是眼底,晦暗难测。
开口,声音还是淡淡的:“你一直在吃?”
林朗点头,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
自从和他在一起,她一直有吃避孕药,纵然知道难免会有负作用,但她绝对没有心理准备去迎接一个孩子。
没有专门告诉过他,也没刻意的瞒着,如今他看见问起,她也就说了,想他这样的人也不会想要孩子的。
聂湛慢慢拧开药瓶的瓶盖,将药片全部倒在手心里,林朗正想开口,却见他已经将手里的药片放进了酒杯。
药片遇到烈酒,有气泡不断,他一松手,杯子在地上碎裂开来,有清脆的声响。
林朗定定看着他,一个字也不说。
聂湛抬头,看她不说话,就那样看着自己,一笑,伸手拨了拨她的长发:“你再不走上班要迟到了。”
她还是不说话,看了他几秒钟,然后起身,拿了自己的包就要出门。
开门,却听见他的声音从身后淡淡传来:“下次我会用套。”
她转身,只见得他的背影,重新取了酒杯,倒满MACALLAN。
到了饭店,还工作不到一个小时,有同事匆匆赶来,想要与她换明天的班。
她想了想,自己明天也没什么事情,于是笑着应了。
出了饭店的门,时间还早,她便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有车子,悄无声息的接近,黑色的奥迪,她并不陌生,车上的人,她同样不陌生。
那人下车,喊了声“林小姐”。
她叹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已经被他一用力,挟进了车里,车子很快开走了,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到了车上,那人很快松了手,说了声抱歉。
林朗嘲讽的笑笑:“还是暴力比较能解决问题。”
那人有些尴尬的转开眼:“对不起,首长想要见你。”
林朗还是笑:“所以我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将视线调向车窗外,她不再开口。
车上的人,她是见过的。
第一次,在饭店,何部长的私人晚宴上,他跟在他们身后,当时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聂湛身上,对那人只有一个大概模糊的印象。
真正记住他是在不久前,那天她下了早班,正打算搭公车回家,他开着车子拦住了她,语气恭谨,林小姐,可以请您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走自己的路。
那人或许也察觉到自己的唐突,拿出了名片,说,对不起,我没有恶意,只是首长想见见你。
林朗有些诧异,面上却是神色如故,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你们首长费心思的。”
那人显然是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回答,微微一怔,而她也不再理会他,径直往前走去。
那人一直开着车子,缓慢的跟在她身后,引来街上无数人的侧目,林朗也不理会,自顾自往车站走去,不一会公车来了,她上车,看到那辆奥迪终于停下不再跟来。
不曾想到,今天,他竟然会用上这样强硬的手段。
车子很快到了一处很隐蔽的庭院式楼房。
那人下车,为她开门,到了这个地步,林朗也不愿意再为难他和自己,下车,随着他往屋内走去。
屋内的人显然等了很久,见到她,微笑着站了起来:“林小姐,对不起,很冒昧的把你请来了。”


第五十三回

林朗看着眼前的何一远,那是处于中国政坛权力顶端的人物,每一句话,都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影响力。
聂湛身边的人她见过不少,其中不乏极为出色的,但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暗色的痕迹。
她一直记得最初在饭店的邂逅,何一远自然是不用多说,其余跟随的诸人,一眼,也就能够辨出,绝对同“暗”,处于两个世界。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权威的意味,习惯于发号施令,高高在上。
不是没有好奇过聂湛同何一远的关系的,只是他不提,她也不问。说到底,他们都是自私的人,习惯了自我防护,骄傲而自制,知道怎样的距离,才是最安全。
只是,林朗看着对面那双相似的眼,很多事情其实已经不言而喻。
现在,那双眼里闪着难辨真假的笑意,亲自为她斟了杯茶,他说,林小姐,很冒昧的把你请来了。
语调温和,却没有半分歉然。
林朗接过,微微一笑:“因为聂湛?”
何一远并不掩饰,直接微笑点头:“是。”
林朗随他在藤椅上坐下,依旧微笑:“其实您大可放心,我和他的关系并不是您想象的那样,也不会发展到需要您费神的地步。”
何一远呵呵一笑,不再客套的叫她林小姐,直接喊了她的名字,也并不问她是否介意,他笑道:“朗儿,我今天让罗秘书请你过来,可不是为了上演嫌贫爱富,棒打鸳鸯的老套剧情,我不是一个有门第观念的人,而你也有足够傲人的资本。”
林朗微笑摇头:“我的确不知道您带我来这的目的,只是觉得,无论哪一种,我都不会是您想象中的,合适人选。”
何一远笑着起身:“我们到庭院里走走,空气很好。”
林朗没说什么,随他出了侧门,走进庭院,不算太大,却清幽别致,他的警卫员和罗秘书跟在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聂湛没有跟你说起我的事情吧?”
她微笑着摇头。
何一远一面向前走着,一面状似随意的开口:“我和他的关系相信你早就猜到了,不好奇为什么他姓聂,我姓何吗?”
“这是你们的家事,我这个外人,不方便知道。”林朗还是微笑摇头,轻巧的断了他的话,并不想过多的介入。
何一远停步,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赞叹:“聪明的姑娘。”
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嘲讽。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恰此时,罗瑞端了药和温水上前:“首长,该吃药了。”
何一远接过,依旧看着林朗微笑:“他是随母亲姓的,因为我不能让外界知道,这是我的儿子。”
别说是林朗,就连罗瑞也是大惊,眼底担忧,终究是压抑住没有说话。
林朗看着他,心里不是不诧异的。
以何一远今时今日的地位,不该不知道,如果让外界知道了一丝一毫关于聂湛的事情,对他的仕途,会有怎样毁灭性的影响。
本该讳莫如深的话题,现如今,却被他这样状似不经意的提起,没有丝毫的掩饰和顾忌。
何一远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微微一笑:“我能走到今天,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他一面往前走去,一面继续说着:“聂湛的妈妈是我在俄罗斯留学时候的校友,我们算得上一见钟情,我至今记得那天,她穿了一件黑色的晚礼服,在新生入学的酒会上,光彩照人。”
林朗抬眼,他的侧脸因为陷入追忆有着某种柔和而真实的情感,她一时之间,竟然犹豫了,没有打断他的话,安静倾听。
“我结婚的时候,聂湛已经六岁了,当然,我结婚的对象,并不是他妈妈。那场婚姻让我的仕途可谓平步青云,也让我失去了太多。”
林朗垂眸,很好的藏住眸中的讽刺,在他当年选择的时候,又何尝不清楚会有今天的失去,知道,却仍然坚持走下去,现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后悔感伤。
“我结婚的时候,她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冷淡笑着说恭喜,后来,我也一直去看他们母子,她从不抗拒,只是态度冰冷,常常弹吉他,唱外文歌曲,即便对聂 湛,也并不亲热。我知道她有吃安眠药的习惯,每次都会暗中把它换成维他命,可是,她还是在两年后,聂湛八岁的时候,就着洋酒,服安眠药,自杀了。我不知道 她是从什么时候把药换回来的,或许从一开始她就知道。”
何一远继续说着,口吻开始转为平淡,平淡得如同只是在说报上一则不相关的报道。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的聂湛,安静而冰冷,我那时以为他并不懂,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何一远似乎是走累了,在庭院一角的凉亭里坐下,示意林朗坐在他身边。
“聂湛从小聪明,因为觉得有亏欠,总是想要给他最好的一切,我让他上最好的学校,吃最好的,用最好的,我待他,比待何歆悦都要好上千倍。”
他看着林朗,笑了下:“何歆悦,他妹妹,不过他并不承认,歆悦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甚至于,两兄妹,连面都没见过。”
那一瞬,林朗抬眼,在他的笑容里,看到了厚重得无法摆脱的,沉甸甸的忧伤和无可奈何的苍凉。


第五十四回

空气中,有紫薇花蕊的味道,淡而悠远。
林朗想起,很久以前,聂湛第一次将“暗”的吉他递给她,有厚厚的灰,和岁月的痕迹。
他说,藏不住秘密的时候,就过来,用这个弹。
于是她弹,他听。
那些秘密,藏进音符,散在空旷的时间中。
只是,他的秘密,藏不住时,要怎么办?
何一远看着凉亭外,一片葱郁的绿,继续开口:“聂湛从小就优秀,无论在政坛、商界、或者其他任何一个领域,只要他想,便会光彩夺目。可他偏偏选择这样一个阴暗的世界,存心与我背道而驰一样。这条路,即便呼风唤雨,却是走不到底。”
他的语调很淡,却有着藏不住的骄傲和无奈。
“我托人送他去部队,想用军营的纪律磨去他的不羁和反叛。他去了,很干脆,也依然优秀,却在退伍之后,变本加厉的胡闹,越闹越大。”
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号码,向不远出的罗瑞招了下手,递过去,有些不耐烦:“告诉何歆悦,想进中央台自己考去,别来烦我,也别去烦她妈和她爷爷,谁来说都没用。”
他转眼,看着林朗,忽而一笑:“怎么,以为搞政治的和腐败都脱不了关系?”
林朗微笑了下,没有说话,心底暗叹,原以为自己已经将情绪掩饰得滴水不露了,却还是被他看出了诧异神色,他可以走到今天,并不是没道理的。
何一远又笑了笑,这次,却似乎带上了自嘲的意味:“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好官。对何歆悦我几乎不用任何关系,但到了聂湛身上,那些个原则,好象就什么都不是了,破了一次又一次的例。你也知道,他搞的那些事,枪毙都可以了。”
“我想,他并没有让你为他做过什么吧?”
何一远大概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一问,停了几秒,依旧微笑:“是,但我总不能视若无睹,即便他有能力担当,并不需要我出面,但我总想着在他真正遇到麻烦之前,就把可能会有的隐患解决了。他不是在玩过家家,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毁了他。”
林朗到底是没忍住,淡淡一笑:“那么,您今天找我来,告诉我这一番话的目的,就是为了借我的口告诉他,您的情非得以和用心良苦,最好再劝他按着您为他安排好的人生轨迹走下去,对吗?”
这回,换何一远不说话了,他看着林朗,依然在微笑,眼神里,却讳莫难测。
林朗却不打算再说下去,她站起身,准备告辞:“我来的时候就跟您说过,我和聂湛的关系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无论您找我来是为了什么,我都不会是合适的人选。”
“所以?”
“我不会劝他什么,即便劝了他也不会听。”
何一远一笑:“那么你就由着他血雨腥风的过,还是,这样的生活更能满足你们女孩子的虚荣心?可我看着,你并不是这样无知的姑娘。”
林朗笑着摇了摇头:“我虚荣又自私。”
何一远不说话了,微笑也渐渐隐去,定定看着她。
林朗看着何一远那双相似的眼睛,终是一叹,放任自己随着自己心底的情绪,一字一句开口:“您并不了解我,这没什么关系,可,我想问的是,您了解聂湛吗?您了解您的儿子吗?”
何一远面上依然不露任何情绪,静然听着。
“您 想要他,按着您的意志生活,考虑过他的感受没有?您想过没有,若是从政,他可能一辈子都会陷在母亲自杀的阴影里。您想让他离了现在的生活方式,您说这是为 了他好,我不否认这一点。可是您难道没有任何一点私心,担心他这样下去会对您的政治生涯造成影响吗?或许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我相信,必然是有 的。”
何一远的眸光转了转,有压抑的情绪和光影闪过。
林朗起身告辞,他静默了半晌,点头,罗瑞很快的上前道:“林小姐,我送你回去。”
她随着他转身,却听到何一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么你觉得,他现在过得好吗?”
林朗转头:“如果你看过他身上的伤,我想,你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何一远微微一怔,随后却是笑了,这一笑,有着温和、释然、欣慰种种复杂的感情包含其中:“看来我并没有找错人。聂湛从很小的时候起,出去外面打架,一身是伤的回来,却从不给人看,包括我和他妈妈。”


第五十五回

“暗”的门前,聂湛停了车子,正要打开车门,却瞥见前方的黑色奥迪,一抹纤柔的身影从车上下来,然后罗瑞也很快跟了下来,在她面前说着些什么,面色有些为难。
而她只是笑笑,漫不经心而又略带嘲讽,什么也没有说,直接转身往“暗”走去。
罗瑞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暗”的岩门内,定了一会,然后转身,准备开车离开。
聂湛在车内,漫不经心的看着这一幕,随手按了一下喇叭,罗瑞听得,一怔之后,很快的走了过来,在他的车窗前弯下了腰。
聂湛淡淡开口:“老头子找她做什么?”
罗瑞一凛,垂眸答道:“首长和林小姐谈话的时候,我不在跟前,所以并不清楚。”
聂湛转眼看他,黑眸中有轻飘飘的冷残意味,他可有可无的笑了下:“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三次。”
罗瑞觉得脊梁有些发冷,眼前这人是聂湛,一个眼神,无形的压迫力和恐惧便如影随形,他终是低低开了口:“我听到的也并不多,只是首长告诉林小姐……”
聂湛坐在车里,听他叙述,手里,漫不经心的翻转着打火机。
罗瑞一直在他车窗前低语,他也并不叫他起来到车内坐着说话,就由着他弯了腰,引得无数人侧目。
他并不理,不开口,罗瑞便是说完了也不敢直起身。
聂湛随手扔了手里的打火机,转眼看他:“完了?”
罗瑞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终于忍住,应了声是。
聂湛不在意的笑笑,带着漫不经心的冷:“别再烦她。她不会把你怎样,但是我会。”
也不再理会罗瑞,下了车,直接进“暗”,没有见到林朗,于是拿了一杯MACALLAN,往内室走去。
她在窗边,安静的弹着吉他,有微光洒在她长长的黑发上,那样柔和。
听见门响,她抬眼,看见他,停了手上的动作,一室安静。
聂湛喝了口酒:“想说什么?”
她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拨动手中琴弦。
一曲终了。
她放下吉他,起身走到他跟前:“你跟我说过,秘密藏不住的时候,就过来,用这个弹。那么你呢,你的秘密藏不住的时候,要怎么办?”
聂湛笑笑,嘲讽的弧度:“秘密?你知道真正的秘密是什么吗?”
林朗看着他的眼,轻轻开口:“这把吉他,是你妈妈的,对不对?”
聂湛还是笑,走到酒柜边,重又为自己倒了杯酒:“我来告诉你什么才叫秘密。”
林朗不说话了,只是定定看着他。
“老头子怎么跟你说的,说她是自杀,安眠药?”
林朗看着他唇边的笑,突然觉得胸口有些沉闷的疼,她不说话,只是看他,而聂湛,依然笑着开口。
“那个时候她要吃安眠药才能睡,老头子暗中把她的药换成维他命,以为她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那两年来她几乎每晚都不睡,夜夜弹着吉他到天亮,那些歌我听不懂,冰冷又绝望。像是你第一次来‘暗’的时候唱的一样。”
林朗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窗边的吉他,聂湛的声音继续传来。
“她由着他换药,装不知情,只是过一段时间就吃下大把的药。维他命自然吃不死人的。她在等,等老头子放弃她的时候,她就放弃自己。”
林朗无声叹息,看着聂湛深刻的轮廓,除了眼,他应该遗传到母亲更多,她看着他,想象那个孕育他的女子,是何等的风华绝代,又是怎样的骄傲和刚烈。
红颜薄命,色衰爱驰,这似乎是亘古不变的定律,她的爱情,抵不过他平步青云的抱负,她的痴心,也不过只换来两载眷顾。
林朗不知道,在她生命的尽头,当她身体剧烈疼痛的时候,当她知道这一回,自己吃下的不再是维他命的时候,是不是,解脱大于悲哀会更多。
聂湛一直注视着她,那些微小的悲哀神色。
他笑了笑:“别误会,至少到她死的时候,老头子都还记得往她的药瓶里装维他命,真正推她上绝路的,是我。”
林朗觉得有些窒息,她看着聂湛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个字也开不了口。
“是 我将她药瓶里的维他命,换回安眠药,转身的时候,看见她站在房门口,抱着吉他,淡淡的笑。我不知道她看见没有。那天,她很难得的亲自做了饭,平常我们大多 叫外卖的,老头子没来,只有我和她,她开了红酒,她一直藏着不舍得喝的,1985年的PETRVS。我想过要把药换回来的,在她对我笑的时候,在她摸我的 头的时候,在她弹吉他唱歌给我听的时候,不是夜里的那些曲子,温柔宁和。”
聂湛笑了下,放下酒杯,随手拿起桌上的打火机,把玩着,有火苗颤动,忽明忽暗。
“可是我最终没有,两天后,她自杀了,我记得那天晚上她微笑着,握着我的手说,你的心很硬,我不担心。剧烈的咳,咳出大口大口的血沫。那一年,我八岁。”
放下打火机,他看向林朗,她也不说话,就那样看他。
于是他笑了下:“没话跟我说?”
林朗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的,却是一字一句开口:“说什么?无论同情怜悯,或者害怕恐惧,避你如蛇蝎,都不是你要的,也不是我会有的情绪。对我而言,你就是你,并没有什么不同。是那个我在军训时候遇到的,是在‘暗’里递给我吉他的,聂教官,聂湛。”
聂湛不说话了,只是看她,幽黑的眼里有光影,深不见底。
林朗于是笑了下:“那么,你知道我的秘密吗?”
他喝了一口酒,也不隐藏,直截了当的开口:“林射,你哥哥。”
林朗垂眸,极淡极淡的微笑:“真正的秘密是,他并不是我哥哥。而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在于,不能说。”


第五十六回

七月流火,聚散别离无处可躲。
林朗坐在侯机厅内,看一幕幕送别与重逢的场景。
她将行李托运,并不多,想带的,不能带走,太多的东西,空留牵挂。
拿出手机,本想打电话回家,终于还是挂断,算了,等到了意大利再联系或许会更好。
她并不坚强,所以更不敢纵容自己去贪念那温暖,惟恐动摇离意。
林朗握着手机,静了几秒,然后拨通了聂湛的电话。
“是我。”
他在电话那头淡淡的应了声,即便她之前极少会打电话给他,他的声音听来,也并无半分波动。
她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原本以为,可以很轻易说出口的,再见,这两个字,并不是那么难.
可到了此刻,在她犹豫的那一瞬,她便知道,自己,并不是一点也不在意的。
或许察觉到这一点,在更早之前,连她自己都没认清自己的心的时候。
于是她离开的这样早,即便不是仓促成行,却多少带着逃避和自我保护的意味。
聂湛的好,她不是不知,只是相逢太晚,她已经不再会全力而毫无保留的去爱一个人。
害怕沉沦深陷,无论是他还是自己,所以她选择离开。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却是聂湛淡淡的先开了口:“意大利?”
林朗怔了一下,不自觉的点头,突然意识到他看不见,于是垂眸应了声是。
没有什么好瞒的,即便她有心,也瞒不过。
她空闲时总读意大利语,机场的广播持续不断,即便旁人都能猜出,何况是他。
“几点?”
“十一点。”一切已成定局,她安静的握着手机:“再见,聂教官.”
有几秒钟的沉默。
聂湛却忽而笑出了声:“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放任你走?”
没等她开口,他已经挂断电话。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时钟,该是时间登机了.
她的邻座,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有阳光的笑容和开朗的个性,自坐下来起,一直不停寻找话题。
她只是微笑,很少搭话,甚至连倾听都不仔细,自顾自的出神。
起飞的时间到了,可飞机并没有动,机上广播里传来了空中小姐甜美的嗓音,她道歉说,因为技术故障,飞机要延后半个小时起飞。
有思绪闪过,但她很快的否认了自己的这一念头,暗暗的对自己笑了笑,人啊,总是习惯于将自己看得过高。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飞机依然停在原地。
有乘客开始不满起来,纵然是空中小姐亲自一一安抚,软语温言,也平息不了这抱怨。
林朗安静的坐着,心内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那是之前被她否认过的念头,即便现在,她也一直希望是自己过于自恋,可是莫名的,这个念头却是挥之不去。
本想叫过空姐询问是不是可以下机的,后来一转念,避得开此时,又能去哪里,若真如她所想,他连一架几乎满载的航班都有本事拦下,又怎么会找不到,小小一个她。
况且,她也不想再逃避,她欠他一个解释,有些事情,迟早要面对,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放开。
所以,当聂湛真正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并不是太吃惊。
早有空姐上前协调,将她邻座的男孩子带到了别处,聂湛于是在她身边坐下。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也不说什么,只是可有可无的笑了下,也不在乎整整一机舱人藏不住好奇的眼睛。
终于是林朗先沉不住气,她将眼转开,话语里有些叹息的意味:“何必呢?”
聂湛笑笑,也不答她,只是伸手拨了拨她的长发:“这样下去谁也走不了。”
林朗看他的眼,惯有的漫不经心与冷淡,却不见半丝玩笑的意味。
他也不再说话,由着她静坐,由着周围的嘀咕声不断。
林朗终是在心底幽幽一叹,起身,越过他,直接往舷梯处走去。


第五十七回

出了机场,就见龙浩的车子等在那里,见到他们,很快的下车,开了车门。
她没问自己已经托运了的行李,他连人都可以拦下,何况是行李。即便真的追不回,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她的行李本就不多,更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东西在其中。
车子直接往“暗”驶去,不一会便到了。
一路上,林朗安静的看着窗外,聂湛也不说话。
此刻到了,她仍是静静的,没有动作,而他,好整以暇。
倒是龙浩憋不住了,下车,直接开了后座林朗那一侧的车门。
她看了一眼聂湛,心底无声叹息,下车,径直往“暗”走去。
还没到营业的时间,“暗”里一派冷清,只有零星的几个人。
她在吧台内坐下,看见吉他,停了几秒,然后拿起,拨弦,依旧是那曲HISTORIA DE UN AMOR。
一曲终了。
她抬眸安静看他:“我欠你一个告别。”
聂湛笑笑:“我记得我说过,如果你忘了我不介意再说一次。我不会放手。”
林朗垂眸,声音很静:“不值得。”
他一笑,将杯中的酒饮尽:“我想做的事没什么是不值得的。”
林朗抬眼看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聂湛已经放了酒杯,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他的唇里有MACALLAN的味道,不留一丝余地。
他的双手,在她身上游走,一点一点软化她的僵硬。
而她,只能颤抖再颤抖,他比她更熟悉她的身体,根本就无从抗拒。
无力而迷离的瞬间,她感觉自己被他有力的抱起,往内室走去。
一路旖旎,辗转而缠绵,连呼吸都纠葛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内室中央,是一张简单而宽大的床,他没有停顿,直接抱着她往尽头的房间走去。
“暗”的最里间,有巨大的酒柜和落地窗,右侧,是北欧风格的黑色长沙发,金属的扶手,并不柔软,却很宽敞,有时累了,她便在这里休息。
聂湛放下她,沿着她优美的颈项,细致的锁骨,一路吻了下来,所过之处,点燃簇簇火苗。
他刻意要将她逼至崩溃一般,用那样近乎痛苦的欢愉。
满室激越的情意,沉默而难以自控。
当所有的意乱情迷终于沉淀,她在他怀中,静静的开了口:“接下来呢,你要怎么做?是扣了我的护照吗?”
没有抬头,所以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
只听得一阵声响,像是他打开近旁矮柜的声音,而他的另一只手,仍是稳稳的搂着她,半丝颤抖都没有。
得不到他的回应,林朗于是抬眼,撞入他的黑眸之中。
聂湛摇了摇头,唇边带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似是自嘲的弧度:“你还不了解我,我做事要不不做,一旦做了,就会做绝。”
话音落,他的手,扣上了她纤细的腕,冰冷的温度,那样坚硬的刺痛着她的肌肤。
林朗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那明晃晃的手铐,一时之间,震惊得无法成言。
而他,也不言语,一手握了她的手,另一手在她皓莹若雪的手臂上静静游走。
过了好久,她才抬眼,定定看他:“你不会的。”
聂湛一笑,手上一带,轻轻一用力,将手铐的另一端扣上了沙发前端的金属扶手。
“我会。”隔着冰冷的金属,他在她手腕处印上一吻,笑了笑:“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只有不择手段,才是唯一的手段。”


第五十八回

在那些日子里,林朗如同落雪一般的沉静。
挣扎过,也求过他,手腕上磨出了血痕都无法挣脱,更动摇不了他的心。
于是她一天比一天,更加安静。
“暗”最尽头的内室,隔音效果很好,她听不到外头的喧嚣和迷乱。
书籍碟片,一应俱全,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除了聂湛,没有人进来过。
他亲自喂她水和食物,挑选衣裳,帮她穿上,素雅的色系,质感极好,式样是一律的简洁。
偶尔肌肤相亲,她抗拒不了,也并不太想,那个时候,他会解了她手上的枷锁,银色的钥匙握在他手里,印在她眼中,有明亮的光,如流星一般,一闪而逝。
矮柜上,她的手机响了,打断了她的思绪,是妈妈。
妈妈止不住的埋怨着,说她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记得往家里打电话,又说等到月底学校放假了,就到B市,然后送她一起到意大利。
林朗微笑,说好。
聂湛并未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这个男人过于自信,在他的世界里,是非黑白,只需他一句话。翻手云,覆手雨,只手遮天。他的纵容源自他的深不可测。
她也并没有告诉家里人自己的近况,更没有想过报警,他既然放任她留着手机,应付这些,也就并不放在他眼里,她不想要家人凭空担忧。
只是,她挂了电话,极淡的微笑,终究有些事情,会成为例外。
聂湛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这样的场景,林朗握着手机,垂眸,笑得飘忽而淡然。
她纤细的手腕,被固定在金属扶手之上,上面,有一道道的伤痕,是之前她挣扎时留下的,上过药,看上去仍是触目惊心。
他上前,在她身侧坐下,解开了她腕上的手铐。
窗外,是暗色的长夜。
他搂她在怀中:“睡吧。”
林朗淡淡开口:“睡不着。”
就要翻转身子背对他。
聂湛却并没有让,他扳过她的肩,半撑起身体,一手静静划过她的发,黑眸在暗色中就那样注视着她,半晌,他终是一笑,哑声道:“睡不着我们可以做别的。”
修长而略微粗砺的指,便穿过她的发,沿着她优美的颈项,轻轻的,缓缓的,极尽诱惑的,一路往下。
林朗闭眼承受着他,双手毫无选择的攀上了他的肩,死死的咬着下唇,要那疼痛来维持自己的清醒。
黑暗中,她的双手一点一点的下移,在他的腰际游移,记忆中的位置。
指尖明明已经触碰到,却在下一刻,被他的大手覆住,顺势将她的手带到唇边,印下轻轻一吻。
他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缠绵悱恻般的响起。
他说:“不要逼我把它毁了,下一次,我会。”
猛然一用力,他在她身体的最深处辗转,刻意用那样极致的痛苦和欢愉让她沉沦。
身体里那些失控的激情和心底近在咫尺却终究错失的失落感,让她终于抑制不住,有些崩溃的哭出了声。
林朗感觉,自己仿佛被抛上了暗夜高处,眼前似乎有点点星光,可她根本抓不住丝毫,只能无助的随着他,而下方,是一片黑暗,深不见底,不知何时,可以坠入到尽头。


第五十九回

那日之后,林朗极少再说话,开口,也只有三个字,放开我。
而聂湛幽黑的眸底深不可测,他看她半晌,终究只是笑笑,然后伸手去拨她的发,如同对待一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
再后来,她连那三个字也不说了,因为根本不会有用。
只是,她拒绝进食,连水也不喝一口。
自然并不是想死,她只是在赌,赌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的分量。
说到底,她骨子里,流的仍然是自私而冷静的血。
最初,他由着她,放了东西在矮柜上便出门了。
到晚上回来,看到矮柜上的东西她连碰都没碰过,他只是极淡的笑笑,也不说话,解了她的手铐,搂她入睡,眼底,一片淡漠的光。
到了第二天,她依旧滴水不沾,他一手端一碗粥,一手捏了她的下颚,而她,死死的咬着牙关抗拒。
于是那些粥,便沿着她的唇角颈项流了下来,沾湿了他的手,她的皮肤和衣裳,一片粘稠的狼籍。
他终究是放手,将那碗洒了大半的粥轻轻放到矮柜上,看她,她的额上已有细密的汗。
于是松了她的手铐,抱她到浴室,开了花洒,调水温,然后帮她清理。
她的抗拒,他并不理。
她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由得他又抱了自己出去,挑了条白色的裙子帮她换上,用毛巾擦她湿答答的长发,不言不语。
在他重新把她抱到沙发上,腕上的冰冷如期而至时,她连最轻微的颤抖都没有,美丽的脸上,淡漠得仿若与己无关,也并不看他一眼。
聂湛看了她许久,终究是笑了,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她连躲都不躲。
他的声音甚至带着笑,却逃离不了旷世的苍凉和自嘲:“你凭的不过是——”
话没说完,他笑笑,收了手,起身出了门。
空旷的房间里,林朗缓缓的将目光投到那扇紧闭的门上。
门重新打开的时候,她正看着窗外,听见声音,却没有回头,连眉都未抬。
直到那个年轻的护士拿着输液瓶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明白,他的决绝。
她越过护士的肩,看身后聂湛淡漠的神情,当针管快要扎进皮肤的时候,她宛如惊醒一般,开始挣扎。
她左手的手腕被手铐固定,并不能太过激烈的挣扎,右手终究是被小护士拼命按住,扎了进去。
而她,随即狠命用力一扯,殷殷血滴就沿着她的手背,这样流下。
小护士大概从未见过这样不合作的病人,求助的将视线投向了身后的聂湛。
而他,并不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斜倚着墙,就那样冷眼看着,眼底,一片淡漠的冷光。
小护士无可奈何,只能给她注射了镇定剂。
药效很快发作了,林朗的意识渐渐涣散,只能无力的,任小护士重又握住自己的右手,开始输液。
或许是因为太累了,或许是因为镇定剂的关系,她竟然难得的一枕无梦。
醒来的时候,阳光高照,已经很晚了。
“您醒了?”一个护士打扮的女子来到她身边,却并不是昨天那个。
林朗环视了一下屋子,聂湛并不在,而她的手臂上依旧挂着点滴。
她连想都没想,直接一用力,狠狠扯了针管。
那个护士慌忙上前,可她并不合作。
几番折腾,女子终于抱住她哭了出来:“小姐,我求求你,我才刚结婚,还想要一个儿子……”
女子眼底的恐惧和绝望让她震动。
林朗无力的垂下手,羽扇一样的长睫,眨了一下,又一下,终于闭上。


第六十回

小时候,她总喜欢,在林射练琴的时候,托着下巴在一旁看,看他修长漂亮的手指,在键盘上优美有力的跳跃。
林射从小学琴,获得无数奖项和世人惊羡的目光,而她,却老叫他弹那曲童稚的两只老虎。
他微笑着一遍一遍弹,简单的音符,简单的幸福。
高中时,有次他去省外比赛获奖,颁奖仪式上主持人请他现场表演一段,他弹的,就是这曲两只老虎。
无数人惊诧与怀疑,他却只是静静微笑,眼底,有宠溺的光。
就连雅筑和林起铭,都对着电视屏幕笑道,这孩子,可真是胡闹。
而她却只觉得,那一刻,他像极了王子。
父母原是让她一起学的,可自己练习起来,总嫌枯燥乏味,学不了几天,便撒娇着抱怨,父亲宠她,一笑也就依了,倒是母亲,直到今天,还总拉着她的手说,白白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双手。
如今,这双手,漂亮依旧,纤美依旧,只是多了,腕上冰冷的手铐。
黑色的衣裙将她的肌肤称得越发皓莹若雪,她美丽的脸上,有着落雪无声一般的安静,安静得仿若没有存在感一般,那样的不真实。
聂湛坐在沙发边上,端了一碗粥,一勺一勺慢慢喂她,林朗安静的吃着,不言不语。
自从那日任护士给自己注射了营养液之后,她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再抗拒过聂湛带来的食物,不想再多此一举。
慢慢喝完他手中的粥,任他解了自己腕上的手铐,抱着她到窗前,暮色将至,这个城市开始亮起点点灯火。
自那日之后,他会带她走出那间内室,也会带她在这个城市的夜里飞速驰骋,唐利风或者龙浩开着车子,他在后座,抱她在怀里。
这段时间里,她真真算是过起了足不沾地的日子。
无论是激情过后去浴室清理,或者到“暗”的吧台内喝一杯“毁”,无论到什么地方,多远的距离,他都把她抱在怀里,靠近心脏的位置。
她看书的时候,她喝酒的时候,他的手掌滑过她的长发,静静的注视。
最初的恨意过后,当所有情绪开始慢慢沉淀。
她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也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一天比一天更加抑郁,也一天比一天更加清醒。
所以,她用冷漠的外衣,保护着自己,也保护着他。
她的视线,缓缓的移到矮柜上的手机上,太多事情,其实都是注定。
夜里,她靠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月凉如水,透过硕大的落地窗,洒下银光。
她悄悄抬眼,看熟睡中的他深刻的轮廓,眉,眼,唇……
突然一阵心疼,狠狠闭了眼,一时间,竟然有些恨起自己。
是她放任自己在脆弱彷徨时,一味的依赖,却未曾想到会发展到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夜未眠。
他在第二天清晨时候离开,依旧沉默着将手铐铐上了她纤细的手腕。
她睁着眼,却没有看他离开的背影。
她终究是自私,连回忆都不愿意多留。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门,再度开了。
她转头,却是抑制不住的诧异了,那是阿染。
那么长的时间没见,她依旧记得她。
那样的风情刻骨,那样妩媚而艳丽的冷。


第六十一回

阿染冷冷的看着沙发上的女子,忽而就笑了:“看见是我,你似乎很失望。以为是他吗?他可没那么早回来。”
林朗淡淡一笑,没有开口。
阿染上前几步,绕行到沙发后,伸手亲密的环住了她的肩,含笑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原以为什么样的人物,值得他这样对待,却也不过如此。玩这样欲擒故纵的游戏,何必呢?”
林朗依旧微笑,任她搂着。
她的过于安静,终于让阿染有些无趣的松了手,斜倚在沙发对面的墙上,冷冷的点了一支烟,眼底,是高傲的冷艳:“没话好说?”
“他 喜欢MACALLAN,喝过之后总爱吹风,很容易会头疼。他睡觉的时候不喜欢盖被子,不管多冷的天。”林朗终于开口,视线落在窗外,声音淡而安静:“他选 择这样一条路,很任性,却已经不可能也不会再回头。有人仰视,有人仇视,惟独没有温情相伴,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以为他不需要,可是再冷硬的心,终究不是 铁。所以他喜欢黑色,喜欢夜,因为容易隐藏,他的心底,其实一直不安定。”
阿染冷笑:“示威么?你以为你有多了解他?”
“至少比你多。” 林朗转眸,平静看她:“所以我希望你记得我今天说的话。”
阿染不说话了,只是冷冷看她,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思。
林朗于是极淡的笑:“相信我,我比你期望的,更想离开这里。”
“你以为你可以?”
林朗微笑摇头:“我需要人帮忙。”
阿染的眸光转了几转,扔掉烟蒂,缓缓走到她面前,在沙发边坐下,一举一动,风情万种。
她看了沙发上的林朗几秒,轻飘飘的笑了:“祸害。”
一手伸到腰后,取出一直不离身的匕首,用钝面轻轻巧巧的沿着她美丽的脸下滑。
林朗没有动,静静看她。
阿染终是娇娆慵懒的一叹:“没意思。那时候你不过还是个小丫头,几年的时间,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该说你冷静呢,还是冷血。”
“伤了我,只会让他恨你,杀了我,只会让他记得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这样的事情,你不会做的。”
阿染面上娇媚的笑换做冷嘲:“自恋得可以啊。”
林朗一笑,也不再多说,看着眼前这个艳丽刻骨的女子,似乎每时每刻,总有千般风情,变得那样快。
阿染盯着她的眼睛:“我一向喜欢聪明的人,可是,我很讨厌你,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所以那个时候我想毁了你,想看你沾了粉之后是不是就跟我们一样了,可是他没给我机会。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你跟我们不一样,永远都不一样,你的心不会在这里。”
她说完,直接拿起手中的匕首,在林朗的手铐上轻轻敲击着,试验一样。
“你做什么?”林朗开口。
阿染依旧用匕首上下敲击着她的手铐,连头都没抬:“你说的对,他不可能改变,所以,阳光,只会毁了他。”


第六十二回

林朗静静的看着身前的阿染,垂眸极淡的笑,却被阿染不经意的一抬眼,看到。
她手上动作未停,重又低下头摆弄着手中的匕首和手铐,不在意的问:“笑什么?”
林朗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了你也不会信。”
这回,阿染倒是停了动作,抬眼看她,冷笑:“所以我说你是祸害。你不要他了,就想着我在他身边真好,是不是?刚才不是还自恋得可以吗?现在这样,是小看了你自己,还是小看了他?”
“你当聂哥谁都要吗?你难道不知道这么些日子以来……”看林朗不说话,她索性甩手站了起来。
踱 到窗边,她重新点燃一支烟,忽然对自己自嘲的笑了笑:“那个时候年纪小,总为自己可以在他身边窃喜不已。他那样的人,倒贴的女人数不胜数,即便他很挑,身 边也从来不缺软玉温香。我知道,不是不介意,不过分寸,我懂。也知道,他留我在身边那么久,除了我守本分,更多的是我本身还有点用。可是,那个时候,真的 就肆无忌惮的满足。直到你出现。”
她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原以为他天性凉薄,对谁都一样,得不到他的心,我认了,那是他没有的东西。可是,我想不到……”
阿染没有再说下去,厌烦的丢了刚吸了两口的烟,重新走到沙发前,几步路的距离,情绪已经重新沉淀,眸底的烦乱,已然寻不到,只剩下刻骨的靡丽与风情。
她举起了匕首,对林朗娇媚一笑:“我数一、二、三,你的手可不要抖,这匕首连铁链都砍得断,一会若不小心害你残废,可不关我的事。”
林朗伸手轻轻的拦了一下,有些好笑的问:“你是要我带着这一半的手铐亡命天涯?”
阿染也笑:“不然怎么办,这锁我可开不了,还是你根本就不想走。不过这可由不得你,我可不会让你毁了他。看看他现在做的事,那么骄傲的人,竟然也需要用这种手段留人,你说他在心底,要怎样厌恶他自己。”
林朗静了一会,轻轻开口:“我知道。不过你放心,不会太久了。”
阿染面色一冷:“我可没时间陪你耗,伸手。”
一面有些粗鲁的握了她被手铐拷住的左手用力往后拉,留出尽可能大的空间,一面不顾她抗拒,举起了匕首。
“啧啧,原来你还真是存了这样的心。怪不得,我就说今天怎么突然转了性,温顺得跟只小猫似的。”
一道戏谑的声音从门边传来,阿染回头,狠狠瞪着斜倚在门边的唐利风:“该死的,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唐利风懒懒走过来,笑道:“没睡着,何来醒这一说。”
阿染不说话了,只是狠狠瞪他。
唐利风握了她的手腕,反手一扣,匕首便落入了他的手中,他慵懒笑着,另一手一用力,拉下她肩背处的衣裳,亲昵的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摩挲,那上面,还留有方才欢爱的印记。
他将匕首重新放回她的腰间,拇指按上她的唇,声音依旧慵懒带笑:“这次学聪明了,知道把药藏在这儿,可惜藏的是迷药,如果是春药,我一定心甘情愿吃下去。”
阿染想都没想,张口就狠狠咬住他的手,有血腥味,很快的开始在唇舌间扩散。
唐利风也不动,由着她,过了很久,她松了口,抬眼,却撞见他深深的注视。
没有了平日里一贯的戏谑,唐利风静静的看她,开口:“阿染,到了今天,你还看不明白?”
“我知道,知道!我后悔了,我后悔了行不行?如果再给我选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招惹聂哥。我他妈的现在比谁都清楚,当他的女人,只是一夜荣光,当他的下属, 却可以追随一辈子。用你来提醒我?用你来提醒我?”她烦乱的冲他喊,全然不见平日里的优雅冷艳,她转头看向林朗,艳丽而狂乱的眼底已有雾气:“可为什么是 她?为什么是她?”
他安静的看着她,任她发泄。
“唐利风你他妈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就是想要我么,我给你了,给你了!可你为什么还要总缠着我不放?你个混蛋……”
林朗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并不想探人隐私的,可此刻,她连避都避不开。
阿染闹了一会,似是累了,烦躁的想点烟,一转身,却看见静坐的林朗,眼神重又冷了下来,上前,重新握住她的手,粗鲁的拉开:“不管怎么样,这个女人必须走。”
唐利风重新将她圈进怀里,先对着林朗抱歉的笑笑:“打扰了,等哥回来我再亲自来请罪。”
再低头看怀中阿染:“你以为我会任你这么做?”
一面说着,一面强行带着她往外走。
门外,一个声音温和而淡然的声音传来,止住了他的脚步:“那么我呢?你是不是也打算拦我?”


第六十三回

林朗将目光投向门外,有亮光,和隐隐绰绰的人影。
她轻轻开口,却只说得出最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唐利风松开怀中的阿染,上前拦住来人的脚步,笑道:“刚才您问我,是不是连你也要拦下,我的答案是一样的。在这里,对所有人来说,在乎的只有哥的喜怒,所以我不会让你带走她。”
何一远依旧笑得温和:“我既然来了,就不会无功而返。”
微微颔首,身后的罗瑞便带了一个林朗从未见过的人往她的方向走来。
唐利风懒懒一笑,上前,长臂一伸,拦住二人去路:“何先生,您凭什么这么笃定可以带得走人,即便哥现在不在,这里,也不至于连他想要的人都护不住。”
何一远面上,仍然是滴水不露的温和情绪,他看着唐利风,视线却落在他身后,微笑着开口:“我凭的,一直都是,对人心的把握。”
唐利风眼底有些诧异,却再来不及多想,他的颈后一痛,意识逐渐涣散,连猜都不用,他知道那是谁。
海棠树下,花影斑驳,曾经,是他手把手教会她这防身的招式。
当他的身体缓缓软下的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他,他的唇边费力的弯出一丝苦笑:“你还是不明白……”
阿染抱着他,支撑不住他的重量,与他一同跌坐在了地上,她眼底过于华丽的风情此刻飘上了淡淡的雾气,看来有些朦胧,她的声音,却是清冷的一意孤掷:“我明白,只是她必须得走,这和我明不明白并不相干。”
何一远看了她一眼,便将视线移向林朗,那边,罗瑞已经带着那人到了沙发前,开始检视着她手上的手铐。
林朗看着那人开了随身携带着的工具箱,开始开锁,何一远的声音淡淡传来:“需要多长时间。”
那人反射性的站起身,恭敬行礼答道:“报告首长,大概需要5分钟,最迟6分钟。”
何一远摆手示意他继续:“小赵,现在在外面,不用那么拘谨。”
那个年轻人又一个反射性的要起身回答,罗瑞连忙拉住:“快先把锁开了。”
锁很快开了,连5分钟都没要。罗瑞带着那个年轻人关门离开。
林朗低头活动着自己的左腕,却听见何一远的声音淡淡在前方响起:“我安排好了去罗马的飞机,一个小时后起飞,从这里到机场大约需要五十分钟,所以我们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可以谈谈。”
林朗站起身,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恭谨而安静:“除了对不起和谢谢,我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
何一远终于轻叹:“我一直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林朗垂眸,视线不经意的落到矮柜上自己的手机上,白色的壳,冥冥中的注定。
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教过她,要保存好别人给予的礼物和名片,那是起码的尊重,和意想不到的机会。
所以,当罗瑞递给自己名片的时候,即便她并不认为自己会有用到的一天,也依然收好,而事实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证明,所有不可能的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罗瑞轻轻敲了敲门:“首长,时间差不多了。”
何一远看着林朗,开口:“去吧。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林朗起身,走向房间的另一侧,她的行李自从送回来以后,一直放在那里,护照,钱夹,所有东西,他未曾动过。
她向何一远欠身行了个礼,如一个晚辈对待长辈一般:“谢谢您。”
他摇摇头:“我为的并不是你。”
林朗垂眸,声音安静:“我知道,但我依然感激,而且,抱歉。”
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听到何一远淡淡的问着:“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对我或者对他?我或许会帮你转告。”
林朗定定站着,终是摇头,无论什么话,她都没有资格再说。
她的手,转动门上的金属手柄,没有回头看一眼,关上门。
聂湛与龙浩不在,唐利风依旧在内室昏迷,“暗”里众人见他们一路出来,虽然诧异,但到底不太敢拦她,更何况看到阿染一路跟着,心想或许是聂湛的授意,便也没有人真正阻挠。
她随罗瑞沉默着走出了“暗”,每走一步,心都抑制不住沉闷的疼,却自始至终没有回头,连身后的阿染都没有再看一眼。
抬头,是晴天,阳光打在身上,并不暖和,却刺得眼睛,灼热的疼。


第六十四回

阿染看着林朗坐的车子终于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冷冷的点燃一支烟,往“暗”的内室走去。
唐利风依旧昏迷,她看向窗边静坐着的何一远:“你还不走?”
何一远不答反问:“你呢?不担心聂湛回来不放过你?”
阿染笑笑:“我只担心他接受不了。”
何一远看着窗外,笑了:“拿得起放不下,他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放 下之后呢?你想过他的感受吗?”阿染盯着那双和聂湛相似的眼,她不清楚他们的关系,唐利风龙浩他们即便对她,也从不言明。何一远那样的高层,原是他们这类 人踮着脚尖也够不到,同时又避之不及的,却不止一次见过“暗”对面的街上,黑色的奥迪里,玻璃后面等待的人影,分明就是他。
何一远微笑着转头看她:“你做的是和我一样的事情,不该问我这个问题的。”
“她没走之前,我告诉自己,这个女人必须走,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她把聂哥毁了。现在她走了,如我所愿,我却反倒……” 阿染自嘲的对自己笑笑:“那么多年来,他有过无数的女人,却都是入得了他的眼入不了他的心。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在乎一个人。”
何一远静默了下,看着她缓缓开口:“别担心,我在这等他,我会亲自跟他说。”
聂湛推门进来的时候,阿染已让人扶了唐利风离开了,何一远转身,撞进聂湛冷寒的眼。
他有些痛心,从小到大,他看着他长大,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怎样的习惯隐藏自己的情绪,不管面对出生入死的兄弟,或者陌路人,他从来都是深藏不露的,而此时,这样形于外的冷残气息,只怕是第一次。
“你来的比我预料之中早太多了。” 这个时间,飞机甚至还没有起飞,而此刻聂湛却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眼里闪过了悟的光,对着儿子微微一笑:“机场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是吧?”
他该了解自己的儿子的,却每次都还是低估了他,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即便失控出轨也在他的掌控之中,翻手云,覆手雨,轻而易举就可以在他想要的时间里,用他想要的方式让一切又按着他想要的轨迹运行,若他选择的不是今天走的这条路,会是怎样的出类拔萃。
何一远的心底,骄傲与痛楚,这两种情绪奇异的交织着。
聂湛冷冷的看着何一远,眸底情绪渐渐沉淀:“我跟罗瑞说过,不要招惹她,这次倒是你亲自来了。”
何一远看着眼前的儿子,没有说话。
聂湛语气平淡的开口:“最后一次,这是我容忍的极限。如果再有下次,你该知道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何一远定定的看着他,很久,才再开口:“直到现在,我才确定,我今天的做法并没有错。”
聂湛眸底有冷戾的光一闪而逝,他唇边勾出一个冷嘲的笑,并不言语。
何一远转开眼,继续说着:“我知道你恨我,也认为我没有这个资格管你,但是,你如今做的,又何尝不是在走我的老路。如果她没有打电话给我,我绝不会插手你们的事,可如今,我不能眼看着,你将来和我一样,用一生来陪葬一个错误。”
何一远的声音旷远而苍凉,即便保养得很好,他的眼角也藏不住深深的皱纹,而皱纹里面,此刻全是无可奈何的悲哀:“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后悔过走今天这条路,我唯一后悔的,是当时没有放开你妈妈的手。”
聂湛坐在巨大的酒柜前,拉起窗帘,满室昏暗的光线。
他的视线,落在空荡荡沙发上,变幻着她的容颜,美丽的,苍白的,安静的,抑郁的。
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她笑了,明媚而温暖,那样美丽。
他想起了何一远临走之前对他说的那番话,他说,孩子,你们要在一起,我绝不反对,但是,不应该是现在,不应该是这样一种情况下。给她,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她即便真的走了,你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把她找回来,更何况现在她还没有离开。只是,聂湛,你难道真的可以眼睁睁看着她步上你妈妈的后 尘?
最后四个字,语调低沉,他说,好自为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敲门的声音,聂湛没有应,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当最后一丝阳光隐没的时候,唐利风推门走了进来,没有再敲门,也没有说话,沉默着走到聂湛跟前,直挺挺的就跪了下来,依旧,不说一个字。
聂湛淡淡扫了他一眼:“做什么,我几时变成爱迁怒的人了?”
唐利风听他这样淡淡的语气,越发的懊恼难受,摇头道:“如果不是我太大意,不会出这样的事,哥……”
聂湛像是根本没听他的话一样,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问道:“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很恨我?”
唐利风这回真正惊痛了,即便不确定他指的是什么,可聂湛那样高傲的一个人,从来都是,一句话,由是变非,由非变是,现在,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会出自他的口中。
聂湛看他这样子,依旧是淡淡提点道:“阿染。”
唐利风眼底有沉淀多年的伤痛,敛得极淡极淡,却顽强得不曾消失,而那痛的后面,是近乎朝圣一般的坚持,他的声音镇定而没有一丝犹豫:“哥,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有朝一日她对你不利,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聂湛看着他,忽而就笑了:“那个时候我告诉你,女人,可以宠,但不可以爱。绝对不要让多余的感情牵绊住你自己,绝对不要太在乎一样东西,进而让它成为你的弱点。”
他想起了自己六岁的时候,父亲结婚,于是他亲手把父亲送的,养了五年的画眉放了,那鸟养得一直金贵,他明知道放掉的话它多半活不了,可还是把它放了,就在婚礼当天。
他想起了八岁的时候,母亲吃下安眠药以后,一面咳血一面对他微笑,她说,你的心很硬,我不担心。他那个时候连一滴眼泪都没掉,知道这个世上再没有人能羁绊得到他。
唐利风看着他在黑暗光影中深刻的轮廓,一个字也说不出。
而聂湛,依旧淡淡开口,声音里,有着漫不经心的冷颓气息:“后来,阿染,你陷得太深狠不下心,所以我帮你毁了她,就在你面前,让你亲眼看着。那个时候我从来就没想过,会有今天,竟然就会有这样一个人,让我再怎么也下不了手,真是讽刺。”
唐利风迟疑着开口:“哥……”
而聂湛,显然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随意的一挥手,示意他下去。
唐利风静默了半晌,终是关门离开,这样的聂湛即便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也必然是,他所不愿意示人的。
一出内室,龙浩便迎了上来:“哥怎么样?”
他摇摇头,没说话。
龙浩忍不住低声咒骂。
他们都清清楚楚的知道,聂湛明明可以追回林朗,甚至于,在之前就有无数的方法可以让她这辈子都离不开。
唐利风的视线,越过龙浩,落到那个幽娆的身影上,有些苦涩的摇头,唇边,依然是外人看来优雅的弧度。
他拉了龙浩想要离开,留给聂湛沉淀的时间与空间,龙浩不情愿又无可奈何的跟着他走了两步,终是藏不住担心的回头。
唐利风随他一同将目光投到那扇紧闭的门上。
或许,有些爱,注定,各安天涯。
交托时间吧,这世上最大公无私的分秒,然后静静等待,忘却,或者重聚。


第六十五回

“世上有很多美好的词汇,可以分配给欧洲各个城市,例如精致、浑朴、繁丽、畅达、古典、新锐、宁谧、舒适、奇崛、神秘、壮观、肃穆……其中不少城市还会因为风格交叉而不愿意固守一词,产生角逐。
只有一个词,它们不会争,争到了也不受用,只让它静静安踞在并不明亮的高位上,留给那座唯一的城市。
这个词叫伟大,这座城市叫罗马。”①
林朗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以这样平和的方式来亲近这个城市。
没有大张旗鼓的游历,也没有心花怒放的激动,是自己成熟了,还是心境已经太过沧桑,又或者,只是因为,想要一同感知这个永恒之城的人,不在身边。
“伟大是一种隐隐然的气象,从每一扇旧窗溢出,从每一块古砖溢出,从每一道雕纹溢出,从每一束老藤溢出。”②
她喜欢漫步在这个城市的街道,有厚重的历史和沧桑的气息,承载了一个世纪的繁华兴衰,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盛世的倾颓,也包容着当今时代多元的文明和新鲜血液。
“罗马的伟大,在于每一个朝代都有格局完整的遗留,每一个遗留都有意气昂扬的姿态,每一个姿态都经过艺术巨匠的设计,每一个设计都构成了前后左右的和谐,每一种和谐都使时间和空间安详对视,每一回对视都让其他城市自愧弗如,知趣避过。”③
她的声音,淡定而宁和,语调平稳流畅。
即便自小学习意大利语,初来的时候,她还是不能很快的适应,灰心过,无力过,可是,这个国家,这座城市,是她所爱的,愿意去感知的,所以,她努力的学,每一天都让自己在忙碌之中安定,那样迫切的想要一个新的开始。
一个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几乎整个罗马大学的教授在谈到她的时候,都会微笑,然后说,新闻学院那个漂亮的中国女孩,可真是优秀。
“罗马的伟大是一种永恒的典范。欧洲其他城市的历代设计者,连梦中都有一个影影绰绰的罗马。”④
有掌声响起,教授微微颔首示意她坐下,然后对着全班同学微笑着做结束语:“感谢林,为我们带来她所生活的国家里,一个作家笔下的罗马印象。‘罗马,当然是罗马’,当安妮公主对着世界优雅微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相信,罗马,永远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心中。”
下课后,教授因为学年论文的事留她到办公室,正说到要紧处,有敲门声响起,教授应了声,一个高高的男孩子便从阳光中走了进来。
教授一拍脑袋:“糟糕,我忘了今天有约了,林,你可以等我几分钟吗?”
林朗微笑着点了点头,和教授一同看向那男孩,一时之间没有移开眼。
倒不是因为男孩的亚裔身份和过于漂亮的脸,而是他的眼睛,黑曜石一般,有着坚硬的明亮和纯粹,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照见世界的复杂。
他用熟练的意大利语和教授开始交谈,声音有着淡定的坚持,黑水晶一样柔和的质地,所有的感情折射其中,平缓流走。
谈的是他退学的事情,教授再三挽留,而他只是沉默着坚持。
林朗觉得不便窥人隐私,便起身到门外等着,看楼下一片盎然的绿。
待到男孩离开,她重新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满头银发的老教授正不住摇头,见到她,开口道:“林,或许你可以劝劝他,你们都是中国人。”
林朗微笑着摇头:“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顾枫臣,你不认识?”教授很是诧异,一会之后一面对自己点头一面笑了:“也对,你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

注:①,②,③,④均出自余秋雨《行者无疆》


第六十六回

教授说,她与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或许,她只是与从前的自己不一样。
当别的女孩子醉心于男孩们的殷勤,嬉戏缠绵之时,她在图书馆高高的书架之间行走,当别的女孩子挥霍着父母的疼宠,疯狂的购物享受时,她用课余的时间打工赚钱。
并不是自己矫情,只是真的,再也无法和从前一样心安理得,她也需要忙碌,来遗忘,和开始新生活。
出了教授办公室的门,大楼的正对面,便是校园的足球场。
从教授口中得知,那个叫顾枫臣的男孩子,是此间的风云人物。
他的名字,传遍整个意大利高校足坛,有传言说,他甚至引起了意甲豪门的关注。
这样光芒万丈的人,却是极不合群的。他引人注目却不涉足任何社交圈,学业成绩也只是平平,除了练球、比赛,在学校里很少能见到他的身影,他似乎总是有自己的一堆事情要忙。
除了知道他是华裔,在意大利出生长大,他背景及家庭对外人而言一直是个谜,无论是他的队友,或者如云的爱慕者,任谁也走不近他。
可是现在,在带领校足球队一路杀进意大利高校校际联赛四强的时候,他提出,要退学,没有原因。
“HI,林,要去看半决赛吗?有枫臣在我们一定会赢的。”有认识的同学问着,这才想起来,难怪觉得这个名字耳熟,走到哪都有人谈论,只是自己没往心里放而已。
他们叫他“枫臣”,而不是“顾”。
仰望并且痴迷。
林朗微笑摇头:“不了,我还要打工。”
同在异国他乡,同是中国人,总是会有些莫名的亲近感的,更何况顾枫臣又是那样漂亮出色的人物。
可是对她而言,他只是个过客,即便他的退学多少让人觉得有些惋惜,可是,那是他的选择,他的苦衷她不知道,更没有置喙的立场。
所以,当教授询问,她是不是可以劝劝他的时候,她微笑着摇头,她的生活原已混乱,自顾不暇,又何来能力向他人说教。
出了校门,她往罗马晨报总部走去,很幸运,新学期刚开始的时候,报社便到新闻学院招考实习记者,一轮一轮的测试下来,她入选了。实习阶段报酬并不高,很辛苦,可仿佛也只有这样的累才能让她慢慢安定。
总编今天分配给她的任务是采访一家足球俱乐部的主席Paolo Oddo,向来以铁腕和老谋深算著称,虽然只是一家二流的足球俱乐部,资金实力却是一流的。
和她一起去的是报社的一位女记者Laura,与Oddo私交极好,此行带上她,并不情愿,只是总编发话,要让新人多点历练,她也无可奈何。
车子很快到了目的地,林朗和Laura乘电梯一路到了顶层,总裁室漂亮的女秘书微笑着迎了上来:“HI,Laura。Oddo先生现在在办公室谈事情,不过吩咐了你一到立刻带你进去的。”
Laura笑着道谢,随她进了办公室,Oddo见到她,笑容满面的起身,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Laura亲爱的,见到你真高兴,不过你要等我几分钟,我这里有个中国小朋友的事情要处理。”
Laura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由得脱口赞道:“Paolo,这孩子你是从哪里带来的?怎么会这么美,还是个男孩子,那么漂亮,又不会给人脂粉气浓的感觉,我说不上来,反正,是那种很坚挺的漂亮……”
而林朗却怔住了,桌前坐着的,分明是顾枫臣,一天之内,才分开那么快又再见面,想要不记得都不可能。
男孩脸上,并没有多余的情绪,见到她,一样安静,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Oddo笑着打断Laura:“好了好了,亲爱的,等我和他谈完,再介绍给你认识,好吗?”
他重又回到办公桌前,对着顾枫臣微笑开口:“小朋友,十万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枫臣淡漠的开口: “我之前已经说过,这笔钱从我的薪资里面扣除,直到还清为止。”
“可是,我并不确定你是不是值这个价,你知道,大学联赛和职业联赛可不是一回事。” Oddo的眼底闪着算计的精光。
枫臣冷淡的看他,直接开口道:“如果你认为我不值,今天就不会让我进这间办公室。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你还有什么条件可以直接说。”
Oddo笑得志在必得:“聪明的孩子。好,我就直说了,十年,我需要你签十年的合同,薪资方面,你也知道,以你现在的条件,只能是最低一档,我帮不了你。”
枫臣淡漠开口:“也就是说,合同一旦确认,十年内我的薪资都只能是最低一档。”
Oddo依旧微笑:“你可以拒绝的。”
林朗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开口:“Oddo先生,您此举会不会有趁火打劫的嫌疑?”
Oddo并不理她,将视线转向Laura,微笑:“亲爱的,我记得我们的访问还没有开始。”
Laura有些埋怨的瞪了林朗一眼,却因为到底是一家报社的,又一起来采访,只得笑着打圆场:“她还是新人,不懂事,又同是中国人,难免冲动了点。”
Oddo依旧微笑:“看样子我得重新评估了,原来以为只是中国足球训练方式方法上存在问题,才会那么窝囊,现在看来,中国人的素质问题是最大的原因。”
顾枫臣冷冷看他,正要说些什么,林朗已经冷言开口:“Oddo先生,希望您懂得什么是最基本的尊重。”
Oddo还是不看她,对着顾枫臣微笑道:“小朋友,在薪资方面,我还需要重新考虑,如果造成你的损失,我想,你可以找这位小姐负责。”
林朗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拽住顾枫臣,也不顾他意愿,转身就走,连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和冲动。


第六十七回

男孩没有太过挣扎,安静的任她拉着自己出了大厦。
待到有阳光重新照拂,林朗放开他的手,转过身,却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算起来,他们连认识都不曾。
枫臣却只是冷淡的扫了她一眼,也不说什么,重新转身,往大厦走去。
林朗一惊,上前拽住他,说的是中文:“你还要上去?你在这里不会有好发展的……”
话没说完,顾枫臣打断了她:“你的好意,我不需要。”
同样用的是中文,冷漠的声音,坚定的动作,他抽出自己的手,往大厦走去。
林朗追了两步:“他分明是趁火打劫,根本没有诚意,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甚至是对我们的国家。”
枫臣站住,停了几秒,还是往大厦走去,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所以林朗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更猜不透他的心思。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追上去,她始终觉得,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对于顾枫臣,她提点了,阻止过,也算责任尽到,他执意如此,是好是坏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厦旋转门处,想想,自己再重新上去似乎并不好,于是便先回到车子上,打算等Laura下来再道歉。
没过几秒,却是见得顾枫臣一手握了手机,不要命一样冲出大厦。
这一路段计程车并不好拦,林朗看他漂亮的眉宇间全是焦躁,索性车也不拦了,大步往前跑去,终是一叹,发动了车子。
“上车。”她对着车窗外的顾枫臣开口。
男孩怔了下,也不犹豫,很快开了车门上车:“圣心医院。”
车子很快到了医院,枫臣甚至不及等电梯,一路奔上四楼,正巧一个金发碧眼的医生迎面过来,见到他,忙开口道:“顾,你妈妈刚抢救过来,现在你可以进去见她,只是她的手术,不能再拖了,你得劝劝她,越往后危险只会越大。”
男孩沉默的点头,然后往一间病房奔去,站在房门前,先做了深呼吸,平复自己紊乱的气息,再推门进去。
病床上的女子,苍白而美丽。
那种美丽,是经历过岁月与风霜的洗礼,慢慢积淀下来的,闲庭落花般的淡定,明澈如水般的优雅,并不惊心动魄,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优美舒惬,仿若云卷云舒,映长叶之美。
枫臣握了她的手:“妈。”
顾阮之的眼底,有着深海一般的包容和温柔,她任儿子握着自己的手,对他微笑:“傻孩子,我吓到你了是不是?”
枫臣摇摇头,并不说话,只是安静的陪在一旁。
林朗过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看着母亲,轻轻开口:“妈,你做手术好不好?”
顾阮之没有说话,眼底有不舍和温柔。
枫臣依然固执的说着:“你不会有事的,那个戒指,我已经找到了,等你好了,我代替爸爸帮你带上好不好?”
顾阮之看着儿子,他漂亮的黑眸里,有着固执的坚持,坚持背后,却是很深的害怕和脆弱,他藏得很好,那些苦与累,那些忧与怨,他全藏着,一声不吭,几乎连她都要相信他有多坚强,不会倒下,可是,他还只是个孩子,一直都是,却要承受超越年龄的重负,是她一直,对不起他。
枫臣还在执意说着:“妈,我请医生为你安排下个礼拜的手术好不好?”
顾阮之终是不忍,逼回泪意,微笑点了点头,见到儿子如释重负的神情,越发的难受,转开了眼,却看见门边的林朗,微笑着问:“这位是?”
枫臣转头,看到林朗跟了上来,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想要向母亲介绍,却发现自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得简单的开口:“她送我来的。”
林朗本是担心,顾枫臣下车时慌乱的神情,于是跟了上来,想看自己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到的地方,正打算离开,却被问起,只得微笑着上前:“您好,我叫林朗。”
顾阮之微微一笑,就要坐起身子:“林小姐,真是谢谢你。”
林朗忙道:“阿姨,不用客气的,您叫我朗儿就可以了,我和顾枫臣是校友。”
顾阮之依旧微笑,声音温和而舒惬:“你好,朗儿,见到你我很开心。这是枫臣第一次带同学过来,这孩子,性格有些孤僻,可是心地是很好的。”
顾枫臣在一旁听着,皱了皱眉,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终是什么也没说,静静的站在母亲病床边。
顾阮之本想坐起身子和林朗交谈,可却止不住的乏力,恰好护士推门进来:“病人才刚刚抢救过来,需要休息。”
于是枫臣上前帮母亲把被子盖好:“妈,我先走了,晚上再来看你。”
顾阮之轻轻点了点头,再对着林朗歉意的一笑:“再见,朗儿。”
门合上,她乏力的闭上了眼。


第六十八回

林朗和顾枫臣并肩走着,一路上没有说什么话。
出了医院,她问:“我去停车场拿车,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再见。”
枫臣简单的说着,同她告别,一个人背着大大的双肩包往前走去。
林朗看着他完美而孤寂的背影,并没有勉强,他们本就没什么交情,生活也没有太大的交集。
取了车,回到报社,Laura的脸色并不好,林朗还没来得及开口,她的指责已经扑面而来:“你知不知道,今天的采访,因为你全泡汤了!”
“对不起,”林朗开口道,虽然并不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但影响到工作,心底毕竟歉然:“只是我实在没有办法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
Laura打断她:“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自以为是,你以为你帮到他了吗?你知道那个男孩子有多需要那十万块来买戒指,现在因为你,和采访一样,泡汤了。”
林朗忆起在医院里似乎是听到顾枫臣和他妈妈有提到戒指的事情,不由得问到:“什么戒指需要十万?”
Laura冷笑:“他父母的婚戒,现在在Paolo那里,他说值多少自然就值多少,现在,有钱还不一定拿得到。”
林朗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Laura冷嘲的声音继续传入耳中:“你别以为靠关系进来报社就可以目中无人,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人,根本做不了新闻。”
林朗直视她的眼睛:“今天的事情,如果影响了访问,我道歉,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而且,能进报社是我自己经历一轮又一轮的测试考进来的,并没有任何人的关系,这一点,请你尊重。”
“自己考进来的?” Laura冷笑:“林射,是你哥哥吧。”
那一瞬间,林朗只觉得头脑里嗡的一声,很多她一直看不清而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这一刻,那样清晰的显现出来。
她明白了,为什么教授总是特别关照自己,初来之时,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问她跟不跟得上进度,听不听得懂。
她明白了,为什么邻居的阿姨待她那样亲切,总是邀请她到自己家里吃饭,总是在夜里,把熬好的汤端来给她。
“报社从来没有到大学招实习生的先例,这次之所以到罗马大学,全是因为你哥哥找了总编……”
Laura还在继续说着,而林朗已经掉头离开,有些急切的敲开了总编室的门。
总编是一个五十开外的意大利人,头脑敏锐,正直而精力旺盛,他看着林朗,微笑:“是,你哥哥是找过我,但我不认为这会构成你辞职的原因。”
林朗摇头,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原以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很好,却还是,离不开家庭的庇护。
总编示意她坐下:“你哥哥通过朋友找到我,向我推荐你,告诉我她的妹妹有多么优秀,希望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曾经一度我很感激他为我发掘了一个那么好的人才,可是今天,我很失望。一个这么轻言放弃的人,是不可能成为优秀的新闻工作者的。”
林朗闭上眼,轻轻摇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靠实力进报社的,到今天才知道,根本不是这样……”
“谁说你不是靠实力进来的?那么多的测试难道是假的吗?”
林朗还是摇头,没有说话。
总编叹了口气:“林,你不相信你自己,总该相信我不是一个徇私的人吧。是,你哥哥是找过我,但他只是建议我到大学里招聘实习生,说实话,他的商业头脑相当出 色,正是你们这些新人,帮报社打开了意想不到的局面。当然,他之所以关注我们报社并给我建议,是因为你,他希望我可以给你一个舞台,一个机会。事实上整个 罗马大学的学生我都给了同等的机会,只不过很多人没把握住,而你把握住了,就是这样。”
林朗看着总编,认真的神色并不像玩笑,她轻轻开口:“Semenzato先生,我需要好好想想,我现在很混乱。”
Semenzato直视她的眼睛:“孩子,如果你真的喜欢新闻,答应我,不要轻易放弃。如果你实在觉得在这里无法继续工作下去,我可以推荐你去别的报社,这是我私人的推荐,与你的家庭无关,因为我不愿意眼看着一个可塑之才就这样夭折。”
林朗看着他诚挚的眼,过了很久,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用了,Semenzato先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会努力做到最好,证明我自己,不会让您失望的。”
总编微笑:“这才是我认识的林,好好干。”


第六十九回

她住的房子,是在大学城附近的一套小公寓,二室二厅,光线充足,家具设备一应俱全,爸爸,根本不舍得她吃一丁点的苦。
林朗坐在沙发上,定定看着电话,却始终没有拿起,双手,无意识的抱紧了怀中的抱枕。
林射,她一直以来不敢提及的隐痛。
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却还是不行,还是不行。
无法抑制的想念,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浓。
他的声音,他的气息,唇边永远雅贵的微笑,还有眼底的亲昵眷宠。
那样放肆而无望。
将视线移到窗外,不知不觉已暮色将至。
没有胃口,却也不愿意再继续留在屋子里自哀自怜,于是她起身出门,想起了Laura的话,那个叫顾枫臣的男孩子,是不是真的就因为她的一时冲动造成了他的困扰和麻烦。
终究是放不下,于是她带上一束百合到了医院。
她敲了敲病房的门,男孩见到她,眼底有一闪而逝的讶异。
病床上的顾阮之看到她,微笑开口:“朗儿,谢谢你来看我,很漂亮的花。”
林朗微笑着把花插好:“阿姨,你喜欢就好。”
“我很喜欢,谢谢你。刚好枫臣带了汤过来,不嫌弃的话一起喝吧。” 顾阮之依旧温柔的笑着,转向儿子,喊了声:“枫臣。”
“不用不用,阿姨您不用管我。”林朗忙推辞,而那边顾枫臣已经盛好一碗递了过来。
林朗只得接过道谢,男孩淡淡的一点头,重新拿起床头柜上的汤碗,试了试温度,再端到母亲面前。
枫臣很安静,倒是顾阮之一直微笑着和林朗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她,却因为身体太弱,不一会便显出了乏意。
林朗忙起身告辞:“阿姨,您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顾阮之微笑点头,恰好枫臣洗了碗回来,她转向他:“枫臣,你送朗儿回去吧。”
枫臣点了点头,林朗也没有拒绝,和他一道出了病房的门,有些话,如果不问清楚,她不会安心。
“那个戒指,是不是因为我,你没有拿到?”
男孩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开口:“不关你的事。”
林朗心底有些懊恼,他这样说就表示戒指没有拿到,而她还记得,他怎样的答应了他妈妈,要帮她戴上戒指的。
她看着前方的街灯,轻轻开口:“十万,我可以借你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枫臣没有转头,淡淡打断了她:“不是钱的问题,那个戒指,根本不值十万。”
林朗静了一下,又再开口:“我明天去他的办公室和他解释,或者道歉。”
男孩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我说了与你无关,你不需要做这些。只要我在周末的决赛上带队拿到冠军,一切都不是问题。”
林朗转头看他,他的侧脸优美得如同古希腊艺术家的杰作,黑曜石一样明亮的眼睛,直视前方,不懂后退。
他的声音在车流中响起,很好听,有黑水晶一样的质地。
他说:“这个世界上所有问题的关键,都在于你自己是不是够强。”


第七十回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连串的考试,再加上花了比从前更多的心思在报社,每一天都过得忙忙碌碌。
林朗从图书馆出来,正巧遇到相识的同学在问,要不要一起去奥林匹克球场看比赛?
她一怔之后,反应过来,今天是周末,是意大利高校联赛决赛的日子,为了盛重起见,特别选择了奥林匹克球场。
想到顾枫臣,他训练忙,除了训练又极少在学校露面,再加上她自己也忙,这个星期以来一直没见到。
原打算忙完了这段时间就去医院看看的,却正好今天他比赛,林朗想了想,搭上同学的顺车,一同往奥林匹克球场球场的方向驶去。
只是高校间的校际联赛,球场里的上座率甚至超过了一些场次的意甲比赛,多家报社的记者都到了现场,林朗在记者席的位置看到了自己报社体育部的记者,远远的点头打了个招呼,她跟着同学一起入座。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势均力敌。
林朗第一次见到顾枫臣在球场上的样子,突然明白,那么多人为他着迷欢呼,是为了什么。
先进球的是对方,可这并不防碍他想赢的决心。
一次次的奔跑、抢断、射门。
他的黑发在风中微微扬起,整个人亮眼得,让周围一切失色。
在一次连过对方三人,长驱直入射门之后,虽然没有进球,但队友们原本有些低迷的士气很快跟着提升了起来。
等到他反越位成功,在极小的角度里,把脚下的球干脆利落的送入球门死角的时候。
比分扳平,整个球场都在为这个精彩的进球而欢呼。
他们为他鼓掌,忘记他的国籍。
他们为他鼓掌,而他眼里,只有足球,和求胜的执着。
林朗知道,这场比赛不论结果如何,他都是赢家。
她的眼光,缓缓移到看台的贵宾区,据说,有很多意甲球队的教练和俱乐部主席,都来看了今天的比赛,她不知道,Paolo Oddo有没有在其中。
枫臣说过,只要他赢得比赛,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男孩漂亮的黑眸里,那样的纯粹和干净。
而她却并不太相信事情会这样的顺利。
Paolo Oddo是个商人,不是教练,他即便存爱才之心,也绝对是在赚取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前提下。
之前为了做他的访问,她做足了功课,知道他是怎样的铁腕起家,又是怎样的精于算计。
他看到了枫臣的价值,而自己手中又恰好有他非要不可的东西,那么,他所精于的,必是利用。
以最小的投入,换最大价值,一直是一个成功商人坚持的信念,Paolo Oddo更是如此。
她想了想,终究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他办公室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她的秘书,温婉有礼的告诉她,Oddo先生现在不在。
林朗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请她转告,希望能预约一次见面的时间。
挂了电话,她继续看比赛,已经是伤停补时阶段,比分仍然是一比一,很多队员都开始松懈下来,教练席上也开始忙碌,大家都在等待点球大战的到来。
可即便是这样,顾枫臣依旧没有放弃,队友差不多都退在了自己的半场,只有他一人,面对对方后卫,娴熟的盘带,然后分球过人。
一路到了禁区右侧,射门路线已经被门将封死,传球却是极佳的位置,他身形一晃,骗过贴身盯防的后卫,想要传中,可是中路根本没有人接应。
有队友往禁区方向奔跑,可是已经来不及。
对方的后卫很快的上前来争抢,他甚至来不及调整好角度,对着球门左上方,起脚劲射。
球,擦着横梁飞了出去。
对方守门员重新开球,然后主裁判的哨音随之响起,一比一的比分保持到了终场。
接下来的点球大战,前四轮双方各罚失了一个点球,比分变成4:4。
枫臣最后一个出场,他抱着球,走到罚球点,透过大屏幕,林朗看到他幽黑漂亮的眼底,有明亮的光,只看着前方。
助跑,射门,没有多余的动作,球向着球门的右上角飞去,守门员扑错了方向。
5:4。
他回到队友身边,看对方最后一个罚球队员站到了罚球点,许是压力太大,又或者是过于追求角度,足球偏出了球门。
比赛结束。
罗马大学校队的队员们拥抱在了一起,彼此见证着生命中,那些激情四射的岁月。
林朗没有见到顾枫臣,四周都是欢庆而拥挤的人群,在返回更衣室的路上,也布满了记者。
身旁的同学热烈的说着,要回学校布置庆功宴,要找顾枫臣索要签名,等等等等。
他们的好心情也影响了她,她也和着他们一同说笑着,随着人流退场。
她知道这个男孩,已经用他的方式,证明了自己。
只是,她的视线重又移到贵宾区,笑容不自觉的淡下几分。


第七十一回

此后一周之内,众多的报刊杂志上,都登了那天的比赛,她挑了其中一本,再带上一束百合,往医院走去。
封面上的男孩子,黑发微微的扬起,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眼,在那一刻显得无比的专注而锐利,阳光毫不吝啬的打在他身上,整个人明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真正是到了每一个点滴都叫人心动的地步。
这是他罚点球时,拍下的照片,配上的新闻标题只有两个字——梦想。
林朗可以想象,不久之后,他的眉梢眼底,将点缀着多少女孩子的尖叫。
到了医院,正打算敲门,却从房门的玻璃窗上看到趴在床旁熟睡着的顾枫臣,于是轻轻的自己打开了门进去,尽量不带一点声音。
顾枫臣伏在母亲的病床边,睡得很熟,像个孩子。
黑发有些凌乱的覆在额上,轮廓完美,眼底还带着掩不住的倦意。
林朗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把杂志递给了顾阮之,顾阮之接过,不出声的微笑着说谢谢。
林朗笑着摇头,把带来的花插上,再出去往花瓶里接水,回来的时候,看到顾枫臣已经起来,正拿着背包准备出去。
见到她,怔了一下,于是林朗微笑着上前:“你有事就去吧,我来看阿姨的。”
男孩静默了一下,然后看着她的眼睛开口说谢谢,背着大大的包,往楼梯间的方向走去。
林朗拿着花瓶进了病房,有些歉意的笑着问顾阮之:“是不是我吵醒他了?”
顾阮之微笑摇头:“是我叫醒他的,他要训练。”
林朗有些讶异:“决赛刚完,球队不是有休假吗?”
顾阮之依旧温柔开口:“是他自己,每天早上都要做额外的训练。我看他太累,已经让他多睡了一会,只是又不能不叫醒他。那孩子,把足球看得比什么都重。”
林朗不经意的看到顾阮之左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一个指环,铁制的,久远的岁月,却是极为粗糙的做工。
这样的戒指,连十元都不值,又怎么会喊到十万的价?
她有些犹豫的问了出口:“阿姨,枫臣帮您把戒指找回来了?”
顾阮之怔了一下:“你知道戒指的事情?”
林朗摇摇头:“知道的并不多。”
顾阮之微笑着抬起自己瘦削的左手,看着戒指,眼底是深海一样的温柔:“这个戒指是枫臣给我做的,那年我卖掉结婚戒指的时候,他一声不吭,过了几天帮我戴上了这个,眼睛亮亮的,说,妈妈,总有一天我会用那个戒指来和你换的。”
她放下手,笑了下:“他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是我一直拖累他,如今这身子,恐怕是等不到换戒指的那天了,不过这样也好,他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林朗忙开口道:“阿姨,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安心接受手术,你会好起来的。”
顾阮之看着林朗,柔和的笑了笑:“朗儿,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很喜欢你,或者因为你是枫臣第一个带过来的同学,又或者是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不自觉就和你说了这些。”
林朗微笑:“阿姨,在这里还可以用中文聊天,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顾阮之也微笑:“枫臣的中文说得好吧?我和他爸爸从小教他的,不过这孩子,还从来没回过国。”
林朗第一次听到顾阮之提起顾枫臣的父亲,一直没有见到,却深知不可以开口问。
倒是顾阮之,看着她,笑了笑,那样的温柔,又无限凄然:“你想问枫臣爸爸的事是不是?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不在了。”


第七十二回

这是一个简单到落俗的故事,却承载了太多的悲欢。
他们是大学同学,相爱,却没有相匹配的家世。
门户观念,根深蒂固,自古有之,即便今天,依然如此,只是,藏得更好罢了。
年轻的女孩,不顾父母亲友的反对,牵着爱人的手,就是天地。
他们越过重洋,开始自己的生活。
日子艰苦,却是幸福。
不断的搬家,因为女孩是家中的独女,她显赫的家庭总是不放过任何机会想要她回心转意。
从美国,到墨西哥,从伦敦,到悉尼。
他们的孩子,便在这一颠沛流离的徒中降落尘世,为这个小小的家庭带来无数欢乐。
然而,这欢乐,却并没有维系太久。
待到孩子六岁的时候,那一场车祸,让他再无法看到妻儿笑颜。
不是意外,她的父母用这样残忍而极端的手法想要夺回女儿。
唯一错算的是,她的父母并不知道,当时,车上,除了他们深恶痛绝至死不愿承认的人之外,还有她,和六岁的小枫臣。
出事时,他猛然打转方向盘,让自己,迎向突然冲出的大货车。
而她,死死的用全身护住怀中的儿子,意识涣散前的最后一眼,他在艳丽的血色中对她微笑,安心而不舍。
她在医院躺了整整一年,出院的时候,双腿瘫痪,肺部的损伤,一直折磨她到如今。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的孩子,只受了轻微的伤,依然可以健康的活着。
她出院后,第一次打电话让家人过来,门关上,过了很久才又打开。
她雪白的衣裙上全是鲜血,手上死死的握一把匕首,笑容刺目。
她看父母满脸是泪的离开,知道此后,彻底可以断了所有联系。
改名,从他的姓,顾。
没有再搬过家,他在罗马,那么她也不走。
只是,唯一对不起的,是儿子。
从很小开始,他就要打很多份工,奔波于学校与各种打工场所之间,还要照顾她。
那样的辛苦,那样的默默承受。
医生说,再不接受手术她会死,而手术成功的机率也只有50%。
她不怕死,相反,一直在潜意识里等待。
唯一不舍的,放不下的,是儿子,又或许,她的死,是两个人的解脱。
他可以朝着梦想的方向,展翅高飞。
在她长长的叙述过程中,林朗一直安静倾听,握着她的手,没有打断。
顾阮之终于乏力的闭上眼睛,林朗帮她拉好薄被,轻轻合上了门。
她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走着,一直低着头,电梯门打开,她看见顾枫臣,发间额际犹有薄汗,沉沉一双眼睛,黑曜石一般,明亮纯粹。
她在那一刻定下了心,几乎可以精确到秒,男孩站在电梯门外看她离开,电梯门缓缓合上,她对他微微一笑。
告诉自己,这么好的男孩子,他应该有大好的前程,他有梦想,不应该因为一个小小的戒指而毁掉。
直奔Paolo Oddo的办公室,已经是接连第五天去了,她留了电话预约见面,Oddo那边却并不理会,于是她亲自前往,总裁室的秘书小姐却总是一句话,Oddo先生现在没时间。脸色也越来越冷淡。
还记得昨天她去的时候,秘书小姐掩不住不耐烦的情绪,直接冷冷道,林小姐,我劝你不用白费时间了,Oddo先生连那个男孩子都不见,更不会见你的。
林 朗心底冷笑,不见,果真是不感兴趣么?欲擒故纵的手法倒是玩得很高明,虽然老套又惹人厌恶,可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手法是奏效的,她相信,Paolo Oddo肯见顾枫臣的那天,再苛刻的条件那个男孩子都会答应下来,他太迫切的希望拿回戒指给他的母亲,而又丝毫没有隐藏这样的迫切。
可是如今,她却顾不得这许多了,乘电梯,直达顶楼,心想即便硬闯今天也一定要见到Paolo Oddo。
电梯门开了,总裁室的秘书小姐看到她大步的迎了上前,唇边的笑容让林朗不由得怔了一下。
“林小姐,Oddo先生现在在开会,请您稍等,我立刻去请他。”
林朗心底诧异,可白白浪费机会从来不是她会做的事,没说什么,她跟在漂亮的秘书小姐身后进了总裁办公室。
Paolo Oddo很快的来了,笑容满面。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戒指,递了过来,暗金的色泽,精致的纹路,有岁月沉淀的悠然记忆。
林朗看着他,猜不出他的用意,反倒没有接。
Oddo微笑:“放心,林小姐,这个戒指可不是假的。”
林朗看了他半晌,接过,平静开口:“条件?”
“条件?”Oddo呵呵的笑:“我都把它放在你手里面了,没有条件。”
林朗不解:“为什么?”
他耸耸肩,笑笑:“被你们的执着和诚意打动了吧。”
林朗盯着他的眼睛:“是不是有人找过您?”
Oddo依旧微笑得不露声色:“我说过,是你的执着促成了我的决定。”


第七十三回

她把戒指拿给顾枫臣,男孩抬起眼睛,看着她,不说话。
她拉过他的手,把戒指递到他手上,自己心里也很乱。
他们都知道,Paolo Oddo不会在突然之间转了性,他以为是她,而她,不知道答案。
心底,并不是一无所觉的,却刻意的去回避那个名字。
如若不是,为了拿回这支戒指,换了其他任何一件东西,她都不会接受。
心底酸涩,却听见枫臣的声音,只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黑水晶一样的质地,沉默的认真。
她想起那场决赛之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有记者问起他获胜的感想,男孩垂下眼睛,再抬起,平静而淡然,他说,点球赢的,靠的是运气。
没有人觉得矫情或者其他什么,那双黑眸太纯粹,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所以才会,在场上不惜一切的拼抢,那样苛刻的训练,他的世界纯粹得只有足球,只有胜利。
这样一想,觉得自己心底好过一点,无论如何,这个男孩子,终于可以没有束缚,实现梦想。
她看着他帮母亲戴上戒指,柔和的神情,与球场上的锐利专注,场外的冷漠安静完全判若两人。
出了病房,他和她并肩走出医院,林朗开口道:“我假期里要随报社到外地采访,明天出发,阿姨手术的时候大概来不了了。”
枫臣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一起走到巴士站台,恰好林朗要等的车过来,她对着顾枫臣挥挥手,上车,却看见他跟在后面上来,不由得笑问:“你也坐这一趟车?到哪下呢?”
男孩没有看她,淡淡开口:“我送你回去。”
林朗转头,忽明忽暗的光线打在他优美的轮廓上,表情看不真切。
男孩见她没吭声,也转头看她,眼底平静坚持,语气却依旧淡淡的:“晚上治安不好。”
有些过意不去,她知道他训练打工已经很累了,可如今人已经在车上了,她只得微笑着说:“谢谢。”
枫臣还是淡淡说不用,移开眼睛继续看窗外。
车子很快到站,他们一路走到她住的楼下,很少说话,气氛却并不尴尬,安静而宁和。
林朗微笑着拿出钥匙:“我到了,上楼坐一会吧。”
枫臣摇了下头:“我走了。”
背着大大的包,转身离开。
林朗看他一路走远,笑了下,开门上楼。
第二天一早,赶到报社,所有实习生都由老记者带着,到不同的地方实习采访,也相当一次实地的培训。
两个月的假期忙得不可开交,每天睡眠连六个小时都不到,一直持续的工作,没有休息。很多新人受不了苦都离职了,而她一直撑着,或许就想争一口气,证明自己并不是除了走后门就一无是处。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她回到家里,真的是到了动都不想动的地步,挣扎着洗过澡,一头倒在床上,心想着终于可以睡到自然醒了。
却在清晨时分被电话铃声吵醒,她迷糊中接起,话筒那端短暂的沉默之后,传来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对她说:“生日快乐。”
熟悉得仿若一直在身边,未曾稍微远离。
长时间的疲累和并未清醒的梦境,让她产生了某种混乱和时空交替的错觉,她在迷糊中开口:“我要礼物。”
“……朗儿想要什么。”
“我要你陪我去意大利。”依然是含糊不清的声音。
电话那边长时间的沉默,而她依旧闭着眼睛握着话筒,等不到答案,有些奇怪,然后混沌的思绪开始一点一点清明。
沉默之后,一声低低的几不可闻的叹息沿着电话线,漂洋过海而来。
没有说话,她却在刹那猛然清醒过来。
条件反射一般从床上直直坐了起来,死死的握着电话。
然后,他的声音再度传来,和记忆与梦境重合,又多了太多太深太沉的情感,仿佛一触碰,就会倾泻而出,脱离控制。
他喊她:“朗儿……”
她却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时,慌乱而急迫的挂断电话,根本不敢再听他的声音。
止不住的颤抖,她用双手环住自己的肩,还是停不下来。
现实,从与梦境交界的瞬间脱落出来。
她的眼泪,再也没能忍住。


第七十四回

到医院的时候,才知道顾阮之已经出院了。
她找到她的主治医师,知道手术很顺利。
按着问到的地址一路找去,遥远而陌生的地方。
终于在这个城市的边缘,一间破旧的平房前找到了顾阮之,杂乱而贫瘠的环境,这里相当于贫民区,而她之前从不知道这个繁华的都市背后,竟然还有这样一个角落。
枫臣没有在,顾阮之卧在床上,见到她,笑容真心而温暖。
她走过去握了她的手,有些心酸,却依然微笑着喊:“阿姨。”
有食物的香味充溢着这间简陋却整洁的房间,即便在一片油烟呛鼻的环境下,依然能够诱人食欲。
顾阮之微笑着开口:“枫臣打工去了,汤是他一早出门的时候熬着的,现在应该差不多了,他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正说着,顾枫臣恰好推门进来,看见她,明显的一怔。
林朗对他笑笑,看见他的手指已经起了严重的冻疮。
他对她点了下头,把包放下,打开,拿出一个足球和一瓶牛奶。
转身从桶里舀了勺水洗手,然后抬着盆到外面洗菜,顾阮之忙叮嘱:“别又忘了戴带橡皮手套。”
男孩子一楞,转身从柜子里拿出戴上,然后出去了。
顾阮之有些心疼的看着他的背影,然后对林朗勉强笑笑:“这孩子,做什么都较真,从来不知道迂回的保护一下自己。”
林朗对顾阮之一笑:“我出去帮他。”
出了门,见枫臣站在寒风中洗菜,低着头,神色安静,动作认真而熟练。
突然觉得有些难受,走到他身边:“我帮你。”
他看着她的手,十指纤纤,显然是从小被娇惯保护着的,摇了摇头:“不用。”
他不要她插手,很快的洗好菜,下锅,不一会,两菜一汤便端上了桌。
他看着林朗,淡淡开口:“一起吃吧。”
盛好饭,将碗筷递给她,然后到床边,把母亲抱到轮椅上,没有忘记给她披了件外衣,再把薄毯盖在她腿上。
林朗记得,那次在医院喝过他带来的汤,极佳的口感让她一直以为是外面买的,如今才知道不是。
顾阮之不断帮她夹菜:“朗儿吃得还习惯吗?”
林朗微笑:“很好吃。”
真心实意。
吃过饭,顾枫臣依旧不要她帮忙,一个人收拾碗筷到外面去洗。
林朗陪着顾阮之在屋内说话,赶上午饭时分,油烟味特别的重,顾阮之不停的咳嗽,神情疲惫而痛苦,就连林朗,也被呛得咳了几声。
枫臣连忙进来,擦了擦手上的水,关上窗户,再用废报纸将缝隙处堵严。
林朗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他转过身,她看他的眼睛,明亮安静。
林朗转头看顾阮之:“阿姨,不如你们搬过去和我一块住吧,我的房子两室两厅,挺大的,离学校也近,枫臣上学训练也可以方便些。”
顾枫臣没有多想,一怔之后直接的拒绝。
而顾阮之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林朗。
她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起身迎向顾枫臣:“我一个人住,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况且这里空气很糟,阿姨肺不好,受不了的。”
男孩子漂亮的眼睛定定看着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身后,顾阮之已经微微笑着开口,声音淡定温柔:“朗儿,如果不麻烦你的话,我想说谢谢,真的很谢谢你。”
林朗忙转头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可以有人陪我,还可以说中文,我不知道多高兴呢。”
抬眼看顾枫臣,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看着母亲,却终于默下声音。
林朗看他的样子,起身微笑:“不是让你白住,你得负责做饭的,说实话,我的橱具一次都没动过呢,这回可有口福了。”


第七十五回

连绵无际的云海,连绵无际的思念。
从纽约,到罗马。
接连一周加紧了行程,每天睡眠时间甚至不足四小时,终于提前敲定了合同,他抬腕看表,再闭眼估算时差,离公司董事会的召开,还有二十多个小时。
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却没有丝毫睡意,闭上眼,脑海中,长发白裙的女孩子巧笑嫣然,她说,我要你陪我去意大利。
我要你陪我去意大利。
不是我要你来意大利看我。
颠倒了的时空和记忆。
他没有忽略她模糊的语气,而现在,这样撒娇的口吻却只有在她迷糊之际才会脱离了隐藏。
提着行李箱,下飞机,整个罗马仍在沉睡之中。
只因为她的一句话,他来到这里,心底,却止不住苦笑。
他很清楚,这只是借口。
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见她,近乎疯狂的想念,于是她的一句话,那样轻而易举的瓦解了,他所有残存的理智。
从机场,上了计程车,直奔她的公寓。
下车的时候,他扫了一眼车上的时间,凌晨五点十分。
总是心疼她的,想让她再多睡一会,于是放下行李箱,站在楼下,微微仰起头,看属于她的窗户。
风很大,身体冻得有些发僵。
可是,她就在咫尺的距离。
伸手探上公寓的墙壁,这里,或许曾经留过她的指温。
有风过处,带来了她的呼吸和睡梦,吹在身上,似乎也就感觉不到冷了。
唇边淡淡带笑。
他看着天边一点一点的亮起来,还有会议等着他回去主持,他可以留在这个城市的时间并不多了。
于是上楼,手指按上她公寓门铃的那一刻,向来淡定冷静的心,竟然有着些微的紧张和期待。
他听见有脚步声,然后门开了,并没有见到他想念的人儿。
门后面,站着一个过分漂亮的男孩子,穿着睡衣,黑发有些凌乱的垂在额上,却遮不住,黑曜石一样明亮的眼。
此刻,他漂亮的眼底仍有些模糊的睡意,却越发的显出,一股难言的,却是致命的吸引力,无辜而难以抗拒。
他开口用意大利语问了一句,声音很好听,黑水晶一样的质地。
林射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他。
眼底平静,身体内的血液却在一点一点冷掉。
男孩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转用英语问:“你找谁?”
话音刚落,他身后卧室的门打开,林朗带着模糊睡意的嗓音响起。
她问他:“枫臣,谁呀?”
用的是中文,声音迷糊而娇柔。
她的身上,穿着和男孩同一款式的睡衣,长发柔柔的披在肩上。
身体,比理智更为诚实。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前,拳头已经毫无保留的挥向了前方的男孩。
他的力道很大,而男孩猝不及防。
一片混乱之中,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和她的惊呼。


第七十六回

犹恐相逢是梦中。
在所有状况还没有理清之际,她看到了他,然后整个人怔住,动弹不得,甚至忘了,重心不稳重重倒地的顾枫臣。
枫臣的表情倒是没多大变化,慢慢的起身,尝到口里的血腥味,他皱了下眉,下一刻,已经毫不迟疑的挥拳,对着门外的人就是重重一击。
同样是在左颊处,拳风快、准、狠。
林射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而林朗的惊呼逸出双唇,尚未回神便奔了过去。
“你没事吧?”
他看着她,摇头。
外头的声响惊动了顾阮之,她坐在轮椅上,从林朗的卧房出来,看见门外的男子,即便唇角因为方才的一击带上淡淡的血丝,气息也有些凌乱,但他与生俱来的从容淡定挥之不去,雅贵之气无须刻意彰显,就那样溢满一室。
她看着儿子,同样红肿的左颊,却因为看见林朗奔了过去,站在那里,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原本锐利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惯有的冷漠。
于是微笑着喊她:“朗儿。”
林朗转头,茫然了一瞬,然后像是突然回过神一样,神情有些慌乱,她放了林射的手,几步走到枫臣身边,看他脸上的伤:“枫臣,你呢,没事吧?”
男孩避开她的手,摇了下头。
她也不在意,依旧自顾自的忙乱,折到门外,把林射拽进门,然后关门,一直不肯看他。
“药箱呢?我把药箱放哪了?还是,我先去烧点热水好了……”
顾阮之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心疼,伸手拉住了她:“药箱在门边的柜子里,枫臣。”
男孩听得,没说什么,转身去拿。
顾阮之温柔的握着林朗的手,微微用力,想要缓解她的僵硬,一眼就能够看出,这个孩子,现在心神有多乱。
她微笑着看向静然立着的优雅清贵的男子,他的眼睛,藏了太多暗涌的情绪,看着林朗,沉沉而安静的注视,不舍得移开分毫,近乎贪恋。
再转头温柔笑着问林朗:“朗儿,这位是?”
她看着,那样多的情绪在女孩儿年轻而美丽的脸上闪现,忧伤的,迷茫的,犹豫的,挣扎的,酸楚的,委屈的,痴迷的,终于通通沉淀为疼痛之后的静然,落雪无声一般。
她微微笑了,笑容不见忧伤,安静得有些不真实,甚至有了些麻木的意味。
顾阮之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从医院醒来,知道他不在了,也是这样微笑的。
女孩子看向自己,依旧执意的不肯看对面,淡淡笑着开口:“阮姨,这是我哥哥,林射。”
顾阮之寻了个借口,让儿子推着自己出去了。
林射坐在沙发上,抚额苦笑,自己都在做些什么?
林朗关上门,背靠着门,没有看他,本来不想问的,却还是没能忍住:“怎么会来的?”
他看着她,为什么会来,只是,想见她,看她过得好不好,可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前,拳已经挥出,骗不了自己的,他在嫉妒,而那样失去理智的嫉妒过后,涌上心头的,却是深深的无力感,自己早失了那样的立场。
“刚好到罗马谈一份合同,爸爸和阿姨让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他说。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也没笑,拿了药箱,坐到他身边,开始帮他上药。
感觉到他沉默而持续的注视,终是再做不到无动于衷,有些逃避的起身:“我倒茶给你。”
林射也不舍得迫她,由得她进了厨房,过了很久,才端了一杯茶出来,白瓷茶具,他最爱的普洱。
她在离他最远处的一个沙发上坐下,想了想,还是开口:“枫臣和我是一个学校的,阮姨身体不太好,刚好我的房子很大,所以现在一起住。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是我不好,一会我会和他道歉。”
“……那个戒指的事,是不是你?”
“……不重要,只要你开心,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如果,我想要的是你呢?
她想。
一时无语,并不是幸福的经历,气氛凝涩,心底越发的疼痛。
想要打破这样的沉默,她努力微笑:“合同谈得还顺利吗?”
他点头。
“什么时候回去?”
“十一点的飞机。”
她抬眼看钟,笑容淡去,忍了很久终是心一横:“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样很好玩吗?我才刚刚高兴起来,你就告诉我,你立刻要走,我要你这几个小时做什么?”
不等他开口,她一把拽了他起来,一手拖着他的行李,往门走去。
他上来拉她,她甩开他,一路拖着箱子下楼,也不管行李箱撞成什么样子。
林射心内,翻江倒海的疼痛暗涌,他闭上眼睛,却再没有阻拦,想要接过她手里的箱子,她也不让,就那样一路下楼,拦了辆计程车,让司机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再自己坐到了后座。
开着车门,从车内冷冷看着他。
这样的目光让他胸口沉闷的疼,却没有在面色上泄露分毫,静静的上车。
林朗下意识的往远离他的地方退了一下,还是不肯看他。
车子往机场的方向开去,冷风从车窗吹进来。
司机是个健谈的罗马本地人,从后视镜里看见两人的样子,又是这样出色的一对,不禁好奇而善意的笑着,用意大利语开口问道:“小情人闹矛盾了?”
林朗摇头,不想说话。
司机依旧善意的笑着:“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你们那么相配,别错过了。”
林朗不愿拂了他明显的善意,用意大利语淡淡开口:“你误会了,他是——”
他是我哥哥。
一个小时前,她这样告诉顾阮之。
可是现在,却无论如何也再开不了口。
不是,明明不是,明明半丝血缘关系都没有。
明明不是,不是的,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说。
她死死的咬着唇。
车子一个转弯,林射的头微微的倾了过来,她转眼,竟是倦极睡去了,眼底,还有深深的倦意。
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想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的,却是不敢,知道他睡眠极浅,不忍心打搅。
司机看她的样子,了然的笑:“小姐,听我一句,所有的爱情都一样,没有过错,只有错过,要珍惜。”
她摇头,极淡极淡的笑:“你误会了,他是,别人的丈夫。”
车子到了机场,林射还没醒。
她不忍心叫醒他,时间也还有,于是轻声的和司机协商,就停在那里,同样的付给他车资。
司机挺通情达理的,一笑,索性下车,留出空间给他们。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一直看着他,那样贪念,直到最后一秒,不得不叫醒他。
她没有进候机厅,在门口,看着他,淡淡开口:“好了,我走了。”
转身离开,没有回头看哪怕一眼。
回程的时候,她一直看着天空,有厚厚的云层。
30000英尺太高,所以,他看不见,她的眼泪,划过罗马清晨微冷的空气。


第七十七回

回到家,顾阮之坐在轮椅上熨衣服,枫臣并不在。
她心底有些过意不去,问:“枫臣呢?”
顾阮之微笑:“他打工去了。”
林朗低头笑了下:“我真是不好意思,等他回来再跟他道歉。”
顾阮之微笑摇头:“他不会放在心上的,枫臣从小,很多事情都一个人扛,所以别人对他的好他都特别稀罕。他不说,但是都暗自记得,总要千倍百倍还给人家。所以,这点事情,他根本不会在意的。”
林朗笑笑,在沙发上坐下没说话,觉得很累。
却在不经意看到桌上的白瓷茶具,伸出手,握在手心,茶已经凉了,普洱的香味淡淡,她的指尖,抑制不住的,在精致的杯沿上,依恋的摩挲。
顾阮之熨完最后一件衣服,推着轮椅到她身边:“你哥哥走了?”
她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有泪意上涌,她忙掩饰性的转头笑笑。
顾阮之轻轻一叹,把她揽在怀里,并不多问,只是温柔而睿智的微笑着开口:“朗儿,没有人会温和一生,所以,很多事情不要太为难自己。”
她在她怀里流泪,像个委屈的孩子。
日子还是照样的过,枫臣每天很早便出去打工,却从来没有忘过做好饭。
本来要他做饭就只是说说而已,到现在,倒反是她觉得不好意思了,常常买了外卖的东西回来,男孩只是看她一眼,也不多说什么。
她觉得他打工和练球太辛苦,曾经试探性的问过:“你不用打那么多份工的,不然练习都没有时间了。”
男孩正往背包里装足球,听见她的话,抬起眼睛,淡淡开口:“只要想,时间总会有的。”
她见过他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球门变换着角度,一次又一次的射门,精疲力尽之后倒在满是晨露的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她见过他深夜练球回来,上楼梯只上到一半,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怀抱足球,背靠着墙,呼吸沉重,身上的衣衫早就被汗水浸湿。
这个孩子,他连早上送报纸都是跑着去,为了锻炼体能。
和顾阮之说过的,而她只是微笑,并不干涉他的决定。
到后来罗马俱乐部找他签约的时候,她自然是为他高兴的,只是有些惋惜,还有一年,他就可以毕业了。
枫臣却并不在意,而顾阮之依旧不拂他的意,让他按着自己的意愿发展。
顾阮之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宁和,深海一般,温柔而包容。
她告诉她,时间是最好的药。
她告诉她,让一切从此刻开始,会少很多清醒的痛。
她告诉她,放过自己,“嫂嫂”两个字,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难开口。
林朗在她身边,整个人一点一点的静下来,也越来越依恋,她的宁和与温暖。
所以,当顾阮之重又回到手术室内急救的时候,她的眼泪,抑制不住的掉,不停的问医生,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是说手术很成功吗?
而医生只是难过的对着她摇头。
枫臣随队到外地封闭训练去了,她联系不到他,一个人推开顾阮之的病房门,病床上的女子,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高贵而美丽。
她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努力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林朗忍着泪,快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阮姨,我在想办法联系枫臣,他很快就会来的。”
顾阮之微笑摇头:“朗儿,答应我,不要告诉他,这是他第一次跟队训练,他很看重,我也一样,如果影响到他,我不会安心的。”
林朗的眼泪,再也没忍住,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顾阮之继续微笑着开口:“我一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我不怕死,只是放不下枫臣,现在,因为有你,我想我可以走得很安心。”
“阮姨……”
顾阮之打断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是个自私的母亲,我总和你说枫臣如何的好,如何的懂事,又那样不管不顾的 住进你家,就是想着你可以多了解枫臣一点,那么是不是在心里也就可以多牵挂他一点,我走以后,他身边至少还有个人关心,不至于孤苦无依。我想,我的心思你 是早就知道的,但你没有说,依然对我们像亲人一样,是我利用了你的善良。”
“阮姨,不是这样的,你不知道和你们在一起我有多开心。”林朗急急的开口道。
“好孩子。”顾阮之温柔的看着她:“答应阿姨,帮阿姨看着一点枫臣,好吗?把他当弟弟也好,朋友也好,什么都好……”
“阮姨,我会的我会的!”林朗难过的流泪:“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您不说我也会的,您不要担心,我这就去找他,无论如何我也会让他回来见你最后一面……”
“朗儿,好孩子,”顾阮之用力拉住她,微笑摇头:“不要去,我想让他今后好好的生活,所以,不要让他看着我走。没有关系的,枫臣已经在我的心里面了,你们都在。”
当天晚上,顾阮之就永远的离开了这尘世,唇角,带着淡淡的弧度。
林朗随着医护人员推着顾阮之走出病房的时候,恰巧撞见一路奔来的顾枫臣,她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上来。
她终究还是联系了枫臣,却料不到这样的结局,还是没能赶上,看着男孩的样子,她不住的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枫臣气息尚且不稳,额际全是汗,却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沉默着,慢慢揭开覆在母亲面上的白布,再慢慢握着母亲渐渐冰冷的手,眸光柔和而依恋,不见沉痛。
一个护士上前:“对不起,请您节哀。”
他没有移开视线,只是俯身在母亲的脸上吻了一下,哑声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害怕惊动了她一般。
他说:“妈,我爱你。”
沉默的看着护士将白布重新覆上母亲的容颜,渐行渐远,他没有追,只是一直注视,直到他们的身影在医院走廊的转角处消失了很久,很久。
林朗忍住眼泪,上来握他的手,异常冰凉,她喊他,枫臣。
他没有说话,苍白而沉默。
伸手扯了胸前挂的十字架,从十楼的窗口,扔进夜色,然后离开,不发一言。
夜里,他发高烧。
林朗打急救电话送他进医院,一直守在病床前。
天快亮的时候,男孩睁开眼睛,漂亮的眼底却不见平日里的淡漠,模糊一片。
林朗知道他还没有清醒过来,却依然柔声问:“枫臣,你觉得怎么样?”
男孩看见她,静了一会,又闭上眼, 他说:“假的。”
“什么?”林朗不解。
“我七岁的时候,爸爸走了,妈妈给我带上十字架,教我祷告,告诉我主会倾听我们的祈求。于是我告诉他,在我长大以前,请他帮我保护妈妈,等我变强了,再由我接过来。他没遵守约定。都是假的。”
男孩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悲和凉,林朗看着他苍白而漂亮的脸,心一酸,掉下泪来。


第七十八回

林朗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枫臣才从丧母的伤痛之中彻底的走出来。
不过这个男孩,即便痛着,也只是更加沉默,更加发狠的练球,再无过份行为。
他进了罗马俱乐部,意甲的豪门,人才济济,他连一线队都挤身不进,即便在二线队里,也并不是绝对的主力。
可是,男孩却从来没有气馁过,他的想法纯粹而直接,总是坚定不移的认为,只要努力,就会变强。
他渴望变强,渴望胜利,只有这样才能参与到顶级的赛事之中,他把足球看得比什么都重。
转折点来得很快,那一场比赛,那一连串的盘带过人,从中场,连过对方7人,然后起脚射门,漂亮的弧度,直飞球门死角。
他带着球队扮平了比分,又用一记漂亮的凌空抽射让世界惊艳。
顾枫臣几乎可以说是一战成名。
顺风顺水的进了一线队,在意甲的赛场上一天比一天更夺目,虽然还达不到灵魂人物的层次,却也已经是不可或缺的主力。
林朗看着他,一步步,从默默无闻到举世瞩目。
他华裔的身份,漂亮的球技和同样漂亮的面孔成了无数媒体追捧的焦点,眉梢眼底,不知点缀了多少少女的尖叫。
他们都说,他少年成名,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是上天眷顾的宠儿。
林朗只是极淡的笑着摇头,天份,枫臣的确是有的,但是能有今天的成就,绝对不是侥幸。
那一段岁月他们没有经历,那些苛刻至极的自我训练他们不知道,他身上的伤他们看不到。
所以,不会懂得他的努力和艰辛。
他们惊叹他在赛场上娴熟华丽的动作,那一道道惊尘绝艳的弧度,却不知道,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每一次角度的找寻调整都是他经过了成千上万次的练习才做到的。
他们惊叹他过分漂亮的脸,和赛场上那些锐利专注的眼神,而他的眼里,只有足球。
回到家,食物的香气淡淡的盈满一室。
男孩正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
她坐下,一面抬起碗一面问:“训练完了?”
枫臣点点头。
球队对他的饮食有安排和限制,于是他只舀了一碗汤,在桌子的另一侧坐下,陪着她吃。
林朗和他说了很多次,他训练那么辛苦,她可以吃外卖或者自己做的,没有用,她后来索性也就不说了。
吃过饭,也顾不得饭后站半小时的法则了,这几天忙着毕业论文答辩的事情,再加上报社采访,早就累得分不清今夕是何年了。
枫臣洗完碗出来,就看见她没形象的窝在沙发里面,累得动都不想动。
极淡的笑了下,他走到沙发边,推了她一下:“躺好。”
林朗抬起脑袋对他甜甜一笑,踢了拖鞋在沙发上趴好,然后感觉男孩的手指,开始认真的,一点一点缓解她肩背处的酸痛。
因为自小帮母亲按摩的缘故,他的手法很舒服,轻重掌握得极好,林朗闭着眼睛,不知不觉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她是被闹钟叫醒的,睁开眼,躺在自己的床上,盖着薄被。
她坐起来,闹钟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很硬的笔画,一片剑光之气。
“我到米兰比赛,周一回来。早餐在微波炉。”
她起床梳洗,一个人吃过早餐,然后背起背包出门,为毕业的事情做最后的奔忙。


第七十九回

枫臣结束比赛回来的时候,林朗通过了毕业论文的答辩,订了回国的机票。
最终还是决定回去,那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有父母的声声呼唤。
从前,顾阮之总是温柔的告诉她,面对,然后微笑。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这样的优雅从容,但愿意尝试。
毕竟,躲不了一辈子的。
她笑着对枫臣说,我会想你的,所以你要好好表现啊,多让我在电视上见见。
男孩靠在沙发上,话都懒得说,直接丢了个“你很无聊”的眼神过来。
林朗笑着用抱枕捶他:“什么态度啊你,我可是你姐姐。”
“切。”
这次,他连头都懒得抬,直接看着手中的报纸。
“切什么切,大两岁就不是大了?照样是姐姐!说起来,你从来没叫过我的,不像话……”
枫臣终于受不了的起身:“我去洗衣服,话真多,你不用收拾行李的吗?”
她看着他的背影,笑着骂他没心没肺,心底,却是不舍的,又要留他一个人。
晚上吃饭的时候,枫臣做了意大利面,林朗突然感慨,来意大利这么久了,因为采访的缘故,各个城市去过的不少,但真正好好玩的没有几个。
男孩抬起眼睛,说,那就去啊,反正还有时间。
林朗一想,也是,恰好枫臣比赛结束有几天的休假,于是她第二天一早便拖着枫臣出门,才不管他情不情愿。
他们去波托菲诺,从山海云雨间古老的城堡里眺望远处利古里亚曲折的海岸线上,那些散落的城镇,和平静温暖的蓝绿色宝石一般的海水。
去维罗纳,寻找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遗迹,这里,见证了这对恋人的勇气也朝圣了爱情。尽管历史上罗密欧和朱丽叶不见得确有其人,但她依然愿意一相情愿的相信,是他们的倾城之恋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这个城市。
去庞贝,去佛罗伦萨,去米兰,伦巴第和科莫。
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坐上贡多拉,听着船夫朗声唱着那波里小调,划过整个威尼斯。
枫臣用手支在后脑上,仰面躺在船上,闭着眼睛。
而林朗,却在抬眼的那一瞬间,苦涩难言。
叹息桥。
对威尼斯一直心心念念是因为它,如今却真正只剩叹息。
毕竟当初说好的,要一起走这叹息桥。
远处,有恋人在接吻,阳光明媚。
突然就不愿意继续自哀自怜下去,浪费这样的午后。
她笑着,试图让自己真正高兴起来,推了推闭着眼睛的顾枫臣:“枫臣你看,你看,叹息桥,Ponte dei Sospiri。”
男孩懒得理她,依旧闭着眼睛。
她也不在意,自顾自的摇着他的手道:“叹息桥的一边是总督府,另一边是监狱,在议事厅里被判刑的重犯,便会被送到这个监狱,再也见不到外面的世界,所以他们被允许在叹息桥上驻足,最后看一眼阳光,久而久之,连桥都在叹息。”
她 看着擦身而过的贡多拉上,一对情侣在缠绵拥吻,不禁微笑:“可是这座桥,还有另外一个很美丽的传说,《情定日落桥》里面,Laurence Olivier 说,如果一对相爱的男女,在日落时分赶到威尼斯的叹息桥下拥吻,那么,这对情人从此以后将永远不会分离。枫臣你看,这么多的人都想要爱情生生世世呢。”
她看着一对对拥吻着的情侣,笑影有些荒凉,转头,却在那一刻撞进男孩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明亮而柔和的光一闪而逝,他坐直身体,在她没反映过来之际已经印上她的唇,温润的感觉,羽毛一样轻,一触即离,不曾停留,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后,他又重新躺下,将脑袋枕在手臂上,闭眼享受阳光。
她看着他,有无数念头流星一般在脑海中划过,若是伸手,或许可以抓住,可是,那些亮光,最终一点一点,慢慢消失。
男孩优美的唇边,有极浅极浅的弧度。
她只怔了两三秒的时间,然后选择用玩笑来化解一切。
伸手掬起水泼他,故做凶恶状:“顾枫臣,我要是嫁不掉就找你麻烦!”
男孩睁开眼,仿若意料之中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样,淡漠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唇角那极浅极浅的弧度终于消失不见。
他重新闭上眼睛,侧了个身:“谁叫你要信。”


第八十回

在意大利的最后一天,回到罗马。
林朗突发奇想,就想趁着这最后的时间,跟着《罗马假日》里安妮公主的脚步,再次亲历这个古老而优美的城市。
跟枫臣说的时候,他扔给她一个受不了的眼神,却还是被她硬拖出了门。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在路过的第一家理发店门口,她停住脚步,兴冲冲的往里面走去。
发型师看着这个中国女孩黑缎一样的长发,不由得重复了一句:“小姐,你确定要剪掉?”
林朗不由得更乐了,微笑着道:“是的。”
从小到大,她一直偏爱长发,记忆中从未剪短过。
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自然是没有Audrey Hepburn那样惊世的美,却也清爽利落。
出来问枫臣:“好看吗?”
男孩懒懒的瞥了她一眼:“丑死了。”
她笑着捶了他一拳:“小孩子不懂欣赏。”
说完,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从来不知道,换了发型,连心情都可以这样变得明朗。
从前的她,是不是太过于执着了呢?
这样也好,一个新的开始。
到了西班牙广场,她在台阶上坐下,扬起脸对枫臣笑道:“我要吃冰激凌。”
枫臣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受不了的白了她一眼,却仍是往阶梯下面走去,不一会,拿了个甜筒上来递给她,是她最喜欢的巧克力口味。
林朗接过:“怎么就一个,你不吃吗?”
“像你一样疯。”他在她旁边坐下。
林朗一面吃冰激凌一面瞪了他一眼:“一会疯的事还多着呢。”
吃过冰激凌,她拉着他从西班牙广场的台阶上一路奔下,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台阶上并没有坐太多人,她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终于做到,虽然曾经约定好了的人,不在身边。
可是,对自己笑笑,一个人也不错,况且还有个枫臣在身边,所以没有想象中,那样荒凉的寂寞。
她拉着他的手,来到不远处的一个露天咖啡座,有绿色植物围绕,气氛很好。
咖啡座一侧,有长长一排木制的装饰架,留下众多不知名画家的作品,和几把吉他,可以随意取下弹奏。
他们的临桌,是四五个年轻人,一个男孩取下其中一把吉他,弹着轻快的音符,其余人和着音乐欢乐唱着,那样肆无忌惮的年轻和快乐,让周围很多行人都受到感染,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微笑看着。
林朗看着枫臣的手指随着音乐的节拍,在洁白的桌布上轻轻敲击,不禁笑道:“信不信,我弹得比他还好。”
男孩瞥了她一眼,摆明了不相信的神情。
林朗一时好玩,起身到木架前也取了一把吉他回来,低头拨弦,动作优美娴熟,音符便如流水一般柔柔的倾泻出来。
那是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下,信手拨弦弹出的旋律,待到她发觉,已经来不及。
生生的顿住指尖的动作,心底有些晦暗的疼痛,她放下吉他,不发一言。
枫臣看着她的动作,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不弹了,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她放下的吉他,自己低头弹了起来。
那是一首安静清新的曲子,安宁人心,并不忧伤。
她看着他,正想说些什么,已经有人认出了枫臣,一窝蜂的涌了过来,要求签名合照。
林朗笑,出门之前其实是帮他做过些掩饰的,还是被认了出来。
男孩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场面,很镇定,可她看得出来他仍不喜或者说不善于应付这样毫无保留的热情。
她冲着人群里的他摆摆手,很没义气的笑着留下他一个人自己先走了,她可不想上第二天的头条。
想也不用想,以顾枫臣的今时今日,再加上一直以来从未传出过绯闻,这样的头条会有多轰动,做人,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她暗自发笑,却到底还是发挥同情心打了个电话给他的经济人来救场。
被这样一闹,原本无端晦暗下去的心情舒缓了几分,却也有些意兴阑珊,提不起热情继续计划中的行程了。
想着该收拾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枫臣一时半会还突不了围,自己回到家里也是一个人,索性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
一个人去绕那些深深浅浅的小巷,不知到时间过了多久,待到走到特雷维喷泉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她在喷泉边上坐了很久,想要投一个硬币许愿的,却发现自己身上没带,于是笑笑,只得作罢。
刚想离开,却看见远远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直直的往这边过来,待到走近,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枫臣戴着一顶针织的毛茸茸的帽子,一直拉到眉眼之间,脖子上围了块大大的围巾,遮住了他的大半边脸,只有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依旧明亮纯粹。
看她笑,他只是横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在她身边坐下。
林朗想,他这样的打扮,八成是他经济人的杰作,他自己必定是不情愿的,却因为要出来找她,不得不如此,她如果继续笑下去,就真太不够意思了。
于是努力忍了笑,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男孩:“有硬币吗?”
“干嘛?”男孩虽然在问,已经伸手掏出了硬币。
“许愿呀,你不知道吗,只要背对Fontana di Trevi,右手拿着硬币越过左肩抛入池中,然后再虔诚的许下愿望,你的心愿就会实现。”
“我不信这个。”
林朗也不理他,自顾自的从他手心拿过硬币,背对着喷泉,用右手,越过左肩,把硬币抛出一个优美的弧线。
听到它入水时轻微的声音,她闭上眼睛,微微低着头,神情认真而虔诚。
枫臣静静的看着她,把手里还剩下的那枚硬币,学着她的样子,也抛入水中。
林朗睁开眼笑着看他:“你不是说不信的吗?”
男孩移开眼睛,看着许愿池中央被两匹骏马拉着奔驰的海神Poseidon,淡淡开口:“我只是告诉他。”
这孩子,林朗一下子笑了出来,:“你告诉他什么呀?”
枫臣看了她一眼,站起身子:“回家。”
也不等她,自己一个人往前走去。
身后,诸神的雕像依然如百年前那样,安静而肃穆的立着。
她轻轻的笑声,融化在风中。
我只是告诉他,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不需要他。


第八十一回

林朗从机窗外看去,云层之下,便已经是暌违多时的祖国。
还有一个小时,她就可以重新呼吸,自小生活长大的城市的空气,看了天气预报,那里,应该会有熟悉的明媚阳光在等着她。
近乡情怯。
这四个字,直到今天才真正体会它的含义。
她有些心乱,于是随手翻着机上的杂志想要平缓一下自己的情绪,却翻到一篇关于枫臣的报道。
突然就想起今早他送她的时候,她的不舍和牵挂,而他,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死样子,气不过,她用力踩了他一下,男孩忍住没吭声。
现在想来,后悔得不行,又有些心疼,这个孩子,一向都不会照顾自己的。
还好今天没穿高跟鞋,她想。
那篇报道,不遗余力的用了大量赞誉之词,但其实并算不上专业,如果给枫臣看他一定会皱眉,上面对他优美面孔和身材的痴迷远大于对他球技的关注。
不过有一句话,她看到以后不禁笑了——“那双世界上最美的眼睛里,闪着黑曜石一样的光辉和坚毅,被他那样沉沉爱上,谁会不知足?”
看着配上的插图,多是他在赛场上被拍下的,虽然早就知道,可这样一看,他的眼睛还真是漂亮。
邻座的女孩子看见她手里的报道,出声询问是否可以交换,她一笑,将杂志递给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自然是睡不着的,不过至少可以让心静下来一些。
飞机不一会便在K市机场降落,她随着人群一起出来。
果然是,丽日蓝空,一如记忆中一样。
一个人提着行李上了计程车,父母一直催促她回家,她答应了,但没有告诉他们具体的归期。
车子往家的方向开去,她看着窗外那些熟悉而陌生的街道,心跳得越来越快。
曾经,她带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远走天涯,而如今,又该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一切,面对他,和她。
很快到了自家门口,她抬起手指按门铃,竟然微微的颤抖。
暗暗笑自己没用,做了个深呼吸,正要按下门铃,门,却在此时开了。
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孩子,提着垃圾袋正开门出来。
见到她,问:“你找谁?”
她怔了片刻,透过掩着的房门,看到记忆中熟悉的摆设依旧,不由得苦笑:“这里是我家。”
小姑娘有些疑惑而不确定的看着她,却依然没有让开路。
她只得报上父亲的大名,本来想报自己的,又怕她不认识,这样的境况,让她觉得自己很白痴,明知道不该怪人家的,只是有些抑制不住的莫名的心酸。
小姑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母亲的声音传来:“小如,怎么了——”
母亲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看到了自己。
雅筑惊诧又不敢置信,然后泪水迅速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几步奔了过来,一把搂住女儿:“朗儿,朗儿……”
颤抖的声调,只叫得出她的名字。
林朗动容的伸手,回搂住母亲,紧紧的。
好半天才平复下激动的情绪,松开手,然后看见刚才那个小姑娘惊讶的神情。
雅筑拉着女儿的手,眼底还有泪花,对着女孩子开口道:“小如,是朗儿,你不是见过照片的吗?”
小如张了张口:“可是……”
雅筑也不在意,没等她说完,又转向女儿:“朗儿,想吃什么,告诉妈妈,妈妈亲自给你做,你看看你,都瘦了一圈了……”
林朗挽着母亲进门,撞入眼帘的,是门厅墙上,她大大的照片,十七岁生日的时候,穿着白色裙子,笑颜无忧。旁边,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她和父母的照片,她和他的照片,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也没有多了别人的照片,她有些小小的开心,自己也知道很恶劣,但是却藏不住。
她看着照片中的自己,无一例外的长发飘飘,而现在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难怪刚才的小如一时间没认出来了。
不由得问母亲:“月月呢?”
“人家回老家结婚了,小孩都有一岁了,就你,还要我操心。”雅筑一面捏了女儿的手一下,一面在客厅喊:“起铭,起铭,你快下来。”
她听见父亲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似乎是在问什么事,一下子就有泪意上涌,她看向二楼,楼梯上先出现的却是一个女子的身影,熟悉又陌生。
林朗努力的使自己唇角的笑容依然,身体也不要太僵硬,看着那女子片刻的怔然之后,姿态轻盈的下楼,一面笑着喊:“爸,爸,快来,是朗儿回来了。”
下意识的想要回避她的拥抱,可是下一刻,一转念,硬生生顿住脚步,她告诉自己,微笑,却依然没有开口说话。
“朗儿?”
父亲的声音解救了她,她快步往二楼跑去:“爸爸,爸,我回来了……”
林起铭紧紧的把女儿搂在怀中:“我的小公主终于回来了。”
声音微颤,眼角有淡淡的水光。
林朗的眼泪一下子再也忍不住了:“爸爸,爸爸我想你了……”


第八十二回

最初的激动和情难自已过后,小如帮她把行李送回房间去了,她的房间一直打扫着,一尘不染,一切如故。
父母双双拉了她的手,在沙发上坐下,林朗忽而就笑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坐爸爸妈妈中间。”
雅筑心疼女儿,老觉得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又问,怎么把头发剪短了?
林朗扬起脸微笑:“不好看吗?”
雅筑还没来得及开口,林起铭已经笑着一边揉她的发一边说道:“怎么会不好看,我的朗儿可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公主了。”
林朗有些心酸,却依旧明媚笑着往父亲怀里蹭:“真的?那等明天我去剪一个光头回来看你还是不是这个样子说。”
正说着,语千拿了水果出来,林朗暗暗吸了一口气,对她说谢谢,省去称谓,连自己都辨不出是有意还是无心。
只是,至少,唇角的弧度是优美而平静的,她在心底告诉自己,会越来越好的。
转眼看向父亲:“爸爸,你今天怎么会在家,偷懒哦。”
林起铭笑:“爸爸老了,这些年身体不行了,好多事情都在偷懒,全扔给林射了。”
听到他的名字,心底的颤动却比不过父亲话语里,英雄迟暮壮心不已的那种无可奈何和苍凉。
她心底难受得不行,却依旧只摇着父亲的手撒娇笑道:“谁说你老了,我们一起上街的话,别人准以为你是我男朋友。”
林起铭呵呵的笑,每一个孩子,在自己父母面前总是会有这样娇憨的一面,可是,他注视着女儿,心底感慨,他的朗儿,真的长大了,那样美丽,真不知道,还可以留在自己身边几年。
一旁的语千微笑着开口:“说起来,林射还不知道朗儿回来了呢,他今天有会议,这会应该散会了吧,我打给他。”
“不用。”林朗努力维持着淡淡的笑。
“要的,要的,”语千巧笑嫣然:“你哥哥那个工作狂啊,我正愁怎么让他休息一会呢,朗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拖他回来吃饭的。”
“我说了不用,”她起身,虽然笑着,话语很淡:“我自己会告诉他的,谢谢你。”
坐在自己家的车上,司机还是原来的余叔叔,见到她,真心实意的高兴,不住夸她变漂亮了。
还记得出门的瞬间,依稀听到女子温婉带笑的声音,她说,我先打个电话给林射吧,让他有点心理准备。
是父亲笑着劝住了她,说千万别,不然朗儿回来发起脾气可不好应付。
爸爸,到底是宠她,这个世界上最宠她。
看着流逝的街景,她明白的,自己不该这样,真的有些近乎无理取闹了。
乔语千,他的妻子,是好意,她知道,可是没有办法。
他们之间,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回来了,竟然要借别人的口告诉他。
从来都是他第一个知道的,从来都是他来接机的,不管什么时间,不管多忙,他会接过她重重的行李,他会给她最温暖的拥抱,他知道她会晕车,会准备好话梅和矿泉水,她什么也不用担心。
可是如今,他身边有了更亲密的人,她不该这样的,却还是介意,更受不了由她的口,去告诉他。
车子很快到了公司楼下,她犹豫很久,终于决定不上去。
想起自己连手机都没带,便信步走到街边的公用电话亭,深呼吸,然后颤抖的指尖,拨通了那个早就印在脑海深处的电话。
他的声音传来,温润如玉。
她的声音消散在风里,轻轻开口,是我。


第八十三回

“林总,半小时后,新项目小组的进度报告会将在第一会议室召开,相关资料秘书科已经分发下去了,这是会议议程,您再过目一下。”
对面的男子从厚厚的文件上抬起眼,微笑道谢,雅贵之气在每一个举首投足的不经意间,流满一室。
舒慕有些微的失神,做他的秘书三年了,记忆中,他似乎永远这样淡定从容,仿若世界只在翻手之间。
他有着良好的家世和教养,优雅若风,清贵如月。
可是,商场上的种种,决断杀伐,却又强硬得一点不拖泥带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甚至算得上冷血,为了实现公司利益最大化,该狠的时候,什么都下得了手。
她想起公司一直以来推行的末位淘汰制,每年都有无数的人吵闹示威哀求流泪,而他,从不动容,无论谁来说情,无论那淘汰的名单里,包括了谁。
她无法指责他的,这个,是一个成功商人的必备之资。
林董的身体抱恙,如今只是挂个名,公司的事情几乎全权交到了他手上,她看着他一路走来,一天比一天冷硬,一天比一天更强,终于有了今天的林氏,俨然一个王国,他用三年赢得了别人三十年也得不到的一切。
抬眼看林射,已经在专心看文件,并不曾在意她的去留。
她正打算无声的退出去,他的电话响了,是他私人的手机,他接起,温润的语调依旧,视线,依旧落在手里的文件上。
舒慕想要回避的,然而却在下一刻,见到那个永远优雅从容的男子,面色全变,手里的文件,被他握皱成团,他却不自知,连呼吸都是焦灼而紊乱的。
“……你在哪里?”林射努力想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可是一想起方才的来电显示,心跳就抑制不住的加快,那分明是,本地的电话,就在附近。
而舒慕怔怔看着他几乎是有些踉跄的起身,几步到了落地窗边,那样焦灼的寻找张望。
他从来都是冷静而又完美得无懈可击的,他深沉的思虑永远藏在雅贵的微笑下,不露分毫,这样形于外的情绪,她从未见过,不禁在想,到底是什么样人,让他这般心乱,忘了隐藏。
而林射,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他只是渴切的搜寻着街上每一道身影,不是,不是,没有,不是,他蓦然迈开长腿,大步往对面陆耀扬的办公室走去,也不及敲门,直接往落地窗的方向过去,耀扬惊异万分,问出什么事了?而他紧绷的心,终于安定。
街边的公用电话边上,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即便八楼的距离只能看出个模糊的影像,可他莫名的笃定是她。
唇边忽而就抑制不住带上微笑,藏不住的微微宠溺的神情吓到了别人而不自知,心念一转,已经大步出了耀扬的办公室,下楼,过街,竟然有了些奔跑的意味。
他站在她身后,她没有看见他,洁白纤细的手指绞着电话线,低着头,明明是单薄忧伤的背影,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却是愉悦带笑的,他知道,那是她想要给他的一面。
不自觉的握紧了话筒,听她还在那边有些疑惑的开口:“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怎么像喘息一样,在忙吗?”
他微笑:“是。”
电话那边停了几秒,然后她的声音依旧轻快的传来:“知道了,知道了,大忙人,不打搅你了,我挂了。”
他看着她有些怅然的转身,走了几步,然后看见他,定在那里,眼里有淡淡的水气,动弹不得分毫。
他轻叹,走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刚才不是还在怪我没有像从前一样来接你,现在补上——欢迎回家,朗儿。”
他的轻吻,落在她的发心,她依恋他身上熟悉的温度和气味:“你不是说在忙吗?”
他微笑:“忙着来见你。”
“林总经理,恕我不识相的提醒你,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开会了,你是不是该上去准备一下?”
陆耀扬闲闲的声音传来,他有些发征的看着林射冲进自己的办公室又离开,再出来,对上一脸怔然的舒慕也问不出所以然,索性跟了下来,看着他在电话亭前站住,眉宇间的温柔宠溺足以吓坏与他相熟的人,至少他是被吓到了。
可是,等着看清楚那女子的样貌,他就全明白了,林射要不这么追下来,那才是反常。
“HI,朗儿,好久不见,这一次可别说不记得我了,我可是会伤心的。”他没个正经的笑着上前。
林朗笑:“陆耀扬,你不要那么记恨的好不好?”
林射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林朗在他开口之前抢着说:“行了行了,你开会去吧,我自己回家,晚上陪我吃饭就好。”
她知道他不是一个因私废公的人,也知道他或许要推迟会议,可是,她不想他这样。
林射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发,没说什么,看向耀扬:“走吧。”
“干嘛,我又不用开会。”他还是没个正经。
林射一笑,也不理他,再微笑着看了朗儿一眼,径直过街回公司。
“你还不去?”
“跷班。”他回答得理所当然:“我被你哥哥那个工作狂压迫得,N多年假都还没休呢,所以我决定从今天下午开始,你没看他默许了,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林朗怀疑的看他:“真的可以吗?”
耀扬一笑:“走吧,请你喝杯咖啡的时间总是有的。”


第八十四回

“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喜欢你。”陆耀扬笑看坐在对面的女子,几年不见,出落的越发美丽。
有浓郁的咖啡香气飘散在这个明媚的午后,人也不自觉的慵懒起来。
他继续看着她笑道:“为了你洗心革面,收起那些个花花心思,一等就是那么多年。”
对面的林朗只是看着他,但笑不语。
耀扬终于撑不住,笑着骂道:“小没良心的,我在真情告白,你怎么都没点表示的呀?”
林朗也笑,伸手拿过他放在桌上的皮夹,打开,不出意外的看到一对甜蜜的影像,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么说来,你该谢谢我的,不是因为等了这么多年,你哪能遇上这么个如花美眷。”
照片里的女子叫楚惊,人如其名,精灵一样的女子,在本市一家颇具影响力的杂志社担任首席摄影师,还记得耀扬那个时候追她追得苦不堪言,常常发邮件来跟她发牢骚,待到终于抱得美人归,结婚照里,那样的幸福,不是不羡慕的。
这边耀扬已经在问,笑得像只狐狸:“你呢,没什么惊喜要给我吗?”
她笑笑,学着他用玩笑的语气道:“如果我早一年回来,对你而言,本身就是一个惊喜,不是吗?可惜现在晚了。”
耀扬却渐渐敛了笑意,定了一会,看着她的眼睛,叹息:“朗儿,你还是没放下吗?”
林朗抬眼看他,难得的认真神色,不由得也收了笑,问:“什么意思。”
耀扬看了她半晌,终于出声:“林射。”
两个字,千钧重。
她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
耀扬淡淡的笑了笑:“那个时候以为你们只是兄妹情深,直到后来我自己找到楚惊才知道,那些眼神,那些最细微的动作,都不简单,或者说,是相爱的人特有的磁场吧。”
林朗还是不说话,而他的声音继续传来。
“他结婚了,对语千很好,世人羡慕的一对。可是根本不对,他的眼神,太冷静太清醒,装着责任道义,惟独不见情难自控的爱意。我以为他不会有,可是刚才,我看到了。”
林朗垂眸,浅浅抿了一口杯中咖啡,已经渐冷,偏偏又忘了加糖,那苦涩,便一直蔓延到心底,只好笑得更苦:“你今天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疑问句,用了陈述的语气。
他看着她,想说的话太多,直到最后才发觉,能说出口的一句都没有,终究只是长长一叹,拍了拍她的肩:“放过你自己。”
她抬头微笑,笑容美丽而坚强,说:“我会的。”
告诉他,也告诉自己。
我会的。
于是更加努力的生活,微笑面对这个世界。
良好的专业背景,丰富的实习经验,让她轻而易举的进了本市最有影响力的一家杂志社,和楚惊成了同事。
本想要搬出去,自己租房子住的,可是父亲坚决不同意,瞪着她道,真是怪事了,家里有什么不好,你和林射争着要搬出去,告诉你,谁都不准走,陪着我这个老头子。
她忙笑着安抚父亲,知道啦知道啦,我陪你一辈子好不好?
心底涩然,可是,既然避不开,就面对,然后微笑。
林射无论多忙,几乎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回来吃饭,还是会和以前一样,把挑好刺的鱼,放到她的餐盘。
她笑容明媚,说谢谢。
他微笑摇头。
她继续笑着说,我又不是谢你,我谢爸爸妈妈把我生到你的后面。
他们都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这样属于兄妹间的亲昵,害怕一个轻微的触动,连这温暖都被剥离。
若是如此,太残酷,她承受不起,至少现在不行。
放过自己,她叫她嫂嫂,不常开口,比起她的热切,自己态度丝毫不见亲厚。其实更多的时候,她有意或者无心避免着对她的称谓,甚至,连话都不常与她说。
可是毕竟,她叫出了口,顾阮之曾经说过,这两个字,不像你想象那么难开口的。
或许吧,她想。
“亲爱的,你已经过了发青春呆的年纪了。”
一双纤纤玉手,在她眼前晃呀晃的,林朗笑着看向它的主人:“你还不回去,不怕你老公直接杀到这里抢人?”
楚惊,越相处,就越知道她的好,陆耀扬这回真的捡到了宝。
“不用等了,人就在下面,我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前面新开了一间印度菜馆味道不错。”
林朗笑:“免了,我没钱付电费。”
楚惊一笑,也不迫她,拍了拍她的肩自己先下去了。
林朗知道她是怕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今天有个晚宴,林射推辞不了,这样的场合又是必须携眷出席的。
其实,早该习惯的。
她的嫂嫂,总会在有意无意间,露出小女人的幸福,拉着她的手,娇羞笑着,轻言慢语说着他与她的种种。
而她,只能不动声色的微笑,然后避开。
吃过饭,在街上闲逛了很久才回家,只有小如一人。
那场晚宴,父母也被邀请在其中。
她看了一眼时钟,再过两个小时,便是她的生日,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像今天一样冷冷清清。
她让小如先睡了,自己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明天,就是欧冠的决赛了,她想看看是不是会有些关于枫臣的新闻。
大半年的时间没见,只有偶尔的电话联系,可是她一直会从电视网络种种途径关注他的一切,也一直牵挂想念。
想了想,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很快的被接起,男孩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好听。
她笑:“在做什么呢?”
“刚训练完。”
“都快比赛了还要训练吗?”
“只是适应场地性的训练。”
“紧张吗?晚上要是睡不着记得数一、二、三啊,或者不断跟自己催眠,我顾枫臣天下无敌,我顾枫臣天下第一……”一面说着,一面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病。”是咬牙切齿的声音。
林朗更是笑不可抑:“没大没小的,你姐姐明天生日你不能来陪也就算了,还敢说我有病,真是不像话。”
电话那边没有说话,柔和的沉默。
她接着笑道:“算啦,这样吧,说起来我还没有见你好好笑过呢,你明天笑一个给我看,当给我的生日礼物,我就原谅你。”
本来想说进一个球的,想想,忍住了,怕给他不必要的压力。
枫臣又在那边咬牙切齿起来:“你真是有病。”
“不管不管,你不笑的话我跟你绝交啊,就这样,我挂了,拜拜——”
她笑着挂了电话,突然觉得心底暖暖的,不是那么空了。


第八十五回

从晚宴会场,趋车回家,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的朗儿,小猫一样缩在沙发上,睡梦香甜,电视机忽明忽暗的光影,在她美丽的脸上不断变幻。
雅筑也看到了,无奈的笑:“这孩子,怎么就在这里睡了,总也长不大。”
一面说着,一面就要过去叫醒女儿。
林射忙伸手拉住她,还没开口,一旁的语千已经轻声笑道:“我去拿床毯子来给她盖上。”
他轻轻摇头说不用,然后径直走到沙发边上,弯腰,抱起她,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
她在他怀里动了一下,却并没有醒,只是自动的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林射忽然就想起上大学的时候,她告诉过他的一件趣事。
他的朗儿,从来都是睡眠好得雷打不动的小猪一型,那个时候住集体宿舍,她睡靠门这张床的上铺,有天早上凑巧隔壁宿舍有个女生有事找她,心想时间还早,她又睡在门边,就没有敲门,在门外小声叫她的名字,以免吵醒其他人。
结果……
林射唇边不自觉的带上了一抹宠溺的弧度,他还清晰的记得那天朗儿告诉他的时候眼底闪亮的光彩和不好意思的笑。
她说,结果啊,我们宿舍7个人全被吵醒了,只有我还睡得跟猪一样,堇如忍无可忍了使劲抬脚踢上铺才把我踢醒的。
笑着细细看她的睡颜,安静而美丽,久违了的温柔满足情绪就那样充溢他的心脏,他抱着她上楼,回到她的房间。
弯腰帮她脱了鞋子,再细心的拉过被子帮她盖好,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然后关门离开。
晚安,朗儿。
他在心底对自己微笑。
第二天,晨曦初升,林朗是被钢琴的声音唤醒的。
简单的音符,一直持续不断,从琴房,借着微风,传到她房间。
她躺在床上,忍不住弯起唇角,笑意蔓延到眼底,藏都藏不住。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这只童稚的曲子,一路伴着他们走过梦想童年和多愁少年,直到今天,依然可以从音符中,寻到最真的彼此。
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她穿着纯白的睡裙和拖鞋,像儿时一样,直奔琴房的方向,一直在笑,从眼底,到心里。
推开门,林射坐在钢琴前,Armani的白衬衣,像极了王子。
像是料定了是她一样,抬起眼,宠溺的微笑早早便带上了,他看着她,手腕一转,《生日快乐》的旋律便从他的指尖,流满一室。
她笑着往他怀里冲,他起身稳稳的接住她,声音藏不住笑:“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
她自顾自的搂着他的脖子,任他抱着自己转圈,像小时候一样。
任他亲吻自己的发心,说生日快乐。
任他拣起方才转圈时掉落的拖鞋,蹲在她面前,含笑帮她穿上。
任他拉了自己的手,一同下楼早餐。
抓紧每一个分秒微笑。
琴房门外,乔语千温婉笑着:“早餐好了,阿姨让我上来叫你们。”
上前来握她的手:“朗儿今天生日吗?真是的,林射,你也不早点告诉我,我都没准备礼物的,怎么办才好?”
林朗看着自己的手,从与他相握的瞬间,滑到了她的手心,不禁垂眸极淡的笑,看来刚才那样争分夺秒的欢笑,做得不错。
不动声色收回自己的手,依旧挽了他的手臂,下楼。
今天她的生日,就让她任性这一回。
在餐桌边坐定,她笑着毫不客气的伸手,问父母要礼物,然后又转头看向林射:“你的呢?别想着一首曲子就可以糊弄过去啊。”
他微笑,刚要开口,身侧的语千已经抢先一步,温婉笑道:“朗儿,我都没来得及准备什么,不过就趁今天,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也当作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吧。”
他和她都没有说话,倒是雅筑笑问:“什么好消息?”
语千继续微笑:“朗儿,你要做姑姑了,已经有两个月了,就不知道是小侄子还是侄女了。”
她没有看他做何反映,耳边依稀有父母欣慰惊喜的声音。
有沉锐的痛,狠狠的撞击着她的心脏。
很疼,真的很疼,疼得连呼吸都不能。
可是,她一直无法放下的心,也在那一刻,终于落地。
她抬眼,看那女子如花的娇羞和幸福的笑靥,起身微笑,说,恭喜你,嫂嫂。


第八十六回

“为什么?你不是早就空出行程要陪朗儿去意大利的吗?机票都买好了,现在反倒要我和楚惊陪她一起过生日,到底怎么了?”
耀扬饱含疑虑不满的声音传来,而林射,依旧垂眸,目光落在手中的文件上,却看不进分毫。
他的座位逆着光,侧脸有重重的阴影,声音听来极淡。
他说:“她不想见我,也不会回家,所以,拜托你们。”
耀扬看着他,张了张口,却找不出合适的话语,半晌,沉默着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拿出手机拨通楚惊的电话。
楚惊在那边叹道:“他们俩个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那能怎么办?这种事情谁都插不了手。只是今天,好歹变着法子让那丫头乐乐,好好一个生日——哎,她今天上班没怎么吧?”
楚惊看了一眼远处的林朗,她正微笑着和身边的同事说些什么,一面收拾着自己的包,像是要出去采访的样子。
她觉得有些心疼,摇了摇头:“不是你这通电话,连我都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林射也没说怎么了吗?”
“那个人什么事情都只会自己压抑着,真怀疑哪天非压出内伤。” 耀扬皱了下眉:“不管了,你下班记得把朗儿拉回来。”
楚惊点点头,挂了电话,林朗刚好走了过来:“我得带一个摄影记者,现在谁有空?”
楚惊一笑:“自然是我了,不过,我的出场费挺高的,你得陪我看今晚的欧冠决赛。”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给编辑交完稿,楚惊便拖着她一道往自己家赶:“知道你今天生日,不过不管,你答应我了。”
林朗当然知道她的好意,她既然这样说,自己也并不点破,只是也不想拒绝。
家是无论如何不想回的,至少今天不行,此刻不行。
一个人的话,酒吧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可是,那么多年的刻意避免,已成习惯,就像她直到今天也没有办法再用吉他弹完那曲HISTORIA DE UN AMOR一样。
其实很多时候,连吉他都不敢碰的,害怕有太多的暗沉情绪,或亏欠,或想念,控制不住。
而凡此种种,从她选择离开的那一刻起,注定了,是要断得干干净净才行的。
这样一想,自己还真是失败,把什么都弄得一团糟。
若非耀扬楚惊,诺大的城市,她连一个庆生的地方都找不到。
可是幸好,她还有他们,幸好,她还有枫臣。
和楚惊一同回到她的小窝,耀扬还没回来,楚惊随手打开门厅的灯,没亮。
“你自己先坐一会,我换灯泡。”一面说着,一面进了里屋,不一会,拿了凳子和工具箱出来。
林朗知道,这个表面看来妖精一样的女子,骨子里独立刚强着呢,眼见她轻巧的爬上了凳子,起身想要帮忙,耀扬却在那一刻开门回来。
她甚至没看见他是怎么动作的,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把手里拎着的蛋糕准确无误的扔到一旁的小圆桌上,然后打劫一样把楚惊扛在肩上抱了下来。
“亲爱的,说过你多少次了,这些粗活留给你老公我来做,你这样很伤我的自尊的。”他笑得懒懒的。
“切。”楚惊挣开他:“什么年代了,换灯泡修水管不会比生小孩更难。”
耀扬低笑着在她脸上偷了个香:“可是我比较喜欢你做难度大一点的事情,怎么办?”
“你们要不要这样?” 林朗一面笑一面打开了蛋糕,是她喜欢的抹茶口味,可惜被方才陆耀扬同志一扔之下,有些变形,不由得笑着瞪他:“看看,看看,我的蛋糕毁了。”
耀扬取过楚惊手里的灯泡换好,懒懒笑着过来,在她额上弹了一下:“将就点吧,大小姐。”
几个人都不善厨艺,晚餐叫的是外卖。
林朗看他们席间的甜蜜劲,直呼受不了,耀扬斜睨她,笑:“嫉妒还是羡慕?”
林朗瞪他:“不准歧视单身人士。”
耀扬没个正经的笑着懒过她的肩:“谁叫你不早一年回来啊?”
林朗笑着打他的手:“得,我可不敢跟你家楚惊抢。”
楚惊端着果盘进来客厅,笑得没心没肺:“我巴不得你赶紧把他领走呢,碍着我追求我的梦中情人。”
一面说着,一面拿起一本杂志,对着封面印上一吻。
耀扬狭长的眼半眯着,似笑非笑:“老婆,你信不信我总有一天会把你的这些杂志全烧了?”
“不信。”她连想都不想。
林朗笑:“到底是谁呀,魅力这么大。”
楚惊献宝一样捧了杂志过来:“朗儿,你看你看,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男孩子,那双眼睛,天哪,迷死人了。”
林朗有些哭笑不得,封面上的男孩,赫然便是顾枫臣。
楚惊还在那里发着“恨不相逢未嫁时”的花痴,耀扬已经不知从什么地方伸过一只手,一把抽过了杂志。
一面还对着林朗无辜的笑:“她在害你知道吗?她自己是找到我这张长期饭票了,就拿这些个虚无缥缈的人物来诱惑你,你再看,小心一辈子嫁不出去。”
林朗一个抱枕砸了过去,再转向楚惊:“楚惊,管管你老公,他歧视单身人士。”
谁知道那个无良的家伙竟然也打趣她道:“可是朗儿,你真的很逊耶,意大利优质帅哥那么多,你怎么就没拐到一个回来呀?”
她看着笑得像狐狸一样的这两夫妻,翻了翻白眼,无语中。
可是这边陆耀扬和楚惊却自顾自的越说越高兴,擅做主张的帮她从星期一到星期天计划得满满的,每天一次相亲宴,对象从医生到警察什么人都有,她听着他们连她该穿什么衣服都在兴高采烈的讨论,不禁咬牙切齿:“别说得我跟没人要一样啊。”
两人抬眼看她一眼,楚惊像拍小猫一样拍了拍她的头:“你连在意大利那样的环境下都没个作为,叫我怎么相信你。”
“开玩笑,我还拐到你的梦中情人做饭给我吃呢。”
“切。”
还真是异口同声,摆明了不信。
林朗笑着用抱枕扔他们:“那,别说我没提醒你准备相机啊,他今天晚上可是会笑的。”
楚惊还没开口,耀扬已经在那边说:“那个家伙会笑?你等太阳从西边出来吧。就不知道你们女人怎么想的了,偏喜欢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
“陆耀扬,你再说一次试试!”
这一回,轮到她和楚惊统一战线了。
和这对活宝在一起,不愁无聊,时间也挺好熬的,切了蛋糕,从吧台里拿酒喝,因为今天的决赛,楚惊早早拖着林朗调好了休假,所以也不用担心明天会起不来。
很快熬到凌晨两点,比赛开始,球员进场的时候她看到了枫臣,没有悬念的首发,他一天比一天更强。
突然就想,自己硬要他笑,也不知道他放心上了没有,别是为难了他,给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扭曲弧度,可就真是丢脸丢到外国去了。
比赛开始了,战况激烈,双方的实力悬殊都不大,鹿死谁手,很大程度上看的是发挥,甚至带那么点点的运气成分在。
很快上半场结束,比分还胶着在0∶0,中场休息的时候,耀扬笑着打趣她:“你不是说他会笑的吗?”
林朗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好笑,又不是不知道,顾枫臣踢起球来就是个什么都不认的主,今天这样的场合,他身上,比平常又更多了些凌厉的狠劲,拼抢,过人,完全没有保留一样,根本不留一丝余地。
像之前的一个铲断,那么危险,他却丝毫不顾,若非不是对方险险的收住了脚,他的这双腿,只怕是要废掉的,害得她对着电视机惊出一身冷汗。
要是能在这么投入的时刻,还能分神给她一个笑,那就不是顾枫臣了。
林朗笑笑,也不太在意,本来说的时候就是玩笑的成分居多。
楚惊还在那里发花痴,全然不顾她老公满脸的黑线。
耀扬只得无奈的笑道:“亲爱的,你专情一点好不好,即便不是对我,我也会好过很多。”
林朗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还记得楚惊当初疯狂迷恋RAUL的时候,耀扬每谈成一单生意就学着人家吻一下戒指,半是刻意,半是好玩,就为了他老婆每每被RAUL的这个动作感动到不行。
“可是怎么换我吻戒指你就半点都不感动呢,现在我好不容易吻成习惯了,你又移情别恋,恋谁不好,偏偏是这个又傲又冷漠的小子,我可学不来。”耀扬自是猜出了她在笑什么,在那边举着啤酒抱怨。
楚惊故做嫌恶的白了他一眼:“你少来东施效颦了。”
待到下半场比赛开始,楚惊坚决不再理会耀扬,一心一意的盯着电视银幕,就不知道是看比赛还是看帅哥居多了。
第七十四分钟的时候,进球了,楚惊一声尖叫,整个球场,甚至整个世界都在沸腾。
那样极小角度的射门,那样锐利而专注的眼神,那样美丽的弧线。
她知道,早知道,他会有这样一天,用这样一种方式,把自己的名字写进历史。
男孩并没有笑,黑曜石一样的眼底有明亮的光,璀璨得让周围一切失色,他奔跑着庆祝,这样激情四溢的时刻,脱下了球衣,里面穿了白色的汗衫,上面用黑色的笔写着两个字母。
他的队友很快的上前拥抱他,一起庆祝,然后他穿上球衣,重新投入比赛,一样的锐利专注。
可是,就这么很短的一刻,已经让世界看见了他留下的那两个字母——F.L。
1∶0的比分最终保持到了终场。
对方球员静静的回到更衣室,球场上成了罗马队球员欢庆的海洋。
有球迷点燃焰火,气氛不错,世界各国的记者也纷纷寻找着有利的位置,开展着新闻抢夺战。
本次比赛里面攻进唯一一球的顾枫臣自然成了各方关注的焦点。
让他们大喜的是,向来不喜欢应付媒体的顾枫臣,这一次,竟然乖乖站住了脚步,任摄像机和无数只麦克风在自己面前摇晃。
“枫臣,可以跟我们分享你此刻的心情吗?”
“你对自己今天的表现怎么评价,是否超常发挥了?”
“那两个字母,F.L,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
无数种声音,英文和中文,交织在一起。
而男孩的表情看来很平静,没有回答他们,也没有太多的欣喜若狂。
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垂下眼睛,微微摇了下头,唇边带出一个极淡的弧度,似是无奈,又带了点纵容。
林朗听到吸气的声音,不知道是电视机内的记者们,还是电视机外的楚惊。
然后,她看着他抬起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有明亮而柔和的光影流转,唇边淡淡的弧度终于带出一个完全上扬的笑,毫无征兆又异常好看,简直到了动人心魄的地步。
这边的楚惊连尖叫都忘了,只能楞楞的看着偶像继续带着那样惊艳世界的微笑开口,只有四个字,用的是中文,黑水晶一样的质地,说不出来的柔和。
他说,生日快乐。
现场的记者短暂的失神过后,迅速发挥自己的职业素养,一连串的追问,是谁的生日?和那两个字母有联系吗?等等等等……
而转播信号,也在这一刻终止,画面重新回到北京的演播室。
“怎么可以这样!”楚惊气急败坏的跳起身子:“我要跟电视台投诉!”
林朗看着窗外的夜色,有星光漫天。
确切的说,她的生日其实已经过了的,可唇边却一直不自觉的在微笑。
生活,终究还是这样美丽,不是吗?


第八十七回

待到林朗爬上楚惊家客房的床的时候,都差不多快天亮了,那两夫妻一脸将信将疑的围着她逼供,说如果是巧合这也太巧了吧,你到底认不认识顾枫臣。
她笑,一直笑,心痒吧,就不告诉你们,猜吧,谁让你们当我没人要。
合上客房门的那一刻,还听得到楚惊在那喊,至少你告诉我F.L是什么意思啊?
她微笑,F.L,For Lang,她知道自己不会猜错,那个孩子,把这个价值千金的进球献给她,当生日礼物,让全世界见证。
喝了不少酒,头晕忽忽的,可是她知道,闭上眼,她就可以做一个很美的梦。
而另一边,主卧房里,楚惊还在那边冥思苦想,耀扬笑:“亲爱的,你在这想破脑袋也没用,要不直接过去把那丫头摇起来逼供吧。”
“都那么晚了,我怕她灭了我。”她摇头,看了一眼时间,都快7点了。
耀扬更觉得好笑:“你也知道晚了,还不过来,让我一个人独守空床啊?”
“切,明天我休假,又是周末,你不也不用上班的吗。”她一面说着,一面在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你说,如果我把隔壁那丫头绑到意大利,换不换得到枫臣的一张签名照?”
耀扬大笑:“林射听到会掐死你的,他的宝贝竟然只值一张签名照。”
“那么,”楚惊背靠在墙上,语气魅惑,笑得像只狐狸:“换一夜春宵呢?”
“你老公我,会先掐死你……”他走过来,将她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灼热的气息,暧昧的拂在她粉嫩的颈项间,话未完,已经张口在她的颈上一咬,手也不安分的探进她的睡袍。
“朗儿睡在隔壁呢……”她依旧笑笑的看他。
“这间房子的隔音效果够好……”
暧昧的话语,消散在彼此缠绵的吻间。
她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习惯性的伸腿去踢身边的耀扬,那边也不客气的踢过来,睡意朦胧:“是你的电话。”
楚惊依旧踢他,含糊的嚷着不管。
耀扬无辙,起身,在半清醒状态下找到声源,手机在她的挎包里持续不停的响着,他直接拎起她的包,扔到她身上,自己回到床上,倒头接着睡。
楚惊哀号着伸手去拉挎包的拉练,眼睛依旧闭着,恰巧那铃声在此刻停了,她刚想收回手接着睡,那铃声偏又再次固执的响起,她睁眼看墙上的时钟,不过才九点,再看看是从杂志社打来的电话,更是怒气冲冲,早早就安排好了休假,这到底还让不让人活。
“你最好有合理的理由。”她接起电话,语气不善。
然而在下一刻,却是睁大了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
挂了电话,她坐在床上,花了一分钟的时间去反应,然后伸手推了推自家老公,犹不敢置信:“亲爱的,枫臣要转会了,H队,K市。”
林朗知道这一消息的时候根本不信,她甚至没想要打个电话给枫臣确认一下,认定了是谣传。
意大利的足球文化和一流的竞技环境,是国内联赛根本无法比拟的,依顾枫臣对足球的那股执着劲,怎么可能。
她太了解他了,枫臣,他向来是渴望遇到真正的对手的,渴望着高水平的比赛,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好的享受足球带来的乐趣,才能不断变得更强。
可是,这样一个孩子,却偏偏做出让她始料不及的决定来。
欧冠决赛之后的第五天,她尚在睡梦之中,手机响了,是楚惊。
她在电话那头兴奋的嚷:“亲爱的,你快开电视,枫臣来了耶,真的来了,我现在在现场呢,亲眼见到他本人,比电视杂志上还要帅一百倍!”
她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消化这个消息,用了两分钟的时间看电视,用了十分钟的时间以最快速度把自己打理完毕,然后开着车子往H队俱乐部所在地飞赶。
怒火中烧。
电视里的顾枫臣,一身白色的西装,配上暗银色的扣子,称着他出色的容貌和一八七的好身材,真正是帅到不行,像极了遗世的贵族。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怎么可以在这里?
一路到了H队的大本营,虽然隔离了球迷,却还是被各路记者挤得水泄不通。
她出示了自己的记者证,一路拨开人群冲了进去。
楚惊看到她,呵呵笑着:“亲爱的,我就知道你会过来,看我都给你留了这么好的位子。”
她没空理她,站在主办方划出的媒体区的最前端,看不远处球场边顾枫臣展示他的新球衣。
该死的难看。
想再上前,被保卫拦住了,她只能在那里死死的瞪他。
而他,像是感受到她的视线一样,转过了头,看见她,垂下眼睛,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放下手中的球衣走了过来。
媒体区这边正接受着采访的俱乐部高层见到他过来,有些微微的吃惊,但还是很快笑着道:“枫臣也过来了,正好,跟记者朋友说两句,相信你这次的转会,会是你人生中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枫臣没有理他,径自走到林朗跟前,而那个高层还在自顾自说着,全然不知道自己踩到了猫尾巴。
那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便是林朗。
她瞪着站在面前的男孩,气得要命,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冲口而出:“顾枫臣你疯了是不是?”
全然不理周围惊诧的私语和楚惊暗暗扯她的动作,继续盯着男孩:“意甲联赛你不踢,偏偏要跑回来踢什么烂中超,嫌那边没有假球黑哨不过瘾是不是……”
她是气疯了,口不择言,可是一想到他这样自毁前程的做法,实在是没有办法理智。
她爱国,也有着热血沸腾想要报效祖国的心,可是如果,是以自己在乎的那个人的梦想和前途来做代价,她宁愿选择自私。
不需要有什么太伟大的情怀抱负,只要他能有最好的环境,得到最好的发展,最大限度的追逐他的梦想,这就够了。
“……那么多人想要出去,就你回来,罗马队你不踢,偏要回来H这种烂队……”
周围的记者早就从窃窃私语,变着了一片哗然,还夹杂着不满,而俱乐部高层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枫臣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的眼睛因为生气的缘故亮亮的,如同天上繁星,她旁边的女子死命的拉她,周围指责的声音不断,而她,全然不理,只是瞪着自己,那样毫无保留的焦急和关心。
轻轻一叹,他拉过她,俯身吻上她的唇,堵住那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语,她不知道,这些话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
她一惊,直觉的想要后退,但他没让,温柔辗转。
周围的闪光灯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她的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
依稀听到楚惊的惊呼声,可怎么听,怎么都是,兴奋大过惊诧。


第八十八回

待到耀扬赶到的时候,推开俱乐部单独安排的房间门,就见自家老婆托着香腮,大眼睛眨呀眨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林朗,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记者群,只差没暴走了。
楚惊在电话里面没说清,只是叫他立马过来救场,于是他走过去:“怎么了朗儿,谁惹你了?”
“被一只猪亲了。”她没好气的说着。
还是一只笨得要死的猪,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枫臣听得,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谁叫你那么多话。”
林朗简直气结,再看看窗外人流大有越来越多之势,更是心烦,索性坐下,自顾自的生闷气。
枫臣看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踢球。”
她瞪着他:“怎么会一样,中超怎么跟意甲比……”
眼看着她又要发作,他打断她,声音里有着淡淡的坚持:“关键还是自己,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会踢得更好。”
林朗正要说些什么,耀扬忙着上前揽住她劝道:“好了好了,回去再说好不好?现在再不走,一会人越来越多,更麻烦。”
她看了一眼窗外,真的是觉得欲哭无泪,扁了扁嘴,任耀扬揽着她往俱乐部安排好的路走,临走不忘瞪着顾枫臣:“你跟着,我还没跟你算清楚呢。”
男孩看她一眼,终究是没说什么,跟在他们身后。
把林朗和顾枫臣这对宝贝安置好,耀扬载着楚惊回公司,在电话里跟林射说了大致的情形。
“……意甲联赛你不踢,偏偏要跑回来踢什么烂中超,嫌那边没有假球黑哨不过瘾是不是……”
楚惊打开录音笔,林朗怒气冲冲的声音在总经理办公室响起,林射抚额苦笑,他的朗儿,还是这么任性得不计后果,像个孩子一样。
她不知道,这些话,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依现在媒体惟恐天下不乱的妖魔化报道,很可能,“崇洋媚外“,甚至“民族败类”等等恶劣的词汇便会铺天盖地的砸过来。
她本身又是在这个圈子里的,一个处理不好,便会成为群起而攻之的对象,不得宁日,想也知道会给她造成多大的伤害。
这些,是他断然不会允许发生的。
舒慕敲门进来:“已经和H队取得联系,他们同意不追究,也拿到了受邀新闻单位的名单,现在正在和他们接洽过程之中,本市的媒体已经基本没问题了,只是还有一家G省的《新报》,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这个新闻。”
林射点点头,淡淡开口:“直接和他们高层联系,一个小时后如果还没有结果,马上调动资金压低他们的股价,如果他们迫于压力收手自然好,不行的话我们收购下来也不是问题。安排人员到位,二十分钟后我要开会。”
不容置疑的语气,从容不迫的姿态,还有天生的雅贵气质,真真正正的王者风范。
好象,只要有他在,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舒慕敛回自己微微走失的心神,点头,顺道把自己手中的文件夹递上:“这是几家媒体刚才传真过来的,本来明天要发稿的内容,还有照片,您过目一下。”
林射淡淡的扫了一眼,照片上,男孩吻着女孩,神情专注而温柔,像极了王子与公主的童话。
楚惊在一旁小声嘀咕:“拍得比我的差多了。”
一面就想伸手去取自己的数码相机。
耀扬忙按住她的手:“你凑什么热闹。”
她一怔,吐吐舌头:“职业病,职业病。”
可是那画面本来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啊,她在心里想,只是没敢说出来。
这边的林射已经轻轻合上文件夹,继续交代着:“寻个漂亮点的名目邀请Kaka,或者vitas,周杰伦……你想得到的明星来K市,出场费方面不是问题,先把消息放出去,转移媒体和公众的注意力。我不想看到这个文件夹里的内容,在明天任何一家新闻媒体上出现。”
大大小小那样多的媒体,又是言论自由的年代,谈何容易,即便有了他的一系列指示运做和危机公关,还是极为艰难的任务。
她咬牙应下来,心底却有些没底。
临出门的时候听见他的声音:“即便那张照片压不下来,她说的那些话,一个字也不能传出去。”
舒慕点头,合上办公室的门。
林射转向楚惊:“楚惊,恐怕还得麻烦你打几个电话,动用一下你在媒体圈的人脉。”
“利益、强权、人情、舆论造势,你还真是做到万无一失。不过不用你说,我又不是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该打的电话早打完了。”楚惊笑。
他微微一笑,说谢谢。
楚惊盯着他,足足半分钟,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口:“我还以为你最在意的会是那张照片。”
他垂下眼眸,没有说话,侧脸英俊的轮廓,印在暮色中,表情,看不真切。
耀扬暗地里扯了她一下,而就当他们都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
他的声音传来,散在风里,旷远的苦涩和苍凉。
“那个男孩我见过。”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一样,停了几秒,才又开口:“他很好。”


第八十九回

她原以为的惊涛骇浪没有掀起,生活还是照样在继续。
楚惊说,是林射压下了一切。
可是,媒体圈子就那么大,每个人见到她,多少总是会带了些异样的神色,但渐渐的,总会淡忘,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没有什么是非要不可的,也没有什么是不能忘记的。
枫臣毫无悬念的进了国家队,绝对的灵魂人物,世界杯外围赛上用一个个漂亮的进球,轻而易举一路带着球队进了十强赛。
他随队到外地训练去了,今天回来,海报贴了满世界,甚至于,现在所处的这家咖啡馆,除了应景的挂了国旗和国家队的全家福以外,就只有他大大的海报,整整一面墙壁。
他现在的发展不是不好,只是,她总觉得不甘,他可以更好的。
采访对象还没有到,她有些无聊的四下环顾,却不想,看到了乔语千。
视线再也移不开。
其实坐的很近,她看着她,而她,没有发现自己。
只是把支票拿给对面的男子,那男子语气疼痛而略带哀求,说,语千,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她看着乔语千决绝的转身离开,简直不知道做何感想,这样荒谬的一幕。
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做完采访,写稿,交稿,然后回到家里的。
她回家的时候,只有小如一人,乔语千还没回来,父母林射也都不在。
她在自己的房里,那样难受,她有着自己要不到的幸福,却不懂珍惜。
而林射,林射……
疼痛就这样郁结于心。
听到有脚步声上楼,她开门出去,看见乔语千上楼,提了大大小小的包,抬眼见她,微笑:“朗儿,我给你挑了一条裙子,来看看喜不喜欢。”
她看着她,直接开口:“我们谈谈。”
语千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笑着上前揽住她的手笑道:“先试试裙子,好吗?”
林朗厌恶的抽出自己的手,眼光不经意间扫过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今天不止是买裙子那么简单吧。”
她又是一怔,但仍然很快微笑:“还给阿姨买了件大衣,帮林射买了几件衣服。”
林朗心下恨得要命,连敷衍都不耐烦,直接挑明:“上岛咖啡,今天我在那。”
语千脸色一变:“你找人查我?”
林朗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即便你不为这个家想,也请你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把那些混帐事情断干净。这一次我不会告诉林射,但是,不要让我见到还有下次。”
乔语千看着她,忽然就笑了:“你以为你说他就会信吗?”
林朗没有料到她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之间,只能定定看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而乔语千,依旧轻言细语:“你以为还和从前一样,你说什么他都信,只有你冤枉别人的份?”
“你什么意思?”她盯着她的眼睛。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也尝一下那滋味。”乔语千笑得温婉:“林朗,你该知道,他身边的人不再是你,永远也不可能是你。”
林朗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就听得她已经提高了声音,楚楚可怜而又惊吓万分:“朗儿,你不要这样……”
她的脸上,带着一抹决绝的笑,心一横,身子重重的往后倒去,林朗大惊,想要拉住她却根本来不及。
那样多级台阶,语千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心底却是从未有过的快意。
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的,这样也好,她也不愿再拖下去。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她挣扎着看楼上的林朗惊骇的奔下楼,而厨房里的小如听得响声也奔了出来,很好。
敛住自己唇边最后一丝笑意,她安心的闭上眼睛。


第九十回

医院的病床上,林朗死死的看着乔语千泪流满面。
林射被医生叫出去了,雅筑握了语千的手,有些心疼的开口:“语千,没事的,你们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要小孩的……”
“阿姨,我求求你不要说了……”她的眼泪止都止不住。
这边林起铭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推开房门,看到这一幕,而自己的女儿,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不言不语。
小如告诉他的时候,他犹不信,即便现在,他仍相信有误会,说他偏袒也好,自己从小宝贝到大的女儿,他疼她,宠她,早就成了习惯。
可是这样的情景,他却只能先上前看着病床上的语千,苍白的脸色和泪流不止的样子也叫他看了难受,这个孩子一直都是温婉有礼的,懂事也孝顺,即便比不得对女儿的疼宠,他也真心实意的喜欢这个孩子。
语千看见他,眼泪掉得更凶,她哽咽得几乎难以成言,说,爸,对不起对不起……
他有些心疼,说,最重要你没事,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再转向雅筑,问,怎么会这样?
雅筑迟疑的看了女儿一眼,心底难受,说不出话来。
而语千自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扭头,闭上眼,神情脆弱得经不起任何一点轻微的刺激,她不住摇头,泪流满面:“我愿意相信朗儿是无心的,只是现在,阿姨,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面对她……”
林朗死死攥紧了自己是拳头,却依然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你冤枉我没关系,可是你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你简直没人性!”
语千极度震惊的猛然转头看着她,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你,你竟然,你怎么可以……”
痛苦的扭头,她崩溃的哭喊:“阿姨,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求求你,真的求求你……”
雅筑心底不是滋味,正想上前先劝女儿离开,林朗已经冷冷的,一言不发,摔门离开。
林起铭忙追了出去,雅筑安抚了语千几句,终究是放不下女儿,跟了出去。
语 千眼看着这一切,冷笑,自家女儿总是亲过她这个没有血缘的外人的,可是,即便你们都在心内偏着她又如何,再怎么样的不愿相信,事实已经在眼前,曾经,她是 真心想要融入这个家,所做的一切全然发自内心,他们不会看不出来,所以,如今,又有什么理由相信,她会毁掉这个孩子,陷害自己的小姑。
房门外,林起铭柔声问着女儿:“朗儿,爸爸妈妈都相信是意外,但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告诉爸爸,好吗?”
“我说了,是她自己故意的,你们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转眼,看见雅筑出来,她有些疲倦的问:“妈妈,你也不相信我,是不是?”
雅筑迟疑了一下,握了女儿的手,她也不相信女儿会故意推语千下楼,但朗儿素来不喜欢语千,她能想到的最大可能是,她们发生争执,然后朗儿不小心失手造成了这场悲剧。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而林朗,却在那一刻,心内涌上深深的无力感,她想起了以前的洛扬,还真是报应。
“算了,再说下去你们也不会信。”她觉得很累,也不想再待在这里,转身往外走去。
雅筑想要追上去,被林起铭拉住,他对她摇了摇头,没说话。
走出医院门,却不意撞见顾枫臣,戴了大大的墨镜,再加上有夜色的掩护,并没有人认出来。
他的气息有些微喘,见到她,声音听来竟然有微微的紧张:“你没事吧?”
她觉得累,走到医院庭院中的长椅上坐下:“你怎么会来?”
“我打你手机,有个女孩子说你在医院。”
林朗苦笑:“那她没有告诉你是我推别人下楼的,自己怎么可能有事?”
枫臣怔了一会,随即想也不想的开口:“管别人怎么想。”
刚才一直没有忍住的眼泪,此刻掉了下来,她轻轻的把头靠在他肩上,没有说话。
男孩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开口劝慰,只是静静的,任她靠着流泪。
林射站在医院门口看着这一幕,良久,转身,重新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了回去。
劝雅筑和林起铭先回去了,他推开病房的门。
病床上的语千见到他,欲语泪先流,她说,林射,对不起。
他摇头,表情淡漠:“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的孩子。“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相信朗儿的话?你相信是我自己找死摔下去的?你相信我会拿我们的孩子开这种玩笑?”
他淡淡看她:“语千,有些事情,你确定要挑明?”
她不说话了,看着他。
而他的眼神渐渐变冷:“你不该扯上朗儿的。”
她克制不住的喊出了声:“她说什么你都信吗?她,她,我们的孩子没了!”
他笑笑,嘲讽亦或自嘲:“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和你健身教练的事情。只不过不想破坏这个平衡。”
她的心一下子哀寂如水,开始笑,原来,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意,那些刻意,那些内疚,那些折磨,那些痛苦,统统什么都不是了,剩下的,只有笑话,荒谬的可笑。
“那么你呢?”她笑得艳丽哀绝:“做爱的时候从来不开灯,你当我是谁,林朗吗?”
他的眼里有一闪而逝的冷光和讶异,却在瞬间恢复了淡漠:“所以,我没资格说你任何不是。只是,你不该扯上朗儿的。”
她 还是在笑:“不扯上她?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了,我的生活被她毁得支离破碎。我该知道的,早知道,洛扬的教训摆在那里,你们根本是乱伦!可我却仍是不管不 顾,一头扎了进来,我最讨厌白色,却买了一柜子白色的衣服,我最讨厌意大利,偏偏跟你说,我喜欢,因为她喜欢的东西你必然会喜欢。如果,那次蜜月我们真的 去了意大利,我会喜欢的,真心喜欢上这个国家,可是,你说,我们去瑞士,去北欧。好,我告诉自己,没有关系,反正我已经是你的妻子,我们有长长的一辈子, 可是这么多年了,没变,一点都没变。”
他看着她没说话,于是她继续笑:“洛扬,我大学时候的舍友。”
他离开的时候,说,离婚吧。
她摇头,笑得惊尘绝艳,说,绝不。
绝不。
她爱了他那么久,怎么可能放手,早就放不开了的。
她还记得他终于答应洛扬约会的那天晚上,舍友全兴奋到得趴在窗户上张望,带点嫉妒和羡慕,带点遗憾和后悔。
后来,他们分手,洛扬向她哭诉缘由。
她知道自己不该,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可是她骗不了自己,心底,却是高兴的,她知道他和自己是一个城市的,她知道她有足以和他匹配的家世,唯一的障碍,是他妹妹,林朗。
可是,那也可以成为她最有利的武器,她打听她的喜恶、爱好,等等等等,果然如愿以偿的慢慢接近他,成了他的妻子,执手相伴红尘的人。
她以为那是她一生美梦的开始,却未曾料到,到头来,依旧一场空。
蜜月只过了一半,就不得不回来,林射送她回家,连门都没进,就直奔医院。
她到医院的时候,先支走了月月,然后,一直站在门外,那样暗涌的情意,她不是瞎子,如何不懂,林朗问,你离婚好不好,心下恨意蔓延,却只是微笑着推开门,说,朗儿你醒了真好。
后来,可是林朗,即便走了,也依旧阴魂不散,那个电话,号码她怎么会陌生,于是,她故意说要产检,然后听见电话挂断的声音。
她在心里说,林朗,他不是你的,我永远也不会把他让给你。
所以,怎么可能放手,怎么可能?
她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笑容惨淡,说,绝不。


第九十一回

枫臣取车去了,林朗一个人沿着路灯,慢慢的向前走着。
时间已经很晚了,街上只有很少的人,但这个城市却依旧灯火通明。
所以,当有人大力一把拽过她的包往前飞窜的时候,她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遇上了抢劫,当即想也没多想,一面喊着抢劫,一面死命的跟在后面追。
街上的人本来就不多,遇到此情此景,停下脚步旁观看热闹的有三三两两,但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却是一个没有,于是长长的街上,就只见她孤身一个女孩子,奋力追着盗贼。
抢她包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大概也没料到她一个女孩子会有勇气和耐力追那么久,频频的回头张望,却不想一个疏忽撞上了刚从街边商铺里走出的顾客,一个踉跄,倒在地上,他很快的爬了起来,打算接着跑,而林朗却咬牙趁着这个时机,死命往前赶了几步,紧紧的拽回自己的包。
那个小伙子自然是不甘心到手的东西就这样没了,想她又是一个弱女子,猛然用力,想迫她放手,可是她却死命拽着。
拉扯间,挎包被扯开,东西陆续掉了一地,眼见着周围有人慢慢聚集观望,后方不远处有车子疯了一样猛往这边冲,他心一急,一把摸出刀子,原只是想吓一吓她的,却不料她仍是不肯放手。
所以,当刀子划破她的手臂的时候,她吃疼,不由得松了手,而那个贼也楞了一秒,然后抓住手上的包,死命往前继续飞窜。
枫臣急急的刹车,连钥匙都不及拔,冲出去追了几步,却因为心里挂着林朗,并不敢追太远。
往回跑,却见女孩子蹲在地上,手里握着手机,鲜血顺着洁白的手腕,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他的心里悚然一惊,并不知道她受了伤,心下一急,一把拽住她没受伤的手,把她整个人往车里塞:“你疯了是不是?一个女孩子,三更半夜的,你也敢追!”
却在那一刻,发现,她手里握着的手机上,年轻的男孩和女孩,十七八岁的年纪,紧紧依偎,笑容里的单纯幸福,让人羡慕而动容。
他抿紧了唇,不再说话,翻出车上的常用药箱,拿出纱布开始简单的帮她包扎,心底火大,动作却是半点都不敢疏忽,轻柔而仔细。
她任他帮自己包扎,然后系上安全带,然后往医院的方向飞快的开着车子。
为什么要追,她闭上眼,无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手机。
她想要的,再得不到,那么唯一仅有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开。
这是她那个时候,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有风吹进车窗,她觉得冷,那种冷,一直蔓延到心底,透心的凉意浸透她周身血液。
没有办法,她伸手环起自己的肩,紧紧的。
可是没有用,没有用,还是冷,那样绝望的冰冷。
她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间,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手里,还死死的握着手机,那么多年了,那些照片她一直存着,一张也不舍得删。
而又是那么多年了,时至今日,她却仍然爱他。
是的。
林射。
仍然爱他。
眼泪一滴一滴,汇流成河。
而枫臣,眼底有些疼惜和不舍的亮光闪过,却始终不曾开口劝慰什么,甚至于,连头都不曾侧过来看她。
他只是抿着唇,不言不语,车子往医院的方向,开得飞快。


第九十二回

她的伤只是看上去吓人,所幸不是太严重。
别人见到她包扎着的手臂,都问怎么了,她一笑说,我自己不小心划到的,没事。
可是,父亲还是心疼得不得了。
那天之后,她在离杂志社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套小公寓,和家里说要搬出去的时候,乔语千尚未出院,林射不在,父亲自然是不同意的,可是她执意,又有了这样的事情,最终,林起铭只得一叹,算是默许。
可是,却不让她住租好的公寓,在耀扬住的那个小区,帮她买下一个单位,离杂志社也近。
林朗知道,父亲是放不下她的,总心疼他的小女儿吃苦受累,总觉得全世界的人照顾他的宝贝都不够。
她没有拂父亲的意,躺在新家的床上,闭上眼睛,明天有一个新闻发布会,这样的活动文字资料主办方早早会准备,稿子好写,还有不菲的“误餐费”。然而比写稿更重要的,是建立人脉,没有认识或是不认识这种说法,这样场合出现的人,日后都是资源,只要用得上,也自然都是朋友。
对每个人都亲切微笑,同熟悉的面孔说好久不见,与不熟悉的面孔握手寒暄,交换名片,把陌生人约成采访对象,把采访对象变成熟人,把熟人变成朋友,再通过朋友约到新的采访对象,如此周而复始,没有悬念。
她突然觉得有些倦怠。
第二天到参加完发布会,时间还早,抬眼看天,是难得的碧空如洗。突然不想回杂志社,反正今天的稿子很好写,于是一个人,在街上随意的逛着,周围的人都步履匆匆,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只要慢下分毫,就会被淘汰出局。
她笑笑,转身进了一家冰果屋,点了份风兰假日,朗姆酒的味道融在口中,转念间想起它的广告词,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耀扬曾说,这句话害惨了天下男人。她笑,越发的觉得想出这句台词的人是个天才,也习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请自己吃一客,女人,还是要多爱自己一点的。
吃过冰激凌,心情似乎也变好了一些,回到报社,写完稿传给编辑,刚好赶上晚会。
总编布置了新一波人物专访的任务,林朗看着自己手上的名单,笑笑,还真是物尽所用,顾枫臣,林射,赫然在列。
其实这早就在预料之中,每一次的任务,都是按着各个记者的不同人脉来划分的,她和枫臣林射的关系,绝大多数同事不知道,总编却是知道的。
她碰碰身边的同事:“跟你换一个人。”
那女子一笑:“首先声明,不是帅哥不予考虑的。”
林朗也笑:“放心,保证品质,林射,怎么样?”
“免了。”同事想也不想的拒绝:“这个极品我可无福消受,出了名的媒体绝缘体,从来不接受任何访问的。”
她一时间怔住,垂下眼,没有说话。
回到家,开始着手准备采访的事情,先按着名单简单的排了个时间顺序,枫臣自然是排在第一个的,最后一个,是林射。
她有这样的采访习惯,总是习惯于从简单的有把握的采访对象入手,越是没把握的,越放到最后,等着积累了相关的技巧和感觉定位后,到最难缠的那个,也会好应对得多。
可是,林射,她闭上眼,害怕即便到了最后那天,自己仍然无法确定,是不是可以,交出满意的答卷。
采访枫臣的时候,连预约都没有,直接打了个电话,他在家,现在有时间,OK,一句话扔过去,等我半小时,哪也不许去,我要采访。
关系熟就是这点好。
人物专访是要配照片的,楚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了枫臣家,采访还没开始,就一阵猛拍,明显的假公济私。
林朗于是说,不如把拍照提到前面吧,枫臣要不要换件衣服,恩,算了,这样也挺好。
拍完照,她开始做访问,楚惊就在一旁托着香腮看着,简直要到了目不转睛的地步。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只是到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林朗不由得苦笑,她把它放在最后,却不得不问。
“你心目中的女朋友是什么类型的?”
这个问题,是杂志社指定必须问的,可是即便问出来又有什么用,他公布的条件哪怕再平凡,也一样轮不到那些看着杂志做梦的小女生。
然而,在注意力经济盛行的今天,所有的一切的惟点击率、收视率、销量至上,媒体报道却又无可避免的要迎合大众,千方百计的寻找卖点的同时,却在一点点,陷入同质化和日益低俗化的恶性循环。
她觉得有些无力,面上却依然很平静,即便面对的是顾枫臣,采访的时候,她的专业素养一样容不得自己有一丝的马虎。
男孩却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枫臣?”她有些头疼,却总要问出来好回去交差。
男孩垂下眼睛,静了一会,然后说没有。
楚惊在一旁循循善诱:“不是说你现在的女朋友,是说如果以后,你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你觉得她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不耐烦的皱眉:“说了没有。”
自顾自的起身,开了电视看体育新闻。


第九十三回

楚惊碰了一鼻子的灰,纵然是帅哥加偶像也怨气难平。
回到杂志社,对着那一堆照片,怨气冲冲的说,我一定要挑最丑的一张出来。
可是,最后依然挑了她最满意的一张,照片里的男孩子,有黑曜石一般明亮纯粹的双眸,赛场之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衣,在光晕中,有着说不出的柔和与明亮,与球场上那些凌厉的气息完全不同,却又是那么一致的,漂亮到每一个点滴都叫人心动。
楚惊自己坚持为这张封面照配了文字——“《圣经》,创世纪,上帝说,要有光,于是这个世界有了他”。
即便没有问出最后那个问题的答案,那期杂志也仍然卖到脱销,林朗自己就见过无数次,街上,三三两两的小女生,对着封面上的枫臣,痴迷而陶醉。
自己忍不住笑了,这个孩子,还真成了万人迷了。
十强赛马上就开赛在即,到时候他的人气不知道还会涨成什么样。
然而,却不曾想,原来坚信不移的事情,转瞬间,变得面目全非。
变故来得太快,她措手不及。
枫臣传出了绯闻,这是他进入职业联赛以来的第一回,而他,没有否认。
本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却因为那女子的身份,掀起惊天波澜。
她在报纸上见过那女子的样子,不年轻,也并不特别美丽,却总有一股岁月沉淀下来的,无法言喻的神韵,和精致的圆滑,那微微的一笑,带着看透人生的倦怠和世故,却又美得震撼人心,简直到了倾国倾城的地步。
那女子,是交际场上的红人,周旋于各路名人之间,手段玲珑,如鱼得水。
报上说,他对她有着别样的痴迷,报上说,她住进了他的家,那个字眼那么的恶毒——召妓。
而足协的高层也模糊的表态,说,中国队不是一个人的队伍,不是缺了谁就不行的,所以,中国足协绝对不会纵容不正之风在队里蔓延,也绝不会纵容问题球员。
话没有说死,仍有回旋的余地,毕竟顾枫臣的实力摆在那里,有他和没有他,带给球队的影响,足协的那帮官员不会不知道,更何况,现在还是在冲击世界杯这样关键的时刻,他们断不可能轻率的开除他。
可是,转眼间,他竟然变得连参加十强赛都成问题了,而最要命的是,他根本没有丝毫要改变的意思。
打过几个电话的,可他就是不吭声,也并不否认,林朗气急,原是在外地采访的,连夜赶了回来,直接去了他家。
她有他家的钥匙,所以并没有敲门,直接开门进去,却见到自己根本意想不到的一幕。
枫臣满头的汗,死死抱着怀中的女子,而那女子奋力挣扎,容颜扭曲,失去理智一样的对他又抓又咬。
林朗曾经在“暗”待过一段时间,如何不懂,这是毒瘾发作时的症状。
枫臣见到她,明显的一震,却根本无暇分身顾她,只是死死的用手臂困住怀中女子,任由她对自己拳打脚踢。
林朗不知道这样的情形在她来之前已经持续了多久,不一会,那女子累极,似是睡了过去。
她看着枫臣疲倦的抱着她回房,细心的为她盖好被子,再俯身在她额上印上一吻,转身,见到站在门口的自己,神情瞬间有些僵,却很快的恢复了惯常的神色。
他关门的时候,林朗最后一眼看了床上那女子,月色朦胧下,她的容颜清丽而荏弱,略带倦意,一如她的名字,晚衣。
不年轻,也并不是特别的美丽,却总有说不出的神韵,让人移不开眼,或许就是这样,才让枫臣陷了进去,却用大好的前途做陪葬。
她想起了有报道曾猜测,枫臣是有着恋母情节的,才会对大自己如此之多的晚衣这般迷恋,甚至于,那篇报道还含糊其辞的提到了她,说顾枫臣曾经有过惊人之举,对象,也是一个比他大的女记者。
原本,她总还幻想着或许事实会有不同,毕竟自己在传媒圈,知道报道的失真程度可以达到什么地步。
可是,如今亲眼所见之下,枫臣眼底的感情,骗不了人的。
她不记得那天晚上她对他说了多少,可他就是一声不吭。
逼得急了,他终于抬眼看她,那双黑曜石一样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的盯着她,还是不说话,只是这样一直看着她,沉沉如夜。
她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却依然敛了敛心神,重新开口:“枫臣,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他仍然用那样的目光看了很久,然后垂下眼睛,起身,只留下一句话:“为什么连你也这样。”
疑问句,用了陈述的语气。
不辨悲喜。


第九十四回

手里的采访零零落落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没有再找枫臣,忘不了那天,他说话时的语气,他说,为什么连你也这样。
她曾问过自己,若不是晚衣,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女子,自己是不是就会由衷祝福。
结果想来想去,才发现,除了为了他的前途担心,自己心底,还是有着淡淡的惆怅和失落的,毕竟,他身边有了更亲密的人,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时陪伴自己悲喜的弟弟。
十强赛前的最后一次热身赛,国家队公布大名单,顾枫臣第一次不在其中。
林朗急得不行,而当事人,却趁着这个时间,飞往意大利,她在报上看到他和晚衣在罗马街头的照片时,觉得从来没有那么无力过。
他放弃,他不在乎,可是她不行,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这样自毁前程,这是他的黄金时期,这是他竞技状态最好的时候,他已经错失了那么多高质量的联赛,他心心念念的强者如云的赛场,那么,这场世界杯,这样难得的机会,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落选。
于是在工作之余,把能动用的人脉全动用上了,把能写的文章全写了,可是似乎,并没有太多起色。
不断有小报关注着他的消息,有报道说,晚衣曾经悄然离开,而他,却依旧执意找回她,不爱江山爱美人。
所以,即便他后来为了能重返国家队做了那样多的努力,看着都让人心疼,即便那一场热身赛在缺少了他的情况下,踢得奇烂无比,可是,没有用,舆论造势已经在那里了,世人心中已经盖棺定论,国家队的大门迟迟没有为他打开,而十强赛的日子却是一天天近了。
又一则关于国家队集训的新闻,没有他,她厌烦的换了频道,何一远的身影出现在屏幕内,指点江山,谈笑自若。
垂眸,微敛心神,习惯性的换台,一如从前的每一次。
却在电火石光之间,心念百转千回。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翻出手机和罗瑞的号码,正要拨过去,刹那回神,现在已过凌晨。
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床上,却是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电话拨过去,却得到号码不存在的提示,疲倦的扔了手机,真的是什么心都有了。
梳洗完毕,她回到杂志社请假,路上,订了去B市的机票。
主编并没有不准,只是温言开口,可以把你手上的工作先完成在休假吗?你知道,一时间我很难安排人接替,我们体谅你的难处,也希望你可以体谅杂志社的工作。
找不出理由拒绝的,所幸,那一串的名单,也只剩一个林射,她的飞机定在明天,再不情愿,今天也要把采访搞定。
楚惊不在,她和另一个摄影记者一起开车往自家公司驶去,却在半路,那个记者突然接到电话,家里有事,只得赶回。
她把车留给了那人,自己乘计程车过去,一面打了个电话回杂志社,想让那边另派一个记者过来,却得到现在摄影组所有记者都有任务的答复。
心一横,不管了,和总编打了个招呼,自己先完成文字工作,摄影后面再补。
下车的时候,一不小心,鞋被车门钩了一下,鞋扣有些松动,将坏未坏的样子,心想,人不顺起来还真是做什么都倒霉。
那鞋勉强还能走,她也不想再折腾去换鞋,坏派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和决心一下子全没了,索性直接往公司大门走去。


第九十五回

前台小姐带着职业化的完美微笑,询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请问林射的办公室在什么地方?”
想来,回国那么久了,她竟然一次都没有来过这里,更没有去过林射的办公室,不知道是不是在十楼,爸爸的隔壁。
前台小姐依旧笑容温婉:“请问您有预约吗?”
她摇头,拿出自己的记者证:“我是《Y周刊》记者林朗,想要采访你们总经理。”
前台小姐还是笑着,却已经带了拒绝的意味:“对不起,林小姐,我们总经理从不接受采访。”
林朗做了个深呼吸,其实那次乔语千的事情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他的,即便到了现在,也依然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可是如今,却不得不为。
她再次开口:“你告诉他,我是《Y周刊》的林朗,他会答应的。”
前台小姐却还是只微笑着摇头,说对不起。
她的耐心被磨平,拿出手机,拨了他的电话,说,我在公司下面,想采访你,上不来。
他很快的出现在大厅,迎向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扬扬手里的录音笔:“我来采访。”
林射唇边,缓缓带出一个温柔宠溺的笑意,没有走近,只看着她,说:“我一直在等。”
她没有心情理会众人的极度震惊和不敢置信,随着他一起往专用电梯的方向走去,那些年少情意,甜蜜而美丽的誓言,流转心间,点滴成伤。
年轻的女孩子说,你以后可不能接受别人的访问,专访权要留给我。到时候不知道羡慕死多少人……
男孩子眼底全是宠溺温存的柔光,深如海,亮如星。
她敛回自己的心神,打开录音笔,开始采访,完完全全的照章办事,连语气都是公式化的,半点多余的情绪都不留。
他心底叹息,面上却是平静,她问什么,他回答,给出她想要的那一个答案。
采访到一半,她的电话响了,出于职业习惯,每次采访前她都会关机,这一次,却乱了心神。
她垂下眼,翻出电话就要挂断,却因为那个号码,什么都顾不得了,迅速的接起,连录音笔都忘了关。
“蒋老师,足协那边有答复了吗?……”
他看着她,她的心神全在电话上,所以他眼底的心疼终于不加掩饰的宣泄出来。
不是不知道,这段时间她有多辛苦,又是怎样的奔波和拼命,整个人都瘦了,也憔悴了许多。
不一会,她挂了电话,于是他带上微笑,静静看她。
“我有点事,采访得也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他点头,起身:“我送你下去。”
她也没心思拒绝,一面走,一面又拿出手机拨电话:“韩沂,刚才蒋老师来过电话,说……”
电梯到了一楼,她还在讲电话,他按着开门键,然后静静的跟在她身后出了电梯。
“……恩,我现在马上就过来……”
她走得很急,一个不小心,脚步不稳,他很快的伸手扶住她,但是她的鞋扣,却因为受力,滑了开来,鞋子也就势甩出几步远。
林朗一面继续说着电话,一面单脚跳着往那边过去,却被林射拉住,她也不在意,就单脚站在原处,等他俯身拾了她的鞋子,再过来,蹲下,帮她穿上。
鞋扣有些松动,却并不是太难应付的事,于是他低着头,动手修理。
两个人原是这样惯了的,所以林朗也任他这样,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待到挂了电话,发现周围气氛怪异得过头,那么多的人,全是想要回避偏偏又好奇震惊得不得了的眼光,看着他们永远高高在上,优雅贵胄的总经理,此刻,心甘情愿,为一个女子,放低身段,修理她的鞋子。
他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世界上再没有比手中更为重要的事情一样,而一举一动又是那么的自然,仿佛合该于此。
林朗有些不自在,想要收回自己的脚。
他没有抬头,微微一用力,按住她:“别动,快好了。”


第九十六回

乔语千站在原地,冷笑,看着这一幕。
那天之后,林射又重提离婚一事的,她依然笑靥如花,说,你猜,如果爸爸和阿姨问我们为什么要离婚,我会怎么说?
一如既往的回到林家,一如既往的贤良淑德,也一如既往的赢得林起铭和雅筑真心实意的喜欢。
这份喜欢里或许还夹杂着对她的些许歉疚吧,不过没有关系,只要有是对她有好处的,就行了。
也在每一天,做尽了一切可以做的事情,一举一动之中,无不试图用自己的温柔,挽回已经有裂痕的,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完满的婚姻。
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再当全职太太,回到自家的公司帮忙。
心底还是有着悲哀的,自己的丈夫不爱自己,而她,却放不开手。
她爱他,不死心,不甘心,所以不愿意放手,是其一。
而感情的背后,还有理智。
弟弟不善管理经营,自家的企业早不复往日辉煌,若非这些年来林氏一直暗中支持,恐怕早撑不下去了。
若是她与林射离婚,林射或许感念旧情依旧给予支持,但时日久了,她无法保证。
且不提这些长远的事情,离婚消息一旦传出,乔氏能不能经得起股市的震荡都还是个未知数,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那样平静而自然的为别的女子修鞋,仿佛做了一辈子那么久,双手紧握成拳,不动一步,不愿面对那个样子的他。
待到他终于起身,而她笑着迎上前:“林射,爸爸要我送份文件过来,快到下班时间了,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朗儿也一起吧。”
林朗自是不会去的,就连林射想要送她,她都不要。
语千一直微笑,静立一旁,在比她更靠近他的位置。
林射一直等到林朗乘坐的出租车过了转角,才回过头来,看着她淡淡开口:“你自己吃吧,我回家。”
语千有些讶异,依他对工作的责任心,从来中午都是在公司餐厅随意解决的,以求赢得时间,现在却要回家,不由得问道:“有什么事吗?”
他尚未开口,手机响了,他接起:“舒慕,联系到足协那边没有?”
乔语千的心,在那一刻,尖锐的疼。
而他继续说着:“帮我订晚上的机票和明天早上九点的返程票,一会让宋轲送到我家,明天的会议,延迟一个小时。”
他一面说着,一面往地下停车场走。
“不用,我亲自过去,这件事情我不想再拖下去。”
挂了电话,看见一直紧跟在身边的她,有些讶异,却很快恢复惯常的平静,开了车门,然后她很快的坐上副驾驶座。
他没有说话,发动车子,往家的方向驶去。
一路沉默。
回到家里,他收拾行李,她想帮忙的,他淡淡说不用。
有门铃声响,他以为是宋柯送机票过来,开门下楼,却见着雅筑正请两个警察进了客厅,面色有些担忧,而手里,拿着一个包,他不陌生,那分明是朗儿的。
心一紧,然而只片刻便忆起,方才送她离开时,她背的,并不是这个包,心底长出一口气,却并没有完全放松,他走下楼,问:“发生什么事了?”
其中一个警察开口:“我们最近抓获一个惯犯,缴获的赃物里面有这个包,我们根据包里证件的地址找到这里,想请林朗小姐跟我们回局里一趟,认认人,顺道做一下笔录。”
他想起她臂上的伤,他虽未亲眼见到,可即便听说时,也心疼得不得了,她说,那是她不小心划到的,没有人知道,那纱布下面,曾经藏了一道多狰狞的伤口。
疼惜和不舍,就这样溢满胸口,沉闷的疼。
他的朗儿,从来都是,不舍得让别人担心分毫,而伤的,永远是自己。
雅筑在那边略带忧心的说:“可是朗儿现在不在这里。”
“可以给我们她的地址或者联系方式吗?我们想请她回局里协助一下工作。”对方有礼的问着。
雅筑正想答话,林射已经微笑着开口:“我妹妹到外地去了,短期内不会回来,不如我跟你们走一趟吧,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雅筑有些疑惑的看他:“林射……”
他微笑:“阿姨,我去去就来。”
雅筑不解的看着他举止优雅的引了两位警察出门,却又不好再说什么,转身,看见乔语千站在楼梯上,唇边擒一抹冷笑。
她有些心惊,试探性的喊:“语千?”
语千很快微笑着下楼:“阿姨,林射出去了,不如我们也出去逛逛吧。”
一如既往的温婉懂事,让她以为,刚才所见,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于是笑笑:“也好,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
眼看着雅筑回房,语千的面色一点一点,静了下来,而眼神,越来越冷。
他的心思,她懂,就因为懂,所以那么的痛,又那么的恨。
他不让林朗去警局,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他不愿意她记着。
但是,他去,那些人,他要记着,一刻不忘的记着,不会让他们再有任何的机会,任何的可能,再接近他的林朗。
乔语千的心,尖锐的疼,思绪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缓缓微笑,美绝烟尘。
你能看住所有的人吗?
你以为离婚就可以和她长相厮守了吗?
不能,不行的。
林射,不要怪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第九十七回

“林总,顾枫臣先生想要见您,现在在楼下,没有预约。”舒慕呈上月报,等待他签字的过程中顺道提了一句。
不禁有些好笑,按理说,没有预约,在前台就应该回绝,消息连她这里都不会到。
可是,那个人是顾枫臣,想也知道前台那帮小女生早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了,就连她自己,这会不也是在破例,可见名人效应还是挺管用的,特别是,这样令人心动的人物。
林射停下手中的笔,静了一会,然后开口,说:“请他上来。”
她微微诧异,却点头应下,打电话通知前台,不一会顾枫臣便上来了,近距离端详这个近乎被神话了的人物,只觉得外界再怎样的赞誉也不过分,她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子,那双眼睛,黑曜石一般,太纯粹太漂亮,一不小心,就会照见世界的复杂。
他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一点也不像是刚从是非圈里脱身,舒慕暗想,也亏了是顾枫臣,按今天的情形,换其他任何一个球员,早就被除名了,即便有心想要帮他周旋也不会有时间和机会,可是,幸亏是他,世界杯的赛场上,对于她这类看帅哥多过看球的人来说,若是少了他,会无趣很多。
舒慕将他引进总经理室,然后关门退了出去,枫臣看向林射,静了片刻,终是开口:“谢谢。”
林射笑得很淡,而眼底,并无笑意:“不用,你本身的实力摆在那里,足协那边,不过是给我个顺水人情。再说了,我为的并不是你。”
枫臣淡淡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会记得。”
他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他并不想平白无故的受人好处,特别那个人还是林射,而现在,亲口道过谢,也表达过自己的意思,他并不想继续留在这里面对他。
转身欲走,却听见林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不欠我,你欠的是朗儿。”
他转身,看见林射眼底很冷,语气也冷淡得一点不客气。
“你知不知道她为了你的事情,累成什么样,她从小不肯求人,这一回,为了你,什么委屈都甘之如饴,而你呢,做了些什么?”
林射停了一会,看着男孩并不言语,只是冷冷的盯着自己,于是起身,与他对视:“你的那些事情自己处理干净,如果朗儿因为你受到任何伤害,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不会放过你。”
枫臣微微勾了下唇角,很是嘲讽:“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内兄吗?”
林射神色不变,语气依然平静淡漠:“在你解决完那个女人的事情之前,你没这个资格。”
枫臣直视他的眼睛,不避不让,气息刹那凌厉:“一直以来,让她受伤的,都不是我,你不会不知道。”
话说完,没有等林射的回答,也不看他任何的反应,他直接转身离开,一刻也不再多留。
而林射,注视着那扇门,缓缓坐下,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第九十八回

那天发生的一切,林朗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枫臣终于又回到了国家队,就在她在B市彷徨犹豫的时候。
她并不清楚是什么最终改变了足协那帮顽固份子的决定,又或许,他们本来就只是在做个样子,毕竟顾枫臣的实力摆在那里。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又可以在世界杯的赛场上实现他的梦想。
十强赛开始,他踢得一场比一场好,在整体实力平庸的队伍里,他犹如耀眼晨星,惊艳世界。
她并不惊讶。
高手如云的赛场,他盼了那么久,尤其这个机会,又是失而复得,所以,那些凶狠的抢断,那些凌厉的眼神,那样不计一切代价的渴望胜利,一次又一次,上演临危单骑救主的戏码,她并不惊讶。
那一届的世界杯,中国队在暌违了这个舞台这么多年后,终于又再次的获得了参赛的门票,并且,一路挺进,始无前例的闯过小组赛,进了十六强。
如若八分之一决赛时的对手不是意大利,或许他们可以走得更远,每个人都这样想。
比赛结束的时候,意大利国家队的很多球员,都曾经和枫臣是队友,或者同台竞技,他们上来拥抱他,对他的表现和毅力由衷的赞美。
而在国内,顾枫臣三个字,犹如魔咒一般,带出阵阵狂潮和无尽痴迷,满世界都是他的海报,满世界都是他的名字。
所有人都说,他是中国队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球员,而当这个天才球员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每一个点滴都让人心动的人物时,这种崇拜,更是野草一样蔓延。
没有人再提晚衣的事情,即便提,所有的笔调都是对他敢于挑战世俗眼光的大加赞誉,而晚衣,也犹如卡米拉最终慢慢淡出英国民众仇恨视野一样,渐渐赢得了世人的认同。
自然,几乎所有人都还是认为她配不上他,可是,那是他的选择,所以他们渐渐认同,爱屋及屋。
所以说,这个世界,现实得很,若是他表现不好,晚衣很可能是万人唾骂的祸水,而他会背起千万球迷的仇恨和抵触,冰火两重天。
她想起了他很早以前,还在意大利时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这个世界上所有问题的关键,都在于你自己是不是够强。
的确是这样。
她的生活,也一样在继续。
在一次寻常的采访中,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让她在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暗藏的传销组织,凭借做新闻的敏锐,她直觉的认为,这只是冰山一角,后面也许藏了太多黑幕。
把 自己的想法和发现的线索告诉总编的时候,主编沉吟了许久,终于看着她缓缓开口:“这个题材的确很好,但可写的方面很多,比如说,传销怎么让一个个大学生、 退伍军人上当受骗,从此深陷泥潭,生活悲惨。又比如说,传销怎么导致了‘杀熟’的现象蔓延,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越来越少,人情也越来越淡薄,这些都是很好的 卖点,可以赚取读者大量的眼泪和同情心,不一定非要揪着它的内幕不放的。”
林朗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总编看了看她的样子,依旧以很平缓的口吻慢慢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可是有些时候真相揭示出来,会牵连太多,多到你我都承受不起。朗儿,你是一个好记者,但是,这个世界太现实。”
他在传媒界混了那么多年,即便林朗手里的线索和材料还少得可怜,他也一眼就能看出,这里面有太多不寻常。
而这些的不寻常,偏偏都有着种种合理的外衣做掩护,其间牵扯到的利害关系,不言而喻,他有预感,这是一张大到超乎所有人想象的网,暗黑如夜,笼罩所有。
作为一个新闻人,对于这样的题材,他自然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都在兴奋。可是,这个世界太现实,而信念太脆弱,所以,明哲保身,是绝大多数人的必然选择,没有人可以因此而责怪谁。
他看着面前的林朗,希望她能够明白他的苦心和不得以。
可是,对面的女孩子,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却只是抬头,目光如水,却坚持的看着他。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容动摇的坚持:“我以为,如果一个记者写稿,没有最起码的公心和良心,没有最基本的诚意和正义,只是一味的追求卖点和玩文字游戏的话,他根本不配这个职业。”
他看着她的眼睛,太过清澈和明亮,盛满了理想和对世界的善意,这些,他已经遗失在旖旎岁月漫长奋斗旅途上的东西。
而 林朗,依然安静的坚持:“所有的新闻报道,都应该是揭露问题并且解决问题,它的出发点和最终归宿都应该是有建设性的,能够推动社会前进的,这是媒体的社会 责任,不能因为强权,就剥夺了公众的知情权。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想的。所以,这个专题,我想要做下去,如果您不给我版面的话,即便到其他报社投稿,我也要 把它完成。”
总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像是在看多年前的自己,一腔热血,充满理想和希望。
良久,他终于点头,看对面的女孩,笑颜明亮而真诚,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第九十九回

很久以后,她常常在想,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如果一早就知道追查下去会带来这样惨烈的后果,那么,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触碰。
宁愿放弃原则,放弃信仰,放弃一切,只求所爱的,所在乎的人,和事,依然如故,依然如故。
可是,人生有无数的可能,偏偏没有,早知道。
所以,当时的她,还在为了一个细节的揭露而兴奋不已,还在为了一个细微的疑点而冥思苦想,几乎是全身心的投入到其中。
随着手中的资料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感觉到,这件事情原比自己想象当中要复杂百倍,那张网太大,那块幕太黑,甚至于,那个隐秘而庞大的传销组织,都只是其中一层掩饰的外衣,真相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所以,当接到恐吓电话的时候,说一点都不慌是假,但是毕竟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手上的资料太复杂,牵扯太多,这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让她不解的是,打来恐吓电话的似乎总是那么一两个声音,而他们之所以会打来电话,无非是想让自己停手,可是,从几次电话的短暂交谈中,她发现,他们对于她所调查的事情,连最基本的了解都没有。
她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家里,瞒得很好,连楚惊都不知情。想也知道,一旦说了,他们是绝对不会让她继续暗访下去的,而她不想放弃。
但 是,她也没有莽撞到,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车子被动了手脚之后,她便找到总编说明了整件事情,总编的第一反应是让她停下来,然后报警,可 是她不愿意半途而废,也不想惊动太大,而这几期杂志的销量空前的好,于是经不住她的再三劝说,总编终于点头同意她继续,只是出于保护记者的目的,暂停刊登 三期,以后刊登的都署笔名。
暂停刊登的期间,她依然继续暗访,这天,在报社将收集完的资料整理好,已经将近午夜了。
对着电脑的时候不觉得累,现在才感到眼睛酸涩,杂志社里除了值班的警卫,早就没人了,她揉了揉眼睛,关电脑,把资料锁好,然后收拾东西,关灯离开。
停车场离杂志社不算太远,却也不近,午夜十分,这条街本就偏僻,此刻更是人烟稀少,连车都没有几辆,只有路灯,孤零零而昏黄的亮着。
这样的环境下,身后紧跟着的脚步声,便尤为突兀,她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却见路口处,早就好整以暇的站了个人,一看就知道绝非善类。
见到她,那人痞痞的吹了声口哨,然后一步步迎了过来。
林朗无奈,折进路边的一条巷道,她不知道这条路通到什么地方,可是别无选择。
几乎是在小跑了,可是身后的脚步声一直紧追不舍,却也不加快上前堵住她,分明想要享受她的恐惧一样。
几分钟后,她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一条死巷,她看着面前高高的墙壁,心底几乎要绝望了,思绪却是一刻也不敢停顿。
不动声色的伸手取出手机,藏进衣袖的同时,按下快捷键。
那个号码,她很少拨,却永远占据着快捷键首位的位置。
此时此刻,她什么也想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他,然后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她籍着整理头发的动作,将衣袖移到唇边,转身面对一步步逼近的来人,声音清晰:“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
对方两人,均是流里流气的笑:“你说呢?”
林朗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附近的大楼,依旧清清楚楚的开口道:“这条小巷附近就是证券大厦,你们不要乱来。”
“哈哈……”对方看了看依旧灯火通明的大楼:“你以为你的声音有多大的穿透力……”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步上前,拽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扯,手机便应声掉落,对方拾起俯身拾起:“我说呢,怎么尽扯这些废话,原来想通风报信,你这样,是不是想逼我们速战速结啊?”
那人狠狠砸了她的手机,林朗感到绝望,她看着他们:“没有用,稿子不在我手上。”
“稿子?”那人有点莫名其妙,随即很快回神:“我才管你搞什么,早就叫你不要搞了,就是不听,这就怪不得我们了。”
身后是墙,退无可退,前方两人,一步步逼近。
当他们的脏手触碰到她的肌肤的时候,当她被大力推倒的时候,那样无望而拼命的反抗,没有用,根本敌不过男女气力上,先天的差距。
没有放弃,是因为相信他会来,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绝望的响起,即便他能赶到,也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对方已经没了耐心,开始粗暴的扯她的衣裳。
然而,就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一股大力拉开了身上的男人,她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男孩狠狠的拳头疯狂的落到那两人身上,忘了去想他为什么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枫臣。
从来不知道,这么沉默的男孩子打起架来是这么的狠,不要命一样。
他的身手好到超乎她想象,然而那两人也绝非等闲善类,只不过,他们没有的,是他那股凌厉的气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两人开始抱头蹲在地上,求饶。
而枫臣也已经浑身是伤,身上有血,不知道是谁的。
他们求饶,说再也不会了。
他收了手,他的心思太单纯,不会去对已经认输,处于劣势的人穷追不放,咄咄逼人。
男孩重重的喘息,开口:“向她道歉。”
“什么?”那两人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向她道歉。”他重复了一遍,不屑再看他们一样,转身走向墙角的林朗。
“操!你他妈的……”那人被他的态度搞蒙,然后觉得受了奇耻大辱一般,猛然跳起身子,抓起方才被打落在地上的匕首猛冲了过来。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方才那样凌厉警敏的顾枫臣,此刻,会真的放过他们,一点防备都没有。
林朗惊叫,猛的跳起身子想要推开枫臣,却还是来不及,来不及。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刀子,没入了他的身体,然后鲜血,肆无忌惮的涌了出来,一片潮湿粘稠的红。
那两个混混显然也没有料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楞了片刻之后,慌慌张张的往巷口跑去。
林朗内心绝望而恐惧,镇静,镇静,她不断对自己说,却还是没有办法抑制,浑身的颤抖。
她的手机已经被摔坏,她不敢触碰和移动枫臣,害怕加重他的伤势,造成无法弥补的悲剧,只能颤抖着手,从他的上衣口袋里小心的摸出手机,咬牙用颤抖的声音联系了110,120。
挂了电话,她的手再握不住手机,却仍是硬撑着,跪在地上,俯身看男孩的脸:“枫臣,枫臣,救护车很快就到了,你要坚持住,你一定要坚持住,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
她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恐惧。
而男孩黑曜石一般的眼底,却依然明亮而平静,此刻,太多的情绪无力也不愿再隐藏,从未有过的柔和与疼惜的光,便流星一样闪过,也印入她眼底心间。
他叹息,害她这样担心难过。
努力的抬手,想要拭去她的眼泪,却发现根本擦不完。
林朗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泪如雨下:“枫臣,你不要动,求求你……”
他看着她,用毕生最大的意志力逼回渐渐涣散的神志,看着她的眼睛,费力而缓缓的开口道:“小时候,我听过一个传说……”
“枫臣,我求求你,不要说话,救护车很快就到了,我求求你……”
他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冷,所以依然困难而执意的开口,断断续续的说着:“有一种鸟……一生只会停下来一次……停下来的时候……就是它死亡的时候……所以它们不停的飞……不停的飞……风吹雨打……一生辛苦……”
“枫臣……”她看着他的血,还在不停不停的涌出,染红了整个世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过。
男孩疲倦的闭眼,再努力睁开,对她微微的,费力的牵动唇角,说:“我很冷。”
她怕到不行,却再顾不得其他,把他抱到自己怀里,小心的注意着,不去牵动他的伤口。
他用力而专注的看着她,唇角努力维持着淡淡的弧度,这样的眼神让她的心,疼痛到连呼吸都不能。
“……其中的一只鸟……遇到了一个小仙女……爱上了她……所以停下……心甘情愿……”
他继续开口,费力而不连贯的叙述,声音却依然有着黑水晶一样的质地,那样柔和,那样柔和。
“……小仙女把它放在自己的眼睛里面……长长的睫毛……为它遮风挡雨……它终于……不再凄苦漂泊……除了她的眼泪……它不会再被雨淋……很幸福……幸福到……即便死亡也能感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是深深的疲倦,闭上眼睛,再努力的睁开,用仅有的清醒的神智,努力的对她微笑,一如欧冠决赛那夜,那个惊艳世界的微笑。
那么干净、那么纯粹与柔和。
这是这世间最动人的微笑。
男孩费力的抬手,温柔的覆上她的眼睛,声音柔和。
他说:“我就住在这里……所以……不要哭……”


第一百回

乔语千看着手机上那个刺目的电话号码,不假思索,狠狠掐断。
她恨恨的盯着那个手机,按下关机键,然后深吸一口气,起身,端了牛奶往书房走去。
她是被午夜家里的座机铃声惊醒的,伸手摸了摸身侧,一片冰凉,不由得自嘲的笑笑,已经分居了那么久,还在痴心妄想。
披上外衣,她出门,见到脸色大变的林射,她问,出什么事了?
他没有回答,心神俱乱,连外套都不及穿,匆匆奔进暗夜深处,她只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想也知道是怎样不要命的速度。
她冷笑,眼底一片寒意。
第二天的报纸上,铺天盖地全是顾枫臣遇袭发生不幸的新闻,照片上的男孩子,安静的闭着眼睛,像在沉睡一样,依旧优美得如同古希腊雕塑大师的杰作。
林射拼尽了全力去压新闻,可是,这样震动的事件,如何压得下,他能做到的,只是尽量略去关于林朗的报道,于是,世人只知道,枫臣是为了救一个女孩子才遭遇不幸的,而个中细节,语焉不详。
可是,即便这样,林朗也俨然成为千夫所指。
失去了顾枫臣,举国上下,甚至国际足坛都在痛惜哀悼,而林朗,避无可避的成为世人迁怒和唾骂的对象。
不断有球迷的恐吓邮件和电话,不断有球迷围在她住的地方咒骂,扔石头砸玻璃,走到哪里都有人骂,甚至于,有次在街上,一个过激的球迷,突然冲出,手里的匕首,划破她的手臂,留下长长的、鲜血淋漓的伤。
她不避不让,丝毫感觉不到疼,看着血从自己的身体里不断涌出,她甚至有着奇异的快意,她看着有两个不认识的男人扭住那名哭叫着的女孩,心想,为什么他们要推开她,为什么不让刀子直接刺入她的后背,为什么只是仅仅划破了手臂。
其中一个男人抓着那名女球迷与赶来的警方交涉,另一人迅速送她到了医院,林射不一会便赶了过来,她看见病房门外,那名男子在跟他说着什么,他焦虑的一挥手,止住那人的话,推门进来。
“朗儿……”开口,却只叫得出她的名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看着病床上安静坐着的妹妹,几乎没有存在感一样,那天接到警察局的电话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就是这样,静静的抱着顾枫臣,浑身是血,不言不语,脸色惨白得让人心惊,却没有流泪,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这些日子,她异常的沉默,也以惊人的速度消瘦和苍白下去,可是,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她都是这样,从来不掉一滴眼泪,从不。
他蹲在她面前,握了她冰凉的手,强迫她看自己:“朗儿,你听我说,你不能再这样下去,即便是枫臣,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她缓缓的摇头,目光看着窗外:“我很好,我不会哭的,不会的。”
起身往门外走去,林射静默站着,没有跟上来,知道现在最好的方式,是让她自己一人。
向门外候着的那男子微微一点头,那人很快暗暗的跟在林朗身后离开。
她并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无心理会。
出了医院门,她隐约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然后是急急的刹车声,回头,却只见不远处停了一辆车子,车门开着,一个女子被拽进车内,那身影很熟悉,似乎是阿染,却看不真切,无法确认。
车子很快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此时的她,心内寂然得激不起一丝涟漪。
转身,取了车子,一路往墓园的方向驶去。


第一零一回

他的墓前,放满了鲜花和蜡烛。
或许是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并没有人。
她走过去坐下,手指轻轻的划过他的名字,横、竖、撇、捺……
照片上的男孩子,黑曜石一样明亮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她。
他不爱笑,所以这张照片依旧是淡漠的神情。
可是,没有关系,那个微笑,那个世界上最动人的微笑,已经在她心里了,永远都在。
“你来做什么。”淡淡的声音响起,并不需要她回答,身后的女子径自把怀中的白菊放下,不曾看她一眼。
那是,晚衣。
林朗已经麻木的心,终于又再次裂开,疼痛到难以自抑。
她闭上眼,说对不起。
“对不起?”晚衣嘲讽的笑笑:“一句对不起,抵得过他为你做的一切?”
林朗没有说话,疼得连呼吸都不能。
晚衣有些疲倦的点了根烟,也在一旁坐下,却并不看她:“枫臣那么喜欢你,喜欢到连命都可以不要,我也该对你好的,可是没有办法,我很讨厌你,真的很讨厌,你不配,林朗,你真的不配他这样待你。”
林朗闭上眼睛,呓语一般开口:“我知道。”
“你知道?”晚衣还是那样嘲讽的笑:“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为什么他能那么及时的赶过去吗?你当真是心有灵犀英雄救美吗?林朗,我告诉你,自从那次你追包受伤以后,他只要人在K市,不管多晚,不管训练多累,都会在你杂志社等着,直到亲眼看着你平安到家才会回来休息,这些,你知道吗?你又知不知道?枫臣,他根本是我的侄子。”
林朗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晚衣,笑得苍凉而疼痛:“你不会知道的,他根本就不会告诉你,根本就不会让你知道。”
有风静静的吹过,晚衣的声音淡淡的传来:“那个时候哥哥本想着到国外安定下来就来接我的,可是嫂嫂家的人并不肯放过他们,他们只好四处辗转,终于和我也失去了联系。”
她的口吻很淡,像是再说着一则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而其间的惨痛,却是那么的惊心动魄:“他们追不回嫂嫂,便找我出气,轮奸,毒品,鞭打,什么都用上了,却偏偏不让我死。那样显赫的家族,做起这些事情来,比谁都肮脏。”
林朗说不出话来,只能听着她淡漠的声音,继续传来。
“后来,我遇到一个人,他很有权势,于是我用尽一切能用的手段勾引他,终于换得他同意带我走,给我庇护。他帮我整了容,抹掉了过去,换了假身份,可惜,并不长久,没多久,他就病死了,肝癌晚期。我并不伤心,只是开始恐惧,没了他的庇护,那些人,迟早会找上我。所以我开始联系他生前随他一起认识的那些人,我有很深的毒瘾,戒不掉,需要钱,更需要的,是权。我一步步经营着,周旋于其中,使尽一切手段和心计,终于有了今天。”
“后来,我遇到了枫臣。”晚衣的声音开始变得柔和:“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他,他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哥哥和嫂嫂想来是常和他提到我的,所以我们相认,并没有费太多的周折。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哥哥嫂嫂都已经不在了。”
“为什么?”林朗看着她,想起了那些诋毁他们的流言,以及对枫臣造成的影响:“为什么不公开你们的关系呢?”
“枫臣想要公开的,但是我不让,我说,我害怕提起过去,害怕再被找到,他是个傻孩子,对于认定的人,说什么他都信。”晚衣缓缓的转头看向墓碑上的照片:“这固然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但是,更重要的,我并不想让自己的污点影响到他,若是绯闻,年少风流,人们很容易原谅和忘记,可如果世人知道他有这么一个污秽不堪的姑姑,再挖掘出他外公所做的种种,这个污点,会伴随他一生的,无论是心上还是世人的眼光,都再抹不掉。”
晚衣站了起身,抚了抚裙摆:“不过现在,怎样都没有关系了。”
“我会去意大利,本想带他一起去的,可是我知道他不会愿意,因为你在这里。” 晚衣转头,第一次面向林朗,美丽的眼里褪尽柔媚,带上了几分强硬的气势:“所以,即便我讨厌你,可却还是不得不说,有时间的时候,多来陪陪他,他会很高兴的。”
没有多停留,她走了,说,后会无期。
林朗缓缓的回头,看照片上男孩子黑曜石一样的眼,尖锐而钻心的疼痛,就这样将她淹没。
她仰头,狠狠的眨眼,一下,又一下,用力逼回快要泛滥的泪意。
对着枫臣微笑,说,你放心,我不哭。


第一零二回

是不是所有的平静过后都会有轩然大波,接二连三。
是不是所有的罪孽,都必将有偿还的一天。
她原以为,失去枫臣,已经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惩罚,却原来,远非如此,远非如此。
乔语千自杀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做何感想了,她从不喜欢她,可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在乔氏,总经理的办公室里,割开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流了一地,办公桌上,放着的,是她和林射的婚照。
衣诀翩迁,带来几多童话的假象和注定无望的幻想。
外界对她自杀的原因做了诸多猜测,很难不联想到乔氏企业的分崩离析和她家人一连串的不幸。
这样的不幸太过集中和巧合,即便没有任何一丝异常的迹象,一样堵不住攸攸之口和世人的猜疑。
她看着林射,即便在心力憔悴,哀寂如水的今天,也没有办法一点不在乎他的感受,就连父母,亦是难以置信与接受,更何况林射,那是他的妻子,他身边最亲密的人。
可是,她看不透。
他的表情太淡,不辨悲喜。
只有冷风,吹过墓园,带来人群轻轻啜泣的声音。
前来哀悼的人们说着节哀的话语,渐渐散了,林射送林起铭和雅筑回家了,而林朗一个人留下,沿着小路一直走到尽头,左转,走上长长的台阶,一百零五级,右手边第三个墓室,便是她要去的地方,闭着眼,也能走到。
男孩黑曜石一样明亮的眼睛柔和而平静的注视着她,仿若昨日。
可是那些逝去的,错过的,以及迷失的,却再也,回不去了。
“你果然在这里,我还以为你的心是铁做的,血是冷的呢。”冷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林朗回头,看见阿染。
阿染依旧冷冷的看着她,开口:“既然不是,感念着这一个的时候,是不是还该想想故人。”
林朗看着她,没有说话,不想说好久不见这样客套的废话,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找自己,于是只好沉默。
阿染笑得极冷,眼底依然有刻骨的艳丽和不屑:“我真不明白,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全世界都得宠着你?在明,有这么一个天之娇子连命都不要的为你,在暗,也自有人心甘情愿不余余力。”
林朗还是没有说话,而阿染缓缓的在她身边坐下,举手投足间,依旧有说不出的风情万种:“怎么不说话,还真是薄情寡意,不认得我是谁了?你倒是一走了之喜新厌旧,偏就有人瞎了眼的认死理,把自己完完全全毁了。”
阿染吸了一口手中的烟,烟雾氤氲。
她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聂湛,林朗刚走,他并没有去追回她,甚至于,下了死令,任何人都不可以去查关于她的一切。
于是,在“暗”里,林朗,这个名字成了禁忌,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的回避,直到有一次,龙浩不经意间脱口说出在杂志上看到她的名字,而聂湛神色平静,并无异样,他不在意的笑笑,气息冷颓,说,那她过得还不错。
他没问是哪家杂志,他知道她从意大利回来了,却没问她在哪里。
他们那时都以为他终于放下了,即便还没忘记,但毕竟是放下了,对待女人,他一直以来都那样的漫不经心,而林朗,终于不再是例外。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他之所以不问,根本是不敢。
害怕自己一旦知道,会不管不顾的抓她回来,用尽手段留住她,即便伤害也在所不惜。
只有失去过,才会知道,什么叫痛,这种痛,是噬骨的,即便聂湛这样的人,也绝对不会愿意去尝试第二次。
那么,于她而言,若非心甘情愿,便只有玉石俱焚。
而他翻手云,覆手雨,所拥有的世界越来越大,至高无上。
只是林朗,却从来不在其中。
而他,终究狠不下心。
从他灭了东兴,抢过萧漫影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他完了,这辈子都会被一个魔咒困死,这个魔咒是他自己给自己下的,魔咒的名字,就叫林朗。
那一场风云与硝烟的际变,为了一个女子,血流成河。
他们都说,他冲冠一怒为红颜。
他待萧漫影,宠到无以复加,但凡她所要的,他都给,但凡她所想的,他都肯,那样纵容,把那女子捧上云霄,纵容着她的一切任性和胡闹,由着属下对她争相巴结。
可 是,阿染笑得荒凉而不甘:“不过就是因为她长得像你,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在弹吉他,看着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他完了。千恩万宠,不过是想把你不要的, 不屑的东西都给她,加倍的给。可即便这样,还是没有人能取代你在他心底的地位。他从不留宿在她床上,一直以来,只有你。”


第一零三回

冷风拂过落叶,沙沙做响,像一只预言的手。
“若是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即便他心底有残缺有遗憾,但至少……”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眼中,是再也藏不住的痛与恨,看着眼前的林朗:“可是你,即便走了也偏偏还要阴魂不散,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成千上万,你就偏偏吃饱了没事干,找他来查!”
林朗猛然抬眼,眼底心间,震惊的情绪藏无可藏:“他……”
而阿染,显然会错了她的意思,狠狠一个耳光扇来,用尽了全力,把所有对她的怨恨全都发泄在其中:“你竟然怀疑他?他为了你做到这个地步,你竟然为了你的新欢的死怀疑他?”
林朗唇舌之间,有淡淡的腥甜味道,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却并不觉得疼,她心底,有肆无忌惮噬骨的绝望和疼痛在蔓延,一点一点将她淹没,而阿染,恨恨的扔了烟蒂,继续冷冷开口。
“从你一开始插手进来,我们就知道了,可是聂哥说,由着你,下了死令任何人不准碰你分毫。那单生意,虽说算不得我们的命脉,却也有不小的分量,但是,他说,由着你,只要你高兴,那么大的生意,他可以捧上当你的游戏,毫不在意。”
阿染忽而一笑,美绝烟尘又有说不出的诡异:“你想知道,是谁害死了顾枫臣吗?你的好嫂嫂。”
林朗虽然早就知道事有蹊跷,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样,她定定的看着阿染,而阿染,继续笑。
“用不着这个样子看着我,你该知道,我没必要也不屑骗你,可想而知,你是多么的讨人厌恶,连自己的亲嫂嫂,都不放过你。她很早就找人查你,所以她知道你再查一 个很隐秘危险的事情,虽不清楚底细,但她很聪明的利用了这一点,想要借此,发泄她的恨意。当然,这些,我们是后来才知道的。”
她 渐渐敛了笑,语气嘲讽:“可是,你偏偏福大命大,有这么个天之娇子,舍命为你。他看到新闻的时候,那种眼神,任谁看了都会不寒而栗。他开始动手打压乔氏, 还有乔语千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全都逃不过,只是偏偏不动她。那样的手法,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即便是对昔日的劲敌时,他也是一贯的漫不经心,从来没 有像这样过。”
“乔 语千可以捱到现在,说实话,我真的很佩服她。你大概不知道吧,她后来几乎疯了一样的不管不顾,若不是聂哥,你死了几百次都不知道。”阿染闭上眼睛,像是在 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她很聪明,选择自杀,知道聂哥这样的人,心气高傲,断不会在她死后再为难她身边的人和事,她料定了他会收手,不会迁怒,所以……”
林朗定定的看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而阿染睁开眼睛,疲倦而疼痛的笑笑:“你那个嫂嫂,可真是个狠角色,她咬牙捱到今天,大概也是用尽了所有的方法,临死,还要把聂哥拖下水,她把她可以弄到的资料,寄到了警局,虽然不够多,却也已经是定罪的依据。而聂哥那样的人,让下边的人顶罪,这样的事情,他从不会做。”
阿染临走的时候,冷眼看她,终于还是开口:“其实顾枫臣出事的时候我试图找过你的,可惜没能成功。即便今天,他也仍不准任何人来干扰你的生活,阿利和六哥他们把他当神来膜拜,他说什么,再不情愿,他们都听,可是我不。B市X拘留所,我觉得你该去看看。”


第一零四回

林朗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到B市,从机场,一路过来,坐在这间小小的房间,四面都是墙,压迫感如影随形,几乎令人窒息,而铁窗,冰冷而坚硬,刺痛了她的眼。
有脚步声渐渐近了,她的心跳,狂乱不已。
门推开了,先进来的,是身穿制服的狱警,而后,他的身影便撞入了她的视线。
和记忆中一样深刻的轮廓,和记忆中一样冷颓的气息,漫不经心的眼神里,暗藏着致命的凌厉。
原以为自己已经尘封得很好,却就这么短暂的一瞥之中,所有的伤痛愧疚,所有的苦涩难言,就这样不受控制的,泛滥成灾。
聂湛看见她,眼里的异样只是一瞬,他闲适的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在意的笑笑:“阿利他们是越来越没用了,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狱警关门离开了,她看着他,并没有穿囚服,身上,也没有多了手铐或者其他枷锁,只是淡淡的坐在那里,极强的存在感抹杀了周围的一切。
他的神色自如,姿态闲适,一贯的漫不经心和冷颓,似乎和记忆中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四周的铁窗森然,而他,在这里。
林朗难受的闭上了眼,轻轻开口:“为什么?”
聂湛的眼光转深,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还是那样开口:“不值得,根本就不值得。”
他忽然一笑:“很早以前我就说过,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林朗痛苦的摇头,久久难以成言。
他看着她,渐渐敛了笑,淡淡开口道:“你放心,以老头子的本事,即便证据充足,我也没那么容易出事,更何况现在。”
他四下看了看,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却有着与身俱来的高傲和不屑:“只要我想,没有什么地方困得住我,不过是不想老头子太难做,在这里等几天罢了。”
林朗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不是只是为了宽自己的心,看他的样子,并不像。
可是即便这样,此刻,他人在这里,对于他这样高傲的心性来说,该是怎样的耻辱而不甘。
越发的难受,避开了眼睛不去看他。
而他的声音,淡淡带笑:“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无论同情怜悯,或者害怕恐惧,都不是你会有的情绪,也不是我要的。现在也依然是这样。所以,收起你的那些愧疚,要你同情我,不如让我死了更利落。”
林朗抬眼,他子夜一样的黑眸静静注视着她,她困难的开口:“我……”
话未完,被狱警的敲门声打断,那人进来,神情里竟然带了几分恭敬,面色为难:“探访的时间到了。”
聂湛不在意的笑笑,微微点了下头,却并没有起身,那人虽为难,却也不敢多说,重新带上门出去了。
他对着她笑笑:“回去吧。”
林朗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是看着他。
于是他自己站起来,转身往那扇门走去。
她不由自主的跟着站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开口,话语郁结在喉间,百转千回,只化为低低的一唤:“聂湛……”
那样的伤痛,那样的无奈而绝望。
他定住身形,然后缓缓转身,看着她,良久,终是一笑:“答应我一件事情,一直以来,我从来不说这样的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看着他,而他还是那样可有可无的笑着,淡淡开口:“你走了,就不要再来,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她在那一刻,痛得连呼吸都不能。
敲门声又再次响起,聂湛定定的看着她,一直成拳收于身侧的双手终于松开,不再压抑,最后一次放纵自己遵从心底的意念。
他大步上前,在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之前,他的双臂,已经紧紧的困住了她,然后,他的吻,便铺天盖地的覆了下来。
他吻得很深,炙热的气息,强硬的力道,根本不容她拒绝。
有浓浓的血腥味在彼此的唇舌之间扩散,而他,依旧不肯放手,执意的加深这个吻,直到彼此的呼吸都被夺走。
“但是,”他紊乱的气息和话语在她耳畔低低响起:“记得这痛,记得我。”
蓦然松手,放开怀中的温暖。
她的身体本就无力,突然之间矢了他的依持,跌坐在地上。
而他,却不再回望,也不再停顿片刻,毅然决然的转身,开了那扇铁门,重回那方阴暗的天地。
只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直是一张明亮温暖的笑颜。
月色下,女孩子笑容无邪,籍着夜风,送来一架纸飞机。
纤细的手指,缓缓的拨动琴弦,一个一个寂寥的音符,如水一样,从她的指间,流进他的心底。
她帮他包扎伤口,神情专注,动作轻柔而细致,颈项间,有柔和优美的弧度。
她喊他,聂教官,聂湛……成为他这一生,无法也不愿摆脱的魔咒,沉沦得心甘情愿。
是爱吗?或许。
黑暗中,这么贫瘠的东西,他竟然能有,想想,这一生,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那么,我会一直爱你,很多很多年,直到我忘记你,我还爱你。


第一零五回

浑浑噩噩的回到K市,没有回家,一个人去了墓园,枫臣在那里。
照片上的男孩子,黑曜石一样的眼依旧静静的看着她。
她伸手抚上照片上,他冰凉的面颊,没有眼泪,笑得荒凉而绝望。
她说,枫臣,枫臣,那天你为什么要来?该死的那个,一直是我。
沉郁的云层渐渐压了下来,天空开始飘起了雨丝,点点滴滴,淅淅沥沥,最终变为滂滂沱沱。
豆大的雨滴,打在她身上,并不疼,也感觉不到冷。
她闭上眼睛,听见聂湛的声音,他说,你走了,就不要再来,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睁开眼,看见枫臣优美的容貌,黑曜石一样的眼,明亮纯粹。
风雨声中,不断变幻的,一直是两张面容,此起彼伏的声音,充溢她全部的世界。
聂湛说,我想做的,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枫臣微微一笑,成为她这一生,永铭于心的,血色烙印。
他的吻炙烈而绝望,他说,记得这痛,记得我。
男孩子伸手,温柔的覆住她的眼睛,声音里有着黑水晶一样的质地,他告诉她,我就住在这里,所以,不要哭。
……
光亮一点一点的褪去,她的世界陷入无限黑暗。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全是一片刺目的白。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褥,还有林射苍白憔悴的脸。
她的左手上挂着点滴,右手握在他手里。
他的眼底,有极力压抑的惊痛神色,对她微笑,语气温柔。
他问:“睡得好吗,朗儿。”
她想要坐起来,却根本浑身乏力动弹不得,淡淡的将视线移到窗外,丽日蓝天,这个世界还在继续,还在继续,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林射心底疼痛,握着她的手却没有丝毫的颤抖,依旧柔和微笑着开口:“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我让小如做了你喜欢的包河藕粥,一会就送来。”
她还是没有说话,脸色苍白得让人心惊。
林射终于闭眼,语气疼痛,他喊她:“朗儿……”
却是只叫得出她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里有太多暗沉的痛,林朗终于转眼,看着他,笑得浅淡飘忽:“我很好,我不会哭的,不会的。”
这个样子的林朗,落雪无声一般的沉静,静得几乎没了存在感,苍白得仿佛只要眨眼的功夫,她就会消失不在,让他的心,莫名的恐惧。
他手上加重了力道,握着她瘦削的双肩,强迫她看自己:“朗儿,你看着我,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吗?爸爸和阿姨呢?我呢?你真的舍得?真的忍心?”
林朗转开眼睛,不去看他。
但他不许,她转开,他又强迫她转回来,反反复复,逼着她正视自己的眼睛。
林朗挣扎不开,只能死死的咬着自己的下唇,死死的闭着眼睛,不说话。
他的心神乱了,从未有过的害怕和无力,什么都再顾不得了,蓦然俯身,吻住她冰冷的唇,辗转着去撬开她紧咬的贝齿,她的抗拒他并不理。
“你们在做什么?!”惊怒而不敢置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朗看着病房门外父母惊痛难当的神情,原本哀寂麻木的心,顿时无措而慌乱起来,他们眼底的震怒和失望,让她那样害怕和难受。
林射的神情,一瞬间的变幻之后,反倒沉淀为镇定和毅然决然。
他上前一步,像小时候每次犯错时一样,护在林朗前面,直视父亲的眼睛,平静的开口:“爸爸,阿姨,对不起,但是我没有办法,我爱她,我爱朗儿。”
林起铭惊痛交加,怒叱道:“你这个畜生,你说什么?”
林射依旧神色平静,一字一句开口道:“我爱她,本想用兄妹情宠她一辈子,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根本不可能。我爱她,就像您爱阿姨一样,即便全世界都反对,我还是爱她。”
“你这个畜生!畜生!她是你妹妹!”林起铭气得浑身颤抖,死死的握着手中的拐杖。
“我知道,”林射的语气苍凉:“可是我没有办法。”
林起铭死死的瞪着他,而林射,依旧那样淡而坚持的开口:“我唯一做错的,是当时放开她的手,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她……”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林起铭的拐杖已经狠狠的落到了他的身上,一下,两下,雨点一样。
林射并不躲避,也不说话,沉默的坚持。
雅筑死命的上前拦着林起铭,而林朗也无措而焦虑的想要起身,却因为浑身乏力,一个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手上的力道一带,输液瓶碎在了地上,玻璃划破她苍白的肌肤。
“朗儿!”林射慌忙过来抱起她。
她在他怀中,动弹不得,一双眼睛,却是带着浓浓的害怕,那样无措的看着父亲,她张了张口,有些害怕的喊:“爸爸……”
林起铭看着眼前的一双儿女,林射面色平静而坚持,而朗儿眼底的脆弱无措那样让他心疼。
对着林射,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打骂,自小都是这样,他始终相信,男孩子不磨练是不会成材的。
可是对着这个自己自小宝贝着,娇宠着,公主一样呵疼着的女儿,他从来都是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的。
拐杖挥舞在空中,颤抖着,颤抖着,迟迟打不下手。
“起铭!”
“爸爸!”
在妻子和儿女惊痛的喊声中,他重重的倒地,再也支持不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第一零六回

半年后
“爸爸,感觉怎么样?出院手续宋轲已经办好了,车子在下面等着,我帮你拿包。”
林起铭看着眼前的儿子,英俊的脸,淡漠的眼,一举一动依然优雅从容,除了越发的沉默,行事手段也越发的强硬冷厉,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不一样了,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林起铭还记得自己在病重之际,睁眼,看到女儿憔悴苍白的容颜,怎么可能不心疼,可是,他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拉住女儿的手,颤抖而困难的开口:“朗儿……你答应爸爸……答应爸爸……”
要她答应什么,当时的他,在神智和气力都不济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说清,即便到了今天,回想起来,依然是那样的痛彻心扉,却又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汇。
要她答应什么呢?
不再见林射,还是不再爱林射?
他忆起女儿紧紧握着他的手,拼命点头的样子。
她不知道他要她答应的是什么,可是她点头,只片刻的停顿,然后点头,没有掉眼泪,只是不停的,不停的点头。
站在一旁的林射原本沉默着,见状一把拽了她的手腕,一字一句的开口:“我不答应。”
女儿眼底的脆弱崩溃和儿子眸中的沉痛让他在那一刻,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是钻心噬骨的疼,他急痛上心,再次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从妻子恍惚而痛楚的语句中,知道了朗儿连夜飞回了意大利,罗马。
她甚至以自残的手法,逼得林射不再跟去。
而自那日之后见到林射,他就成了现在的模样,淡漠而强硬,在商场上,杀伐决断,那样的果决而几近冷血,他用世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不惜一切代价,迅速扩充和巩固着他的王国,几乎已经到了坚不可摧的地步。
车子一路开回了家,林射送雅筑和林起铭回房休息后,一个人来到书房,拨通了耀扬的电话。
他还没有说话,耀扬的叹息已经传来:“林射,你真的决定了?”
“我当初给她和我自己的时间,只是等到爸爸安然出院,即便全世界都反对,我也不会再放手。”他的声音淡而坚持。
耀扬沉默了一会,问:“几点的飞机?”
“下午四点。”他顿了顿:“耀扬,林氏,还有我爸爸和阿姨,你多费心。”
“和我还说这样的话。”耀扬勉强笑笑:“你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布置得很好,我再不济,守上个三五年还是不成问题的,你只要给我个盼头,什么时候回来啊?”
林射沉默了下:“等爸爸和阿姨气消了,等朗儿能够接受和承受,我相信时间是最好的药。可即便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善果,我也想,自私这一回。”
耀扬沉默,听着林射苍凉而坚持的声音,一字一句的传来。
“我唯一做错的,是当时放开她的手,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对她的感情。我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所以这一次,就算下地狱,我也不会放手。”
挂了电话,林射起身,想要回房收拾行李。
开门,却见雅筑站在门外,泪流满面。
他闭上眼,再睁开,眼底平静而坚决,他说:“阿姨,对不起,我爱朗儿。这一生,我不可能再放开她。”
雅筑一直看着他的眼睛,很久,很久。
终于闭眼,做了个深呼吸,没有说话,拉了他的手走进林朗的房间。
在她长长的,并不连贯的叙述过程中,林射一直安静倾听,并没有打断。
待到一切结束,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痛苦的开口,问:“林射,你恨我吗?”
他没有说话,就在她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的声音,随风传来,一字一句,清淡而认真。
他说:“阿姨,如果我说一点都不介意,那一定是在骗你。可是,从我懂事开始,你待我,就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那个称呼我虽然从没有叫出口,可是我在心里,早已经把你当作妈妈。”
雅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大滴大滴的落下。
而林射走到她面前,蹲下,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阿姨,我想让你知道,你今天肯告诉我这一切,我很感激,真的很感激。”
雅筑看着面前这个孩子诚挚而认真的眼,努力的深呼吸,将手中厚厚的簿子递给他,带泪微微的笑了下:“去吧,去找她。你爸爸那边,我会跟他说,我会亲自告诉他,这个秘密已经压得我太累,我会亲自去求他原谅。”


尾声

意大利
“你不用做事的吗?这么闲,大老远的跑来闹我。”在楚惊的强力干扰下,林朗终于无可奈何的合上笔记本,转头看她。
“你也知道我是大老远的跑来看你的了,也不知道陪陪人家。”楚惊猫儿一样的大眼睛灵动的一睐,语气好不幽怨。
林朗淡淡笑了下,关机,断了电源:“算我怕你了,走吧,想去哪里?”
楚惊看着她,心底有些难受,这样落雪无声一般安静的林朗,她并不熟悉。
该是怎么样的伤痛和绝望,才可以让一个人,眉宇间,总是有着抹不掉的轻愁,即便笑着,也只让人觉得忧伤和心疼。
心底的叹息,她没有在面上流露分毫,依旧笑得妩媚,上前挽了林朗的手腕:“自然是要逛遍整个罗马城了,不过最想去的,是真理口。”
真理口,Bocca della Verita。
以大理石雕成的河神头像,相传古时曾用它作为遮盖墙壁水道之用。
楚惊看着河神张大的口,歪着脑袋问:“是不是只要说假话,他就会把你的手咬下来?”
林朗微笑:“你可以试试。”
楚惊也一笑,兴味盎然的把手放进墙壁上的真理之口中,对着林朗喊:“快问我问题啊。”
林朗一笑,配合的问道:“楚惊小朋友,今年几岁了?”
“讨厌,不知道人家已经到了需要对年龄进行保密的阶段了吗,还问,PASS,下一个。”
“那好,你这次到罗马,到底想干什么呢,不会是看我那么简单吧?”
楚惊不依不饶的抽回手:“不来了不来了,哪有你这样问问题的啊,换我来问你,把你的手放进去。”
一面说着,一面把林朗的手放进了真理口,笑眯眯的看着她:“我要开始问了,第一个问题,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这样的问题,林朗无奈的笑笑,楚惊已经踱到了她的身后,声音依然笑笑的传来:“快点说,不可以说谎哦,不然把你手咬掉。”
于是林朗只得笑道:“白色。”
“你最喜欢的国家是哪一个,当然,是除了我们伟大祖国以外的。”
林朗微笑:“意大利。”
“最喜欢的电影,是不是《罗马假日》?”
她依然微笑,说:“是。”
“你最喜欢的人呢,是不是林射?”
温润雅贵的声音,淡淡带笑,随风传来,她的身体不由得一震。
想要抽出手,转身,却没有能够。
他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一同放进真理之口。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怔怔的看着他。
楚惊早就不知道闪哪里去了,林射的眼底有心疼和宠溺的光,他抬起空着的左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阿姨都告诉我了。朗儿,对不起,那么长时间,让你一个人,这么辛苦。”
她看着他唇边温暖的微笑,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于是他的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唇边是淡然而优雅的弧度,那么平和,那么淡定与满足。
他 的声音温润带笑,却又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几乎带上了虔诚的意味:“我喜欢林朗。只喜欢林朗。到死喜欢的也唯有她一人。我愿意她成为我的妻子,与她缔结婚 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或者富裕,美貌或者失色,顺利或者失意,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保护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他转眼看她,敛了笑,只是柔声而认真的开口:“你呢?朗儿,愿意嫁给我吗?”
她看着他,眸光中全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温柔眷宠和不容错认的深沉情意。
她的唇边,缓缓带出一抹笑花,眼泪,无声的落进心底。


短篇版 来不及对你说

一、

我喜欢林射。只喜欢林射。到死都喜欢他一人。
可是,即使我是这么的喜欢他。即使我知道他也一样的喜欢着我。还是没有用。我们注定,不被允许在一起。
因为我是林朗。
相同的姓氏,相同的血脉。纵然同父异母,仍是相同。
我厌恶这相同。
我从小就喜欢缠着林射,是不折不扣的跟屁虫。他也喜欢将他漂亮可爱的妹妹四下炫耀。可我从来,不叫他哥哥。
他大我两岁。他上初中的时候我仍只念小学。待我终于考入他的学校,他却就快离开了。
他初三,我初一。他高三,我高一。他大三,我大一。
可就为了这短暂的相聚,我仍是卯足了劲去用功。因为,林射念的学校,必然是最好的一间。
林射每天早晨醒来,都会亲吻我的颊道早安。然后一块用早餐。然后他载我去上学。
我会骑车,早已学会,只是从未让人知晓。于是我的自行车,在最美的年华,便已死去。
我看着林射从梦想童年到多愁少年,再一路长成俊朗有为的大好青年。不变的,是他身上清爽的气息,是他漂亮明澈的笑,是他喊我朗儿时的亲昵眷宠。
直到有一天,林射不再亲吻我,而是长久的对着我的照片沉默。照片里的我,笑靥如花。
他也不再骑自行车,换了一辆银色本田。车里载过无数女子,可是再也没有我。
时间对我来说无边无际。我感到绝望。可我没有哭泣,因为我已经没有眼泪。我只是微笑了,如同照片中一样,花般灿烂。
林射。有句话,我一直来不及对你说。

二、

语千。林射的未婚妻。他为她,放弃了弱水三千。
看着她,如同我的影子。
可是林射,没有用。没人能代替得了林朗。因为,你也一样,喜欢的只有我而已。
然而,他还是娶了她。结婚那天我没有去。不去,也知场面是如何的,喜气洋洋。
我知道语千是恨极了我的。林射不在时,她总是翻出林射枕下,我的照片。怨毒的目光便如刀般射来。
因为林射常对着它沉思,笑或是叹息。就是在梦中,他喊的,也是,我的名字。
若非碍于林射,我相信,她会把所有有关我的东西,全都扔出家门。
可是,她已经是他的妻了。她可以牵他的手,拥抱他。这样还不够吗?这是我就算死,也不会拥有的。
我后悔了。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宁愿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说。那么,今天,也一样可以,赖在他怀中撒娇,如同儿时。
尽管那怀抱,只属于哥哥。
我亦知足。

三、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真正喜欢林射,而不再是儿时的依赖。我拒绝着,男孩子们的殷勤。也不断使坏,破坏着他的恋情。
终于招致,父母的担忧。以及,他每一任女朋友的怨恨。
我很无助,又那样撕心裂肺的痛苦。却只能在崩溃边缘隐忍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直到无意中撞见,他与女友分手的场景。女孩哭着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林朗?
他没有说话。
你们这样是乱伦!
他仍是沉默的离开,转身,却发现偷听的我。
可是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径直,走过我的身旁。未做停留。我亦只是定定立着,如风中石柱。
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否则,就是禁忌。
乱伦。这个世间最可怕的词语。不是我们,可以承受得起的。

四、

林射和语千吵架了。重复着昨日的画景。只不过,女主角换了人。
你是不是喜欢林朗?
他不说话。
你们这样是乱伦!
她摔门而去。留下一室狼籍,和一身疲惫的林射。
林射。林射。有句话,我终是来不及对你说。现在,便不能说了。
夜晚,他发高烧。迷糊间伸手,想要取水喝,却总未能够。我飞奔过去帮忙。
手,穿过杯子。握住的,只有空气,和阴色月光。
一声清脆。
他碰倒了杯子。杯子碎裂的声音,再一次惊醒了我。我已经连为他递一杯水,都不能够。
于是我微笑。因为鬼魂是没有眼泪的。我只能用我的笑,来表达伤悲。
是的。我只是一个鬼魂。因着未了的心愿,一直在尘世飘荡。
我后悔了。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宁愿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说。那么,今天,也一样可以,赖在他怀中撒娇,如同儿时。
尽管那怀抱,只属于哥哥。
我亦知足。
不像如今,就连拉他的手,为他递一杯水,都不能够。
快三年了,我陪在他身边的日子,不多了。

五、

三年前。自从那层窗户纸被捅破。林射便搬离了家。
偶尔回来看望父母,也专门挑我不在的时候。在电话里,也只是生疏地问一句,妹妹近来可好?
妹妹。他叫我妹妹。多么生疏而警醒的称呼。他不再叫我朗儿。我也不再是他的朗儿。
大四。就快面临论文答辩和就业的压力。可我早已经不在乎。
每天,我打扮得烟视媚行,混迹于游乐场所,很晚才回来。父母师长的劝导责骂,我全然不理。我在乎的只有林射, 他是否还会关心我?
可是没有。
他没有劝我,也没来看我。就算是父母开口让他来劝劝我,他也只是沉默回应。
于是我只能,在每个深夜狠命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可这痛,远及不上,我心底的撕心裂肺。

六、

终于等到,林射来电说要回家吃晚饭。他还说,希望朗儿也能在。我欣喜得仿佛摘得,整个春天的花朵。
洗尽妆容,放下长发,换上他最喜欢的素白长裙。
满心欢喜与期盼,终于等来了他。然而他身后,却多了一个陌生女子。
爸,阿姨。这是夏含。我们下月结婚。
他的眼睛绕过我,平静的对父母开口。而那女子,一脸的羞怯与幸福,走近与我套近乎。
你是朗儿?真是漂亮。林射常跟我提到你。
我不动声色避开她的手,转而抱住林射的胳膊。
从小到大,哥哥最疼我了。他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呢。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哥哥。我甜甜地说,眼中烧着火苗。林射想要抽开胳膊,可我并不想放手。无视女子的不自在,我接着说下去。
夏姐姐,如果你和哥哥结了婚,可以让我和你们一块住吗?
啊?当、当然了。
那你不会嫌我讨厌,把我赶出去吧?
当然不会了。
那……
我还欲刁难她,林射已用力抽出胳膊,沉声道,林朗,别胡闹。
可是,我怎么是胡闹呢?林射,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过吗?
我突然疯了般扑过去,揪住了那女子的头发。与她一同倒在地板上,厮打。一片混乱。
父母和林射使劲拉开我。
我的身子被父母紧紧抱住,却仍是不断挣扎,大声嚷,声音盖过了他们道歉的话语。
你不可以娶她,不可以……
情绪激昂中,我看到女子恐惧的脸,她夺门而逃。林射,并没有追去,他只是忧伤的看着我。
我安心了,知他们不会在一起。于是,很放心的,任黑暗,侵蚀我的意识。让我不堪重负的身体,得到短暂的休息。

七、

再醒来,林射已经离去。
泪流满面的母亲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我的日记本。上面,记满了我的爱恋,与痛苦。
朗儿,我不能见你再这样下去。
她紧紧抱住我。我隐约觉得她将要告诉我一个秘密,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秘密。
母亲对女儿的爱,是没有保留的。
因此,纵然难以启齿,她还是说了。
在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知道,原来,我并不是父亲的女儿。是她与情人私会,才有了我。我与林射,原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不可思议的,我知道这一切后,喜悦竟然压倒了屈辱与羞愤。我不顾一切的冲出了家门,用力奔跑。我要告诉林射,我们并不是兄妹。
五点.下班的高峰期。熙来攘往的人群车流并不能阻碍我想见他的心。
隔着街道,我见他走出公司。
林射。我欢快叫着,往他的方向跑去。他也发现了一身睡衣光着脚丫的我,诧异着大步向我迎来。
然而,一辆客车,永远地阻挡了我的去路。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飞起,又重重摔下。我看到他疯了一般冲来抱住我,大声喊着朗儿,朗儿……
我终于又听到他叫我朗儿了。
只是林射,有句话,我终是来不及对你说了。

八、

心愿未了的魂魄,是过不了奈何桥,也入不了轮回宿命的。只能在尘世飘荡,直到完成心愿。
可若是三年过去,仍无法得偿所愿的。那便只能是元神俱毁。永世,不得超生。
今天,是我三周年的死忌。林射带了我最爱的百合花来看我。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再过几个时辰,我注定元神俱毁,烟飞尘灭。
林射,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告诉你我们不是兄妹。
可如今,说出来,除了徒增你的伤痛,爸爸的耻辱和妈妈的难堪以外,又能怎样呢?
林射,我们并不是兄妹。
这句话,我一直来不及对你说。如今,便不能说了。
元神俱毁的前一秒,让我好好记住你的样子。
林射,你要幸福。
林射,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