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09

风凝雪舞: 她之罪 1-50

第一回

我喜欢林射。只喜欢林射。到死喜欢的也唯有他一人。
可是,即使我是这么的喜欢他。即使我知道他也一样的喜欢着我。还是没有用。我们注定,不被允许在一起。
因为我是林朗。
相同的姓氏,相同的血脉。纵然同父异母,仍是相同。
我厌恶这相同。
----------朗儿日记

看看日期,是三年前记的。
忍不住的,林朗的唇角弯出了一抹清清浅浅的微笑,原来,三年前,十五岁的自己,就已经这样的偏执任性了。
“朗儿。”敲门声响起。
她合上日记本应道:“进来吧,妈妈。”
夏雅筑推门进来:“月月做了你最喜欢绿豆沙,快点下楼喝。你这一走,该有大半年喝不到了。“
林朗笑道:“妈,我去上大学,又不是上战场,你别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好不好?”
雅筑看着女儿,仿若在看年轻时的自己,朗儿的样貌是完全随了她的,一点不像她的父亲。
忍住心中的牵挂与不舍,她帮女儿把长发别到耳后,道:“你呀,没心没肺的,也不知道下楼来陪陪我和你爸,一个人在屋里做什么呢?”
“收拾东西。”
“我和月月不是早就帮你收拾好了吗。”雅筑奇道,一面看了一下林朗的行李箱:“你这孩子,怎么把东西都拿出来了……”
“妈,妈!东西太多了,你是不是要把家给我搬过去呀。”林朗一看母亲又要重新把东西塞回行李箱,忙起身拉她坐下。
“你第一次出远门,又不要我们送,多带点东西总是好的。”
“妈,林射也在B大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雅筑想想,也笑了:“也是。要不是有林射在,我才不放心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干脆到我们学校念算了,虽然比不上B大,可也不差呀,在我身边我也省心。”
要不是有林射在,我才不去呢,即便再好又怎样。
朗儿心里暗暗想着,笑了笑:“我打电话给林射去,让他别忘了明天到机场接我。”
一面说着,一面往楼下跑去。隐约听到雅筑还在身后说着:“这孩子,没大没小的,说了你多少次了,也不知道叫一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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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射,电话。”孟挥宇扬扬手中的电话,冲宿舍那头书桌前埋首的白色背影喊道。
林射没有回头,直接比了一个手势,示意挥宇告知对方他人不在,思绪不曾从书桌前的调查报告上移开分毫。
孟挥宇翻了翻白眼:“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后天要给何教授交初稿,该回的电话今晚我都回了五通了——你家里打来的,说是你妹,要不要接——”
话没说完,林射已经起身走了过来,孟挥宇做了个受不了的表情,把电话递给他,重又回到电脑前奋战魔兽。
“林射,你手机怎么关机了,在忙什么吗?”
女孩子轻快的声音在电话线那头响起,带出了他唇角一抹无意识的笑意:“没有,手机在充电。”
似乎从他记事起,朗儿就不曾叫他哥哥,总是一口一个林射,叫得那样轻快而理所当然。
雅筑阿姨是说过她的,坚持要朗儿叫自己哥哥,可是她的坚持抵不过爸爸和他的宠溺,到后来,也只好无可奈何的放任她下去了。
“林射,你怎么不说话……”
“林射,你有没有想我……”
“林射,你别忘了明天要到机场接我哦……”
“林射……林射……”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有多喜欢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她那样轻轻朗朗的念起,带着淡淡飘飞的愉悦,理所当然的蔓延过整片蔚蓝天空。
挂了电话,孟挥宇的声音闲闲的响起:“在这个节骨眼上能让你放下正事聊那么久的人,我看也只有她了,真是你妹?不会吧?”
林射笑笑,没说什么,对于朗儿,从和爸爸一起隔着育婴室的玻璃看睡梦香甜的她开始,从小宠溺,成了习惯。
他走回桌前整理资料:“今晚我去自习室赶报告,不回来了。”
“后天才交,你不是只差校对了吗,用不着通宵吧?”挥宇一面敲着键盘一面问。
“明天朗儿过来,我没时间。”
这下孟挥宇连魔兽也顾不上打了,直接转过身:“哎,我说——”
却只见林射关门离开的身影。
“死小子。”孟挥宇极度膨胀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骂了句,重又转身,接着奋战魔兽。


第二回

我从小就喜欢缠着林射,是不折不扣的跟屁虫。他也喜欢将他漂亮可爱的妹妹四下炫耀。可我从来,不叫他哥哥。
他大我两岁。他上初中的时候我仍只念小学。待我终于考入他的学校,他却就快离开了。
他初三,我初一。他高三,我高一。他大三,我大一。
可就为了这短暂的相聚,我仍是卯足了劲去用功。因为,林射念的学校,必然是最好的一间。
而今,我终于又可以和他呼吸着同一个城市的空气,B大,林射的学校,未来四年,我会在这里度过。
-------------朗儿日记

机场
阳光暖暖的透过硕大的落地窗洒满大厅,林射安静的站在等待的人群中,简单的白衬衣,却已频频引得人群侧目。
一旁的孟挥宇百无聊赖的四下张望着:“怎么还没到啊?”
林射淡淡瞥了他一眼:“没人让你跟来。”
挥宇立刻识相的闭嘴,转头,却见林射向来疏朗的眉目霎时放柔,唇角眼底,暗蕴微笑,本就极为出色的人,此刻更是说不出的俊朗。
忙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一个长发白裙的女孩子,背着大大的双肩背包,右手拖着行李箱,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九月的阳光在她身上晕出柔柔的金色光圈。
“她就是小朗儿?”孟挥宇的疑问还不及出口,林射已经大步迎了上前,而女孩子显然也看到了他,明媚的笑容霎时绽放,她索性放下手中的行李箱,小跑着一路过来,几乎是跳进了林射伸开的怀抱里。
“林射林射,你有没有想我?”朗儿勾住他的颈项,轻快的笑着,心里满满的,全是再见面的喜悦。
因为社会调查和实践,林射接连两个假期留在了B市,而朗儿正值高三,心心念念的又是B大,也就老老实实在家备考了一年,算来,这是他们自小以来,分开最久的一次了。
他微笑,揽紧她,没有说话。
朗儿放开搂着他后颈的手,往后退了几步,作势歪着脑袋看他,几秒钟后,又摇着他的手臂笑闹:“不公平,为什么你又变帅了?”
他还是微笑,取下她肩上的背包,再揽着她一同往被她扔在半路的行李箱走去,一面拿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爸,朗儿已经到了。”
“我们还在机场。”
“是,我会帮她安置好的,你们别担心。”
“好的。”他把手机递给朗儿:“爸爸和阿姨要和你说话。”
微笑着看她接过手机跑到一旁和父母巧笑着说着什么,林射提起行李箱走向一旁的孟挥宇,淡淡笑道:“回魂了。”
挥宇好半天才道:“要不是你这通电话,打死我也不相信你们是兄妹,这感情也太好了吧?”
“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嫉妒,或者羡慕,还是两者皆有呢?”
“去你的!”孟挥宇捶了好友一拳,随即又道:“不过你们两兄妹长得还真是一点不像。”
“我像爸爸,而朗儿像雅筑阿姨多一点。”
说这话的时候,林射唇角隐约勾出一抹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笑意。
“爸爸,你偏心,怎么可以把林射生得这么帅,然后半点都不遗传给我呢?”
犹记得更小一点的时候,朗儿常会对着爸爸这样撒娇抱怨。
雅筑阿姨每每这时就会笑着捏她的脸:“像妈妈不好吗?难道妈妈很丑吗?”
朗儿一面往爸爸怀里躲,一面嚷嚷:“可是从小夸林射的人就是比较多啊。”
然后爸爸就会开怀笑着哄她:“谁说的,朗儿可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小公主了。”
一直都是。


第三回

人算不如天算.
事到如今,这句话,由不得我不相信。
虽然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就知道,自今年起,B大所有大一新生要被发配到城郊的北校区过一年,可是和林射一起坐上校车,穿过风景如画的B大主校区,穿过一条又一条B市繁华而陌生的街道,穿过无数的时间分秒,我才知道,原来,我离他是这么的远。
“又晕车了吗?”
林射侧身打开我身边的窗户,另一手递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了的话梅和矿泉水。
他细细的看我,漂亮的眼里有淡淡的担忧。
忽然心里面就释然了,不管怎样,现在,他在我身边,不管怎样,我们可以在同一个陌生的城市里,相依为命。
爸爸一直说我是个不贪心的好孩子。
其实,我只是习惯于隐藏,想要的东西太多,我不愿太过为难自己,所以,就必须学会令自己平和快乐的方式。
----------朗儿日记

北校区的条件比起本部差了很多,却也清静了不少。
“爸,这下好了,能诱惑我的东西都没了,我准能拿一等奖学金。”朗儿对着手机那头的林起铭巧笑嫣然。
“我听你哥哥说公寓都住满了,宿舍条件又不太好,你能住得惯吗?不行的话在外面租一套房子——或者干脆让陆叔叔过来看看,在你们学校附近买一小套公寓——”
林朗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阻止,就听见雅筑在那边抱怨:“有你这么宠孩子的吗?普通宿舍怎么了,哪个学生不得住,怎么别人能行朗儿就不行了?”
“爸爸,听见没?妈妈第一个反对呢。”
林起铭在电话那头呵呵笑了起来:“别理她,我可舍不得我的小公主受苦,顶多过后被她唠叨两句。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让你陆叔叔到B市一趟——”
“爸,爸,你还来真的呀,”林朗对着电话笑了起来:“哪里有那么夸张,我可以的。妈妈都说了呀,要让我锻炼锻炼……”
好容易挂了电话,办好手续,领了钥匙和行李,和林射一起往515寝室走去,一面笑着把方才电话里的事说了一遍。
没想到林射微微笑道:“是我和爸爸说的。”
林朗心底怔了一下,半晌,所有情绪依旧是以笑闹的方式表达出来:“臭林射,原来我在你和爸爸眼里那么没用啊。我不要理你了。”
林射唇边的弧度慢慢扩大,心里默默数着1,2,3。
果然,三字还没数完,林朗已经急急的补充道:“三分钟。”
说完,头也不回直直冲进515寝室。
林射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笑着,朗儿不知道,他只是想要给她一个无忧的世界,她不需要吃苦或者磨练什么,因为他会给她。
倾尽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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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朗儿走进515寝室,八人间,狭小而简陋的设备,并没有人。
他走到正忙着张罗行李的朗儿身边:“我来吧。”
林朗一本正经的板着脸道:“三分钟还没过呢,我不要理你。”
他笑笑,也不理她,径直拿过她手中弄得一团糟的蚊帐。
“哎——”林朗抗议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宿舍门被推开了,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和一个中年妇女提着两壶水进来了。
“咦,有新同学来了。”中年妇女放下手中的水壶笑道。
林射微笑着站直身子道:“阿姨好。”
林朗也只得微笑着跟着说:“阿姨好,我叫林朗,06新闻的。”
“这么巧,我们家如如也是新闻系的。”
一旁的女孩笑着自我介绍道:“HELLO,我叫商堇如。住你下铺。以后咱们可又是舍友又是同学了。”
“其他人呢?”林朗看看几张整理好了却空无一人的床铺问。
堇如的妈妈道:“应该是去打开水了吧,好象说这里热水挺紧张的,排了好长的队。小姑娘你也快去吧,不然晚上没用的。”
林射刚要有动作,就见林朗已经道了谢,急急提着水壶出门了,连一眼也不往他这边看一下。
他笑笑,接着帮她整理床铺。
把该整理完的整理完毕,林朗还没有回来,林射下意识的看了下手表。
一旁的商堇如见了,笑道:“还有一会呢,你不知道排起了多长的队。”
林射微笑着向她点了下头,想了想,又起身走到她身边,伸出右手:“你好,我是04企管的林射。林朗的哥哥。”
“咦,是不是真的呀?我还以为你是她男朋友呢?”堇如的妈妈有事出去了,她说话也随便了起来。
林射也不以为意,继续淡淡笑着说:“朗儿从小被家里惯坏了,有什么坏毛病,得罪的地方,希望你不要太见怪。”
商堇如也笑着说:“说什么呢,一个宿舍的本来就要互相体谅照顾的呀。”
他拿过林朗桌上的便笺,俯身写了几笔,递给堇如:“这是我的电话。如果她有什么事,麻烦你通知我,不管什么时候。”
堇如笑:“要有什么事,哪用得着我这个外人传口讯的。”
林射依然带着礼貌的微笑:“朗儿性格比较好强,如果她有什么事的话,多半会自己一个人解决。但是我不放心。所以,麻烦你了。”
商堇如看着眼前这个眉目疏朗的男孩子,唇边淡淡的笑纵然优雅,亦如他的话语一般,带着疏离的礼貌,但这份礼貌是真的,所以,无法抗拒。
窗外的风轻轻吹进来,她记得自己应了一声好,然后他微笑着道谢,然后他继续帮林朗整理已经够完善了的行李,有舍友三三两两的进来,也有的开始过来和他攀谈,他淡淡微笑着倾听,很少插话,带着良好的家教和疏离的礼貌。
然后那个长发白裙的女孩子提着水壶走了进来,他漂亮眼底的疏离淡漠瞬间放柔,带上了不易察觉的疼宠,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水壶,问:“重吗?以后可都得自己一个人提了。”
似是有些心疼。
那个叫做林朗的女孩子明媚的笑着:“你少看扁我了,还想我再不理你吗?这次可是五分钟了。”
直到他们兄妹和众人告别,外出去吃晚餐,直到妈妈重又回来,絮絮叨叨的对着她交代了一通,堇如都还是怔怔然然的。
“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妈妈奇怪的问。
她回神,看了一眼自己的上铺,整洁得难以想象这是出自一个男孩子的手笔。
枕畔放着一个憨态可掬的泰迪熊,还有一张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合影。
女孩子长得像妈妈,有明亮的笑颜和清澈的眼。
男孩子则完全承袭了父亲俊朗不凡的仪容。
又一阵风吹过,她缓缓移开目光,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关于童年的梦想少年的憧憬和种种对未来的渴求。
淡淡的,却是难以藏匿的甜蜜笑容悄悄浮现在她的唇边,霎时点亮了她原本平凡的脸。


第四回

来当兵的人,都会后悔一阵子。但没有当过兵的人,会后悔一辈子。
军训第一天,动员大会上,一身军装的领导这样对我们说。
烈日,挥汗如雨,纵使我们一层一层往脸上涂防晒霜还是逃脱不了紫外线的侵蚀。
每天早晨的拉练,然后半个小时的军姿,然后是一层不变的齐步正步军体拳。
这不是我第一次军训,却是时间最长也最为严格的一次,早就听闻关于B大军训的种种恐怖传闻,亲身经历才知道,原来,我中学时候的两次军训更像是野营。
林射送我的时候,看我一脸的有气无力,微笑:“最后一次了,忍着点,回来请你吃大餐。”
他不知道,其实,我不高兴,更多的是因为才跟他见面又马上得分开,还是整整一个月。
------------朗儿日记

“解散。”
“一!二!”
随着教官的一声令下,晚操结束,女生们使出最后的力气往宿舍赶,拿了洗漱用品就急急抢位置去了。
“你又来晚了,过来一块洗吧。”商堇如侧了侧身,让出一小个位置给林朗。
林朗和堇如,军训的时候一个在一班,一个在二班,难得见面,每次只有休息和洗漱的时候能说上几句话。
隔了两个水位是515的舍友王娅,也是新闻系的同班同学,见了她们,哀叫连连:“怎么才一个星期呀,还有三个星期要怎么熬啊?”
堇如道:“B大的魔鬼军训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王娅笑:“我要是在一班也就算了,好歹有帅哥看嘛,林朗她们班的聂教官多帅呀,我们训练的时候一直偷看她,把我们小马教官气得不行。”
“怪不得我们训练的时候听你们马班长在那里嚷:‘这里我最帅,他们没我帅,别东张西望的’,原来就是这事啊?”林朗笑。
“可不是嘛,搞笑死了。”
几个人边说边洗,也不敢磨太久,毕竟后面还等着N多人。回宿舍的路上,刚好遇到聂湛迎面走来,一丝不苟的军装,冷静的眼和凌厉的气息。
“教官好。”王娅没出息的率先打招呼。
林朗和堇如也跟着问好。
聂湛颔首致意,然后径直离开,动作漂亮而利落,气息却也是冷的。
“好帅啊。”一旁的王娅故意做出一幅眼放红心的样子。
“行了吧你,快回宿舍了,一会该熄灯了。”堇如笑着推她。
“我这是苦中作乐好不好,况且人家本来就很帅嘛,对不对,林朗。”
“不觉得。”林朗又开始觉得有些头痛,从昨天就开始了,断断续续的时好时坏,大概是感冒了吧,她想。
“切!矫情。”王娅略带不屑的说。
“我们林朗有个那么帅的哥哥,这世上没几个人她看得上眼的了。”堇如连忙笑着说,半是打圆场的意味,半是故意。
林朗没吭声,她从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谈起林射,就像小孩子不肯把心爱的玩具示人一样别扭,有时自己想想也好笑,可不喜欢还是不喜欢,没办法。
倒是王娅感兴趣的接口:“这倒是,哎,你哥有没有女朋友?帮我问问看我还有没有机会。”
“不知道,要问你自己去问。”她淡淡的说。
“什么人嘛。”王娅说着,气冲冲的一个人往前走了。
林朗和堇如一时无语,就这么默默的走着,停了一会,堇如才道:“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大家以后都在一个宿舍,何必把关系搞僵了,你完全可以先应了她,至于问不问是你自己的事。”
林朗揉揉太阳穴,淡淡笑笑:“我小时候有人跟我说过,我不喜欢的事情可以不做,但是绝对不能撒谎。”
夜深人静。
林朗捧着日记本,悄然无声的爬上窗台。手电筒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昨夜还好好的,今晚却莫名其妙的不亮了,前门有警卫和轮流站岗的同学,她只能选择后窗台。
所幸,月色正好。
纵然累得要死,可记日记已经成了习惯,林射曾经笑着说,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好习惯之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习惯才成了自然。
突然就想起了王娅气冲冲的背影和堇如后来的沉默无语,看来,她是把舍友关系搞僵了。
不是不会敷衍,不是不会说一套做一套,事实上,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乐此不疲了。
林射从小出色,念小学的时候,就有无数的“姐姐”围在她身边,做出一幅对她很好的样子,实际上不过是想要知道关于林射的更多事情。
于是她会像个小天使一样无邪的笑着,告诉她们,林射最喜欢桃红色,最喜欢奶油,最喜欢弹钢琴。
然后在一片桃红色的海洋中,满意的看林射因为奶油的甜腻香气忍不住皱眉。
然后她会穿着最钟爱的洁白的公主裙,拉他的手,说,我想听你弹钢琴了。
最好的谎言是真假混杂,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一直以来精于此道,乐此不疲。
直到他初三,她初一的那一年。
她看着又一个“姐姐“开心的离开,然后拿起她留下的粉红色的漂亮信封,没有拆开,只是微笑着,将它撕裂,成为无数无数的雪白碎片,洒向天空。
转身,却发现眉目淡漠的林射安静的立在一旁。
有些怯怯的拉了他的手,小声喊,林射。
却被他轻轻抽出,然后不发一言的转身离开。
她愕然的看着自己空在空气中的手,然后看他淡漠颀长的背影,不敢相信一般。
之后是排山倒海般的委屈,她死死的咬着下唇不吭声,转身往与他相反的方向拼命的,漫无目的的跑。
直到在一个转角和怀抱课本的老师撞了个满怀,课本洒地,而她也重重的摔在地上。
“同学,怎么这么不小心。”老师弯腰开始收拾散落满地的课本。
而她就在那一刻,放声大哭。
年轻的老师慌了,扔下课本过来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摔伤了。
她也不理,自顾自的哭着。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她全然没有听到,只是一个人,哭得天昏地暗。
直到有急急的脚步声奔来,然后一双熟悉的手抱起了她,林射看到她裙子下面擦破了渗着血丝的膝盖,又是急又是心疼,一面抱着她往医务室走,一面低低喊着:“朗儿,朗儿,不哭了,是我不好……”
“……你不理我……就因为别人就不要我了……我以后不敢了……张薇姐姐的信我会去把它粘好……林射你不要不理我……”她的声音,因为哭泣,沙哑得不成样子,眼睛里面全是后怕。
然后林射抱紧了她,声音轻轻的随风传来,他说:不要再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但是,不要撒谎。
有风吹过,像是他的声音在月下安静绽放。
林朗合上日记本,理了理被夜风吹起的长发,正打算钻回房内睡觉,意外的,却看到一点香烟的红晕。
月色下,聂湛斜倚着树干,手指淡淡的夹着香烟,却并不怎么吸。
没了一丝不苟的军装,他只随意的穿着一件衬衣,松了领扣和第二颗扣子,少了凌厉的气息,却多了白日里不见的冷颓。
他抬起头,看见她,表情依旧淡漠,像是早就看见了,又像是根本就没见到她这个人一样。
林朗下意识的想往房里躲,怕惨了一百圈操场的违纪处罚,犹记得昨天两个男生跑下来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
可是想想,这个时间,他出现在这里,不也是违纪吗?于是大大方方的站起来,再轻轻的溜下窗台。
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没有看她这边。于是对着自己笑了笑,拉好了窗帘。


第五回

他从暗夜的深处向我走来,月光的影子在他身后模糊。
他的怀抱是陌生的,不同于林射永远温暖干净的气息,带着很重的烟味,和冷冽意味。
我想起了那些个夜里,我坐在二楼的窗台上,有漫天的星光,香烟的红晕在他指间,幽娆不断。
他不言语,我亦安静。
只籍着一束月光,彼此相伴。
-----------朗儿日记

此后的几天军训,一切如常。
只是每天夜里,林朗爬上窗台记日记的时候,偶尔,还是会遇到他,倚着树,手指捻烟,气息冷颓。
并没有说过话。
只是偶尔,她记完日记,抬头,他正好淡淡看过来,于是她会粲然一笑,然后像猫一样溜下窗台。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军训进入了最后一周。
“朗儿,”晚操休息的间隙,堇如走了过来。
经历了那天的事情,王娅每次见她都爱理不理的,但堇如却依然待她如故,林朗表面上没说什么,却暗自把她的好记在心上。
“你要不要请下假?我怎么感觉你的感冒越拖越重了。”堇如在她身边坐下。
“不用,也没几天了。”林朗此刻头痛欲裂,话也不想多说。
“行不行啊?”
“恩,一直有吃药。”
“干嘛这么拼命,我前天还听老班在跟你们聂教官说要不要让你休息一下,他倒好,一句‘她受不了自己会说’就堵了回来。”
“反正最后一次了,我不想有遗憾。”林朗笑笑:“集合了,过去吧。”
重又开始练习军体拳,林朗只觉得浑身没力气,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是聂湛。
“程瑶,林朗,宋晓静,出列。”他的声音很冷。
旁边的同学轻轻碰了她一下,她有些不明所以的站了出来。
“把刚才的动作重复一次。”
三人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照他的指示做。
“我教的是军体拳,并不是跳舞。”他的语气,极淡,却凌厉如风。
一怔之后,其他两个女孩子低着头,程瑶已经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
林朗却是从昏昏沉沉中慢慢清醒了过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留下重练,其余人解散。”
她不知道那个动作自己究竟重复了多少遍,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终于只剩下他们四人。
想要用力的,军体拳,自己中学军训的时候就学过,还在汇报演习的时候带队做过表演,没道理打不好。
可是偏偏,挥出去的拳就这么软棉棉的,连自己都恨。
聂湛在前方做着示范,一遍一遍,并不言语。
程瑶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掉了下来,宋晓静也红了眼,却并不敢有别的动作,只是跟着他,一遍一遍,做着动作。
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学校,林朗一直是家长和老师的宠儿,从未受过半点委屈,可是此刻,她却半点也不想哭,她只是努力的,看着前方聂湛的示范,将拳挥出。
记不清重复了多少遍,手臂已经由最初的酸痛转变为麻木,程瑶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聂湛终于宣布解散。
回到宿舍,堇如已经帮她把洗漱的水打好了,她累得连道谢的力气都没有。
“今晚轮到一班站岗,朗儿你行不行,晚上又冷,要站一个小时呢。”堇如有些担心的问。
林朗想起解散时,聂湛的话,突然就笑了。
他依旧用惯有的冷淡语气说着,不舒服可以请假,但如果还在队伍里,就把动作做到位。
说完径直离开,并不理会累得不行的三人。
“怎么了?”堇如莫名其妙。
“没事,只是偏偏不想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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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被同伴推醒,压低声音道:“林朗,该你了。”
起身,穿好衣服,到哨岗换同伴回宿舍睡觉。
纵然是九月的时节,可到了夜里,气温依然很低,她的睡意一下子没了,裹紧了身上的军大衣。
人一清醒过来,头疼立刻又如影随形。
为什么不请假呢?
是因为林射让自己好好经历这辈子的最后一次军训,还是被聂湛的话激出了天性中执拗好强的因子,她自己也说不清。
用王娅的话说,自己这样准是矫情。
想想,好象也是。
可就是不愿意去改。
就算她矫情好了。
夜风阵阵,她恍恍惚惚的想着,竟然连冷也不觉得了。
直到对面哨岗上的女孩子笑着过来:“可以换班了,我们去叫下一岗的人吧。”
她记得自己迷糊中应了一声,然后想要走下哨岗,却一阵抑制不住的眩晕,重重的栽了下来。
额头很疼,火辣辣的。
“你没事吧?你手怎么这么烫,发烧了吗?”女孩慌忙过来扶她,却惊叫道:“天,你头流血了!”
“没事,只是摔了一下,我宿舍的包里有创可贴。”
“不行,我得找教官来,你等着。”女孩子扶她靠墙坐着,慌乱的往教官宿舍方向冲。
林朗没力气拉她,只能昏昏沉沉的坐在那,听着敲门声划破夜的寂静。
然后,有脚步声快速的往她的方向跑来,朦胧中她看见,三三两两的人影,渐渐近了,最前面的那个,是聂湛。


第六回

最后一眼,他站在送行的教官队伍里。
依旧是一丝不苟的军装,冷静的眼,以及凌厉的气息。
一眼,便能轻易认出。
烈日当空。
车开了。
终究只是过客。
返程的车上,离情依依,有女孩子细细碎碎的哭泣声。
而我的心,就这样不合时宜的,轻快欲飞。
林射,你在等我吗?
-----------朗儿日记

躺在部队医院的病床上,听窗外传来阵阵“一二一二”的口号声,下午的实弹射击,看来她是注定没份了,林朗百无聊赖的想着。
部队的病房很大,她在尽头靠窗的床上,抬眼望去,一片盎然的绿。
额头上本来没多大的伤口,因为包了层层的纱布,倒显得有些吓人了,打了一夜的点滴,热度退下去了一些,却还是没力气。
辅导员和聂湛守了她整晚,天亮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听见聂湛对辅导员说要先走带队的话语,睁眼,只见他的背影,关门离去。
她看辅导员老师眼睛因为熬夜的关系红红的,觉得过意不去,硬是让她回去休息了。
而聂湛,却是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有敲门声响起,林朗举着输液瓶下床去开门,门开了,而她一时之间怔住。
林射也看着她,没说话,伸手轻轻触碰了下她额际的纱布,然后抱起了她。
“林射,你做什么?”林朗挣扎着想要下来。
他低头亲了亲她包裹着纱布的额头,说:“别动,举好瓶子。”
他把她抱到床上,把枕头垫到她身后让她靠着,然后把输液瓶挂好,再帮她拉好了被子。
林朗伸出没打点滴的左手拉住他,笑道:“林射你怎么会来,是不是想我了?我可是很想你呢。”
林射看她,淡淡道:“想我?病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她一下子笑了起来:“你别看包着纱布那么吓人,其实没什么的,现在我烧也退了,都没怎么样,我要得绝症了一定第一个告诉你好不好——”
话没说完,秀挺的鼻梁被林射刮了一下,看他脸色淡淡的,想也知道气还没有消,于是摇着他的手臂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好不好?那我本来也没怎么样嘛。”
“烧到四十度,还缝了两针,要不要我告诉爸爸和阿姨,问问这是不是‘没怎么样’?”
“呀,有间谍有间谍,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谁告诉你的呀?”林朗笑着嚷,心里却知道他必定不会跟家里面说的,他与她一样,都不想要父母担心。
他没理她,只是看她的额头,半晌,问:“疼吗?”
朗儿笑:“疼啊,疼死我了,疼得我撕心裂肺肝胆惧碎哭天抢地,记得我回去要请我吃大餐啊。”
反正她说不疼他也不相信,那不如以玩笑的形式让他宽心。
林射也终于笑了。
她见他笑了,心内暗自松了口气,才问道:“林射你就这样跑过来,下午没课吗?”
他微笑着摇头。
事实上,下午经济法有随堂考试。
挥宇还说要逃课也别往枪口上撞啊。
可是,惟有亲眼看到她,他一直悬着的心,才能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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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一天的点滴,烧是退了,可因为额头上的伤的缘故,辅导员死活不同意她参加训练。
于是林朗只能在一旁,作壁上观,结束了她最后两天的军训生涯。
临走的前一夜,她最后一次爬上窗台,夜风吹过她的长发,合上日记本,抬眼,又看到了聂湛。
忽然忆起自己还没有跟他道过谢,想了想,重又打开了日记本。
聂湛半倚着树,二楼窗台上的女孩子他并不陌生,他记得她叫林朗,记得她的坚持,记得他抱起她的时候,她眼底努力着想要清醒却最终模糊了的光。
她每夜都会溜上窗台,大概是记日记吧,他并没有因此处罚过她,她也没有提起见到他违纪的事情,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的依旧故我的违纪着。
有夜风送来一架纸飞机,他拾起,抬头,女孩对他粲然一笑。
展开,只有娟秀的两个字。
谢谢。
再抬头,只余空荡荡一片,如水月色。


第七回

大学的生活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五光十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不在身边的缘故。
在北校区的日子,平静如水,林射偶尔会上来看我,但他实在是太忙了。
他本就是个在学业上不肯随便的人,再加上还是学生会主席,我们大多数时候的相聚,只能是周末我坐校车下去看他。
没有了父母和林射在身边,我并没有如他们想象中一样适应不了,依然可以把自己打理的很好。
只是,想念。
-------------朗儿日记

11月10日
熄灯后,就连卧谈都已经结束了,515寝室的电话突然铃声大作。
女孩子们纷纷用被子蒙住头,无限懊悔没有把电话线拔了。
想等它自动消声,不曾想那铃声却一遍又一遍,执着不已的响着,仿若午夜凶铃一般。
最靠近电话的舍长程辰哀叫着伸出一只手,扯了话筒到蚊帐内,压低声音没好气的开始讲电话。
几秒钟过后,却低低的笑出了声。
挂了电话,她带笑的声音在宿舍内响起,虽不是很大,可在静夜里,也足以引起本就被电话铃声惊醒了的舍友们注意。
“姐妹们,快别睡了?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不知道,什么日子啊?”
“谁来的电话呀,这么晚了,看把你兴奋的。”
“就是,又不是台湾回归,值得那么高兴吗?”
女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唧唧喳喳的重又讲了起来,睡意渐渐没了。
程辰笑着说:“今天可是光棍节呢。”
“光棍节?没听说过。”
程辰继续笑道:“看看你们的手表,过12点了啊,今天可是11月11号,4个孤零零的‘1’,不是光棍节是什么?”
“谁想出来的呀,”堇如也笑着接口道:“这么说来,咱们宿舍,除了莉莉名花有主了,老七有那个青梅竹马之外,其余六个,都得过这个节。”
“那你们还不多努力一点,争取早日脱‘光’。”莉莉笑着打趣。
“那也得有人追才行呀,我就想不通了,本姑娘虽然不是倾国倾城貌,却也算小家碧玉清秀可人呀,怎么就没人懂得欣赏呢?”程辰故作感慨状。
“少来,你眼光那么高,是没人敢追你好不好,怕被你拒绝了多没面子。”
“哎,不瞒你说,我也是常常这样自我安慰的,但后来想想,会不会这真的只是我在自我安慰,其实别人是压根没看上过我呀。”
林朗笑:“我们舍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自信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
程辰道:“我要有你一半条件,肯定自信满满好不好,即使真一辈子嫁不出去,还有个那么优秀的哥哥可以守着,多好。”
有其他舍友附和着什么,林朗却没有再说话。
在外人眼里,她无论家境,学业,样貌各方面,都足以让人羡慕,比起太多的人,她是幸运的,她知道。
好象说有任何的烦恼,都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都显得有些矫情。
可是,偏偏的,她心底就有一棵荆棘树,一直一直存在着。
众人皆羡慕她有一个那么好那么优秀的哥哥,说自己没有半点骄傲自豪是骗人的,可是,在骄傲自豪的背后,那棵荆棘树也在悄悄生长,隐隐刺痛心脏。
从她十五岁开始,或者更早吧,一直持续至今,绵绵久久,仿若无绝期一般。
相比之下,那点微薄的虚荣,根本不值一提。
而偏偏,这痛,却是无法诉予人知晓的。
哥哥,只能是哥哥。
终究,是她太贪心了吗?
“好 了好了,说正事了啊”程辰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刚才的电话,就是318赵剑他们宿舍打过来的,祝我们光棍节快乐,然后明天,噢不对,是今天是周六,他 们问要不要等天亮了,两个宿舍一起去爬山,增进一下感情,争取早日‘脱光’,我已经答应了啊,莉莉和老七可以带家属,总之,是一定要去,你们可别不给我面 子。”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就去咯,难说就有王子骑着白马在前面等着呢。”王娅道。
话刚说完,老七已经笑着接口道:“骑白马的可不一定是王子,万一要是唐僧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唐僧肉吃了可是长生不老的,我要青春永驻!”
女孩子们又笑又闹的,直到宿管老师重重的敲门声响起:“515,睡觉!”
众人立刻静了下来,整个宿舍一时间鸦雀无声。
待到宿管老师的脚步声渐渐走远,黑暗中,女孩子们又都笑了起来。
堇如边笑边压低了声音说:“舍长,去爬山我们倒是没问题,可你这不明摆着为难我们朗儿吗——明明知道人家一到星期六就归心似箭的。”
林朗也笑着小声说:“舍长,我请假好不好?”
程辰道:“不准,谁请假开除谁舍籍。”
“就是,朗儿,别扫大家的兴嘛。”
“我打扫一个星期的宿舍卫生好不好?”
“不行。”
“那两个星期?”林朗仍是笑着讨饶。
程辰也笑:“少来,我不吃这套,你反正是一定得去的,没得商量,这样,我也允许你带家属,叫你哥一起去吧。”
“她哥哥哪里有时间,不是明天就是校园歌手大奖赛的决赛了嘛,她哥又要筹备又要主持的,肯定没时间。是吧,朗儿?”堇如道。
“恩,明天第一次彩排。”
“那就对了呀,他反正没时间理你,你不如跟我们一起爬山去。”程辰趁热打铁。
“可是,我得参加彩排呀。“林朗笑。
“彩排?你是说你也报名了?还进了决赛?”
林朗笑着应了,然后舍友们一下子情绪激昂了起来。
“哎,死丫头,你居然现在才告诉我们!”
“什么时候报的名呀?初赛复赛都通过了吗?居然瞒到现在!堇如你也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这丫头过分着呢。”
一片笑闹声中,姑娘们最后决定,明天带上318宿舍的男同胞,一起到现场帮林朗加油,顺道瞄瞄有没有骑白马的王子,亦或唐僧。


第八回

他站在舞台上,念我的名字,唇畔眼底,有我熟悉的柔和光晕。
只为这一刻。
我会报名、会参赛、会有这种种的举动,或许,为的,只是这一刻。
于是我迎着他走上舞台。
光束在我身上聚集,周围静了下来。
我看向舞台下面的一片黑茫。
这支歌,只为一人唱。
-----------朗儿日记

11月11日 B大本部麓园餐厅
林射微笑着注视身侧的女孩子,她正眉飞色舞的讲述着昨夜卧谈的种种,唇畔的微笑和眼底的澄澈,是他毕生不惜倾尽所有的守侯。
“光棍节?这么一说,林射我们两个也得过是不?”对面的孟挥宇感兴趣的接口道:“这可真是B大女生的悲哀啊。”
林射没理他,倒是朗儿一下子笑了起来:“挥宇哥,没见过有你这么自恋的人。”
“我说的可是事实,小朗儿你在北校区消息闭塞,随便在本部问问,B大的女生里面,有1/3暗恋你哥,另外1/3的可是暗恋我呢。”
“那还有1/3呢?”
“全在明追啊。”
朗儿笑不可抑:“那就奇怪了,林射是因为眼光高,可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的呀。”
挥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你是说我没品位没节操又没眼光咯。”
朗儿往林射身后躲:“我什么也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林射淡淡笑着格开孟挥宇的手,一面把自己餐盘里挑好刺的鱼推给朗儿:“多吃点,下午要彩排。”
朗儿爱吃鱼,却每每会被鱼刺卡到,小时候几次去医院的经历和她的眼泪让他记忆犹新,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孟挥宇翻了翻白眼,直呼受不了,可是看对面两人自然而然的动作,没有一丝刻意和矫情,又觉得,好象合该就是这样。
朗儿一面吃鱼一面对挥宇瞪眼:“怎么,嫉妒还是羡慕?”
“都有行了吧?也不想想我至今没法‘脱光’你哥可是要负大半责任的。”
朗儿哼了一声,埋头吃鱼,不理他。
挥宇接着道:“本来就是嘛,有一次,我和林射打完篮球回宿舍的路上就被几个大二的女生拦住,你问问你哥她们是怎么说的。”
这下,倒是把朗儿的好奇心挑了起来,转向林射:“说什么了?”
林射看她被辣得微微吸气,微笑着帮她把鲜橙多拧开:“别听他胡说。”
“算 了算了,你问你哥还不如问我得了,”挥宇像是早知道他会这样说一样,摇摇手拉回朗儿的注意力:“那几个女生对着我们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终于说,师兄,我 们有一件事情想问你们,可能很冒昧,但我们没有别的意思的。我早就被搅得不耐烦了,你哥倒还耐心很好的微笑着说,没关系,问吧。也难怪那些女生把他当宝一 样。”
朗儿心想,你又知道他耐心很好了?他的敷衍根本不会让任何人察觉。
她想起高中的时候有个女孩子跟林射告白被他婉言拒绝后,在校刊上写散文隐射过自己的伤心和无悔,其中有一句让很多人奉为经典——他永远都是完美的微笑着,却永远都在旁人触不到的高度。
笑笑,没说什么,继续听孟挥宇绘声绘色的说着:“结果,你知道她们问什么吗?她们憋了半天,终于问,师兄,你们是不是在一起啊?”
孟挥宇喝了口可乐,继续道:“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心想问这种问题你是耍我还是怎么的?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人家是问我跟你哥是不是GAY。”
话音刚落林朗马上做出嫌恶的表情:“我才不要你当我嫂嫂!”
孟挥宇一口可乐差点没喷出来,瞪了她半天,然后故做轻佻状伸手搂过林射:“什么嫂嫂不嫂嫂的,再怎么看,也是我攻他受的样不是吗?”
这回,换林朗被鲜橙多呛到了,一阵猛咳。
即便自己不热衷耽美,但是在程辰王娅一众人等的熏陶荼毒下,什么《凤于九天》、仙流星昂也是耳熟能详的,这些最基本的术语她还是知道是什么意思的。
就是因为知道,才被呛到。
林射一面拍她的背帮她顺气,一面淡淡瞥了孟挥宇一眼,后者立刻乖乖的把手拿开。
好半天林朗止住咳,还是恨恨瞪他:“那你怎么跟人家说的。”
“还 能怎么说,我反应过来以后立马狂笑不已,忍都忍不住。更夸张的是,那些女生知道我们不是以后,居然一脸失望,真不知道你们女生是怎么想的了。像我家教的那 个小女生,也是一天到晚跟我大谈耽美,我看是大有不把我改造成BL死不甘心的念头,都快被她弄疯了。真是的,也不想想,我这样的人都成GAY了,那你们活 着还有什么意义?”
林朗横了他一眼:“少臭美了。”
林射看了下时间,再看看林朗也吃好了,起身道:“走吧,快到时间彩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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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有请7号选手,06级新闻系一班林朗为我们带来一曲《HISTORIA DE UN AMOR》。”
B大之声——校园歌手大奖赛的决赛现场,林射微笑着面对全场观众报幕。
大幕徐徐拉上,他往后台走去,林朗正抱着一把吉他迎面走来。
他一时之间怔住,初赛、以及后面的几轮复赛,朗儿选的都是Avril Lavigne的《My Happy Ending》,她漂亮的舞步和声音里的活力一次次让评委和观众鼓掌喝彩。
不明白为什么到决赛的时候她会换歌,她的决定,他从来不会干涉。
可是原以为至少会同样是一首快歌,如今却见她就这样,抱着吉他安静的上台,连白色的长裙都未曾换下,甚至于,有后台的工作人员正根据她的请求,往舞台中央搬放着高脚凳。
“朗儿……”忍不住,他还是出声叫她。
而她只是对着自己粲然一笑,直接走上了舞台。
大幕重又缓缓的拉开,四周的灯光熄灭,只有一道白色的光束打在她身上。
她轻轻拨动吉他,低低吟唱:
Ya no estas mas a mi lado corazon,
Y en el alma solo tengo soledad,
Y si ya no puedo verte,
Porque dios mi hiso quererte,
Para hacerme sufrir mas.
……
在此之前,他从未听她唱过这首歌,也并不懂歌词的意思,所能做的,只是和众人一样,屏息倾听。
……
Siempre fuistes la razon de mi existir,
Adorarte para mi fue religion,
En tus besos encontraba,
El calor que me brindabas,
El amor y la pasion.
……
她唱得很专注,好象,只有她在舞台上才是最美的。
没有伴奏,周围很安静,只有她的吉他和歌声。
……
Es la historia de un amor,
Como no hay otro igual,
Que me hiso comprender,
Todo el bien, todo el mal.
Que le dio luz a mi vida,
Apagandola despues,
Ay! Que vida tan obscura,
Sin tu amor no vivire.
……
她对着舞台下的一片黑茫,继续唱着,知道他在听。
……
Ya no estas mas a mi lado corazon,
Y en el alma solo tengo soledad,
Y si ya no puedo verte,
Porque dios mi hiso quererte,
Para hacerme sufrir mas, sufrir mas, sufrir mas
……
一片黑暗下,她在明亮的光晕中。
对着暗处的他,微笑。
她的林射,终有一天,不再是她的。
他会是别人的男友,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
只是,不再是她的。
终于,
泪藏于睫。

注:
HISTORIA DE UN AMOR爱的故事
演唱:Laura Fygi
Ya no estas mas a mi lado corazon,
亲爱的,你已经不在我的身边
Y en el alma solo tengo soledad,
我的灵魂只剩下孤独
Y si ya no puedo verte,
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Porque dios mi hiso quererte,
为什么上帝要让我爱上你
Para hacerme sufrir mas.
使我遭受如此多的折磨
Siempre fuistes la razon de mi existir,
我的存在总是你离开的理由
Adorarte para mi fue religion,
对你的崇拜曾经是我的信仰
En tus besos encontraba,
在你的吻中我能够找到
El calor que me brindabas,
使我沉醉的热量
El amor y la pasion.
以及爱和激情
Es la historia de un amor,
这是一个爱情的故事
Como no hay otro igual,
没有其他的事情能让我懂得更多
Que me hiso comprender,Todo el bien, todo el mal.
我们在一起的所有快乐和悲伤
Que le dio luz a mi vida,
都使我有重生的感觉
Apagandola despues,
但是这一切都在慢慢熄灭
Ay! Que vida tan obscura,
生活是如此灰暗
Sin tu amor no vivire.
没有你我无法生存
Ya no estas mas a mi lado corazon,
亲爱的,你已经不在我的身边
Y en el alma solo tengo soledad,
我的灵魂只剩下孤独
Y si ya no puedo verte,
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Porque dios mi hiso quererte,
为什么上帝要让我爱上你
Para hacerme sufrir mas, sufrir mas, sufrir mas
使我遭受如此多的折磨


第九回

那晚的决赛,最终,我得了第三。
评委点评说,歌声很美,情感也很投入,只可惜没有与观众的沟通互动。
说一点不在乎是假的,可是相比起程辰他们的耿耿于怀,我其实并不太介意。
本来,那首歌,就不是为旁人唱的,又何必与他们沟通互动。
这样一想,还真是矫情的彻底。
可是,我就是想要在那里,在高高的舞台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他念我的名字之后。
唱给他听。
我知道他并不明白歌词的意思。
西班牙语,我也不懂,只为了这首歌,我请过专门的老师。每一个发音,都无懈可击。
妈妈笑我做事没有毅力,只学了一星期而已。
她不知道,我想学的不是这门语言,只是这首歌,只是HISTORIA DE UN AMOR。
-----------朗儿日记

日子,依旧这么一页一页往后翻着,转眼,到了期末。
每逢期末,堆积如山的考试,临时抱佛脚的通宵苦读,过一门甩一门的车轮战法,也是,最为归心似箭的时候。
“完了完了,‘灭绝’肯定不会让我过了。”一出考场,程辰拉着林朗的手一阵猛摇。
“没那么夸张吧。”林朗一面笑着说,一面脚步不停的往宿舍走。
“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叫‘灭绝’,我们上一届,她居然灭了一半人!真够变态的。”
“考都考过了,想也没用,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堇如在一旁笑。
程辰本就是个放得开的女生,再加上本来考得也并没有她所说的那么糟糕,一想,也就算了,转而笑道:“哎,总算是解脱了,我明天一早的火车,今天下午要不要一起去逛逛买点东西。”
“我就不去了,你和堇如去吧。”林朗笑着说。
堇如一听也笑了:“她呀,这两个星期忙考试,现在肯定恨不得马上飞到她哥那边去。”
“少来,就考前那个星期,你不是才下去敲诈了你哥一顿大餐的吗?”
“那我献血了嘛,总要借此机会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是不是?”林朗笑。
不过要是知道会被他骂,她才不下去呢。
还记得那时候拿着献血证去他面前嚷着要吃好的时,他微微皱眉,惹得孟挥宇在一旁笑,小朗儿,你哥都快被你吃怕了,这回我请你吧。
她也不理他,只是侧着头看林射,问,林射你不高兴吗?
他淡淡道,我是不高兴你献血。
孟挥宇当时就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说,林射这真是你说的话?我们那会献血车来的时候你不也献了的吗?别说献血了,你平常不什么都义无返顾的吗?
他还是淡淡道,那是我,她不同。
看着朗儿,或许是心理作祟吧,怎么看怎么觉得她的脸色要比平常苍白。
再看看她有些小心翼翼的表情,终究是一叹,拿过她的献血证,揽着她说,走吧,不是要吃好的吗?
她一下子就笑了,摇着他的手道,你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啊……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不觉校车已经到了本部。
往车窗望下去,不出意外的见到了她熟悉的身影。
从心底笑了起来,连眼底都藏不住笑意。
她下车,几步跳到他面前,伸手搂住他的后颈,笑着说:“两个星期没见我了,有没有想我啊?”
他极淡的笑了下,伸手把她的手拉开,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
她倒是没太在意,只是嘟囔着:“平时不都这样嘛,也没见你说我。”
转眼看见孟挥宇一副要笑又死命忍住的表情,问:“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他还是没能抑制住笑意。
朗儿觉得有些奇怪,可也没理他,转向林射,拉了他的胳膊,笑着说起考试的种种。
感觉他似乎挣了一下,但因为她拉的紧,没挣开,也就随她这么拉着了。
她也没太在意,还是一面说笑着,一面和他们走进学校附近的一家滇味饭馆。
叫了菜,服务员下去了,她侧着脑袋看林射和孟挥宇:“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今天有点奇怪。”
林射没说话,眉目是一贯的疏朗,低头,安静的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入口,粗糙的味道让他微微皱眉,这才想起这并不是他喝惯的茶。
放下茶杯,抬眼,却正对上朗儿狐疑的神情,分明在说,看吧,我就说你们怪怪的。
笑了一下,只听得挥宇在身边忍了笑,故意用一本正经的声音说道:“我们哪里奇怪了?”
朗儿撇撇嘴:“你平常老是要和我吵个不停的,今天一副要笑又不笑的样子,像是等着看好戏一样,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讲话。”
再转头看着林射:“你从来不喝外面的茶的,今天到底怎么了?”
林射刚要说什么,就听得孟挥宇突然闲闲的吹了声口哨。
朗儿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一个高挑的女孩子,正一路小跑着穿过马路,一月很冷的天,她穿着咖啡色的毛衣和橙色的羊毛裙,漂亮的脸在冷风中微微泛红。
“挥宇哥,你不是吧,看到美女就这样啊?”
孟挥宇难得的不辩解,笑问:“你觉得她是美女?”
“人家本来就是啊。不过,我怎么觉得她好象有点面熟——啊,就是那天校园歌手大奖赛决赛时候的女主持人是不是?我还是觉得她化淡妆更漂亮,那晚妆太浓了。”
“你真觉得她漂亮?”孟挥宇追问。
“是啊。”林朗狐疑的看他:“怎么了?”
“没事没事。”他又是一副忍笑的表情。
刚想说什么,就见刚才那女孩子也进了饭馆,一路往他们这桌快步走来。
林射起身,帮她拉好座位。
女孩笑着道谢,然后优雅的落座,一面美丽的微笑着:“真是对不起,临时被系主任叫去开会,所以来晚了。”
林射微笑看她:“没关系。”
那个女孩子转头,看到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林朗,一笑,落落大方的开口道:“朗儿是吗?和你哥哥一点都不像,不过真的好漂亮。”
林朗深深吸气,心里面明明已经看清了这一切,却极力极力的压抑、抗拒着。
她心底冰凉,唇边笑容的弧度却是一点一点扩大,寻找着最适合的位置,然后,甜美的维持。
然后林射的声音轻轻的响起:“朗儿,她是洛扬,我女朋友。”


第十回

他对着我淡淡微笑。
他说,不会再这样了。
他说,我保证。
可是,又怎么会和从前一样呢?
我的林射,已经不再是我的。
而我却只能对他点头,说,好。
想要微笑的,看他眼底的担心,我到底还是不忍心。
可是,却还是做不到。
对不起,对不起林射,我只是,暂时笑不出来。
我很好,我会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只是现在,暂时,笑不出来。
------------朗儿日记

很快,菜上上来了。
席间很安静,连孟挥宇也收了看好戏的心情,表情很淡,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只有洛扬一人巧笑嫣然,说着些什么,林射挥宇偶尔接一两句,场面倒也并不冷清。
朗儿安静的吃着东西,很少说话,没有食不下咽,也没有暴饮暴食,只在洛扬笑着提到自己的时候,会抬头,粲然一笑。
刹那芳华。
“林射,你妹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漂亮,就是有点内向。朗儿,你应该要多笑笑的。”洛扬笑语盈然,一面为林射碗中盛汤。
朗儿仍是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吸气,然后安静的,面对他们,笑靥如花。再安静的,一口一口,喝完碗中的汤。
一旁的孟挥宇伸手搂过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带你到别处吃吧。”
她微笑着转头看他,摇头。
林射垂眸,将杯中茶水送入口中。
粗糙的口感,加上已冷的茶。
难以下咽。
这才想起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别再笑了,看着难受。” 挥宇轻叹。
是这样吗?
朗儿心内凄然,她还以为,至少在面上,她的笑容是完美的,无懈可击,却原来还是不行,还是不行吗?
她低头,藏住微笑中的苦涩,对孟挥宇低低笑着:“我还以为我笑得很好看呢。”
“就是因为太好看了,才让人心疼。”他淡淡说着,放开她,重又坐好,没有太多的表情,更看不出心内想法。
她抬头,看到洛扬一面笑看自己和挥宇,一面倾身在林射耳畔温言低语着什么。
林射逆着光,表情看不真切。
朗儿垂眸,长而密的睫毛在她脸上投下淡淡阴影。
然后起身,微笑:“我吃好了,还有点事,要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吃。”
一步一步离去,腰挺得很直,脚步也很稳,却不自觉的,越走越快。
“哎,朗儿要去哪呀?”洛扬问。
没有人答她。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冷清。
孟挥宇掏出香烟,点燃,再将火机随手扔到桌上,淡淡的看着林射,并不出声。
“怎么都不说话了?对了,挥宇,你什么时候回去?”洛扬还是笑着,试图活络气氛。
“15号。”孟挥宇漫不经心的答着,眼光却依然看着林射。
林射却没有看他,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看到朗儿桌前小碟子里的桂鱼。
那是他挑好刺后递过去给她的。
她并没有碰过。
他的朗儿,终究,还是孩子气。
起身,对着有些错愕的洛扬和漫不经心吸着烟的挥宇打了个招呼,径直往前台结帐离去。
洛扬本是想跟去,最起码,也要开口问些什么的。
可是他走得太快,他的表情太淡,她看不懂,也来不及开口。
只能定定的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
回头,挥宇还是在那样吸着烟。
终于问了出口:“他们真是兄妹吗?”
孟挥宇把烟按灭:“这点你大可放心。”
————♀——☆——♂——★——♀————
林朗漫无目的的走着,待到回神,才发觉自己又走到了B大的湖边,不远处梧桐下的那条长椅,是她的最爱,林射带她来的,是B大看日落最好的地方。
走过去坐下,抬眼看天,明明有阳光,可为什么还是觉得冷。
手机响了。
铃声是很老的一首歌了,从她第一次听,就一直没有换过。
她握着手机,怔怔然,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
有风吹乱她的长发,也吹散铃音,久久回荡在一月微冷的空气中:
……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我宁愿永远都笨又傻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长大后我就会失去他
我深爱的他深爱我的他
怎么会爱上别个她
……
这是林射初到湖畔见到的情景。
一个女孩子,握着手机,泪水滴滴如雨。
她没有看见他。
他的心,有沉闷的痛和终于抉择了的释然。
他向她走去。
而她,却在此时接起了电话,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
“爸爸,林射欺负我。”她的声音里,带着努力隐藏,却终未能够的哭腔。
林起铭自是听出来了,心疼的问:“怎么了,宝贝?”
朗儿努力的吸气,再吸气,撇嘴道:“他不要我了,林射不要我了。”
林起铭呵呵一笑:“和哥哥吵架了?”
心内却有些疑惑,两个孩子感情一向很好,就连拌嘴都很少,怎么会闹到今天把朗儿弄哭了这个地步。
林射,从来对这个妹妹都是宝贝到不行,又怎么可能舍得让她哭?
“我才没有和他吵架,是他不要我了,他交女朋友就不要我了。”
这下,林起铭倒是完全笑了出来:“那我们朗儿也交一个小男朋友气气他呀。”
“爸爸!”
“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啊。等回来爸爸再罚他好不好?”
“要怎么罚?”
“怎么罚啊?就罚他吃我做的红烧牛肉好不好?”
一句话,把电话那头的朗儿也逗笑了。
那是她十岁生日的时候,平日里忙碌得无法抽出太多时间陪女儿的林起铭早早空出了行程,就为了陪她过这个生日。
却临时因为一份合同,飞往上海。
再回来,看到女儿又伤心又失望的小脸,真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给她摘下来,一迭连声的哄着,宝贝,是爸爸不好,你想要什么爸爸都给你好不好?
朗儿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说,那你给我做红烧牛肉吃。
起码有二十年没下过厨房的林起铭,为了博女儿一笑,硬是穿上围裙,亲自对着菜谱尝试,不让任何人帮忙。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才端着他的杰作献宝一样的放到女儿面前,说,虽然样子不好看,不过我都是照着菜谱做的,应该没问题,朗儿乖,快尝尝。
林朗对着面前看不出颜色和形状的东西,很勇敢的夹了一块就放进口中,漂亮的小脸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不过也就是那么几秒钟的事情,快得让人几乎发觉不了,然后她很快的把口中的牛肉咽下。
怎么样?林起铭兴冲冲的问。
林朗还没来得及答话,林射已经接过了她手中的盘子,说道,朗儿这几天肠胃不好,医生说要少吃油腻的东西,等病好了再让爸爸做给你吃吧。
一面说着,一面拿过林朗手中的筷子,夹起盘中的牛肉就吃,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朗儿半是崇拜半是紧张的看着他。
雅筑狐疑的看着两个孩子,起身夺过林射手中的盘子,道,我来尝尝。
林射林朗还来不及阻止,雅筑已经努力咽下了口中的牛肉,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起铭,你是不是把酸醋当酱油放了?
事隔多年,一家人仍然对这件趣事记忆犹新。
林起铭自然是不会再下厨,这样说不过是逗自己的宝贝女儿开心,听到她在电话那头也终于笑了,心也放下来不少。
林射安静的看着这一幕,一如往常很多次一样,对付朗儿的不开心,最有办法的还是父亲。
他静静的走到她身边坐下。她看见他,刚有了一点的笑意一下子垮了,背过身去不理他,继续听林起铭在电话那头笑道:“朗儿乖,可不许哭了啊,不然爸爸会心疼的。”
“我才没有哭呢!”
“好好好,没哭——林射在不在你旁边,让爸爸帮你骂他。”
她不说话,只是把手机递给他。
他接过,叫了一声爸爸,语气平静。
“朗儿哭了吧?“
“是。”
“这丫头,” 林起铭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听你的声音好象也不好过。”
他没有说话。
林起铭继续在电话那头笑着:“交女朋友是好事,不过还是要多抽时间陪陪你妹妹,你也知道,她从小就粘你的。”
“我知道。”
“快去哄哄她,你可就这一个妹妹啊。”
挂了电话,她还是不理他。
林射把她的身子转过来,细细看她刚哭过微红的眼。
“还在生气?”
她把头扭开,还是不理他。
“刚才和爸爸说了那么久,就一句话也不想跟我说?”
“爸爸比你对我好一千倍。”
“你总不可能一辈子跟着爸爸。”他淡淡说。
她转头瞪他:“爸爸才不会和你一样不要我。”
他正色道:“我没有不要你。”
她哼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朗儿,你总要结婚嫁人的。”
她一下子愤怒起来:“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要一辈子跟着爸爸,况且我就偏偏不结婚,守着爸爸妈妈过一辈子,你不要我也别想把我塞出去。”
林射用力握着她的肩,强迫她看自己的眼:“我说过,我没有不要你。”
她的火气小了些,委屈又上来了:“你有,今天你都不让我抱你了。”
很久,他都没有说话,她有些疑惑的抬头,却见到他眼中沉淀的太多情绪,还不及细细解读,便已恢复为一贯的平静。
他拥她入怀,在她耳边说:“不会了。我保证。”
那一刻,温润如玉。
再也不会了。
他对自己说。
她还是他的朗儿,是他最宝贝的妹妹。
不会,改变。

注: 不想长大
歌手:s.h.e
词:施人诚 曲:左安安
为什么就是找不到无邪的玫瑰花
为什么遇见的王子都不够王子啊
我并不期盼他会有玻璃鞋和白马
我惊讶的是情话竟然会变成谎话
为什么幸福的青鸟要飞的那么高
为什么苹果和拥抱都可能是毒药
我从没想过有了他还孤单的可怕
我突然想起从前陪我那个洋娃娃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长大后世界就没有花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我宁愿永远又笨又傻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长大后我就会失去他
我深爱的他深爱我的他
已经变的不像他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长大后世界就没有花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我宁愿永远都笨又傻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长大后我就会失去他
我深爱的他深爱我的他
怎么会爱上别个他
为什么水晶球里面看不出他在变
为什么结局没欢笑而是泪流满面
我愿意在他回来前继续安静沉睡
但他已去到别座城堡吻另一双嘴
为什么对流星许愿却从来没实现
为什么英勇的骑士会比龙还危险
我当然知道这世界不会完美无暇
我只求爱情能够不要那么样复杂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长大后世界就没有花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我宁愿永远都笨又傻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长大后我就会失去他
我深爱的他深爱我的他
怎么会爱上别个他
让我们回去从前好不好
天真愚蠢快乐美好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长大后世界就没有花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我宁愿永远都笨又傻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长大后我就会失去他
我深爱的他深爱我的他
怎么会爱上别个他


第十一回

似是未曾改变。
整个寒假,林射一如从前般待我,包容着我的任性和胡闹。
最喜欢看我胡搅蛮缠时,他的笑容。
宠溺的、莫可奈何的、独一无二的笑容,只属于我一个人。
他不曾与洛扬联系,至少是在我面前。
可是,如同灰姑娘的魔法过不了十二点一样,我小小的幸福,随着寒假的结束而结束。
飞机降落在B市,有洛扬的B市。
她来接机,甚至不愿意多给我几分钟来假想幸福。
就那样带着漂亮的笑容挽住了林射。
------朗儿日记

大一下学期的生活,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的改变。
只是,林射上北校区看她的时间更少了。
朗儿依旧在每个周末坐校车到本部,每次,也依然可以看到他微笑着在那等待。
并没有洛扬。
他很少带洛扬参与到他们兄妹周末的聚会中来。
她该知足的,可是一想,一个星期有五天时间他都陪着洛扬,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是她太贪心了吗?
一如昨夜,他打电话来说,有事,不能陪她。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把周末的时间空出来给她。
她急急的挂了电话,刻意不去听他的解释。
是在害怕吧,害怕他说出她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如果不说出来,是不是她就可以鸵鸟的以为,他忙的,仍然只是学业上,或者是学生会的事情。
“朗儿,回魂了。”堇如买了可乐和薯条在她面前晃:“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她接过,微笑着道了谢,眼光却透过肯德基巨大的落地窗向外,漫无目的的游离着。
“小姐,我知道我魅力没你哥那么大,但好歹今天他有事,是我陪你来看电影的,你再怎么也分点注意给我好不好?”堇如还是笑,捏了捏她的脸。
林朗笑着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就要转头,却在瞬间,目光胶着,再移不开分毫。
堇如看到她面色有突然的一恸,却很快的恢复为落雪无声般的沉寂,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是一副很漂亮的画面,男孩子俊朗清贵,女孩子明艳动人,她挽着他巧笑嫣然,隔了一条街的距离,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林朗一直一直看着他们,直到他们相伴着走进了电影院。
“朗儿,我们还要不要去看电影?”堇如有些担忧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回头,她微笑,笑容明媚而骄傲。
她说:“为什么不呢?”
电影院里一片黑茫,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和自己在同一个大厅看同一部片子。
银幕上刚好放映到一段比较情色的镜头,忍不住,她笑出了声。
“怎么了?”身旁的堇如吓了一跳。
朗儿轻笑:“只是想起小时候,每次看电视看到这样的画面,我和林射就会同时转头,一个盯着另一个的眼睛,傻傻的笑,就是不看一眼屏幕。”
堇如也笑:“你们两兄妹还真有意思。”
林朗很久都没有再出声。
久到堇如几乎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了的时候。
她轻轻的叹息,却在一片黑暗中幽然绽放——
“再也,回不去了。”


第十二回

我又一次见到了他。
原以为只是过客。
他把手伸给我,手上犹有尚未干涸的红迹。
却并不是他的血。
他说,我们都是心底藏着秘密的人。
————朗儿日记

出了电影院,茫茫人海中,她并没有寻到他。只是和堇如相伴着在街上漫无目的的瞎逛。
华灯初上。
路过B市著名的夜市,有酒吧已经开始开门营业。
林朗在一家隐藏在角落里的酒吧前驻足,简单而随意的岩门,黑色的底,银色的字,有种冷颓的魔魅。
暗——是酒吧的名字,还是她现在的心情。
一旁的堇如见了,笑:“要进去试试吗?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泡过吧呢。”
于是她也一笑,两人一同往里面走。
吧内的装潢如意料之中的冷颓幽暗,或许是时间还早的缘故,并没有太多的人。
随意的坐下,喝调酒师介绍的一款名为“毁”的招牌酒。
堇如并不喜欢,而林朗却沉迷于它激烈的味道与火花点燃时绚烂的瞬间。
“你不能再喝了,我们回去吧?”不知道过了多久,堇如拉住了她欲举杯的手。
林朗的头有些晕,却仍是笑道:“总得让我把这杯喝了,多浪费啊。”
有吉他声响起,驻唱歌手正在调弦试音。
她的笑容淡了一瞬,摇晃着起身走了过去。
堇如拉她没拉住,正要跟过去,却见林朗遗在吧台的手机响起。
林朗也听到了,却没理会,径直走向舞台上的驻唱歌手:“可以借我你的吉他吗?”
那个长发的男孩子愣了下,随即笑了,将吉他往她怀里一塞,旋身跳下舞台,带头鼓起了掌。
此时“暗”里的人也渐渐多了,在他的鼓动下,也都乱了起来,口哨声,弹指声不绝。
林朗并没有理会台下的喧嚣,她只是低头,轻轻拨动琴弦。
堇如看着舞台上的林朗,再看看自己手里一直响着的手机,闪烁着的,是她心内再熟悉不过的名字,犹豫了片刻,终是自己接起。
挂了电话,林朗仍在舞台上低低吟唱,一遍又一遍:
……
Ya no estas mas a mi lado corazon,
亲爱的,你已经不在我的身边
Y en el alma solo tengo soledad,
我的灵魂只剩下孤独
Y si ya no puedo verte,
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Porque dios mi hiso quererte,
为什么上帝要让我爱上你
Para hacerme sufrir mas.
使我遭受如此多的折磨
Siempre fuistes la razon de mi existir,
我的存在总是你离开的理由
Adorarte para mi fue religion,
对你的崇拜曾经是我的信仰
En tus besos encontraba,
在你的吻中我能够找到
El calor que me brindabas,
使我沉醉的热量
El amor y la pasion.
以及爱和激情
Es la historia de un amor,
这是一个爱情的故事
Como no hay otro igual,
没有其他的事情能让我懂得更多
Que me hiso comprender,Todo el bien, todo el mal.
我们在一起的所有快乐和悲伤
Que le dio luz a mi vida,
都使我有重生的感觉
Apagandola despues,
但是这一切都在慢慢熄灭
Ay! Que vida tan obscura,
生活是如此灰暗
Sin tu amor no vivire.
没有你我无法生存
Ya no estas mas a mi lado corazon,
亲爱的,你已经不在我的身边
Y en el alma solo tengo soledad,
我的灵魂只剩下孤独
Y si ya no puedo verte,
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Porque dios mi hiso quererte,
为什么上帝要让我爱上你
Para hacerme sufrir mas, sufrir mas, sufrir mas
使我遭受如此多的折磨
……
舞台下,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无声。
人们注视着这个女孩子,一遍一遍的拨动吉他,泪流满面。
分明的学生装扮,分明的不属于这里,还有,分明的忧伤。
堇如上前,拉住她:“朗儿,我们走了好不好?”
她有些茫然的放下吉他,跟她走下台,头脑昏昏沉沉。
堇如却没有带她离开“暗”,依旧在原先的位子上坐着。
很快的,有人过来搭讪。
林朗头疼得厉害,浑身难受得不行,只感觉有人在拉扯她,浑身酒味,有说不出来的厌恶。
堇如也是没有见过这阵仗的,力持冷静的开口:“对不起,我们不认识你们。”
周围的几个男人一下子都笑了:“那有什么关系,现在不就认识了。”
堇如心里怕得不行,声音里也有藏不住的颤抖,她死命的摇着林朗:“朗儿,醒醒,快醒醒……”
林朗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努力想要摆脱那种眩晕的感觉,有人伸手想要搂她,也有人被堇如的慌乱逗出了天性中的猥劣因子,正调笑着伸手抚摩她的脸。
她看到堇如尖叫着跳了起来,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头依旧很疼,可是她已经站了起来,扬手将桌上的酒朝那人脸上泼去,然后拉堇如到了身后。
那人也不生气,抹了一把脸,笑:“小妹妹,学人家出来玩就要玩得起。”
朗儿扶着吧台,力图站稳,微笑:“可我今天想回家了,怎么办呢?”
轻笑的口吻,不愿意激怒对方,一面忍着头晕,暗暗拉了堇如就要离开。
还未走几步,便被人一把拉回,笑得犷放:“家?听你的说话,可不像本地人啊。即便是老子今天还偏偏不让你走了。既然进来了‘暗’,就该知道,这里的王法不多,老子就是其一。”
林朗被他抱着,头痛欲裂,心里又羞又气,她从小生活得如众星捧月一般,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样的遭遇,更未想过,只是一时迷恋这间酒吧的冷颓气息,却将自己拉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那男人狷犷笑着,满身酒气扑面而来,堇如在一旁吓得哭了起来,那人皱了一下眉,立刻就有人上前拉住了堇如。
林朗拼命的想着可以脱身的方法,可是她的家世她的阅历她被保护得纯净无暇的世界,都根本不曾教过她该怎样应付这样的事情。
看着男人的脸越来越近,她昏昏沉沉的根本来不及多想,只是本能的扬手一个耳光扇去,在他轻笑着擒住她的手的那一刻,狠狠的抬腿踢向他的两腿间。
那人不意她会这样突然袭击,吃疼,手一松,她摔到了地上。
那人转头,看到自己围在一旁的几个兄弟一副忍笑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妈的,从来都只有女人来求着老子的。”
重新伸手抓住林朗的肩,手劲也用了大力。
却突然头部一阵钝痛,是酒瓶砸碎的声音。
有血顺着他的头流下来,流进他眼里,他也不去擦,只是眯着猩红的眼,恶狠狠的转头:“谁他妈的活腻了?”
待到看到身后的人时,却一时之间怔住,愣愣的张口,不知道说什么。
那人也不看他,随手扔了手中残破的酒瓶,再伸手给方才摔倒在地上的林朗,声音里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冷淡:“老六,什么时候学得那么不上道。”
那人一反方才的狷犷,张了几下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喊了声:“哥。”
一旁他的几个弟兄早就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跟着他喊着“聂哥”。
被唤做“聂哥”的男人也没多理会,只是低头看着那个长头发的女孩子,眼睛里,努力想要清醒却终究模糊了的光,一如从前的一个晚上。
立在一旁的堇如怔怔的喊了一声:“聂教官。”
仿若做梦一般。

注:HISTORIA DE UN AMOR爱的故事
演唱:Laura Fygi


第十三回

他握着我的手,沉沉睡着。
有淡淡的暖,在十指相扣的缠绵中温存流转。
晨曦中,他的样子,英俊得有若神坻。
头依然很疼。
而我,不敢妄动分毫。
奢望着,瞬间永存。
——————朗儿日记

从挂了电话的那一刻起,林射的心,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慌。
电话里,那个叫商堇如的女孩子告诉他,朗儿是怎样的在电影院前遇到他,怎样的走进酒吧,又怎样的喝了一杯又一杯。
他甚至不及重回包房,那里,洛扬的生日派对热闹非凡。
匆匆离开,只在计程车上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有事先走,第一次放任自己这样的不负责任。
洛扬在电话那头骤然沉默了。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缺席会带给她多大的难堪,那么多的朋友,他也答应过,会陪她整天。
可是此刻,却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的思绪里,所想的,只有一个身影。
长发白裙的女孩子,浅笑盈然,她喊,林射,林射……
那样的轻快而理所当然。
赶到“暗”的时候,她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漂亮的脸上,一片滟潋红晕。
有个陌生的男子抱着她,正举步往后台的方向走。
他狠狠闭眼,再睁开,只余一片触目惊心的冷。
快步上前,拦住那人,不由分说的伸手,想要接过朗儿,唇边的微笑,优雅依旧,只是眼底,不见丝毫笑意。
“对不起,我来带我妹妹回家。”
他的语气,温润如昔,却带着内蕴的冷。
聂湛玩味的挑眉,并不言语,亦不松手。
他身后,老六和其余几个弟兄上前,神情张犷。
却不及有任何动作,便被他淡淡的一个眼神止住,退后,脸上写满不甘心,却一步也不敢再妄动。
聂湛听到站在一旁的商堇如喊了声师兄,可有可无的勾了下唇角,松了手臂,将朗儿交到对面眉目疏朗眼底冰冷的男孩子手中。
没说什么,径直往后台走去,他身后的几人,亦跟着他不敢多做停留,却在经过林射身边时,无不狠狠的瞪上几眼。
林射不是不知道,却并不理会,他的心神,只在怀中的朗儿身上。
从小和父母参加过无数饭局,朗儿的酒量并不差,如今,不知道是喝了多少杯才这样。
他心底有沉缓的痛,抱着她出了“暗”,夜风拂面,周围停满了待客的计程车。
这个时间,即便赶回北校区也进不了宿舍了,于是他挥了一下手,车子向着四季酒店驶去。
半夜里,林朗醒来,头痛欲裂。
床边握着她的手的林射立刻惊醒,扶起她,再从保温瓶里倒了一杯水:“朗儿,来,先喝口水。”
她怔怔然的看着他,半晌,问:“堇如呢?”
他微笑着拂开她额际的发:“在隔壁房间睡了,她想要陪你的,我让她去休息了。”
林朗还是怔怔然的看着她,忽然眼泪就流了下来:“林射,我难受。”
他心疼得嗓子都紧了:“我知道,朗儿乖,先喝口水,一会就好了。”
她伸手推开他递到唇边的水,还是软软的道:“林射,我难受。”
有泪水安安静静的沿着她精致的下颚滑下,滴落在他心里。
他放了水杯,搂住她,不停的拍着她的背轻哄:“我知道,我知道。”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摇头,想要甩掉如影随形的头痛,却怎么也不能够。
难受的闭上眼,还是摇头:“你不知道,根本就不知道……”


第十四回

他低低的笑,带着漫不经心的冷颓气息。
他说,你跟我都是心底藏着秘密的人。
他随手将墙上挂着的吉他塞给我,有厚厚的灰,和岁月的气息。
秘密藏不住的时候就过来吧。他说。
——————朗儿日记

林射握着她的手,在床边沉沉睡着。
昨夜,他一直抱着她,拍她的背,如同儿时一样轻哄着,直到她终于迷迷糊糊再度睡去。
朗儿安静的任他握着自己的手,任自己头痛欲裂,口干舌躁,一动也不动。
黑白分明的眼里,有轻柔的光,温存流转。
他的手机响了,惊醒,这个美好得不可思议的梦。
她迅速闭上眼,感觉他松了她的手,迅速接起了电话,却并不马上言语。
她感觉,他的唇,在她额上一吻,然后他为她拉好了薄被,才压低声音开始说话。
她以为是洛扬的,却原来是他的系主任,让他利用这个五一长假,去S县,完成一份社会调查。
他挂了电话,听到她的声音:“林射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转身,扶她起来靠在床上:“吵醒你了,还难受吗?”
她摇头,还是问:“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他微笑,倒了杯温水给她:“又不是去旅游,不过我会记得给你带礼物的。”
前几届的师兄说过,S县的条件并不好,他忙于社会调查可以照顾她的时间并不多,并不愿意朗儿跟去吃苦。
林朗不说话了,咬着下唇。她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只知道他一旦决定的事情,便很难有回旋余地。
他微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暑假的时候,我陪你去意大利好不好,再叫上阿姨。”
有敲门声响起,他起身去开门,堇如买了早餐进来:“朗儿,好点没?”
“恩,谢谢。”
林射接过堇如手里的粥放下,微笑着道谢,再走到床边,拉起林朗:“小懒虫,快起来洗漱,吃一点热的东西会好过一点。”
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对他使小性子,于是起来,问:“你什么时候走,一个人去吗?”
“今天下午的车票,和祝老师一起去。”
“那我们回去吧,我帮你收拾行李去。”
送走了林射,满心怅然。
却发现手机不见了,想想,应该是在混乱中落在“暗”了吧。
想要回去找,堇如却不让,说那些人背景一看就很复杂。
包括聂湛。
有些好奇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依稀记得他的头发长了些,愈发显得气息冷颓,却并不是部队所允许的发式。
不管怎样,她又欠他一句谢谢。
堇如要和自己一起去的,可是看她怕得要死的样子,她还是费了一番功夫劝她先回去了。
她往“暗”走去。
心里,不是不怕的。
可是,手机是林射送的,里面有两人的合照,怎么也要拿回来。
去到“暗”的时候,门还关着。
犹豫了一下,她在外面倚墙站着,等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人从里面开了门,看到她,楞了一下,没说什么,重又往里面走去。
林朗深吸了一口气,举步走进“暗”的岩门,却一眼就看到了聂湛,懒懒的坐在吧台里,手里拿的,正是她的手机。
方才开门那人正在他身边站着,弯腰说着什么。
然后他不在意的一抬眼,看到了她。
林朗上前,喊了声:“聂教官。”
他可有可无的勾了下唇角。
她看到他拿着她的手机,屏幕定格在一张照片上,照片里的男孩子,有着俊朗干净的睡颜,并不知道她的偷拍。
仿若心底的秘密被人窥探一般,她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不快:“对不起,这个手机是我的,可以还我吗?”
他还是那样可有可无的勾着唇角,却也不还她手机,按了下一张照片,是她和林射的合影。
林朗心底气恼,面上却是微微笑了,原来跟林射相处久了,竟也学到几分他的不动声色。
这样一想,笑容倒是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味道。
她对着聂湛笑道:“聂教官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吗?”
聂湛笑出了声:“知道,不过那是针对君子而言的,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林朗正欲说什么,却听见一个慵懒妩媚的女声从后台传来——“聂哥。”
只是单单的两个字,却自是有着别样风流。
他并没抬眼,倒是林朗忍不住声音的方向望去,果真的人如其声。
大波浪的长发,黑色的吊带衫,牛仔裤,眼底有着刻骨的艳丽和冷。
她的手指拈着一根烟,慵懒的缓步过来,吊带衫外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的红痕。
林朗就算再不通人事,也知道那是什么。
别开眼,不再窥探别人的隐私,那女子却丝毫不介意,更不遮掩。
径直走到聂湛身后,娇美的双臂水蛇一样缠住了他的脖颈。
聂湛没有推开她,却也并不理她,只是玩味的看对面林朗别开眼不自然的神色。
那女子不得他理睬,低下头,在他颈上狠狠的咬了一口,软语呢喃:“没良心。”
他漫不经心的伸手搂过她,她便顺势坐在了他腿上,揽着他的脖颈,激烈的吻了下去。
林朗窘得不知该如何自处,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她背过身,不去看他们,却也并不离开,他的手里还拿着她的手机,她既然来了,又已经看到这一幕,就没道理半途而废。
她听到有脚步声渐行渐远,慌忙回头,却见那女子正往后台走去,一举一动说不出的慵懒妩媚。
而聂湛,依然坐在那里,衣衫凌乱,气息却是稳的。
他玩味的勾起唇角:“你胆子很大。”
她深吸了一口气,微笑:“你可以理解为‘无知者无畏’。手机可以还我了吗?聂教官。”
他低笑出声,把手机扔给她。
林朗起身欲走,还是微笑:“谢谢教官,还有昨晚。”
他挑眉,勾起唇角:“只一句话?”
林朗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即便动作很小,即便她的微笑不变,他还是看出来了,笑出了声。
随手取下吧台内侧墙壁上,一把老旧的吉他,递到她怀里——
“藏不住秘密的时候就过来,用这个弹。”


第十五回

如果,这一次,我真的失去了你。
我会伤痛,但绝不会痛不欲生。
我会迷茫,但绝不会放纵沉沦。
我会侍奉双亲,爱这世间一切,代替你的眼睛。
然后结婚,为人妻,为人母。
用尽一生的时间,想念曾经。
————————朗儿日记

515寝室
五一的假期,毕竟时间太短,除了家离B市比较近的王娅回去了,莉莉和男朋友外出旅游了,其余人,都待在B市,就近逛街游玩。
“老七这个死丫头,都快熄灯了,还不知道回来。”程辰一面抹眼霜,一面道。
堇如笑:“她和她家那位啊,一向是难舍难分的啦。”
“这个世界可真是小,你说她和她那个青梅竹马的,都分开了那么多年,想不到又会在B大重逢。”
“我们朗儿不也遇到聂教官了吗,还演了一出英雄救美来着。这就叫缘分。”
林朗俯身拿抱枕打了下铺堇如的头一下,笑道:“要是也是孽缘好不好,你那么花痴他直接去找他好了。”
程辰也感兴趣的问:“那天你回去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啊?聂教官怎么会在那里?”
林朗笑:“舍长,我不是早就招供了嘛,我就把手机要回来而已,除了道谢,连话都没多说,又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那里。”
她没有把那天的事情告诉她们,想来,也并不算在欺骗。
她与聂湛,的确是没有多说什么。
那不是和她一个世界的人。
再怎样的涉世未深,她也知道他的危险。
他出现在那里,以一种完全不同于部队里的姿态。
纵然那时看他在暗夜里吸烟,知他在白日里给人的表象下还有暗藏的一面,却也决计想不到,会是这般的冷颓放纵。
无可否认,她对他是有好感的,无关爱情,却从军训时,他的冷静凌厉开始,一直欣赏。
即便现在,依旧存在。
可是,如同,那把吉他她没有带走一样,这样的男子,也只能是欣赏,而无力承担。
她并不想涉足太复杂的世界,亦不会再去“暗”与他有进一步的联系。
她从来,都知道怎样做是对自己最好的。
或许,她的骨子里面,一直流着冷静到残酷的血。
只除了,林射。
戒不了,忘不掉,明知不该,却难以自抑的贪念沉沦。
后天,他就该回来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宿舍门开了,老七急急的走了进来,一脸的焦急与凝重。
“你们知道了没?”
“知道什么啊?”几个人好奇的问。
老七把眼光转向林朗,欲言又止。
林朗的心,微微一沉,也不说话,就那样定定的看着老七。
其他舍友并没有发觉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息,依旧笑问:“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老七停了一会,终于开口:“S县地震,6.7级,死伤人数已经过百。”
哐啷一声,是堇如手里的水杯掉地,然后一时之间,宿舍里寂静无声。
然后,林朗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带一种落雪无声的静:“老七,你在和我开玩笑,是吗?”
“朗儿……”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老七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她就那样定定望着自己,安静异常,只有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握着抱枕。
堇如也在追问:“怎么会这样?谁告诉你的呀?”
“……我们烧烤的时候,看到晚间新闻,就在几个小时以前。”
朗儿深吸一口气,放开抱枕,跳下床。
甚至不及穿拖鞋,就那样光着脚,直接走到桌边,扯了正在充电的手机,微颤的手指按下快捷键。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传入耳中的却只有一个冰冷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第十六回

我听见,有阳光穿过无际暗夜。
成为这世间,最温暖的霞光万丈。
——————朗儿日记

挂了电话,林朗只觉得浑身冰冷。
深吸一口气,她给孟挥宇打了个电话,问了祝教授的手机号码,拨过去,电话居然通了。
“祝老师,您好,我是林射的妹妹,请问他现在在您身边吗?”她握着手机的手,微颤,声音却力持着平和。
电话那头的祝教授显然也已经看到新闻了,声音里有着凝重和歉然:“朗儿是吧?我听你哥哥提过你。你先别慌,我已经联系了学校和S县公安局,会尽快找到你哥哥的。”
林朗的心一寒:“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祝教授在那边歉然道:“对不起,学院里有事,我先回来了,林射还留在S县继续调研,但是现在我们联系不上他。朗儿,对不起。”
后来,他还说了些宽慰的话语,她却无心听了。
挂了电话,胡乱的把手机,钱包等等塞进背包,就要出门。
程辰老七她们慌忙拉住她:“朗儿,你要干嘛?”
她对她们笑笑,径直想要出门,却程辰被拉住不放:“朗儿,你疯了,可能会有余震的,你去到那边又能怎么样呢?”
堇如也苦劝:“现在那么晚了,要有什么也等明天再说好不好?”
林朗闭上眼,摇头,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
她说:“你们不明白,我一定要去的。”
看到程辰她们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微微笑了,伸出双臂轻轻抱了抱她们:“我得走了,一会宿舍关门就出不去了。别担心我,好吗?”
几个人静了几秒钟,终是程辰先放手,她将自己的手机递给林朗:“拿着,有什么就往宿舍打电话,你的手机没冲好电,支持不了多久的。”
如果,朗儿是哭闹的,是歇斯底里的,她们再怎样也不会放手,非要留住她不可。
可如今,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微笑,落雪无声般的沉寂与忧伤,却又有着清清楚楚的,任谁也阻止不了的坚持。
出了门,夜风很冷。
她走出学校,扬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司机却不太愿意去:“小妹妹,这么晚了,S县很远,夜路不好走的。”
“请你一定送我去好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司机狐疑的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学生打扮的女孩子:“走夜路的话很贵的。”
林朗拿出包里的信用卡:“您要信不过我的话,我们现在就去自动提款机那里取钱。”
司机再三看她,终于点头。
坐上车,她开始不停的拨电话,得到的,却总是同一个冰冷的答复。
车子在暗夜里,驶出B市,越过高速公路,再进入崎岖的山路。
车窗外,由万家灯火变成一片黑茫,一如她此刻的心。
她握着电话的手,已经冰冷得有些麻木,却仍是一遍遍的拨着。
记不清过了多久,只知道,当电话终于接通的时候,她听着嘟—嘟的响音,一时之间,连呼吸都不敢。
电话被接起,传来记忆中那个温润得让她心安的声音:“你好,我是林射。”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深深吸了口气,不带上任何的哭腔和颤音,她轻轻开口:“你在哪里?”
“朗儿?”他的声音有些微的诧异:“现在都两点多了,你出什么事了吗?”
林朗摇头,有泪水安安静静的滑落,还是轻声道:“没有,只是想你了。”
他在电话那边笑了:“傻丫头,我后天就回去了。”
“林射,你现在在哪呢?”
“C县,怎么了?”
“没在S县?”
他微笑:“这边的调查提前做完了,所以到C县再调研一下。”
没有告诉她,就是因为想要提前一点回来陪她,他这几天,几乎每天只有四小时的睡眠时间。
“我之前打你的手机都打不通。”
“手机没电了,我又在路上,今晚到了旅社才可以冲电。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呢?用谁的手机给我打的电话?”他依旧微笑,只是这样静静的听她的声音,就好象可以消散全身的倦怠一般。
“用程辰的,我的手机也没电了。”
林射轻笑出声:“傻丫头。睡吧。”
朗儿还不及说什么,电话断了,程辰手机的电池也用完了。
她握着电话,还是那样轻轻的开口:“林射,我想你了。”
放下电话,全身的力气仿若被抽干了一样。
看见司机透过后视镜一脸狐疑的观察着她,于是无力的微笑了下:“师傅,对不起,麻烦您开回B市。车费我跟您一块结算。”


第十七回

他在楼下,对我微笑。
那一刻,美好得胜过我一生传奇。
——————朗儿日记

曙光方欲晓,急促的手机铃声便惊醒了林射。
他接起,是洛扬。
“林射!吓死我了,你总算是接电话了,你没事吧……”
她一迭连声的喊着,声音里有着鲜有的失控,以及后怕。
昨晚看到新闻,知道S县地震的消息,她立刻给他打电话,却总也通不了。
当时的那种惊怕,至今还记忆犹新。
她上网,拼命的搜寻一切相关消息,打电话给祝教授,以及一切可以问到他消息的人。
想要找林朗的,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的号码,就连宿舍电话也不知道。
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对他了解的是那么少。
可是,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她爱他,他在她身边。
这就够了。
总有一天,他们会好的,很好很好。
一直到白发苍苍,一直到儿孙满堂。
眼泪不停的掉,舍友看不下去了,硬是劝她先休息一晚。
躺在床上,她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在他走之前,还要因为生日宴的事情和他闹不愉快。
即便表面上没有显露分毫,可她内心里却一直暗暗吃着林朗的醋。虽然一遍遍对自己说,她是他妹妹啊。
可是,看他对她的那种无微不至,即便只是讲电话,那样温柔宠溺的神情也是她从未见过的。
真的做不到,一点都不介怀。
可是,可是,只要他没事,只要他安好。
其他的,怎样她都不再介意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林射微微诧异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你不知道,昨晚我知道S县地震的时候,有多害怕……”她的声音,难以抑制的哽咽了。
林射却骤然沉默了。
他想起了凌晨时分的那个电话,他刚一开机便接了进来。
朗儿,她该是怎样的孤单恐惧。在那样的夜里,一遍遍拨打着他的号码。
疼惜的情绪,翻江倒海一般,顺着血液,流向他的心脏。
“林射,林射!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电话那头洛扬焦急的声音惊醒了他。
他对着电话,放柔了声音:“我没事,别担心。”
————♀——☆——♂——★——♀————
515寝室
快熄灯了,女孩子们都躺在床上开始卧谈。
林朗昨日的举动自然成了众人开玩笑的焦点。
她也笑,任她们取笑。
手机响了,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明晚,他就回来了。
接起电话,唇边止不住泛起了微笑:“你明天几点回来呀?”
宿舍里的女孩子们一下子都轻声笑了出来,然后都不再说话,听着她讲电话。
林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正打算用被子捂着头再继续说话,却听到林射微微含笑的声音:“我在你楼下。”
林朗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半晌,问:“现在?北校区?”
他微笑着应:“是。”
她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跑到窗边,一眼就看到了他。
拿着手机,就那样对她微笑。
行李安静的放在一旁。
即便带着一路风尘,她的林射,还是一样的优雅从容。
她甚至不及把睡衣换了,随手扯了一件风衣把自己裹起来,穿着拖鞋,就那样一路奔下五楼。
他看到她,只是微笑,像是早就猜到她会下来一样。
伸出双臂,接住飞奔过来的人儿,再一点一点,慢慢拥她入怀。
她搂着他的腰,把脸整个的埋进他怀里。
林射轻轻抚着她的发,声音里有外人难以企及的柔情和疼惜:“朗儿,对不起,吓坏了是吗?”
林朗摇头,依旧把头埋在他温润的气息之中,半晌,才道:“下一次,你不让我去,我就偷偷的跟在你后面。”
他被她孩子气的话语逗笑了。
朗儿抬头:“笑什么,我说真的。”
他还是微笑,看着她的眼,柔声道:“不会了,下次,我们一起去。”


第十八回

暑假的时候,我们没有去意大利。
一直以来,我对这个国家有着莫名的好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罗马假日》的缘故。
或许,就是因为有太多的喜欢,太多期待,总不愿意过于仓促的去触碰它。
和林射约定好了,明年,在我二十岁的时候。
他会陪我一起,去看古罗马斑驳的象牙白,去感受庞贝霎时毁灭的震撼,去佛罗伦萨寻访但丁故居,去真理口、去叹息桥,去特雷维喷泉,惊醒一个古老世纪的悠远梦境。
——————朗儿日记

大二,终于可以搬回本部,结束了分隔两地的思念。
可是,无可避免的,见到洛扬的机会也更多了。
说不清,在自己生日当天,看着洛扬挽了林射的手,齐齐走到自己面前,说生日快乐,是怎样的心情。
微笑。她告诉自己。
于是,唇角一点一点上扬,笑容甜美。
那一天,过得有些浑浑噩噩,唯一记得的,便是自己的笑容,一刻不停。
到了许愿的时候,林射帮她插好生日蛋糕的蜡烛。
洛扬想要帮忙的,他微笑,技巧的避开,不假人手。
他的脸,在烛光中,英俊得有些不真实。
“朗儿,许愿啊!”堇如她们笑着催促。
于是她对着烛光,交握双手,轻轻开了口:“第一个愿望,林射保研成功。”
孟挥宇在一旁笑了起来:“朗儿,你浪费了一个愿望。林射保送早就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她也不理他,还是对着烛光轻轻开口:“第二个愿望,林射开心,真真正正。”
周围的人一下子都笑了起来:“朗儿,这到底是你过生日还是林射啊?”
他却没有笑,只是隔着烛火的温暖,就那样看她。
林朗笑了下,闭上眼,默默的,开始许第三个愿望。
挥宇打趣道:“哎,你这第三个愿,不会又是关于林射的吧?”
她笑着转向他:“挥宇哥,有没有发觉你变得越来越鸡婆了。”
“死丫头。”
孟挥宇作势要打她,她笑着跑开了。
最后一个愿望,说出口,便不能成真。
所以,她再怎样,也不会说。
切完蛋糕,重又回到包房K歌。
众人起哄着让林射和洛扬情侣对唱。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她的声音清越甜美。
满堂喝彩。
林朗突然觉得心口很闷,借故上洗手间,来到这间度假村的室外游泳池边。
月凉如水。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她回头,却是洛扬。
她带着漂亮的微笑,对她开口:“朗儿,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呢?”
林朗淡淡一笑,没有说话,继续回身向前走着。
洛扬跟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依旧微笑:“里面好吵,我也出来透透气。”
林朗还是淡淡笑着,笑影里似有微讽的弧度。
洛扬也依旧试图热络气氛,寻找着话题:“朗儿,听说,你不会游泳是吗?要不,我教你好不好?”
“谢谢,不用。”
“呵呵,你别小看我,我高中的时候就是校游泳队的了,当你的教练绝对称职。”
林朗慢慢停住脚步,侧过头,对她微微一笑:“何必呢?”
洛扬一怔:“什么意思?”
“有些话,挑明了就没意思了。”林朗还是淡淡笑着,重又往前走去,看来,连这一方的清净,她也不给她。
洛扬深吸了一口气:“朗儿,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可以很好的。”
“除非没有林射。” 她停步,回头,漫不经心的微笑着开口:“你明明很讨厌我,又何必做出一副对我很好的样子。”
洛扬怔了一会,微笑着优雅开口:“果然,有些话挑破了就没意思了。我的确不喜欢你,但你不觉得自己的做法太幼稚了吗?我既然是你哥的女朋友,以后大家总是要在一起相处的。我不想林射为难。”
听了她的说辞,林朗却是轻轻浅浅的笑出了声。“你觉得他会因为你为难吗?”
想要以她优雅的风范,来突显自己的不成熟,是吗?
他们都以为她还是个孩子,稚嫩而无害,只可惜,那只是在林射面前。
洛扬定定看着林朗的笑容,在月光下,美丽骄傲得让人无法逼视。
林朗显然已经彻底失了敷衍的兴致,虽是笑着,轻言细语,所说的每句话,却是凌厉如刀——
“你对他了解多少?知道他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睡觉的时候习惯侧向哪个方向吗?你觉得他试图让你参与他的生活了吗?
我猜,今天我的生日,他并不想带你来的。或者,根本就没有告诉过你,是你自己不知从什么地方听到消息,硬是要和他一起来。
林射,他本来就觉得对你有亏欠,况且,连这样情理之中的要求都拒绝的话,堂堂外语系系花的面子,该放到什么地方呢?”
洛扬的脸色越来越差,暗暗的握紧了手心,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听说我不会游泳’,听谁说的,恐怕也不是林射吧。”她还是那样淡淡笑着,上前一步,来到洛扬面前:“问一个老套的问题——你猜,如果我们同时掉到海里,他会救谁?”
洛扬深深吸气,想要微笑的,却连一丝虚应的笑容都挤不出,声音,也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几分尖锐情绪:“自然是你,你忘了,我游泳可是很厉害的,不象有的人,只会拖累。”
林朗也不生气,依旧微笑:“那你猜,如果我让他和你分手,他会不会听我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绵长到人心底,就那样击中,她最脆弱的恐惧。
洛扬本也是众星捧月一样的人物,一时之间,不及细想,只被一阵怒意袭上心头,就那样扬手,狠很的,对着她的脸挥去,想要打掉,她不变的淡定微笑。
林朗闭上眼,藏住其中的微讽和不屑。
力道很大,她的脸上,一片火辣的疼痛,身体也不稳的往左后方的游泳池倾去。
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吧,挨了耳光。
冰凉的池水,缓缓漫过她的头顶,淹没她的意识。
她并不害怕,只是无声叹息——
林射,对不起。


第十九回

我并不害怕,一点也不。
我出来的时间够久了,他该来了。
他的唇温暖,微颤。
我的唇冰凉,微颤。
即便意识模糊,即便只是人工呼吸。
这瞬间的永恒,我怎么舍得,遗忘分毫。
——————朗儿日记

洛扬站在池边,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再转眼看林朗,深水区中,池水已经漫过她的头顶。
猛然惊醒。
她有些慌乱的踢掉自己的高跟鞋,再甩脱外套,就要下水救她。
可是更快的,一道人影已经从夜色中飞奔而来,没有丝毫犹豫,纵身投入水中,向她的方向,奋力游去。
是林射。
他让她平躺在地上,从未有过的心慌。
拍打她的脸,一遍遍喊她的名字。
可她漂亮的眼,还是那样紧闭着。
林射闭上眼,深深吸气,对着她双唇轻轻浅浅的红,俯下了身。
微颤。
是他的唇,还是他的心。
直到她终于把呛进肺里的水咳了出来,直到她终于微微睁开了双眼。
他紧紧的将她搂入怀里,仿佛想要就此融入彼此的骨血之中一般。
“林射…”一旁的洛扬想要解释。
他抱着林朗,站起身,径直往前走去。
并没有给她机会。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洛扬心慌的拦住他。
他看着她,眼底没有一丝可以解读的光:“让开。朗儿需要休息。”
她怔然而凄伧的看他,泪流满面。
他却并不理会,全副心神,只在怀中人身上。
低头,细细看林朗,苍白的脸,以及,鲜红的,触目惊心的掌痕。
翻江倒海般的心怜疼惜,就这样,涌上心头。
他抱着她,越过洛扬,径直往前走去。
冷淡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
他说:“洛扬,我们分手。”
————♀——☆——♂——★——♀————
那天的生日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再回到B大,满世界都在谈论着,林射和洛阳,这对金童玉女的分手。
有惋惜的,有窃喜的,更多的人,跃跃欲试。
看着林射眼底的温柔,她到底还是不忍心,轻轻开口:“对不起。”
他抚过她的长发,微笑道:“傻瓜。”
林朗摇头,把脸埋进他的白衬衣里,还是摇头:“对不起,对不起……”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洛扬。
再见面,是在B大湖边,她憔悴了很多,却依旧美丽。
她没有看到自己,略微焦虑的神情像是在等人。
于是林朗转身,并不想再与她有过多交集。
却听到身后她的声音幽然响起:“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林射。”
林射站在她前方不远处,眉目疏朗,没有说话。
洛扬于是上前,唇角努力弯出一朵漂亮的笑花:“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很感激你能来。”
他还是没有说话,于是她继续微笑着开口:“你别担心,今天我约你出来并不是想要纠缠过去或者哀求些什么的,我也有我自己的骄傲。只是有些事情,我想要你知道,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分手,说实话,我不甘心。”
转头,她爱恋着的男孩子,眉目间,清贵依旧,淡漠依旧,于是她继续微笑,笑得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林射,那天,是我打了她,我道歉。可是你知道我从来不是容易失控的人,是她故意用话激我的。
那一巴掌,我当时气昏了,用的力道很大。但是,绝对不至于会让她摔进游泳池,这一切都是她故意的,我发誓。”
他没有言语,她以为他不信,于是自顾自的笑着,流泪:“你不相信我,你怎么会相信呢。”
伸出双手,有些胡乱的抹去眼泪,还是微笑,却藏不住凄然:“我怎么会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不管你信不信,我告诉你的都是事实。还有,要谢谢你今天能来。再见林射。再见。”
转身欲走,却听到他轻叹:“对不起,洛扬。”
她摇头,微笑:“知道吗?这个时候,说对不起的人,是赢家。”
他深深看她。
她继续微笑:“我没事,只是不愿意,平白无故背了黑锅——算了,你不会相信的。”
林射沉默了一会,将眼光移向湖面,一片淋漓的波光,他淡淡开口:“我知道。所以,洛扬,对不起。”
洛扬震惊的抬头:“你说,你知道?”
他的表情还是一如往昔的淡漠,没有说话。
是的,他知道。
甚至知道,其实,朗儿早已经学会了游泳,却每次都撒娇着要他教。
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和洛扬在一起,知道她不惜用这样伤害自己的手段。
这,就够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分手?”
“因为,她想。”
这样伤害自己的方式,一次,就够了。
他绝对不允许,在她身上再度发生。
只要她想,又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
洛扬不敢相信一般,摇头,不住后退,泪雨纷飞,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只是这样?只因为她想?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回答她的,依旧只有一句——“对不起”。
她还是不住摇头:“林射,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他的眼神冷了一下,转头,幽黑的眼定定看她:“洛扬,从小到大,我连她掉一滴眼泪都不舍得。而你,居然敢打她。这一次,我不计较,就当是我们对不起你。但是你如果再招惹她分毫,我保证,后悔的那个,是你。”
极度的震惊中,她终于问出了口:“难道你喜欢林朗?难道你喜欢的人一直是她?”
他没有说话,重又把眼光移向湖面。
洛扬的哭喊声在耳边响起:“你们这样是乱伦!”
他没有开口,四周一片死寂的沉默。
洛扬哭着跑开了。
他也没有回头,就那样在湖边定定站着。
头,微微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
他揉揉太阳穴,转身离开。
却在那一回身的距离里,霎时僵住。
那是林朗,沉默的站在那里,脸色苍白。
狠狠的闭上眼,他径直走过她身边。
没有只言片语,也未做停留。
而她,也只是那样定定站着,任他走远,如风中石柱。


第二十回

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否则,就是禁忌。
乱伦。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词汇。
不是我们,可以承受得起。
————————朗儿日记

林朗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有爸爸,妈妈,林射,和她。
每个人都在笑,仿若儿时一样的幸福无忧。
她的手里握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红线,向林射走去。
他微笑,眸光中一片温柔眷宠。
伸出手,握住了红线的另一端。
可是,还来不及感受幸福,父亲的斥责和母亲的眼泪便迎面而来。
他看着她,忧伤的微笑,慢慢的,松开手中的红线。
不要。
她在心底呐喊,可是偏偏,发不出任何一个音符。
母亲的眼泪滴落下来,红线应声而断。
可是她依旧执意握着红线的另一端,不肯放手。
抬眼,是父母痛心而哀恸的面容。
就那样的决然转身,留她孤身一人。
不能喊,不能追,不能哭,不能辩。
满世界都静了下来,只剩下她一个,无尽的冷。
却还死死的握着手中红线,执意寻找断了的另一半。
浓雾中,有人慢慢走来,是林射。
他握着另一半红线,对她忧伤的笑。
林射,你还是不忍心留我一人,是吗?
林射,你是来帮我重新结起这红线的,是吗?
想要问的,奈何怎么也无法出声,只能定定看着他,握着红线断开的两头,慢慢打结。
红线终于重新联好,中央有结,仿若同心。
他站起身子,对她微笑,笑容里,却全是伤悲。
他的手上,一片鲜艳的红。
她以为是红线的,却发现,那原来是他的血,淋漓一片,顺着红线,涓涓滑落。
她惊恐的想要尖叫,发不了声,再怎样也发不了声。
他还在对她微笑,那样的忧伤。
而那片淋漓的红,就这样,漫天席地,倾覆而来。
她从睡梦中惊醒,手心冰凉,全是冷汗。
天还没亮,窗外一片沉沉的黑,看不清方向。
林朗安静的躺着,心底的凉意潮汐一般开始蔓延。
从那一天之后,林射便刻意的回避着她,她不是不知道。
就连寒假里,他也远行调研,所去的地方,偏僻而艰苦。
假期结束,来机场接机的,依然是孟挥宇。
他说,朗儿,你哥让我来接你,他这段时间忙得要死,都不知道在拼个什么劲。
于是她微笑,说,我知道。
可是,即便知道,又能怎样。
他们或许可以不在乎外人眼中的伦理道德,可以漠视漫天飞舞的闲言碎语,却做不到,面对父母无动于衷。
于是只有,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
在夜里,一个人,撕心裂肺的疼。
挥宇堇如一众人等莫名其妙,以为这只是他们兄妹之间的小别扭,总是说,你们这是怎么了,亲兄妹哪里会有什么隔夜仇的。
她总是垂眸,不言不语。
终于有一天,挥宇忍不住跑来找她,拽着她的胳膊出了自习室的门,一面说着,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林射好端端的竟然放弃保研,说是要回公司帮你爸。
林朗怔怔看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挥宇还在自顾自的说着,以前你们不是一刻也分不开的吗?现在他病成这样,你居然也不去看他。
朗儿心底一痛,颤声问:“你说他病了?”
这回反到是挥宇吃了一惊:“你不知道?都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星期了。他那种不要命的拼法,跟疯了一样,不出事才怪呢——”
没等孟挥宇说完,林朗已经转身往校医院的方向奔去。
一口气跑到他的病房前,手指在冰凉的门柄上游离,终是迟疑着,推开了门。
病房里只有他一人,沉沉睡着,安静异常。
她在他床边坐下,挣扎了许久,终是伸出手,指尖缓缓滑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
有泪水无声滴落。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门重又打开,是护士来查房了。
她慌忙起身,比手势示意护士不要吵醒他,小护士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让她离开的手势后,先行关门出去了。
林朗重又移回目光,缓缓的,深深的注视林射苍白却英俊如初的睡颜。
她感到绝望,却终究情难自抑,俯身,轻轻的印上了他冰凉的唇。
那一吻,风过了无痕。
她闭上眼,任黑暗无边无际。
止不住的颤抖,双手也不自觉的握紧,指甲深深的嵌进了手心,可她丝毫也不觉得疼。
她只是沉默的,孤单一人,离开了他的病房,没有停步,亦没有回头。
她的身后,林射慢慢睁开了眼,眸光中一片晦暗的痛,深不见底。



第二十一回

一个人的时候,我常常弹吉他,那曲HISTORIA DE UN AMOR,一遍又一遍。
面对外人,我笑容恬美。
总是处在人群中,却隔绝于人群之外。处在热闹中,却抵不过噬骨的寂寞和冷。
——————朗儿日记

出了医院的门,林朗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待到回神,夜已经很深了。抬头,正前方,“暗”的岩门冷魅如故。
她想起了那把吉他,沉淀着岁月与沧桑。
想起了聂湛的话,秘密藏不住的时候就过来。
没有太多犹豫,她走进了“暗”。
聂湛见到她,没说什么,举杯喝了一口杯中的MACALLAN,再随手取下墙上的吉他递给了她。连笑都省了。
仿佛他们上一次见面,不过是昨天。
林朗也不言语,拿了吉他,在一旁的高脚凳上坐下,让调酒师端上“毁”,低头轻轻拨弦,如水忧伤。
这是“暗”里最迷醉的时刻,舞台上,有歌手唱着摇滚的曲调,室内一片喧乱。
林朗却并没有受到丝毫的干扰,她只是垂眸,安静的哼唱,一遍又一遍。
聂湛看着她,漫不经心的喝着酒,也并不言语。
台上的歌手一曲终了,“暗”里一个当红的驻唱歌手登场,引发了又一轮的尖叫狂乱。
他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动作起来,整个场子很快静了下来。
只有那曲HISTORIA DE UN AMOR,悠悠扬扬。
有客人不满,却忌惮聂湛身份,并不敢言语,或静听,或选择离去。
也有搞不清楚状况的,想要闹事,却连半丝波澜都没能惊起,自然有人会处理。
在这一方天地,聂湛俨然至高无上。
没有人在乎生意损失或者别的,只要他高兴,就好。
暗处,有人抵不过快要泛滥的好奇心,压低了声音:“老六,这女的谁呀?”
龙浩一挑眉,微侧过头:“看到这疤没?拜她所赐。”
唐利风眼睛一亮:“就是上次那个小MM?”
“老十一,你说话可得注意点,没准哪天我们得改口喊嫂子。”
唐利风嗤笑:“咱哥是什么样的人,连阿染那样的女人都拴不住他,真不知道他还会为谁动心。”
龙浩也不跟他废话,抱着双臂懒懒道:“你看她手里的吉他。”
唐利风“啊”了一声,不说话了。
过了好半天才重又开口:“可我瞅着哥也不像是喜欢她呀,换换口味吧。”
龙浩耸耸肩:“或许。大概现在还谈不上喜欢,以后可不保证。哥的心思谁猜得透。”
唐利风正要搭话,“暗”的入口处进来了两个中年男人,一身休闲装扮,并不张扬。
两人原本懒散的神色一敛,站直身子开始安排清场。
龙浩走到吧台边,俯身在聂湛耳边低语了几句。
聂湛放下酒杯,起身,带着漫不经心的冷颓气息。
他向那两个人走去,他们立即起身,神情谦逊,礼数周全。
龙浩快步跟了上去,附在他耳边又低语了几句。
聂湛将眼光转向吧台旁的林朗,她的表情波澜不惊,依旧拨动着吉他,断断续续的哼唱,羽扇一样的长睫,不曾抬起分毫。
于是转身,继续往前走去,淡淡开口:“不用,由着她。”


第二十二回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已经渐渐习惯。
总是在夜里抽烟,Mild Seven。喝最烈的“毁”。
我需要那种粉身碎骨般的激烈来释放心底,所有晦暗的疼痛。
——————————朗儿日记

那一段日子里,她常常到“暗”。
有时会遇到聂湛,气息冷颓,杯中的MACALLAN,散发着琥珀色的冰冷光影。
他们并不常言语。
只是她弹,他听。
时而有各色女子周旋在他身边,他并不亲近,却也不抗拒,只那样可有可无的,任软玉温香满怀。
有时有大胆的女子,撩拨的过火了,他也不介意就在那里,激烈的吻,或者纠缠着转入内室,隔住旖旎春色。
他从来不觉得有回避的必要,而她连睫都不抬一下,低头拨弦,表情疏离冷漠。
也有时,他是不在的。
她也并不在意。
只是径直取了墙上的吉他,叫上一杯“毁”,待上整夜。
没有人会来打搅她。
她知道是因为他的缘故。只是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却不知道。
只知道他在这里至高无上,无论翻天还是覆地,只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自然有人,不余余力,连命都可以不要。
他绝不再是记忆里冷静凌厉一身军装的聂教官了,也绝不是和她一个世界的人。可是偏偏,有着一双能看透她心底脆弱的眼。
于是她能来的,仿佛也只有这个地方。
这里,有足够的黑暗,藏住她隐晦的秘密。
轻轻扣了吧台,调酒师很快的推过“毁”,她举起,却被人伸手按住。
抬眼,是堇如。
而吧台内的暗处,聂湛一手搂了女子纤腰,一手端了酒杯,激烈的吻着,杯中MACALLAN,却只是轻微晃动,连一滴,都未曾洒出。
堇如显然也注意到了,不自然的转开眼。
林朗有些自嘲的笑了下,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的反应,可如今,却连眉都不会抬一下。
“怎么来了?”林朗并没有忘记堇如对这里怕得跟什么似的。
堇如握了她的手,轻声道:“朗儿,回去吧,明天还有考试。”
她笑笑:“放心,今年的一等奖学金,我保证还是我的。”
“不是这样的……”堇如有些欲言又止。
林朗看着她的神色有几分不自然,目光也总是不经意的往一个地方瞟,不由得顺着她的眼光看了过去。
那一眼,瞬间永恒。
即便是在暗处,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身影,白衬衣,干净清爽的气息与这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握着吉他,颤抖,再颤抖。
林射,你还是来了吗?
那样的想要见他,却总不敢,死死的压抑着。可是心底,血液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激烈的叫嚣着。
于是不管有意还是无心,潜意识里,总想着这样的放纵,他应该不会是不管的,那她,是不是就可以见他,是不是?
而他,也终于来了。
林射,你也一样,到底,还是放不下,是吗?
一双手,伸过来,扳开了她的手指。
聂湛不知道何时走出了吧台,玩味的勾了下唇角:“我不介意你拿我的东西发泄,除了这个。”
她才惊觉自己正死命的绞着吉他弦,幸而未断。
原先与他激吻的女子也跟了出来,慵懒的靠在吧台上,容色艳丽,衣裳微乱,微微喘息,有说不出的性感妩媚。
她眼底有着刻骨的风情和冷,点了一根烟,将烟盒随手扔到吧台上,就那样懒懒的冷眼看着他们。
那女子朗儿是认得的,他们都叫她阿染,是聂湛身边所有女子中,她唯一记得的一个。
最初来“暗”要回手机的时候,她便在他的身边,那样的艳丽风情,让人想遗忘都难。
相较于她的慵懒喘息,聂湛从气息到衣衫,却是连一丝轻微的紊乱都没有。取过她手中的吉他,放在吧台上。
她看了一眼暗处静坐不动的人,闭眼,伸手拿过吧台上的烟盒,取出一支,娇媚而笑:“介意帮我点烟吗?”
他玩味的挑眉,凑上火,再俯身在她耳边低哑一笑:“喜欢玩火,嗯?”
她不言语,只是在余光中看到暗处那抹白色身影霍然站起,却终究是,重又坐下,两秒钟之后,又站起。
这一次,却是直接往门外走去,背影有些僵,却是半点停留都没有。
他身边的人也迅速追了出去,应该是挥宇。
堇如见状,有些急迫的喊了声“朗儿”,见她没反应,终是一咬牙往门外追去。
林朗垂眸,重重的吸了一口烟,抵不住,被烟呛得激烈的咳了起来,咳出了眼泪。
聂湛在一旁看着,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玩味的勾起唇角:“记着,你的第一支烟,叫Mild Seven。”


第二十三回

我见过染血的刀,还有枪,本该藏得隐晦的东西,却在他手上不经意的玩转。
他并不避我。
我知道他是真正的所谓道上的人,走私,贩毒,兴许还杀过人。
他们谈论的时候,我依旧在一旁安静的弹着吉他,并非是一点震动都没有。
只是心里,却奇异的并不害怕,有一种莫名的笃定,笃定他不会害我。
就如同他笃定我并不会张扬一般。
————————朗儿日记

“暗”的门外,孟挥宇一把拽住了林射:“堇如带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你这样走掉的吗?”
他甩开他继续走。
“你混蛋!里面那个可是你亲妹妹,你就不管她了?”孟挥宇忍不住,一拳挥去。
林射没有避,就那样被他的拳,狠狠的击倒在地。
这一下,倒换孟挥宇怔然了,他知道,林射一直以来都有学剑道,三段的身手,不可能就这样轻易被自己打到。
跟着出来的堇如见状,惊叫了一声,奔过来要扶他,却见林射只那样躺在地上,看着漆黑夜空:“我知道,我知道,她是我妹妹。”
挥宇和堇如有些被他这个样子吓到,林射那样清贵从容的人,如今竟然就这样躺在地上,眉目间是从未有过的茫然。
两个人怔怔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射闭上眼,疲倦的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挥宇,拜托你,把她带出来,不管用什么办法。”
“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们一起进去,她从来都最听你的话了。”
“她在逼我,她在逼我你知不知道?”林射猛然转头,向来温和淡然的眼里,是一片惊心动魄的暗沉的痛。
“你在说些什么,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些什么?” 认识林射那么久,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失控过。
他倦怠的闭眼:“今天拜托你们。我会想办法的,我会的。”
挥宇堇如有些怔然的看他走远,满城灯火有如黄金,他背影中的伤和寂,反倒是有了些不真实的味道。
堇如轻轻开口:“现在我们怎么办?”
挥宇没说话,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走进了“暗”。
径直走到吧台前一杯接一杯喝着酒的林朗面前,有些粗鲁的抢过她的酒杯,拽住她的手道:“跟我回去。”
她抬眼,看到他,已经有几分醉意。
因此,关不住的失望和自厌,就那样盈满双眼。
重又低头,轻扣桌面。
聂湛笑,起身,止住调酒师的动作,亲自调了一杯酒递到她面前。
她也没看,拿过杯子就喝。
纵然已经喝惯了“毁”那样激烈的味道,她还是被杯中的酒辣得呛出了泪。
聂湛笑,这一次,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暗’里面,最烈的酒不是‘毁’,叫‘遗忘’。”
孟挥宇见状,就要上前,立刻就有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过来,拉住了他。
堇如害怕的下意识往他身后躲,挥宇心底其实也不是不怕,那些人一看就知道绝非善类,却凭着一股年少的热血冲口喊着:“让开,我要带她回去。”
拦他的人放肆而张狂的笑,没说什么,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懒懒的拦在那里,神情里全是不屑。
而聂湛,根本就当他不存在一般,看林朗不停的咳,低低一笑,帮她拍了几下背,重又坐回原位,端起了自己的酒杯。
那个叫阿染的女子妩媚一笑,上前,在他腿上坐下,将他杯中的MACALLAN斟满。
挥宇只觉得血气上涌,不管不顾的伸手推搡挡在前面的人:“我叫你让开。”
那两人正要有动作,看见聂湛不在意的弹了下指,于是退开。
挥宇和堇如忙冲过去,扶起已然醉了的林朗,就要离开。
“慢着。”却是阿染慵懒的声音响起:“当‘暗’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么?”
聂湛眼神不变,也不言语,就那样由着她。
暗处的龙浩挑眉:“阿染得了失心疯不成,居然想要留她?”
任谁都看得出阿染对聂湛的死心塌地,也都知道她对他身边的女子并不太介意,只除了眼前这一个。
或许是因为那把吉他的缘故吧。
唐利风笑:“太过聪明的女人,往往会被聪明误。”
“此话怎讲?”
唐利风笑了笑:“不过是看着哥对小MM态度不明心慌了而已,想着得手后或者也就像其他女人一样,不再特别了。”
阿染还是在那里微微一笑,带着刻骨的风情和冷:“你们两个要走我可不拦,不过这个小妹妹是‘暗’的常客,人家不想走,我自然得好好招呼了是不?”
“笑话,她醉得不醒人事你又知道她不想走了,我要带她走你还能拦我了不成?”
阿染的笑容一冷:“我就让你看看我能不能。”
她拍了拍手,一举一动依旧风情万种,众人见聂湛淡淡坐着,表情是一贯的无所谓,并不反对。
于是上前,隔开挥宇和堇如,架着他们便往门外走去。
直到二人的声音听不到了,阿染回身,娇美的手臂缠上了聂湛的腰腹,似有若无的挑逗着:“聂哥怪我自作主张么?”
他挑眉:“你说呢?”
她一笑,放开他,起身就要拿起吧台上的吉他:“我帮你挂好。”
一双手,却按住了她的,聂湛懒懒的起身:“阿染,我纵容你,是因为你还没失本份。你不笨,该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
她的笑容僵了一下,却在转身的瞬间回复一贯的妩媚风情:“这个自然。聂哥,下次不会了。”
他可有可无的勾了下唇角,将吉他挂在墙上,走出吧台。
林朗已经全然醉了,沉沉睡着,睡颜安静,脸色却一片嫣红。
他俯身抱起她,往内室走去。


第二十四回

我第一次见到那样多的血,淋漓一片,粘稠的暗红。
他似乎故意想要把这血腥黑暗的世界剥落给我看一般。
他问,现在这一个,你认清了吗?
————朗儿日记

夜里,林朗醒来,头很疼,喉咙里火烧一般难受。
她掀开身上带有很重烟味的外套,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环视这间陌生的房间。
一眼便辨认出,这是‘暗’的内室,书桌,巨大的酒柜和落地窗,有浑然天成的冷颓阴暗。
并没有水。
于是她拉开门,齐齐的一排目光立刻射来,带着警觉的凌厉和一闪而逝的杀意。
她有些怔住。并不知道门外还有这样一间屋子。
简单而宽大的床,聂湛合衣倚靠,连鞋也未脱。
有沙发随意的摆放着,却并没有人坐。
满室的人,恭谨立着。于是被绑着跪在中央,满身狼狈的人便犹为显眼。
有人见到林朗,似是想要上前。
唐利风虽然神色有异,但还是暗暗一伸手,拉住了他的动作。
那人有些意外,倒也止住了动作,正想问些什么,就听得聂湛淡淡问:“醒了?”
林朗点头,想想退回房似乎更不妥当,于是开口:“我找水喝。”
聂湛淡淡一个眼色,立刻有人出去。
他随手拍了拍身侧的床垫:“坐。”
纵然所有的人都不动声色,但总有些惊诧的意味在满室流走,就连龙浩和唐利风也暗自对看了一眼。
林朗并不习惯这样的氛围,于是道:“我先进去吧。”
他的表情不变,依旧淡淡开口:“不是要喝水么。”
她想了几秒,在最近的一张沙发上坐下。
聂湛勾了下唇角,重又将眼光转向跪在地上人,开口:“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人磕头如蒜,由于手脚均被缚的缘故,看起来狼狈不堪,神情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聂哥,聂哥,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淡淡瞥了一眼那人:“我没问你。”
那人便不敢再有任何言语,只是不住磕头,甚至于,磕出了血。
聂湛也不理他,只是将眼光调向唐利风。
唐利风看了眼安静坐着的林朗,有些顾忌,但见聂湛神色如常,便开口道:“除了上次把接货的时间透给‘忠兴’,其他的还来不及有什么动作。”
聂湛懒懒点了下头:“右手。”
立刻有人松了跪在地上那人的手,用脚踩在地上。
却是迟疑的看了一眼林朗,再看聂湛。
他微微颔首。
于是,有人上前封住了那人的嘴,接着,一把匕首就那样贯穿了他的右手,半丝颤抖和偏差都没有。
鲜血四溅。
而那人连半点声音都不能发出,满头的冷汗,偏偏神志仍然清醒。
聂湛并没有看他,幽黑的眸,深不见底,没有半点可以解读的情绪。
他看着林朗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刷白。猛地的扭头闭眼,尖叫声几乎就要逸出口。
恰此时,有人端了一杯水进来。
顺着聂湛的眼光,递到了林朗面前,礼数周全。
林朗的手指,不可自抑的微颤,纵然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好人,但这样血腥的一幕就在自己眼前上演,不怕,不震动,是不可能的。
她深深吸气,努力微微一笑,道谢。
然后起身,面向聂湛:“我回去了。”
他挑眉笑:“现在?”
林朗看了一眼窗外,漆黑一片,时钟指向凌晨三点。
于是开口:“那我先进去。”
聂湛懒懒一笑,点头,没说什么。
待到林朗进去后,他转眼看向地上疼得快昏过去的人,淡淡道:“松开。”
即便不解,但他的话从来就没有人置疑,很快就有人解开了绳子。
地上那人,纵然疼得要命,依旧挣扎着跪好,口舌一旦得了自由,忍痛道:“聂哥,你饶了我这一回。”
龙浩不屑的开口:“够胆子做奸细就该知道是怎样的下场。”
那人只是磕头:“我知道绝对没命活下去,只是求聂哥不要为难我女人和儿子。”
话未完,已经忍痛用左手拿起了匕首,就要往咽喉刺去。
下一秒,他手中的匕首已经落地,没有人看见聂湛是怎么动作的,就在电火石光之间,踢掉了那人手中的匕首。
那人脸色一片灰白,右手血流如注,左手,只怕此刻也骨折了。
他闭眼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听凭聂哥处置。”
聂湛坐在床边,看地下那人的灰白脸色,横竖是一颗棋子,棋局上还用得到,便没有消失的必要。
淡淡开口,话语里有漫不经心的冷:“你既然是‘忠兴’的人,各为其主,谈不上背叛,也就没有死的必要。”
那人震惊的抬眼。
聂湛还是漫不经心的说着:“只不过,‘忠兴’能给你的,我可以给你双倍。若是觉得跟我没前途,你大可以左右逢源。我若不够强,你自然也可以背叛。只不过到时候不会像今天这样就是了。”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之后便是磕头如蒜。
聂湛懒懒起身,也不再理会这些,径直开门往内室走去。
进门,就见林朗一手握着水杯,一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低笑,径直走到酒柜,倒了一杯MACALLAN,对她遥遥举杯:“还敢喝吗?”
林朗此刻心情静下来不少,也有着莫名的笃定他不会害她,于是淡淡一笑:“为什么不?不过我还是喜欢‘毁’。”
他挑眉:“我还以为‘遗忘’会比较合你心意。”
林朗摇头,垂眸,极淡的笑:“我不需要。”
怎么舍得遗忘,那么多的曾经,那样的幸福,就像还在昨天一样。
他微微眯眼,一笑,摇晃着杯中的MACALLAN,琥珀色的光影摇曳。
她起身到书桌前,递过他的外套:“聂教官,谢谢。”
他接过,可有可无的勾了下唇角。
林朗的眼光却无意间看到了桌上随意扔着的奖章,那是属于优秀退伍军官的,刻着他的名字。
聂湛看着她有些怔然的目光,低低一笑:“怎么?以为我是被除名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毕竟之前自己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还是低笑:“我那个时候说过,只要还在那个位置上,就把动作做到位,记得吗?不过做好本份而已。”
她有些好奇:“聂教官,你怎么会去当兵的?”
他的表情很淡:“有人想让部队纪律磨磨我的棱角,最后一次遂他的愿罢了。”
林朗有些迷惑,但聂湛已不打算多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淡淡道:“不同的位置上,有不同的表现,不过是在做好本份。现在这一个,你认清了吗?”
林朗似乎是有些明了,又仿佛更加迷糊,正想问些什么,有敲门声响起。
聂湛淡淡应了声:“进来。”
龙浩进了门,先是看了一眼林朗,然后对聂湛道:“哥,有警察,估计是那两个小鬼报的警。”
聂湛觉得好笑,还没开口,林朗已经慌忙起身,也顾不得头痛了:“我出去跟他们说清楚。”
他漫不经心的晃了晃酒杯:“不用,你想留在这里的话,还真没几个人能带得走你。”
林朗还是摇头:“不了,我先回去。我怕他们担心。”
他挑眉一笑,也不言语,微微颔首,于是龙浩上前,侧身开门:“请。”
她跟着他出去,而聂湛,缓缓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二十五回

我常常在想,这世间,所有的词汇中,最动人,也是最残忍的,莫过于如果。
如果那一日,我不曾在湖畔。
如果那一秒,我不曾听到。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我还是可以像儿时一样,在他怀里撒娇。
即便那怀抱只属于哥哥,我亦知足。
如果我们不是兄妹。
如果我们不曾相遇。
是不是,都会比较幸福。
如果……
可是偏偏,这样多的如果,都是假的。
这世间,有的只是因为,所以。只是结果。
所以,他走了。
去那样偏远而恶劣的地方。
他走了。
而我,连送他的机会都没有。
——————————朗儿日记

临近期末,林朗依旧白天上课自习,晚上到“暗”。
一曲曲的HISTORIA DE UN AMOR,“毁”,还有Mild Seven。
有时醉了,倦了,或者夜太深,索性留在那里一宿。
聂湛也由着她,从不加干涉。
周围的人看她的眼光越来越异样,程辰堇如还有挥宇,每个人都在问,朗儿,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可是也不愿意去解释。
她在意的那人,并不在乎她,至少表面是这样。
林射依旧刻意回避着他,朗儿只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他自那夜从“暗”回来后,忙得晨昏不分,几乎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
他想什么,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才会那样失控的,冲出了教室。手里,犹不敢置信一般死死握着电话。
如若不是挥宇终究没能忍住,给她打了电话,她恐怕,至今蒙在鼓里。
林射,那样的拼命,为的,竟然只是远离她吗?
挥宇在电话里告诉她,林射已经提前完成了论文,通过了答辩,此刻人在机场,就要离开。
去的地方,遥远而艰苦。
挥宇说,他不让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你们两兄妹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跟有仇一样,但是,我觉得你总该知道一下。他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你来不来送他,自己决定吧。
她死死握着手机,颤声道:“他呢?你把电话给他。”
沉默。
可是她知道电话那头的已经是他。
“林射,你要走了?你竟然就这样丢下我吗?”
她的声音,那样的无助和害怕,而电话那头依然是沉默一片。
有泪水,潸然滑落。
她对着电话,难以自抑的呢喃:“你不要我了,你竟然就这样丢下我。”
电话那头,有沉沉的叹息声,他却还是没有开口。
林朗闭上眼,深深吸气,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再开口,声音里却还是有着终难隐藏的急迫:“林射林射,你不要去那么远好不好?你要走也不要离我那么远好不好?还有爸爸妈妈,你怎么舍得?林射,林射,林射你回家好不好?回K市,回家好不好……”
她的话未完,他长长一叹,却只是静静的挂断了电话。
林朗在那一刻,猛然起身,不要命一般向校门外奔去。
扬手拦了计程车,车子在午后的阳光中,急速而行。
到了机场,冲进侯机厅。
所见的,却只有挥宇一人。
林朗的眼光,透过硕大的落地玻璃,看向窗外。
蔚蓝天空,万里无云。
找不出,一丝离别的痕迹。


第二十六回

他走了。
他不要我了。
那么,我要我自己做什么?
我还有什么好在乎。
——————————朗儿日记

从机场出来,挥宇一路跟在身后。
此刻的林朗,却再堆叠不出心情来应对他。
转身,倦极开口:“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挥宇道:“你哥走的时候交代我要照顾好你。”
朗儿的唇角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已经走了,就这样丢下她,却叫别人照顾好她,这到底算什么?
也不再理挥宇,径直拦了一张计程车,告诉司机去“暗”。
车未发动,她已经被挥宇拽下了车。
“你又想去找那个人? 朗儿,你怎么那么傻,那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跟着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他的声音里有些痛心的意味,看来,他是真的把她当妹妹在爱护。
只是现在,她实在不想面对他,至少此刻,她真的害怕面对一切和林射有关的人。
她没有看他,仰头,是明晃晃的阳光,于是眼睛有灼热的疼。
她开口,声音很安静:“挥宇哥,知道吗,现在看到你,就像在提醒我林射已经走了,他不要我了一样。算我求你,不要再跟着我。我受不了,至少现在,真的受不了。”
孟挥宇看了她半晌,终是伸手帮她拦了辆车,自己却没上车,他从皮夹里拿出钱递给司机:“师傅,麻烦你送她到B大。”
林朗也不拂他的意,静静的任车子往B大的方向驶去。
这个城市繁华依旧,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让她感觉,空空荡荡。
车子在B大校门停下,林朗抬眼望去,哪一个角落不曾留下过他们的身影。
诺大的B大,竟然找不到一个地方,可以容她沉淀心情。
转身离开,一刻也不敢再停留。
来到“暗”,似乎她可以来的也只有这里了。
时间还早,“暗”还没开始营业,半掩着门。
她推门进去,在吧台坐下,调酒师不待她开口,已经推过了“毁”。
吧台的另一侧坐着阿染,并没有看到聂湛。
林朗也不在意,只是一杯一杯喝着酒,连吉他也不想碰。
阿染见她,勾起一抹笑,缓步过来:“小妹妹,借酒交愁吗?”
林朗笑笑,只是轻扣吧台,让调酒师再端上一杯“毁”。
阿染按住她的杯子,幽娆一笑,拉了她的手往内室走去:“想要忘情,我有更好的法子。”
经历过太多的情事,她怎会看不出,眼前这一个,眉宇间写满了为情所困。
林朗任她拉着,她向来敏感,怎会不知阿染对她一直没好感,又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变得好心。
只是现在,她却倦得不愿意去拒绝,如果真能忘情,多好。
阿染的手心里,是锡纸包着的白色粉末,还有小小的两支注射器。
她拉起自己的衣袖,细细的针头就这样没入她娇美细腻的肌肤。
她的表情有种扭曲而虚幻的满足和迷醉。
林朗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过了好一会,阿染才渐渐恢复了惯有的艳丽风情,递过另一支针管和锡纸:“试试?”
她没接。
阿染又笑:“还没看透?他都不在乎你了,你还有什么好在乎的?不如让自己好过一点,暂时的,不要那么清醒。”
林朗还是没有动,于是阿染笑着,把针管和锡纸放到了她的手心:“相信我,这个绝对比酒管用。还是在担心,你的意中人会失望?呵呵,如果他会,又怎么至于把你弄到这个地步。”
林朗飘忽一笑,拿起了针管:“是,他不会。他走了,我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第二十七回

他撕裂了我的衣裳。
光洁的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有止不住的战栗。
于是我微笑,喊,林射,林射。
——————朗儿日记

林朗握着针管,眼底有朦胧的醉意,唇边是飘忽而自厌的笑,有推门声响起,她也没在意,只是低头拉高自己的衣袖。
针头即将没入肌肤那一刻,她的手被按住,是聂湛。他抽走了她手中的针管,表情很淡。
阿染的神色变了变,随即幽妩笑着,吟吟开口道:“聂哥,小妹妹口味不小呢,给了她粉的,她却一来就挑这个。”
聂湛没有看她,他对着林朗淡淡开口:“你想玩什么都可以,这个不行。”
林朗自厌的笑笑,也不理他,低头展开了手中的锡纸包。
聂湛也不再说话,直接伸手探向她手中的锡纸包。
林朗却握紧手心收回了手,抬眼对他笑:“你哪位?”
想想,他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一种暗色的习惯,习惯在夜里,藉着秘密,微暖苍凉。
他暗黑的眼底没有一丝可以解读的东西,唇边却勾出一个凉薄笑影:“你说呢?”
她还是笑笑,带着微熏的醉意,和浓浓的自厌,有种不真实的美丽,惊心动魄。
拉开背包,取出钱夹里的信用卡,笑道:“聂教官担心我付不起钱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身体里,血液中,所有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止不住的变得尖锐。
聂湛也笑:“付得起的人很多,那也要看我愿意。”
她有些头晕,却依然笑靥如花:“送上门的生意都不做吗?”
聂湛笑笑:“至少现在是。”
说完,也不再废话,直接握住她的手腕,一根一根扳着她的手指。
林朗用力的想要抽回,可是他握得很紧,力道大得仿若可以捏碎她的腕骨。她开始用另一只手死命打他,甚至用脚,用牙齿。
可是聂湛却纹丝不动,只是拿过她手心中的锡纸包,放手,任它掉到地上,再踩住,辗转了几下。
他松了她的手,她有些发狠的看他,连笑也没了。
俯身,拾起之前掉落的针管,连位置也不找,狠狠的就要扎下去。
下一秒,聂湛已经狠狠的一耳光扇来。
他的力道很大,半丝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
林朗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手中的注射器没能握住,身体也站立不稳,撞到了床旁的矮几上,酒杯碎了一地。
聂湛上前,狠狠捏住她精致的下颚:“别把犯贱当真爱,要犯贱也别在我面前。”
唐利风听得声响,推门进来,一眼便看到这个场景,林朗的手被碎玻璃划破,鲜血涔涔,而聂湛显然看到,却没有半丝反应。
阿染在一旁冷眼看着,神情里有些嫉恨的意味。
他怔了一下,然后开口:“哥……”
话没说完,聂湛已经打断了他,声音里有着鲜有冷怒。
“出去。”他说。
唐利风不再说什么,拽了阿染出门,也不顾她是不是愿意,纵然面色如常,心底却是诧异到了极点。
门合上,林朗痛得要死,却只是轻轻浅浅的笑了。
想想,她从小到大,被那样的宠着,连句重话都没人舍得说她,现如今,短短几个月内,却连挨了两个耳光,还都是,不相干的人。
算不算是流年不利呢。
林朗伸手推他,笑了笑:“总有人愿意做我的生意。”
聂湛微微眯起眼:“什么都不在乎了是吧?好,我帮你。”
他手一扬,猛地撕裂了她的衣服。
衣扣散了一地,响声不绝。
肌肤骤然暴露在空气中,止不住的颤栗,林朗惊叫一声,死命的挣扎。
而聂湛,趁势放肆的吻住了她,口舌之间密密的纠缠。
他将她的两手钳制在头顶,欺下身,半身全然将她的身躯压在床上,另一手,缓缓的在她细腻娇美的肌肤上游走。
林朗又羞又怒,可任凭她怎样辗转挣扎,都避不开他的气息。
于是她重重的咬他,聂湛吃疼,却只是吻得更深,有浓浓的血腥味在彼此的唇舌间扩散。
他的手,技巧娴熟的在她皓莹若雪的身躯上摩挲着,带着或轻或重的力道和或缓或急的节奏,若有似无的诱惑,也折磨着她未识情欲滋味的身子。
林朗何曾经历过这些,身体异样的难受,让她心头无力的害怕着,忍不住,泪水滴滴如雨。
尝到唇里有微咸的味道,他离开她的唇,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停下。
他的眸光越来越深,原本只是想吓吓她,却未曾想到,会发展到自己都难以控制的地步,倒像是那些楞头青一样的小子。
再看林朗,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刻意的挑逗手法会对这敏感的身子造成怎样的影响。她紧闭着眼,死命的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碎吟出声,有细碎的泪,落满容颜。
有些自嘲的笑,他吻上她的眼,将泪珠吻化,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沙哑:“我早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
再度低下头,细碎而炙热的吻落满她优美的颈项,细致的锁骨,渐移到胸前柔软。
扣住她双腕的力道,却不曾放松分毫。
林朗死死的咬着下唇,强迫自己在这一片意乱情迷中找回清明,手腕被握得生疼,长裙也被推高到腰际,身下被他炙热的欲望抵住,他火热的手,在她身上摩挲游移,所过之处,点燃簇簇火苗。
她情知自己绝对没有办法挣开他。
于是不再挣扎,强迫自己放软了身子。
聂湛自是感觉到了,气息紊乱,隐忍着抬头,却见她梨花带泪的笑,一时之间,柔美得让人屏息。
她的泪痕犹在,却甜甜笑着,漂亮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喊:“林射,林射,林射林射林射……”
在那一刻,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有着一颗冷静冷血的心,那样的决绝与残忍。
聂湛的身躯骤然僵硬,他撑起身,微眯着眼,定定看她。
她还是那样微笑,声音柔软得如同梦呓,她喊:“林射,林射……”
他咬牙,强迫自己隐忍着高涨的欲望,额上有汗水大滴大滴的落下。
骤然放开她,翻身下床,往浴室的方向走去,声音里依然有着情欲未褪的紧绷:“记着,下一次,我再怎样也不会放手。”


第二十八回

林射,这就是你的办法吗?
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朗儿日记

听得水流声响起,林朗环住自己的肩,缓缓坐了起来,身子仍然有止不住的颤抖,泪却渐渐止住了。
自己的衣裳被他撕裂,显然是见不得人了。
于是拿过他的外套穿好,有很重的烟味。
她手上被玻璃划破的伤口不算太深,血已经止住,并不很疼, 看上去却狰狞一片。
她整理好自己,往门外走去,手指碰上冰凉的手柄,停了几秒,终是放下,静静在门边的沙发上坐下,环抱双肩。
聂湛冲完冷水澡,随手扯了块浴巾围在腰间,身体里所有躁动的因子渐渐冷静了下来,神情也回复了漫不经心的冷颓。
开了浴室门,见到林朗,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似是微微勾了下唇角,也没说话,径直往内室走去,不一会拿了酒杯和酒出来,依旧是MACALLAN,琥珀色的光影满室流转。
林朗看他举杯向自己走来,水珠在他精壮的古铜色胸膛上滚动,他身体的线条流畅坚实,近乎完美,一看便知是长期锻炼的结果。此刻,几缕黑发湿漉漉的垂在额前,冷颓的气息里便又加上了几分慵懒不羁,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异常的美感和诱惑。
他倒了杯酒给她:“早知道你胆子不小,却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她接过酒杯,却没喝,抬眸看他,声音很轻:“只是觉得,我该跟你说一句谢谢。”
聂湛挑眉,可有可无的笑:“谢我差点强暴了你?”
朗儿有些不自然的别开眼,还是轻声道:“你知道的。”
聂湛玩味的勾起唇角,晃动着杯中的酒。
林朗看了一眼地上被他睬踏过的锡纸包和散落的针管,起身,对他微笑:“聂教官,谢谢你,以后不会了。”
她的笑容很安静,依然有伤痛的影残存,却少了自厌。
短短的几个小时内,极度的哀怨,极度的自暴自弃,极度的慌乱恐惧,种种激烈的情绪沉淀下来,她似乎安宁了许多。
聂湛暗黑的眸中,有着难解的光,玩味一笑:“不再来了?”
林朗看着他的眼,极淡的笑:“我希望我可以。”
他放下酒杯,起身取过吉他,递给她:“那么最后弹一次吧。”
她接过,调试着琴弦,不经意的随口问道:“你似乎很喜欢听吉他。”
他将杯中的MACALLAN一饮而尽,声音很淡,他说:“以前,她常常弹,用这把吉他,唱我不懂的歌。我母亲。”
林朗停了手上的动作,抬眼看他,幽暗的光线中,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并非是,一丝触动都没有,可她很清楚怎样才是对自己最好的方式,静静垂眸,一个字也不多问,更不多探究半分,只是轻轻拨动琴弦,依旧是那曲HISTORIA DE UN AMOR。
一曲终了。
她将吉他递还给他,他没接,于是她放在一旁,起身离开。
扭动门柄的时候听到了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冷颓气息。
他说:“记着我说的话,下一次,我再怎样也不会放手。”
她合上门,将一切隔绝在身后。
举步欲走,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朗儿?”
那样的震惊和愤怒。
迎面,是母亲不敢置信的面容。
她低头,藏住唇边那抹自嘲苦涩的笑意。
林射,这就是你想出的办法吗?
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第二十九回

如果可以说放手就放手,一早便不会涉入。
如果逃避只是让所有人都更不快乐,我是不是做错了?
穆罕默德不去就山,那就让山来就穆罕默德。
是不是就可以,回到从前。
——————朗儿日记

雅筑看着眼前的女儿,几乎没气晕过去。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男装,烟味很浓。颈项间,遮不住,有淡淡的红痕。
一把拽过她的手,想要带走她,却正碰触到她手腕的伤处,朗儿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又惊又怒的雅筑自是没有察觉,一路拽了她出“暗”,乘出租车到她住的酒店。
满腔的怒意压抑着,不愿失态于人前。
朗儿任她拉着,始终垂眸,并不言语。
关了房间门,雅筑放开她,径自倒了杯水,按捺着自己的情绪问道:“有什么要跟妈妈说的吗?”
一直垂眸的林朗抬头,静静看她,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我要去M市。”
“你说什么?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林朗不再说话,眼睛里的坚持却不曾减弱。
林射在那里,她要去找他。
不愿意再放纵,折磨着自己的同时,也折磨着别人。
自小良好的家教,让她再怎样,也有放不开的底线。
曾经有一刻,她铁了心想要沉沦,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在乎了。
可是,聂湛打掉了她手中的针管,也让她清醒。
种种激烈的情绪沉淀过后,她比任何时候都明白,太过黑暗复杂的世界,并不属于她。
她不想再自欺,也不愿意再逃避。
聂湛问,不再来了?
她那个时候回答的是,我希望我可以。
真的希望,就此不再伤痛,真的希望,她有足够的坚强去面对那样多的未知。
雅筑看着女儿沉默不语,表情那样的宁静,几乎有了些不真实的意味,她正想说什么,却不经意看到朗儿的手背上似乎是有隐隐的血迹,心一惊,猛然拉过林朗的手,拉高了她的衣袖,露出一片尚未完全干涸的狰狞伤痕。
她力持的冷静终于瓦解,慌忙找来药箱帮她包扎,却忍不住心头一酸,落下泪来。
“朗儿,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林射让我来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可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朗看着母亲落泪,心下难受,一面任她帮自己包扎伤口,一面低低的说:“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雅筑心酸,刻意不去看她身上的衣裳和颈项间的红痕,她没有忽略女儿略微红肿的眼,那分明是哭过的样子。
暗自告诉自己要忍住,现在不是问她的好时候,可是却抑制不住自己的担忧,掩面,转过了头。
林朗看她这样,心头更是难过,拉了她的手:“妈妈,你相信我,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我错了,以后再不会这样了,我保证。你别伤心了好不好?”
雅筑勉强自己微笑,伸手将女儿搂住:“我知道,朗儿最乖了。等你考完试妈妈陪你去意大利好不好?”
林朗在她怀里,安静却坚持的摇头:“我要去M市。”
雅筑放开她:“那你告诉我,你去M市要做什么?”
林朗不说话了。
雅筑泪痕未干,话语里全是无力:“我就不明白了,那样苦的地方,又那么远,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偏偏让你和林射,着了魔一样往那赶。”
林朗心底一痛,还是没有说话。
雅筑还再继续说着:“林射就连回家,也要先折腾到那边转一趟机,问他为什么他又不说。现在你又是这样……”
她的话没说完,朗儿已经猛然抬头,屏息看她:“你说林射回家了?”
雅筑怔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他不知道为什么,先去了M市,再连夜转机回来,到家都凌晨了。”
她细细的看着女儿,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情绪。
朗儿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的脑海中,只有母亲方才的话语在不断萦绕。
他没走,他回家了,他没有丢下她不管。
林射,你也一样,终究还是不忍心是吗?
林射,你也一样,你也一样喜欢我是吗?


第三十回

他还是不明白,并不是逃避就可以躲得过。
——————朗儿日记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期末,连续的考试。
雅筑索性打电话延了假,打算跟等朗儿考完了一起回去。
林朗笑着说好,心底,却是明白的,妈妈,还是不放心她。
没有再去“暗”,他的外套,寄了快递回去,原本还准备了卡片的,写了简单的谢谢两个字和她的名字,却在封口的时候取出,对自己笑笑,不再需要。
很快的考完了最后一门,和雅筑一起登上回家的飞机。
飞机在K市机场降落的那一刻,朗儿的心,止不住的微颤。
一眼便望见了接机人群中的父亲,林射却没有来。
林起铭笑呵呵的搂过女儿:“朗儿饿了吧?爸爸已经在荷风轩定好位子了,全是你爱吃的菜。”
不是不知道朗儿近来的事情,可是自小他便把对这个女儿宠得跟公主似的,一段时间不见,哪里舍得责备,只觉得怎样疼宠都不够。
朗儿还没开口,雅筑已经笑道:“十一点都不到,你想把朗儿吃成小猪啊。”
林朗也拉了父亲的手巧笑倩兮:“爸爸,我不要出去吃,你不知道我在学校的时候多想月月姐做的绿豆沙。”
林起铭自是依着她,一面吩咐秘书联系厨师,一面搂着女儿往车子停靠的地方走去:“知道你这丫头贪吃,你哥前两天就让月月备着了。”
到了家,林射却依然不在。
朗儿终于忍不住问:“林射呢?”
林起铭笑,半是欣慰半是无奈:“在公司呢。说是让他放半天假来接你的,他都不肯。这孩子,跟我年轻时候一样,工作起来不要命一样。”
林朗笑笑,林射,还是在躲着他。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她起身:“我去找他。”
林起铭还没来得及劝阻,朗儿已经一溜烟的出去了,只得对着她的背影喊:“朗儿,等等,让吴司机送你。”
雅筑刚好盛了绿豆沙出来,却见林朗关门出去的背影,问:“这孩子又要去哪啊?”
林起铭无奈的笑笑:“到公司找林射了,都嫌我们跟她有代沟了。”
他忙着给司机打电话,让他载朗儿过去,又给林射打了个电话,手机却关着。于是只好联系特助,陆远是自小看着两个孩子长大的,听得朗儿要过来,倒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高兴。
雅筑看着林起铭忙着打电话,不亦乐乎,没有说话,端着一盅绿豆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保姆出来,见林朗不在了,问:“阿姨,朗儿呢?”
雅筑回过神,暗暗想着自己是不是太多心太敏感了,一面将手中的绿豆沙递了过去:“她找林射去了,月月先拿到冷柜里放好。”
林朗刚下车,就见得陆远已经等在公司门口了,于是上前挽了他的手,笑着喊道:“陆叔叔。”
陆远是看着林朗长大的,一直以来都把她当亲生女儿来疼,此番见面,只觉得她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又这样亲热的挽了自己喊叔叔,当下只觉得心甜,拉了她的手往公司走去:“朗儿真乖,我们先去你爸爸办公室,陆叔叔已经叫人准备好你最喜欢的柚子茶了。”
林朗注意到大厅里一众人等止不住好奇的神色,也不太在意,只是笑问身边的陆远:“林射也在吗?”
陆远笑:“你哥不在,小伙子能干得很,还主动跟你爸要求先下基层锻炼,以后肯定有大作为。”
林朗也笑,听别人赞林射心里总是甜的,转头对陆远道:“陆叔叔,林射在哪里?我想先去找他。”
林射在参加一个会议,陆远本来是想让人叫他的,但朗儿连说不用,坚持自己一个人站在会议室外等。隔着厚厚的玻璃墙,就那样看他。
林射并没有发现她,他正用投影仪演示着什么,神情很专注,唇边淡淡的微笑依旧温润如玉。纵然此刻只是与会的一个小职员,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是良好家世堆积出来的雅贵从容。
会议很快结束了,他随着人群走了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她。
他唇边温润的淡笑隐去,身体也不自觉的僵硬,站住了脚步。
于是朗儿微笑,喊:“林射。”
她上前握住他的手,他挣了一下,可是她握得死死的,并不打算放开。
手心里,全是细密的潮湿。
于是他闭上眼,任她拉着,无声叹息。



第三十一回

曼陀罗,凄美而诡异的花朵, 代表了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 花香清雅,枝叶妖娆,纵然剧毒无比,却仍让人不可自抑的沉沦,心甘情愿。
很少人知道,它还有一个名字,天使的号角。
他对我说,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
这句话,成为我一生的,绝色伤痕。
——————朗儿日记

林射的真实身份,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方才陆远对着林朗呵宠有加的样子,却是有很多人看到。
此刻见她拉了他的手,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又是那样一对璧人,难免引来各方的关注和猜测。
两人却都不在意,所有的心思也都只在彼此身上,可是要说些什么却是不大可能,林射所在的办公室并不是独立的,同一间办公室的同事见了他们,眼光里总藏不住好奇。
于是林射反手拉住她,往天台带。
风很大,声音散在风里,微弱得如同未曾响起。
她看着他,微笑,每一句话都鼓足了毕生的勇气。
“你以前跟我说过,是我的东西永远都是我的,不是我的,只要我想,你也会让它是我的。现在,这句话还算数吗?”
林射深深看她,没有开口。
于是她继续微笑:“从小你就教我,不可以优柔寡断,要勇敢,要学会面对,因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我试过逃避的,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还是没用,欺人或许可以,自欺却不行。”
他转开眼,看向都市鳞次栉比的建筑,冰冷的繁华和纷乱,一如他的心境。
林朗深深吸气,上前,伸手抚上他的脸,让他转过头看自己的眼:“为什么还要逃避,一点都不像你了。难道喜欢我,真的让你这么痛苦吗?”
“朗儿,”他拉下她的手,力持的冷静却在一点一滴的瓦解:“喜欢有很多种……”
林朗垂下羽睫,笑得很淡,她打断他:“可是你对我的喜欢和我对你的一样,偏偏是,最不该的一种。你还要骗我吗?还要骗你自己吗?”
她的手机响了,熟悉的号码是由家里打来的,一狠心,直接关机。
然后抬头,眼底已有泪光,却还是那样对他微笑。
林射所有高筑的心防一夕崩塌,所有的理智在她含泪的柔然一笑中,消失殆尽,他伸出双臂搂住她,一点一点的收紧,仿若想将她就此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不分离。闭上眼,沉沉的叹息声消散在风里。
林朗将脸埋在他怀里,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林射,我会下地狱的。”
他拥紧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不会,我会陪着你。”
由着林射送她下楼,本来想留下来陪他上班的,他轻轻揉她的发,笑容里有宠溺和无奈,他说:“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笑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任他为自己关了车门。
车子远去,林射唇边的温柔笑意缓缓隐去,眸光中的坚持却并未动摇。
他对朗儿说,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犹记得那时候的朗儿,微微笑着,笑容里全是甜蜜和伤痛,她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眼底有脆弱的泪光流转。
他在那一刻,便横了心,要带她走,一辈子护着她。
不是私奔,只是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相守。他太清楚父母在她心中的地位,永不见面的痛和背弃的罪恶感,会让她一生都不快乐,他不要这样。
他告诉她,自己会和父亲提,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开拓生意,在那里,等她毕业。一起相守,时常回来看望父母。
她的眼底有着担忧,问他,我们可以瞒一辈子吗?
他微笑,相信我吗?
于是朗儿笑了,那样的美,她重又把脸埋进他怀里,如同儿时一样撒娇道,可是我还有两年才毕业,不管,你先到B市等我两年,然后我们再一起走。
从小到大,她的要求,他很少有不应的,这一次,见她这样又哭又笑的样子,拒绝的话又怎么说得出口,于是对她微笑,点头。
收回心神,她坐的车子已经走远,不见踪影。
拿出上衣口袋里的手机,之前自己一直关机,以会议为借口,却多少带着逃避的意味,朗儿没说错,这的确一点也不像他。
按了开机键,很快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是朗儿。
他的唇边不自觉的带上的微笑,眼底柔和有如深海,屏幕上只有孩子气十足的一句话——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


第三十二回

我见过月夜昙花的绝代风姿。
瞬间盛放,霎那凋零。
总害怕,我的幸福,也这样的脆弱,不堪一击。
——————朗儿日记

夜凉如水。
林朗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三天后,她就要和林射一起离开,去往B市。虽然离她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可是她却想要和他一起出发。
同样的地点,已经是不同的意义。
有隐秘的快乐,在心底滋长,那快乐连着血缘的禁忌,放肆而伤痛的灼烧着,无可抵挡。
分明是毒,却那样心甘情愿的沉沦,弃了所有救赎。
自然有牵挂的,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可自从他拥她入怀的那一刻,她便什么都舍了,包括最牵念的家人。
爸爸依然很忙,虽然在她的假期里已经尽量空出了时间,避免出差,可是,每天见面的时间却还是只有那么一点。
他回来得晚,于是她便也不睡,在客厅里亮着灯等他,每每让林起铭又感动又心疼的。
妈妈正好也在放假,于是林射和父亲上班的时间里,朗儿便常常拉着她逛街,做美容,看电影。
雅筑笑,我们朗儿怎么变得这么乖,成天陪我你不闷吗?
她便挽着母亲的手撒娇,怎么会,我和妈妈可没代沟,上街的时候人家不都以为是姐妹呢。
笑容背后,藏着的,是这一生都难以摆脱的愧疚。
她只是想,还在家的时候,多陪陪父母。
横竖睡不着,便索性起来,穿着睡衣来到阳台,却看见书房还亮着灯,笑了一下,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了。
扭开书房的门,书桌前伏案的,果然是林射。
听见响声,他抬头,像是知道是她一样,唇边的温柔笑意早早便带上了。
他把她抱到腿上,微微责备:“也不知道披件衣服。”
她笑着把有些凉的手往他腰间探:“知道你在呀。”
眼光却落到他开着的电脑上,一连串的数据图表。
她可爱的皱了皱鼻子,这样的小动作只有在他面前才会不经意的流露:“你这几天都在忙这些吗?”
他微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尖:“你以为我到B市只是去玩吗?总要干出点成绩,才能让爸爸放心,才能养得起你。”
她骄傲的一仰头:“谁要你养啊,我还有两年就毕业了,到时候成名记者了,说不定你还求着我给你做访问呢。”
他的眼里全是笑意。
她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拽了他的手道:“我们说好了,你以后可不能接受别人的访问,专访权要留给我。到时候不知道羡慕死多少人,呵呵……”
她自顾自的想着,笑了起来,眼睛亮得仿若天上繁星。
林射笑:“不是有人之前还很有骨气的要我求着她做专访的,怎么这会就提前走后门了。”
林朗不在意的笑,搂了他的脖子:“那是因为我要赚钱养你呀。”
她窝在他怀里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原本很清醒的,现在却渐渐有了睡意。
林射轻吻着她的发心,柔声道:“要不要回房睡?”
朗儿摇头:“不要,回去反而睡不着了。”
于是他微笑,拉过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帮她盖好。
林朗的睡意渐渐浓了,还是努力睁开眼:“你不要熬太晚。”
林射微笑着点头,微微的暖和淡淡的幸福充溢胸间。看着怀中人儿梦一样美好的容颜,终究情难自禁,俯身轻轻印上她柔美的唇——“A kiss say goodnight……”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轻吻,却让她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唇畔的笑意更是藏都藏不住。
林射笑着搂住她,如同护着毕生的宝贝一般。
却在抬头的瞬间,霎时僵硬。
那是雅筑,披了件外套,端着牛奶站在门外。
她伸出一只手,死死的扶了墙,脸上惨白一片,眼底写满了沉痛、不敢置信和震惊。
她努力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发出任何轻微的声响。几十年的生活阅历和任教生涯,让她太清楚这个时候,所能做的只是沉默,当场撞破的话,便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只是,她握了杯子的手,却是再怎样也抑制不住的颤抖。
朗儿自是察觉到林射的僵硬了,不解的问:“怎么了?”
就要从他怀里坐起来。
他却不让,伸手将她的头按到自己怀里,动作轻柔,却带着坚决。他放柔了声音:“睡吧。”
于是朗儿爱娇的一笑,闭上了眼。
看不见,窗外,欲变的天。


第三十三回

“桃树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直,吁嗟复吁嗟。”
这是文姜出阁前夕,诸儿刻在竹简上的无可奈何。
文姜,齐国的公主,鲁国的王后,风华绝代的美人,那是多少女孩子梦都梦不到的尊贵。她爱上了自己的哥哥,于是背负千古的骂名。
乱伦、荒淫无道、不顾廉耻,世人用尽了一切尖锐的词汇。
于是齐僖公将文姜远嫁,甚至一反兄弟送嫁的惯例,亲自将女儿送往鲁国,之后便是十八年不得归宁省亲。
有人说,是豆蔻年华的文姜美到令诸儿逾矩,可又是为什么,十八年后,韶华逝去,两鬓成霜,依旧情重不悔?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们相爱,只是错绊了兄妹的血缘。
————————朗儿日记

在雅筑的记忆里,女儿从小便爱缠着林射,也一向最肯听他的话,倒比和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更亲近。
所以,那次林射竟然让自己到B市劝劝朗儿时,她既惊诧,也忧心。问林射,他什么都不肯说,眼底,有沉痛的痕迹。
她再顾不得什么,立刻请了假,飞往B市,却没想到会在那样复杂的地方见到朗儿,当时的惊痛,至今记忆犹新。
却不曾想到,她规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第二天清晨,女儿已经一如往昔。
雅筑自然还是不放心,便留在B市等她。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朗儿都只是复习,备考,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她在阳光下笑容明媚,说,妈妈,等我拿了奖学金给你买礼物。
那样澄澈无暇的孩子,又是为了什么会有放纵的曾经。
试探性的问过,她只是对自己笑,轻轻巧巧的撒娇道,妈妈,人家错了还不行?你就别再提我的糗事了。
其他的,再不多说一字。
她太清楚女儿骨子里的倔强,既然她不愿意说,她便也不再问,只要她好,其他的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待到回家,朗儿甚至比从前还要乖巧,雅筑自然是欣喜女儿的贴心,可是心底,却总有着莫名的淡淡不安。
这种不安,在朗儿和林射相处的每个时候,弥散得越发强烈。
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他们兄妹感情很好,惯然如此,这是多少人家羡慕不来的。
可是,她唇边的微笑,他眼底的情深,举手投足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那样密密的契合着,分分明明的,有缠绵情意,温存流转。
雅筑一直记得那日在酒店,朗儿听得林射回家的消息后,那般异样的神情,再联系之前她与林射的种种反常行为,实在是,由不得她不多想。
种种的不安担忧,现如今,一夕撞破,即便已经有了隐约的预感,在那一瞬间,她还是几乎站立不住。
不敢想象,如果昨夜,不是自己偶然醒来,想给熬夜的林射端一杯牛奶,事情还会发展得怎样不可收拾。
有轻轻的敲门声,朗儿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妈妈,你好了没有,说好了今天去游泳的。”
她揉揉发疼的太阳穴,起身,开门,门外是女儿明亮的笑容,那样的美丽。
于是微笑:“朗儿,妈妈刚才接到电话,学院里有事要我去一趟,明天再陪你去游泳好不好?”
出了门,明晃晃的阳光有些刺眼,司机问:“去学校吗?”
雅筑静了一会,轻轻开口:“不,老吴,麻烦你到公司。”


第三十四回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我并不相信神灵显圣,但仍向上苍祷告。
所有的罪孽皆我一人。
甘愿沉沦。
————————朗儿日记

车子很快到了公司楼下,雅筑坐在车里,并没有动。
司机有些奇怪的问道:“您不上去?”
她定了定神,拿出了手机。
接到雅筑的电话,林射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诧异,她在电话里说,林射,我们谈谈好吗?
他淡淡垂眸,说,好。
雅筑顾虑着林射的真实身份并不为人知,于是轻问,是我上来还是另找间咖啡厅?
他说,阿姨,我很快下来。
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在咖啡厅里落座,一时之间,竟然相顾无言。
雅筑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眼光转向窗外,终是静静开口:“林射,刚才在这里等你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第一次见你的情形。你那个时候才一岁,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印象了,但我却记得很清楚。”
林射没有说话,雅筑淡淡一笑,继续说道:“那天你穿了套海军服,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我,不说话。你爸爸把你抱到我怀里,那样的小,当时我就想,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当作我的亲生儿子来疼。”
“阿姨,你一向待我很好。”
雅筑还是笑笑,接着自己的思绪往下说:“后来我有了朗儿,当时是想过不要她的,但是你爸爸不同意,而你也对我说,阿姨,我会保护弟弟妹妹的。那样的懂事。”
林射喝了口咖啡,不再打断,只是安静的看她。
“朗儿一天一天长大,你们的感情也一天比一天好,每每让我和你爸爸又欣慰又骄傲的。你爸爸老是对我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功不是别人都羡慕的诺大家业,而是有你们这一双儿女。这其实也是我想说的,这些年来,我们一家人这样幸福,我一直觉得是老天的厚爱。”
她抬眼,看林射俊朗淡漠的眉目,幽黑的眼里读不出任何情绪。
雅筑做了个深呼吸,正视他的眼睛,开口:“林射,我并不喜欢拐弯抹角,而且我认为,亲人之间也并不需要。所以,关于昨天晚上的事,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林射的声音里有一贯的疏朗雅贵,他说:“就像你看到的一样,也并不是一时冲动。”
“你是在告诉我你们相互喜欢吗?”
他没有说话,眼神却有着淡淡的坚持。
雅筑并没有料到他会这样供认不讳,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于是林射放缓的声音,表情柔和而认真,他一字一句的开口:“阿姨,我会带朗儿离开,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一辈子护着她。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比爱惜我自己更爱惜她。你可以答应我吗?”
雅筑不住摇头:“林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朗儿是你的妹妹,你是要我们这个家支离破碎,要她一辈子背着乱伦的骂名吗?”
“我会带她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也会常回来看你和爸爸。”
“那她自己呢?你那么了解她,难道不知道她是那么细腻善良的孩子,你要她以后,痛苦一辈子吗?”
林射握紧了手中的咖啡杯,没有说话。
他可以抛开这世间一切,却独独没有办法不管朗儿的感受。
雅筑还在说着:“朗儿,她还不到二十,她的一生还那么长,你真的忍心吗?”
看他暗沉的眼,她觉得不忍心,眼前的这一个,也一样是她从小带大,放在心坎上疼爱的孩子,不自觉的,她放柔了声音。
“你们都还年轻,也许只是因为自小亲近,误以为这就是爱情……”
她的话没有说完,林射淡淡的打断了她:“如果这不是爱,那么我这辈子都不会有。”
那样的低暗,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落寞无奈,听来竟然有了些沧桑的意味。
雅筑怔住,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告诉自己,这么做没错,她是为了他们好,为了这个家好。
于是垂眸,不再看他,声音淡然得近乎平板:“那朗儿呢,她还有机会认识无数的人,你就能肯定她日后不会后悔?”
林射心底一痛,这个问题,自己并不是没有想过。
如果少了血缘的牵绊,他有自信一辈子留住她的心。可如今,他们面对的,是一条过于艰难的路,外界的谴责和心灵的愧疚如影随形,真的不是没有想过,朗儿有朝一日,或许会后悔、会放弃。
每每想起,都会心痛难当。可是答案,却是早早便定了的。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会放手,让她选择,然后依旧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沉默守侯,不遗余力。
雅筑不忍心再看林射眼底的沉痛,将视线重又调到窗外,她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忧伤而无奈。
“林射,我是个自私的女人,也是个霸道的母亲,我只想要我的家庭像从前一样幸福,不要有任何改变。我不求我的孩子有多出类拔萃,只要他们一生安宁,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渐冷苦涩。
雅筑依旧看向窗外:“你爸爸常跟我说,你那么优秀,很快就可以独当一面。到时候他便退休,在家里弄孙为乐。他近来身体并不好,怕你们担心一直瞒着,我现在告诉你并不是想要要挟什么,只是希望你能把所有的事情,重新考虑。”
转头,看他还是那样沉默,长长的睫毛在他俊朗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胸 口一痛,却还是逼自己硬起心肠开口:“我和你爸爸说了,不要让你去B市。你要怪我也好,可是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他以为我只是舍不得你们,并没有答应。 可是林射,你原谅阿姨,我实在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也没有能力承受任何改变。阿姨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们什么,只这一次,好吗?”
看林射眼底越积越沉的暗痛,雅筑抑制不住的心酸。
从小疼着宠着的孩子,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迫他如斯。
她抬起头,努力逼回上涌的泪意,心一横,正想要说些什么,手机响了,是林起铭。
林射安静的注视着雅筑接起电话,她的神情有些倦,所说的每一句话也平常得激不起一丝波澜。
可是,在所有平淡的背后,是相濡以沫的岁月所堆积出来的情真意切,无需刻意昭彰,更做不得丝毫的假,就这样不经意间,流转于她的每一个举手投足。
她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叮嘱了他按时吃饭,记得吃药,问了他晚上想吃的菜式。
她没有说正和自己在一起。
很快的挂了电话,雅筑抬眼,对上林射过于平静的眼,握着手机的手不曾放开,而之前想说的话,也辗转于喉间,说不出口。
于是林射开口,他的视线落在杯中冷却的咖啡上,那样专注,仿佛除了这个便再没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东西一样。
他的声音极淡,响在空旷的时间之中,很快便消失无迹。
他说:“阿姨,不要让朗儿知道。”
他的神情是那样的淡漠,所有的挣扎苦痛反倒显得并不真实。
雅筑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林射,你一向是那么懂事的孩子。”
声音轻得,如同对自己的呓语。


第三十五回

直到昨天为止,我还那样的幸福。
—————————朗儿日记

下班时分,川流不息的车队,熙来攘往的人群,一如这个城市每一天纷繁喧扰的生活。
他的手机响了,闪烁的名字,早已经融入他的骨髓,再难分离。
接起,她的声音传来:“林射,我想知道为什么。”
他没有说话。
朗儿握着文件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这么说爸爸说的是真的了,我还一直不相信。是你跟他说你不去B市的,是吗?”
他静静开口:“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明天,明天我们就可以一起离开了,我想知道这到底为了什么?”
他的神情依旧淡漠如初,声音也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对于公司的长远发展,B市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林朗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什么市场饱和,什么放眼国际,全是借口。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吗?”
她狠狠的将手中的文件往墙上扔去:“你这两天忙得不眠不休,就是为了赶出这个报告给爸爸吗?”
听得电话那头的沉默一片,她的声音,渐渐无力,有泪水,抑制不住:“林射,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要改变。”
他闭上眼,没有说话。
关机,直接拔了电池。
表情淡漠,眼底平静。
他发动车子,往炼和馆驶去,从他很小的时候起,一直在这里学习剑道。
入馆更衣,穿戴防具,一如从前的每一次。
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竹刀扬起,仿若想要斩断所有苦痛牵绊,完全不考虑对手。
与他对阵的人实力并不弱,却很快吃不消了。
一直静坐一旁的老师起身,站到了他的对面。
林射并没有停顿,动作也越来越快,想要以自己的速度,来拉近差距,却只换来,碰壁无数。人家早就格挡了,还在打,还在打,反而露出那么多的破绽……
他一直握着自己的竹刀,直到筋疲力尽。
老师看着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弟子,躺在空空荡荡的场馆里,衣服早就被汗水浸湿。
走到他身边,坐下,拿起竹刀,问:“竹刀的五道竹节,都代表什么?”
“仁、义、礼、智、信。”
林射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声音安静。
老师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剑道讲求气、剑、体合一,在追求最强之剑的同时,也不可忘了‘道’的存在。这个道理,从我教你的第一天起就告诉过你。”
林射没有说话。
“我也告诉过你,凡练习剑道之人,爱惜竹刀必须如同爱惜自己的双手,必须认真对待每一次挥剑练习,更不能把个人的不快情绪带入道场。这些年来,你一直优秀,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猛冲猛打。”
林射还是看着天花板,明晃晃的顶灯有些刺眼,他的苦痛太小,所以无人救赎。
他安静的开口:“对不起。”
老师看了他半晌,终是摇头走远,留他一人。
灯如梦魇,人若幻象。
满室,旷远无垠。
耳边突然就想起了她含泪的声音。
林射,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改变?
他的唇边,勾出一抹寂寥笑意。
没有改变,没有。
只是,藏得更深。


第三十六回

他叫我妹妹。
多么生疏而警醒的称谓。
——————朗儿日记

自那一日起,林射便以工作为名,搬离了家,偶尔回来,也专门挑她不在的时候。
朗儿冷眼看着这一切,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居然可以还笑得出来。
他不走,她便也留下,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母亲脸上的忧心也越来越明显。
她却已经无心也无力去管这么许多。
过于伤寂的内心,找不到出口,早已经是自顾不暇。
敲门声响起,月月在喊:“朗儿,下楼吃早餐了。”
餐桌前,父母已经坐好,林起铭见她下来,放下手上的报纸,亲自帮她拉好了椅子。
“早安,美丽的林小姐。”
这段时间他工作虽忙,却也没忽略女儿沉静得有些郁郁寡欢的神情,她依旧乖巧,依旧懂事,却不大像从前一样爱撒娇胡闹。仔细想过,却苦于找不出原因,于是总想着变着法子哄她开心。
朗儿又怎么会不知道父亲的心思,于是弯出一个漂亮的笑容:“早安,英俊的林先生。”
林起铭哈哈大笑,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那边雅筑已经盛好了豆浆递给他们父女:“你们啊,没大没小的。”
朗儿接过,却是看着父亲可爱的吐了吐舌头:“怎么办,林先生,你太太好象吃醋了。”
林起铭更是开怀,雅筑也笑着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这丫头,倒调侃起我来了。”
朗儿看着父母松弛了不少的神情,毕竟不愿意再一次的重复过去那种颓废、迷失、糟践自己、也伤害别人的生活方式。不愿意再把自己处理得一团糟。
她的唇边依然挂着爱娇的笑,内心深处,却是一片冷静。
有时候想想,这种状态挺可怕的,表面上,她可以谈笑风生,那样的开怀和灿烂,可心底,却半点笑意都没有。也希望自己可以真正笑出来,或者是哭出来也好,可偏偏就,寂然得激不起半丝涟漪。
以那样冷漠的心微笑,看着这世界。
林起铭见女儿吃得并不多,有些心疼的问:“朗儿这两天胃口都不怎么好,想吃什么告诉爸爸,爸爸带你去吃。”
林朗看着一桌的菜式,再看父亲眼底的心疼,不由得轻轻叹息:“爸爸,你看这全是我爱吃的,你们都只顾着我了。像煎蛋你是从来不吃的,奇异果妈妈也不喜欢,都是因为我喜欢现在每顿都吃。”
雅筑笑着打趣她:“你才知道啊,公主殿下。”
她看着父母,粲然一笑:“就不怕把我宠坏啊?”
林起铭不以为意的笑:“爸爸妈妈宠你是因为爱你,我们朗儿才不会变坏呢,那么乖,爸爸还老担心你委屈着自己呢。”
正往餐桌上端水果的月月听了不由得笑道:“林叔就是偏心,把朗儿疼得跟公主样的,对林射又那么严格,搞得他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了。”
雅筑心一慌,小心的看女儿,却见她面色如常,连轻微的改变都没有,甚至于唇边依旧带着微笑,低头,将杯中的豆浆喝完。
林起铭倒还是不在意的笑:“女儿本来就是要宠着养的,儿子是得苦着养的,这可是老话了。”
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得去公司了,起身,一面对雅筑说着:“今晚多准备点菜,请个人回来弄吧,林射说要回来吃饭。”
雅筑应着,还不及看女儿,林起铭已经对着她开口了:“朗儿今天没什么事吧?你哥还专门问呢。”
她心一颤,看着父亲,不动声色的微笑:“他问我什么了?”
“昨天在公司跟我说,要回来吃饭,还专门问妹妹在吗。好象是要带什么朋友回来。”
妹妹。
他叫她妹妹。
朗儿的唇边浅浅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依旧平静的看着父亲,笑问:“女朋友吗?”
林起铭呵呵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朗儿可不许再哭鼻子啊。”
“爸爸!”
林起铭笑着往门外走,雅筑一面送他出去,一面却是看着女儿。
她依旧安静的坐在那里,安静的吃着水果,唇边的弧度,一点一点的,慢慢扩大。
不知怎么的,竟然让她觉得,有了些冰冷的意味。


第三十七回

我看见他眼底惊痛的神色,于是放任自己安心的闭上了眼。
——————-—朗儿日记

水流的声音,持续不断。
有雾气,氤氲一室。
林朗伸手,将镜面上的水气抹去,现出一个美丽的影象。
取过毛巾,一寸一寸拭去身上的水珠,再将乳液均匀的涂抹在皮肤上。
她披了浴巾赤脚走出浴室,来到衣橱面前,一件一件开始试衣,发梢有水珠,滴滴落下,晕染在洁白柔软的地毯上面。
皱眉,将身上的衣服随手扔到床上,重新又挑过另一套。
她的衣服一向很多,从她很小开始,父母每去外地,带回来最多便是她的衣服饰品,完全是把她当洋娃娃一般在打扮。
还记得爸爸总是说,再没有比看着朗儿打扮得像个小公主一样漂漂亮亮的更开心的事了。
而今虽然大了,父母的习惯却是一点没变,满满两个衣橱的衣裳,却有很多,只穿了那么一两次便挂在那里了。更有些洋装,过于精致华丽,除了随父母出席的宴会,她并没有太多的场合去穿,一直就放在那里,未曾动过。
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样大费周章的挑选。
耳边突然就响起了他的声音,他说,我不想说是为你好,是我自己自私,受不了世俗的压力。我只想要一个平稳的人生,一个普通的妻子,不漂亮,但是贤惠。一个女儿,然后所有人祝福。
她的唇边,缓缓弯出一抹笑意,弯腰穿上了丝袜。
月月来敲门的时候,她正对着梳妆镜,画上最后一笔眉。
月月惊得说话都有些不顺畅了:“朗儿,你,你怎么……”
她拉起裙裾,起身微笑:“不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
“那不就行了。”林朗微笑着打断她,往门外走去:“林射来了没?”
“还没,林叔倒是先回来了,在楼下呢。”
“那我也下去等吧。”
“哎,你小心,裙摆都拖地了。”
下楼,不意外的,看见父母眼底藏不住的惊讶。
拉着裙裾在他们面前转了个圈,长发在空中舞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后,轻轻落在她线条优美的背上,她巧笑嫣然:“怎么样,有没有惊艳呀?”
雅筑起身:“你这孩子,今天又不去哪儿,穿成这样干嘛呢。”
林朗笑着拉过母亲的手,一同在父亲身边坐下:“古有老莱子彩衣娱亲,今有林朗盛装博亲一笑,爸爸不是老说看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是最开心的事情嘛。”
说得雅筑和林起铭忍不住都笑了起来,林起铭一面喊月月到房里拿DV出来,一面对着女儿道:“公主殿下,起来美美的转几圈。”
林朗于是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边笑边转圈的,把小时候学巴蕾的姿势都用上了。
林起铭看着镜头里的女儿,月白色的单肩曳地长裙,式样简单而高雅,是去年他们全家去希腊旅游的时候林射给她挑的。她的额间,戴了一个小小的水晶吊饰,是他专门托人买给她配这身衣服的。
此刻,她正笑着,拉了母亲的手转圈,如水的秀发时而飘起,露出背部娇嫩若雪的肌肤。
这是他一直想要给女儿的生活,公主一样的生活,不惜用所有的华美的堆砌。
他的眼底隐藏不住的骄傲:“我们朗儿漂亮得跟公主一样。”
雅筑松了女儿的手,笑着坐下微微喘息:“你们父女啊,一个把自家女儿快捧到天上去了,一个自恋得快飘到天上去了,也不怕别人笑。”
林起铭呵呵笑着搂了女儿在沙发上坐下:“事实如此嘛,我们朗儿要是天天穿得这么漂亮,我们家的大门不出几天就要被人踏破。”
雅筑看着他们父女,难得有了这段时间以来最放松的心境,便也没多想,随口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女儿有多懒,平常连公司的周年庆宴会都不会这么上心的,也不知道今天是疯个什么劲。”
林朗唇边的笑容不变,淡淡开口道:“见未来大嫂,自然要做足准备的。”
雅筑的心,霎时一颤,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看着女儿依旧微笑,表情平静。
林起铭倒是并不在意,好笑的看着女儿,问:“你又知道林射是带女朋友来了,他都没说。”
林朗还是淡淡笑着开口:“爸爸,我跟你打赌,赌一个泰迪熊。”
她的眼神很静,唇边带笑,表情却是极淡。
雅筑的心,从未有过的不安。
近二十年来,这是她第一次,看不透女儿的心。
林射还没有回来,林起铭接到电话,一个重要客户临时到访,无奈之下,只得先去做陪。
林朗送父亲来到门外,看车子消失在拐角处,她脸上的笑意,一分,薄似一分,终于消失无踪。
没有回去,她站在家门外,望着他将要来的方向。
偶尔有车辆行人路过,目光或惊诧或惊艳,她并不在意。
月月出来:“朗儿,你站这儿干嘛呢?阿姨让你进去。”
她摇头,依旧看着转角处,眸光霎时点亮。
林射平稳的开着车子,带着一贯的优雅微笑倾听身侧友人谈笑风生,不时接几句。
他轻打方向盘,过了转角,却在那一刻,心头一窒。
他的朗儿,多日不见,站在那里,美得像个公主。
不舍得也无法移开视线,他克制的停稳了车,周身紧绷。
身边的那人,视线同样胶着,问:“她是谁呀?你认识吗?”
他还不及开口,林朗已经走到了车旁,弯腰轻扣车窗,唇边的微笑,那样美丽,眼底,却分分明明,不带任何笑意。
他敛回自己有些失控的心神,收回视线,对朋友微微一笑:“朗儿,不记得了?”
“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女大十八变。”那人一面说着一面忙着对车窗外的林朗展露微笑,却发现,她根本就没看自己。
林射下车,林朗皓莹若雪的娇美手臂便缠上了他的颈项:“这么久没见我了,有没有想我?”
熟悉的方式,熟悉的句子,一如从前每次见面。
她的声音轻轻带笑,却不带丝毫温暖。
林射面无表情的将她缠绕在他后颈的手用力扳开,那边他的朋友已经自己下了车:“林射,你们兄妹感情还是那么好。”
他向他走去,勉强自己微笑,纷乱复杂的思绪下,唇边的弧度依旧雅贵完美:“我妹妹一向爱胡闹,家里人把她宠坏了。耀扬,你有十多年没见她了吧?”
陆耀扬笑着走向林朗:“嗨,还记得我吗?小时候你老是爱跟在我们一群男孩子后面的。”
林朗冷眼看着,微笑,笑。
那男子眼中的光芒,她不迟钝,如何不懂。
却原来,她还是算错,林射不是要把自己卖了,倒是想把她卖了。
今天的盛装,倒成了最恶俗的装点。
无视陆耀扬伸出的手,她微笑着开口:“不记得了。”
耀扬倒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一怔之后,随即笑道:“没关系,总会让你记起来的。”
她还是那样,笑容恬美:“第一,大脑的容量有限,我从来不会用来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第二,我小时候跟着的人只有一个,便是林射,没事不要乱攀关系。”
他的父亲待她一样很好,她不该这样不讲道理的。
可是此刻,在这种情形之下,她却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更没有办法堆叠起精神来应对他。
清冷的转身,她径自回房,不再理会身后两人。
耀扬转头对林射苦笑:“我小时候是不是得罪过她啊?”
进了门,林射没见到父亲,月月道:“林叔有事出去了,还让你们吃完饭多玩会,他尽量赶回来。”
于是林射带耀扬到雅筑面前:“阿姨,还记得耀扬吗?前几天刚从美国回来。”
雅筑看着眼前这个帅气阳光的男孩子,他自进门起便一直看着女儿,林射的心思,她怎么会看不透。
心下涩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又什么滋味都不是。
勉强自己笑着起身:“耀扬都这么大了,陆远真是好福气。快坐吧,晚饭早就准备好了。”
席间,雅筑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表情一致的淡漠,视线连交汇都不曾。
竟然有了些心惊胆颤的感觉。
倒是耀扬,一直健谈,说着在国外的种种趣闻。
“陆耀扬。”
在他正说起自己在中餐馆打工的经历时,林朗打断了他。
“怎么了,朗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他笑着看眼前这个女孩,她在对自己微笑,可是眼底,总有一抹高傲的冷然,连藏都不屑。
林朗微笑:“叫都叫了,再问不是多余吗?”
“朗儿!”雅筑急急的打断她,又忙着跟耀扬抱歉道:“真是对不起,这孩子被我惯坏了,没大没小的。”
耀扬微笑道:“没有关系的,阿姨。”
转眼看到林朗似笑非笑的神情,微笑着问:“刚才要和我说什么吗?”
林朗淡淡一笑:“也没什么,只是想要告诉你,我一向讨厌别人吃饭的时候喋喋不休。”
“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耀扬挑眉笑问。
朗儿也笑:“自然是林射这样的,非他不嫁。”
陆耀扬倒是没什么,雅筑却一时间变了脸色,看朗儿,微笑如初,却并不像是玩笑,看林射,眸光晦暗,所有压抑的痛楚情感,藏得很好。
不及她开口说些什么,林朗已经起身,漂亮的眼直视陆耀扬:“你刚才说要和林射一起去Q市开拓市场,是不是真的?”
“是。”
她微笑:“那很好。”
耀扬挑眉:“你是指?”
林朗还是笑,眼底一片淡漠冰冷的光:“我接受你的追求,别告诉我你不想。”
耀扬笑看她半晌,微笑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我的荣幸。”
饭后,看他们相携着出去,林射安静的坐在沙发上,半晌没动。
月月在一旁边收拾边笑:“他们看起来好般配。”
他没有说话,沉默起身,往书房走去。
沙发另一侧的雅筑也没有说话,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越来越晚,林射坐在书房里,没有开灯。
门铃响了,他的身体蓦然一震,却又靠回椅背,疲倦的闭上了眼。
她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笑着,说着些什么,他听不太真切。
“你这孩子,怎么喝成这样?”雅筑阿姨的声音又惊又痛。
他在黑暗中对着自己自嘲的笑了一下,然后起身,终究还是,没办法放下。
“阿姨,对不起,她一直要喝,我劝不住她。”耀扬一面扶着站立不稳的林朗,一面抱歉的说着。
雅筑摇头:“不关你的事,这孩子……”
她的话没说完,闭上眼,调整了一下情绪,就要扶过女儿。
林朗却迷离笑着,避开了她。
她抓着耀扬的胳膊,对他微笑,眼睛却是看着楼梯上的林射。
“朗儿,我先送你回房,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她听了他的话,却仿若未闻一样,眼光还是飘忽在他身后,忽而就弯出一个幽娆笑意,踮起脚尖轻轻印上了他的唇。
“A kiss say goodnight。”她说。
冰冷的温度。


第三十八回

可以做的我全做了。
不该做的,我也做了。
转身的距离,才发觉,原来我们离幸福只差一步。
——————-—朗儿日记

房门合上,黑暗中,林朗静静睁开了眼。
是有些醉意的,可思绪依旧清晰,曾经连“毁”那样烈的酒都很少让她醉,此刻,不过是他们认为的,不省人事罢了。
她没有忽略闭上眼睛那一刻,林射眼底的惊痛神色,她知道是他抱自己回房的,熟悉的气息,无声的注视。
她看了看窗外,有淡淡的月色透进来,过了零时的夜,很静。
本以为或许会失眠整晚的,却意外的睡得很好,大概是因为昨天太累了的缘故吧,睁开眼,已经十一点了,阳光明媚,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昨天晚上有没有做梦。
起来洗漱,随便挑了套居家的衣服换上,却不意从试衣镜里,看到了床头柜上放着的日记。
方才起床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可是自己的日记向来是放进抽屉里的,虽然也不锁,因为家里人是从来都会给她留有隐私的空间。现如今它就安静的放在床头,其中似乎还夹了东西,林朗不由得怔了一下。
走过去,拿起,这本超厚的本子,记载了她几年来所有隐秘的快乐与哀伤,甚至在扉页上,就早已经明明白白表露无疑——
“这里,
是我的罪沉睡不醒的地方,
永生不愿醒来的梦。”
翻开日记,在她昨夜新记上的位置,夹了一个信封,没有署名,没有封口。
天性里的敏感因子,很快的告诉她,这并不寻常,有事情要发生,她所意想不到的事。
将信封中的信打开,五页信笺,满满的,并没有用打印稿。
那是,妈妈。
“朗儿:
原谅我,用了这样一种方式。可是接下来妈妈要说的话,如果面对你,我想我永远也没有办法开口……”
信很长,笔迹有明显的停顿和凌乱,没有泪渍。
她知道,母亲即便流泪,也断然不会由它晕染在信纸上,即便不小心沾上,她也会撕弃重写,断然不会让她看到。
胡乱的将信塞回信封,再夹进日记本,甚至不及放回抽屉,她往父母的房间奔去。
母亲却并不在,空荡荡的房间有种寂静与决然的意味。
月月听得声音,上楼来:“朗儿,快下来吃东西,阿姨说让你多睡会,粥我一直用小火熬着呢。”
她有些急切的拉了月月的手:“我妈妈呢?”
“阿姨一大早就出去了,也没说去哪里……”
月月的话没说完,林朗已经松了她的手,奔到电话面前,拨了母亲的手机号码,却已经是关机的答复。
她握着电话,怔在那里,大脑有两三秒钟的空白。
“怎么了?先吃东西吧,说不定阿姨一会就回来了。”
她抬眼看月月,却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电话也没放下。
于是月月笑着拿过她手中的电话挂好:“怎么跟痴了似的,快走吧,是林射专门让我给你熬的包河藕粥。”
林朗却像是在那一刻突然醒过来一样,挣开月月的手,往门外奔去,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拖鞋。
月月没拉住她,急着喊道:“朗儿,你穿成这样要去哪啊?”
她也没理,只是不停的往前跑着,思绪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声音很清晰,她要先找到林射,她现在想要见到他。
一如儿时的每次,只要见到他,她再混乱的心,也会安静下来。
她住的这一区,很少有计程车会来,于是她一直跑,都不记得自己跑了多远,只记得上车的时候自己喘得说话都不顺畅了,以及司机掩饰不住诧异的神色。
车子往公司的方向一路前行。
午间下班的高峰期,市区内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林朗看着前方不见移动的车队,越发的心乱,看看路反正也不远了,于是侧头对司机道:“师傅,我在这里下车您看可以吗?”
司机点了点头:“你动作快点。”
她将手伸向衣袋,这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有带钱包。
看见司机狐疑的神色,心一横,取下身上唯一值钱的手表递了过去,SEIKO的“Lady LUKIA”,是父亲给她的新年礼物,此刻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下了车,她疾步而行,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又跑了起来。
跑过转角,街对面,便是公司了。
她一眼便看见,林射随着下班的人群一同往外走,唇边的笑容雅贵如昔。
她的林射,即便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依然出色到只需一眼,便能认出。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上来了,有些莫名其妙,却抑制不住。
仿若身体中一直硬撑着的某一根弦,在这一刻,断了。
她向他奔去。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犹豫了几秒,却在看见她眼泪的那一刻,所有的坚持统统溃不成军。
她不该此刻出现在这里,身上穿的,明明显显是家居的衣服,又是为了什么而落泪?
他大步迎向她,却在刹那间,不要命一样猛冲过人群,从未有过的恐惧。
有刺耳的刹车声,穿透了稀薄的空气,绵绵久久的回响。
林朗只感到身子轻轻的飘起,再落下,一切那样的不真实。
不疼。
一点也不。
她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可是正午的阳光太耀眼,刺得她的视线一片模糊。
周围似乎有人尖叫,可是她听不到,逐渐涣散的神志里,是他惊怕的声音,那样痛彻心扉。
他喊,朗儿,朗儿……
林朗的唇角,微微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终究,还是来不及。
已经那样的,接近幸福。


第三十九回

三年后
“上午十一点,也就是五分钟之后有股东大会。下午一点要主持香港投资案讨论会,资料秘书室已经印发。四点翼翔实业的刘董会带队过来公司参观考察,五点签署双方的合作协议书。晚上有财富论坛的晚宴,要求携眷参加,我已经订了GUCCI的礼服请人送给乔小姐了……”
电话的铃声,打断了秘书的报告,她看着对面的雅贵男子接起了电话,声音温润如玉,视线却不曾从报告书上移开。
“语千。不用,你喜欢就好。”
“午饭不行,你自己吃好吗?”
“我有事,来不了。你陪他们也是一样的。”
“好,今晚七点我来你家接你。”
挂了电话,林射走向会议室,不长的时间里,他对这一切已经驾轻就熟。
自然还有不懂的地方,可是他愿意学,父亲和陆叔叔更是倾囊相授,再加上一年的基层各部实践经验,他逐渐的在接管着公司的运营,逐步排解着各方面的阻力,一点一点消除着所有人的置疑。
散会,股东们都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不忘拍拍他的肩,向林起铭道一句“青年才俊,后生可畏”之类的客套话。
林起铭笑着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做的好。走吧,我们去吃饭,你雅筑阿姨和语千大概等急了。老陆和耀扬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陆远笑:“你们一家人共叙天伦,我们父子去凑什么趣。”
林起铭也笑:“耀扬,你看看你爸爸,越活越见外了,我们还分什么你我啊。”
一行人说笑着乘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林射待父亲上车后,替他关好了车门:“爸爸,我就不去了。”
“语千约了我们吃饭,怎么你反倒不去了?”
“我还有事。”
林起铭看着儿子淡漠的神色和过于平静的眼,无可避免的,想起了朗儿出事那天,林射在医院里,那样藏无可藏的沉痛,那样的方寸大乱失去理智,看得他心惊胆战。
他 记不清林射是过了多长时间,才变成现在这样的,他在事业上出色得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忍不住想要夸奖,只是感情上,却越来越淡漠,他的眼底平静而深不见底, 如同结了冰的深海,藏住波涛汹涌。只有对着朗儿的时候,这冰,才会融化。他的神情会变成易于辨认的温柔情重,眼底的光晕柔和得让人心疼,他看她的眼神很专 注,专注到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林起铭起初并不太在意,以为只是他们兄妹情深,历来如此,可是见到雅筑越来越痛楚复杂的神情,再看林射眼底的情深,联系之前种种,他并不是一无所觉。
于是他在女儿的病房找到林射,对他说,俗话说的好,成家立业。你不小了,该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他以为他会拒绝,说自己现在并不想考虑。
没想到林射只是垂眸,看着妹妹紧闭的眼,淡淡道,好。
他看着儿子,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于是林射抬头,看向窗外。夕阳下,他的轮廓俊美异常,声音还是淡淡的。
他说,成家可以增加公司上下乃至外界对我的信任感,也可以了却你和阿姨的一桩心愿,这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为什么不呢。
后来,很快的有消息传出林射和乔氏集团的千金热恋的消息,他犹不信,问了儿子,他只是应了声是,眼睛都不曾从文件上移开。
他走过去,合上儿子手中的文件,道,林射,爸爸是希望你找一个相爱的人过一辈子,不是这样。
他的眼睛没有从文件上移开,她很爱我。
他问,那你呢?
林射淡淡道,感情可以培养。
他摇头,可以培养的是感情,不是爱情。
林射站了起来,似是淡淡一笑,反正要娶,谁都一样,娶一个有用的妻子总比没用的强。
他看着儿子英俊淡漠的眉目,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林叔叔。”
车子很快到了饭店,乔语千微笑着问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慈爱的握了她的手:“语千是越来越漂亮了,等下个月你和林射的婚礼办了,我就算了了一桩心愿了。”
女孩低头娇羞的一笑,一举一动仍然是大家闺秀之态,文雅得体。
一旁的雅筑笑着看着,随口问:“林射呢?”
林起铭还没来得及开口,语千已经微笑着解释:“他有事情,我陪叔叔阿姨也是一样的,况且还有陆叔叔和耀扬在呢。”
陆远于是笑道:“林射真是好福气,能娶到你这么懂事的女孩子。”
语千也微笑:“陆叔叔就不要取笑我了。”
雅筑淡淡笑着看这一切,心神却并不在其中。
林射,他应该是到医院看朗儿了吧。
如果没有那封信,是不是一切就都是可以避免的,还是,她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三年了,她的女儿一直静静的躺在那里,不说不动。
医生说,她在一天天好转。
可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她才能再睁开眼睛,叫她一声妈妈呢?
所有的罪孽都是她一人的,为什么报应要让朗儿来承担呢?
“阿姨,你不舒服吗?”语千担心的问。
她努力微笑:“没有,我们进去吧。”


第四十回

夜,沉凉如水。
他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一室握不到手的月光。
病床上的女子沉沉睡着,长期见不到阳光的缘故,本就娇美细腻的肌肤,更加的皓莹若雪,几近透明,称着长长的黑发,有一种让人心疼的苍白。
他在病床边坐下,握了她的手,放在唇边,微笑:“朗儿,睡得好吗?”
一如从前的每一次。
“小懒虫,睡了这么久,还不想醒吗……”
声音里有着常人永远难以企及的温柔情重。
第一缕曙光照拂上她的容颜,那样安静而柔美。
如果当初,就那样不管不顾带走她,又或者,铁下心来彻底藏住自己的感情,一切都会不同。
是他的优柔迟疑,夺走了她的微笑。
林射闭上眼,藏住所有伤痛与苦涩的情绪。
他站了起来,松了她的手,放开那温暖。
帮她拉好薄被,再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轻轻一吻。然后转身离开,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
平稳的开着车子,手很稳,表情极淡。
一直往四季酒店的方向,那里,早已经是宾客云集,K市的各大媒体也已经蜂拥而至。
一个小时后,他的婚礼,将在这里举行。

那一场婚礼,盛况空前。
林射与乔语千的婚礼,又怎么会少得了热闹排场。
一时之间,成为诸多媒体争相炒作的焦点。
很多人认为,这只是一场纯粹的利益联姻。
毕竟林乔两家的影响力,有目共睹。这样一场双赢的联姻,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利益之外的东西。而感情,在这样的婚姻中,更是成了奢侈而可笑的东西。
可是,当看到新娘娇羞幸福的美丽笑容,以及新郎温雅体贴的举止之后,一切,都不再确定了。
她偎着他,巧笑抬眼。
他搂着她,温存垂眸。
没有人能否认,那是一副极美的画面。
即便新郎新娘度蜜月去了,众多报刊的封面仍是他们婚礼上相拥的照片。
雅筑看着手中的杂志,无疑那是一对璧人,男的俊朗卓绝,女的温婉美丽,这张照片在各家媒体上广为流传。
月月一面帮朗儿擦着身子,一面笑道:“阿姨,林射他们现在应该在瑞士了吧,他们还真是相配。”
雅筑笑笑,没说什么。
美丽的事物总是更有说服力,更符合人们心目中王子与公主的假想。
所以,世人只看到新郎唇畔清贵的微笑,而忽略他过于平静的眼底,太深太沉,没有一丝可以解读的情绪。
那并不是一双应该属于新人的眼,分分明明的,不染一丝喜色。
她起身,接过月月手里的毛巾,拉起女儿的手:“我来吧。”
却突然定住,屏息等待。
月月奇怪的问:“阿姨,怎么了?”
雅筑又停了几秒,才自嘲的笑笑:“没什么,大概是太想了,刚才竟然都出现幻觉了,感觉朗儿的手动了一下——”
她的话语,生生顿住,几秒钟后,她几乎站立不稳,甚至忘了按铃,跌跌撞撞的往门外奔去:“医生——”
不是幻觉,她肯定。
朗儿的手指,微微颤动。



第四十一回

有光束,照射着她的眼睛,林朗难受的闭了闭眼,转开了头,却发现自己全身虚脱一般的无力。
一片陌生的白,印入了她的眼帘,这里,并不是她熟悉的房间。
她困惑而费力的回想找寻着,思绪并不是很清明。
“林太太,恭喜,你女儿已经清醒过来了,身体的各项机能现在看来也很正常,但暂时还不能出院,我安排一下,明天再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医生拉开了病房的门。
“谢谢,谢谢你医生……”雅筑已经是喜极而泣了。
“朗儿,朗儿!你醒了是不是?你吓死妈妈了……”她奔进房里,扑到女儿的病床前。
林朗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浑身无力,雅筑忙和月月一起扶她坐好,再将枕头放到后面让她靠着。
月月的脸上也全是眼泪,她又是哭又是笑的:“朗儿,你可算是醒了,你都不知道林叔刚才在电话里激动得连声音都变了,他一会就来看你,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林朗已经辨出这里是医院,她努力的回想,依稀忆起了那封信,忆起了她那样急的想要告诉林射,忆起了久久不绝的刹车声响,忆起了身体轻飘飘的飞起,那类似失重的感觉。
“我睡了多久?”她开口,喉咙干涩沙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月月慌忙抹着眼泪去给她倒水,雅筑有些迟疑的看她,生命中骤然有了三年的空白,不是谁都可以接受得了的。
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宁和轻松:“你呀,小懒虫,都睡了三年了,再不醒来妈妈一定要打你的屁股。”
林朗怔了下:“三年?”
雅筑搂过女儿:“朗儿,重要的是你醒了。爸爸妈妈不知道有多开心。”
林朗的大脑里一时之间还没有完全消化自己昏睡了三年这样的消息,她有些茫然的接过月月递来的水,也没有喝,再茫然的看了看房间里,却找不到那个令她心安的身影。
“朗儿?”雅筑微笑着转过她的脸,忍不住亲了亲。
她看着母亲明显与记忆中不符的衣着发式,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茫然的问:“妈妈,你没和我开玩笑吧?我真的睡了三年?”
月月抿嘴笑着拿过了一旁的报纸:“真没良心,都不相信我们为你操心了这么久,今天的报纸,你自己看日期吧。”
雅筑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的表情瞬间凝固,所有的迷茫褪去,只是定定看着报纸上林射与乔语千身着礼服相拥的照片。
有大大的标题,那样醒目——
“梦幻婚礼——豪门神话还是爱情童话?”
“朗儿……”雅筑有些担忧的叫她。
“他现在在哪?”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不真实的静。
雅筑搂着女儿单薄的肩,有些迟疑的开口:“林射现在有事,还不知道你醒了,他知道了一定会马上赶回来的,妈妈一会就打电话给他好不好?”
林朗点点头:“度蜜月去了是吧?去了哪里?不要告诉我是意大利。”
“不是的,”雅筑慌忙说:“不是意大利,他们去的是瑞士。”
“那就好。”
不再多说什么,她一把扯了手上的点滴,掀被下床。
她的动作太突然,又那样的决绝,雅筑一时没留意到,慌得忙上前一把拉住她:“朗儿!”
林朗本来就有些气力不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朗儿!”雅筑和月月慌得去扶她。
她握了她们的手,努力站起了身,那样的沉默,看不出心里所想,却只是固执的要往门外走。
“朗儿!”雅筑和月月又惊又急,半拖半抱的把她拉回到床上。
雅筑一面抱着女儿不放,一面对月月说:“快去叫医生来。”
“妈妈,你不要拦着我,我要去找他。”朗儿不住的挣扎,却奈何浑身无力。
“你这是做什么?你连站都站不稳怎么去瑞士?”
“我要去找他。”
“朗儿,”雅筑掉下泪来:“如果他没结婚,我绝不拦你。可是现在,你去了又能怎样呢?你是要我和你爸爸一把年纪了还闹婚变吗?”
林朗停了挣扎,转头,很轻的问:“妈妈,你在信上说的都是真的,是不是?”
雅筑痛苦的闭上眼,点头。
“爸爸不知道?”
雅筑的情绪终于崩溃,她掩面,点头,泪如雨下。
那是她年轻时候的一次迷失,是她的罪孽,她甚至连回想起来都怕。
现如今,却要在女儿的面前面对这耻辱,告诉她,她的妈妈是一个多坏的女人,因为忍受不了新婚时期丈夫忙于工作对自己的冷落,和初恋情人意外重逢,有了一夜的出轨,也有了她。
告诉她,她的妈妈原本并不想要她,却在手术前被丈夫意外发现,他以为那是他的孩子,欣喜若狂,所以她得以降生在这个世界。
月月带着医生赶来了,她安静的任他们为自己检查,重又将针管插入皮肤。
有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林起铭猛然推开了病房的门,一路紧赶的缘故,他的额头有密密的汗珠,微喘着,看着女儿,那样慈爱那样欣慰的笑了。
林朗也抬头,怔怔看着他,记忆中,父亲一直是镇定从容,那样刚强的人,现如今,竟然湿了眼角,他上前一把搂过了自己,那样的紧,有止不住的激动和颤抖:“我的小公主终于醒了。”
林朗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怎么了,朗儿?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告诉爸爸?”
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朗儿乖,快别哭了,你哭得我——” 林起铭手忙脚乱的帮女儿擦着眼泪,心疼得不行。
有推门声重又响起,是林起铭的秘书。
看他忙着哄女儿,顾不得别人,只得把药递给雅筑,小声道:“林董急着赶,药都没来得吃。”
林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地扑进了林起铭怀里,紧紧的抱着他:“爸爸。”
“宝贝,怎么了?”他低头,轻轻拍着女儿一直颤动的肩,心疼而慈爱的轻哄。
她把脸埋进他怀里,不住摇头,还是那样喊:“爸爸,爸爸……”


第四十二回

瑞士
窗外有雪,大片大片的,安静飘落,有一种遗世的美。
乔语千对着镜子,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下又一下。
身上的浴衣,纯白若雪,是他喜欢的颜色。
水流的声音一直持续的响着,有氤氲的暖意。
她看了一眼浴盆,起身滴进几滴精油,再轻轻搅动水面。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脸上,一直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温柔神情。
身为乔家的独生女,自小养尊处优的生活,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为了一个人,这样的心甘情愿。
直到现在,她甚至都还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她竟然,真的成了他的妻子,执手共渡一生的人。
原本打算今天出发去丹麦的,却因为大雪的缘故,瑞士机场暂时关闭了,预计要等三天后才可以离开。
她并不在意的,只要他在身边。
就像蜜月,去不了意大利,她虽然失望,却并不耿耿于怀。
她曾告诉过他,自己最喜欢的地方是意大利,斗兽场、真理口,有太多苍凉的美丽。
她还那样清楚的记得,当时他的眼底,有晦暗的光影一闪而逝,然后他静静的说,语千,我们结婚吧。
没有戒指,没有玫瑰,甚至没有期待与笑容。
可是,她无法拒绝。
林射,她那样的爱他。
后来,婚礼之后,她欣喜的梦想着,计划着,亚平宁,罗马,威尼斯,米兰,一切的一切。
他却只是说,语千,对不起,我们去瑞士,去北欧,好吗?
她没让他看见自己眼底的失望,所有情绪藏得滴水不漏。
微笑着说好。
她已经是他的妻了,他们还有长长一生。
那样多的时间,那样多的机会。
实在不需要,计较太多。
她将手放进浴盆,试了试水,温热而不烫,于是起身出了浴室。
硕大的落地窗前,林射安静的坐着,面对窗外一片银妆素裹的世界。
优雅若风,清贵如月。
而这样出色的男子,是她的丈夫。
唇边不自觉的泛起了笑意:“洗澡水放好了。”
他却仿若未闻,还是那样安静的看着雪,侧脸英俊,表情看不真切。
“林射?”她上前,在他前方的地毯上跪坐下来,伏在他的膝上,仰头微笑。
他久久的才把眼光调向她:“语千,我订了回K市最快的机票,不能陪你去丹麦了。”
她的心一沉,却依然微笑:“看你说的什么话,我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自然是和你一起回去了,反正以后机会多的是。记着,你欠我一个蜜月,要补回来的啊。”
他没有开口,甚至连一句敷衍的对不起也没有,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样,还是那样看着窗外,所有的情绪,全都折射在落雪无声的寂然之中。
“公司有事?”语千的唇边依然保持着美丽的笑容,伸手去握他的手,这才发觉,他的手里,握着手机,那样的紧。
林射还是没有看她,安静的闭上了眼,声音听起来极淡:“爸爸来电话,朗儿醒了,就在刚才。”


第四十三回

林射站在门外,隔着玻璃窗,看复健室内朗儿的身影。
她的主治医生在他身边,有些无奈,却不掩赞叹的开口:“她的身体恢复的很好,只是太心急,那么大的练习量,就是个壮小伙都吃不消的。真没想到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会有这么强的意志力。”
林射只是沉默,定定看着她扶了练习杆,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前走,有洁净的阳光,打在她身上。
“你不进去?”李医生问。
林射微微笑了下,没有说话,也没移开视线。
李医生有事离开了,林射依然站在门外,安静注视。
复健室内的林朗,却并没有发现他,她只是扶了练习杆,费力的一步步走着,手心里,全是细密的汗。
慢慢松了手,不借助外力行走,一步、两步……却还是一时重心不稳,也没来得及抓住练习杆,摔了下去。
并不太疼,只是练习了太久气力有些不济,她扶了练习杆想要慢慢起来,却不意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臂弯。
熟悉的气息潮汐一般涌来,她的身体霎时僵硬,那样的措不及防。
林射握了她的手,小心的扶起她,再慢慢陪她一步一步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在她膝前蹲下,细细检查她方才有没有摔伤。
抬眼,却对上林朗怔怔的目光。
心里蓦然一痛,却只是握了她的手,微笑:“睡了这么久,小懒虫。”
林朗还是怔怔看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慢慢伸出手,有些小心,甚至是试探性的抚上他英俊的侧脸,指尖冰凉。
林射唇边的微笑终是淡去,眸底所有沉积的情感只化为深深的凝视。
一室沉默的情意,那样努力的压抑却终未能够,只需要最细微的裂口,便泛滥成灾。
“林射,你离婚好不好?”
这是她三年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轻得如同梦呓,黑白分明的眼底,有令人心疼的脆弱柔光。
林射眼底,有黯沉的痛和情意深不见底,他伸手握了她的手,低哑开口:“朗儿……”
有开门的声音,打断了他,那些未完的话,便永远尘封于这个冬日的上午,有阳光,洒满房间,淡淡的,并不温暖。
乔语千手里拿着一个保温壶,带着温婉得体的微笑,向他们兄妹走来:“朗儿,你醒了真好。”
林朗倏地抽回自己的手,眼底脆弱伤痛的神色尽褪,只余一片冷淡的光。
她看着乔语千,一言不发。
月月推门进来,看到他们,有些奇怪的问道:“乔姐,我都把你的包裹寄了,怎么你还没把汤盛给朗儿喝啊?”
语千笑道:“刚才在医院门口,恰好碰到以前的同学,聊了两句,我也是刚进来的。”
月月于是接过她手中的保温壶,一面往碗里盛汤一面笑道:“林射也在这里啊,真是的,你们既然都要来看朗儿还不如约一块呢。”
她把碗递给林朗:“朗儿,看你哥哥嫂嫂多疼你,林射估计是一下飞机就过来了,我们谁都没见到他的面。乔姐也是,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让我给你熬汤,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过来了。”
林朗却没有接,她起身,站得很稳。
林射习惯性的伸手扶她,她却沉默着避了开去。
把手伸给月月,由着她扶了自己慢慢往外走,或许是她的神情太过冰冷,一室无语,月月也不敢再提让她喝汤的事情,只是小心的扶了她一步一步走着,没有说话。
到了门口,林朗站住,闭上眼,停了几秒,然后回头,看着站在原地定定望着自己的林射。
“不要再来看我,太残忍。”
她的声音安静异常,那样的不真实。


第四十四回

林朗一步一步,往前走着,额上全是细密的薄汗。
雅筑在一旁看着心疼,忍不住上前扶住她:“朗儿,休息一会,好吗?”
林朗停了片刻,终是轻轻点头,顺从的和母亲一起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妈妈,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李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想要回家的话,现在就可以的,只需要定时到医院做检查和复健就可以了。”
她垂眸,安静的开口:“妈妈,我想去意大利念书。”
雅筑的心一颤,微笑也变得僵硬:“念书是好事,可一定要去那么远吗?你出事的时候我们已经和B大协商过,还给你留着学籍……”
“我喜欢意大利,一直都是。二十岁的时候没去成,现在想去。”林朗还是那样静静的开口,打断了母亲。
雅筑心酸流泪:“朗儿,你是在惩罚妈妈吗?”
林朗看着母亲的眼泪,怔怔然也落下泪来,终于伸手搂了母亲的脖子,泪如雨下:“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雅筑紧紧的抱着女儿,内疚和心痛翻江倒海一般袭来:“是我不好,都是妈妈的错……”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家里,怎样的为女儿联系罗马大学,又是怎样的一件一件,帮她收拾着行李。
朗儿说,不要告诉林射。
她可以瞒着,却没有办法,不面对林起铭。
林起铭正在美国进行商务会谈,她在医院,当了女儿的面,拨通了他的电话。
“这孩子,才刚醒过来就想着往外跑,这身体怎么能吃得消,你也由着她胡闹!”
和意料之中一样,林起铭根本不同意,也和意料中一样,他根本扭不过女儿。
从小到大,只要女儿一撒娇,他从来都只有投降的份。
“爸爸,生气会变老的,快笑一个。”
“还变老呢,我早晚被你气死。”
林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轻松带笑:“不去学点东西,难道留在家里当米虫呀?”
“九月份才开学,现在才一月,你去那么早干嘛,也不知道多陪陪我和你妈妈。”
“爸爸,我在床上躺了三年,骨头都快生锈了,想在开学前先四处走走嘛。”
“我是担心你的身体受不了。”
“我都那么大的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况且李医生也说了啊,我健康着呢,爸,你就别操心了,怎么三年没见你变得这么罗嗦呀。”
她能想象,父亲在电话那边头疼的样子,又是那样的无可奈何。
她在心底喊他,一遍一遍。
爸爸,爸爸。
雅筑晚上回到家,不意外的,又接到了林起铭的电话。
“这孩子是怎么了,这么急的要走,连等我回来都不肯。”
雅筑垂眸:“大概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自己睡了三年这个事实。”
“林射呢,他怎么说?”
雅筑停了一会,轻轻开口:“他还不知道,我一会告诉他。”
挂了电话,夜已经很深了。
她却了无睡意,出了房门,却见林射正开门回来,不禁问道:“怎么又是那么晚才回来。”
他笑笑:“阿姨还不睡?”
“刚和你爸爸通完电话,一会就睡。”
“没什么事吧?”
她看着他,忽然就想起了女儿安静的话语。
她说,妈妈,不要告诉林射,我会受不了。
见到自己惊痛的神情,她极淡的一笑,垂眸,还是轻轻的开口,不管他是开口留我,或者不留,我都受不了。
她的神情,那样的安静,所有的伤寂落寞,反倒显得并不真实。
“阿姨?”林射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回过神,看着林射,终究只是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没事。”
转身回房,藏住所有苦涩。


第四十五回

“林射,你确定非这样做不可?”王博新,林氏的股东之一,率先开口,视线一直胶着在手中的名单上。
“末位淘汰的制度是两年前就定下的,从考核指标的确定到最终的绩效考评,每一个环节都坦率公正,所以,我不认为在这个问题上还有什么需要讨论的。”林射的视线,平静环视每一个与会人员,优雅开口。
如他所预料,这一次的董事会,无疑是一场鸿门宴。
又一个股东开口:“那么那些被解雇的员工怎么办?”
“关于这一点财务和公关部已经有相关的应对,对于绩效考评处于后5%的员工,公司会评价他的工作年限、贡献价值等等因素,并发放相应的补偿金,数量并不算少。也会给每一个员工一个月的时间,寻找新的工作。”
“就这样解雇员工,对于他们来说,总是太残酷了。”
林射依旧带着温润的微笑,淡淡扫了一眼右侧的王博新,自从引开了这个话题,他便不再开口,真正难缠的主。
他一笑开口,声音还是惯然的优雅从容:“林氏需要的是绩效,是长远发展,从来不是假慈悲。”
“假慈悲?”对方的声音大了起来。
他还是优雅微笑:“我以为,让一个员工待在他得不到成长和进步的环境里,就是假慈悲。”
周围有人想要说些什么,他却没有等他们开口,眸光转为锐利,与身俱来的优雅贵气融合着此刻不容违抗的气势,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和无须刻意彰显的王者风范。
“先 让员工在不适合的岗位上等着,什么也不说,非要寻一个事因,到最后出了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才让他离开,于公司,必然已经造成损失,或许难以弥补,对于员 工来说,拖到那个时候他的工作选择机会也已经很有限了,而他还必须供养小孩,支付住房贷款,我以为,这才是真正的残酷。”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没有人再说话。
于是林射重又放缓了声音,温润雅贵:“任何一家公司的核心竞争力都是人才,林氏也一样,尊重每一个人才。但我们需要的不仅是可以感触到的良好意愿,还必须有一种合理的制度,让员工们都懂得游戏规则,才能力争卓越,做到做好。”
“你的意思是,末位淘汰就是这样的制度是吗?”一直沉默的王博新终于开口。
“至少它可以带来公司的良性循环,去年实施下来的成效大家也都看到了,那么更没有必要因为某些人的关系朝令夕改。”
他不是不知道,王博新的儿子进了这次淘汰的名单,而在座的,又有多少人,与名单上的人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联系。
王博新冷笑:“你爸爸一直强调‘人的公司’这个概念,到了你这里,是不是打算大变革啊?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啊?”
“我之前说过,林氏尊重每一个人才,而且相信,一流的人才必须享有一流的待遇。所以在员工薪资方面,公司从不吝啬,特别是绩效评估前10%的员工,那是公司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留住的人才,这也是这些年公司能有这么好发展的原因。”
林射平静的直视他,不避不让,话锋一转,他继续开口,声音优雅从容,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强硬:“公司会给所有卓越的员工最好的待遇,但是,绝对不能把不需要的人留下,不论他是谁。”
散会后,陆耀扬和林射并肩走着,耀扬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有你的,看那几个老家伙气得,再不整顿整顿公司迟早出事。”
林射笑笑,没有说话。
这只是第一步,后面的路,还很长,阻力也会越来越大,他很清楚。
耀扬突发其想的笑问:“假如有一天,我开始跟不上你的节奏了,连着犯了N多不可原谅的错误,你会怎么办?”
林射微笑看他:“不需要N多,只要有三次,我就会拥抱你,告诉你我很难过。”
耀扬笑着接口:“然后毫不留情的把我踢出林氏。”
林射也笑:“可以考虑给你两个月时间找新工作。”
耀扬大笑:“我总算知道什么是绩效了。”
电梯来了,两人走进去,耀扬不经意的问起:“林射,这段时间忙着末位淘汰的事,你都有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他淡淡笑了下,没有说话。
“就这样丢着新婚妻子不理,也亏了是语千大方,不和你计较。朗儿还在医院呢,我都去了几次,你这个当哥哥的倒好,一次不去。不过我看啊,你这种工作法,早晚也是要进去的。”耀扬笑着调侃他。
林射安静垂眸,没有说话。
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两人一同往耀扬的车子走去。
耀扬一面走一面问:“下午会议改什么时候了?”
林射诧异:“谁说要改?”
这下换耀扬吃了一惊:“怎么朗儿要走你都不去送的吗?”
林射猛然站住:“你说什么?”
耀扬被他的神色吓到:“我听我爸说的,说是朗儿要去意大利念书,下午两点的飞机,我还打算和你一起去送她呢。你不知道?怎么可能?”
林射烦乱的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将近一点了。
“车子借我。”他一把夺过耀扬手中的钥匙,大步往车子停靠的地方跑去。
打开车门,那样的烦乱和害怕,他发动了车子,倒车,打转方向盘,轮胎与地面剧烈的摩擦,有刺耳的声音和火花。
车子向着机场的方向绝尘而去。
耀扬反应不及,徒劳的追了两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飞速驶出自己的视线:“臭小子,发的什么疯。”


第四十六回

你不要再来看我,太残忍。
她的声音,久久的在他耳边回响。
你不要再来看我,太残忍。
林射烦乱的拿出手机,拨通了朗儿的手机,车速并没有减慢分毫。
关机。
他烦乱的挂断,往家里打,语千接的,连月月都不在家。
他顾不得她的疑问,挂了电话,这一次,直接拨了雅筑的手机,电话接通了,却是久久没人接听。
再拨,却已经是关机的应答。
烦乱的扔了手机,不停的加速,超车,眼看时间越来越近,一向理智而冷静的心,终于失了惯有的从容淡定,有暗沉的疼痛得不到宣泄,有从未有过的慌和乱,纷纷扰扰,一片混乱。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不要命一样开着车子是为了什么,赶到机场又可以做些什么。
这样的结局不是他早就预料到的最好的结局吗?可为什么胸口,这样沉闷的疼痛,所有鲜血淋漓的伤全在这一刻被揭开,她要走了,放手,从此退出他的生命。
原以为三年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已经控制得很好,他也从来不是一个会感情用事的人,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好。
却原来还是不行,只要与她有关,他所有的理智坚持,通通溃不成军。
若她不愿面对,该走的那个,也是他。
怎么放心得下,让她一人,漂泊异乡。
手机在持续不断的响着,是语千。
他烦躁的直接按掉,此时此刻,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正想要直接拔了电池,却突然思绪一转,拨通了月月的手机。
电话接通了,不等月月说话,他已经开口:“把电话给朗儿。”
月月迟疑的喊了声:“林射……”
“我知道她还没登机,把电话给她。”
有隐约的声音,像是月月在低声说着些什么,混杂着机场的广播声,听得并不真切。
几秒钟之后,电话被人安静的挂断。
林射心乱,一面加快了车速,一面再拨。
这一次,响了很久,终于接起。
她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安静异常,她喊他:“林射。”
那一刻,他浑身紧绷,一个字也说不出。
很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机场的广播持续不断的响着。
她终于再开口:“再见,哥哥。”
他一震,哥哥,从小到大,她第一次叫他哥哥,甚至于,不愿意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安静的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已是关机。
他一手死死握了手机,一面狠狠的踩下油门,加速,再加速。
过了这个转角,再前行,不远处,便是机场了。
信号灯已经在闪烁,前方的车辆也都开始减速。
林射猛一打方向盘,越过正前方的车子,加速硬冲了过去。
一辆载满货物大卡车,却恰在此刻,从转角处开出。
林射措不及防,猛打转方向盘。
一时之间,只有一连串刺耳的刹车声不绝于耳。
纵然是险险的避开了,他的车子还是因为惯性的缘故,甩出很远。
轮胎和地面,摩擦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有司机的咒骂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有的拨打了110,有的直接冲到他的车前敲着他的车窗。
林射坐在车子里,漠然的看着这一切。
他就那样定定坐着,仿若周围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般。
咒骂的司机离了他的车子,有交警赶到现场,过来询问。
他也并不理会,眸光幽黑深邃,视线落于前方,却分明又没有在看。
“他不是伤到哪了吧?”
“不像啊?吓傻了吧?”
周围有人,见他这样,开始三三两两议论起来。
林射却在这一刻,猛地发动了车子,狠狠的一横方向盘,往来时的路,绝尘而去。
有警车鸣笛追赶,他并不理会,车子一路飞驰,很快鸣笛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
他的眼底,所有叫嚣着的痛,所有的狂乱情绪渐渐寻不到了,沉淀为一片淡漠的冷光。
他的面色,那样的平静,只有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指节泛白,青筋尽现。
车子在这个冬日的午间,飞驰而过,有风声呼啸。
所有的年少温存,所有的笑语轻言,就那样的,遗落在,逝去的时间里。


第四十七回

再见,哥哥。
有泪水,沿着她冰凉的脸颊,安静滑落。
她的声音却很平静,落雪无声一般,不带任何的悸动颤音。
关机,然后将手机递给月月,没有说话。
到了最后,她才发觉,人最爱的始终还是自己。
害怕面对,连听他的声音都不肯。
关于他的记忆太多,那样奢侈而无望,回想起来,留念越深,疼痛也就越深,她终究是心疼自己的,害怕承受不住,于是只愿意记着那些年少情意,无忧而美丽的记忆,这就够了。
所以她和他说再见,喊他哥哥。
绝了自己的念,也真真正正结束。
然后,离开,开始学会,习惯没有他的日子。
却顾不得,他会怎样。
就连父亲,她甚至不敢等到他回来,真的害怕面对他那样慈爱疼宠的眼神。
却原来,自私和残忍的那一个,一直是自己。
“朗儿……”
母亲伤痛的声音,让她意识到,此刻自己唇边的笑意,是怎样的凄然。
她轻轻用手指抹了抹面颊上凉薄的泪,再伸手抱住了母亲:“妈妈,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让爸爸多陪陪你。”
不愿意流泪送走女儿,雅筑深深呼吸,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温柔的帮女儿理了理长发:“妈妈已经和张阿姨联络好了,你到B市以后就住他们家,然后要去什么地方玩的张阿姨会帮你安排的,到9月份的时候,爸爸妈妈再过来一起送你去意大利。”
林朗轻轻点头,纵然另有想法,也不愿意在此刻让母亲担忧。
登机。
飞机在跑道上慢慢滑行,越来越快,终于冲上云霄。
林朗将视线调向窗外,最后一次看向这个自小生活着,承载了她太多欢笑与哀伤的城市。
太多的感触无从说起,打开背包,却发现月月忘了把她的日记本收进来。
垂眸,对自己极淡的笑了下。
拿出手机,开机,发了条短信给母亲——
妈妈,日记本,帮我烧了。
闭上眼,隔绝所有情绪。
不算太长的旅途,她放任自己陷入睡眠,避免触碰所有隐痛。
一觉安宁,短暂的睡梦中有无数的片段,光影似的划过,她却握不住分毫,只记得那亮光,淡淡的温度。
睁开眼,飞机正准备降落。
她和着人群一起下了飞机,等待托运的行李,然后来到早早等着自己的张阿姨夫妇身边。
那是母亲大学时代的闺中密友,纵然各自成家,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情谊却一直没断过。
她和林射在B大念书的时候也常常到她家里吃饭。
随他们到家,坐下随意的闲谈了几句,便到了晚餐的时间。
一桌丰盛的菜肴,张阿姨夫妇连同他们还在念大学的女儿,一直不断的为自己夹菜,语笑晏晏,亲切而温暖。
晚饭后,女孩领她到了自己的卧房:“朗儿姐,这段时间你就和我一块住吧,我的房间虽然小了点,还是很舒服的。妈妈说你要来的时候我就开始收拾了,你看这个抱枕你喜欢吗?特意为你挑的。”
跟进来的张叔叔听到,笑着打趣:“也亏了是有准备,不然朗儿你可就得住猪窝了。这丫头的房间,平常我是绝对不进来的,乱得跟什么似的。”
“爸爸,你再说你再说……”
女孩和父亲笑闹了起来,单纯无忧的笑容让她想到了从前的自己,那样无所顾忌的幸福。
张阿姨微笑着搂过她:“你别理他们父女俩,疯惯了的,听你妈说你爸也是特宠你的是不?”
林朗勉强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张阿姨继续笑着开口:“朗儿,以后就把这当自己的家一样,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记着跟阿姨说啊。”
她抬头,看着张阿姨的温暖的眼,静静微笑着开口:“阿姨,不用麻烦了,我和我同学联系过的,一会就过她那边去。”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张阿姨自然是不同意。
于是她笑着说:“阿姨,你也知道我们贪玩了,我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想多聚一聚。”
当着张阿姨的面,打了电话给母亲,母亲在电话那头自然是不答应,可是同样拗不过她的坚持。
她说,妈妈,我总要学着一个人的。
电话那头的雅筑,无声叹息。


第四十八回

出了门,华灯初上,她执意不要张阿姨一家人送,只笑着说自己会打电话,会常过来的,张阿姨带一丝慧黠的笑意,揽了她悄悄问道:“是男朋友吧?”
林朗笑笑,没有说话。
一个人在B市的街道上走着,所有陌生而熟悉的情绪奇异的混合着,习惯性的扬手,想要拦一辆计程车,却一转念放弃了。
一个人拖着行李,来到公车站台,等待,然后随着人群一起上车。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乘公车,却仍是不习惯,幸好,这个时候的车子,并不算太拥挤。
到了站,她下车,又一个人走了将近十分钟的路,来到一幢旧公寓楼前面。
上了三楼,看看手中的门牌号无误,便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探出头来:“找谁?”
林朗微笑:“请问是陈金燕女士吗?”
“对,你是?”
“您好,我是林朗,之前在网上和您接触过,想要租您的房子。”
女人点头,拿了钥匙带她上了五楼,一室一厅的房子,狭小而简陋。
她对母亲说了谎。
昏睡三年,大学同学早已经毕业,各奔东西,联系方式也都换了,她找不到他们。
却又再难以如往昔一般,心安理得的挥霍,由着父母安排好一切,公主一样的错待,已经将近二十年,她何其幸运,却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错爱。
林朗对自己笑笑,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她要在这里,学会习惯一个人。
准备简历,搜索网页,奔波于各种规格的招聘会。
她从来不认为学历可以衡量一切,可切身经历过才知道,没有学历这块敲门砖,连龙套都跑不了。
纵然她再自信,再自傲,没有面试机会,一样没用。
几番辗转,终于在一家星级饭店获得大堂经理助理的职务。
面试的主考官直言,肯给她机会,因为B大的牌子和照片上出色的容貌,而肄业的标注,则是他们犹豫的原因。
这是一家国际化的饭店,面试的时间很长,中英双语混合着进行,由于她简历上写了熟悉意大利语,饭店甚至专门进行了测试。
面试结束,主考官同她握手,眼底有激赏的笑意:“公司有公司的制度,我们不能给你更高的职位,但是会给你无限的机会,只要你有能力。”
工资并不算高,特别是在B市这样高消费的繁华都市里,工作很累,纵然实行了轮班制度,一天里,她仍是有八小时的时间必须笔直站立,带着完美的微笑和最好的仪态,引领客人,排班,协调并解决纷争,等等等等。
若是轮到白班,晚上回到租住的房间后,她偶尔写写东西,赚取微薄的稿费,再就是学习意大利语,纵然从前请过家教学过,也还算是流利,可毕竟不是自己的母语,到了意大利,她一样会有语言方面的担忧。
可若是像今天这样轮了晚班的话,下班往往就过了零时,回到家里,只有倒头大睡的份了。
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她接过早班同事手中的排班表和日志,召集晚班员工开会,布置工作。
对讲机响了,饭店行政经理要求各部门分管经理和主管立刻到第一会议室开紧急会议。
大堂经理今天恰好不在,于是林朗忙将工作交代给资深员工,备齐所有可能用得到的文件,往会议室赶。
原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却只是一个中央层面的领导莅临,甚至不是公务会餐,只是他的秘书打来电话,一顿私人便饭而已,就如此的兴师动众。
这个社会,再怎么变,总有些东西是亘古的泾渭分明,譬如权力,譬如等级。
“何部长会在大约6点半的时候到,安检部的同事还有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做好准备工作,绝对不能出一丝纰漏。餐饮部按照罗秘书传真过来的菜单准备,用最好的材料,饭后赠送的果盘和甜点也按照最高规格去办。鲜花和礼品,公关部同样要按照最高规格准备……”
行政经理亲自主持会议,事无巨细,一一部署。
“……好了,各位同事还有什么问题?”
林朗看了一眼手中的日志,淡淡开口:“经理,根据今天的定餐情况看,6号贵宾房在一个星期前已经预定,同样规格的5号房间也于昨天预定。”
行政经理连想都没想,直接开口:“这是你的问题,总之,今晚6号房必须预留出来。没其他问题的话散会,各自准备。全力以赴完成这次的接待任务。”
回到大堂,重又召集员工开会,部署工作。
“助理,那原来6号房的客人怎么办?能到这种地方吃饭的人,谁的背景又差了,更何况还定了6号房,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吧?”
林朗微笑,安定着员工的情绪:“寻一个漂亮的理由,帮他们安排另一个房间,C区那边,档次也不算低。我会向上面申请给予酒水八折的优惠,大家不用担心,做好自己的事就OK了,到时候我会亲自去解释的。”
员工们散了,她转身正欲投入工作,却一阵止不住的眩晕。
林朗自嘲的笑了下,这身子,终究是娇气惯了,这还没受几天累呢,竟然就病了。
一直感冒,从昨天起更是持续的低烧,不是太严重的症状,她也就一直拖着没去医院,只是吃了药,坚持着来上班。
身旁的员工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助理,你没事吧?”
她笑着摇摇头。
“真的没事?你的脸色好差。”
林朗于是微笑着推着她一起往前走:“再不赶快准备的话,可就来不及了,到时候出了纰漏,就真的有事了。”
六点十分,一切工作准备就绪。
林朗和大堂的两个资深员工,一同站在贵宾通道的入口处,微笑等待。
六点四十五,贵宾区的专用电梯终于开了,饭店的总经理以及公关部的美女经理陪着几个衣着光鲜的人走出了电梯,为首的一人,便是何部长。
林朗在那一刻怔住。
倒不是因为常常在电视里见到的人就这样真切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何部长身旁的人身上。
她又一次的见到了他。
聂湛。


第四十九回

“助理……”一旁的同事察觉到她的失态,小声的提醒,并轻轻碰了她的手肘。
林朗回过神,压下所有的情绪,重又带上职业化的微笑,将何部长一行人引进6号房。
贵宾房内,早已经一切准备就绪。
菜很快的上齐,于是她随着经理一起退了出来。
总经理拍了拍公关经理和她的肩,笑道:“大家都辛苦了,做得不错,再盯紧一点,一丁点的差错都不能有。还有,罗秘书说了,该做的保密工作还是要做的,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公关部经理也笑:“吃顿饭而已,还保什么密呀?”
老总一笑:“这些大人物的意思,执行就是,我们可惹不起。”
各自散了,林朗回到大堂,还是怔怔的。
那分明是聂湛。
黑色衬衣,眼底是漫不经心的冷,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致命的凌厉。
这世上或许会有相似的样貌,却绝对复制不出这样的冷颓气息。
他和何部长一行进了包房,没有看她一眼。
即便出了电梯面对面的瞬间,他连眉都未抬,黯黑眼底波澜不惊。
“助理。”同事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什么事?”她微笑询问,同时也在心底对自己笑了一下,三年的时间不短,足够遗忘所有无足轻重的人和事。
在她的记忆里,他不是唯一,却仍有并不小的比重。
而在他的记忆里,自己指不定是多少分之一,原就是过客,相逢不识,也就不足以为奇。
只是看到他,却不由得她不想起那一段曾经,在“暗”的日子,所有的挣扎放纵,所有的疼痛迷离。
本就头疼,心情更是无端的黯下去几分,却再没有任性的资本,勉强着自己打起精神,应对接下来的状况。
“原来6号房的客人,在C区那边闹呢,小意她们应付不来了。”
赶到C区,还未进门,便听得男人蛮横的声音:“凭他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分个先来后到。”
林朗暗暗皱了下眉,要她们寻一个好理由的,现在看来只怕是俱实相告了,饭店高层下过指示对何部长来用餐的事情要保密,想来她们还没有告诉对方,那事情也还不算太糟。
忍着心烦和头疼,她微笑着进门:“对不起,我是饭店大堂经理助理,请问您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我定的是6号房,一个礼拜前就预定好的了,现在竟然告诉我说没有,什么意思啊你们?”
“真的很抱歉,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为了表示饭店的歉意,酒水一律八折优惠,好吗?”
“谁稀罕,当我们付不起钱是不?”
一味的刻意刁难,无论她再怎么样的回旋迁就,对方总是咄咄逼人,手指都快逼上了自己的脸,而她却还得微笑,微笑。
“什么破饭店,看不起人是不?告诉你,别说在6号房吃一顿饭,就连把它连带你们几个一起买下来,都不是什么难事。”
林朗正视他,淡淡一笑,不卑不亢的开口:“如果真如您所说,我们又何必在这里委曲求全。”
“好啊,还委屈了你了——”
“我并不委屈,只是浪费了您的时间过意不去,在您看来,这件事情应该怎样解决您才能满意呢?”林朗自小生活优渥,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到底是忍不住心里的厌烦,一笑打断对方,字字敬语,却有着一种冰冷的尊贵,隐隐约的让人不敢侵犯。
对方怔了下,终究是不甘心,一指桌上的洋酒:“就像之前说的,喝了它,我就相信你们的诚意,不然,这事可没完。”
“助理,我不会喝酒。”小意害怕的往她身后躲。
她笑笑,眼底不屑,也不废话,直接拿了酒杯,微抿了一口,纵然极想离了这地方,可也不愿意拿自己的身体糟蹋。
还好,不算太烈,自小和父母参加无数的饭局,她的酒量并不差,这杯酒,还在她承受的范围之内。
闭眼喝下,再优雅的放杯,微笑,眼底很冷:“可以了吗?”
对方一时没有说话。
她再微笑开口:“用餐愉快。”
优雅转身离开,出了门,原本的头疼加上眩晕,她扶了墙,有些站立不住,同事们忙扶她到了休息室。
“助理,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藏住所有委屈、脆弱、厌恶、烦乱种种情绪,轻轻开口:“我想先休息一会。”


第五十回

有电话铃声响起,语千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微笑着接起了电话:“你好。”
听筒那边一片沉默。
于是她微笑着继续开口:“您好,请问您找哪位?”
还是沉默。
雅筑听得声音,过来问道:“谁呀?”
“不知道,是不认识的号码,”语千一手拿着听筒,转头对雅筑微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温柔低语:“阿姨,我还以为是林射打电话来问我下午产检的结果呢。”
她微笑着挂了电话,起身迎上雅筑惊喜的神情。
“产检?你是说……”
“阿姨!”语千忙笑着打断她:“是我自己太心急,弄错了的,您快别说了,多不好意思啊。”
“林射知道吗?”
“不知道,我本来打算证实了再告诉他的,现在看来是我空欢喜一场了,阿姨,你可千万别告诉他,好丢脸的。”
雅筑笑着握了她的手:“夫妻之间有什么好丢脸的。”
语千羞赧的笑:“阿姨,他会笑我的,你就答应我嘛,不要告诉他好不好?”
雅筑看着她一派娇羞模样,不禁也笑了:“好好好,我不告诉他就是了,你们还年轻,往后啊,要是真有了,留着让你自己去和他说……”
乔语千微笑不语,安静的的陪着雅筑往楼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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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死的握着电话,林朗只觉得手足冰凉,所有郁结的痛哽在喉间,发不出声,流不出泪,只有胸口,剧烈的疼,疼得连呼吸都不能。
那样的疼,那样的疼,却只能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压抑下所有的委屈痛楚,任它们在血液中翻腾,最终溃烂,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再心疼,只有她一个。
她不该打这个电话的,还是小孩子一样的心性,受了委屈,总想着要家里人宠着,用那温暖抚慰自己的心伤。
却忘了,忘了,那曾经只属于她的,最温暖最完美的温室,早已经有了另一株倾国名花,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
他的妻子,孩子,生命中再难分离的人,执手红尘。
而她,只是外人,只是外人。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小意端了一杯温水进来,还未来得及开口,立刻吓得变了脸色。
慌忙奔到林朗面前:“助理,助理,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
林朗有些麻木的,任她一根一根,扳着自己的手指,手心里,手机坚硬的轮廓留下触目惊心的红痕,她却并不觉得疼,只是冷,无尽的冷。
“……对不起,都是因为帮我挡了那杯酒,”小意被她的模样吓到,慌得哭了出来:“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女孩子哭泣的声音不住在她耳边响起,她却听不真切,眸光怔怔的落在窗外,黑暗之后的万水千山。
又有同事进来,手忙脚乱的想要扶她去医院,她却在那一刻,慢慢回过神来。
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她记不真切。
只记得,在她们担忧的眼光下站起身时,心底麻木得没有一丝感觉,脚步却很稳。
微笑。
微笑。
微笑着面对这个世界,梦魇一般。
下班,同事们纷纷留她在集体宿舍住一晚,她依然微笑着摇头。
一个人,出了金碧辉煌的饭店,走进过了零时的暗夜深处。
身侧,一道强烈的光束照射过来,毫无预警一样穿透黑暗,打在她身上。
原本就极为不舒服的身子,此刻更是一阵止不住的眩晕,她努力站稳身体。
本能的望过去,对方已经关了车灯。
一双长腿,懒懒的蹬开车门,下车,遗世独立一般站着,并不言语,眼底有漫不经心的冷颓气息。
林朗定在原地,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聂湛依旧淡淡看她,并不上前,也不言语,街上的霓虹,光影变幻,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林朗犹豫再三,还是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聂教……”
话未完,薄笑尚未勾起,她的唇,已经被他俯身吻住,炙热的气息,冰凉的温度,有淡淡的‘毁’的味道。
她一惊,本能的挣扎抗拒,却奈何本就浑身乏力,更敌不过,女人在气力上先天的劣势。
没有多想,她狠狠咬他,有浓浓的血腥味在彼此的唇舌之间扩散。
这一次,聂湛微微退开,却是笑了。
他在她耳边低语:“我说过,这一次,我再怎样也不会放手。”
再度吻上她的唇,带着不容她抗拒的强硬,无论她怎样的挣扎,都不放开,辗转而诱惑。
他的手机响了,他并不理会,倒是林朗,在那一瞬间,整个人怔住,动弹不得。
HISTORIA DE UN AMOR在暗夜里,幽娆响起,一遍又一遍。
“Ya no estas mas a mi lado corazon,
Y en el alma solo tengo soledad,
Y si ya no puedo verte,
Porque dios mi hiso quererte,
Para hacerme sufrir mas
……”
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聂湛缓下深吻,眼底,有高深莫测的光影闪过。
他玩味一笑,气息与她的亲昵纠缠,低低念着:“Porque dios mi hiso quererte, Para hacerme sufrir mas, sufrir mas, sufrir mas……”
越来越轻的词句,终于消散在他刻意温存而诱惑的一吻之中,缠绵悱恻。
那一夜,黑暗中,她如同潮湿的花朵一般在他身下绽放。
在疼痛和欢愉的顶峰,他隐忍着停下所有动作,强迫她睁眼:“我是谁?”
她微笑流泪:“聂教官。聂湛。”
一个谎言,如果连自己也骗了,是不是,就可以骗所有人。

注:HISTORIA DE UN AMOR爱的故事
演唱:Laura Fygi
Ya no estas mas a mi lado corazon,
亲爱的,你已经不在我的身边
Y en el alma solo tengo soledad,
我的灵魂只剩下孤独
Y si ya no puedo verte,
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Porque dios mi hiso quererte,
为什么上帝要让我爱上你
Para hacerme sufrir mas.
使我遭受如此多的折磨
Siempre fuistes la razon de mi existir,
我的存在总是你离开的理由
Adorarte para mi fue religion,
对你的崇拜曾经是我的信仰
En tus besos encontraba,
在你的吻中我能够找到
El calor que me brindabas,
使我沉醉的热量
El amor y la pasion.
以及爱和激情
Es la historia de un amor,
这是一个爱情的故事
Como no hay otro igual,
没有其他的事情能让我懂得更多
Que me hiso comprender,Todo el bien, todo el mal.
我们在一起的所有快乐和悲伤
Que le dio luz a mi vida,
都使我有重生的感觉
Apagandola despues,
但是这一切都在慢慢熄灭
Ay! Que vida tan obscura,
生活是如此灰暗
Sin tu amor no vivire.
没有你我无法生存
Ya no estas mas a mi lado corazon,
亲爱的,你已经不在我的身边
Y en el alma solo tengo soledad,
我的灵魂只剩下孤独
Y si ya no puedo verte,
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Porque dios mi hiso quererte,
为什么上帝要让我爱上你
Para hacerme sufrir mas, sufrir mas, sufrir mas
使我遭受如此多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