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在为你妈妈的事情伤心难过,你知道我这段时间有多担心么?你不能这样子!”于敏敏几乎快要痛哭出声。
“以前的事情,谢谢你,但我希望你以后别那么费心了,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你这样子,并不值得。”顾聿衡看着她,面无表情,毫不动容。
可一字一句虽然残忍,却最是诚恳。辛圆缺心底暗暗叹息,其实他这是为了于敏敏好,真的跟她说清楚了,未尝不是放过她。快刀斩乱麻,断掉她的念想,总好过如以往一般利用她,让她不清不楚的误会下去。
只要于敏敏能想开。
只要她能想开。
可惜于敏敏显然不会想到顾聿衡的好意,她转而将目光投向了顾聿衡身边的辛圆缺,目光中渐渐跳动起愤怒的火焰,一步冲上前来,抬手就要给辛圆缺一巴掌。顾聿衡伸手拦住,死死捏住于敏敏手腕,逼得她后退两步后才放开,“够了,于敏敏,不是她的原因,以前我也一直把你当妹妹。”
“不是她的原因,那她现在为什么会站在你身边,你为什么又是跟她一起上学?”于敏敏冷笑连连,再看一边稍稍垂头,看上去温驯软弱的辛圆缺,心里更是愤恨难当,“辛圆缺,你就继续装,继续装!”
“于敏敏,你误会了,”辛圆缺浅浅吸了口气,看向她,说,“顾聿衡昨天已经搬回了家里,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算是他妹妹……因为,我妈妈带着我嫁给了他爸爸。好了,快迟到了,我们先进去上课吧。”说完,她迎上顾聿衡幽深的目光,微微一笑。
那个时候的辛圆缺,虽然不喜欢于敏敏,但远不到憎恨的地步,告诉于敏敏真相,一半是为了她真正的认识清楚,顾聿衡不是变心,只是从头至尾不喜欢她。另一半是因为,她觉得如果这个真相被班上同学知道了,她跟顾聿衡的相处会更容易。
反正迟早会被知道的……
顾天行现在的监视与打听活动该会是正大光明了,她和顾聿衡在学校的一举一动,未尝不会落在有心人眼底。
她现在必须步步为营,因为,她绝对输不起。
就这样,辛圆缺和顾聿衡开始了他们的“兄妹”关系。
他们也渐渐尝到了甜头,有了这层名号,他们可以明目张胆的亲近。
在家里,两人终是“别扭”的和好,亲昵的真正如兄妹一般。顾天行似是对他们放下了心,也不在那么密集的希望赶快拉近和顾聿衡的关系,重新开始了他繁忙的社交。顾聿衡和辛圆缺吃完饭会一起回到房间里各自关上门学习,可不一会儿,不是辛圆缺去了顾聿衡房里就是顾聿衡去了辛圆缺房里。顾聿衡帮辛圆缺补习物理和数学,辛圆缺强制性的帮他复习英语,一晚上往往笑料不断。肖雪会帮他们端水果和点心,顾聿衡跟肖雪的关系也渐渐好了起来,两个人都不像以前那般生疏。至于顾天行,顾聿衡对他的态度还是一样的恶劣,但辛圆缺会反过来扮好人,对他一如以前的尊重和维持面上的亲昵依赖,甚至答应他,帮着劝顾聿衡……
可劝?
谁会劝呢?
辛圆缺和顾聿衡一起骑车上下学,顾聿衡经常欺负辛圆缺,然后再快速的蹬走,辛圆缺追不上,可只要在后面稍带委屈的喊一声“顾聿衡”,某人就会在这三个字下乖乖认输,回过头,任她甚是无力的瞪两眼,或是敲两拳。
在学校,辛圆缺和顾聿衡也光明正大的一起活动,齐头并进。学习上,因为两人的互帮互助,成绩各自越发优秀。苏俊虽然不能理解顾聿衡对于辛圆缺的宽容,可也不好再说什么。顾聿衡铁了心后,于敏敏就无法再近得顾聿衡身边分毫,却又不知道该恨谁。恨辛圆缺,好像有些没道理,别人是兄妹,名正言顺;恨顾聿衡,她却怎么也舍不得。在学校,辛圆缺觉得最难面对的是陈易,陈易清楚的见证了所有事情的发生,对他们的真实关系自然也是一清二楚,可他绝对的守口如瓶不说,还对辛圆缺他们处处关照,他的温和笑容,却成为辛圆缺心底悲伤和忧虑的触点。
随着栀子花开花落,肖雪和顾天行的生日依次过完,一学期便这样结束。在选择分科时,顾聿衡的选择,让顾天行大怒。偏偏他还在顾天行生日上提出,一个家庭聚会差点闹得不欢而散。后来辛圆缺找到顾天行,和肖雪一起劝他不要再反对顾聿衡的意愿,学文科未尝不好,而辛圆缺趁机提出自己也想学文科,顾天行才没再多加干预。
由此,在高一结束的时候,辛圆缺、顾聿衡还要加上陈易,选择文科的举动在年级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张老头连连叹息,管生物竞赛的老师也多加劝阻,可三人似乎都坚定了主意,没有任何动摇。
辛圆缺终是忍不住,找陈易谈了一次,陈易却只微微笑着说了一句话,“圆缺,这些都是我的个人选择,与你并没有太多关系。”
一句话就让辛圆缺哑口无言。
她不知道陈易有没有看到,他的同桌方雅枝对他的感情。
她和方雅枝成了好朋友,不多话却绝对心灵相通默契十足的好朋友。她有些无法想象方雅枝对这件事的反应。可正如顾聿衡对她说的那样,最忧国忧民杞人忧天的就是她辛圆缺,方雅枝看上去比她乐观多了,只是意有所指的对辛圆缺说,“圆缺,这样的距离算什么呢?一个在走廊这头,一个在走廊那头,最坏的运气也不过隔一层楼,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说的是她和陈易,还是她和辛圆缺。
于敏敏自然是死缠烂打的跟着选了文科,可惜一个年级两个文科班,估计是于敏敏的父母动了点手脚,将于敏敏分在了和辛圆缺顾聿衡不同的那个班。暑假拿到分班通知的时候,辛圆缺听说了于敏敏在家里哭闹和绝食却反抗无果的消息,看了眼顾聿衡,终于将她想说已久的四个字送给了他——
“蓝颜祸水。”
辛圆缺是狮子座的,生日在7月的最后一天。
顾天行在顾聿衡生日的时候送了他一台电脑,而在今天,他颇没有新意的也送了辛圆缺一台。顾聿衡也破例的没有出去打工,而是呆在家里,借帮辛圆缺安电脑为名溜进了辛圆缺房间。
待一切弄好后,顾聿衡看着辛圆缺的电脑,啧啧叹了几声,“他分明是要收买你啊,辛圆缺。”
“怎么?嫉妒呀嫉妒呀?”辛圆缺笑着挑衅,两人早就把这件事当成了玩笑,都不会真的生气。
“嫉妒!”顾聿衡眯着眼睛看她,唇边微微勾起,又将位子让开,“来,你试着上网用用,趁着我在,有问题多请教。”
辛圆缺乜了他一眼,“计算机课上学过的,我又不是完全不会用。”
“傻瓜。”顾聿衡轻轻弹了她额头一下。
“我今天生日,你不能弹我额头。”辛圆缺捂住额头不给他弹。
“迷信。”顾聿衡无言,看着她打开了新浪的星座频道更是无语,“辛圆缺,你们小女生怎么整日就看这些?”而且最关键的是她也不能免俗。
“我算算今天某些人会不会为我准备一份大礼。”辛圆缺屏着笑,说的一本正经,突然又笑着说,“顾聿衡,你研究过星座的问题没?”
“我只听人说过我是白羊座的。”顾聿衡稍稍蹙眉,回忆道。
“嗯,我是狮子座。”辛圆缺一抿唇角,点头。
顾聿衡做出夸张至极的惊悚表情,“所以你这只凶恶的狮子就吃定了我这只可怜的白羊?”
辛圆缺冷冷漠视他,表情仿佛在说,“你继续扯,你继续扯。”
顾聿衡嬉皮笑脸的揉乱她的头发,讨好而配合的摆出好奇样,“你说吧你说吧,白羊和狮子配不配?”
“不配。”辛圆缺冷声回答,“而且是世上最不配的两个星座。”
“不可能……”顾聿衡看着辛圆缺的沉重表情,笑意僵硬了一下。
辛圆缺哀哀叹息一声,“唉,注定难有善终啊,顾聿衡,我看我们干脆就这样吧……”
“你该不会信这些?”顾聿衡唇角抽搐。
“这都是命呀,由不得人信不信的。”辛圆缺表情淡定却又严肃,还有那么若有若无欲语还休的几分伤感。
“来来来,你让开,我看看哪个星座分析师这样胡扯?”顾聿衡赶走辛圆缺,自己坐下来,搜索了一下,定睛一看,只见那些花花绿绿的各式网页上曰:
“绝配”
“速配指数100分”
“命定的一对”
“干柴烈火型的配对”
他回手抓住了正悄悄往门外溜的辛圆缺的手。
“辛、圆、缺……”
辛圆缺早笑的不能自持,被站起身的顾聿衡拦腰抱住,匆忙的低着头逃避着他的凶恶眼神,却还是无法止住笑。
“你觉得我特别好骗是吧?”顾聿衡慢悠悠的问她,手上却开始呵她的痒。
辛圆缺笑得肚子疼,快速的摇头,又躲不开顾聿衡的手,最后干脆就拉住顾聿衡的手,蹲在地上,“哎哟,笑死我了……不行了……”
“很好笑?”
“没没没,我笑的是我们两个多配呀。”辛圆缺抬头,脸笑得通红,泪光闪跃,更显得眼睛清亮逼人。
“废话,我们能不配么?”
辛圆缺正准备再多打趣他几句,外面门锁一响,应该是顾天行到家了。
随着脚步声渐进,辛圆缺的房门被轻轻敲响,“圆缺,聿衡,出来吧,收拾收拾,准备吃饭。”
辛圆缺对他眨眨眼,“拉我起来,绝配。”
顾聿衡先是无奈,最后却扬起唇角,一笑,将她拉起来后把梳子递给她,“梳梳头发吧,绝配。”
待她整理完后,两人一起打开门,走了出去,餐桌上已经摆好丰富的美食,中间摆了个精致漂亮的奶油蛋糕。
“电脑弄好了?”
“嗯,谢谢爸爸。”
“圆缺,生日快乐。”
“咳……生日快乐……”
客厅细碎的交谈声重新传入房间,还没来得及关上的网页上这样写着——
白羊和狮子,绝配,只要弄清对对方的感情,两人的恋情便将持续升温,热度不退。
只是两者个性都太强,容易在相处中为争夺领导地位而产生矛盾和冲突。建议多沟通。
[43] 惊喜(下)
当你适应一种生活后,就会觉得时光飞逝,总于你不知不觉中,悄悄从指缝中溜走。
辛圆缺对现在的生活满意极了,如果非要从这几近完美的生活里挑刺的话,挑来挑去,最后发现,有两件事让她介怀。
一是她还是时时处在肖雪和顾聿衡之间无比为难,为了肖雪,她常常必须像和稀泥一样,将顾聿衡和顾天行硬生生拉到一起,促进父子感情。
另一件是于敏敏。
她和顾聿衡已经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无法让于敏敏完全死心。辛圆缺有时候都佩服于敏敏的执着,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对一段完全没有回应的感情,这般坚持。
顾聿衡和辛圆缺想过,也许是因为于敏敏认为顾聿衡始终单身,她并没有完全失去希望,可对于敏敏直言辛圆缺的身份也并不现实。
首先就不能保证于敏敏知道了顾聿衡不是单身后就会爽快的死心,而如果没有的话,反而给辛圆缺带来了不小的危险,更会为他们的关系造成很大的危机。
因此,他们对于于敏敏实在是无可奈何,只有忍耐和避让。
这两个隐患,一直若隐若现,直到高二快结束的时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终是爆发。
那时他们刚好考完期末考试,再补十余天课就会放暑假。有一个周末,顾天行突然提出全家人一起去度假村玩一次,算作家庭聚会。
顾聿衡不想去,辛圆缺本心愿意配合他也说不去,可顾天行却又托了肖雪来劝她,辛圆缺私下犹豫了很久,终是牵住顾聿衡衣袖,告诉他就当做一个繁忙学期后的放风吧。顾聿衡从不忍见辛圆缺为难,更不会拒绝她,便也答应了。
可刚到高速路口,辛圆缺就傻了眼,顾天行将车停在高速路口,打了个电话后就下了车。辛圆缺坐在后排座,看向表情透着不耐烦的顾聿衡,隐隐不安。而这种不安在一辆卡宴停在他们车旁时演变成了巨大的恐慌。
因为卡宴副驾驶位子的车窗摇下,一个五官精致古典的女孩子对着这边热情的摇手,那女孩分明是于敏敏。
辛圆缺本来是那种一坐长途就会睡着的人,这一路两个多小时却如被置于火上煎烤,焦躁难安。
她该庆幸的是,于敏敏本来打算过来坐,被她的父母给劝住,顾聿衡也没有听从他很尊敬的于副省长和于敏敏母亲凌阿姨的话,去乘坐那辆卡宴,可难道于敏敏她父母没有阻止于敏敏再和顾聿衡在一起么?看他们对顾聿衡的和蔼可亲言笑晏晏的样子,根本看不出他们曾经那么强硬的将于敏敏从顾聿衡家门口带离押回学校,并在分班时候动了手脚,对于敏敏的绝食抗议一并不理。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这一切都是顾天行的杰作。如果不是顾天行刻意的讨好,主动的求全,于副省长家不可能放下这一成见,再让于敏敏和顾聿衡接触。
而顾聿衡……
辛圆缺看向一边侧过脸沉默看着窗外的他,他应该是不会对于副省长无礼的。
上面的这些猜想,在到达度假村后,逐步变成血淋淋的残酷现实。
一下车,于副省长就对顾聿衡进行了亲切的“慰问”,顾聿衡对那些没有营养的问题,也含笑微微作答。中午吃饭,于副省长还没落座,便先开口让于敏敏和顾聿衡坐在一起,说孩子们坐在一起有好处。吃饭的时候他倒不关心顾聿衡了,开始关心坐在顾聿衡另外一边的辛圆缺,辛圆缺余光收进这边于敏敏对顾聿衡的骚扰,却无能为力。
终于吃完饭,又要去钓鱼,于副省长对顾天行笑着说,“我还记得以前我们两家人也出来钓鱼,聿衡那时候可厉害了,不知道怎么的,那鱼就往他那儿跑……唉呀,真是几年不见,聿衡都长这么大了。”
顾天行大笑,“瞧老于你说的,你家敏敏可也长成大姑娘了,真漂亮,我还始终记得当时她跟在聿衡后面,小小的,捏住聿衡的衣角就不放手,你们拉着她回去吃饭,她就哭,死命的哭……”
“顾叔叔~~”于敏敏连忙做出娇羞状,伸手就满是扭捏的要去拉顾聿衡衣角,可惜顾聿衡身子一侧,没有给她“重温旧梦”的机会。
“于叔叔,凌阿姨,不好意思,我想先回房间。”顾聿衡稍稍低头,极是有礼的对于副省长和他夫人说道。
“怎么了?聿衡不舒服?”凌旋忙关切的问。
顾聿衡还没回答,于副省长就说,“聿衡,你可不能跑,我可要看看,你长大了是不是钓鱼的本事也比以前更厉害了。”
“于叔叔……”
“小伙子爽快些,没大事的话就跟着去。”于副省长拍了下顾聿衡的肩膀,然后便大步往前走了。
顾聿衡目光不着痕迹的从辛圆缺那处带过,随后也跟着走向鱼塘。
他们钓鱼,辛圆缺便漫不经心的坐在一边的太阳伞下,略带腥气的风从她面上拂过,她终是觉得心一点点安静下来。
于敏敏原本在陪凌旋和肖雪聊天,并且不时的为另外一边的战况欢呼,于副省长说她把鱼都吓走了,于敏敏便不住的撒娇。突地收回目光,看到了独坐一边的辛圆缺后,唇角一勾,便端了两杯果汁走了过来。
递给辛圆缺一杯,她问,“心情不好?怎么一个人坐在这边不说话呢?”
“没。”辛圆缺接过果汁,并没喝,就放在一边。
于敏敏一笑,也不勉强,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下,打量着辛圆缺,冷笑着说,“辛圆缺,老实说,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不喜欢你,我真是讨厌极了那种装的乖巧的女生,谁知道心里想什么呢!要什么就该说出来,你说呢?”
辛圆缺微微笑笑,“每个人性格都不同,你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像你这般……开朗,就像我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喜欢我一样。”
于敏敏为她的不瘟不火,十足的愤怒,想了想,却又忍住,再说,“辛圆缺,我现在来找你,是来对你示好的,你现在是顾聿衡的妹妹,我并不希望以后我们的关系不好……毕竟,以后可能我们还会有很多机会相处。”
辛圆缺眯起眼睛,“你指的是哪种相处?”
于敏敏得意一笑,“辛圆缺,别以为能瞒住我,你敢说你开始的时候对顾聿衡一点心思都没有?不过没关系,反正你们以后不会在一起,我不会因为这些为难你。我也不瞒你了,你肯定也能看出来,我们两家有很大的希望联姻,我期盼那个时候,能听你很欣喜的叫我一声,嫂子。”
辛圆缺听罢,浅浅一笑,“到时候再说吧。”说完就站起身来,走到肖雪面前说,“妈,我去四处逛逛。”
“嗯,别走太远,手机带了么?”
“带了。”
“小心些。”
“嗯。”
辛圆缺漫无目的的在阳光下走着,七月初的下午,太阳本是毒辣无比,可却驱不散辛圆缺心底隐隐盘绕的寒意。
顾天行真是可笑,他和顾聿衡的关系还没怎么恢复吧,就这么急切的开始卖儿子了。其实也是她的错,她不该拖着顾聿衡来这个鬼地方。活该受气。
只是不知道顾聿衡会不会怪她,说她傻。
在宽阔的草地上不知道走了有多远,突然察觉到面前出现一个阴影,辛圆缺抬头,却见到了在阳光下,笑意依旧温文如水的陈易。
辛圆缺怔然,却不是没有惊喜的,“陈易,你怎么也在这里?”
“是啊,真巧,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一个人?”
“跟家人来的。”
“我也是。”
辛圆缺笑了,“难道这家度假村最近在给我们那一个街区发优惠券?呃……不好笑是不是?”
陈易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走到两三棵塔松所制造出的阴凉处,弯下腰,撑着地坐了下来,“坐下聊聊?”
辛圆缺低头,长长的呼出口气,在他身边坐下,笑着感慨,“陈易呀陈易,为什么我总是在伤心的时候遇到你?”
“只要不是遇到我就伤心就行了,”陈易用温润的目光注视着她,见她笑了便问,“这次是因为什么?”
“没什么……说出来都觉得可能会很好笑,简而言之,就是我木匠戴枷,自作自受,”辛圆缺往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木枷扣在一起的动作,然后吐了吐舌,自嘲一番后,表情终是慢慢沉寂下来,唇边染上的恬静笑意,却变得醒目,“没事的,我相信以后会很好的。”
“嗯,这样就好。”陈易一时也找不到话题,想问问她和顾聿衡到底对未来怎么个打算,又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有这些看上去多管闲事的关心,只是觉得就这样静静的跟辛圆缺坐在草地上也是件不错的事。
“你住哪一边?”长久唯闻呼吸声的寂静后,辛圆缺突然问。
陈易心里暗讽自己居然贪恋刚刚的一时宁静,无奈笑笑,指了一个方向,“那一片的6号楼。”
“我们住8号,晚上给你联络,看能不能一起玩。现在得回去了,谢谢你陪我坐了这么久。”辛圆缺笑着冲他晃了晃手上的手机,然后就欲起身,却不料因为刚刚在烈日下走了太久,现在又血液不畅,眼前一花,便站立不住。
陈易忙起身扶住她,她匆匆撞入怀里,陈易心跳无法抑制的加速,稳住下巴抵在自己肩头的她,慢慢站直身体。微风吹过,吹来树荫外面阳光的灿烂,热气蒸腾中,她的柔软和清香,怂恿着陈易逐渐不受控制的欲收紧扶在她腰上的手。
他只要这样一个不说话的下午,只要这样一段静默的陪伴,只要这样一个得之侥幸名不正言不顺的拥抱。
他对自己说,够了……够了……
他不能等她先恢复过来,惊恐万分、避之不及的先推开他。
迷乱的瞳仁不过须臾便渐渐回复清明,他低头轻声问,“圆缺,怎么样了?好点没?”
“嗯……”辛圆缺使劲闭了几下眼睛,等待晕眩过去,正准备慢慢脱离陈易的怀抱,就突然感觉到一股外力作用,将她生生与陈易拉扯开来。
[44] 临界(上)
“辛圆缺,你知道我有多后悔么?我恨不得杀了自己。可我一定要先杀了她。那个时候你才17岁啊!她怎么下的了手?”
顾聿衡看着辛圆缺,重重的呼吸着,手狠狠拍在床上,宣泄着他的懊悔与愤怒。
这么多天,他没想过继续问辛圆缺她隐瞒他的还有什么,反正他只要她快乐,就算是她做恶梦在半夜惊醒过来,可看到他在身边时,惊惧的目光一点点安静下来的过程也让他无比满足和相信,她是快乐的。
可他却无法不自责,回来后的调查,在触到“真相”的一角时便退却轻信,他简直有些佩服于敏敏,怎么能这么清楚他的心态,将真相篡改成辛圆缺自己在厕所里服药堕胎,由此发生了后续的危险……当他知道这世上曾经有一个他们的孩子,却被辛圆缺以拒绝他时的同样残忍和决绝态度拿掉时,恍若晴天霹雳,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完全无法冷静细想,满脑子都是辛圆缺与他分手时狠心的模样。
却不想,这件事,只要他再多花一分的力气,再对辛圆缺多有一分的信任,他所知道的就决不是这样。他也绝不会这样傻的,去劝辛圆缺放过那个女人……
他居然劝她放过于敏敏。
且不说他自己现在能不能放过于敏敏,让他怎么放过伤她这般深的自己?
辛圆缺借着忽明忽暗的光线看到了顾聿衡眼角晶莹的湿润,她跪直身体,用膝盖磨蹭了两步到床尾的顾聿衡面前,伸手先去揉了揉他死死皱着的僵硬眉头,再轻笑着揽住了他脖子,手沿着他脖后的皮肤上下轻柔游移,说,“顾聿衡,我再追加两个问题好不好?必须说实话哟。”
不待顾聿衡有何反应,她便问,“第一个,你当初为什么劝我放过于敏敏?”
顾聿衡微微一滞,便沉声答,“当初我并不知道真相,我以为很多事已经够了,不想你沉于报复,我希望你走出来。”
“第一个问题的追问,你对过去查到了些什么?我记得当时在订婚宴上,你帮过我。”
“辛圆缺,我一直希望你能主动走向我,而于敏敏这个包袱,我确实需要甩掉,所以……”
辛圆缺点头总结,“嗯,两相凑巧,一举两得。”
“圆缺……”
“没事,我不怪你,顾聿衡。”辛圆缺笑笑,“好了,现在第二个问题,你最近又单独的去见了一次于敏敏,说了些什么?
顾聿衡轻轻叹了声,终究还是回答了,“我只是告诉她我全部知道了,我这么多年来都只是利用她,她从开始就恨错了人。我说……”
他还说,在他知道真相之前,他就可以无原则的帮辛圆缺报复她。而他希望辛圆缺原谅她,也不过是因为希望辛圆缺走出来,与怜惜她无关……
而现在,只要辛圆缺能快乐,他自己甘愿成为魔鬼。
顾聿衡唇角一勾,“算了,其余的圆缺你没必要知道。可是辛圆缺,你不要劝我放过她,不要劝。”
辛圆缺缓缓舒出口气,松开他脖子,坐在顾聿衡身边,突地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顾聿衡仿佛触电,手一触即离,却被辛圆缺不算特别用力却坚持的按住。
“顾聿衡,这里,本来应该有过一个宝宝,是我们的……可惜,它没有落在该落的地方……医生推断,可能是由于我在那之前发作的阑尾炎引起的输卵管粘连,引致了宫外孕。那一次很危险,不过其实我没多大的感觉,那段时间变故太多,我几乎麻木了……后来只是惋惜,没有一个你的孩子。我原本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在一起了……”
顾聿衡凝目看向辛圆缺,浅而恬静的笑意,稍稍弯起的猫眼,她沉缓却柔和的声线,让他浮躁的情绪一点点安静下来,心,却一下下揪紧,抽搐,疼的无以复加。
“顾聿衡,已经够了,你对她说的那些话应该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打击了,她疯了,一个大家族都败了,外加上自己精神失常,我觉得足够了……”
“不!不够……”
“顾聿衡,你听我说,其实她并没有犯什么大错,我宫外孕并不是她直接造成的……嘘,我这样说不是为了让你内疚……咳,之后被打,那是凑巧了,她自己并没有亲自来,那群女生看见这个突发状况,估计也不知道怎么应付,多半是慌乱之下自作主张,于敏敏最多担了个想教训我一下的责任。还有,她是因为爱你,所以才犯下那么多错事……”辛圆缺说到这里苦笑了下,她为了爱他,一样做了很多错事……
“圆缺……这并不能成为借口。”
辛圆缺对上顾聿衡的目光,唇边笑意扩大了一些,“顾聿衡,我这个人呢,不是什么好人,坏心肠,自私,懦弱,得到的东西,都害怕失去,这次我想放过于敏敏还有一个原因,她说的对,她不会在监狱里呆一辈子,凌昭也说的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不放过他们,他们也不会让我们好过的……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不能因为这些事破坏了,对不对?”
顾聿衡静静的与辛圆缺对视,眸底墨色流转,目光缓缓沿着她如玉的身子下移,到他大手掩住的小腹,再抬起手,将辛圆缺抱在怀里,无声的吻她的头发和额头。
短暂的温存后,辛圆缺靠在他怀里,抬眼看他,“顾聿衡,你会介意我以后可能有多于一半的机率不能怀孕么?”
顾聿衡摇头,“孩子又不是你,我要你就够了……而且,我听说过,第一次发生宫外孕,之后再度宫外孕的可能性极大。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所以我决定以后不要孩子了。”
“不行……顾聿衡……”辛圆缺抓住他手臂轻轻摇晃,“你知道么,那天我们去探监的时候,于敏敏说她曾经有过你的孩子,我当时很气,一是气你居然跟她那啥了……二是气我可能连为你流产的机会都没有……可现在我就想,以后我一定要生个又漂亮又聪明的给她看看。”
“她那样说?”顾聿衡语声又变得冰凉刺骨。
“没事没事,我回击她了……我说如果我怀上,你高兴还来不及,她有了,就只能被勒令打掉……”
顾聿衡失笑,却还得板着脸训她,“她、不、可、能、有!”
“是是是,我知道了。”
“圆缺,你说让我怎么放过她?”
“顾聿衡……你刚刚也说了,希望我放过她的原因是,只愿我能抛下这段过去,彻底走出来。现在也是一样的,放过她吧……也放过自己。”她舍不得,如果报复于敏敏要赔进一个顾聿衡,她宁愿烧炷高香,将于敏敏全家都供起来。
顾聿衡一震,看着她那双比水晶更晶莹剔透的眸子,此刻正无比专注而紧张的凝视着他,当然明白她一晚上的笑脸讨好,只不过为了这一个目的。
她希望拉他出来。
顾聿衡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埋下头轻轻的在她唇上辗转,温暖的鼻息交织在一起,辛圆缺主动加深了这个吻,再度坐起身来,抱着他,一边认真的吻,一边伸手解开顾聿衡的扣子,将四肢都缠在他身上。
唇分开的间隙,她死死将赤 裸的身子贴在顾聿衡身上,喘着气在顾聿衡耳边长叹,“唔,真是冷死我了……”
辛圆缺从来就是个很有冷幽默的人,总是在你根本不奢望她讲笑话的时候,淡定的给你重重一击,让你哭笑不得。
现在虽然是夏天,但房间里开了空调,她光着身子陪顾聿衡聊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冷?
顾聿衡无奈,压着跟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的辛圆缺倒在床上,拉过被子将两人盖住,眼睛微微眯起,内里满是揶揄,“我说你今晚为什么这么热情如火,原来是为了御寒呀。”
这次轮到辛圆缺差点呛到。
可取笑归取笑,辛圆缺喊冷,顾聿衡只有身体力行的带着她做点能让人快速暖和起来的运动了……
等到辛圆缺睡去后,顾聿衡细细打量她精致如画的眉眼,用一种极度眷恋的眼神,他伸出手指,沿着那柔和妩媚的曲线轻轻勾勒,一点一滴都是这样的美好。
他将辛圆缺再往自己怀里拉了一些,低声喃喃,“辛圆缺,你知不知道,我最怕的,还是你……”
**
辛圆缺第二天上班,一到天顾,就给凌昭去了电话,让他关注一下于敏敏那边的情况。此时不过9点未到,凌昭却已经笑着说,他收到了消息,于敏敏那边的事情就在一夜之间就好解决了不少,之后沉默了半晌,说,“谢谢你,辛圆缺。再见。”
“再见。”辛圆缺感觉到了话语声中另外一层意思,心底也是多了分感慨和无奈。挂了电话,她定了定心神,想到顾聿衡,她唇边不自觉的扬起半分,这人,哪里像个律师。
走进销售部的大办公室,和同事互相问好。
“辛姐,桌上有你一封信。”汪璐从位子上稍稍起身,对她说。
“哦,好的。”辛圆缺走到自己的办公桌面前,果然看着上面静静的躺着一个牛皮信封,稍稍蹙眉,是谁会给她写信呢?信封上没有落寄信人的名字,不过看邮戳知道是本市的信函。辛圆缺拿起信封,放在手上掂量了一下,竟是出乎寻常的厚、重。
辛圆缺隔着信封表面探寻了一下,应该是一叠照片。由此心里更是疑惑,却本能的觉得,从信封表面生出一阵凉意,透过她指尖,快速传递而上,一个激灵,手足顿时冰凉。
她逼着自己镇定下来,等帮她接水的实习文秘将杯子放在她桌上再转身离去后,她坐在椅子上,伸手缓缓拆开了信封。
取出相片的刹那,辛圆缺如被雷击,浑身重重一颤,一叠相片就这样失去依托的分散坠地。
这是一组车祸现场的调查照片。地上残留着滩滩浓稠暗红的血迹,肇事的黑色帕萨特,车前盖有个深深的凹痕,足见当时车子行驶的速度有多快。
辛圆缺不用闭眼,当时的景象就如此清晰的重现在面前,她妈妈在她面前被车子撞飞,重重落地,鼻间都是让人作呕的绝望的血腥味,她却连叫都叫不出来……
“辛姐,没事吧?”
“别过来!我自己来!”有人想凑上来帮她拣东西,她匆忙吼住,强行忍住失控的情绪,颤抖着俯身去捡那些相片。
数张车祸现场的残忍图像中,夹杂着一张她妈妈的遗像,温柔的冲她笑着,柔柔的目光如此宁静的注视着她。其余照片再度从她手上滑落,她捡起那张照片,终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将照片双手捧到胸前,辛圆缺嘴唇轻轻开阖,全是两个字无声的呼唤,妈妈,妈妈……
妈妈,我对不起你……
手指依稀摸到相片背后有凹凸不平的痕迹,辛圆缺稍稍停滞,将照片翻过来,上面有两行黑色的中性笔字迹——
“下午三点,香格里拉大酒店1508,静候。
——顾天行”
[45] 临界(下)
下午三点,辛圆缺准时到了香格里拉大酒店。
站在1508房门口,忍不住再度讥讽的笑出声来,稍稍镇定了一下心神,她摁响了门铃。
一个穿浅色西服的年轻人打开了房门,脸上是亲切的笑意,“辛小姐吗?顾先生在里面等您。”
让进辛圆缺后,他关上了门,站在门口,伸手邀请辛圆缺往里走。
辛圆缺一步步走进去,这是一间套房,眼前的是一个小厅,并没有顾天行的身影,右手边是一扇禁闭着的门,辛圆缺突然有些紧张,万一顾天行直接把她杀了,一干二净怎么办?
她正待笑自己古怪的想法,顾天行的声音就从房内响起,“进来吧,门没锁。”
辛圆缺拧开门,房间里布置的一片素净,穿着黑色衬衣坐在轮椅上的顾天行,在窗前的身影就显得格外突出。阳光从白色的素纱帘子投射进来,在他身后拉了长长的影子。
辛圆缺进来后,顾天行推着轮椅转过身来,看着辛圆缺,由于逆光,辛圆缺并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悄悄捏紧了手,对眼前这个人,她的恨意,着实不轻。
移开目光,辛圆缺通过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问,“你给我那些照片并把我叫到这里来的目的,应该跟我猜的没错吧。”
顾天行声音不算洪亮,却很沉很稳,“我希望你能认识到你的该处的位子和身份,不要得意忘形,晕头转向。”
“好笑。顾天行,你怎么会想到用那些照片来刺激我?我妈妈车祸去世,对你来说难道本来不应该难过?我真的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无耻的人!”辛圆缺死死捏着双拳,却恨不得冲上前去给他两脚。
顾天行笑了,“不装冷静了?辛圆缺?对,你妈妈去世我是伤痛欲绝,你看我现在的身体……可这些都是拜你所赐啊,辛圆缺,如果没有你,你妈妈会死么?”
辛圆缺再无法说出话来,脸上的愤怒退潮后,转而变成了悲伤……
顾天行看她表情,微微嗤了一下,语气又恢复到不带感情的平静,“辛圆缺,离开聿衡,我记得当初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跟他一起。当时我好像并没有怎么逼你吧。”
“你是没有逼我,你有什么可逼的?真相是我主动要隐瞒的,离开他也是我主动说的,你干的事,不过是在将我赶出来后,顺水推舟的在他面前构陷我,抹黑我,再送他去了国外……”辛圆缺笑了笑,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与顾天行远远的平视,这样让她舒服了许多,哪怕现在触动的,是她这辈子最不愿意触碰的回忆。
顾天行微笑,“是啊,当时我们不是配合的很好么?”
辛圆缺看着他刺眼的笑容,唇角扬起讽刺的弧度,“ 的确,现在,你需要我再一次这样配合你?”
顾天行摊手,“难道不该,还是说圆缺,你已经将你妈妈的死完全放下了,你不相信你做的一切事,她都在看么?”
“是在看,可你能保证,她就不希望我幸福?”辛圆缺这句话说的无比艰难。
“我觉得犯过错的人,都会自私的给自己找借口和理由,这点我谅解,”顾天行沉吟,目光却如刀如箭的直直射向辛圆缺,“可是,就算你妈妈原谅你了,你就能这么轻易的原谅自己?”
辛圆缺沉默不语,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却死死的揪紧了自己的裙子。
“而且,辛圆缺,请你体谅一下我好不好?你要我以怎样的心情接受你这样一个儿媳妇?害死我爱的人,将我害成这样,还企图让我儿子离开我……而且,辛圆缺,你自己的作风问题是不是也该检讨一下?我的身体拜你当年所赐,已经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多半活不了多长。我只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自己的儿子为我找一个安分、乖巧的儿媳,而你,绝对不是适合的人选。”
辛圆缺尽量让自己轻松的笑出来,“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父子的关系变得那么和谐了。”
“圆缺,我一直在努力,努力了就会有收获……”顾天行一勾唇角,表情却又突地变得狰狞起来,“而且,你‘以为’我和他关系不好?好一个‘以为’!当年难道不是凭借着一个你‘以为’你妈妈不爱我,就想着要破坏我们的婚姻?辛圆缺,你真的很自私,你这些年过得不好,难道就没想过是报应?”
辛圆缺笑笑,“报应?我们彼此彼此吧。”
顾天行对她的反讽置若罔闻,只是表情渐渐平静,很慢很诚恳的说,“辛圆缺,请你积点德,不要再离间我们父子,好么?”
“离间?”辛圆缺真的想笑,她现在没做任何事,来挑拨顾聿衡和顾天行的关系,是他不肯接受,主动挑衅,还寄来她妈妈的照片……
顾天行好像看穿了辛圆缺的想法,只笑着问了一句,“你以为以聿衡的性子,他难道就真的不会追查当年你是为什么想要离开他么?他知道了于敏敏对你所做的事,难道就不会怀疑当年我对他说的那些话的真假?是,辛圆缺,当年那些事,我的确做的不厚道,但这些是你认可的,是你主动要离开他,我不过是配合而已。请你念在我为父之心,和你不幸死去妈妈份上,离开他。”
“顾天行,你真是我见过最卑鄙无耻的人。”辛圆缺起身,唇边带着笑容,慢悠悠的将这句话扔给他。
顾天行微眯起眼睛,冷哼一声,“辛圆缺,我希望你不要逼我,好好离开他,大家面子上比较好看……我听说你外公最近心脏不太好,你或许该回香港去看看他,人嘛,还是念着些亲情,不要太肆意妄为……”
辛圆缺差不多忘了自己离开酒店时,一路上想的是什么。
只是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置身繁华热闹的商业街,四周的人车喧哗一点点慢慢在耳中恢复,她却依旧四顾茫然。顺着人潮走,身边的人终是渐渐少了下来,在一个小巷,找到一个烟摊,买了一包烟和打火机。自从和顾聿衡生活在一起后,她包里的这样东西,便不见了踪影。
就坐在这陋巷,她撕开包装,点燃一只烟,狠狠的吸着,由此一只又一只,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她接通,是顾亦南的。
“喂,圆缺,你现在在哪儿?”
“外面,总经理你有什么事?”
“你嗓子很哑……到底怎么了?”
“没事……”辛圆缺看着自己手上的烟,这是这一包的最后一只,嗓子能不哑么?她笑笑,“有点小感冒,不舒服。”
“哦,我后天要出差去日本,本来需要你替我准备点资料……没事了,你好好休息。”
“你去日本的事我听说了,和迟迟一起去是吧?恭喜恭喜,好机会啊,你得抓住,有时间陪她到处逛逛吧……”
“嗯,那我先挂了。你多注意。”
“好……呃,不,等等,亦南哥,你能帮我订一张今天晚上去香港的机票么?”
顾亦南似是犹豫了一下,终究答应下来,“……好,我让尹助理再跟你联系。”
“谢谢你。”辛圆缺挂了电话,立即又有电话进来。
辛圆缺看着屏幕上闪动的“顾聿衡”三个字,呆了很久,才接起来,“喂。”
“怎么那么久才接电话,在忙什么呢?” 他的声音清朗而悦耳。
“没什么。”辛圆缺简单的回答。
顾聿衡稍稍停了片刻才说,“今天开了个庭,给你电话的时间晚了点,不会生气了吧?”
“顾聿衡,我像这么小气的人么?”辛圆缺打起全部精神来应付这个电话,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
“不像,”顾聿衡轻笑,“因为,你、就、是。”
“我打你哟,顾聿衡!”辛圆缺语声恨恨的道,仿如平时的打情骂俏,只是不知不觉的,她已经泪流满面。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今晚去哪里吃饭……”
辛圆缺忙匆匆截住他的话,“今晚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我外公身体最近很不好,我想订今晚的机票回一次香港,对不起……”
“哦……说啥对不起呢,傻瓜,去吧去吧,需要我陪你么?要不我再订一张机票?”
“不用,没事,你很忙,别耽误了。”辛圆缺眨眨眼睛,有一根被泪水浸湿的睫毛倒在了眼睛里很不舒服。
“……那好,你尽量早点回来,到那边就跟我联系。”
“嗯……”辛圆缺应好。
沉默片刻,她挣扎着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顾聿衡,你要照顾好自己……唔,我是说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别忙坏了。”
“呵呵,放心。”
“那我挂了?还得收拾东西。”
“嗯,拜拜,你也要注意安全,反正有什么事就给我电话。”
“好……再见。”辛圆缺匆忙收线,不敢再听他让人心猿意马的磁性声线,也不敢再对他多说一个字,唯恐自己压不住喉头的哽咽,一不小心就泄露了全部的情绪。
对不起,顾聿衡……我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事情。幸好,你不是全部都知道,幸好……
又坐在原处半晌,辛圆缺起身,擦干净脸上半干泪水,往小巷外走去。
回到家,简单的收拾了几样东西,拿齐证件,将小白送去寄养,她便登上了飞往香港的飞机。
到了香港,已经是深夜,她找了家酒店住下,吃了两粒安眠药,强制自己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睡眠。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她起来,冲了澡,穿戴整齐,对着镜子,硬生生逼着自己笑出来后,再按照顾亦南给的地址直接去了医院。
辛圆缺在病房里,见到了比上次相见时枯老了太多的她外公。老人正睡着,如果忽略掉那些稀奇古怪的管子和线,他的表情大致是安详的。一边的外婆告诉她,他刚刚从重症监护室移出来,情况好了一些,但每天睡着的时间还是比清醒的时候多太多。
她外婆宁明玉见到她时几乎不敢相信,泪水都激动的连连从眼角滑下,带着她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定后,颤抖着声音不断的问她,为什么不提前打个招呼,现在又住在哪里。还不断的说,她如果早一些知道,定会为她准备一大桌好吃的,她外公如果知道她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等等。
辛圆缺浅笑着在一边简短的回答,虽然她外婆不停含笑打量她的欣慰的眼神和如此高兴的反应,让她有些不自在。
待宁明玉终是稍稍冷静下来后,握住她手说,“圆缺,这次来了,就多住几天吧,陪陪我们。”
“嗯,好。”辛圆缺只一犹豫,便点头答应了。
宁明玉盯着她看了半晌,轻轻叹了声,“圆缺,我知道你恨我们。”
辛圆缺一愣,看向她外婆,她还记得,当她妈妈死后,外婆和外公来找她时,她心里对他们超乎常人的仪表和气质的惊讶。虽然悲痛欲绝,他们看上去依旧年轻、高贵、风度翩翩。可此时,她外公躺在病床上,又瘦又老,她外婆,虽然打扮依旧庄重而精细,鬓发却已苍苍。
而她外婆这个时候,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并且毫不尊重他们的外孙女的突然造访探病,如此激动欣喜。当静下来,该谈心的时候,却握着外孙女的手,说,“我知道你恨我们。”
可辛圆缺无法否认,她的确恨过。
宁明玉摇了摇头,继续说下去,“你恨我们,因为你觉得,当初不是我们反对你妈妈和你爸爸的事情,你妈妈不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和你外公这些年也悔过,这后悔折磨的我们常常相视而泣,静默的不愿意再有任何社交活动,就这般枯坐整日整夜。我和你外公只有你妈妈一个女儿,爱之如命,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都送到她面前。可是你妈妈爱上了你爸爸,这样说你可能不喜欢,可是,在我们看来,他的确是个不务正业的小混混。圆缺,等你成为妈妈,站在同样的角度,你会明白,这对于我们来说,有多么不能接受。雪儿那么乖巧,却居然会为了你爸爸私奔,而且不过16岁,就怀上了他的孩子,直到你爸爸因为车祸去世,她也拼死不肯打掉。我和她爸爸都是性格火爆的,当即就说当没生过她这个女儿。可怎么能当没生过,分开那么多年,我就想了那么多年,想她在外面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吃亏,会不会过不下去,我们请人暗中保护她,只愿她终有一天能服个软,直到她嫁给了天行……天行这孩子,一直喜欢她,在她与你爸爸私奔前,我们本来就说让天行和她定亲……我们想,她这下终是该幸福了,也便放下了心。却不妨隔了几年,却得到了这个噩耗,她居然也出了车祸……如果在最最开始,能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圆缺,或许,你只看到了你妈妈的不幸福,却没有看到我们的伤心。我们没有成全她是有错……可在当时那个时候,让我们怎么成全?圆缺,你告诉我,难道为了爱情,就真的能忍心割舍血脉亲情?”
[46] 美梦(上)
辛圆缺正准备慢慢脱离陈易的怀抱,就突然感觉到一股外力作用,将她生生与陈易拉扯开来。
“顾聿衡?”陈易率先轻轻喊出声来,尾音稍稍上扬,带着半分不确定和好笑。
顾聿衡仿佛感觉到了他这种语气和态度中所暗藏的挑衅,就好像在问:你凭什么将她扯开我的怀抱?
他唇角一勾,声音如寒冰碾碎,一字一字的说,“别碰我的……妹妹。”
辛圆缺一怔,好歹因为他话中的隐忍和自讽回过神来,看向扶在自己臂弯,和自己紧贴着的顾聿衡,正待说些什么,眼角就收进了不远处草坪外的顾天行他们,顿时呆住。
而除了原本的四个大人,竟还多了两个,一男一女。六个人似是在爽朗笑谈,却又隐约看向这边。
顾天行突然笑着向这边招了招手,“聿衡,圆缺,敏敏,快过来。”
顾聿衡身侧几步处的于敏敏此时也终是忍不住插口,“聿衡,我们先过去吧……”
辛圆缺面对着这边,将这一切看的清楚,可顾聿衡却只是冷冷看着辛圆缺,不动分毫。
“顾聿衡,放手。”辛圆缺稍稍挣扎了一下,小声说着,见顾聿衡不动,看向自己的目光却越发狠戾,她便大声了一点,“放手!”
顾聿衡稍稍动了下唇角,笑容却让此时的他显得更为疏离和冷漠,他手上慢慢松了力气,辛圆缺也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放松,梗在喉头的那口气正待完全呼出,被心中无限制的空落取代,顾聿衡却又猛然抓紧了她,力气大的几乎将她的骨头捏碎。
痛!
心也被这一下死死揪紧,辛圆缺泪水本能上涌,一片朦胧中却只辨的他唇边的恶魔般的冷酷笑容。此时的他像只肆意玩弄爪间老鼠的猫,抬开爪子,让你感觉自己有了一线生机时,却一巴掌将你拍入地狱。永无翻身之机。
“一起过去,”他温文有礼的笑着,好像怕她摔倒一般小心翼翼搀扶着她慢慢走过去,实则却紧紧钳制住她,令她逃脱不得,他却还不满足的在她耳边警告般低语,“你,最好装的再像一些。”
辛圆缺如被电击,浑身巨震,这下好像真得靠顾聿衡的力气才能稳住身体。不待多想,已经到了草坪边缘。陈易和于敏敏也随着他们过来,陈易走向了辛圆缺不认识的那个中年男人。
辛圆缺不用再辨认和回想,心里已经明白,霎时一片空白中泛起点点苦涩。
“来来来,圆缺,聿衡,快来打个招呼,这是陈叔叔、白阿姨。”顾天行示意他们向面前另外一个中年男子问好。
“陈叔叔好,白阿姨好。”两人同声喊道,扮出来的乖巧,脆弱的一撕即碎。
陈省长也是个温和之人,笑得和蔼,“好好好,我说天行啊,你家两个孩子可是优秀非常啊。”
顾天行忙谦虚几句,却又立马笑着看向陈易,“如果我没猜错,老陈你旁边这位是你公子吧,这才是虎父无犬子,当之无愧的人中龙凤!”
陈省长显然十分开怀,“哈哈哈,天行你才是过奖了,陈易,快喊顾叔叔。”
“顾叔叔。”陈易有礼的微笑。
顾天行笑意从内心深处渗了出来,分外真心的同时,也分外瘆人,至少当他别有深意的一眼落在辛圆缺身上时,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她尾椎,直直上爬。
辛圆缺知道顾天行肯定想到了以前所撞见的陈易送她回家,对她细心安慰的样子,还有刚刚那个不知他看没看见的拥抱……
“你的脸色还真的越来越差了。”顾聿衡用只有她可闻的声音对她说,随即稍稍惊慌的放大声音,满是关心,“圆缺,你好点没?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他这一问果然唤得了大人们的瞩目,将话题从顾聿衡陈易他们几个同学感情有多真,缘分有多深转移开来,纷纷对辛圆缺投来关心。
肖雪满是担忧的走过来,理开她黏在额头上的几缕头发,摸了摸辛圆缺的额头,“怎么了?脸色很差。”
“没事,妈,可能刚刚在太阳下走的时间太久,有点中暑。我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嗯,”肖雪爱怜的摸摸她脸,又对顾天行说,“那……天行,我送她回房,等会儿再来找你们。”
“阿姨,要不我……”
“干脆我……”
顾聿衡和陈易同时开口,又几乎同时停住,相互对视着,眸中颜色一深,唇边都弯出了点别有深意的笑容,只是一个温和内敛,一个锋芒毕露。
顾聿衡保持着那点不羁笑容,在众人的怔愕中率先平声说,“我送圆缺回去吧,肖阿姨,您跟白阿姨、凌阿姨她们多聊聊。”
肖雪这下倒是不好再找借口推辞,“那……行吧……”
“不用不用……”辛圆缺心知不妙,忙不迭的摇手。
“没关系,走吧,让陈易和敏敏先去玩,等会儿我来找他们。”顾聿衡微微眯着眼,满是温柔的对她说完,墨色流动的眼睛又颇有深意的瞥向陈易和于敏敏。
顾天行笑了笑,无比配合和关心的接口,“他当哥哥的,让他送送没事,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坐着聊聊天,聿衡把手机带着,等会儿跟你联系。”
顾聿衡扶着一路胆战心惊心神难定的辛圆缺回到他们所住的那栋别墅并将她送到房间,辛圆缺对他挤出点笑容,正准备找个理由将门关上,却被顾聿衡一个闪身,率先抢入房中。他直接大喇喇坐在床上,面对着门口,看向表情僵硬的辛圆缺,一挑眉一眯眼,唇边还有三分无懈可击的笑容,“这下你满意了?辛圆缺?”
辛圆缺脑中贴近头皮的一根血管突突跳着,她徐徐合上门,靠在门廊的墙边,极为无力的说,“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顾聿衡笑着追问,“不知道于敏敏会来还是不知道陈易会来?辛圆缺,这样你是不是很满意?不光是我被塞给于敏敏,你也能顺利跟陈易在一起了,看上去真是完美的结局不是么?”
“我没有……”辛圆缺只觉得自己人生中从来没有这般语拙过,好像有很多的话想说,该说,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只能让远坐在床边的顾聿衡在视线中越发的模糊与陌生。
顾聿衡站起身走向她,手撑在墙边,抚着她的脸,声音轻柔如春水,“辛圆缺啊辛圆缺,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真的早就计划好了,要这样给我一个惊喜?还是为了掩饰我跟你的事,演戏演习惯了,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所以才和陈易搂搂抱抱?”
“顾聿衡!”
辛圆缺喊出这三个字几乎已经花掉了她全部的力气,头脑却一下子清醒了起来,像是一直堵塞在那里的洪水突然找到了泄洪的闸口。她避开他抚在自己脸上的大手,却毫不躲闪的迎上他越发深不见底的瞳仁,哑声道,“顾聿衡,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一定要这样怀疑我?”
“你哪件事对不起我?说说看?”顾聿衡依旧浑不吝的笑着,悠然自得的问。
辛圆缺脸上现过一丝悲哀,“顾聿衡,你这不是说事情的态度。”
“那我要什么态度!”顾聿衡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松开辛圆缺,后退了两步,重重呼吸着,懊愤到了极点,目光移向别处后又极快的回到辛圆缺脸上,死死盯住,裹着剜人的凌厉,唇边又复扬起讽刺的弧度,“你需要我什么态度?你为了你妈妈,随时可以牺牲我,你让处在这样尴尬位子的我有什么态度?我心里厌烦到极点,还得强忍着,笑着配合他们,可转过眼,你不在了……顾天行接到电话说陈省长来了,一起过来接,远远的就能看到你们靠在一起……明明我们是男女朋友,很好,你和陈易拥抱,我却不能名正言顺的阻止,你却还眼巴巴送去给顾天行卖,你让我怎么想?你让我什么态度?嗯?”
“顾聿衡,我不知道那是陈省长……而且我真的不知道陈易会来,我跟陈易……呵,你一定要怀疑?而且,你迫于于副省长是你的救命恩人,不好无礼,我理解,可于敏敏能够那样明目张胆的挑衅我,你以为我不难受?而这一切,是源于我……都是我自找的……”
顾聿衡冷冷截断她,“这当然是你自找的。”
绝望和悲哀将辛圆缺逐渐淹没,她垂下眼帘,也讽笑了一下,喃喃呢哝,“对,我自找的,是我,是我太天真了。演戏演的再好,最多也只能骗过别人……”
重新抬起视线,她凝视着顾聿衡令人痴迷的完美轮廓,轻声却清晰的说,“顾聿衡,你觉得这一切的错都源于我不该在你跟我妈妈之间左右逢源是么?可我能怎样呢?你们对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人,你可能会觉得我常常舍弃你亏待你,可就这次这件事来说,我事先并不知道这个安排,如果真的事先知道会伤害你,我是不会做的。你说,等你18岁后我们在一起,我就觉得有了希望,可这点希望有多么难实现你想过么?这不是说说就可以的……我们还能随意妄为么?其实,这或许都是因为我以前骗你太多,让你对我不信任,认为我会我妈妈舍弃你,而我,却害怕再失去你一次,所以太过小心翼翼。这样的生活,注定压抑,为了一个看上去虚无缥缈的未来,是不是很难坚持?你为了我,要不停的克制自己的性子,是不是很痛苦?你认为你在不停的付出,我却肆意践踏你的心意,是不是很愤怒?”
辛圆缺手指轻轻点上顾聿衡的脸,痴痴的笑了,“顾聿衡,我们分手吧。”
顾聿衡怔住,待这几个字残忍的在脑中回放多次之后,他终是觉得眼前再度清晰起来,一把扣住辛圆缺的手腕,看着她全然不似开玩笑的样子反复确认,依旧不敢置信,声音低哑,“你说什么?”
她便淡淡重复了一遍,“我们分手,都别再坚持了。”
“你再说一遍?”顾聿衡死死盯着她,眼眶欲裂。
手腕上的痛直入骨髓,辛圆缺恬淡笑意却不变,“我们分手,以后你爱怎样怎样,我们没关系了,我不会再因为我妈妈而要求你什么,你也不需要为了我受什么委屈,这样自由自在的不是很好?哦,对了,我跟陈易一点关系都没有,刚刚我是头晕,站不稳,他是为了扶我……因此,你不要以为是我为了他,所以背叛了你。”
“辛圆缺……你在赌气。”顾聿衡笑了笑,声音依旧冰凉,却远不如方才冷硬,话语中隐约可以感觉到因为恐惧而生的颤抖。
辛圆缺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挣脱他的手,打开了门,“你走吧,我刚刚恐怕真的有点中暑,现在需要休息。”
顾聿衡愣愣站在原地,伸出手,去抓辛圆缺的手腕,辛圆缺躲开,他一僵,却很快再度出手,牢牢捉住她,旋过身,用自己的背将房门压回去,拉近辛圆缺,双手捧起她的脸,低头,吻了上去。
[47] 美梦 下
充满占有意味的吻,凶狠的近乎残忍的掠夺,辛圆缺被吻得完全透不过气来,所有的推柜都被轻而易举的制服,她甚至已经开始想,她会就此因为窒息而死。
可在她开始耳鸣的时候,顾聿衡却松开了她,同样喘着气在她耳边苦声追问,“辛圆缺,你怎么能这么轻松地就说出分手……”
辛圆缺瘫在墙上,闭上眼睛,刹那间泪水汹涌的夺眶而出。她捂住脸,摇着头,泣不成声。
顾聿衡红着眼睛,上前一步,拉开她的双手,轻轻将她抱住,声音带着些微的哆嗦,“圆缺,我错了,原谅我,我只是心急,我只是还不太适应……我只是看到你跟陈易……我怕顾天行再对你做什么……对不起,圆缺,我不该对你没信心的,我不该逼你的……圆缺,你别哭了好不好。你不要哭了……不要和我分手……不要……圆缺,如果再失去了你,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圆缺……”
一滴滚烫的泪水顺着辛圆缺的脖子滚入了她衣间,辛圆缺如被电击,轻轻一颤,止住了哭声。她缓慢的伸出手,最终抱住了顾聿衡,再慢慢收紧。她闭上眼,低声呢喃,“好,我们不分开。”
是啊,她除了顾聿衡还有妈妈。可顾聿衡,却真的什么都没了。
虽然这次的风波暂时告一段落,可俩人的心里都始终埋了个结,对待对方时,远不如以前坦然。嬉闹少了,话少了,玩笑少了,肢体接触也少了。
辛圆缺有时候会在和顾聿衡的相对无言中觉得窒闷的喘不过气来,她相信顾聿衡也有相同的感觉。可似乎谁也找不到一个豁口,再度将两人的关系恢复以往。
这一年的夏天,有一场流星雨预期会于8月中旬的某一天降临。
而那一年,台湾偶像剧《流星花园》掀起了收视狂潮,引无数少男少女竞折腰。因此这一场流星雨无疑给当时的青少年带来了无穷的惊喜。
在大家都追着看流星花园时,辛圆缺却喜欢上了把自己关在房门里看亦舒的小说。顾聿衡当然也对这些青春偶像剧不感兴趣,他每天主要的心思就用在了怎样捅破辛圆缺和他之间的那层隔膜之间。可当无数身边的人都讨论着这场流星雨,就连肖雪和顾天行都决定当晚去一个更佳观察点欣赏时,顾聿衡灵光一现,有些动心了。
那时,七育正在为他们这届准毕业班进行暑期补课。因为第二天要上课,辛圆缺比较早的就上床睡觉了。可到凌晨的时候,却突然听到窗玻璃上传来一声又一声极有规律的响动,她迷迷糊糊的不愿睁开眼睛,可突然“嘎嘣”一声脆响,伴着一声低促的“糟了”,辛圆缺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刚好看到一颗小石子在地板上滚动,而窗玻璃已经被敲开了一个洞。她讶然的掀开凉被下床,站在床边往下瞧,当目光聚焦到那个笑意中透着丝尴尬,正微微仰着看着这边的顾聿衡时,辛圆缺顿时哭笑不得。
“干啥?”窗户的小洞钻入外面湿热的空气,辛圆缺却觉得心情一下子爽快了起来。
“邀请我的朱丽叶走下阳台跟我一起去看流星呀……”顾聿衡弯了弯唇角,走上前两步,先背着手一鞠躬,将手向上递在了窗棂下。
辛圆缺怎么也忍不住唇边的上扬,轻轻咳了两声作为掩饰后,她颇为颐指气使的说,“顾密欧,你得接住我,听见没?”说完就打开了窗子,踢掉拖鞋,一跃而下。
顾聿衡灿烂笑着,接住了辛圆缺,刚刚抱住她落地,就拉着她往外狂奔。
“鞋!顾聿衡,我没穿鞋!”辛圆缺看他一副要把自己拖出大门口的样子,忙不迭的喊。在草坪上跑跑没事,在水泥地上跑,她可受不了。
顾聿衡顿时傻住,他垂头看向辛圆缺埋在草坪里的白嫩小脚,沉默了两秒后,说,“是你忘了先把鞋丢下来了……演戏怎么能不演全套呢,辛圆缺?”
气的辛圆缺当即赤着脚踹了他小腿一下。
最后两个把私“奔”的气氛破坏干净的人,干脆便坐在了房后的庭院里,等着流星降临。反正因为附近都是较古老的别墅区,除了繁茂的大树以外,视野还算开阔。
顾聿衡坐在辛圆缺背后,抱着她,在她耳边配合着虫鸣聒噪,“圆缺啊,一会儿看见流星,你会许什么愿?”
“你许什么?”辛圆缺微微侧头,看进他那双乌黑的瞳仁。
“许辛圆缺不要再生我的气。”顾聿衡用脸颊蹭过了她的耳边。
辛圆缺听了就沉默了,正打算说些什么,就被顾聿衡打断。
“快看,流星!”
辛圆缺抬头,正好看到了流星滑过的尾巴,很短很促急,细细的一线光明。一颗过后没多久又是一颗,渐渐地由稀疏变得稍微密集了起来。辛圆缺第一次那么清晰的看到那么多流星。而那夜空里夺目的美丽光明,恰好让她想起了顾聿衡的眼睛。她转过头,看着身边顾聿衡无可挑剔的出众面孔,看那优雅深邃的轮廓,唇边惊喜的浅浅笑意,和眼中的专注……这时她喜欢的人,全世界最喜欢的人。就算物是人非,就算千帆过尽,全世界,她也最喜欢顾聿衡。
她不自觉的扬起唇角,伸出手拉住顾聿衡的小手指,微微侧身碰了碰他,“傻子,许愿。”说完便虔诚的闭上了眼。
顾聿衡看向此刻的辛圆缺,美的近乎透明,唇边的笑意,浅淡又恬静,心仿佛被卷入了一个柔软的漩涡,顾聿衡低头,轻轻地一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然后才是唇上。
“圆缺,我们一生一世也不要分开。”
辛圆缺一愣,睁开了眼,如水晶般透澈的眼中逐渐升起浓的化不开的笑意,更紧的握住了顾聿衡的手,她软软的说,“顾聿衡,你怎么知道我许了什么愿?”
这一夜流星飒沓,辛圆缺和顾聿衡紧紧拥着,说了世上最美的情话。
待到天依稀泛起光明,顾聿衡才背着辛圆缺从正门回到房内。
“顾聿衡你这个傻子,”辛圆缺乔装不满的在他耳后抱怨,“怎么想着这样逗我的?”
“我想约你看流星,又怕你不理我,也怕你不感兴趣,所以才想模仿罗密欧和朱丽叶的,可里面好像朱丽叶没有穿拖鞋。”顾聿衡想起也是忍不住的想笑。
“这还不是关键吧,关键是你打破了我的窗子……”辛圆缺想起醒来时看到的一幕还是觉得自己是在戏里。
顾聿衡尴尬的笑笑,“夜里嘛,光线不好,本来想打窗棂的,前几个不都没事么?最后那一下纯属手误……”
辛圆缺咬了他耳朵一下,到房门口的她准备从他背上跳下来,“坏蛋,我今天晚上会被蚊子咬死……”
顾聿衡一愣,随即眼珠子一转,“那不如去我房间睡吧?”
辛圆缺还没来得及反对,顾聿衡就从她房门口一个转身,转向自己的房门。打开房门,顾聿衡便直接将她放回了床上。
“不行的,顾聿衡,这样不行……”辛圆缺话还没说完,就被顾聿衡揽住倒了下去,顾聿衡用薄被卷住她抱在怀里,“没事的没事的,睡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辛圆缺还想反对,顾聿衡便伸出手轻轻按住她的唇瓣,“别说了,睡吧。”
她便终是犹豫着闭上了眼睛。
[48] 选择 上
辛圆缺在香港一呆就是十多天,这十多天她尽心尽力的陪外公外婆,可能也是因为她的到来,外公康复的很好。可是外公的医生依旧建议老人彻底放下工作,去国外休养,安度晚年。
加拿大的康复中心已经联系好了,可是外公却不肯过去。他看着辛圆缺,虽是没有明说,辛圆缺却从他的眼中读懂了他需要的承诺。
可辛圆缺只是假装不懂他们的暗示,看着老人的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她还是不原谅他们么?不,不是的,虽然她依旧觉得他们太过自私。可人谁不是自私的呢?而且,他们也后悔了这么多年,让辛圆缺怎么再忍心对她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撒手不管?
只是她总觉得还有很多事她还没有处理完,她不能这样认为i市的事情已经划上了句号。
即使她很适应香港这边的生活。外公的主治医生,一个年轻帅气的英国男人,有金色的头发、蔚蓝的眼睛和磁性到极点的嗓音,每天必定会送她回家,没手术的时候会约她吃饭,带她去看电影。认识的第八天晚上,他送了她一整束红玫瑰,牵着她的手,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对她说,我甘心做骑士,只是希望你能做我的公主。那一刹,她明明没有拒绝的理由,脑中却满满都是顾聿衡的身影,他的笑,他的温柔,他的高深莫测……因而本能的摇头拒绝。
顾聿衡现在怎么样了呢?
是否感觉到她再次自私的逃离了他的身边?会不会觉得失望,会不会觉得被背叛了?这么长久,她断绝了和那边的一切联系,有意告诉外公外婆顾天行对她的斑斑劣迹。她明白,如果顾聿衡找上门来,外公外婆定会把他拒之门外。
那他是否来过?
在顾亦南从日本回来后,直接一个电话打到了她外公外婆家里。外婆原本准备直接挂掉,她却拦了下来。
顾亦南在那边,开门见山的问了她一句话,“我未来的销售部经理,你真的打算一去不复返了么?”
她哑口无言,半晌后才问了句,“他怎么样了?”
顾亦南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冷冷的说,“如果我的销售部经理是个这么不负责任,只知一走了之自欺欺人的人,那就当我看错人了。”
她迟疑着想挂掉电话,顾亦南却叹了声气,“他很好,其实你不用回来了,辛圆缺,行尸走肉也比继续受你凌迟好得多。”
说完顾亦南就挂了电话。
可过了一会儿,顾亦南便又打了过来,“圆缺,你还是得回来,离职手续当面办一下。”
于是辛圆缺就回去了。
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顾亦南家里找他。
顾亦南帮她倒上红酒,苦笑了下,“如果我不给你这个理由,你是不是就真的不会回来了?”
辛圆缺笑着摇头,“还是会回来吧,有太多事情还没解决……比如说……小白?”
顾亦南哭笑不得,叹了一声,“人还比不上狗了。”
辛圆缺缄默不语。
“真打算离职?”顾亦南问,却在辛圆缺点头前说,“辛圆缺,你还差我人情吧?我似乎从来没让你还过。”
辛圆缺愕然,呆了半晌才说,“我是欠你很多人情……可是……”
“辛圆缺,我对你好,虽然不是因为顾聿衡的缘故,可我从来不希望我给你那些帮助让你今天有机会来伤害他的。你明白么?”顾亦南微微晃着杯中的红酒,手撑在额际看了面无表情的辛圆缺半晌后说,“圆缺,你走之后,聿衡没有去过香港。你走的那天晚上,他到我家来找我喝酒,不停的看手机,喝到天亮,他只说了句,‘离开也好’。可很多事,如果不了解清楚,时间并不管用的。偏偏你们都是那种钻牛角尖钻死了就不出来的个性……当然,我不会太过为难你,我知道你外公身体不是很好,你终究有一天要回香港去,可现在不是时候。再在这边呆半年吧,半年,给最后自己一次走出来的机会,就当还我的人情,我拜托你作为人才留在公司……反正我总是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辛圆缺左右手交握,记忆中陈易和顾聿衡都知道她这个紧张时一定会犯的小习惯。她有些恍惚的笑笑,明白其实这是顾亦南在给她一个台阶下。弯起唇角,她打趣道,“你如果在面对迟迟有这样一半的精明,迟迟早就手到擒来了吧?”
顾亦南面上有了几分不自然的神色,撇撇嘴,“我那是乐趣所在好吧?”
“是是是,乐趣所在,那我走了,祝你一定不要顺利拿下迟迟,反正……乐趣所在么!”辛圆缺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红酒,笑着站起身。
顾亦南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似是轻声嘀咕了句以怨报德,最终还是起来送她,到门口时他说,“那明天就回公司来,不辞职了干脆还是照旧兑现诺言升职吧。”
辛圆缺点头答应,“行啊,只要你还敢用我这个不负责任、只知一走了之、自欺欺人的人……”
顾亦南无奈的扶着额头,“你自己逼着我给你说重话,女人真是得罪不得。好了,回去吧,路上小心。”
辛圆缺坐在车里,想这样就算是名正言顺的回来了,然后呢?她去找顾聿衡摊牌还是等顾聿衡来找她?
正这样想着,电话就响了,辛圆缺一看屏幕就本能的想摁掉,可长长地呼出两口气后,她还是接起来了,“喂,顾聿衡?”
那边先是长久的寂静,随后才有一句带着轻讽笑意的问话响起,“你回来了?”
“嗯……”辛圆缺正在想接下来可能出现的话题该怎么说的时候,电话就被挂断了。
面对那边的忙音,辛圆缺自嘲的轻笑出声。
半年,半年能改变什么?
他们终归只是利用这半年增加可能见面的机会然后再彼此伤害罢了……
不对,伤人的是她,伤自己的也是她。
辛圆缺瘫坐在椅子上,一时只觉满身疲惫,她刚刚在顾亦南家里,似乎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终归还是因为放不下这段爱情。
那一个电话后,辛圆缺继续在销售部忙碌,接受已经得到她要升职消息的下属的祝贺;顾聿衡则在法律界混的更加风生水起。
她以为或许,这半年都将这样度过,直到7月31号,她生日那天。
今年,她就25岁了。回想起刚刚认识顾聿衡的时候,才不过刚满十四岁,才发现,他们相逢的第11个年头也即将走完。
15岁、16岁、17岁,她的生日都该标上甜蜜的标签,可那三年越甜蜜,之后与他分开的每一年,她就越不愿意庆祝。而今年,他回来了,他们却也没有在一起庆祝的理由。
可这显然是辛圆缺单方面的想法。
中午在公司的餐厅吃饭的时候,辛圆缺遇到了许久没见的路迟,便临时起意,说晚上请她吃饭。想至少有迟迟陪着,这个生日也不算过的太过孤独。谁料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办公室里便来了位不速之客——
顾聿衡。
[49] 选择 下
她坐在办公桌前,抬头就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瞳,那眼神仿佛一张网,无边无际的向她罩下来,她想挣扎,却用尽全身力气也挣扎不开。
是门关上的“咔哒”一声让她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她板着眉眼,神态冰凉,可仓促拨发的姿势却泄露了她的慌张。
他看进眼底,想笑,却笑不出来。
“来给你庆贺生日。”他将手里的玫瑰花递出,彬彬有礼,却是典型花花公子的做派。“今晚共进晚餐怎样?”
辛圆缺抿了抿唇角,“不用了,我不喜欢花。晚餐我有约了。”
“是么?我为什么不信呢?”
“我没必要骗你,”辛圆缺看着一步步走近的他,只觉气紧,放在膝上的手已不自觉的捏紧,目光移向墙壁,气息不稳的说,“我不想见你,你走!”
顾聿衡脚步停下,微微一笑,“圆缺……我不记得自己何处得罪过你,你每次离开我都一定要弄的我莫名其妙才甘心么?我说过,不管你要什么,只要你要,我都一定给你,可你知道你要什么么?圆缺!除了在觉得困难时慌不择路的逃开,你知道你要什么么!”
辛圆缺一口气提不上来,蓦地站起,眼眶中已闪着泪光,一字一句狠狠的说,“顾聿衡,我说了不想见你!这就是我想要的!你如果遵守诺言,就赶快从我眼前消失!”
“圆缺,”顾聿衡闻言,唇角却恍然有了一丝笑意,“你敢摸着你的心口说你不爱我么?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解释?不是说好不再欺瞒么?你曾无数次保证过不再骗我,却又无数次毁约!因为我爱你,我可以煞费苦心!可你凭什么将我一次次拦在外面把我当成外人?一次次将我捧在你面前的心摔得粉碎,再一次次从哪些碎片上毫不留情的践踏而过……辛圆缺,我不该让你摸着心口问自己,你没有心,辛圆缺……你根本没有心。”
辛圆缺脸色苍白如纸,浑身颤抖如风中落叶,咬着没有血色的下唇半晌才颤抖着声音说,“你说完了么?顾聿衡……说完了就走吧……”
“我不会死心!”顾聿衡眼神中已隐隐有了嗜血的杀气,一口斩绝辛圆缺的话,狠狠锁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薄唇边却泛出残忍而森冷入骨髓的笑意,“除非你解释清楚。这第三次跟我说分手又是因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欺瞒我的还有多少?说清楚,说清楚,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辛圆缺瞳内光芒明明灭灭的看不真切,像是看着顾聿衡,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他们之前的千帆过尽。她内心的挣扎,牵动着顾聿衡的呼吸,让他大气都不敢出,可她那双似凝结了天下秀丽与水汽的瞳中的晶亮忽地到达极致,却在之后瞬间熄灭,辛圆缺笑笑,声音平淡的听不出一点波动,“我隐瞒你的事你已经知道了,自十七岁后,我隐瞒你的无非是于敏敏做的那些事和我的宫外孕。可你不该怪我,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分手,我没义务告诉你,也没资格让你分担这些……顾聿衡,这是我第三次跟你说分手,之后我决不会再说……因为……”
因为我们不会再在一起。
顾聿衡当然听懂了她想说什么,忙不迭的断掉她的话,别开眼睛,声音冰凉,“这不是真的,你从来没告诉我,从最开始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国庆节,明明还好好的……”
当年的情景,跌跌撞撞映入眼帘,那年国庆的旅行……
他们的第一次,在稍显狭窄的单人床上,明明痛的死去活来,她那一刻只觉得幸福,只觉得从那时那刻起,他们都不会再是认不得彼此的陌生人,因为他们曾那么深那么亲密的交合在一起,从不知是痛苦还是幸福的战栗,到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咸涩,他们都那么真实而密切的在一起,再无法分开……
可之后,那场车……她那些至今想来毫无理由的责骂……她冰凉的绝望……她划破天空的惨呼……她妈妈倒在血泊里的样子……人来人往,车往来呼啸……顾天行狠狠甩在她脸上的巴掌……陈易和邵泽在她身边来回劝慰……
这一切仿佛幻境,云里雾里看不清楚。她只知道,从那天起,她妈妈成了一具无法再温柔对她笑的死尸,没办法再将她搂进怀里,告诉她,圆缺,妈妈尽全力,也要让你过的好……
泪水就这样从辛圆缺眼角坠落,顾聿衡看的心头一悸,不自觉的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去,似是想接住那点晶莹,接住她的心疼与难过,可敲门声就这样不适时的响起——
“圆缺姐,在么?”
辛圆缺从回忆中醒来,愣了许久,收拾起那些不该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的心绪,在声音中带上点笑意,“迟迟,进来吧。”
路迟进来,看见办公室里的场景似是有些尴尬,手背在后面,对圆缺笑了笑。
辛圆缺看见那笑容,深深吸了口气,似是觉得找回点力气,便冷冷的对顾聿衡说,“你看见了,今晚我确实有约,并没有骗你。”
顾聿衡笑笑,也从自己密如蛛网的心绪里抽身而出。知道今晚已经再非良机,转而逗了一下路迟,便转身离去了。
辛圆缺在门关上的一刹,唇动了动,却终究欲言又止,对一边不甚明了情况却帮了自己的路迟说,“走吧,我们去吃饭。”
路迟似是看出了辛圆缺的情绪不佳,外加她自己也有些难以言说的心事,一路上,她们竟是没有只言片语。直到点菜的时候,路迟的一个口误,才让两个人回过神来,开始聊天。
辛圆缺看着眼前的路迟,隐隐有了些羡慕。虽然路迟在迷茫,迷茫为什么顾亦南会钟情于她,胡思乱想的揣测着,可那种惴惴不安,患得患失的情绪,却分明预示着一场深入骨髓的感情。路迟有自己没有的天真,有自己没有的健康,甚至不会有自己那般的苦恼,她喜欢上的人,一定有能力许她一个未来。可自己呢?
或许顾聿衡未尝没有能力,只是自己,早已经切断了后路。
[50]
25岁的生日就这样迷迷茫茫的度过,周五,公司的一众人为升职的辛圆缺庆祝。先去吃饭,后来又去了ktv唱歌。没过多久,顾亦南兄弟来了,就连原本说今天要加班的路迟也来了。辛圆缺恍惚间忆起前段时间顾亦南出差,应该是今天回来,迟迟加班,怕不过也是他的安排,想到这里,不觉摇了摇头,顾亦南谈起恋爱来,也真是幼稚有加。
不过,为什么他今晚会来?
从他开始不准自己喝酒,帮自己挡了一杯又一杯的行为开始,辛圆缺心里便有了不祥之感,总觉得他真心恭贺的程度少,别有居心的程度多。
中途有人起哄让他们合唱,辛圆缺大方的应了,挑衅的看向顾亦南——你不是要干预么?看谁的脸皮厚过谁?
要知道,他喜欢的对象可还坐在一边,辛圆缺目光带向一边有些失神的望向这边的路迟,一时不禁也想看顾亦南怎么解决这个局面。不知哪里来的八卦精神,辛圆缺从路迟的脸上能够看出,顾亦南这事有希望。只是让路迟吃自己的醋是不是奇怪了点?
眼看顾亦南坚决不肯来跟自己唱歌,辛圆缺小人得志的冲他挑挑眉毛,在顾亦南告饶的神情中勉为其难的帮他摁下了起哄的同事,让他们罚他喝酒。果然,顾亦南喝完酒后再不敢管她的事,而跑去了迟迟那边。
辛圆缺则独自唱起那首袁泉的《暗恋》,一时竟觉得跟自己此时的心情无比贴近。
话还在耳旁,可一朝醒来,发已苍苍。只是,那些心事,从未变过,从未变过……
就让她一个人保留着那些美好的记忆,就让她一个人,在午夜梦回时,想起他唇边斜斜上扬的笑意,想起他乌黑的眼瞳,想起那些或甜蜜或酸涩的过往……
还真是一场暗恋,可悲至极的暗恋……
歌还没唱完,辛圆缺不自觉的已泪流满面,幸好,迟迟那边突然爆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随之路迟在自己的尖叫声后夺门而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辛圆缺便默默的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随着悄悄跟出门去。
顺着走到厕所边时,便看到路迟颇是烦躁的拨弄着水龙头,辛圆缺想笑,这便是喜欢了吧。自己当初喜欢顾聿衡的时候,不也是烦躁的不知如何是好?她走过去,对路迟说了声对不起,今晚她似乎没有好好的照顾她。说完对不起后,正待开口点破路迟,却不料路迟强笑着抬头,眼神中全是防备。
或许是原本全心全意信任她的孩子,却也跟自己生出了疏离……她被那一眼所伤,所有的话便堵在喉咙里无法出口。拿出烟,故作无所谓的问路迟要不要,在她的摆手中潇洒的点燃。
辛圆缺深深的吸了口烟,暗想自己其实也不该怪路迟,她误会自己跟顾亦南的关系只是因为她在乎顾亦南,自己更该开心才是。许久不幼稚了,这次却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跟个小女孩置什么气?
不过也不待她平复心情解释出口,顾亦南的声音就响起,“圆缺,你怎么又抽烟?”
得了,她才不该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普度什么众生呀?看顾亦南这样子也不怕误会,她何不再丢几个难题给他,说不定趁着迟迟吃醋,关系反而能大进一步?
于是她故意含着半分讽刺对顾亦南说,“你喊我圆缺我岂不是该喊你亦南哥?”在他凛冽的眼神和路迟退缩的神情中,辛圆缺笑着投降,将烟熄灭后说,“我不抽行了吧,免得你去乱告状。”
说完就准备将战场留给他们,悠悠哉哉的说,“我先回去了,你们……慢聊,不回来也没关系,我会帮你们解释。”
又是一对有情人,辛圆缺摇摇头,回到了包厢,重新投入战局。没有顾亦南的干预,她几乎是来者不拒,疯狂到极点,喝到酩酊大醉的时候,包间门却突然被打开,包厢内的喧哗也就随着渐渐转变为鸦雀无声的宁静。
辛圆缺眯眼看向门边,醉眼惺忪中只看到昏暗光线下一道冷峻而落寞的剪影。
光影投射下,轮廓深邃的脸那么熟悉,她好像曾经在纸上勾勒过无数次,真正是熟悉到令人发指。
她痴痴一笑,举起手中的杯子,“你要喝么?”
那么美,那么媚,却颓废的让人心碎。
顾聿衡几步过来,直接拽上她手腕,就准备将她拖出这纸醉金迷。
辛圆缺被她扯起来,跌跌撞撞的跟在他后面,众人都在怔神,尚未反应过来,却不防两人在要出门时被顾亦北伸手拦住。顾亦北对略显诧异的顾聿衡挑眉一笑,“哥,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把今天的主角带走了呢?”
顾聿衡脸一下子沉下去,“我没空在这开玩笑。”
“我也不是开玩笑,”顾亦北耸耸肩,拿过桌子上的杯子和酒瓶,一边斟一边说,“喝三杯呗?这要求不算过分吧,不然你让明天圆缺回来怎么收拾这烂摊子?这酒本来该罚圆缺喝的,要不我让她喝?缺……”
话音还没说完,顾聿衡就直接夺过酒瓶,将里面剩余的大半瓶一干二净,瓶子一甩就拖着辛圆缺摔门而去,留房内一群人瞠目结舌。只有顾亦北阴阴笑着,看着手里倒了一半的酒杯,轻声嘀咕,“喝醉了才好办事嘛,真是的……”
房内只觉一阵阴风阵阵,众人脑上都不自觉挂上几根黑线,背脊骨发凉,真正是北风那个吹呀……
辛圆缺笑着跟在顾聿衡身后,她没有挣扎,只是一路磕磕绊绊的随着,娇俏的笑声在顾聿衡耳中听上去那般刺耳。走到ktv外面的时候,顾聿衡甩开她手,转过去看着她,“你笑什么?真那么好笑么?辛圆缺?”
“没啊,”辛圆缺努力站直身子,眼前还是一片昏花,她找准顾聿衡的脸笑着说,“我只是感慨自己料事如神,猜着你哥哥出现就不是啥好事,果然……是帮你盯梢的吧?顾聿衡,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呢?我都这样了,我早就不是你喜欢的那个辛圆缺……你缠着我只是为了报复我么?你就不觉得累?你要怎么报复我……你打算怎么报复我……”辛圆缺笑着移开目光,眼中却早是泪光闪闪。
顾聿衡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良久才开口,语声轻的仿佛能散入空气,“我只是想知道,我们的爱情在你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辛圆缺?”
“什么样子……”辛圆缺一震,不自觉的低声重复,随后又是一笑,笑着抹掉脸上的泪水,“顾聿衡,问这个问题不觉得自己傻么?为什么一定要那么执着的追求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觉得伤人?你不觉得我们的爱情很伤人么?”
顾聿衡讽笑,“原来我们的爱情在你心目中就等于伤人?以前那些记忆在你心目中都是伤人的?难道你从不觉得甜蜜过?”
“甜蜜?甜蜜是个什么东西?”辛圆缺慢慢摇着头,觉得头疼的要炸开。
当然甜蜜,那些过往,满满的像是要溢出来……可当时有多甜蜜,后来就有多伤……
“辛圆缺!”顾聿衡恨恨的抓住辛圆缺的双肩,逼着她看向自己的眼睛,“不要再拿你几年前的说辞来搪塞我,不要说你爱过陈易,不要说你对我没有一点真心,你至少告诉我,这次又是为什么离开我……”
“不为什么……”辛圆缺本能的连连摇头。
“不为什么!?”顾聿衡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眼睛仿似在喷火,“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爸去找了你?”
“呵!”辛圆缺嗤笑,想从他的掌控中挣脱出来,“你知道了还来问我?不觉得无聊么?对呀,你爸来找过我,让我离开你,他是你爸呀!难道你不该尊重亲情?”
“辛圆缺!”
“你别吼我!顾聿衡,”辛圆缺急急呼吸着,诸多事情翻涌而上,头像是被人用钝斧头一斧一斧的劈,疼的要裂开却始终不给她一个痛快,想到顾天行的态度,顾天行的苍老,她妈妈的去世,她外婆对她说的话……辛圆缺眼泪像泄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的坠落,“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闪躲,顾聿衡,你以为我为什么想闪躲?对,顾聿衡,我爱你,我爱你爱的要死,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变过!可爱情算什么?我早已经一身罪孽,你一定要像我一样,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么?当初我跟你分手时就说过,顾天行再可恨,可是他是你爸爸,他对你是真正的好,他做了再多错事,也是因为他爱你!你明白么?难道……难道为了爱情,就真的能舍弃血脉亲情么?顾聿衡……”喃喃将外婆问她的话问出,辛圆缺早哭的失了力气。
四周一片沉寂,感觉到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的力量的渐轻,辛圆缺弯了弯唇角,准备转身而去,手却被人坚定的握入一片温暖,执着的往一处牵引。
她怔住,眼看着自己的手被用力的摁在了顾聿衡的心口处,抬头,迷茫的看向顾聿衡幽深的双眼,那里瞳影深深,其中的感情像一个漩涡,她想逃,却无处可逃。
“辛圆缺,血脉般的亲情不能割舍,”他开口,声音沙哑得让人心痛,又复摁了摁她放在他心口的手,“可是,你住在这里,你舍不得割我的血脉,难道你就忍心把我的心挖去?”
辛圆缺浑身剧颤,脚下一软,几乎再也无法站稳。她说不清自己是怎么的感觉,想逃,想挣脱,她努力的想挣自己的手,却反而被往前一带,撞入他的怀中。狂风暴雨般的吻急不可耐的落下,扶在她腰后和脑后的手让她无从推拒。
睫毛轻轻的扇动两下,眼睑盖住迷蒙的目光,眼泪再度从眼角落下,她环抱住顾聿衡的腰,开始努力回应。
他何尝,不是早就住在了她的心里?
她只是怕,怕自己要不了他的那颗心,也怕自己的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值不起这般深情的交换……
“来的时间正好,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远处的路灯下,缓缓停下一辆车,驾驶座上的英俊男人轻声对身边看的目瞪口呆的女孩说。
路迟缓缓吞了口口水,刚刚经历了类似劲爆剧情的她终于明白自己真的是错怪顾亦南和辛圆缺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按照身边男人睚眦必报锱铢必较的小心眼,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
[51] 承诺 上
“不行的,顾聿衡,这样不行……”辛圆缺话还没说完,就被顾聿衡揽住倒了下去,顾聿衡用薄被卷住她抱在怀里,“没事的没事的,睡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辛圆缺还想反对,顾聿衡便伸出手轻轻按住她的唇瓣,“别说了,睡吧。”
她便终是犹豫着闭上了眼睛。
顾聿衡见她死死闭着眼如舍生取义般的紧张表情,有些失笑。轻轻的在她身边安稳躺下,环住脸色通红的她,在她耳边说,“圆缺,放松,放松些……你这样我跟抱着一个石柱没区别。”
辛圆缺努力松开自己一直屏住的呼吸,愤懑的用眼神剜了他一眼。顾聿衡却不以为意的轻笑出声,点了点她鼻子说,“你要相信我,辛圆缺,我如此翩翩君子,不会对你怎样的。”
辛圆缺眯了眯眼没有搭理自恋的他,顾聿衡一扬唇角,细细打量着近在咫尺的辛圆缺。呼吸可闻之间,辛圆缺一时又觉得气紧,干脆微微推开了他一些,转过身背对着他,不再多看,拉了拉被子,冷冷吐出两个字,“睡觉!”
顾聿衡却显然谈性未休,跟着移过身子去,再抱住她,抿了抿唇角,轻轻叹息了一声,对再次僵硬了的她说,“圆缺,说说你最近的愿望是什么?不说刚刚在草坪上说的那个永远不分开那个,只说最近想完成的。”
辛圆缺静静呼吸着,片刻后才轻声回答,“希望高考顺利吧,你呢?如果不说刚刚在草坪上那个希望我原谅你那个……”
身后的顾聿衡也沉寂了很久,才语声冰凉的飘出一句,“希望我高考完能和顾天行顺利断绝父子关系。”
辛圆缺一怔,犹豫着再度转过身看着眼前的顾聿衡,他微微眯着眼,唇边带笑,眉目在幽暗的光线下却是带着决绝的认真。见辛圆缺看向自己,顾聿衡多扬了半分唇角,“以前说18岁后就跟脱离跟他的关系的,可是高考在即,我也不想太分心,我想考个好成绩,因为这更有希望保证你一个好的生活。”
顾聿衡拉起辛圆缺放在身侧的手,放在唇边摩挲,声音有些清清淡淡的哑,“圆缺,以后可能要靠我们自己了,如果你决定跟我在一起,虽然是我跟顾天行断绝关系,可你在这个家可能也会很尴尬……以后可能会更辛苦,可我,顾聿衡,却一定会尽全力许你安稳快乐的日子。”
辛圆缺鼻尖泛酸,眼睛有些涩,她反握住顾聿衡的手,含着泪冲他涩涩一笑,“我相信你。”虽然她觉得这件事做起来非常复杂,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以顾天行的手腕,他们想逃离或许便是难如登天。可她相信顾聿衡,用全身力量虔诚的相信。就算会吃很多苦,只要和他一起,她都会甘之如饴。
顾聿衡见她眼泪婆娑的样子,唇边的角度更是柔和起来。他靠近辛圆缺,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带着点小小的满足和幸福嗟叹,“真是傻孩子。”
辛圆缺不语,只是用心感受着刚刚额头上这个代表承诺的吻的重量。
房间里渐渐沉寂下来,安稳而踏实的感觉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在辛圆缺快要睡着时,听到顾聿衡的轻声呼唤。
“辛圆缺。”
“嗯?”她懒懒的应。
“我们以后会读一个大学。”
“嗯。”
“去一个城市。”
“嗯。”
“工作也在一起。”
“嗯。”
“生孩子生一男一女。”
“……”
耳边有顾聿衡的轻笑,手再次被握住,她听见他悠然而絮叨的说,“然后我们一起老成老公公老婆婆,还手挽着手一起拄着拐棍去买菜,给我们的曾孙熬鱼汤。”
辛圆缺想笑,眼睛却又有些涩涩的,可又带着这奇怪而矛盾的情绪,坠入了美丽的梦乡。
那一夜之后,两人不敢轻视的投入了密集的复习中,过紧张而忙碌的高三,做最后的高考冲刺。
在考前填志愿时,他们一起填了人大,顾聿衡按照以往所想的学法律,辛圆缺选了经济,都是热门专业,可凭两人的成绩,定是十拿九稳。
却不料命运再次跟他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考试前三天,辛圆缺跟着肖雪去了次寺庙,为自己和顾聿衡求了两个护身符。可不知为什么,回到家就只剩了一个了。辛圆缺瞒着顾聿衡,将剩下的这个,放进了他的裤兜里。
七育和本区另一所高中往往都是各分一半学生到对方的考场考试,顾聿衡和辛圆缺就这样被很不幸的拆开了。顾聿衡留在本校考,而辛圆缺却要去另外一所学校。七月份是太阳最毒的时候,去看考场当天,因为人太多,又闷又热,还晒了不少太阳,辛圆缺当天晚上回去就觉得不太舒服,有点恶心欲呕。她以为是中暑,便早早的上床休息了。
可第二天早上起来,症状依旧。可是今天是高考,她不得不强撑着精神起床,做出神清气爽的样子跟顾聿衡一起吃饭、出门、相互打气加油,再各自赶往自己的考场。
上午考语文,考到一半,辛圆缺便觉右下腹传来隐隐的腹痛。而到下午考数学时,腹痛已经折磨的她冷汗连连,几乎失去坐在座位上的力气。监考老师过来问她的情况,她只说自己有些紧张,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的考完直到交卷。
头重脚轻外加腹痛难忍,辛圆缺知道自己肯定病的不轻。脑中一阵阵的晕眩,让她走在路上时都几乎晕倒。她一面苦笑自己这病来的太不是时候,一面也告诉自己,这非常时刻,她不能就此放弃……更不能让顾聿衡知道,拖累了他……
辛圆缺拿出手机,刚刚开机就接到了顾聿衡的电话,那边是他掩饰不住的兴奋,“圆缺,题很简单吧?你觉不觉得倒数第二题和第三题很熟悉?快感谢我,我前两天才让你做过……”
辛圆缺头昏的根本题都没怎么看清,哪里找得出什么熟悉感来?她涩涩一笑,声音却努力作出一如往昔,“嗯嗯,谢谢谢谢。”他考的好就好……
“顾聿衡啊,我今天不想回去了,我在这边找个宾馆住一晚上,今天路上堵车,我差点迟到……”
“找得到房间么?高考这几天,那边的宾馆应该都客满了吧?你还是回来,明天我们再早点出门就是了……”
“不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能找到的,放心……你不用过来帮我找,你好好复习比什么都重要,明天下午的英语你要是敢考失败给我瞧瞧?放心放心,我找到宾馆就给你打电话,你帮我跟我妈说一声,我明天早上打电话叫你起床哟。”
好不容易劝他放心的挂了电话,辛圆缺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热心的出租车死机也看出她脸色很不好,还在不停冒冷汗,只以为她没考好,便一直劝她说没关系,放轻松些,明天一定能取得好成绩。
辛圆缺听进耳里,却全是绝望。
右边小腹的疼痛已经蔓延到整个腹部,当她倒在宾馆房间的床上时,她连抬起手指的力度都没有了。
“到房间了,好好复习,勿念。”发完这条短信,服下了药店买的止痛药、消炎药和退烧药,她沉沉睡去。
梦里一阵冷一阵热,冷的时候彷如一脚踩进冰窟,可热的时候,却像被人架在火上烤。辛圆缺梦到小时候自己生病,肖雪没钱治她,只能跪着到处求人,她此时就如悬在半空中,看到肖雪的绝望与苦痛,一直哭一直喊,可一点声响都发不出……
手机铃声突然炸响,辛圆缺死死咬住嘴唇,拼的满身虚汗,才从沉重的梦魇中醒来,睁开迟钝的眼睛,她拿过手机,是顾聿衡的电话。
她清了清嗓子才接起来,“喂,顾聿衡……我在路上,本来说到考场再给你电话的……顾聿衡,加油!我等你好消息!”
挂了电话,辛圆缺只能在床上重重的喘气,烧一点没退,反而更严重了,眼睛一睁就开始酸涩的流泪,肚子像是已经疼的麻木了,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在地上滚做一团抱着肚子直哼哼……
会不会死?
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了?
辛圆缺,你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么?你应该立即去医院……可是去了医院他们会通知家里……你明天早上还要给顾聿衡打电话……
迷迷糊糊中,辛圆缺想到刚刚那个梦,再想起以前和肖雪相依为命时,无论在外面受了多少的欺负,回到肖雪面前时却永远都是笑脸。她不能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在他们也无能为力的时候,她不能再拖累他们。
她已经毁了肖雪的生活,不能再毁了顾聿衡的未来。
再说,顾聿衡的未来里,也有她的一份,他不会抛下她不是么?
辛圆缺,你得加油,你要和顾聿衡读一所大学,要和他一起去北京,要和他一起工作,要给他生一男一女,还要和他手挽着手拄着拐棍在白发苍苍时去市场买菜,给你们的曾孙做鱼汤……
辛圆缺哭着笑了出来,吞下了剩余的止痛药,她拼着最后一口气起床,步步蹒跚的到了考场。文综毫无意识的熬完,中午死撑着给顾聿衡笑着打完电话,下午的英语不过刚播完听力,她便晕倒在了考场。晕倒的前一刻,她脑海中还满满的是顾聿衡。是他漆黑深邃的眼睛,唇边或温柔或坏坏的笑意,是他穿着白衬衣挺拔帅气的身影,在运动场上的阳光与活力,是他轻柔的吻,是他坚定的话——
辛圆缺,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
辛圆缺,我们一生一世也不分开……
如同做了一个漫长的,甜蜜又痛苦的梦,辛圆缺醒来时,已经不知今夕何夕。入目像是在医院,是布置的算是精致温馨的单人间,手上输着液,小腹部依旧在疼,却换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疼的类型,火辣辣的还有些痒,应该是手术后的创口。
“圆缺,你醒了?”没输液的那只手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再是惊喜的呼声,她转过目光,就看到了肖雪满是担忧的憔悴面容,看着泪水从她眼角大颗大颗的滚落,“傻孩子,你怎么那么傻?生病了为什么不说?阑尾炎拖了那么久,差点差点……真是吓死妈妈了!”
“妈……我睡了多久了?”辛圆缺扯了扯唇角,虚弱的问。
“手术后已经三天了。”
“哦,那高考早就结束了?”
肖雪闻言,爆出一声哭音,又赶紧捂住唇,对辛圆缺笑着说,“对,早就结束了。”
“顾……哥哥考的怎么样?”
“他……他也没说,不过应该很不错……你这几天昏睡着,他也一直守着你,寸步不离,刚刚才出门说去洗手间……哎,聿衡,你进来了,圆缺醒了!”
“妈,我再睡会儿……”或许是出于本能的逃避,不想此时面对他,辛圆缺睡意自然再度侵袭,这句话还没说完,她就又复坠入了黑暗。
她只是有些怕,怕他会骂她傻。
可她再次醒来,再再次醒来,却都没有再看见顾聿衡的身影。
[52] 承诺 下
后来她体力渐渐好些了,能有比较规律的休息和清醒时间,依旧没有见到顾聿衡的她明白他肯定是生气了,可也只能苦笑,别无他法。
她住的这家医院叫惠康,是一家私人的大型综合医院,设施齐全而先进。据肖雪后来说,她当时被监考老师直接送往医院,中途顾天行让转来这家,因为条件更好,离家里也算近。负责她的医生带了一个很帅的实习医生,叫邵泽。邵泽似是对她十分感兴趣,跟着主治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就难掩目光中的惊诧和好笑。
有一次,邵泽一个人来到病房,眯着眼睛笑着揶揄她,“小姑娘你真厉害呀,看着那么柔弱,急性阑尾炎发作也能忍两天,差点死了知道不?都穿孔了,腹膜炎,我从来没见过肿成这样的阑尾,比你的胃还大……”
辛圆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回道,“你是准备找我当研究对象么?”
“嗯?”邵泽挑眉,表示出疑惑。
“研究人的忍耐程度和阑尾最大能肿多大?”
邵泽好整以暇的揣着手沉思了一下,又笑眯了眼睛,“不错的选材,那你愿意么?”
辛圆缺目光重新落回书上,冷冷的甩了三个字给邵泽,“不愿意。”
邵泽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连说有意思。
之后他便经常独自来找她,给她带各种各样的玩意,讲解剖或者手术中的好玩的事。她和邵泽一点点熟悉起来,知道他是这家医院的太子爷,性格恶劣,外表和专业成绩倒是一样优秀,因此颇受女性喜欢。他一双桃花眼,喜欢和人玩暧昧,一个正经女朋友却没有,像是个游戏花丛的人。因此当肖雪暗示圆缺这位实习“院长”对她有意思时,辛圆缺只是一笑而过。可邵泽待人是真的细心而体贴,对待她也是真的好,这点辛圆缺能感受的到,渐渐地也便把他当哥哥一般。
有一天,辛圆缺笑着对他说,“好了,我现在愿意给你研究了,你说吧,需要研究什么?”
邵泽不屑的嗤了一声,鄙视她,“你以为我是为了研究你,才每天跑来逗你开心呀?我要是对外说我想研究这个,外面多少女的不贴心贴肺的把自己弄成这样送进来啊?”
辛圆缺白了他一眼,“你当真以为你魅力那么大?”
邵泽嘿嘿一笑,“好像是没有,这得需要多大的忍耐力和爱呀……来吧,说说,当时你咋想的?就为了坚持考完?不是吧……”
辛圆缺眼神一黯,还得若无其事的笑着乜他,“说穿了,你这还不是调查?”
“对,就当我调查吧,你为了谁呢?”邵泽在床边坐下来,眼神中充斥着八卦光芒,“为了……每天晚上都来,白天来了就等在房门外不进来的那个男生?”
辛圆缺心里一咯噔,没有说话。
“默认了?”邵泽沉吟半晌,才微笑着说,“看来那个男生有心结了,想办法解解吧。”说完就起身出门去了。
留辛圆缺在房间里,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日暮,夜深。
这一晚上,她没有睡着,却闭着眼睛静静等待。到后半夜的时候,门口传来很轻的一声响动,有人走到床边,似是在垂着头打量她,呼吸声如一声又一声的叹息,敲在辛圆缺心口。手上传来微凉的触感,来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渐渐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圆缺……你是不是还是不愿意面对我?”
“你也知道你做错了么?”
“你为什么又骗我……”
“你知道我有多怕么……你知道我有多怕么?”
这四个问题,像是已经无比熟悉,估计在那些她沉沉睡去的夜晚,他不止一次的问出过着四个问题。
“我不是故意的,”辛圆缺慢慢睁开眼睛,眼角已经晃出晶莹的泪水,她回握住顾聿衡一颤下就要放开的手,“我不是骗你,只是瞒你,既然我已经注定高考失利,何必再拖累你?”
她凝视着顾聿衡还有些迷茫的脸,唇边露出一些狡黠的笑容,“我也不是不想面对你,只是我知道你肯定要生我的气,那个时候我没力气跟你辩解,我怕你把我气死,我还得珍惜这条小命跟你共度到老呢!”
顾聿衡一震,抓住辛圆缺的手盖在自己眼间,温热的泪水却近乎烫伤了辛圆缺,他慢慢的摇头,“可圆缺,整整两天,我兴高采烈的考完,接到的消息却是你重病被送入医院,那么痛,你是怎么忍下来的?你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觉得这样对我真的公平么?”
辛圆缺侧过身子,用另一只手拍了下顾聿衡,“谁要对你公平了,你是男人也,你以后得养家,你得有出息!我高考反正注定毁了,忍忍也没事,我能忍下来就说明不是那么严重……对不?你啊,就乖乖的去人大读书,我呢,等到你学成归来娶我,多好?”
“圆缺……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辛圆缺咂咂嘴,止住他的话,“那你就赶快变的更有用,你的前途就是我的前途,所以顾聿衡你得珍惜。说实话,其实还真的挺痛的……哎哎,顾聿衡,你想把我手捏断呀?”
顾聿衡闻言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那张故作若无其事的带着笑的面庞,因为生病,脸色很不好,可那点娇俏的笑意却那般鲜活,他禁不住伸手去她唇边触碰那点笑容,她还活着,还活着……
还在对他笑,还能叫他顾聿衡……
自此,他才觉得他悬在喉咙口的一颗心缓缓落下。
辛圆缺当然看得懂顾聿衡眼中此时的复杂情绪,他最近也消瘦了很多,脸色也没比她这个病人好多少。当初就是因为深知他一定会有这种担忧,才拼死也不肯再高考结束前让他知道自己发了急性阑尾炎。现在想想的确有些后怕,或许自己真的就会那么死了……可如果时间后退,让她再选择一次,她还是做相同的决定。不后悔,因为真的值得。
就如她说的,自己那么倒霉,干嘛还要再拖累一个顾聿衡?
她捉住顾聿衡放在她颊边的手,莞尔一笑,“顾聿衡,抱抱我吧,我很想你……”
无声的拥抱,一夜絮语到天明。
辛圆缺还没出院的时候,高考成绩便已经下来了。顾聿衡拿下了i市的文科第二名,被人大录取是没有悬念了。辛圆缺一面笑他真的是躲不过去的千年老二,一面还是隐隐为自己的成绩哀叹。她第一次考那么见不得人的成绩,居然就是在高考时……
肖雪、顾聿衡还有邵泽都安慰她,就她的那个情况,还能考出这个分是很不错的了,顾天行则问她有没有复读意愿,毕竟她年龄还小,以她的成绩多读一年,什么大学都应不在话下。
当辛圆缺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本地一所还不错的大学的管理学院却向她伸出了橄榄枝。这所学校说可以参考她平时的成绩,以及七育校长的推荐,让她进去试读一年,一年后如果成绩合格,则有正式学籍,和其余学生一样跨入大二。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辛圆缺便也同意了。顾聿衡问她原因时,她笑笑说,她想跟他一年毕业,他那年正好22,她也已经满了20,就可以结婚了。
实际上,她是也想趁机再在家里多陪肖雪两年。即使到时候顾聿衡真能跟顾天行成功脱离父子关系,她要嫁给顾聿衡,也必定是把顾天行得罪了。到时她怎么还能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赖在肖雪旁边呢?她难以割舍自己和肖雪之间的感情,可也不能放弃和顾聿衡的未来。所以她注定要自私这一回,只是希望肖雪不要以为自己舍弃了她……
顾聿衡或多或少知道她一些心思,便也顺从了她。只是和顾天行脱离父子关系这件事,他依旧必须提前开始进行,不光为了他们以后能结婚——因为注定他们要叛逃这个家,不在乎家里人的意见。可他仍无法忍受和顾天行这个毫无良心可言的无耻之徒的父子关系。何况,他这样割断父子关系,对于肖雪和辛圆缺的母女关系伤害总是小些的……
两人达成了约定,也便放下了很大一块心事。
在辛圆缺出院之前,陈易、方雅枝还有很多分班前或者分班后的同学都来探望辛圆缺。笑笑闹闹的同时,也都无比唏嘘感慨辛圆缺的悲惨遭遇。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志愿一事。这个时候已经很多同学打听到了录取消息,方雅枝是省理科状元,被清华录取也是铁定没有问题的。问到陈易时,苏俊打趣的问,“陈易,读北大还是人大呀?你那成绩那么好……真是惹人嫉妒……”
陈易却笑着给出了一个让大家一时哑口无言的答案。他选的竟然是本市的一所大学。虽然这所大学在本地是数一数二的,可是跟北大、人大却是完全不能比。一个成绩完全够读以上两所名校的人却选了这样一所大学,不让人觉得他疯了才怪。陈易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只浅笑着说了句,“填志愿的时候对自己信心不足,不过这所大学的工商管理在全国排名也并没有输给人大,一样的。”
因为填志愿是在高考前,填报时信心不足这事也是常有的,因此大家听了这话,打趣几句也就过了。现场除了陈易,还有三个人缄默不语。一个是方雅枝,她暗恋陈易已经不是秘密。当时陈易高二时选了文科就已经大大出乎她的预料,方雅枝家庭条件不好,没办法事先打听出什么消息来,所以得知消息时,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而这次,以陈易全市文科排名第四的成绩,她以为他是必定去北京的,却不料……
还有两个笑容僵硬的人,一个是顾聿衡,一个是辛圆缺。在听到陈易报出那所大学的名字时,他们就暗暗明白了辛圆缺收到的橄榄枝是缘何而来。只因陈易要读的,和辛圆缺决定要读的都是一所大学。陈易的爸爸是省长,要帮一个女生找一条路进这所本地的政经名校只不过也是举手之劳。只是陈易……
后来辛圆缺出院后又单独见了次陈易,想了半晌后才低声问他,“陈易,你在高考完后有改过志愿么?”
陈易倒还是如以前一般直接,他看着辛圆缺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的,你的事情我找我爸爸帮了点忙,可也得确实你优秀这所学校才肯要你,我爸爸也才肯帮你,不然终归名不正言不顺,你也不会愿意。志愿我是从未改过,我小学是在北京读的,我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在那边,我以后可能也要回那边工作,现在不过是想在这个城市多呆段时间。再说这所学校的工商管理差么?不差吧。我爸妈都觉得开心的事,为什么你们反而如此介意我吃亏在当初不肯冒险上了呢?圆缺,我原本以为你注定会和顾聿衡一起去北京的,却不妨发生了这件事……这算是个巧合吧,我因为能帮你,我便帮了,你当然可以拒绝我的好意再复读一年。只是我想说,圆缺,我没有忘掉我当初的承诺。我说了,在我能够在的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现在,就是我能够在的时候……”
[53] 突变 上
月光斜斜的照入窗户,投射在床上。灰蓝色的床单在月光下变成耀眼又妖娆的银色,床上两人忘我又执着的纠缠着,抵死缠绵不过如此。辛圆缺重新染回黑色的长发一半在枕上摊开,再蔓延着垂下床,一半却绕在顾聿衡的手臂上。像是藤蔓,将两人无限制的拉近,从身到心……
半夜,辛圆缺在顾聿衡身边醒来,让人疯狂的酒力已经过去,头有些钝钝的疼,身上也乏的厉害。她看了身边沉沉入睡的顾聿衡一眼,坐起身,拨了下凌乱的头发,下床,套了件宽大的套头衫,没有穿鞋,赤脚穿越客厅,俯身拍了拍醒过来绕在脚边的小白的头,再走到阳台。
今晚不知什么时候,月色变得很好,相比起来,星星就很黯淡了。她在阳台找到一盒烟和打火机,摸出一只来点燃,一口一口的吸着。直到烟燃尽,她才又赤脚缓步回到卧室。坐在床边,回头看了眼依旧沉沉睡着的顾聿衡,辛圆缺心里微微一叹,唇边却渐渐升起悄然的笑意。
他应该是刚出了差回来太累了吧,睡的这般沉。
辛圆缺打量着他深邃的轮廓,用手指在空中轻轻的描摹,从额头到下巴,然后收起指尖。仿佛将刚刚那线条收进了手中一般。
她好像躲了很久,一直逃避着,不敢去面对。她觉得这辈子,她都不会走出当年的阴影了,所以她不敢再爱顾聿衡。因为只要看见顾聿衡,就总能提醒她当年做的所有错事,所有不堪。
其实这辈子,除了顾聿衡,她已经不可能再爱任何人。可是爱他,又总是让她备受折磨。
而她最怕的不是这样,她怕自己反复这样,对顾聿衡不公平。所以她想赶他走,既然她无法再等价的毫无顾忌的付出,也不再值得他全心全意的爱,那不如放他离开去爱别人。虽然她会嫉妒的发狂,虽然她会心疼的发疯,可是,至少他会幸福。
她其实有些无法理解眼前的男人,他当年喜欢的那个辛圆缺早就已经死了,现在这个,真的还值得他付出么?
可他晚上的那番话,却让辛圆缺突然不想再躲了。反正顾天行也不是好人,罪恶就罪恶吧。而至于过去那些事,说不定她……也能慢慢忘掉……
顾聿衡,这是你自己选择来陪我的。
既然你那么执着,那么就不要后悔。
眯着眼睛,辛圆缺满意而狡黠的笑。
她躺上床,侧撑着身子,隔近了打量顾聿衡帅气的眉眼,看的色心忽起,便将唇印在了顾聿衡眉角,再如做贼一般乔装无事的快速翻过身躺了回去。
在她安心沉入睡眠时,她背后的顾聿衡却缓缓睁开了眼睛,侧眼看辛圆缺纤细的背影,手指无意识绕上她散在床上的一缕卷发,再松开,想到刚刚那个柔软轻盈的吻,他的心无限制的软了下去。
薄薄的唇微微勾起,再想起她靠近时若有似无的烟草味道,又低低的咒骂一声——
死辛圆缺,居然又抽烟。
居然又让他那么紧张,以为自己明天又会被当成陌生人……
第二天早上,顾聿衡自然没有被当成陌生人处理。他和辛圆缺开始了一如高中的甜蜜恋爱,只是不再那般青涩。在顾聿衡不出差的日子,他总是住在辛圆缺的家,接送她上下班,给经常加班因而嗜睡的她做早餐再逼着没有吃早餐习惯的她吃掉。当两人都不加班的时候,就会一起做饭,一人做一道菜,互相吹捧对方手艺好,再猜拳看谁负责洗碗。吃完饭她会牵着小白跟他手牵手一起出去散步,他给她讲走南闯北遇到的各种各样的趣事,她给他汇报傻呆呆的路迟怎样将他精明的堂哥——顾亦南戏弄的团团转。晚上,两人在客厅,一起靠着沙发加班,他的杯子空了,她帮他加咖啡,她的杯子空了,他却只许她喝各种养身茶。在周末,他们会一起看电影,看完一起去逛超市,买食材,却又都选择偷懒不煮饭在外面吃大餐,吃完再慢慢散步回家。
在顾聿衡回来之后,他们也复合过一次,只是那一次远不如这次这般默契——
默契的不谈过去,不谈未来,只谈现在。
只有最近这次,顾聿衡要去西安出差,辛圆缺听到西安两个字就沉默了,脸上短时出现的不自在被顾聿衡看在眼里,眸间颜色渐渐深了下去。
他乔做无事的说,“我三天后就回来。”
辛圆缺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好,那天我可能有事,就不去机场接你了。”
顾聿衡抬手揉了揉她头发,“不需要,你在家里等我回来。”
他和她之间的变化,就发生在大一那年国庆末尾,他们从西安旅游回来。
三天时间,辛圆缺几乎都在神游中度过,却觉得时间过的慢极了。
西安……倒真的是个值得纪念的地方,要不要试着给顾聿衡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他那边的情况,如果他今天事情忙完了,却还离登机有段时间,不妨让他再去给自己买一只冰花芙蓉玉镯,让他明白自己真的是想走出来,让他也稍微开心一些。
正站在经理办公室里随便想着,助理就敲门进来,提醒她去开会。
辛圆缺点头说知道了,却看着窗外林立高楼缝隙间的蓝天白云再多走了片刻神,算一算,夏天也走到了尽头,而什么时候,她和他才能走到一个真正完满而没有包袱的终点。
忙碌的一天过后,她没有选择加班,而是准备早早回家,给顾聿衡准备晚饭,当然,如果他回来的太晚,那就当做夜宵。一面想着一面加快步伐走出公司,却不防公司门口正有人等着她。
天顾门口一般是不能长久停车的,员工用于上下班的车辆都停在地下停车场。此时正值下班高峰期,门口横停着的黑色轿车就分外引人注目。就算是为了等人,这样等于将公司大门遮住的停法也太过霸道了些,不免让人奇怪为什么站在门口的保安只是垂首站在一边而不加干涉。
辛圆缺走出大门的时候,虽然在走神,也免不得注意到了这辆车,只因这车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车门就在此刻同时打了开来。
司机绕到后备箱,拿出一副折叠式的轮椅,而方才坐副驾驶座的年轻人就打开了后座的车门,配合着司机小心翼翼的将一位气质卓越的中年人扶到了轮椅上。
这样的阵势引得四周经过的人纷纷缓下了脚步,欲一探究竟。当顺着那老人的目光和推着轮椅前行的方向看去,找准了门口同样停滞住脚步的辛圆缺时,他们隐隐都明白了些什么。毕竟发生在这位身上的事,再怎么诡异,也不会让人觉得惊奇。
辛圆缺就这样看着顾天行满是恨意的瞪着自己,再一点点的靠近,她脚有些发软,有些想逃,背脊却不自觉的挺的更直。
辛圆缺,不管他说什么,不管他做什么,你都不许改变心意……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心意。
顾天行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的眉眼虽然也漂亮的不似凡人,却并不像肖雪,连性格都不像,或许除了固执……他还记得她在肖雪的带领下,第一次到自己面前,恰到好处的表现出羞涩,却甜甜的喊他爸爸。而他就这样被她温顺的表现欺骗,在身边养下了一匹狼。是,他承认,最初的确动机不良,他希望辛圆缺能帮他将顾聿衡骗回家,可她成功俘获顾聿衡的心后,却怂恿着他和自己断绝关系!而现在,她绝对会毁了他,她只会毁了顾聿衡!
“离开他!”顾天行收起自己的回忆,语调森冷的开口。
“不。”辛圆缺的回答只有很浅很轻却又坚定果断的一个字。
顾天行目光继续无限制的冷下去,带着狠戾,“你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辛圆缺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唇角只带出一抹讽笑,“我忘了……”
伴随着她的话音,顾天行扶着轮椅,慢慢的站了起来,静静的看了辛圆缺片刻,突地扬手,一个巴掌狠狠的甩了过去。
这一巴掌扇的辛圆缺脸重重偏往一边,扇的他也经不住重新坐回轮椅,周围的细碎讨论声更是全部变成了连连的冷气。顾亦南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从人群中快步走到轮椅边低声劝顾天行,“叔叔……”
同时出来的还有路迟,拉着辛圆缺就走,可是顾天行的咒骂却还从背后传来,“你根本配不上他!辛圆缺,你问问自己,你配得上他么?”
本来一直处在失神状态的辛圆缺像是突然找回了意识,反抓着路迟的手往临近的地下停车场而去。随便给了打电话来的顾亦南一个交代,就将路迟绑架往了酒吧。
一杯又一杯的酒毫无停留的灌下,意识便很快的一点点模糊起来。
她恨顾天行,恨顾家的人,恨一个让她丢了心,一个却让她那颗遮遮掩掩好不容易奉献出来的心那么廉价,可以任人践踏,可就连践踏后不堪入目的粉末上面都写了两个字——罪恶。
当初跟着肖雪进入顾家就是个错误,为什么她不干脆姓顾,干干脆脆的,和顾聿衡就只是兄妹,没有一点希望,没有一点可能……
一巴掌又一巴掌,顾天行打过她几次了?
要不以后一起算算,还给他?
辛圆缺苦笑,却发觉自己醉了。醉了就好,醉了就发泄了,发泄完,她回去可以继续对着顾聿衡恬不知耻的笑。她就是配不上他,又怎样?她就是决定死缠烂打又怎样?是他送上来让她缠的……
她放弃过他三次,决不会有第四次。
昏昏沉沉的她听见自己手机响了,路迟替她接起,问对方是谁。
会不会是顾聿衡到了?好像让一回来的就面对大醉的自己不太好,可对不起,她真的没有力气清醒,暂时没有……
伴随着歉意,辛圆缺彻底醉了过去。
而就在此时,顾聿衡却坐在一个光线温柔的宽敞房间内,用稍显深沉却又饱含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对面的冷艳女人。
女人的声音清冽却不活泼,慢条斯理的分析,“其实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就这样一辈子,说不定到最后你们真的都忘了过去,就当重新开始未尝不可,可也或许你们都过的不安稳,暗自里都担心受怕,惟恐有一天再没有办法逃避而必须正视这个问题……”
“这也是我担心的,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我怎样才知道她是真的忘了、放下了?”
女人微微一笑,“那你就再赌一次,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大不了成为陌路,最坏不过她恨你,但至少不用担惊受怕。”
顾聿衡嘴唇一动,尚未说话,手机却突然响起,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对眼前的女人说了声对不起。女人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便将目光转向一边开着的电脑。
顾聿衡站起来,背转身,接了来自顾亦南的电话,表情一点点深沉下去,收了线,对眼前的女人耸了耸肩,“看来有的是人帮我做选择。”
女人懒懒的抬眼看了他一眼,定睛片刻便又收回目光,再次微微一笑,“希望你赌运一如既往的好。”
“谢谢。”说完顾聿衡便拿起外套,匆匆走出了房间。
房内独留的周鑫听得他透着焦急的脚步声远去,轻而长的叹了声气。
[54] 突变 下
辛圆缺在陈易车上时就沉沉的睡了过去,完全不省人事,陈易并不知道她现在的住所,虽然此时不是深夜,他持着手机的手却迟疑着拨不出问询的电话。微微侧头,看着安静睡着的辛圆缺微肿的侧脸片刻,他放下手机,开往自己在i市的公寓。
辛圆缺的手机从她上车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她包里持之以恒的震动,停好车后,陈易先掏出了再一次响起的手机,盯着屏幕上闪动的名字,一时有些走神。待手机不振后,他垂眸闭眼,按了手机顶端的关机键。手机关闭的提示音响起后,他睁开眼,眸间颜色是异乎寻常的深沉。
再次瞥眼去看身边的辛圆缺,即使是左颊的红肿也没有影响她秀丽绝伦的轮廓。她就在他身边,那么近的地方,他伸出手就能碰到的地方——看,他已经碰到了她的脸。
陈易满是怜惜的用食指的指侧滑过辛圆缺光滑的肌肤,在心里,在唇间默默的喊她的名字。
圆缺,圆缺……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回头?为什么一眼都不肯,不肯看看一直跟在你身后的我?
也许,只需要一眼,你会发现我比他更适合你;也许,你只需要转过身,就会发现我才不会让你受那么多的伤吃那么多的苦……你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坚持?那么固执?那么吝啬?
我其实也会累,我其实也会自私,我其实也知道什么叫嫉妒……
无数次告诉自己只要看着她就好,无数次告诉自己差不多了,该放手了,她过的怎样都不该再是自己关心的了,可就是做不到……
将她从自己心上移出分毫都做不到。
陈易眼角有了些湿润,像嘲笑自己的失态,他收回目光,收回手,唇边微微上扬。推开车门,他下车,再走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抱出辛圆缺,乘电梯上楼。
将辛圆缺放在床上,陈易帮她脱掉高跟鞋,拉上了薄被。想起刚刚抱她时手中几乎没有的重量,陈易心就更为沉重。凝神看了她片刻,他出了卧室,拧了一张浸了冰水的毛巾,温柔的敷在辛圆缺肿起的左颊。
可能是因为这冰毛巾,辛圆缺的眼睫毛微微颤了下,皱了皱眉就用手去挥那毛巾,还顺便翻了个身,毛巾就落在了她脖子。她不舒服的轻轻“嗯”了一声,陈易就已经快速的拿开了那毛巾。他凝神看了她半晌,发现她又没了动静,稍稍摇了摇头,又准备再次将毛巾给她敷好,却不防这次毛巾才落在她脸颊,她便抬手挥开,刚好敲在他手上,她便稍稍睁开了眼睛,可很快又支撑不住的闭上,喃喃说,“不用了……”
陈易从怔忪和紧张中回神,轻声说,“你的脸需要消肿……”
“没事,不管它……”辛圆缺浅浅的扯扯唇角,“你睡觉吧……”
睡觉?他怎么舍得用自己的自私换来的这一晚上,放下难得的漫长而安静的独处,离开卧室的她去客厅睡觉?
可还没等他说出什么,辛圆缺就将身子往一边挪了挪,手无力的拍了拍身侧的空闲,“来,睡觉……”
喉头僵硬的一滚动,陈易梗住不知如何回答,目光中刹那闪过的是惊,是喜,是迟疑,是不敢相信,是揣测,最后是确定,她一定是认错了自己,于是目光中就全变成了伤痕。
他不自觉的摇头,虽然知道辛圆缺看不到,他绞尽脑汁的想搜索一个词汇来拒绝她或者指出她的误认,可一个字都发不出音。
“我真的没事……你不要多想,来,睡觉……”辛圆缺还是没睁眼,却微微撅唇,略带撒娇的柔声说。
她白日的精明,白日的冷漠,白日的抗拒,白日的狠心全被酒精给融化的不见踪影。这个时候的她柔软,却一样让人心疼。
也或许是,她在顾聿衡面前都是这样的一面?
还没挣扎出个结果,陈易的行为却出卖了他深藏的本能的渴望。他起身脱掉外套,小心翼翼的面对着她躺在了她为他留出的空余。还没躺稳,辛圆缺却已经缠了过来,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轻声而模糊的嘟哝着,“我很好,真的,我不会跑,不会逃……只是我很想你,所以你抱着我,你抱着我就好……”
陈易心如被人一把把的捏,酸麻的已经让人无法承受,她怎么可以贴着他的胸口呢喃对另一个人的坚定?
原来喝醉的她一样很残忍。
可却是自己找的,不是么?
紧密的拥抱让热度一点点上升,陈易告诉自己要承受住这样做的后果,可唇却不听劝诫的找寻着。从额头往下,一点点的探寻……那么近,近的让他能感受到她血液的流动,陈易,原来你很贪心,你真的很贪心。
你从来没有将自己止步于她的好朋友,她的同学;你从来不是无私的在奉献;你也没有满足于度假村草坪上那个意外的拥抱,即使你理智的将她推开,可那只是怕她先推开你……陈易,你想要的有更多更多……
而现在,这些就全都在他眼前,在他怀中。
她会不会因此回头?
她会不会因此恨他?
她会不会就在下一秒醒来?
这些疑问都止不住他吻向她的唇,刹那间如被电击,陈易闭眼一点点加深这个吻。
卑微的感情本来就是一种禁锢的罪恶种子,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得到灌溉;而这一刹那,种子发芽,罪恶的念头如野草疯长,再也收不住势。
陈易如置身水火之中,一半火热,一半冰凉。
顾聿衡却是直接被放在火上烤,心早已焦灼不堪。
拿手机的手无力的落下,还是关机……辛圆缺,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关机?
顾亦南的手机同样也不通,真是不靠谱,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消息,却不负责后续……什么狗屁让他们两个人冷静一下,什么让辛圆缺好好考虑一下,什么陈易能把辛圆缺照顾的很好,他明明就是为了及时带回自己的女朋友,怕她受了辛圆缺的影响。
陈易……你又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顾聿衡从来不相信陈易会是个圣人,外加上一个酒醉的辛圆缺。
苏俊最近出了国,联系不上;顾聿衡找了几个人帮自己调查陈易的手机,现在在等结果;他这才恨自己出国多年,与以前的同学大多失去联系,不然找一个同学问问,应该就解决了。
顾聿衡开着车在i市街头转了好几圈后重新回到了辛圆缺楼底下,每一次他心慌的时候,在这里就总觉得安静,即使这意味着心会更直接的跌入谷底……
看着楼上的一片黑暗,顾聿衡重重靠回椅背。
辛圆缺,你在什么地方……你不会又自暴自弃,不会又一次放弃吧?
他就是怕,因为她听到西安二字时的反常担心总有一天她又会缩回壳里,所以半点多余的决定都不敢再做,急急的在一下飞机就先去找周鑫也是为了得到一个比较好的意见,可他却发现他能等,有人却等不了……
手机突然响起,顾聿衡看了眼屏幕,是自己拜托调查的人,激动的接起,却不妨对方没给他陈易的手机号,却给了他另一个噩耗——
于敏敏死了。
[55] 命定 上
“我说了,在我能够在的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现在,就是我能够在的时候……”
辛圆缺再无说法,陈易都这么坦然,她如果再拒绝就变得矫情了。
唯一担心的是顾聿衡可能会接受不了,却不料顾聿衡听她说完,只是笑着揉乱了她的头发,说,“傻丫头,你不别扭就行,我又不会不相信你。他帮的这忙,其实帮的挺及时。你为了我都拼成这样了,我如果小心眼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只要对你的未来好,我就算吃点醋有什么呢?”
辛圆缺伸手浅浅抱了顾聿衡一下,突然用很坚定地语气说,“放心,在你离去的日子里,我一定不会给你戴绿帽子的!”
顾聿衡先是一愕,随即就对已经忍不住笑的辛圆缺展开了呵痒攻击,逗的辛圆缺连连求饶,顾聿衡扯住她鼻尖,乔装凶狠的说,“不是看你大病初愈,今天一定办了你,居然都念着给大爷我带绿帽子了!”
辛圆缺只是咯咯直笑,不说话。
顾聿衡就眯起眼睛打量她,“长胆识了呀,快说,你最喜欢的是谁?”
辛圆缺眼睛滴溜溜的转,稍稍扁嘴皱眉做出疑惑状,“咦……我最喜欢的是谁呢?病了一场后忘了……唔,我好像有点内急,先去趟卫生间,顾聿衡你帮我回忆下啊,我最喜欢谁呢?真奇怪……难道是陈易?”
一边碎碎念一边往门口走,却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大力扯回,她便直叫,“没人道啊没人道,不许病人上厕所,阑尾炎完了憋出肾炎了……顾聿衡,你好狠的心呀。”
顾聿衡便放了手,让她往门口走去,辛圆缺走到门口,又回头偷瞟他的表情,手触到门把手的时候,便突然转身,抱住了他,低声而快速的说了句,“顾聿衡,我最喜欢你了!”说完又立马转身,满是迷茫的皱眉,“我刚刚说了什么来着……”扭开门一溜烟就溜了出去。
顾聿衡原本一直绷着脸看她闹,此时却再也藏不住笑容,看来这丫头精神恢复的还不错。
只是,也只有自己那么傻,还会被她故作的无辜给逼疯……
暑假很快过去,顾聿衡去了北京读大学,而辛圆缺则留在i市。值得一提的是,于敏敏高考也没考好,她家帮她联系了复读,依旧在i市,只是不是在七育而是在另一所私立高中。在顾聿衡和辛圆缺冷战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对顾聿衡的纠缠,又多次在辛圆缺面前暗示自己以后会当她嫂子,弄得辛圆缺哭笑不得。
可当她高考考出一个那么低的分后,她家人似是终是有所醒悟,对她管的比较严了。不但送的学校是半军事化管理的寄宿学校,听说经济上也进行了比较大的限制。于敏敏也终是失了机会去缠在北京读书的顾聿衡。
大学与高中截然不同的自由气氛,自是需要一段时间适应的。辛圆缺一开学便合理的规划了自己的时间,除了上课就是自习,可晚上是一定会空出来跟顾聿衡打电话的,那时电话一层只有两个,辛圆缺就常常捧一本书,一边看一边排队等。如此引人注目、与众不同的一道风景,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一个星期,全校都知道了新进校的那个姿容倾国的女生一很刻苦,二,已经名花有主。
男女生都爱八卦,女生以轻松地口吻八卦这件事,而男生中则渲染着一种恨相逢太晚的扼腕之感。成了校内红人的辛圆缺给顾聿衡打电话时,乔装不满的抱怨了一下,“顾聿衡,你毁了我的桃花……”
那边是满是威胁的男声,“辛圆缺,你想开什么桃花?嗯?听好了,你这一辈子呢,就算长成一棵桃树,桃花朵朵,也注定了众花皆烂唯我独好,明白么?”
惹得辛圆缺笑个不停,一段时间都管顾聿衡叫不烂桃花同志。
逐步适应过后,便觉得时间的步伐开始加速。
开学后一个月是国庆大假,很多条件稍好的外地学生都纷纷订票回家,准备在离家一个月后再回味一次家中的温暖。其他的有联系兼职的,有报补习班的,有就在寝室宅的,有邀约狐朋狗友上街购物看电影的,也有准备近距离旅行的。而辛圆缺和顾聿衡早在还没开学前就商量好了,这个国庆假期要一起出门旅行。两人一商量就选定了西安,一是西安在北京和i市差不多中点的位子,离两人的距离差不多,二是西安是有名的古城,游玩景点较多,价格也不贵。
各自对家里撒了个小谎,十月一日,他们如约在西安碰面了。
他们联系了当地的旅行社,可旅行社帮他们定的宾馆条件太差,他们便自己另外联系了一家三星级宾馆,订了一间标间。
辛圆缺最开始不是觉得不尴尬的,拿了睡衣去洗澡的时候脸都红透了。可想想毕竟是两张单人床,也不算什么的。这次他们旅游都是用的自己以前零花钱或者奖学金剩下来的积蓄,外加顾聿衡辛苦打工的收入,自然能省则省。
待两人都洗漱收拾完毕,便靠在自己的床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按理说平时每天讲电话,该说的新奇事都说的差不多了,可当分开了一个月的俩人凑在一起时,依旧有说不完的话。哪怕将以前说过的笑话再说一遍,也觉得看见对方真实眉眼、表情和动作的这遍远胜过以前只听声音的。
说笑到后半夜,辛圆缺有些困了,说话的频率明显减缓,顾聿衡便关了灯。又闲扯了两句,辛圆缺说了晚安。安静了好一会儿后,辛圆缺却听见了顾聿衡下床向她这边走过来的声音。
“圆缺?”他撑在她床头,用微哑的嗓音轻声唤她。
“嗯?”辛圆缺此时已经是半梦半醒,便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
“我能抱抱你么?刚刚在机场没来得及好好抱你。”
辛圆缺有些愕然,撑着床就想坐起来,却被顾聿衡挡住,他坐在辛圆缺的床边,弯下腰,将辛圆缺紧紧收在怀里,一边抚着辛圆缺颈后的长发,一边细声低语,“圆缺,我想你了。”
“我也是……”辛圆缺回手抱了抱他的腰,这一个月的分离让她尝到了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每天自习时走神,都会在心里在眼前勾画他的样子,在草稿纸上涂画下他深邃的轮廓。看着看着就眼睛发涩。
“伤口……伤口还痛么?”顾聿衡手缓缓落在了辛圆缺的腹间。
辛圆缺微微一震,摇了摇头,“已经不痛了。”
“我能看看么?”顾聿衡锁住她眼睛问。
如此近在咫尺的凝视,让辛圆缺恍了神。顾聿衡原本就比墨还深的眼睛,融在黑夜里,陷进去后就找不到边界,偏偏又有那么一点星光,像是在给她指引,也像是蛊惑。
她点了点头,撩开了睡衣的上衣。一道9厘米的伤疤,斜斜的横在原本应该光滑无瑕的小腹上,有些狰狞的凸出表面。顾聿衡看的眼眶发痒,伸出手指微微触碰,辛圆缺如被电击,呼吸已经不顺,他却低头,将温热的吻印了上去。
辛圆缺觉得伤口处像是烧起了一把火,灼的她指尖都难耐的微微蜷起,脖子僵硬的微抬,喉间有轻微的呻吟低鸣。吻一点点蔓延开,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在喧嚣,开闸的情感,怎么可能随便收住。
他们紧紧拥着彼此,摩挲与探寻着那些陌生的角落。密密的交织在一起的呼吸,缠绵悱恻的亲吻,如被活活撕裂的疼痛,额间发间滴落在长睫的汗水,缠住手臂的乌黑长发,眼角滚落的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喜悦的泪水……这一晚,初尝禁果的他们深深感受到,从今往后,他们无论怎样,都不再会是两个独立的陌生人,如今晚的疼痛、悸动、拥抱……他们都是在一起的,永不分开。
之后几天在西安的行程,他们玩的很疯。他们吃遍了整个钟楼的小吃一条街;在城楼上悠闲的骑双人自行车;辛圆缺的体力没办法爬华山,顾聿衡就在半山腰给她讲了一个又一个武侠小故事,说这就叫华山论剑;他们一起去看兵马俑,辛圆缺指着每一个兵马俑都说像顾聿衡,气的顾聿衡哭笑不得;他们在华清池的夫妻树边合影,顾聿衡看了那个才立起的半裸着的杨玉环雕像看了半晌后,对一边不停拧她的辛圆缺低声说了句,“她真的没有你漂亮。”于是拧在手臂上的力度明显又加大了很多。
在玉器店,顾聿衡给辛圆缺选了一个冰花芙蓉玉的玉镯试试,没料到以辛圆缺那么小的手,那玉镯戴上去竟然便再也褪不下来了。店员忙说这说明这玉跟辛圆缺有缘分,不想离开。顾聿衡在辛圆缺耳边问了一句,“你喜欢么?”辛圆缺虽然觉得这有些像强买强卖,而且戴在右手颇为不便,但镯子她是真心喜欢的,于是点了点头。顾聿衡弯弯唇角,付钱买下了镯子,对辛圆缺说,“跟女人送男人围巾是想把男人套在身边一样,男人送女人手镯往往都是不怀好意的,这往往表示了男人想把女人禁锢在自己身边一辈子。辛圆缺,这下我们扯平了。”
辛圆缺面色绯红的乜他一眼,可垂首看着那手腕上的粉色芙蓉玉,却越看越喜欢。
顾聿衡看着她表情,仿似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却忍不住伸手揉乱了辛圆缺的头发,再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也平息了她毫无攻击力的小小反抗。
西安之行很快就结束了,顾聿衡坚持要送辛圆缺回i市,说自己早就下定决心,连回北京的机票都是订的从i市回北京的。
辛圆缺看着他拿出来的机票,一面给了他一个鄙视的表情,一面却也开心两个人还能多呆半天。
飞机缓缓降落在i市开盛国际机场,顾聿衡揽着辛圆缺,将她送出了到达大厅,帮她拦了出租车。辛圆缺迟疑着不肯上车,也不肯松开顾聿衡的手,“顾聿衡,还是我送你进去吧,这样还能跟你再多呆一会儿……”
“再多呆也呆不了多久,我寒假就回来了,乖,上车吧。”顾聿衡低声哄着她,帮依旧不动的她理了理额发,揽着她腰,轻轻叹了声,又说,“圆缺,我不想要你送我,不想让你看着我离开,明白么?”
辛圆缺听了这话,只觉心头苦涩难当,终究是慢慢松开抓住顾聿衡衣服下摆的手,准备坐进车里。可还没挨着座椅,就被顾聿衡再度拉出车外,唇上同时落下了他万般不舍的吻。厮磨,浅吮,他在她耳边低喃,“我很快回来。”说完就近乎将她塞进了车里,关上车门,招呼司机开车。
辛圆缺扭头去看他,却只在朦胧的泪眼里看到那个挺拔熟悉的身影越来越小。
当时的他们还不知道,从现在到此后无数年的漫长的时间里,这个分离之吻,是他们最后一个毫无嫌隙的亲吻和拥抱。
他们也没看到,一百米外的高挑女生穿着高跟鞋向这边兴奋的跑了几步后硬生生刹住脚步的震惊和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