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4-09

十世: 春风渡 81-100

81)

晚上迦罗炎夜在飞翼宫用完晚膳,并没有离开。

前几天因为宠幸楼贵妃而免了早朝,后又同浴,迦罗炎夜不想打破后宫的平衡,所以这几天都没有再留宿,昨夜揭了崔淑妃的牌子。

其实他对这些女人实在提不起兴趣,平素很少宠幸后宫,一个月也没两次。虽然后宫多有怨言,可迦罗炎夜一向我行我素,积威甚重,再说他刚刚登基没两年,以励精图治、整顿朝堂为借口,也无人敢强他。

不过现在楼清羽回来了,那晚又……迦罗炎夜也是个正常男人,自然有自己的生理欲望。忍耐了几天,待身体好了,今晚便特意过来,打着童儿的名号,聊得晚了,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咳咳……」他咳了两声,有些不自然地在内殿里踱了两圈,瞄了楼清羽一眼。

楼清羽泰然自若地坐在桌边,慢慢翻看着手里的书卷,听见他的咳嗽,平静地道:「皇上累了吗?那就先休息吧。」

迦罗炎夜顿了顿,道:「朕是累了。」说着唤来宫人服侍洗漱,准备就寝,却见楼清羽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心下不悦,却又不好意思,慢慢道:「爱妃也早点就寝吧。」

楼清羽抬头,对他微微一笑。

烛光下,楼清羽一袭青衣,面目如画,风姿绰约,嘴角含笑,好似炎热夏季中的一湖清泉,让人心旷神怡,宁心静气。

迦罗炎夜一瞬失神,忽然有些恍惚起来。

他记起那一年他们初相遇,那少年也是一身青衣,端坐在他军帐中的床榻上,右臂缠着层层白纱,鲜血浸透,却仍然神态自若地要自己给他宽衣。

他本来便不是服侍人的人,那时又心下生气,动作笨拙而粗鲁,弄得人脸色都白了起来,可却不哼一声,反而有些挑衅和讥讽地看着自己。

迦罗炎夜想起那时候自己心下是多么新鲜和好奇。除了父皇、母父和太子,整个大齐国没有人不怕他,所有人看见他都要敬畏三分,就连皇祖母都忌讳他。只这少年,什么也不是,却凭地大胆猖狂。

可是他大胆得那么可爱,猖狂得那么随意,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身分地位而低眉折腰。就连强吻了他,也是无动于衷,甚至眼角还流露出对自己吻技的不屑一顾……

不过,他的技巧确实比自己高明啊。

迦罗炎夜想起过去,唇边流出一抹笑意,连楼清羽什么时候坐到身边都没注意到。

楼清羽奇怪地看着他,见他心神恍惚,一个人傻笑,道:「你想什么呢?什么事这么好笑?」

迦罗炎夜回过神来,才发现宫人都已退下,楼清羽也梳洗完毕,正在身边看着他。

他心里还怀念着曾经的美好,不由微微一笑,「我在想咱们刚认识时候的事。」

楼清羽神情微动,显然也心有所感,默默出了会儿神,道:「已经六、七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

「时间是过得很快,童儿都这么大了。」

楼清羽微笑道:「那时候你骑着狮子骢,威风凛凛,一箭就把我射下了马。」

迦罗炎夜叹道:「当时我就该想到,有如此身手的人不该是只鸽子,而是一只雏鹰。」

楼清羽呵呵一笑:「原来你一直把我当鸽子啊。现在知道错眼了吧?」

迦罗炎夜认真地道:「早知道错了。可恨悔之晚矣。」

楼清羽噗哧一笑,心中忽然充满柔情,轻轻抱住他,道:「后悔也来不及了。炎夜,知道我为什么住在凤鸣谷附近吗?」

迦罗炎夜心中一动,愣愣地看着他。

难道是……

楼清羽看出他的疑惑,含笑点了点头,轻轻吻上他的双唇,温柔辗转。

二人唇齿相就,过了片刻才缓缓分开。

「夜深了,我们该休息了……」楼清羽嗓音低沉,搂着迦罗炎夜慢慢滚到床上。

这一夜,他们好像抛弃了彼此的身分和疏离,如从前在苍州的无数个夜晚般,恩爱缠绵。

清晨当楼清羽醒来的时候,甚至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也许也挺不错。可其实,这夜他本来并没有打算和迦罗炎夜欢好,因为想到前一天他还留宿在崔淑妃那里,就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如果不爱,他就不会在乎这些。可是一旦动了情,许多事情就无法忍受。

楼清羽侧首望着身边沉睡的爱人,心角微痛。

炎夜啊炎夜,在你心中,我和童儿与你的皇权,哪个更重要?

呵呵呵……

他心中暗笑。男人的野心,自然是比老婆、哦不,是比老公和孩子更重要的。

楼清羽也是男人,这一点他也非常明白。就像他对自由的渴望,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现在的尴尬和痛楚炎夜,让我们来赌一赌吧,看看我和童儿,能不能融化你心中的冰凌!



82)

不知不觉楼清羽入宫也有两个多月了,这两个月来除了头半个多月迦罗炎夜刻意冷落,后来几乎大部分时间都留宿在他这里。

迦罗炎夜也曾召他去自己的蟠龙殿侍寝,但楼清羽淡淡地道:「在那张你的其它老婆睡过的床上,我没兴致。」

迦罗炎夜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发怒,楼清羽又甩出一句:「或者你让我抱着你的时候想着其它女人?」

迦罗炎夜一听,脑袋一晕,立刻吼道:「你敢!」

结果此事就如此不了了之,迦罗炎夜再没提过让他去自己的寝殿侍寝之事。

不过楼清羽倒是想起一事,有日问起他:「你可曾让御医帮你看过?」

「看什么?」

「若是……再有孕怎么办?」

「那就生下来。」

楼清羽吃了一惊:「生下来?你可想清楚了?」

迦罗炎夜没有说话。迦罗氏两代的秘密,现在只有他和太后知道,楼清羽并不晓得他无法让女人受孕。这件事他暂时也没有打算告诉他。

后宫里那些嫔妃还在做着母凭子贵的美梦,却不知结果只能像迦罗真明的那个段贵妃一样,落得个通奸之名打入冷宫。

不过以楼清羽的聪慧,多年之后他若还无其它子嗣,必然会怀疑。迦罗炎夜想等以后时机成熟时,再坦然相告。至于前朝的那些大臣们,既然他已经有了童儿这个皇子,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将来他若再得子嗣,也会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迦罗炎夜一切都盘算好了,却不知楼清羽心中有个结。他不知迦罗炎夜和迦罗真明都无法让女人受孕,想到迦罗炎夜后宫数名嫔妃,不知何时会传出喜讯,心中便是根刺。

男人对自己的另一半总是要求忠贞的,虽然他们自己不见得如此。楼清羽不是保守之人,但对于迦罗炎夜这样没有「操守」,放在自己眼前,还要和那些女人平起平坐、姐妹相称,便让楼清羽不得不介意。

这日秋天桂花香,几个宫女在飞翼宫外院的树下摘桂花花瓣,要给童儿做糕点吃。

楼清羽远远地站在台阶上看着她们,见童儿兴奋地穿梭左右,拍手欢叫,不由也嘴角含笑。忽然外面来报,说崔、林、陈三妃来了。

楼清羽对后宫这些女人没事就来串门的规矩和习惯实在厌烦,却不得不应酬着,便招待她们在外殿小坐。

贵、德、淑、贤四妃,以楼清羽的贵妃位分最高,所以这些女人没事就来请安。

迦罗炎夜没有立德妃,以前宫里崔淑妃地位最高,后宫里的事除了蒋太后不管的,基本上都是她掌权,可自从楼清羽来了,自然便让贤了。

「大哥这里真是幽静呢,奴才们也没几个,皇上怎么可以这么不上心。就算大哥用不上,小皇子也要多个人伺候好啊。」崔淑妃道。

楼清羽淡淡笑道:「人手够用就好,太多了反而烦乱。」

因为楼清羽实在听不惯什么「娘娘」、「贵妃」之类的称呼,便让崔淑妃她们在正式场合外称呼他为「大哥」,这样还舒坦点。

自进来以后,说话的基本上一直是崔淑妃。林贤妃似乎不太爱说话,总是柔柔地低声应和;陈袖儿只是个妃嫔,在她们面前更是少言寡语,每次看见楼清羽好像总有些害羞地低着头。

「说起来,大哥回宫也有两个月多了,想是皇上念着大哥和小皇子刚回来,还不适应宫里的生活。不过小皇子一直与大哥住在一起也不太妥,过些日子是不是该分自己的殿宇了?」崔淑妃笑笑地道。

楼清羽脸色微沉。

大齐国的规矩,皇双儿和皇女可以与母妃一起生活,但皇子一般都是满岁之后便和母亲分开抚养,只有皇后有权利教养包括自己的孩子在内的所有皇子。这是为了统一和巩固皇后的正统地位,也是为了防止众妃倚仗子嗣祸乱后宫。

这规矩其实楼清羽刚回宫的时候就知道,但他不愿意也不可能让童儿离开自己,既然迦罗炎夜一直没提,他当然也不会主动提起。此时见崔淑妃突然说到此事,心中暗暗一凛,微笑道:「童儿还小,还不懂宫里的规矩呢。」

崔淑妃望着外院里跑来跑去的童儿,抿嘴笑道:「我看小皇子已经很适应宫里的生活了呢。」

楼清羽淡淡道:「此事皇上自有主张。」

林贤妃在旁不紧不慢地细声道:「是啊,崔妹妹,皇上只有坤泽一位皇子,又这么宠爱大哥,自会好好打算的,妳就不必担心了。」

崔淑妃脸色微变,又笑了笑道:「说得是呢,倒是我多事了。」

楼清羽看了林贤妃一眼。想不到她柔柔顺顺的模样,挑拨离间的手段却十分高明。

陈袖儿一直没说话,只是暗中有些担忧地望了楼清羽一眼。

好不容易送走这几个女人,楼清羽觉得比和人打一架还累人。

童儿捧着一盘桂花糕兴冲冲地跑进来,道:「爹爹,莲姐姐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爹爹尝尝。」

楼清羽将他抱进怀里,吃了一口他的小手递过来的糕点,赞道:「确实好吃。」

童儿更高兴,自己一块爹爹一块,吃得不亦乐乎。楼清羽待他吃得差不多了,帮他擦擦小嘴,问道:「如果有一天童儿和爹爹分开生活,童儿会不会害怕?」

童儿一愣:「为什么要和爹爹分开?」

「这……」楼清羽想了想,道:「这是宫里的规矩。」

童儿恼了:「什么破规矩!我才不要和爹爹分开!我们不住宫里了!」

楼清羽怔了怔,没想到他说出这种话来。

「居移气,养移体」,童儿在宫里住得久了,又时常跟在迦罗炎夜身边,一国之君便是他的亲生母父,因而虽然年纪还小,已不知不觉生出几分君王气度。有时说话自然而然的流出一股威严霸气,让楼清羽都不觉感慨环境的重要和血缘的力量。

楼清羽微笑道:「不住这里可不行,你父皇不会答应的。」

「那有什么不行的?我和父皇说去,让父皇和我们住一起,好不好?」

楼清羽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叹了口气,心道算了,既然炎夜不提,此事就往后放放,待哪日真提到日程上,他再想办法把童儿留在身边。

不过转念想到崔淑妃今日既特意提起,想必日子也不远了,便命人去前朝打听了一下,果然听闻今日已有多位大臣上奏此事。

楼清羽听了回报,心下一沉。

这日傍晚迦罗炎夜来时,说道前朝已有大臣上奏,道小皇子回宫多时,该早日分殿抚养。

楼清羽立刻道:「这事不行,我不同意。」

「这是宫里的规矩,你不同意也不行。朕幼时也是这样的。」

「那不一样。」楼清羽皱眉。

他其实摸不清太后蒋子风的做法。虽然迦罗炎夜幼时确实与他分殿养育,但后来蒋子风封了皇后,贵为一国之母,自有权利与儿子生活在一起,却不知为何没有这么做。

不过楼清羽关心的还是童儿的事,道:「孩子幼年与父母分开抚养,会产生心理疏离,而且缺乏安全感,对他以后的身心成长极为不利。」

迦罗炎夜愣了愣,道:「这是什么道理?我们皇家没有这么软弱的孩子,分开抚养正是为了不让皇子与母亲过于亲昵,让他更加坚强的成长。」

「……唉,和你说了也不懂。」

楼清羽知道与迦罗炎夜这样不懂科学的「古人」讲也没用。估摸着当初蒋太后就是为了让儿子更加独立坚强,所以才从不溺爱他,也不亲自抚养,却不知此举适得其反。

迦罗炎夜道:「不管你怎么说,这事是由不得你。童儿早晚要分殿而居,你最好早有准备。」

楼清羽决定换种方式和他沟通,道:「我和童儿刚刚回宫,根基不稳。现在前朝多事,后宫也变量莫测,让童儿独居抚养,如何能照顾周到?何况你现在并未立后,有谁能代我照顾好他?你竟忍心让他与我分开?」

迦罗炎夜道:「皇后的事先不提,但童儿我想立他为太子,请太傅来教导,如此你也可以放心了。」

楼清羽大惊:「太子?万万不可!」

迦罗炎夜沉下脸,「有何不可?童儿是我唯一的儿子,自然要立他为太子的。清羽,童儿不过是与你分殿而居,每日仍会过来向你请安,你有什么不安心的?」

楼清羽脸色数变,沉默不语。

迦罗炎夜主意已定,道:「这件事你不必再说。童儿分殿之时便是立为太子之日。若不是你当年带他离开苍州,不仅童儿早已是太子,你也早已是皇后了!」

想起旧事,他忍不住提气道:「如果不是朕千辛万苦地找到你们,只怕你是绝不会带他回宫!说到心狠,朕可比不得你,竟忍心让我们父子分离这么久!」

楼清羽蹙眉,不想和他争吵,温言道:「我们现在在说童儿的事,不要扯远了。」

「朕哪里扯远了?话说回来,如果今日你是皇后,童儿自然留在你身边抚养。不仅童儿,以后朕所有的皇子都由你来抚养。可是你当初偏偏要离开朕,不肯与朕共得天下,否则又怎会有今日之忧!」

楼清羽见他一意孤行,也恼了,道:「我当初离开你,你也知道是为什么。我不想和你再争执!如今我已回到这深宫之中,犹如折翅的飞鸟,再不能逃出你的手掌心,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当我稀罕那个皇后之位吗?我只想抚养自己的子女,你的其它子嗣关我什么事!哼!飞翼宫,飞翼宫,你莫不是在讽刺我么?」

「你说朕讽刺你?」迦罗炎夜怒极冷笑,「好!好!楼清羽,朕早知道你不稀罕什么皇后之位,可是童儿是朕的儿子,朕说要立他为太子就是太子,你反对也没有用!这个宫里还是朕作主!」说罢甩袖离去。

楼清羽气得一把摔碎了桌上的东西。

他是个男人,不是迦罗炎夜后宫里的那些女人。

迦罗炎夜,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



83)

童儿本来已经睡下了,听到父亲的房间里传来匡匡当当的声音,不由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

「殿下,您要去哪里?」照顾他的宫女莲蕊问道。

「我要找爹爹去。」童儿光着小脚跳下床,迷迷糊糊地往爹爹的寝殿里走去。

「殿下,夜晚了,您别去了。」莲蕊刚才也听见了主殿里的声音,这会儿连忙拦着他。

可是童儿哪里听她的,从她臂弯下一钻,便跑了出去。来到爹爹的寝殿里一看,只见满屋碎片,几个宫侍正在收拾。

楼清羽正坐在床边运气,看见童儿吓了一跳,怕他被碎片扎到,忙过来把他抱起,见他竟然没穿鞋子,道:「怎么回事?光着脚就跑过来了?」

童儿看看爹爹,小声道:「爹爹是不是在生气?」

楼清羽一噎,没有说话。

童儿揉了揉楼清羽的眉毛,努力帮他抚平,道:「爹爹是不是和父皇吵架了?」

楼清羽笑笑:「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今晚就在爹爹这里睡吧。」

「好。」

宫侍收拾完都退了下去,楼清羽搂着童儿一起躺进被窝里,见童儿还睁着黑亮的大眼睛担忧地望着他,便压着他咯吱他腋窝。

童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钻进被窝里扭来扭去。

楼清羽和他嬉闹了一阵,见他忘了刚才的事,便帮他盖好被子,拍着他哄他入睡。

童儿打了个哈欠,拉着他撒娇道:「童儿还是喜欢和爹爹一起睡。」

楼清羽哄道:「童儿长大了,不能总和爹爹一起睡了。以后童儿还要有自己的殿宇,要早点独立了。」

童儿困倦地喃喃道:「童儿不喜欢这里这么多规矩,都没人陪我玩,还要和爹爹分开住……我不干,明天我去和父皇说……不要分开……住……」

话还没说完,小人儿已经睡了过去。

楼清羽怜爱地看着他,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低声道:「童儿放心,爹爹会保护童儿的。」

***

迦罗炎夜一连几日未再来飞翼宫,反而连番宠幸了几个妃子,让楼清羽越发不能忍受。前朝又一直有大臣上奏皇子分殿之事,终于在五日后迦罗炎夜下了旨,册封童儿为太子,移居承干宫。

圣旨一下,众人自然开始忙碌。楼清羽将莲蕊等几个宫人招进来仔细嘱咐,让她们务必照顾好太子。

这几个人都是他进宫后亲自挑选的,其中莲蕊更是与楼家有些瓜葛。她本是贵族之女,当年全家获罪,全凭楼相周旋才保全了下来,对楼家甚是感激,因而对楼清羽十分忠心。

其实楼竞天贵为一国之相二十多年,为人公正宽厚,宫里托他之福受惠的人不在少数。楼清羽入宫这两个多月,也收拢了几人在身边。可是光这些人,不过能在后宫耳目聪明一些,并无太大用处,重要的还是前朝要有娘家的支持。

但楼竞天在北郡王谋逆时被罢官,后迦罗炎夜登基,又因楼清翔之事辞去官职,便连楼清扬也闲赋在家,如今前朝除了几个楼家的旁系子弟外,再无权大之人。

此事对楼清羽来说有利有弊,不过他并不为意。人到任何时候都要依靠自己。既然现在没有娘家可以支持他,那他就想办法强大自己的力量。

另外,他得要抬高自己在宫里和迦罗炎夜心里的地位,除了自己的上升外,打压其它人也无疑是一种有效的办法。别人降低了,自己也就上去了。但是这种方法不太光明,楼清羽也不屑为之。

「主子,奴才回您件事。」

「什么事?」楼清羽见服侍他的小兴子神秘兮兮的,便让别人都退下,等他回话。

别看小兴子模样长得小,其实已经二十有七,在宫里是十几年的「老人」了,上上下下门路都摸得很清。

「主子,奴才打听过了,皇上这两天虽然在崔淑妃和陈妃那里过夜,但并没有宠幸。」

「啊?」楼清羽一愣,随即道:「你怎么知道?」

小兴子一笑,道:「崔淑妃房里的一位侍女是奴才的远方表姐,陈妃那里奴才也认识人。听说这两天皇上在她们那里就是下下棋,闲聊两句就歇了。

「若是真宠幸过了,第二天早上皇上必定会送养身汤去的,可是这几天都没有,可见皇上是故意和您呕气呢。」

楼清羽敲了他一记爆栗,笑道:「你倒机灵。」

小兴子嘻嘻一笑,道:「这宫里哪个奴才不是为自己的主子打算的?奴才对您可是忠心耿耿。想当年和帝宠幸段贵妃,都没有主子这样受宠呢。」

楼清羽听他提起迦罗真明,心中一动,低声道:「我让你打听的事有眉目了吗?」

「还没有。当年和帝被北郡王软禁在宁寿宫的事非常严密,所有服侍的人早都……」小兴子在脖子上做了个「喀嚓」的动作,道:「奴才无用,还没有帮主子打探出来。」

楼清羽叹了口气,道:「算了,这些陈年旧事不用着急,你慢慢探听吧。」

「是。」

楼清羽赏了小兴子十两银子,让他下去了。

迦罗炎夜不太宠幸后宫,他早已听说。可是跑到妃子的房里却不做事……

楼清羽轻轻一笑。迦罗炎夜算是个天生的 Gay,让他抱女人确实有些为难。

不过他倒好奇,不知从前他是怎么应付的?迦罗炎夜是如此高傲冷硬,这天下间除了自己,想必再也无人敢把这帝王至尊压在身下了。

想到这里,楼清羽像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样,心里升起一股征服的满足感。

***

匆匆忙忙的,童儿终于搬去了承干宫。临走前极为不悦,恼了好久不理迦罗炎夜。

他和楼清羽一样聪慧敏锐,虽然入宫不久,却已经明白了很多事,对父皇和爹爹之间的波涛暗涌也隐有所感。

后宫是世上最复杂,最势利的地方。童儿从那些宫仆无意间的言谈碎语间,也知道父皇除了自己的爹爹,还有其它许多「老婆」。他虽不明深意,却同他爹爹一样感到极为不满。不过他年纪小,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和别人「分享」父皇。

童儿离开身边,让楼清羽一下子觉得有些空荡荡,但时间充裕了,也方便他做更多的事。现在他已经想办法与宫外取得了联系,还可以暗中遥控那些生意,但毕竟没有在外边那么方便,消息传递也甚为麻烦。

不过楼清羽还在烦恼此事的时候,一件涉及童儿的大事,却如此突然而迅速地摆在了眼前。

在搬到太子殿还不到一个月时,太子中毒了!



84)

太子中毒的消息传来,犹如晴天霹雳!

傍晚的承干宫里一片混乱,楼清羽几乎和迦罗炎夜一起奔至。

御医尚未赶到,内殿里只有惊慌失措的宫人们跪了一地。

「童儿─」

「童儿─」

二人扑到榻上,只见童儿圆嫩的小脸一片煞白,嘴角发青,浑身抽搐。

「这是怎么回事?说!」迦罗炎夜一见童儿这样子,几乎心神俱裂。

莲蕊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奴才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中午时候还好好的……后来陈妃娘娘派人给殿下送了燕窝粥,殿下喝下之后就、就这样了……」

「御医呢?御医怎么还没来!」楼清羽顾不得追究事情原委,只是见童儿这情形,分明不好。

「御医已经去叫了,还未到……」

楼清羽知道此刻绝不能慌张。宫里宣传御医层层迭迭,等御医到了,只怕童儿也撑不住了。他勉强镇定下来,脸色苍白地问道:「太子喝过粥后多久了?此前还吃过别的东西吗?」

「没有。午膳之后只用过燕窝粥,再没有别的。也就、也就半炷香时间吧。」

那就是一刻钟到二十分钟左右。

楼清羽顾不得别的,一把将儿子从迦罗炎夜抱得死紧的怀里抢过来,倒趴在床上,掰开他的嘴,将食指和中指伸进去,用力抠他的咽喉,另一只手使劲挤压他的胃部。

「你干什么?」迦罗炎夜大惊。

「童儿,吐出来!快!吐出来!」

「哇─」昏迷中的童儿痛楚地扭动,不由自主地开始呕吐。

楼清羽一边给他催吐,一边喊道:「去拿牛奶!快去拿牛奶来!」

楼清羽为了给孩子补钙,让承干宫的膳房随时预备着牛奶,给他每日喝一碗,因此很快便有宫女端了过来。

童儿还在父亲的催动下用力呕着,小身子犹如风中落叶,不停地颤抖。

楼清羽见他吐的差不多了,将他翻转过来,把牛奶向他嘴里灌去。

童儿的胃部仍在痉挛,奶汁沿着嘴角溢出,楼清羽用力拍打他的面颊,竟毫不手软,「童儿,醒一醒!把牛奶咽下去!」

童儿痛楚地扭紧小脸,半昏半醒地吞下几口,又猛然吐了出来。楼清羽便再次给他硬灌下去,如此反复。

迦罗炎夜在旁直直地看着。他虽不明白楼清羽在做什么,但相信他是为了救童儿。见儿子如此遭罪痛楚,心都快碎了。

御医赶到,竟是沈秀清。

楼清羽没工夫吃惊,一把拉过他来,催道:「快!快给童儿医治!」

「怎么样?太子到底怎么样!」迦罗炎夜急切地问。

沈秀清给太子诊过脉,连忙灌下解毒的圣品,回道;「太子所中之毒甚是猛烈,且剂量很大。若非楼贵妃及时给太子催吐,牛奶又似乎有缓解毒素的效用,太子殿下怕很难撑到微臣赶来。」

迦罗炎夜听到此话,瞠目欲裂。

沈秀清道:「殿下虽然已经服下解药,但此毒毒性很大,还需慢慢排解。殿下年纪幼小,五脏受损,解毒之后大概还需休养很长一段时间。」

楼清羽道:「这到底是什么毒?怎么如此剧烈?可能完全解除?可会留下后遗症?」

「此毒为断肠,并非稀有毒物,只是毒性剧烈,一炷香内便可要人性命……不过解法却不难,当可完全解除。至于后遗症,幸亏楼贵妃的应对及时,太子殿下若细心调养,当无大碍。」

楼清羽与迦罗炎夜这才放下一半的心来。

「秀清,太子朕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好好医治,务必让太子早日痊愈。」

「是。」沈秀清跪在地上,恭敬地应了。

楼清羽这才有时间看向他,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宫的?为何这几个月来本宫一直没见过你?」

沈秀清低头回道:「江南前些日子闹瘟疫,微臣被皇上派去协同赈灾大臣救治百姓,前些日子才回宫。」

楼清羽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心思又扑回儿子身上。



85)

承干宫里直折腾到半夜,才好不容易安顿下来。

童儿的情况还未稳定,小脸煞白的像抹了墙灰,让人看着就心惊。

楼清羽一直在旁守着,迦罗炎夜又急又痛,也坐在床榻边看顾。

终于,沈秀清拔出最后一根银针,仔细为太子擦拭了针口,道:「皇上,娘娘,微臣已给太子拔出了部分毒素,待太子发了汗便会好转,不过明日还需继续。」

迦罗炎夜刚才看着儿子浑身插满银针的样子,心尖都痛得麻木了,此时应了一声,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湿布巾,帮儿子擦汗。

楼清羽道:「你先下去吧,好好休息,明日太子还要你继续解毒呢。」

「是。这是微臣的职责,微臣必当竭尽全力。」沈秀清平静地道,正要退下,忽见迦罗炎夜身子晃了晃了,险些栽倒到地上。

「皇上!」

楼清羽和沈秀清都是一声惊呼,连忙伸手将他扶住。

「皇上,你没事吧?」楼清羽扶着他问道。

沈秀清蹙眉道:「皇上,您脸色不好,是否需要微臣帮你诊脉?」

迦罗炎夜忍过刚才的晕眩,道:「朕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皇上……」

「下去!」

沈秀清见皇上叱喝,只得无奈退下。楼清羽也蹙了蹙眉,道:「夜深了,你先去休息吧。童儿这里有我。」

迦罗炎夜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坐在床边,看着童儿憔悴的小脸发呆。过了片刻,忽然冷冷道:「将承干宫的所有奴才都叫进来!」

很快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进来,跪在地上,连后院的粗使宫人都在。

「今日太子之事,你们做何解释?」迦罗炎夜的声音冷得像冰。

莲蕊等人都脸色煞白,不敢吭声。

原来陈妃很喜欢太子,从前在飞翼宫的时候也隔三差五地送粥来,童儿很喜欢喝,所以莲蕊她们也没多想。何况人人都知道这粥来自陈妃处,能有什么差错?谁知竟有人利用了这一点……

迦罗炎夜双拳紧攥,骨节都发白了。楼清羽怕他怒火中烧做出什么事来,将手覆在他拳上,稳稳握住。

迦罗炎夜稳了稳心神,慢慢镇定下来,沉声道:「所有人下去各领五十杖。」

众人都微微一颤,哭道:「陛下开恩!」

五十杖,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楼清羽轻声道:「现在童儿还昏迷不醒,正需要人伺候。你把所有人都责罚了,谁来照顾他?他们都是童儿一进宫就服侍他的人,不如先把杖责记下,让他们好好伺候,戴罪立功。」

迦罗炎夜运了两口气,不耐地挥挥手。

楼清羽连忙让他们下去,众人都感激地退下了。内殿里只剩下二人和昏迷的童儿。

楼清羽见迦罗炎夜神色倦怠,道:「你也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上朝呢。」

迦罗炎夜低声道:「童儿这个样子,我怎么能离开?」

「你是皇上,要保重身体。童儿这里有我呢,何况还有秀清在,不会有事的。」

迦罗炎夜抬头看他一眼,低低叹道:「我错了……」

这一声轻叹低幽清浅,带着淡淡的倦怠和无奈。即使是帝王之尊,也有他无能为力的事,这是迦罗炎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楼清羽望着孩子,似喃喃自语般呢喃:「所以我不愿你作皇帝……」

这句话,迦罗炎夜也许听到了,也许没听到。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仔细地看着童儿。

过了半晌,他慢慢站起身来。楼清羽以为他要去休息了,正要说话,却见他扶着床框,身子微微一晃,竟向前软倒。

楼清羽吃了一惊,立刻扑过去,将他抱在怀里。

迦罗炎夜刚才一起身,只觉眼前一黑,浑身无力,剎那间人事不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醒转,发现仍是半夜,自己正躺在承干宫偏殿的床榻上,楼清羽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

他揉了揉额头,觉得胸口有些憋闷,浑身酸软。

「朕怎么了?」

楼清羽神色平静地道:「你有身孕了,已经一个多月。」

「……哦。」迦罗炎夜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是沈秀清给朕诊的脉?」

「是。」

迦罗炎夜不再说话,只是有些倦倦地躺着。

楼清羽奇道:「你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迦罗炎夜嗤笑了一下,道:「朕的体质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早晚的事。」

楼清羽望着他,「那你打算怎么做?」

迦罗炎夜闭上眼,慢慢道:「不是说了生下来么。」

「那你如何……对前朝众臣和后宫里的人交代?」

「朕做事需要向他们交代么?」说到这里,他微微睁开眼,目光沉沉地望着楼清羽,道:「不让他们知道就行了。我会宣布孩子是你生的,从现在开始你最好装孕,莫要让人怀疑。」

楼清羽微微蹙眉,道:「你以为现在是在苍州吗?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多对耳朵听着,如何瞒得住。」

迦罗炎夜嗤笑道:「没有后宫做不到的事,这就要看爱妃你的本事了。」

楼清羽静默片刻,望着他依然平坦的腹部,幽幽道:「炎夜,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既然你已经背弃我们当初的诺言,如今后宫数妃,想要孩子就让她们给你生好了,何必以帝王之尊自己受这苦楚?」

迦罗炎夜心中犹豫片刻,还是不愿告诉他真相。毕竟无法让女人受孕,是任何一个男人的耻辱。他淡淡地道:「朕自有打算。」

楼清羽俯下身来,在他身旁半躺,一手撑着自己,一手覆到他的小腹上,认真地望着他,缓缓道:「炎夜,我想知道理由!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孩子?」

迦罗炎夜望着他美丽的双眸,里面清辉温柔,闪烁着隐隐希冀的光芒。他迟疑片刻,动了动唇,终究说不出对方渴望的话来。

楼清羽紧紧地望着他,将他的面色收入眼底,微微垂下眼帘,掩住那微不可察的失望,轻声道:「你好好休息吧,身体重要。我去看看童儿。」说着翻身要起来,谁知迦罗炎夜忽然拉住他的手。

楼清羽顿住,回过头去,见迦罗炎夜似乎也有些怔愣,窘迫道:「夜深了,你……你也歇歇吧。」

楼清羽愣愣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淡淡一笑,轻轻放下他的手,低声道:「皇上休息吧,马上就天亮了,我不打搅,还是去看看童儿吧。」说罢仔细地帮他盖好被褥,慢慢走了出去。

迦罗炎夜望着他的背影。他不是不知道楼清羽刚才在渴望什么,他知道他期待自己说这个孩子是为了他才孕育的,可是他不能自欺欺人。虽然也有楼清羽的缘故,但迦罗炎夜心里十分清楚,他更多的是为了自己。或者说,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

我果然是个自私的人呢……

迦罗炎夜闭上双眼。想起当年与楼清羽的恩爱缠绵,海誓山盟,想起苍州那清寒辛苦,却温暖开心的生活,恍若前世的一场梦。

曾经的幸福被自己亲手打破了,因为楼清羽不懂,在皇家出生的人,这个权位是他们一生的追逐。

不,或许楼清羽不是不懂。他是那样剔透清高的一个人,或许就是因为太懂了,所以他才希望自己能平淡从容地过完一生。

可是人生是不能重来的,机会放在眼前的时候,迦罗炎夜无法说服自己什么都不做。

清羽,清羽……

你以为我背弃了当初的诺言,可却如何知道我心中的苦?

迦罗炎夜缓缓抚摸着小腹,暗暗祈祷,希望在这沉闷枯燥的后宫生活中,这个孩子可以给楼清羽一丝快乐和期待,也可以再次给他们一个幸福的机会……



86)

此时楼清羽望着仍在昏迷中的童儿,心中痛楚而迷茫。

这后宫之中重重危机,这才几天,童儿就这样了,是他保护不周的缘故。

楼清羽心思不停地转着,看来要在宫中立足,光有一个虚衔是不行的。这次事件首先要查出幕后主使。能利用陈妃之人,必定在她之上,那余美人地位低,又是异国人,在后宫无权无势,不会做这种事,现在只有崔、林二妃嫌疑最重。

这次童儿中毒之事激起了楼清羽的戾气。

想起前世,他为了在明争暗斗的付氏集团中保全童和自己,没少做违心狠辣之事。童的性格开朗单纯,也许是自己从小把他保护得太好的缘故,对人性他始终存着一丝希冀和心软,却不知这些都是他的致命伤。

楼清羽看着自己的双手。前世为了童,这双手曾经染过鲜血,如今为了童儿,他的骨中骨、肉中肉,他不得不再次拿起武器。

逃避不是他的性格。为了童儿在后宫的安全,为了保证他今后的平安幸福,楼清羽不介意再次做一个持刀人。

除去那两个嫔妃势在必行。可打击她们在后宫的势力治标不治本,只看迦罗炎夜如此厌恶女人、却还要保证每个月都要在她们的宫宇留宿,就可看出她们的娘家在前朝的影响。既然如此,不仅要遏制她们在后宫的势力,还要早做釜底抽薪之计。

楼清羽望着童儿苍白的小脸,紧了紧双拳。

童儿,放心,爹爹为了你,什么都会做!

***

第二天迦罗炎夜没有早朝。太子中毒的事震惊朝野,楼清羽没心情应付其它人,迦罗炎夜下了旨,禁止别人探视,让太医专心给太子解毒,并彻查此次下毒事件。

那个送粥的宫女已经自尽,陈袖儿在承干宫前跪了四个时辰请罪。

迦罗炎夜知道她是受人陷害,但恼她教人无方,别的宫里都没出事,偏偏在她宫里出了事。

念在她哥哥陈竟跟随自己多年,如今又在边关镇守,迦罗炎夜终于还是不理那些要求重惩的声音,只是撤了她的嫔妃封号,降为贵人,贬到静秀宫反省,算是变相的打入了冷宫。剩下的人,经过几天的彻查,该杀的杀,该贬的贬,也都处理了。

这件事短短几日便草草结束,结果并不让楼清羽满意。他知道迦罗炎夜对幕后的真正黑手心里有数,但却因顾忌前朝纷争而作罢。

楼清羽在知道处置结果时,本来心中愤怒,想要质问迦罗炎夜。但看见他疲惫无奈的神情,心中一软,又想到他现在的身子,还是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迦罗炎夜道:「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楼清羽听他用的是「我」而非「朕」,知道他心里也很不平静,便淡淡地道:「我知道你也有苦衷。」

迦罗炎夜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童儿,双拳紧握,道:「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伤害童儿的人都付出代价!楼清羽拍了拍他的手,心中暗道:放心,这次我一定会帮你!

***

童儿昏迷了整整两天才醒,虽然性命没有大碍,但余毒未清,身体孱弱,一直发着低烧,让楼清羽和迦罗炎夜都忧心不已。

因为孩子年纪太小,沈秀清不敢下重药,只能用银针一点点拔毒,佐以排毒养身的药慢慢调养,所以恢复得很慢。这两天终于稳定了些,迦罗炎夜和楼清羽几乎都陪着。

但迦罗炎夜毕竟是皇帝,除了照顾童儿,还要管理国家大事,因此每天还要抽时间去御书房批阅奏折,和大臣们商谈要事,晚上才能来承干宫。大概是心累身累,胎气也有些不稳,沈秀清便帮他开了安胎药。

迦罗炎夜道:「此事你先瞒着,不要透露任何风声。到时朕会告诉你怎么做。」

「是。」

沈秀清现在虽是太医院院首,官居三品,但太医院的每味药材即使是他开出,也要登记入册,因此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长久。何况……

沈秀清心想,就算不用他瞒,等皇上肚子大了,又不知该如何。

晚上童儿醒了一会儿,迦罗炎夜抱着他,让楼清羽喂他喝了碗白粥。

童儿现在肠胃脆弱,只能喝粥和牛奶,吃不了别的。

迦罗炎夜看着童儿削尖的小脸和惨白的面色,心疼得要滴血。

「童儿,再喝一碗。」

楼清羽道:「不能再喝了,御医说他消化不了。」

童儿弱弱地道:「爹爹,父皇,我难受……」

楼清羽安慰道:「好孩子,等病好了就不难受了。男孩子要坚强一点,爹爹和父皇都在呢。」

童儿乖乖地应了,「嗯。」

「皇上,吏部尚书李大人有急事面圣求见。」王宫侍的声音突然低低地在外面响起。

迦罗炎夜正想陪童儿说会儿话,闻言不悦道:「有事明天再说,朕现在没空。」

王宫侍迟疑道:「李大人说有急事,今晚一定要见驾。」

迦罗炎夜皱了皱眉。

楼清羽道:「你就去吧,国事重要,这里有我呢。」

迦罗炎夜看了怀中的童儿一眼,童儿也道:「父皇不必担心,童儿很快就好了。」

他见儿子如此懂事听话,不由心中一暖,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亲,便出去了。

楼清羽等他走后,终于可以抱会儿子了,将童儿揽在怀里,柔声道:「童儿还难受吗?」

童儿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怎么?」

童儿道:「现在好多了,扎针的时候难受。」

「好孩子,真勇敢。」

「爹爹……」

「嗯?」

「我是中毒了吗?」

楼清羽神色一变,「你听谁说的?」

「睡着的时候,听沈御医和爹爹说的啊。爹爹,我怎么会中毒呢?」童儿入宫已经有段时日,渐渐也明白了很多事,加上楼清羽平日的刻意教诲,小小年纪也懂得了什么叫危险。

楼清羽微笑道:「因为你那天的午膳没做熟,童儿吃了还生的豆角,便中毒了。」

以前他们祥和村隔壁家的王奶奶,就因为吃了儿媳妇没炒熟的生豆角中了毒,童儿还记得。可是他皱了皱小眉头,道:「可是我那天没吃豆角。」

「你病胡涂记错了。」

童儿不吭声了。他明明记得他没有吃。

楼清羽感觉出儿子不开心,可是他不想让童儿过早明白这个皇宫的黑暗,也不想让他小小年纪就卷进权力斗争的漩涡,便岔开话题,道:「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童儿。爹爹和你父皇马上要为童儿添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童儿喜欢吗?」

童儿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楼清羽点了点头,笑道:「你想要弟弟、妹妹还是双儿?」

童儿认真地想了想,道:「我想要弟弟,双儿也可以。弟弟和双儿可以陪我玩,妹妹会哭,不喜欢。」

楼清羽呵呵一笑,敲了敲他的头,道:「就是妹妹也不许不喜欢。童儿马上要作哥哥了,一定要做个好榜样,好好照顾弟妹们。」

「嗯。」童儿大力地点了点头,十分高兴。

父子俩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话,迦罗炎夜还没回来,童儿累了,打个哈欠要睡觉了。

楼清羽哄着他入睡,又轻声嘱咐道:「弟弟妹妹的事还是个秘密,童儿先不要和别人说,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要给大家一个惊喜啊。童儿记住,一定不要乱说。」

「嗯。我不说。」童儿听话的应了,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楼清羽看着童儿的睡颜,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不由有些头疼。

这个弟弟妹妹,到底应该和童儿说是爹爹生的呢?还是父皇生的?

楼清羽正烦恼着,小兴子忽然匆匆跑进来,道:「娘娘,不好了,皇上在御书房昏倒了!」

楼清羽一惊,立刻翻身坐起。



87)

御书房是皇上处理前朝政事的地方,后宫不许参政,没有特别恩赦,就算皇后来了也不得进入。不过因为前些日子童儿中毒,迦罗炎夜特别恩准了楼清羽出入御书房和听政殿的权利,好让他随时可以找到自己。

此时楼清羽匆匆赶来,皇上已经被移到内殿去了,尚书李东明还形色惊慌地在外殿候着。

「传御医了吗?」楼清羽急问。

「已经去请沈御医了。」王宫侍回道。

楼清羽在榻边坐下,望着昏迷的迦罗炎夜,道:「怎么回事?皇上怎么会突然昏倒?」

王宫侍低眉道:「皇上议政,奴才一直在外面伺候,并不清楚缘由。似乎是看了李大人的奏折,怒火上涌才突然昏倒。」

楼清羽蹙眉。

沈秀清来了,楼清羽遣退众人,让他专心诊脉。

过了片刻,沈秀清低声道:「皇上是怒火中烧,动了胎气才会晕倒。」说着拿出一个嗅瓶,在皇上鼻下晃了晃,见迦罗炎夜低喘一声,缓缓醒了过来。

「炎……皇上,你觉得如何?」楼清羽连忙上前问道。

迦罗炎夜隐隐觉得腹痛,想起刚才自己气急,知道必是动了胎气,捂着腹部皱眉道:「不太舒服。孩子有事吗?」

沈秀清小心翼翼地道:「现在还未满三个月,胎息不稳,皇上不宜过度操劳动气,请皇上安心养胎。」

楼清羽蹙眉道:「你快去给皇上开副安胎药,帮皇上好好调养。」

「微臣已将安胎药制成了药丸,请皇上服用后好好休息即可。」

迦罗炎夜舒了口气,淡淡道:「拿来。」

「是。」

沈秀清呈上药,楼清羽扶迦罗炎夜起来,兑水服了。

沈秀清又斟酌道:「恕微臣斗胆,皇上当年、当年……在苍州……身体受过损,一定要仔细。」

他说得含糊,楼清羽和迦罗炎夜却都明白他指得是什么,不由心中一惊。

迦罗炎夜不愿提到当年那个失去的孩子,沉下脸道:「以前的事不用再提。你下去吧!」

「是。」

沈秀清极其郁闷的退下了。心道还不如在江南治理瘟疫之患呢,现在王爷作了皇上,当真伴君如伴虎。

楼清羽见没有外人,轻声问道:「为什么事生这么大的气,动了胎气?」

迦罗炎夜看见旁边的矮几上放着那本奏折,心里又来火,冷哼一声,抽过那奏折扔到楼清羽身上,道:「你自己看。」

楼清羽接过来一看,心下一跳,面上却做吃惊状,道:「林贤王和崔相国竟这么大胆?」

迦罗炎夜冷道:「朕已经封了他为贤王,让他在京城颐养天年,他竟私下囤积粮米,在江南抬高物价,置受灾百姓于不顾!还有那个崔旺,私授官职,买官卖官,好大的胆子!」

楼清羽道:「林贤王虽然世代受封江南属地,但近两代却是商贾起家,执掌大齐经济命脉,囤积粮米哄抬物价,本是商人本色,却有失国丈德行。崔尚书的行为更为严重,买卖官爵之事犹如蛀虫于栋梁,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借机结党营私。」

他的话不轻不重,却让迦罗炎夜听了脸色更沉。

楼清羽看了看他,柔声道:「好了好了,他们这些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现在急也没用,还是先养好自己的身子要紧。别忘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说着又道:「那个李尚书还在外面呢,你看怎样?」

迦罗炎夜疲倦地挥挥手,道:「让他先回去吧。」

「是。」

楼清羽让他先睡下,拿着那奏折来到前殿。

李东明还忐忑不安地候着,见贵妃出来,忙上前道:「娘娘,皇上没事吧?」

「皇上气得不轻。」楼清羽将那奏折放到御书桌上。

李东明束手不敢言语。

楼清羽道:「李大人,你奏折里写的事可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你可有证据。」

李东明皱眉道:「微臣现在证据不足,所以特来向皇上请旨,让微臣彻查此事。」

楼清羽微微一笑,「如此一来,只怕大人什么都查不到,反而要连累了自己的仕途,甚至连性命也不一定。」

他记得这位李尚书原是翰林院的首府,为人刚正不阿,在北郡王谋乱时期因拒不臣服而下狱,受了很多苦刑也不肯低头。后来迦罗炎夜登基,因钦佩他的人品和节操,让他去了吏部,短短两年已升为尚书,成为历代最年轻的吏部尚书。

不过楼清羽见他刚正有余,变通不足,显然智商高过情商,因此出言相劝。

李东明面色一沉,「娘娘何出此言?」

楼清羽微笑道:「李大人可曾见过猫捉老鼠?」

李东明一愣,不解其意。

楼清羽道:「猫都是潜伏在老鼠洞外的阴暗处,不动声色,待老鼠探头再一击必中。李大人何曾见过大张旗鼓闯进鼠洞去的猫?猫聪明,难道老鼠就不狡猾么?」

李东明面露沉思之色。

楼清羽道:「崔相国和林贤王对大齐国和皇上来说,犹如老鼠钻洞,贪婪而狡猾。李大人若非有万全的把握,只会打草惊蛇,一无所获。何况他们二人都是国丈,我大齐国以孝为名,难道李大人要让皇上下旨去查自己的两位岳丈吗?」

李东明心中一悚,脸上变色。

楼清羽见他明白了,又微微一笑,紧紧盯着他低声道:「此事只能暗中进行,若李大人有心,便不要让皇上为难。无论李大人做了什么,只要能搜齐证据,皇上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明白吗?」

李东明微微一震,看了楼清羽片刻,慢慢低头道:「是。微臣明白了。」

楼清羽缓缓走了两步,漫不经心道:「李大人,我楼家虽然势微,但家父在朝中二十余载,还是有很多门生的。如今家父闲赋在家,甚为寂寞,若大人得空,不如多去走动走动,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这……」

「啊!对了。」楼清羽眼睛一亮,神态轻松地道:「我记得李大人和我大哥还是同科呢。既然有同窗共读之情,闲时和我大哥叙叙旧,聊聊史经,也是寻常交往,人之常情。」

李东明要是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明白楼贵妃的暗示,他就白长脑子了。

不过好在楼竞天为相多年,为官清廉端正,一直受人敬仰,李东明也对他推崇至极。何况楼清扬与他有同窗同科之宜,当年同在翰林院,也是知心相交,因此并不排斥楼清羽的提议。

其实李东明也明白,想凭自己现在的能耐和人脉办成这件事十分困难,又暂时不能指望皇上,那么与楼家走近实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再往下思量,如今崔相国腐败,林贤王贪婪,都是国家之祸。而楼家书香门第,受人爱戴,在百姓和朝中都享有很高声誉,楼贵妃又是太子的母父,与其自己孤身奋战,不如和楼家携手合作,更为稳妥。

李东明思量明白,终于低头拱手道:「多谢贵妃教诲,微臣一定不会让皇上和娘娘失望。」

楼清羽微微一笑,知道他已接受了自己的拉拢,不过要彻底笼络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轻声道:「夜深了,大人回去安歇吧。」

「是。」

静静的御书房里只剩楼清羽一人。他整了整衣袖,瞥了桌上的奏折一眼,红唇微勾,心中冷笑。

他正愁釜底抽薪之计如何下手,机会便送到了眼前。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枉费了上天让他再生的安排?

唔……看来明天得赶紧给大哥暗中送个消息。

至于那个李东明是否是可塑之才,还需父亲和大哥从旁协助了。

楼清羽随手拾起那奏折,漫不经心地放到烛旁,待火苗燃起,扔入了旁边的香炉里,看着它焚为灰烬。



88)

第二天迦罗炎夜醒来,问起此事,楼清羽将指点李东明的事说了,却略去了楼家不言。

迦罗炎夜似乎还挺满意,道:「那李东明是个人才,却不通官务,着实让朕为难。你既指点了他最好,只不知凭他的本事能否办成此事。」

楼清羽笑道:「你也太小看人家了。人既然是你自己选的,就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况他做了两年的吏部尚书,怎么也有点底子,你只要暗中给些方便就好。」

「这还用你说。」迦罗炎夜瞪了他一眼,道:「朕会交代暗卫暗中协助,便宜行事。」

楼清羽心情好,忍不住抱住他,摸着他的肚子笑道:「炎夜,你说我们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迦罗炎夜靠在床上,瞄了他一眼,道:「还不到两个月,你着什么急。」

「呵呵……不是我着急,是童儿着急。他早就等着咱们给他『种』个弟弟出来呢。」

迦罗炎夜斜望着他,似笑非笑道:「怎么突然心情这么好?朕要处置两个国丈就让你这么开心?」

楼清羽瞪他一眼,道:「反正那两个国家蛀虫早晚要处理,我高兴不行吗?」

「国家蛀虫?这词倒新鲜,形容的不错。」

「再说,我爹也是国丈,如今还不是闲赋在家。」

「那可不怪朕啊,是国丈大人自己不愿出仕的。」

楼清羽冷哼:「我二哥一天没找到,你一天也别指望他老人家能回来。」

迦罗炎夜不语。其实他内心很敬佩楼竞天,甚至比起自己的外祖父蒋太师还要更敬重他。只是……楼清翔之事不仅让楼相耿耿于怀,也是他和楼清羽之间的一个心结,轻易碰不得。

楼清羽也觉得气氛不对,岔开话题道:「你也多注意一下自己。这才两个月就动了胎气,往后岂不是更让我担心。」

迦罗炎夜知他是故意转移话题,但听了还是甚觉窝心,故作冷淡地哼了一声:「花言巧语。」

楼清羽知道他的脾气,笑笑地抱住他,道:「我可不会花言巧语。花言巧语的一向是你,连我这个男儿身都被你当成双儿娶进门了。」

迦罗炎夜也微微一笑。

二人说笑闲谈,竟有几分回到从前,眼中只有彼此。

***

迦罗炎夜听了沈秀清的话后,对自己的身体上了心,免了几日早朝,安心在蟠龙殿养着。只是辛苦了楼清羽两边跑,每日在儿子和「老婆」之间奔走。

崔淑妃等人本来因为太子中毒事件都老老实实的,不敢前去打搅,怕惹起皇上的怒火。可是最近听闻皇上身体违和,却不见她们,只天天招楼贵妃服侍,心里都是又嫉又妒。

楼清羽这边却正好相反,儿子在渐渐好转,「老婆」肚里又有了孩子,李东明那边也初现眉目,不由心情也好了几分。他第一次觉得,在深宫这个大舞台上,有时客串表演也不是什么坏事。

迦罗炎夜安心休养了几日,身子渐渐好了,害喜的症状却出现了。

当初他怀童儿和那夭折的孩子时几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这一次却十分辛苦,不仅昏过去了两次,孕吐反应也十分严重。

这日刚下朝回来,便又开始了。

迦罗炎夜吐得脸都青黄了,趴在榻边容色狼狈。他没想到这次这么难受,几乎早也吐晚也吐,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身子也异常酸软。

沈秀清想了许多办法,可这也是孕期的正常反应,效果甚微。

楼清羽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辛苦。从前那两次他几乎没受什么罪,弄得楼清羽还以为他体质强壮,就应该这样呢,谁知道这次竟连寻常妇人都不如。

迦罗炎夜也烦心得要命。这几日连早朝都不太敢去了,只怕会在大殿上吐出来。而且在那龙椅上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腰酸背痛,心烦意乱,也实在吃不消。

「沈御医,朕这症状到底什么时候能过去!」

「回皇上,怎么也要三个月后,待胎儿稳定后才会渐渐消失。」

「你就不能想个办法,给朕服点药什么的!」

沈秀清心中苦笑。要是有这灵药,天下的孕妇、孕双们岂不都省心了?

楼清羽帮迦罗炎夜抚抚胸口,递上漱口的清茶,柔声道:「你忍忍,再过一两个月就过去了。」

迦罗炎夜颓然地靠倒在软榻上,缓了缓,忽然道:「日子也差不多了,清羽你准备准备,听说后宫现在已有人在传你有孕的消息了。」

「知道了。不过……」楼清羽看了看他,担忧道:「你这样瞒得住吗?马上就要新春大典了,开了春还有春狩,你……」

迦罗炎夜不耐地挥了挥手,道:「那些到时再说。秀清,童儿现在怎么样了?」

沈秀清道:「太子已基本痊愈,就是身体还有点虚,需仔细调养。」

「孩子还小,将来不会有什么遗症吧?」

「这个皇上放心,微臣已经仔细诊过,不会有遗症的。」

「嗯。」迦罗炎夜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当年先朝的那次祸事,害父皇所有的兄弟丧命,连他和迦罗真明及几个皇双子都受了连累,若不是自己体质特殊,只怕迦罗氏的直系在这一代都要绝光了。

「清羽,过两天寻个适当的时机,便宣布你有孕的事吧。不过怀孕的日子要往后挪一挪。」

楼清羽问道:「挪多久?」

迦罗炎夜想到现在自己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子,道:「就往后挪一个月吧。」

过了几日,楼贵妃在寝殿「晕倒」,经沈御医诊脉,已有一个月的身孕。皇上闻讯大喜,钦赐了许多物品,并命安心休养,后宫诸妃无事不得打搅。

这消息一传出,犹如炸了颗原子弹,楼清羽登时身价大涨,连宫里的奴才也各个趾高气扬,楼相府也赏赐了许多东西去,皇上还下了旨,楼清扬官复原职,并升为翰林院院首,重回朝堂。连一些楼家的旁系子弟,有官职的也都升了官。

楼清羽真切的感到何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楼家的势力再次抬头,所有人都揣测这皇后之位楼氏是跑不了了,李东明那里行事也更加便宜。

时光过得很快,转眼又过了一个月,临近新年了,宫里宫外到处都喜气洋洋,但琐事也成倍的增加。

李东明办事效率还不错,很快收集到了有力证据。楼清羽只待时机成熟,就呈递上去,一网打尽崔氏和林氏的势力。

不过目前后宫的诸多纷扰也实在让他头疼。他寝殿里的熏香都不知何时被人掺杂了有落胎之效的麝香。现在他连吃碗粥、喝杯茶都要加倍小心。

为了怕迦罗炎夜受到连累,误中飞翼宫里无孔不入的暗算,楼清羽都不敢让他来了。好在后宫里有规定,有孕的妃子不能侍寝,迦罗炎夜也不能再在这里过夜,所以只偶尔来这里转一下,略表关心。

后宫除了那几位有品级的妃子外,其实还有许多宫人,甚至连宫女和宫双都有侍寝的资格和可能,因此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不在少数。眼见楼贵妃现在「有孕」不能服侍,便都扎了堆似的想引起皇上的注意。

可惜当今圣上龙威甚重,一般人不敢耍小手段,就连崔淑妃、余美人这样的嫔妃,都只能不时的生点小病,或送点补品之类的来引起皇上的注意。

楼清羽知道这一个月间,迦罗炎夜各去了崔、林二妃处两次,还抽间「宠幸」了一次余美人。他倒真是有些好奇,迦罗炎夜现在挺着个肚子是如何宠幸那些女人的?



89)

这日迦罗炎夜一来,便挥退众人,直接躺倒在床榻上。楼清羽帮他脱下外衣靴子,仔细检查了一遍内殿,将所有可疑之物都撤了下去,这才回转床边,见他正疲倦的闭目小憩。

「『东西』都收拾妥了吗?」迦罗炎夜没睁眼,听着楼清羽刚才巡视内殿的声音问道。

「呵呵,你在这里,当然要加倍小心了。」

麝香等物楼清羽早让人撤了下去,沈秀清也是每日必来,所有饮食之类都帮他仔细检查,甚至连衣服上的熏香也不放过。

「那朕睡一会儿,有些累了。」

「好。你好好睡吧,我陪你。」

楼清羽知道迦罗炎夜为掩饰自己的身子,在蟠龙殿也不见得能休息好,便每日让他午后过来小憩一会儿,缓缓精神。

有时迦罗炎夜实在精神不济,连不太重要的奏折都一并带来,让楼清羽帮他小批了。他对楼清羽的能力十分信任,又见他确实做的好,不知不觉便养成了习惯。

楼清羽在桌边坐下,翻了翻他带来的几本奏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禁为迦罗炎夜叹息,这封建王朝的皇帝也不好做,连朝廷之间的大臣吵架都要管,甚至谁家的儿子结婚礼数超过了规制,谁家的女双嫁妆过于奢华,都要论上一番,争执不休。

以前先皇在时,这些奏折都直接交给楼相审批。楼竞天为人正直,不偏不倚,批下来的结果让皇上和大臣们都满意。如今朝堂上再没有这样的人才,迦罗炎夜又对崔相等人心生戒心,自然所有折子都自己处理。

可是人精力有限,他现在身子又特殊,大事还可以,这样的小事看着就心烦了,干脆拿来让楼清羽做。

楼清羽批完折子,留下小注和处理方法,便放置一边,等迦罗炎夜醒来后再看。

回头见迦罗炎夜还睡得香,便微微一笑,也脱了鞋子上了床,小心翼翼地躺在他身边搂着他。

迦罗炎夜在他这里总是睡得特别安心。醒来见自己正枕在楼清羽的胳膊上,不由有些赧然。

「醒了?」楼清羽揉揉自己的胳膊。

迦罗炎夜不知道是他把自己搂过去的,还以为是自己睡着了枕到他身上的,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胳膊麻么?我帮你揉揉。」

楼清羽当然乐意让他「服侍」,也不解释,把手一伸,迦罗炎夜还真帮他揉了起来。

「唉唉,你的手劲真够大的。」

「弄疼你了?」迦罗炎夜忙放轻动作。

楼清羽笑赞道:「不错不错,这力度合适了。」

迦罗炎夜瞪他,「朕服侍你,你还来劲了。」

「你刚才说的是『我帮你揉揉』,可不是皇上的身分。」

迦罗炎夜白他一眼,帮他草草地按摩了两下,道:「行了,就这样吧。」

楼清羽玩笑道:「哎呀,娘子,就你这不耐烦的态度,早晚夫君要和别人跑了的。」

「谁是你娘子!?你说话小心点!」迦罗炎夜沉下脸,接着神色一变,狠厉道:「你要和谁跑了?看朕不刮了他的皮!」

「哈哈哈……还不承认你是我娘子?这么怕我跑了。」

「胡闹!」

楼清羽一把抱住他,和他在床上嬉闹起来。

迦罗炎夜从出生起便没过过什么轻松愉悦的日子,当了皇上更是苦闷之极。

他本是个对自己要求甚严的人,作为军人也从来不苟言笑,只有和楼清羽在一起时才能放松放松,不再冷冰冰地像把没人气的剑,因此这种感受对他来说也是十分稀少和弥足珍贵的。

「哎,炎夜,其实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你要老实告诉我。」

「什么事?」

「你和那些妃子……在一起时到底是怎么做的?」楼清羽将迦罗炎夜压在身下,拨弄着他的头发问。

「还能怎么做?男人和女人能怎么做?」迦罗炎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呵呵……要说从前我还有几分信。不过就你现在这身子……」楼清羽摸了摸他的肚子,红唇微勾,有些邪气地笑道:「别告诉我你带着我儿子还和她们做得起来。」

「你怎么越来越没正经了。」

「别敷衍我!快告诉我!」楼清羽催促他。

迦罗炎夜微笑道:「我一直还在想,你到底会不会问我这个问题呢。」

楼清羽叹了口气,道:「好吧,老实告诉你,我很介意!你知道男人的醋劲是很大的。你要不想我也给你戴几顶『绿帽子』,就赶紧告诉我。」

「你敢!」迦罗炎夜黑脸,又觉得以他的「身分」不是不可能,想了想,终于慢慢道:「这是宫里的隐秘。我承认她们初进宫的时候我确实宠幸过她们,不过……」他忽然轻咳一声,含糊道:「春药服多了对身体不好,后来我便给她们用药了。」

「你用春药?」楼清羽微微一惊。他还奇怪作为一个只对男人感兴趣的gay,迦罗炎夜是怎么对付那些女人的,原来是这个缘故。

这也难怪。他在前世的时候也听说过,有些同性恋因为家庭和社会压力而和女人结婚,婚后却只能靠服用伟哥等药物与女人做爱,不然根本无法勃起。

「那你后来给她们用的什么药?」

迦罗炎夜沉默片刻,脸色微红,终于窘迫地给他解释了一下。原来迦罗炎夜实在对女人无法起兴致,便用春药应付,过了几次觉得太为难自己,也没什么意思,便给她们用了宫廷的秘用迷药,让她们产生欢好后的幻觉。

这种药是宫廷的隐密,因为皇上也是人,为了朝廷政事不时要宠幸一些嫔妃,但又不想她们有孕,或其它一些原因,便研制出这种药,一举两得。其实不只大齐国,其它几国的宫廷想必也有类似的秘药。

楼清羽听了唏嘘不已。男人应付不喜欢的女人,最是敷衍了事,可偏偏皇上这个「职业」,这种事简直是日常必备,比男妓还不如。人家起码还有选择的权利,而皇帝大多没的选择,难怪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迦罗炎夜道:「现在满意了?」

楼清羽低低一笑,「你答应过今生只与我一人在一起,现在却娶了那么多老婆。如果有天我让你把她们都休了,你肯不肯?」

迦罗炎夜看了看他,皱眉道:「你不是认真的吧?你现在还不够『专宠』吗?」

楼清羽淡笑道:「我开玩笑呢,不必当真。」

他也知道此事不太可能,或者说现在还不太可能。不过先朝的齐德帝便只有皇后一个老婆,夫妻恩爱,一生育有五子两女一双,可见大齐是有先例的。

楼清羽想到这里,也不想把迦罗炎夜逼急了。反正知道他不会带着自己的「儿子」去和那些女人做爱,心里已舒服了几分,不过却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他道:「我看见你那些女人就心烦。若是你这样长久下去,她们不会怀疑吗?」

「陈袖儿不会。其它人就算怀疑,没有证据,也不能说什么。」

陈袖儿当初进宫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了给陈竟一个国舅的身分好便宜行事,因此并没有与迦罗炎夜有过真正的夫妻关系。

楼清羽闻言,微微一笑,神情有些微妙。他瞄了迦罗炎夜的肚子一眼。三个多月,那里已经开始发硬鼓胀了,脱了衣物可看出腰身已粗了一圈,只是还未隆起而已。

看来要在孩子出生之前,尽快将那些女人「解决」了。



90)

这日迦罗炎夜在飞翼宫与他消磨了一个下午,用了晚膳,服过安胎药,便回了蟠龙殿。新春在即,还有许多大典的事要处理,楼清羽担心他的身体,好在胎儿已经稳定了,宫里又有天下最好的养胎药伺候,孩子倒很健壮。

匆匆正月来临,自从迦罗炎夜登基后就在郊外离宫休养的蒋太后也回来了,随行的还有德馨公主。

蒋太后每年只在新春祭祖的时候回来,住上一个月便回离宫了。太皇太后─迦罗炎夜和迦罗真明的皇祖母,去年已经去世,如今整个皇朝最尊贵的女双便是蒋太后了。

至于德馨公主,却不知是何原因,一直没有出嫁,今年已经二十岁了还待字闺中,长伴太后左右。楼清羽自回宫后还不曾见过太后和公主,如今却要好好准备。又想到自己现在有两个月的「身孕」,更是头疼,不知如何过这关。

举行完祭祖大典和祭天仪式,繁复冗杂的宫廷礼节终于暂告一段落,各个嫔妃都聚在太后身边,陪太后用膳。

这是一个家庭式的宫宴,都是后宫的女人。童儿也来了,蒋太后看见他十分喜欢,一直把他搂在怀里,问东问西。又知道楼清羽又「有孕」,更是多方关照,引来其它数妃的眼红。

好不容易宫宴结束,太后借口累了,让大家都散了,却让楼清羽留下伺候。童儿已经在内殿寝室里睡着了,太后不舍得他走,便留在这里休息。

楼清羽陪太后回到内殿。蒋太后遣退众人,坐在软榻前品茶。

楼清羽见太后这几年间似苍老了许多,但仍然风骨清雅,处事不惊。

「你有什么打算?」蒋太后忽然慢声问道。

「太后是指……」

蒋太后叹了口气,淡淡道:「你也不用在哀家面前掩饰,哀家知道你没有怀孕,怀孕的是炎夜。」

楼清羽这一惊,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本以为太后会怀疑他双儿的身分,已盘算好说自己是暗双,谁知太后竟一语惊人。

他镇定道:「太后何出此言?」

蒋太后淡淡一笑,沉沉的眸子待定从容,带着不容欺许的锐色,道:「你不用再瞒了,哀家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炎夜才是坤泽的生身母父。」

「……清羽斗胆,请问太后是如何得知的?」

「炎夜是哀家的儿子,他的事哀家如何不会知晓?这其中有些缘故,却不便言明。」

楼清羽沉吟片刻,道:「您找清羽来,可是有事要与清羽说?」

蒋太后微微一笑,道:「你是聪明人。当年炎夜出兵西境,你来求哀家,曾对哀家说过会与炎夜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你还记得?」

「记得。」

「当时哀家问你是否爱他,你说『现在还没有,将来有一天也许会。』」

「……是。」

蒋太后看着他,缓缓道:「那哀家今日再问你,你是否爱他?」

楼清羽沉默片刻,轻声道:「我爱他!」

「可是你对他的爱,还不够让你容忍许多事。」

楼清羽苦笑,没有说话。

蒋太后轻轻叹了口,低声道:「哀家能明白你的心情,想是任何男人处在你这种立场上,都难以容忍。」

他加重了「男人」二字,停顿片刻,又道:「可是他不是别人,他是大齐国的皇上。处在他的位置上,许多事你不能忍也要忍!这是你无法回避的问题。」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蒋太后打断他,沉沉地道:「炎夜喜欢你,也很爱你!但是他不会为了你,去做任何不利于国家的事!」

楼清羽微微一愣,道:「清羽并非不识大体之人,不会让他做这种事。」

「哀家知道你不会。不过……」蒋太后深深地看着他,慢慢道:「哀家只是要你知道,若是哪一天炎夜为了皇权而牺牲你,也绝对不是他不爱你。你明白吗?」

楼清羽浑身一震,「您是什么意思?」

对男人来说最重要的也许永远是事业和野心,但这些对楼清羽来说却早已厌倦,他最重视的,是一颗平凡的心。

虽然心底不愿承认,但这种可能性,其实他自己也不是没想过。就像当年在遥西,迦罗炎夜为了皇权放弃了对自己的诺言,出兵在外时娶了林妃,谁也不知道有一天历史会不会重演。

蒋太后道:「哀家只想知道,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你还会一如既往的爱他吗?」

楼清羽沉默良久,袖下攥紧双拳,又慢慢松开,淡淡道:「我不知道。」

他抬头看着蒋太后,笑了笑,神态淡定地道:「我的回答可能让您不满意了。不过对您和大齐国来说,皇权是至高无上的,但对我来说,炎夜首先是我的爱人,其次才是皇上。在感情上,我们是平等的。」

「爱人……」蒋太后神情有一瞬的迷茫,随后慢慢沉淀下来。

他紧紧盯着楼清羽,楼清羽毫不畏惧,坦然回视。

二人静默片刻,蒋太后忽然低低一叹,道:「罢了……一切都是哀家的揣测,你不必上心。哀家累了,你退下吧。」

「……是。」

***

出了慈安宫,寒风吹过,楼清羽才发现自己裘衣底下已出了一层冷汗。

每次和蒋太后对话,就像一场斗智斗心的竞赛,他总是输于起跑线,却在终点扳回平局。

但真的是平局吗?蒋太后的话并非毫无根据,犹如一把利剑直刺心窝,动摇了楼清羽的信心和坚定。

炎夜,炎夜,你会让我再次失望吗?难道皇权真的比我和童儿还重要吗?

楼清羽闭了闭眼,有雪花轻轻落到他秀美挺直的鼻尖上,带着一丝轻柔和寒凉。

他诧异地睁开眼,才发现满天满地的大雪铺盖而来,不过半个时辰工夫,已将整座皇城覆上了一层银色的外衣。

楼清羽愣愣地望着这个冬季里最盛大的一场雪,漆黑的夜晚被银霜映成了浅灰色。

当明日雪停之后,一定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吧……




91)

蒋太后的话,彷佛一个预言,在意料不到的时候,措手不及地降临了。

春节之后,正月里李东明搜集齐了证据,当朝递交上去,引起满朝的轩然大波。皇上震惊,下令让两位国丈回家「休养」,慢慢彻查此事。

楼清羽本应该高兴,可不知为何却觉得事情过于顺利,隐隐有不安之感。

李东明第一次完成了这样一件大事,十分高兴,更充满了干劲。楼清羽暗中要他小心,那二人在朝堂上党羽众多,何况官官相护,中间不知几多层会出纰漏,一定要慎之又慎。

但李东明乃是书生意气,虽对楼贵妃的话附耳相听,可办起事来仍然我行我素,迫不及待地要将二人捉拿归案。

果然,事情办起来并不是那么顺利,许多证据和证人竟半途莫名失踪,同时又有人举报李东明曾在重孝期间纳妾等事,事情一拖再拖,直拖到了二月。

二月里,江南洛河经历了一场九十年来最大的洪水,灾情震惊朝野。迦罗炎夜急得三天没有合眼,险些又动了胎气。

治理江南水患的能臣黄显,偏偏是崔相的另一个女婿。而国库空虚,林贤王家底深厚,又有囤粮在手,迦罗炎夜出于多方考虑,朝堂上又有众人求情,无奈之下只得屈从目前形势,将二人官复原职,请回朝堂。

一切忙碌都付之流水。这还在楼清羽可以接受的范围,但两位国丈回朝后的第二天,李东明竟在家中暴毙身亡,给了楼清羽一记沉重的打击。而随后一个意外的陷阱,更让楼清羽被打入了冷宫……

***

清安殿,位于皇宫西北角,是整座宫宇中最荒僻的角落,也是历代冷妃居所。

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处处荒凉,带着一片萧索之气。

楼清羽已经在此住了半个多月,并不觉得日子如何难过。院子外有棵硕大妩媚的桃花树,春风中花枝摇曳,倒是让他十分喜欢。

楼清羽吹干笔墨,捉过窗台前的鸽子,将信小心翼翼地塞进信筒里,放飞了鸽子。

他向窗外望去,只见桃花烁烁,绿树红花,带来春的气息,不由想起半个多月前那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时春祭的时候,他伴皇上祭典,谁知祭典上,他所捧的玉制酒器竟突然碎裂了。

迦罗炎夜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沉声让他退下,之后便有人上书挑唆。

随后而来的,便是不顾他「三个多月」的「身孕」,撤去封号,变相打入冷宫的圣旨了。楼清羽十分镇定,他知道这是场不折不扣的阴谋,却终究是自己大意了。那祭祀用的酒器头天便送到了飞翼宫,他命人仔细保管,临上祭典前还检查过,谁知……

唉!后宫果然是女人的天下。一介男儿,终究防不胜防。

楼清羽低低笑了笑,想起离开飞翼宫的最后一晚,迦罗炎夜来看他。当时他问道:「如此你满意了吗?」

迦罗炎夜疲倦地坐在椅上,沉沉地看着他,道:「你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好一句迫不得已。」楼清羽幽幽地叹息一声,想起那日蒋太后的话,终于问出一直藏在心底的疑问:「炎夜,皇位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比我和童儿,还重要吗?你付出一切代价就为了得到它,你觉得值得吗?」

迦罗炎夜苍白着脸,双手抚到腹上,沉默良久,才缓缓地道:「你不明白……皇位是把枷锁,所有人都愿意为它生,为它死。

「可对我而言,它却是我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即使用尽所有的阴谋诡计,付出所有的情感亲情,无论任何代价,只要拥有了它,哪怕一点点,也许便不会再寂寞。」

「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楼清羽忍不住轻笑。

答案竟是如此简单,也如此意外。自己的付出与陪伴,竟不能让他不再感到寂寞。

多么可悲又可怕,原来只是为了不再寂寞……

难怪蒋太后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他。

楼清羽一直以为他们是相爱的。可是这份爱,在这皇权和深宫面前竟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既然如此,楼清羽果然还是应该去冷宫。」楼清羽直起身子,静静地望着他,神情悠远而冷漠。

如果不能让你不再寂寞,是我的错,那就请你解脱。荒凉的沙漠里,我不是那泉让你解渴的绿洲,我只是寂寞的骆驼,遇到寂寞的仙人掌。

楼清羽慢慢伸出手,感受着清风从指尖拂过的感觉。即使是在冷宫这种地方,春风也是平等地、一视同仁地,彷佛情人一般缓缓地吹拂而过。

楼清羽微微一笑。

纵有波澜凄苦时,终有春风渡。

寂寞,只有真心的付出与接纳,才会慢慢消融。



92)

经过这次事,楼清羽开始反省,觉得自己是心急了点。

崔、林两家根基深厚,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能同时扳倒他们,应该各个击破才好。只是李东明性格秉直,手中握有两家证据,没有听他的建议便递交了上去,果然难以同时撼动他们。

而后宫中那两个女人,经历了此次家族之事,大概也会暂时休战,说不定这次自己被陷害,还是那二人携手合作的结果。

不过……既然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吧。反正现在在冷宫,清闲不少,时间充足得很。

楼清羽靠在那棵桃花树下,忽然强烈思念起那个曾经逝去的孩子。

那个孩子是个双儿。虽然小小的身子,生下来还不到一个时辰便停止了微弱的呼吸,但他知道,那是个双儿。一个聪明漂亮的,将来可或为男,或为女的可爱孩子。

那个孩子……是否现在仍静静地沉睡在苍州郊外那小溪畔的桃花树下?没有爹爹和母父的陪伴,不知他寂不寂寞?

楼清羽忽然发自内心的希望,迦罗炎夜这一胎是个双儿。如果真的,将弥补他和炎夜的一个遗憾。

童儿被蒋太后接走了,暂时由太后教习抚养,如此让楼清羽安心不少。他已被陷害入了冷宫,失去保护他的资格。而蒋太后亲自接走童儿,自然能护他周全。

楼清羽正在沉思,小兴子忽然进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主子,老爷那边来信了。」说着塞给他一张纸条。

小兴子是楼相的人,让楼清羽与家族联系方便了不少。

他打开纸条,上面只有几个字:「少安毋躁,韬光养晦。其它一切安好。」正是楼相的字迹。

楼清羽慢慢思虑片刻,将字条揉碎,散在了风里。

***

这日楼清羽正在悠然地写着他的企业策划案,忽然小兴子来报,说沈御医求见。

楼清羽虽被撤去封号,入了冷宫,但到底还「怀有」皇家子嗣,每月御医都会来诊脉。

他收拾好东西来到前厅,看见沈秀清,刚笑一笑想说话,忽然看见他身后那人,不由浑身一震,惊愕当场。

沈秀清身后那人看见他,激动地大叫一声,扑了过来。

「少爷─」

楼清羽愣愣地望着他,过了半晌才喃喃道:「秋儿……」

这人正是当年与他失散的秋儿。如今已过三年,青涩的少年也成长为一清秀的青年,面容也成熟了不少。

「少爷!」秋儿扑倒在楼清羽身前,紧紧抱住他的双腿。

「……秋儿!」楼清羽终于回过神来,一把将他拉起,惊喜得语无伦次:「秋儿,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对了,你去哪里了?你那时怎么不来找我?司锦呢?司锦在哪里?你是怎么进宫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迭声地问着,秋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热泪盈眶。

沈秀清道:「娘娘,秋儿是进宫来陪您的,以后他会留在这里照顾您。」

「进宫陪我?秋儿,这是怎么回事?」楼清羽疑惑地望着二人。

秋儿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擦了擦眼泪,哽笑道:「少爷,以后秋儿留在您身边服侍您,没人能赶秋儿走。」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几年去哪了?」楼清羽满头雾水,一肚子疑问。

秋儿终于断断续续地将他们的近况讲了一遍。

原来当年他们引开追兵,要过江去与楼清羽会合,谁知司锦一路奔波,动了胎气,忽然早产。他们没办法,只能在江边的一个小村先安顿了下来,待司锦产下孩子再做打算。

可是司锦难产,几乎性命不保,产后不能轻易移动。而且江面那时也被北郡王封锁,与迦罗炎夜的大军临江对峙。秋儿和司锦见此情况虽然焦急,却无计可施。

后来司锦身体慢慢好转后,江边的形势更为紧张,战争一触发,二人不能在此久留,只能先行离开,找了个地方暂时隐居下来。

内战结束,迦罗炎夜登基,二人也曾数次潜回京城和当初约好的应州,却没有寻到楼清羽的踪迹。去年江南水患,沈秀清带着太医院的几位太医,一起随同朝廷的人到江南治理瘟疫,却巧遇司锦和秋儿。

后来秋儿听说了楼贵妃回宫和册封太子的传闻,立刻与司锦匆匆赶来了京城。

楼清羽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也想象得出当时情况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沈秀清见他们主仆重逢,心情喜悦,自己在这里不便,与他们说了会儿话便告辞。

秋儿来服侍楼清羽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楼清羽对此大奇,心下起疑,问道:「你若留在这里服侍我,那司锦呢?而且你又不是双儿,怎能留在宫里?」

秋儿眼神闪烁了一下,微笑道:「司锦留在外面照顾孩子,您放心吧,不会有事。我入宫是皇上允许了的,我现在的身分是双儿。」

楼清羽吃惊道:「皇上没有为难你们吧?我当初还以为你们被他抓走了。」

「没有。皇上其实是个口硬心软的人,我看皇上对您还是十分上心的,特别叫我回来照顾您。」秋儿说着细细观察楼清羽的神情。

楼清羽没有应他的话,只是道:「你跟着我在冷宫,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我这里还有个小兴子,是宫里的老人了,以后你和他好好相处。他也是楼家的人,不过还是莫让他发现你是男子的身分好。」

「是。」

楼清羽觉得此事真像做梦一样。迦罗炎夜竟如此轻易地原谅了秋儿和司锦?秋儿是他的人也就罢了,司锦却是炎夜的人。

背叛主子是多大的罪过,他真的能原谅吗?还让司锦照顾孩子,把秋儿送来给他,这份荣宠,实在匪夷所思。

楼清羽从不是自以为是的人。他不认为迦罗炎夜竟能为了他爱屋及乌到这种地步,不过当这一晚迦罗炎夜忽然出现在他眼前时,倒让他有些意外。



93)

这日正是月圆之夜,也是楼清羽来到冷宫的第二个月,迦罗炎夜只带着王宫侍一人,无声无息地来到他的面前。

他似乎有些醉了,面色潮红,脚步有些虚浮。

「你喝酒了?」楼清羽眉宇微蹙。

「只喝了一点。」迦罗炎夜似乎很累,斜靠在椅背上,歪身支着自己。

楼清羽迟疑了一下,走过去轻轻扶住他,低声道:「怎么到这里来了?也不怕别人看见。」

迦罗炎夜低低一笑,道:「看见又怎么样?这里还是朕的皇宫,你还是朕的妃子,朕来看看自己的老婆有何不可。」

楼清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皱眉道:「你到底喝了多少?你现在的身子怎么能喝酒?王宫侍也不劝劝你。」

迦罗炎夜伸手搂住他,将脸埋在他怀里,喃喃道:「我有些想你……」

楼清羽轻轻拍拍他的背,正要说什么,却见迦罗炎夜忽然推开他,脸色大变,「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吐了满地秽物,迦罗炎夜无力地倒在楼清羽怀里。楼清羽见他神态不好,连忙扶他进内室躺下。

王宫侍早已听到声音,进来指挥着秋儿收拾了地面。楼清羽出来正看见他,厉声道:「皇上最近怎么了?你怎么让他喝这么多酒!」

王宫侍苦笑,低眉道:「皇上最近心情郁结,谁的话也不听。何况奴才这种身分,有什么资格在皇上面前说话。」

楼清羽平静下来,看了看他,道:「王宫侍,你是皇上身边贴身的人,又是太后派来的,应该知道皇上的近况。如今皇上身体不比寻常,妄为的时候你应该提醒他,这才是你的本分,这才不负太后的嘱托。」

王宫侍一凛,恭声道:「是。」

他贴身伺候皇上,就算再怎么瞒着下人,皇上的身体变化他还是知道的。只是他虽尽力服侍了,但皇上的脾气又岂是他这个奴才可以约束的?

他十分清楚这位楼贵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因而今日见皇上离开宴会,只带了他一人来到这清安殿,便知道皇上是想念此人了。

「娘娘,自从您来了这里,皇上心里很是惦记。皇上这两月都没有召幸任何嫔妃,今日前朝举行宴会,皇上看见楼翰林,差点脱口唤出您的名字来。」

说到这里,王宫侍抬眼窥了一下楼清羽的神色,见他神色不动,便又道:「皇上这些夜里都睡得不安稳,沈御医开了几副方子都没用。那天夜里奴才贴身服侍,亲耳听到……听到皇上在梦里唤您的名字。」

楼清羽微微一动。

王宫侍见他终于动色,再接再厉道:「娘娘,奴才伴在太后身边多年,看多了这宫里的起起伏伏。皇上心里也苦,您多担待些,皇上早晚会放您出去的。」

楼清羽失笑。没想到这王宫侍如此忠心,倒还想着劝和他们。却不知道他根本不想出去,住在这冷宫里倒比那后宫逍遥自在的多。

他点了点头,道:「劳王宫侍费心了。你去帮皇上弄点解酒药来,看皇上这情形,只怕要在这里歇歇。此事不宜宣扬出去,你多帮忙遮掩一下。」

「是。奴才明白。」

***

迦罗炎夜正闭目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腹上,见楼清羽进来,侧头望了过来。

楼清羽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还不舒服吗?」

迦罗炎夜有些倦倦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楼清羽见他一直捂着肚子,便伸手抚了上去。那里早已圆隆起来,只是迦罗炎夜的身材实在好,加上衣物的遮掩,站着的时候看不太出来。但是一躺下,那里的隆起便无所遁形了。

「已经六个月了啊……」楼清羽似乎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看见他出生……」

迦罗炎夜蹙眉:「胡说什么呢!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楼清羽低低一笑,「放心,我有能力保护自己。想要我的命不是那么简单的。」

迦罗炎夜慢慢坐起身来,看了看四周,道:「你在这里还住得惯吗?这里……也太清冷了些。」

楼清羽淡淡道:「这里是冷宫。」

迦罗炎夜似是醉了,竟呵呵笑了起来,指着房间道:「你不觉得这里有些像苍州咱们住的地方吗?你看,连桌子摆放的位置都一样。」

楼清羽知道他不胜酒力,刚才王宫侍说他并没喝多少,只是宫宴惯例,小酌了几杯而已,想是心情不好,所以易醉。

楼清羽拉下他的手,柔声道:「你累了,躺下歇歇吧。」

迦罗炎夜确实十分疲倦,正好王宫侍送了解酒汤进来。楼清羽扶着他喝了,见迦罗炎夜从怀里摸出那瓶沈秀清制的安胎药,就着汤水服了下去,想他还没醉胡涂,竟记得吃药。

迦罗炎夜身子沉了,又倒回床上歇着。楼清羽帮他脱下衣服,迟疑了一下,也脱下自己的衣物,躺到他身边。

迦罗炎夜忽然侧过身来,长臂一伸,搂住楼清羽。

楼清羽轻柔地抚摸他的黑发,手指一下一下顺过他的发丝。过了半晌,见他还没睡,低声道:「炎夜,和我在一起,也会让你感觉寂寞吗?」

迦罗炎夜静了静,轻轻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以前一直那么以为的……」迦罗炎夜的声音似乎有些茫然。

楼清羽幽幽叹了气,道:「炎夜,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你什么也不用做……」迦罗炎夜低喃道:「就这样就好……抱着我就好……」

楼清羽紧紧抱住他,心下一片凄然。

原来炎夜到了这个时候,竟还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出生皇家,身为皇子,那高高在上的位子几乎是他们一出生就不得不去谋算的东西。这种心理目标一旦设下,就会产生一种暗示,好像达到那个目标自己就能得到幸福。可是这个幸福是否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却很少有人认真的思考过。

楼清羽低头看看,迦罗炎夜已经在他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呼吸安详沉稳,俊挺的容颜在睡梦中显得十分年轻,紧抿的唇角让他看上去像孩子似的倔强。

楼清羽忍不住在他唇上吻了吻,心下升起怜惜之情。

这个男人,已经二十五岁了,强大得是整个帝国的神,可是在自己怀里却像个孩子……

也许他就是个孩子。他矛盾而茫然,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和需要的,只是固执着那从孩童时开始的梦想,一心一意要达到心目中的目标。可是当真正得到之后,才恍然发觉,一切都和自己期待的不一样……

但是楼清羽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更加幸福。即使现在放手……似乎也做不到了。

楼清羽摸摸他那凸起的肚腹,心下一片怆然。

他重生后一心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做点小生意,娶个老婆,生几个孩子,然后安安稳稳的终老一辈子,那是当初和童一起向往过的自由宁静的日子。

可是他越是这样期待,命运却越是作弄人。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躲避各种各样的权力中心,却偏偏被卷入了最高处,看来终生无法摆脱了。



94)

清晨的时候,楼清羽想叫醒炎夜,让他趁早回宫去。可是迦罗炎夜宿醉未醒,又有孕在身,怎么也起不来,仍然沉沉地躺着。

楼清羽见他这样子十分心疼,便不忍心再叫了,悄悄出去唤来王宫侍,与他商量怎么办好。

王宫侍道:「娘娘放心,德馨公主已经安排妥当,就让皇上在这里歇息吧,绝不会传出去的。」

「公主?」楼清羽有些意外。

原来迦罗炎夜自有孕后极度嗜睡,常常坐着坐着就睡着了。这种状态下处理政事极为辛苦,早朝也十分勉强,便对外宣称身体不适,安心休养。

可是各种事务还是要处理,奏折也要批阅,失去了楼清羽,让他的负担一下子加重了。好在德馨公主这次留在了宫里,她年纪已长,又常年跟在蒋太后身边,此时倒帮了大忙。

他们兄妹本来便非常亲厚,德馨公主又是女子,心细如发,对皇兄的身体变化暗暗留心,不过她十分伶俐,并未多嘴过问过什么。昨夜迦罗炎夜趁着夜色而来,公主那边已经知道了,暗中安排了下去。

现在楼清羽这边是多事之秋,虽然暂时还没有人要他性命,但后宫里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无不抱着早日除去他的心思。只是他是皇上唯一太子的「生母」,又有蒋太后保着,那些人暂时下不了手。

楼清羽相信公主的手段,便不再多说什么,回了内室见迦罗炎夜仍睡着,便又回他身边躺下。

***

迦罗炎夜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看见身边的人时迷糊了一阵,脑袋还有些疼。想起昨夜的事,他不知该说什么好,过了半晌道:「秋儿回来了,你高兴吗?」

「自然高兴。」

迦罗炎夜似乎十分欣慰,微笑道:「你高兴就好。」

楼清羽心中一动,道:「你是为了我才没有为难他们,让他回来的?」

迦罗炎夜点了点头。

楼清羽心里感动,轻道:「谢谢你。」

迦罗炎夜低声道:「不必谢我。毕竟,把你送来这里的是我。你在冷宫不比从前,毫无势力可言,若没有贴身的人伺候你,我也不放心。」

楼清羽见他难得这么坦率,笑了笑,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迦罗炎夜竟有些脸红,别过脸去不语。

楼清羽轻声道:「不用担心我,你还是多注意一下自己吧。这样子昨夜怎么还喝酒?」

「没有多喝,酒也是养身的。」

「以后不要喝了。」

「你怪我吗?」迦罗炎夜抱住他,将脸靠在他肩上,低低道:「我为了这皇位,放弃了你……」

楼清羽亲昵地在他耳边咬了一口,叹道:「其实从『嫁』给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有心理准备了。」

迦罗炎夜忽然呼吸急促了起来,更加紧地抱着他。

「你要做什么?」楼清羽知道他想要什么,笑问道。

迦罗炎夜涨红了脸,瞪了他一眼。

楼清羽轻轻拍了拍他的肚子,笑道:「这样子你还不老实?嗯?」

迦罗炎夜推开他,沉着脸道:「不要就算了。」说着要起身,却被楼清羽一把拉住,推了回去。

「早知道就不等到天亮了,浪费时间!」楼清羽说着扑了上去。

脱了衣服,迦罗炎夜的肚子更加明显。楼清羽怀念地摸了摸,看见他下面翘起的分身,坏笑道:「炎夜,你不老实哦。」

「废话!你早上起来老实个给我看看!」

「哎呀,我要老实了,你的『性福』不就没了。」

迦罗炎夜刚开始没听懂,一琢磨才明白,气急反笑,瞪着楼清羽说不出话来。

楼清羽已经「忙碌」起来,俯下身子,一口含住他的分身。

迦罗炎夜「啊」了一声,紧紧地闭上眼,喘起粗气。

男人和男人做有一个好处,就是彼此知道怎么让对方舒服。楼清羽又比后宫那些沉闷的女人放得开,手段高超,没几下就让他射了出来。

「舒不舒服?」

迦罗炎夜哼了一声,闭眼不语。

楼清羽轻轻一笑,擦去唇边的白浊,拿过一个靠枕垫在他身下,手指缓缓向下,掰开他的双臀,向后面的蜜穴探去。

那里已经有些湿漉,非常方便进入。楼清羽心中一动,忽然兴起,扒着他的双腿仔细观察,见里面粉嫩的肉壁一缓一缓的收缩,深处的暗肉色引来无限遐想。

迦罗炎夜等了半天不见他动作,奇怪地抬起身子隔着肚皮望去,见他脑袋扎在自己下身一动不动,不由惊恼道:「你、你看什么……啊─」

他忽然惊叫一声,险些跳了起来。原来楼清羽柔软温滑的舌头忽然舔在他后穴上。

迦罗炎夜如同被雷劈中,脸刷地涨得通红,紧张地结巴道:「你……你干什么?」

楼清羽灵巧的舌头正在他蜜穴周围蠕动,没有工夫回答他的话。

迦罗炎夜快要脑充血了,低声吼道:「快停下!你也不嫌脏!」

说实话,楼清羽也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做。前世时看过GV,都是那位空军中尉拿来和他「分享」的。当时中尉也曾要求过他这种「服务」,却被他拒绝了。

无论是前世的肖锐,还是现在楼清羽,都不是性爱至上的人。虽然是双性恋,但他骨子里其实还是比较喜欢女人的。如果对方是女人的话也许他不会介意,但对于用自己的舌头来开拓取悦男人的那个地方,却没有太大兴趣,想起来还觉得有些恶心。

只是今日忽然兴起,做起来竟也不觉得什么。在他心里,迦罗炎夜是他的「妻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是为他生儿育女,要相伴到老的爱人,所以他心里竟没有丝毫芥蒂,反而认为炎夜此时的反应十分可爱。

感觉迦罗炎夜笨拙地想要躲避,楼清羽按住他的身体,小舌卖力地在他股间来回舔舐,那蜜穴蠕动得更加频繁,淡色的液体充盈出来。

迦罗炎夜简直快疯了。这比楼清羽第一次帮他口交时还刺激,后面不争气的小穴又搔又痒,让他躲也不是迎也不是,欲望从心底直冒出来,恨不得楼清羽赶紧进来搅一搅。

「够了!够了……呼……」

他喘息着,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粗笨的身体来回扭动,欲罢不能。

看看差不多了,楼清羽终于停了下来,举起自己的分身,小心翼翼地纳了进去。那小口开始还欲拒还迎,后来便一口吞了下去。

紧窒的温暖包容而来,楼清羽和迦罗炎夜都不由舒适得长叹一声。

迦罗炎夜不好意思,眼神闪烁地躲避着楼清羽的视线,后穴却不由自主地紧紧夹住了他。楼清羽缓缓律动起来,看见他的反应,心中好笑。

好像要故意慢慢磨他似的,楼清羽每一次动作都十分缓慢,耐心而温柔地撩动着他。

迦罗炎夜不过一会儿就觉得这种速度受不了了,低低哼吟着,却张不开嘴。身体有心自己去迎合,可是六个多月的肚子像座小山,压在腰上动弹不得。

楼清羽早看出他的不耐与不满足,却犹自一下一下坚挺的深入,无意中撞击着他的敏感之处,听他发出不由自主地呻吟。

那萎靡的分身很快又慢慢抬头,尖端莹润出诱人的色泽,楼清羽却偏不去碰,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温柔地摩挲他的肚子。

迦罗炎夜知道他是故意的,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可惜这种时候做这种表情纯粹是浪费力气,那一眼在楼清羽看来分明就是风情万种的媚眼,带着不满足的爱恨抱怨,让男人一下子生出极大的快感,兽欲与征服欲望并存。

迦罗炎夜看他竟笑了出来,那神情让人又爱又恨,不由恨恨地抬起身子,自己向分身处摸去,却被他一把拦住。

「放开……清羽!」

「呼……想要吗?想要……就告诉我……」

「唔……」

迦罗炎夜的后穴被他塞得满满的,充实的快感随着他的进出缓缓袭来,前端却不能释放,就像在欲望的悬崖上摇摇欲坠。

楼清羽慢慢俯过身去,吻住他的唇瓣,与他口舌相交。

淫靡的银线连在二人唇边,楼清羽深深地看着他,轻柔地微笑道:「还想要吗?」

迦罗炎夜一向锐利冷漠的双眸被情欲染红,湿漉漉地蒙了一层水泽,漆黑的眸子显得异常朦胧诱人。他咬了咬牙,终于闭上眼,低声道:「要……」



95)

这场欢爱彷佛永无止歇,迦罗炎夜很快被耗尽了所有体力。楼清羽捧住他的身体,犹如在膜拜心中的神祇,一点一点,吻遍他所有敏感的地方。

迦罗炎夜被巨大的快感和幸福袭击着,在他的攻势下丢盔弃甲。

楼清羽在他圆圆的肚皮和凸起的肚脐上流连忘返。那里曾经的八块腹肌已经不翼而飞,被紧绷的皮肤和淡青的血管所替代。

楼清羽怜惜地摩挲着那里,感叹着有一个生命即将从这里诞生。

迦罗炎夜被他吻得呼吸粗重,眼角湿润,终于闭目哀求道:「不要了……受不了了……不来了。」

楼清羽已一连要了他三次,对现在的迦罗炎夜来说已经足够了。

楼清羽帮他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偷偷出去让秋儿准备了温水,端进来帮他清理。

迦罗炎夜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夹杂着刚才纵欲后的雄麝味道,内室里氤氲着浓郁的淫靡之气。

他的后穴有些红肿,楼清羽仔细帮他收拾好,陪他躺了一会儿,一点也不觉困怠,便穿好衣服精神奕奕地出了门。

现在已经到了晌午,秋儿备好了丰盛的午膳,在外屋候着。

后宫是个最势利的地方,若不是楼清羽身后有着大把银票,又有太后和公主的关照,只怕连碗象样的粥都喝不到。

楼清羽道:「皇上还要休息会儿,你先下去吧,这里我来。」

秋儿看着他偷乐。楼清羽板起脸来:「你笑什么?」

秋儿抿抿嘴,道:「没笑什么。还是少爷厉害啊。」

「去你的!忙你的去吧!」楼清羽笑骂着,一脚向他踹去。

秋儿这几年别的没学到,功夫倒和司锦学了两三成,嘻嘻一笑,腿快的跑了出去。

***

迦罗炎夜醒来的时候,楼清羽正坐在窗边看书。淡淡的阳光撒进来,映了他一身,轻如彩云,泛着温暖的光辉。

迦罗炎夜浑身酸软,残留着欢爱后的舒爽和慵懒。

他伸了个懒腰。楼清羽抬头笑道:「醒了?」

「嗯。」

楼清羽走过去,帮他翻个身,道:「腰酸吗?我帮你揉揉。」

迦罗炎夜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道:「我饿了。」

楼清羽笑道:「冷宫可没好东西伺候你,午膳都凉了,我让他们重做了一次,起来吃点吧。」

迦罗炎夜一时懒得起床,躺在那里不动。

楼清羽叹了口气,道:「这位大爷,我喂你。」

「谁用你喂了。」迦罗炎夜终于推开他,慢慢坐了起来,穿好衣物,自己坐到桌边吃了起来。

楼清羽看着他用餐的优雅样子,心下叹息。不愧是皇家贵胄,明明饿得很,吃起饭来还是不慌不忙,从容端庄。

迦罗炎夜确实饿了,一口气吃了三大碗,最后饭竟然没有了。

楼清羽道:「少量多餐。怀孕的时候虽然胃口好,也不要吃太多,注意多运动。」

「知道。」迦罗炎夜又不是第一次了,不过倒想起一事,道:「下个月春狩,我要带人去凤鸣谷,你一个人在冷宫多小心些。我虽暗中安排了人手,但……」

楼清羽脸色一变,打断他:「你这个样子还要去狩猎?」

「这是祖宗的规矩,不能改。」

「规矩是规矩,可你……」

迦罗炎夜沉默不语。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毕竟下个月身子比现在还重了。七个月……第一个孩子就是七个月时早产夭折的……

楼清羽脸色僵硬,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突然道:「不行!你不能去!就算要去,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迦罗炎夜一惊:「什么?」

「我可以易容,换个身分!总之我们有很多办法,别对我推诿说做不到!」

迦罗炎夜皱了皱眉,道:「这个以后再说吧,我先回去了。」

楼清羽望了望艳阳高照的晴空,「你怎么回去?天这么亮。」

迦罗炎夜唇角一勾,微微笑道:「你不知道这宫里有密道吗?」

楼清羽眼睛一亮,兴奋地看着他。



96)

「原来皇宫的密道就是这个样子啊……」

黑黝黝的通道,狭长而阴湿,除了异常坚固的青石墙壁,其它都出乎楼清羽的意料

「你以为密道是什么样子的?」迦罗炎夜扶着墙走在前面。

通道只容一个半左右人的身量,两人无法并行。而且通道高度有些低,迦罗炎夜的身材高,又顶戴头冠,勉强够他的高度。

楼清羽望着他的背影,暗叹自己竟然比他还矮上两寸。要知道前世他的身材可是与迦罗炎夜相差无几的。

「我又没走过,怎么知道密道该是什么样子啊。」

其实在他的想象中,皇宫密道应该像前世英国空军总部的地下通道一样,宽敞明亮,通风良好。但是这里过于阴暗狭窄了一些,而且湿气很重,不过空气流通还不错。

迦罗炎夜回头看了他一眼,黑暗中眼眸似乎闪着笑意,道:「黑了一些,好好记着路。」

他二人匆匆下来,都没有带火石之类,墙壁两边原准备了一些油灯蜡烛,可惜点不着,只能摸黑走。迦罗炎夜路径熟悉,倒无所谓,却怕楼清羽跟在他后面看不清道路。

楼清羽戏谑道:「你让我记得路做什么?也不怕我摸到你的寝宫对你……心怀不轨?」最后四个字拉得又长又暧昧。

迦罗炎夜刚才说完就后悔了,知道他要打趣自己,暗骂自己胡涂,硬声道:「你当朕怕你吗?没有野心的男人就不是男人!」

楼清羽知道他故意把话拐到另外一个意思上,从后面摸了他一把,低声道:「好哇,你骂我不是男人。」

迦罗炎夜一个踉跄,险些软倒。他们刚癫狂了一夜,身子还有着欢愉后的慵懒和敏感,何况他现下身子不便,楼清羽那一把不轻不重,正摸到他的敏感之处,显然是故意而为。

迦罗炎夜心中气恼。

其实他还真不知道楼清羽的野心是什么。这么多年来,楼清羽始终清清淡淡,让他有看不透摸不着的感觉,一直患得患失,无法安心。

他想说:「朕还真不知道你的野心是什么?不如你证明给朕看!」

不过想想还是作罢,在这种环境中,谁知道楼清羽又会对他做什么?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于是他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谁知楼清羽却并不放过他,从后面摸了上来,贴着他的身子抱住他的腰,摸着他的肚子道:「炎夜,春狩不要去了。」

迦罗炎夜掰开他,低声道:「放手,马上要到寝宫了。」

「不要去了。为了我和孩子,好不好?」

楼清羽很少这么软声求他,黑暗中呼吸温热袭来,让人心动心软。

迦罗炎夜狠了狠心,道:「再不走,以后朕就不来了!」

「炎夜……」

「放手!」

楼清羽静默了片刻,慢慢松开了双手。

二人继续前行,气氛却僵硬许多。

终于到了寝宫入口,迦罗炎夜沿阶而上,缓缓转动机关,打开暗门。楼清羽随他走了出去,正是蟠龙殿的内室。

楼清羽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不由多看了两眼,道:「人呢?」

「都在外殿。没有朕的允许,内殿不许任何人出入。」

迦罗炎夜坐到龙榻上。楼清羽见那龙榻一眼望去和其它床榻并没什么区别,只不过略略宽大了一些,九龙常盘,木雕精美。

「这里除了我,都有谁来过?淑妃?林妃?还有谁?」

迦罗炎夜瞪他一眼,没有理会。

当初他确实曾在这里招幸过崔、林二妃,一来因为这里方便下药,二来也是做给前朝两位国丈看。这些他还可以解释,不过除了那二妃,他还曾在这里招幸过一个双儿和一位美人,不过当然不会说出来。

楼清羽其实不用他回答,早已查得清楚了。此时想到自己已身在冷宫,实不必再追究这些,叹了口气,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迦罗炎夜听他语气,立刻抬头望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莫名,有欲言又止的犹豫,又有殷殷切切的艳丽,还有一丝愧色和惊慌。

楼清羽想到昨夜的甜蜜,软下心来,低声道:「我会再来看你,你不要再去冷宫了,被人知道就麻烦了。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注意身体。」

迦罗炎夜取过一盏烛火,帮他点燃,道:「小心机关。」

「嗯。」

楼清羽举着烛火重新回到密道,走了一段回首望去,见迦罗炎夜仍在门口处看着他,背影逆光,神色莫名。

楼清羽顿了顿,忽然又疾步返身,奔回迦罗炎夜身边,抱了抱他,在他耳边低声道:「春狩你去,我就去!别想甩开我!」

迦罗炎夜微微一震。

楼清羽探手摸了摸他的肚子,又略带警告的轻笑道:「乖,别带着我儿子乱跑,小心打你屁股。」

迦罗炎夜突然想起昨夜他在自己身下……的那事,登时脸上一红,呼吸燥热,还来不及说话,楼清羽已松开手,快步走进了密道。

迦罗炎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缓缓扣上暗门,回到内室。

过了片刻,王宫侍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皇上,已经酉时了。」

这是他和王宫侍约好的暗号,每过半个时辰进来通报一下时间,确认他回来了没有。

迦罗炎夜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王宫侍应声退下。

迦罗炎夜在内室坐了一会儿,走到外间拍了拍手,四声过后,一个人影从窗外翻进。

「陛下。」

「起来吧。」

迦罗炎夜看了看他,道:「情况怎样?」

那黑衣人低声道:「这个月共发生四次,主要是针对娘娘肚中的『胎儿』的,不过都被娘娘化解了。」

迦罗炎夜怒道:「这些人还真当朕死了吗!」

他在内殿里来回踱了两步,道:「春狩楼贵人也去,要做得隐密点,给他换个身分,提前安排下去。后宫若再有人罔顾朕的旨意,查出幕后主使,朕绝不轻饶!」

「是。」

「你下去吧。」

「是。」黑衣人翻身退下,身姿灵巧,动作迅敏。

迦罗炎夜呼了口气,取了奏折,躺在长榻上慢慢批阅。



97)

楼清羽回了冷宫,为密道的事情兴奋不已。

以后去看炎夜比想象中要容易多了,只可惜出宫的密道炎夜没有告诉他,不然他便可以出去看看了。

不过想想也知道这事不大可能。有过一次「出逃」的记录,迦罗炎夜对他心有芥蒂,怎么也不会将这等隐密的事情告诉他的。好在冷宫地处偏僻,宫卫较少,要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这日楼清羽心情很好,晚上夜深人静,翻出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件夜行衣,一把匕首,和一条长索。那匕首,赫然便是鱼殇剑。

楼清羽换好夜行衣,掩上床帐,偷窥了一下外面的夜色,趁势翻出了内殿。

他不是不知道迦罗炎夜给他安排了暗卫在附近,不过那些暗卫再厉害,也比不过当年的红外线和雷达扫描。作为特种空军部队,侦查和反侦查曾是他们地面训练的重要项目。

楼清羽虽然没有那些人内力高强,但是敏锐的军人素质还是能让他小心避开他们的监视。

冷宫的外墙非常高,借助攀墙绳索,楼清羽十分迅捷的翻了过去。这条出宫的路他不是第一次走了,几个腾挪,他已经奔出长安街,向目的地隐去。

在大齐国内乱后的经济中,最近悄悄发展出了一股新兴势力。他们的发展不知不觉,不引人注意,但所从事的行业渐渐涉及了船运、客栈、商号、布匹甚至青楼和赌坊,可谓十分迅速。

谁也不知,这不同名号、不同行业的产业商号,幕后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的老板─楼清羽。他以一品堂为起点,渐渐建立起了自己的商业帝国。

其实他并不想发展如此之快,如果让有心人留意,也许会寻到蛛丝马迹。但是自他回宫之后一切都身不由己,如果没有强大的地下力量,他很难有和别人斗的资本。

两位国丈之一的林贤王,军权早在一年前就已被迦罗炎夜转移空置,如今所倚仗的,不过是丰厚的家底。如果抽光他的钱财,便是一真正的「闲王」了,楼清羽决定先从他下手。

大齐国的经济和中国的唐朝很相似,盛世繁荣,虽然经历了内乱,但基础仍存。楼清羽一直奇怪,以唐朝那样的经济实力为何没有发展成资本主义,而是一直停留在封建社会长达一千多年。

不过唐朝的历史原因十分复杂,并不完全适合大齐国。而在楼清羽眼里,资本主义也未必是好的。对于目前的他来说,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最雄厚的经济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他来到城南的一处普通人家,翻进墙院,闪进卧室。卧榻上的人原本正在酣睡,听见他的声音立刻警醒过来。

「谁?」

「姚先生,是我。」

姚进生立刻起身,披上外衣行礼道:「三少爷。」

「先生不必多礼,我们进去说话。」

姚进生点了点头,领着他进了一道暗门。这处院落和屋后的另一座小院,虽然登记在两户人家名下,内部却暗自相连。姚进生带他来到后面小院的暗室,点燃烛火,翻出近些日子的账本给他查看。

所有的数字都是阿拉伯数字,记帐方式也是楼清羽教给姚进生的现代会计法,甚至包括财务报表,这不得不托福于他当年在付氏集团的兢兢业业和努力打拼。

不过话说回来,这姚先生也是个奇才,若是放在现代,楼清羽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当然,在这古代的大齐国,楼清羽也没「放过」他。

「先生果然了得,这个月的业绩又增长了近百分之三十。」

「哪里。都是三少爷的功劳,姚某不敢居功。」姚进生此时对这小少爷的本事,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先生,现在江南洪灾,皇上日夜忧心。林贤王联合江南粮商,屯粮不放,只靠朝廷的力量恐怕不够。先生可有什么好办法?」

姚进生笑道:「三少爷早有准备,何必再问姚某。姚某一切听从三少爷安排便是。」

楼清羽微微一笑,道:「先生谦虚了。咱们既要插手,就要做得漂亮点,不仅要打击掉林贤王的势力,还要将南方商会的力量拉拢过来。目前林贤王资产的主要部分你查到了吗?」

姚进生已习惯楼清羽的「现代词汇」,道:「林贤王在江南有大片封地,都是从宗祖开始世袭的,但生意主要集中在粮食、茶叶和绢布上。

「目前茶叶部分因为一品堂的平价策略和高端销售而大受打击,绢布又因朝廷颁布了新律法而受到管制,只有粮食还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另外他在江南和京城的几家当铺和酒楼,也属大项资产。」

楼清羽点了点头,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道:「那就按计划办吧。商会那边都是见风使舵的人,有钱的是老大,还请先生多多费心了。」

「是。」

楼清羽不敢耽误时间,看完账本,和姚进生商量好细节,便离开了那里。本想去楼府看看,不过那里想必最近盯哨的人很多,还是待都安排好再说吧。



98)

楼清羽趁夜回了冷宫,躲过暗卫的监视,回到内室,正要换下夜行衣,忽然门外轻叩,秋儿的声音低声响起:「少爷?」

楼清羽心里一惊,来不及脱衣,连忙翻身上床,没有出声。

秋儿的声音又轻轻响了两遍:「少爷?少爷?」

楼清羽状似被吵醒般含糊道:「什么事?」

秋儿的声音顿了一下,轻道:「听见少爷的房里有声音,怕您被梦魇着了。」

「唔……没事,天亮再说吧。」

「是。」

秋儿离开了,楼清羽的心却沉了一沉。

第二日早晨,秋儿仍向往常般来服侍他,楼清羽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昨晚可有什么事?半夜吵醒我。」

秋儿眼神轻闪,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低头道:「没事,是秋儿听错了。」

楼清羽叹了口气。他与秋儿的情分不一般,终不想与他这样隔着心过下去,拉过他的手道:「秋儿,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们相处多年,虽名为主仆,实则兄弟,我对你的情分难道你不明白吗?

「你若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只要我做得到,必不会让你受委屈。若是你觉得……觉得我再也庇护不了你了,只要你想离开,我随时……」

「少爷!」秋儿突然提高声音打断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激动地道:「少爷,秋儿对您心意就如您对秋儿一般!自从跟了您,这么多年来您对秋儿爱护有加,处处照拂,真如兄弟一般,秋儿怎会有他念?只要少爷不赶秋儿走,秋儿永远服侍您!」

楼清羽连忙将他拉起来,道:「好秋儿,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自你回宫之后似乎心里有事,何况你也是有家的人了。离散那两年你和司锦吃了不少苦,我心里着实不好受。这次你回宫,也不见你提起司锦和孩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秋儿沉默片刻,道:「少爷,昨夜我发现您一夜未归,是不是……少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秋儿眼睛微微一红,道:「我知道少爷对我突然回来有疑心,可我对少爷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少爷若是疑我,以后不该问的我绝不问,只要少爷愿意让我留在身边照顾您。」

楼清羽默默看了他片刻,摸摸他的头,温言道:「傻孩子,我怎么会疑你?只是这宫里不比外面,知道的越多越危险,我实在不想再把你连累进去了。说实话,若是可以不让你回来,我倒宁愿你一直住在江南,好好和司锦过日子。」

秋儿哽咽一声,终于忍不住,扑进楼清羽怀里,泣道:「少爷,我什么都告诉你。是皇上把我们找回来的,他把我和司锦分开,让我来照顾你,将你的一切回报给他。

「司锦被他留在身边了,孩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皇上说只要您好好的,等他为您恢复身分,就让我们团聚……」

楼清羽只觉一个晴天霹雳,脑袋晕了一晕,颤声道:「他竟威胁你!」

秋儿忙道:「不是。皇上其实也没恶意,他都是为了您。皇上保证过,司锦和孩子都会没事的,他就是想找个可靠的人照顾您……」

「你不用再说了!」楼清羽脸色僵硬。他知道迦罗炎夜的性情,迦罗炎夜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同时也是最疑他的人。

尤其秋儿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人,他怕放秋儿回来却不能为他所用,所以才用这招。

作为一个帝王,迦罗炎夜生来学的就是怎么招揽人心,恩威并施的手段,却从未真正为他人着想过。他高贵而脆弱,他任性而孤独,所以他永远不能体会别人的感受,尤其那些他不放在眼里的人。

如果不是秋儿,如果他只是旁观者,楼清羽不会这么激动。可是这人是秋儿,是从小照顾他、和他一起长大的秋儿,他怎么能对自己身边的人用这种手段?

秋儿见楼清羽脸色都变了,知道自己说错话,慌道:「少爷,您别生气。皇上很喜欢您,很在意您,就是因为喜欢您在意您,才希望我能为他做事。

「其实、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不会背叛少爷的,顶多就是和司锦与孩子分开一段时间,皇上口硬心软,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少爷,您、您……」

楼清羽生硬地道:「秋儿,你放心,这件事我会为你做主的。」

秋儿扑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道:「少爷,您别和皇上对着干!别为了我……再说皇上、皇上又有孩子了,您看在孩子的分上,别去惹皇上,秋儿求您了!」

秋儿一向对迦罗炎夜十分惧怕,何况当年楼清羽被软禁在遥西,皇上的手段他是尝过的。以前皇上是王爷,还有事可为可不为,但现在王爷是皇上了,皇上啊!这个世界他最大,少爷若是失去了他的宠爱,以后可怎么活?

秋儿现在万分悔恨自己说出了真相,抱着楼清羽的腿哀求不放。

他是个在这封建社会「土生土长」的下层老百姓,对皇上自然万分敬畏。皇权在他眼里巍峨如山,浩瀚如天,若不是随着从小伺候的少爷回到京城,他哪里有机会进入王府甚至皇宫这种地方?

皇上对他和司锦做的事,虽然惊心,但以他的身分并没特别觉得什么,难道皇上叫他死,他敢不死么?只是没想到少爷会如此激动。

楼清羽看秋儿慌张无措的样子,微微收敛了脸色,拍拍他,扯出一抹微笑,道:「好了,瞧把你吓的。就对你家少爷这么没信心?」

「少爷……」

「放心,我不会再和皇上闹翻了。不过你和司锦的事我一定会管!你不要再说了。」

秋儿不敢再说什么,只好擦了擦眼泪,垂头喏嚅道:「秋儿没用,又给少爷添麻烦了。」

「说什么呢,不是我一直在麻烦你么?瞧,我现在连穿衣吃饭都要靠你呢。」楼清羽摊摊双手,做出个无奈的表情。

秋儿这才一笑:「少爷又说笑了。秋儿给少爷准备早饭去。」

楼清羽搞明白秋儿的心事,虽然气愤,却反而放下心来,知道了他的难处。

他也清楚以秋儿的出身和教育是不会理解他的想法的,可是自己却无法释怀。迦罗炎夜一而再再而三的以他身边的人牵制他、威胁他,却始终不明白自己与他脚下的那些臣子是不一样的。

都说恋人因为无知而相爱,因为了解而分手,楼清羽现在深有感触。

他压下火气,想到迦罗炎夜现在忙于政事,身子也不好,决定找个适当的时机和他好好谈谈。秋儿的事不能硬来,虽然恼火,但和他对着干也不是明智之举。

唉……炎夜啊炎夜,你怎么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妄自尊大?你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身分,我怎么竟然爱上了?

楼清羽揉了揉额角。

当年付家人高高在上的嘴脸,让他深恶痛绝。若是放回现代,迦罗炎夜这种人最是让他厌恶的。以权压人,以肖锐当年的骄傲,不是敌人就是陌路,定是不屑一顾。

爱情果然不可理喻。唉……



99)

转眼春狩在即,迦罗炎夜称病抱养也有一段时间,此时不得不出面上朝了。尤其春狩是大齐国的一项重要祭典,含糊不得。

他现在已有七个多月的身孕,行走还不觉什么,可骑马……就有些勉强了。虽然外表能掩饰,但渐大的肚子对身体的影响也日益显现。

楼清羽有几次本想利用密道去看他,但出行前他自己也有诸事需要安排,直拖了半个多月,才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悄悄潜入密道。

到了蟠龙殿,里面灯火宁静,内殿有人在说话。

楼清羽无声出了暗门,隐到内室的屏风后面,隔着层层幕帘,隐约看见迦罗炎夜躺在床上,一人坐在他旁边,一人跪在地上。

只听坐在床边的人脆声道:「皇兄,你就听沈御医的话嘛。你这个样子怎么骑马?别说狮子骢是世所罕见的神驹,就是匹普通的马,我看你现在也难以翻上去。」

楼清羽听出是德馨公主的声音。

过了片刻,德馨公主催道:「皇兄,你倒说话啊。你以为你瞪我,我就怕你吗?」

迦罗炎夜终于开口,声音很低,但语气平静,道:「德馨,朕的事情妳别管。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错了,你不知道,沈御医才知道。是不是,沈御医?」

原来跪在地上的正是沈秀清。

他暗中抹了抹汗,心道:公主,您也错了,皇上的身体我也不知道,楼贵人才知道啊……

他心里嘀咕,楼清羽虽然从贵妃被贬为了贵人,移居冷宫,但他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公主拉着自己在这里诊了半天脉,说了一堆废话,也没有那人一句话能打动皇上。

想虽然这样想,他还是恭恭敬敬地道:「回皇上、公主,皇上胎位不稳,又劳于心智,有欠安养,实在不宜剧烈活动。」

德馨公主立刻道:「皇兄你听,沈御医这话都说了三遍了,你还不改主意吗?」

「他就是再说三千遍、三万遍,朕的心意已决,谁也改不了。」迦罗炎夜的语气冷冷的,隐有不耐之意。

德馨公主见软硬兼施皆不管用,也有些气馁,道:「那皇兄打算怎么做呢?这些日子天天招沈御医内诊,终究也不是个办法。」

楼清羽听了暗暗一惊。难道炎夜身子不好吗?要招秀清常伴身边内诊?可是上次见他似乎并无大碍啊?

「只是一些抽筋盗汗的小毛病,是王宫侍多心,非要宣御医问诊。秀清,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

沈秀清领了旨意退下,迦罗德馨与皇上说话再无顾忌。

「皇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这么多乱子!你不在朝的这些日子,你的两位好国丈变着法的找麻烦,要不是你已经把军权收回,只怕要出乱子。」

「让他们去吧,朕都知道。」

「皇兄,我真没想到……要不是那次让我撞见你险些掉胎,还被蒙在骨子里呢。不过你总把楼贵人扔在冷宫里也不是办法啊,你这个样子,身边没个贴心人照应,我和父后都不放心。」

「妳还没出嫁呢,操那么多心干么?朕看妳真要嫁不出去了。」

「皇兄,你取笑我!」德馨公主羞恼,缠着迦罗炎夜笑闹了几句。过了片刻,忽然压低声音,悄悄道:「皇兄,你告诉我,生孩子痛吗?」

迦罗炎夜似乎顿了顿,懒洋洋地道:「妳自己生一个就知道了。」

迦罗德馨立刻涨红了脸,怒瞪着他。可过了片刻,神色却渐渐哀沉,「也不知道我今生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胡说什么呢!」

「皇兄,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德馨公主的声音十分黯然,有些恍惚道:「我们兄妹几人,只有皇兄你有了自己的子嗣。安阳内君和岳阳内君都无后而薨,北郡王的儿子也不是他自己的,大皇兄也是。恐怕将来我也……」

「德馨!」迦罗炎夜突然提声打断她,喝道:「不要胡思乱想!妳是先皇唯一的公主!妳不会有事的!」

迦罗德馨愣了片刻,忽然低低笑起来,凄然道:「正因为我是先皇『唯一』的公主,父皇和父后都不知道我有没有遭到遗毒。关于我的身世,宫里早有各种传言,皇兄您以为封了他们的口,我就不知道了吗?

「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敢出嫁?因为我怕……我怕我出嫁后不会有子女,也怕我出嫁后会有自己的子女,那我、我……」

「德馨!」迦罗炎夜突然坐了起来,正色地看着她,厉声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妳不会没有自己的孩子!妳是我大齐国唯一的公主,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明白吗!」

迦罗炎夜第一次对她如此声色厉狠,迦罗德馨吓了一跳,怔愣片刻,低低道:「是。臣妹知道了。」

迦罗炎夜看了她半晌,叹口气道:「好了,夜晚了,妳也回去休息吧,别胡思乱想。」

迦罗德馨见他神色微倦,道:「那臣妹告辞了,皇兄好好休息。」

德馨公主离开了。

楼清羽等了片刻,轻轻揭开幕帘,走了过去。

迦罗炎夜正闭目躺在床榻上,听见声音,睁开眼看见他,微微一惊,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一会儿。」楼清羽轻轻一笑,在他身旁坐下。

迦罗炎夜似有些不安,道:「你来的时候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什么动静?你这来人了么?」楼清羽察觉到他不想让自己知道刚才的事,便状似疑问道。

迦罗炎夜见状,略略放心,道:「没有。刚才沈御医来给朕诊过脉。」

「怎么了?」楼清羽低头看了看他的肚腹,比半个月前又隆起了一些,隔段日子不见,感觉比较明显,忙问道:「身子不好么?」

「没什么,都是些正常反应。」迦罗炎夜说着,似乎有些不适,侧了侧身,换了个姿势。

「是不是腰酸了?我帮你揉揉。」

「嗯。还有腿。」迦罗炎夜并没有拒绝。

「好。」

迦罗炎夜让他揉着,过了片刻,道:「怎么这么些天才想到来我蟠龙殿?嗯?」

楼清羽笑笑,在他耳边低声道:「想我了?」

迦罗炎夜瞥他一眼,往里面挪了挪,「上来。」

楼清羽迟疑了下,道:「我不能回去太晚。」

迦罗炎夜心头起火,「你有什么事比陪我更重要!」

楼清羽不想和「孕夫」争辩,便翻身上了床。谁知迦罗炎夜不放过他,质问道:「我问你呢!来了就要走,你在冷宫能有什么事放不下?处处和我作对!」

楼清羽忙安抚道:「你别生气。我是想随你去春狩,总有些事情要准备。再说,我也怕每次见到你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迦罗炎夜暗暗红了脸,啐道:「你就想着那些事吗?」

楼清羽噗哧一笑,在他面上亲了亲,道:「我是怕每次见了你都忍不住想亲你,你以为是什么?」

迦罗炎夜恼红了脸,暗骂这家伙不调笑自己就难受吗?

楼清羽怕他真气到了,刚才听见他们对话,知道炎夜最近身上真不太好,马上又要出行,不敢在这个时候让他动气,忙哄道:「好了好了,我开玩笑呢。其实我是真的想……你就不想么?」

迦罗炎夜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想是一回事,做是另外一回事。你也挺个肚子试试!」

楼清羽知道他也是个正常男人,又年轻气盛,肯定欲望强烈,只是碍于身子不便,不能正常发泄,必定「窝火」得很,不敢再撩拨他,忙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今夜好好陪你,什么也不做。」

迦罗炎夜有孕之后脾气暴躁,偏偏楼清羽性子清雅,是个发不起火来的人,无论自己怎样叫嚣,他总有办法安抚下去。

上次在苍州时,除了关于「童」的那次争吵,他对自己一直是百依百顺。只是楼清羽虽然外表温和柔顺,骨子里却有一股清傲之气,时常让他摸不准。

迦罗炎夜被楼清羽哄了又哄,慢慢也降下火气,倦意上涌,倒在他怀里恨道:「你以后再来这么晚,看我怎么罚你!」

「知道了,以后我夜夜来。咱们也来个牛郎织女雀桥会,夜夜梦中见。」

迦罗炎夜想问问他什么牛郎织女,可是身子在他的按摩下实在太舒服了,晕晕欲睡,很快就人事不知了。

楼清羽刚才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暗暗心惊,疑问不少。不过他见迦罗炎夜显然不想让他知道,便装作不知,却决定暗中查明此事。

本来关于秋儿的事,他还想找个适当的时机和炎夜谈谈,但见了他倦怠辛苦的样子,只好暂时忍了,压下去另做打算。

这一夜他陪着迦罗炎夜睡至天明,直到王宫侍来唤早朝,才潜入密道回了冷宫。

之后果然时常过来,小心翼翼地避开众人耳目。二人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但这样每夜私会,也别有情趣。



100)

转眼到了出行之日,已是春意盎然的好时节。皇上病体初愈,带领一干将领老臣,浩浩荡荡的前往凤鸣谷。

太子迦罗坤泽原在太后处教养,但这是他回宫后第一次遇逢如此隆重的传统狩猎祭典,因而也从太后那里接了过来,一同前往。

楼清羽化妆成一小卒,随着皇上御辇同行。在宫门前,看见太子身着紫衣,足蹬金靴,头束玉冠,披着一黑貂风衣正经端步的走来,不由心下大是激动。

太子一脸肃容,白玉般可爱的小脸庞活像个小塑人,恭恭敬敬地在皇上的御辇前跪下行礼。

迦罗炎夜也多时不曾看见童儿,心下甚喜,坐在辇内,冲他招手道:「童儿,上来,与父皇同行。」

「是。」

童儿爬起来,踩着足榻登车,旁边一侍卫伸出手来,轻轻托了他一把,将他扶上辇驾。

平日这些都是宫侍做的,童儿微觉异样,侧头扫了一眼,见那侍卫容色陌生,但一双清亮的眼眸却饱含温柔慈爱之意,心下微微一动。

「童儿,过来这边坐。」

御辇的幕帘垂下,迦罗炎夜迫不及待地牵过童儿小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御辇内空间宽敞,中间还摆了一檀木矮几,角落燃着檀香。两侧另有矮柜,放着笔墨奏折等物。

其实春狩所在的凤鸣谷沐泉宫离京城并不远,纵马半日可到,车行一日工夫。

迦罗炎夜往年都是一骑在先,与众武将行在前面。只是现下陈痾初愈,龙体欠安,这才换了御辇,与众文臣在大军后面缓车而行。

「童儿这些日子在皇祖母那里过得可好?皇祖母疼不疼你?」迦罗炎夜长袖轻揽,将童儿拢在怀里。

「皇祖母很疼我,还亲自教儿臣读书识字,太傅也夸儿臣进步了。」

「童儿真乖。」迦罗炎夜骄傲地摸摸儿子的头,「那童儿有没有想父皇?」

「想。」童儿的声音脆脆的,眼睛晶亮地盯着迦罗炎夜,道:「儿臣想父皇,也想爹爹!父皇,爹爹这次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迦罗炎夜顿了顿,微笑道:「爹爹这次不来。」

童儿有些失望地垂下头。他在皇祖母那里的这段时间,学到了很多东西,也明白了很多事理,知道他和爹爹为什么不能见面。他现在无限怀念村子里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皇子的身分也让他明白,这种生活已经离他远去了。

童儿在慢慢长大,他渐渐发觉了世界并不如童话故事般美好。他在迦罗炎夜面前开始自称「儿臣」,因为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身分。

但是楼清羽根植在他心里的思想根深蒂固,让他在以后的岁月里始终保持着善良的品性和清明的头脑。他像一棵小松般,健康积极的生长着,直到有一天变成可以给弟妹遮风避雨的港湾。

不过此时的他还是难脱孩子气。迦罗炎夜看着他小脸微沉的样子,宽慰道:「过段日子童儿就能见到爹爹了,父皇向你保证,好不好?」

童儿初时知道爹爹被降了品级打入冷宫的事,十分生气,在太后那里大哭大叫,但是现在他已经懂事多了,便道:「儿臣相信父皇,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迦罗炎夜心下大慰,将童儿搂在怀里。

童儿靠在他身上,早发现了父皇肚子凸起,胖了许多。他想起爹爹曾经告诉过他的话,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小手摸上去,小声道:「父皇,小弟弟在这里吗?」

「你怎么知道?」迦罗炎夜神情微讶。此事他没想过瞒着儿子,一来再添个孩子是喜事,童儿也会高兴,二来童儿早已知道自己是他「母父」,因而无需刻意欺瞒。只是本来他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再告诉童儿的,却没想到他现在已经知道了。

童儿道:「是爹爹告诉儿臣的。」

「童儿有告诉过别人吗?」

「没有。爹爹让我保密。」

迦罗炎夜微微一笑,道:「童儿听爹爹的话,很好。有了小弟弟,你高不高兴?」

童儿忽然道:「有了弟弟,爹爹会回来吗?」

迦罗炎夜一愣。

童儿道:「我不喜欢爹爹在冷宫。」

这句话他说的有点冷,神情与他的年纪分外不符。

迦罗炎夜心里突地一跳,静静凝视他片刻,道:「父皇也不喜欢你爹爹在冷宫。父皇会很快把你爹爹接出来的。」

童儿嗯了一声,低头摸着父皇的肚子,不知在想什么。迦罗炎夜忽然觉得儿子离他有些遥远,将他搂得更紧,笑道:「童儿最近念了什么书,给父皇讲讲好吗?」

「好。」

楼清羽化妆成侍卫,骑马跟在御辇旁侧,听不到马车里的声音,但心神已经飞到车里的父子二人身上。童儿短短几个月未见,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太子的气派,举止也越发尊贵从容起来,楼清羽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儿子从前是自己的,现在却是皇家的,多少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