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4-09

十世: 春风渡 101-完

101)

车队傍晚时候终于来到凤鸣谷的行宫。马车行至内宫,王宫侍上前打起车帘。童儿睡着了,迦罗炎夜不忍心吵醒儿子,便抱着他出来。只是他身子不便,童儿又重了许多,下车时难免吃力。

楼清羽见状,连忙上前扶他。

迦罗炎夜看了他一眼,随手点去,道:「你,帮朕抱太子去内殿休息。」

「是。」

楼清羽上去接过手,儿子落在怀里那一刻,真是又思念又满足。只是这小子睡得酣熟,一无所觉。

迦罗炎夜进了内殿,下旨让众臣好好休息,明日正式举行狩典。他坐了一日马车,虽然御辇豪华舒适,行驶平稳,但仍感到腰酸背痛,下午又在车内看了几本奏折,此刻精神也十分不济,便在王宫侍的服侍下上榻休息。

他朦朦胧胧的欲睡过去,不忘吩咐道:「待会儿陈侍卫回来,让他过来。」

「是。」

楼清羽此时化妆的侍卫姓陈,是陈竟将军的一远房子侄。禁卫军大多本是皇上信赖的皇亲国戚的家族子弟,都是亲信,不仅好伪装,也不惹人生疑。

迦罗炎夜本想打个盹,谁知醒来已是半夜了。王宫侍道「陈侍卫」正在守值,迦罗炎夜点点头,用过晚膳,服了药,便自睡去了。

第二日清晨起得早,他睁开眼,见原本应该服侍的王宫侍换了楼清羽,正手捧衣物在旁等候着他。

「怎么是你?」

楼清羽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迦罗炎夜起了身,楼清羽便抖开手里的衣物,一件一件为他穿上。

狩典的服侍繁复复杂,重重迭迭,足有六件之多。除了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正装,还有一件薄软的冰蝉丝甲较为特殊。

这件丝甲楼清羽初见时不知为何用,足愣了一刻钟,才研究出它的用途来。这是迦罗炎夜命沈秀清用津国进贡的天蝉冰丝耗费半个月赶制成的,正是为了保护腹中的胎儿,同时,也是为了束缚它。

楼清羽来为他穿衣,也是为了亲自帮他穿上这件丝甲。

这东西做得有些像前世的孕妇内衣,能够减轻腰腹的压力,但如果不是还能束缚凸起的肚子,楼清羽会更喜欢这项发明。

将丝甲套在里衣之外,用力收紧。迦罗炎夜咬着牙,拧着英眉道:「再紧点!」

楼清羽轻声道:「孩子会受不了的。」

「再紧点!」

楼清羽抿了抿唇,再次收紧丝甲的绳带。

迦罗炎夜扶着床柱,手指几乎抠进檀木里。他深吸口气,努力放松自己,吸了吸肚腹。

腹中的胎儿开始感到不舒服,在狭小的空间里蠕动着自己的身躯。迦罗炎夜腾出一只手,在腹上缓缓安抚。

坚持!再坚持一下!

终于结束「酷刑」的时候,迦罗炎夜和楼清羽都出了一身冷汗。

原本七个月的肚子生生变成了四个月大小,再穿上外面的衣物后便看不出什么特别,顶多让有心人觉得皇上过了一个冬季,有些发胖了。

「炎夜,千万小心,不要逞强伤了自己。」楼清羽望着迦罗炎夜,神色微忧。

「知道了。」迦罗炎夜低头看了看肚子,试着走动了两步,觉得还能忍受,便接过他递过来的马鞭等物,站直身躯,向殿外走去。

狮子骢已经备好。这匹像主人一般高贵的、独一无二的千里马,此时早已跃跃欲试,硕大的蹄子在地上难耐的刨着。

迦罗炎夜深吸口气,拍了拍牠的脖子,提气跃了上去。

带领众人来到猎场,群臣早已恭候着了。

迦罗炎夜望着风中猎猎的皇旗,扬声道:「大齐国的勇士们,让朕看看你们继承先祖的,矫健而熟练的身手吧!走─」

大齐国一年一度,最隆重也最受期待的春猎,在皇上激励的豪语和抽落的马鞭下,开始了。

开弓第一箭必须是皇帝亲射,早在林子内的侍卫们赶了一只高大矫健的白鹿奔了出来。迦罗炎夜箭法天下无双,当年他和楼清羽就是相识在一箭之下。此刻他张开金翎弓,搭箭在手,缓缓张开双臂。

猎场瞬间静寂。

「嗡─」

一声箭鸣,如狂风闪电,人的视力目不所及。

金色的箭翎直插飞奔的白鹿脖颈,鲜血喷薄而出,立即倒地毙命。

众人狂呼。迦罗炎夜大笑一声,扬声道:「今日猎杀最多者,食邑千户,晋升一品!」

所有武将无不欢呼,马蹄的轰鸣响起,数百匹骏马纷纷闯入茂林,男人血液深处的烈性都沸腾起来。

猎杀,是男人的本质!

往年这个时候,迦罗炎夜必定一马当先,不过今年,却微微敛住缰绳。

楼清羽作为侍卫,纵马跟在后面,小心地注意着他的周身安全。他见迦罗炎夜腰背挺得笔直,手中的缰绳却比往日握得更紧,心口一直提着。

迦罗炎夜刚才张弓的时候,便觉腹中有些不舒服,却强忍着。他曾听闻民间有妇人不过弯腰拾物,或抬臂取东西便落胎的,因而也是提心吊胆。

好在众臣也知皇上大病初愈,也无人敢上来怂恿皇上猎射。迦罗炎夜便带着侍卫慢慢在茂林中奔驰,并不冒进强行。可狮子骢却好似比往日兴奋,一直躁动不安,喷着响鼻,几次差点脱离了他的控制。

迦罗炎夜暗暗皱眉,不时地收放着缰绳。忽然一只火狐从眼前窜过,狮子骢兴奋地加速,迦罗炎夜想到自己既然上马参加了狩猎,不好除了开猎的雄鹿再一无所获,便张弓搭箭,打算射下来。

他双腿夹着马鞍,稳稳操控着狮子骢,谁想狮子骢竟突然暴乱起来,撒开四蹄奔了出去。

迦罗炎夜大惊,连忙抓紧缰绳,弓下身子。

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侍卫都没有察觉异样,见皇上突然加速,以为皇上猎兴大起。只有楼清羽一人觉得不对,急速追了上去。



102)

风声呼呼地从耳边刮过。迦罗炎夜吃力地在颠簸的马背上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狮子骢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神驹,不仅速度可与闪电媲美,也比寻常的马更聪明。当年迦罗炎夜收服牠费了很大力气,整整被牠带着飞驰了三天三夜。

狮子骢虽然性子暴烈,可一旦认主,便忠心耿耿,十分听话。但今天一切手段都失效了,牠驮着迦罗炎夜如一头猛兽奔进深谷之中,越行越远。

迦罗炎夜早已出了一身冷汗,却仍十分镇定。这个时候他不能紧张,因为马背上的不只他一个人,还有腹中的胎儿。

迦罗炎夜自然察觉出爱驹的异常,发现牠不听从自己的指挥,可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失控的马儿早晚会将他甩下马背,就算不会,他现在的身子也禁不起再长久的奔波。

是继续坚持还是放手一搏?

他没有多久的考虑时间了。

凤鸣谷是迦罗炎夜最喜爱的猎场,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呼吸之间,都能判断出风的流向。迦罗炎夜在剧烈颠簸的马背上咬了咬牙,眼见狮子骢向那条山涧奔去。

山涧地处较窄,有一处转弯的峡谷,谷边是一条深河。

进了峡谷便是最好的伏击之地。而无论狮子骢怎样暴动失性,在刚入转弯和遇水的时候都会略略减速,那,是迦罗炎夜最后,也是最好的一个机会。

迦罗炎夜纵横沙场多年,也从没一刻像现在这般紧张恐惧。

这是他一生最大的赌博!

提气将所有内息都护在腹部,在狮子骢转弯的一剎那,他身子陡降,双手毅然松开马缰。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

水花四溅中,迦罗炎夜以能掌控的最安全的角度,当机立断,松开双手,滑向迅速后移的水面……

楼清羽在后面紧追不舍,但狮子骢的速度不是寻常马匹所能比,不过片刻工夫,便被远远甩了下来,迦罗炎夜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凤鸣谷十分辽阔广大,当他好不容易追到山涧的转弯处时,迦罗炎夜已落马有一段时间。

「炎夜!」

楼清羽老远便看到河岸边那明黄色的身影,不由大惊,种种最坏的念头从脑海里闪过。

迦罗炎夜从马背直落水里,水的阻力救了他。他功夫高强,又选了最有力的角度落马,并没受什么外伤,只是巨大的冲击和河水的冰冷让他几乎淹溺其中。身上衣服重重,腹部又束着丝甲,他连呛好几口水才挣出水面,吃力的向岸边挣扎。

楼清羽跳下马背扑入水中,将他捞了上来,搂在怀里。

「炎夜,你怎么样?!」

迦罗炎夜吃力地睁开眼,捧着腹部不语。楼清羽飞快地扒他外面的湿衣,扯开丝甲,急切得手指发抖。

好不容易松开束缚,迦罗炎夜喘了口气,低声道:「药!」

腹内胎儿躁动不安,他随身携带着沈秀清特制的保胎药,楼清羽掏了出来,喂他服了一大把,这才觉腹中温暖,似缓了过来。

「冷……」

楼清羽将自己的披风脱下,裹在他身上。

迦罗炎夜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心里松下口气,勉力道:「狮子骢被人做了手脚,命人追查……」

「知道了,侍卫们马上就来了,你坚持一下。」

正说着话,忽然一阵疾风闪来,楼清羽脸色一变,搂着迦罗炎夜就地翻滚,落到草丛之间。

有刺客!

这个念头同时在二人脑中闪现。只见半山峡谷上,铁制箭头在阳光下烁烁反光。

他们地处平地,除了河岸旁高密的草丛无处可躲。迦罗炎夜衣衫尽湿,又身怀六甲,反应明显迟钝;楼清羽右手持剑,左臂用力,拽着他连番翻滚,跌跌撞撞地避到一矮石后面。

那刺客箭如雨落,在矮石周围落下。楼清羽扯过刚才为迦罗炎夜脱下的软甲,罩在他身上,持剑挡住攻击,心里却是大急。

如此不着天不着地,难道让他们躲到河里去?

他抽出箭弓,回射了两箭,只是那刺客距离极远,弓箭石力远胜于他,奈何不得。

楼清羽正思虑逃脱之法,却见数条黑影从密林窜出,向山谷刺客奔去。

「那是朕的暗卫。该死!这么久才来!」迦罗炎夜低低咒骂,无力地靠在大石上,隐觉腹部坠痛。他心下大急,惶遽莫名,耳闻禁军护卫的马蹄声追随而来,忽然眼前一黑,再坚持不住,倒在楼清羽怀里。



103)

迦罗炎夜这次落马,滋事体大,不仅涉及到护卫不周的问题,还有刺客。幸好众禁军侍卫随后赶来,不然还不知会有何变故。

迦罗炎夜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行宫。身上还十分高热,因为有孕,沈秀清不敢给他下重药,只能服些发汗的汤药。

还是楼清羽灵机一动,想到酒精降温的办法,让人端来了高浓度的烈酒,一遍一遍给他擦身,这才未曾伤及胎儿,人也很快清醒。

不过即使如此,也已过了两天两夜。

迦罗炎夜一醒,便发觉周围气氛紧张,殿外似有大批护卫守护。

「水……咳咳……」

王宫侍连忙端来清水,扶他喝下。

迦罗炎夜昏沉地躺在龙榻上,只觉浑身酸软无力,胳膊重得都抬不起来。他将手按到腹上,觉得隐隐发痛,想起昏迷前的事,心下忧虑。

沈秀清听说皇上已醒,急匆匆进来,迦罗炎夜第一句话问道:「孩子怎么样?」

沈秀清为他诊脉,蹙眉道:「陛下动了胎气,胎息不稳,需仔细调养,不然……怕有早产之忧。」

迦罗炎夜心下一紧。他不会忘记在苍州的那第一个孩子,就是早产夭亡的。

「朕知道了。传令下去,朕暂时不回宫了,就在这里休养。」

「是。」

王宫侍出去传旨,沈秀清又道:「另外皇上高烧初退,身子还有些虚,不要过于操劳,需安心休养。」

「安心……朕怎么安心?」迦罗炎夜闭着眼,皱了皱眉,脑子渐渐清明起来,问道:「刺客找到了吗?清……『陈侍卫』呢?」

沈秀清道:「『陈侍卫』和众人正在追查刺客事件,想必不日便会有回报。」

「太子呢?」

「微臣听说太子殿下十分忧心陛下伤势,一直想来向您请安。不过陛下身体虚弱,王宫侍未敢让他进来。」

「太子无事就好……」迦罗炎夜想到那日混乱。幸好他念在童儿年纪小,不敢让他上马行猎,一直派了侍卫护着他在宴台上观看,没有让他下场,不然后果难料。

想到有人居心叵测,竟想要害他,迦罗炎夜就觉得心中怒火难平。

他深吸了两口气,缓下情绪,道:「朕的狮子骢呢?可有找回?」

沈秀清沉吟道:「狮子骢已经寻回,在左后腿臀部发现一枚牛毫银针。经过微臣鉴定,上面淬有可令马匹暴虐的药物,目前刚刚脱了药性。」

迦罗炎夜攥紧身下床褥,腹部又痛了起来。

沈秀清察觉他的异样,忙道:「陛下万万不可动怒,身子要紧。」正好王宫侍端着汤药进来,连忙喂他服下。

迦罗炎夜喝了药,勉强吃了些东西,精神倦倦的,身子也不好,实在没了力气,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陈侍卫』回来让他进来。」

「是。」

***

楼清羽这两天一直没闲着,除了照顾昏迷中的炎夜,还要以陈侍卫的身分调查此事。

那山谷半腰上的刺客共有三名,逃脱时都被暗卫击毙,可惜没有留下活口。不过经过现场勘察,伏击的刺客应该不只这三人。

楼清羽推测,想必他们的大批人马都安排在山涧另一侧的出口处,原本计划在狮子骢暴虐而出的时候伏击皇上。

谁想到迦罗炎夜竟然还未入山涧便跳马离鞍,他们等了半晌,只见狮子骢如闪电般孤身窜出,不见皇上身影,这才急忙折回去,在河岸边发现目标。只是那时楼清羽已寻了过去,岸边又地势平缓,他们不方便下手,便蛰伏在山谷的半腰处以远弓袭击。

楼清羽想到若不是炎夜当时身体特殊,怕承受不了狮子骢的颠簸之苦而冒险提前跳马,只怕从另一端奔出山涧的时候就被那群刺客袭击正着。

虽然误打误撞,避过刺客主力伏击,但炎夜同样受损过重。楼清羽心下暗恨,面上却不动声色。刚从禁军统领那回来,忽然看见王宫侍急匆匆的出来。

「『陈侍卫』,终于找到你了。」

「皇上出事了?」楼清羽一惊。

「不是皇上……」王宫侍悄悄将他拉进内院,见四周无人,低声道:「刚才宫里来信,说冷宫失火,清安殿都烧成灰了。」



104)

「什么!」

楼清羽大吃一惊,一瞬间都不能思考了。

他倏然抓紧王宫侍,「我的人怎么样?」

王宫侍轻声道:「发现两具尸身,应是小兴子和化妆成娘娘的替身。」

楼清羽脑袋爆炸了一般,耳边嗡嗡的,挣扎着问:「秋儿呢?秋儿怎样?」

「秋儿受了些轻伤,惊吓过度,现在在公主那里。」

楼清羽脑袋都木了,「怎么发生的?」

「这个……不太清楚。说是底下的奴才违制醉酒,不小心给烧了。」

楼清羽轻轻地念:「不小心给烧了……」

王宫侍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此事内宫的人刚刚报给皇上,皇上很震惊。您心里也先有个底。」

「……知道了。」

王宫侍见他缓了神色,这才慢慢退了下去。

楼清羽在庭院里站了大半个时辰,春暮的寒气都把身上吹透了,才一步一步走进大殿。大殿里空荡荡的,四处飘着檀香和薄纱,粗大的柱子越发显得狰狞。

他站了片刻,忽道:「司锦,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

无人回答,空旷的宫宇寂静如初。

「司锦,此事与陛下有关。你出来,不然我不会离开。」

他静静等了半晌,一个人影从梁上翻了下来。

「殿下……」那黑影迟疑着,始终不肯走近。

楼清羽默默地看着他,忽然轻叹口气,道:「果然是你。」

司锦微微侧过头,面罩下咬紧双唇,没有说话。

「这里还有别的暗卫吗?」

司锦低声道:「没有,他们都在外面。」

「你……一直在皇上身边吗?」

「我本来就是皇上的人。从江南回来,我就在这里了。」司锦低着头,声音平静无波,戴着面罩看不清他的神色。

楼清羽沉默片刻。他本来就怀疑炎夜困禁司锦之事,那日看见几名暗卫从茂林里窜出,身为双儿的司锦身材比其它几名高大的暗卫都明显。而且他曾与司锦朝夕相处两年有余,还曾一起共患难,因而对司锦的身材和身手都十分熟悉。

「这是怎么回事?你能解释吗?秋儿以为你被陛下软禁了。」

司锦淡淡道:「我说过了,我本来就是皇上的人,为皇上做事是应该的。」

楼清羽头痛欲裂,「从一开始,你就是皇上埋下的钉子?」

司锦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楼清羽轻声道:「冷宫失火,秋儿受伤了。」

司锦微微一震,终于动色,「他怎么样?伤得重不重?他、他……」

「我不知道,我也是刚得到消息。应该伤的不重,现在人在公主那里。」

司锦紧紧咬着下唇,默不出声。

楼清羽有许多疑问,却思绪混乱,种种措手不及的事情都堵在心口,一时问不清楚。

「你如果想回去看看他,我会和陛下说的。你们的事,我还是希望你们自己做主。」

司锦颤声道:「多谢殿下美意。只是司锦重责在身,身不由己。」

「孩子你都不要了吗?」楼清羽突然觉得恼怒。

就算留在秋儿身边是皇上让你做的,但孩子到底是你亲生的吧!

司锦沉默片刻,低声道:「请殿下不要再问了。秋儿不会离开您,我也不会离开陛下。孩子在楼府,我很安心。」说完不等楼清羽再说话,身形倏然一闪,已消失在大殿内。

这都什么事啊!

楼清羽愣在当场,过了半晌,心中低低咒骂一句,太阳穴一股一股地窜痛。

他压着额角,来到内殿,见迦罗炎夜尚在酣睡。楼清羽看了看他,忽然轻叹口气,在旁边的小榻上坐下,只觉身心疲累不堪,不知不觉和衣倒下,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耳边传来迦罗炎夜低低的声音,似在和谁交代什么事情。

楼清羽豁然一惊,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还躺在小榻上,身上盖着一件薄被。

他环顾四周,听见迦罗炎夜已停下了话语,道:「下去吧,此事就这样安排。」

「是。」

幕帘外似有一人跪在那里,听了皇上的吩咐,立刻领旨退下,纱缝一撩之间,楼清羽隐隐看见盔甲一角。

「醒了?」迦罗炎夜靠在背枕上,转头看向他,淡笑道:「这两天是不是太累了?怎么叫都叫不醒,睡得好沉。」

楼清羽没想到这个时候自己还能睡得这么死,微笑道:「是有些累了。那些刺客太狡猾,马统领忙得焦头烂额,想到你龙威甚重,忐忑不安,不知你要怎么处置他。」

迦罗炎夜冷道:「他若只顾着担心朕怎么处置他,如何还能办好事?哼!竟连禁卫军里混进了刺客都不知道,一群废物!」

楼清羽道:「此事会有结果的,你好好休养是正经。」说着坐到迦罗炎夜身边,伸手抚向他的额头,道:「烧都退了吗?」

谁知迦罗炎夜头轻轻一撇,让他的手落了个空。

「朕已经没事了。」

楼清羽疑惑地看着他。迦罗炎夜道:「你也累了,不用在这里照顾朕,下去休息吧。」

「我想陪陪你。」楼清羽柔声道。

「不用了,这里还有王宫侍呢。」

楼清羽微微一愣,凝视着他,见他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不由沉吟,正要再说话,忽然听见王宫侍的声音在外室响起。

「陛下,严大人有急奏要向您禀报。」

「让他等一等。清羽,你先回避一下。」

楼清羽无法,只好道:「你别太劳累了,我先下去,待会儿再来看你。」

迦罗炎夜道:「不用了。」见楼清羽神色一滞,又道:「你现在的身分毕竟是禁军『陈侍卫』,还是避些的好。」

楼清羽望了他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说完转身从后殿退下。

他觉得迦罗炎夜的态度有些奇怪,可又揣摩不出什么来,在外殿顿了顿,向太子暂住的凝泉宫走去。



105)

童儿那日听闻父皇受伤,连忙赶来请安,却被王宫侍挡在外面不得见,不由大怒,在殿外不肯离去。当时楼清羽闻讯赶出来,也不多说,只上前道:「臣送殿下回宫。」说完不由分说将他抱起,向外面走去。

童儿正要大声斥责,忽听那侍卫在他耳边轻道:「童儿乖,听话,爹爹带你回去。」

童儿浑身一震,大眼睛惊疑不定的望着那陌生侍卫,记起正是那日出宫时扶他上御辇的人。他再细细一辨,果然从那双清亮促狭的目光中认出自己的爹爹。

回到凝泉宫,童儿立刻将下人们都轰了出去,然后一头扎进楼清羽怀里。

「爹爹,我好想你……」

「儿子,爹爹也很想你!」

楼清羽抱着他,心里暖暖的。

他们父子分开几个月,好不容易再重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不过楼清羽惦记着炎夜的伤势,不敢久留,陪了童儿一会儿,安慰道:「爹爹要去看父皇。童儿乖,听莲蕊姐姐的话,不要乱跑,也不要告诉别人爹爹的事。等父皇好了,带童儿一起回京。」

「嗯。我最听话爹爹的话。」

童儿拉着他的双手,不安地道:「爹爹,父皇不会有事吗?小弟弟不会有事吗?」

「不会。有爹爹在,父皇和小弟弟都不会有事!」楼清羽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

「那回京后,爹爹会和我们在一起吗?」

楼清羽顿了一下,微笑道:「会。爹爹不会离开童儿和你父皇的。」

「爹爹说话要算话!」童儿黑漆漆的大眼睛认真地盯着父亲。

「好!」

楼清羽也认真地点了点头,童儿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他走了。

***

今日楼清羽被迦罗炎夜「赶」出了内殿,正好去看望童儿。他现在的身分是皇上的亲卫,无人刁难,很顺利的进了凝泉宫。

童儿刚沐浴完,头发还湿漉漉的,坐在榻上由侍女服侍。看见他进来,眼睛一亮,立刻挥手道:「妳们都下去。」

「是。」

宫人们都退下,童儿立刻跳下小榻,三步两步扑过来,一跃窜到楼清羽身上。

「爹爹抱!」

楼清羽噗哧一笑:「你都多大了,还要爹爹抱。羞羞脸!」

童儿摇头道:「不羞不羞!父皇也好大了,还让爹爹抱!」

楼清羽没想到他说出这种话来,不由微微一愣。虽然知道儿子的此「抱」非彼「抱」,还是难得微窘道:「胡说!你父皇什么时候让爹爹抱过了?」

童儿得意的道:「有一次我去飞翼宫请安看到了。爹爹别想赖!」

楼清羽闹了个大脸红,暗自检讨当时还有什么「少儿不宜」的镜头,让童儿这个小机灵鬼窥了去?

好在童儿很快抛开了这个问题,道:「爹爹,父皇身体好点了吗?今日我去请安,讨厌的王宫侍还不让我见。」

「你父皇身体好多了,过些日子你就能见到他了。」楼清羽将儿子抱到床上,轻声斥道:「天气还冷,洗完澡也不擦干头发。」

「爹爹给我擦!」童儿嘻嘻笑着,缠着他道:「爹爹好久没有陪我玩飞飞了。还有捉迷藏。」说着一掀被子,钻进被窝里,嘴里叫着:「爹爹你看,我不见啦!」

楼清羽心下一酸。想起去年今日,童儿还在祥和村过着快乐而单纯的童年,现在却身在危机重重的深宫中,像个小老头般被教养稳重。

「爹爹!爹爹!」童儿在被窝里叫着。

楼清羽回过神来,想到儿子好久不曾如此快乐过了,便佯装吃惊道:「哎呀,我们的小太子不见了,爹爹的宝贝不见啦!」

说着扑到宽大的床榻上,按着被子摸索起来。

童儿咯咯咯地笑着,在被窝里滚来滚去。

父子二人许久不曾亲近,不由都是兴起,笑笑闹闹地玩了半晌。若不是怕外殿的宫人起疑,楼清羽真舍不得这么快「抓住」儿子。

「哈哈哈,臭小子,看你还往哪儿跑!」

「不臭呀不臭,童儿香着呢。」童儿笑咯咯地赖在爹爹身上,伸出小胳膊,煞有其事地说:「爹爹闻闻!童儿刚洗得香喷喷。」

楼清羽作势去闻,然后皱着鼻子扭过脸,「哪里香了,都是汗味,小臭猪一个!」

「切!」童儿一扁嘴,扑上去叫道:「那我也闻闻,爹爹是不是大臭猪一个。」

楼清羽抱着儿子笑倒在床上,忽然一个冷冷地声音道:「你们倒是玩得开心啊。」

楼清羽和童儿都是一惊。他们确是玩过头了,竟没有发觉迦罗炎夜在王宫侍的搀扶下已经走了进来,不知都看了多久了。

「炎、陛下,您怎么来了?」

迦罗炎夜冷着脸道:「朕来看自己的儿子,不行么?」

童儿看见父皇惊喜万分,立刻扑上去叫道:「父皇!」

迦罗炎夜没有防备,一时被他扑个正着。

他高烧刚退不久,身子还虚弱无力,胎息也不稳,只是听王宫侍说太子几次来向他请安,他也在床上躺得乏了,这才慢慢踱了过来。童儿这一扑,竟让他踉跄了两步。若不是王宫侍在身后扶着,根本撑不住。

「唔……」他低哼一声,连忙按住儿子。

楼清羽也吓了一跳,轻声斥责道:「你父皇身体不好,毛毛躁躁地干什么!」

谁知迦罗炎夜反不悦地瞪他一眼,拉着童儿在床边慢慢坐下,问道:「童儿想父皇么?」

「想!」

童儿轻轻脆脆地一声想,立刻打散了迦罗炎夜刚才看见他们父子亲密时的嫉妒心。他微笑着摸摸童儿头顶上可爱的小发旋,道:「父皇也很想童儿,所以一觉醒来立刻来看童儿了。」

童儿窝在他怀里,小手摸上他的肚子,道:「父皇要保重身体!父皇病了,小弟弟也会生病的。」

「你知道的倒多。」迦罗炎夜轻笑,抬眼扫了楼清羽一眼,见他正含笑站在一旁,神色温柔,眼露爱意,不由心里一紧,道:「童儿,父皇身体不好,还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明日让你爹爹先带你回宫可好?」

童儿瞪大眼睛,「不要!父皇不走,我和爹爹也不走。我们在这里陪您。」

「童儿,听话。你现在是太子了,太傅还等着你回去上课,何况皇祖母也会想你的。」

童儿咬着唇,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又回头向父亲求助。

楼清羽已经愣在那里,此时才回过神来,迟疑道:「皇上,怎么突然……」

迦罗炎夜淡淡地道:「你不愿意护送太子回去?」

「不是。」楼清羽皱了皱眉,望了王宫侍一眼,见他没有退下的意思,许多话也不好说出口。

「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你就随众人送太子回去!」说罢,迦罗炎夜不再久留,作势要站起身来。

楼清羽连忙上前想扶他,谁知王宫侍却快了一步,抢先将皇上慢慢搀了起来。

「朕先回去了。童儿,早点休息。明日不用来向朕请安了,早点上路要紧。」

童儿扁了扁嘴,稳下性子,轻声应道:「是。」眼看父皇快要步出内室,又追上去补了一句:「父皇也保重身体!早日回京啊!」

迦罗炎夜回头对他微微一笑,由王宫侍扶着慢慢去了。

楼清羽一直站在原地,神情默默。

童儿待父皇走了,看见爹爹在发呆,道:「爹爹在想什么呢?」

楼清羽笑了笑,「明天要和童儿回京了,爹爹在想要准备什么东西。」

「这个哪用爹爹操心,自有莲蕊姐姐她们做呢。」童儿坐上床榻,双脚悬空,一边甩来甩去,一边道:「父皇真奇怪。我们才来四天,祭典还没完呢,他就急着要我回去了。父皇病了,难道不希望爹爹和我陪在他身边么?」

「你父皇自有安排。」楼清羽心不在焉地道。

童儿歪着头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觉得父皇生了小宝宝,会喜欢小宝宝,不喜欢我了。」

楼清羽噗哧一笑,道:「胡说!你是你父皇的心肝宝贝,怎会不喜欢。」

「可是……」童儿眼睛闪了闪,率真而担忧地道:「我怕父皇不喜欢爹爹了。」

楼清羽一愣。

童儿又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神色黯然道:「父皇后宫里有那么多女人和双侍,听说他们都是父皇的老婆。可爹爹只有一个人,这样不好。」

楼清羽凝起神色,望着儿子正色道:「童儿,这些不是你该想的事情,以后不要胡思乱想!凡事都有爹爹呢,知道吗?」

童儿点了点头,却忍不住嘀咕道:「父皇为什么不只娶爹爹一个人?村子里的叔叔伯伯都只有一个老婆的。」

童儿说者无心,楼清羽却听者有意。

人间至尊的皇权,在他和儿子眼里,却不如最最平凡的小老百姓。

他心底颤了颤,握住童儿甩在半空的小脚,笑着将他拖到被窝里,盖好被子道:「该睡觉了,明日早起。」



106)

楼清羽等着童儿睡着后,轻轻出来,来到迦罗炎夜的寝宫,想要求见,谁知却被王宫侍拦在外面。

「陛下累了,已经休息了,『陈侍卫』请回吧。」

楼清羽疑惑地道:「皇上为何突然要我回去?刺客的事情还未查明,冷宫失火的事皇上也只字不提。王宫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宫侍垂着头,低声道:「在下只是个奴才,哪里知道皇上的事情。『陈侍卫』,请回吧。让人看到你在陛下的寝宫外不妥。」

楼清羽皱了皱眉,「不弄清楚,我是不会离开的!」说完甩开王宫侍,执意要进殿。

王宫侍连挡几步,阻之不及,不由沉声道:「如此,殿下就不要怪老奴失礼了!」

楼清羽耳闻身后风声迎来,没想到他会动手,连忙侧身避过。谁知那劲风强劲,封住去路,竟是高手中的高手,他猝不及防,只觉后颈一痛,眼前昏眩。

竟走眼了……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楼清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不由吃了一惊。想坐起身来,却发觉自己动不了,被点了穴吗?!

楼清羽有些失色。说实话,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古代高手「点穴」的威力。

车外的人似是察觉他醒了。一人掀开车帘进来,楼清羽看清他面容,又是一惊。

「司锦?」

司锦穿着普通的仆人衣服,见他醒来,连忙解开他的穴道,道:「殿下,司锦失礼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在行宫吗?我怎么会在这里?还有童儿呢?皇上不是要我和他一起回宫吗?」楼清羽心里发急,一连迭声追问。

司锦道:「是陛下让我送您回京的。至于太子,已经由禁卫军护送回宫了。」

楼清羽掀开车帘,见他们走的不是官道,路上只有他们一辆马车。他再回身看司锦的打扮,一脸狐疑。

司锦眉宇低垂,轻声道:「殿下,您别问了,司锦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按照陛下的安排行事。」

楼清羽靠倒在木榻上,轻轻闭上眼。

他明白了,迦罗炎夜要把他秘密送回京。他不知道迦罗炎夜有什么计划,但现在这种情况,他却不让自己留在他身边,也算变相的将他「舍弃」了。

「我们要去哪里?」楼清羽已经镇定下来。

「陛下命我保护您,让您不要回宫,也不要回楼家。京城郊外有座别院,我们先去那里。」

「皇家的别院?」

「不是。好像是德馨公主的一处私产。」

楼清羽沉吟道:「皇上只说让我不要回宫回楼家,没说一定要我住在哪里吧?」

司锦想了想,道:「没说。」

「既然如此,」楼清羽沉下面容,淡淡道:「我们去别的地方。」

「这个……」

楼清羽轻笑:「司锦啊司锦,你可是曾经与我一起出逃过的,皇上就那么放心你这个有『前科』的暗卫?放心,我这次不会乱跑,他也不会找不到我们。」

司锦不自然地笑笑,默默垂下头,不再说话。

楼清羽望了望他,见他美丽清秀的面庞有些憔悴,秀丽的脖颈好像一捏就碎,模样让人十分怜惜,不由道:「司锦,你想孩子吗?」

司锦抬头望了他一眼,又慢慢垂下去,低声道:「怎么能不想?我做梦都是他抱着我叫母父的模样。」

「那你怎么舍得?」

司锦眼睛微红,眼神瞟到角落里,轻声道:「舍不得又怎样。我们回京是因为秋儿想回到您身边,可是皇上不允许我们二人都跟着您……」

他忽然住嘴,似是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又道:「我是太后赐给皇上的暗卫,本应终身追随陛下的。而且陛下也并未勉强我们,这些都是我们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

楼清羽默默凝视他片刻,忽然心下了悟,「你是为了秋儿,对不对?因为秋儿想留在我身边,所以你只好跟在皇上身边?」

「不!不是……这个……」司锦不知该如何解释,有些凌乱地道:「皇上没有勉强我!皇上是允许我带着孩子在宫外生活的!只是我、我……」

「不想和秋儿分开,是吗?」楼清羽接过话。

他没想到司锦对秋儿用情如此之深,为了他竟然放弃了孩子。留在迦罗炎夜身边,想必也是为了离秋儿更近些,可以就近照顾他。

楼清羽叹了口气,望着司锦,真心诚意地道:「对不起。」

司锦吃了一惊,瞪大眼睛,有些手足无措。

楼清羽拍拍他的肩,微笑道:「等回去见到秋儿,我就让他和你出宫,好好过你们自己的日子。这孩子就是从小跟着我,心里放不开。我会好好劝他,让他知道,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司锦眼眶红了。他侧过头去,忍住哽咽之声,低声道:「我能明白,秋儿为何舍不下您。若是我,也会这么做。」

「别傻了,我有什么好?」楼清羽笑笑,柔声道:「都是因为我,当年才连累了你们。听说你生孩子的时候还遇到难产,我一直很担心,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司锦红了脸,低下头轻声道:「没有。我身子底好,殿下放心。」

「呵呵呵,那就好。希望你能给秋儿再多生几个孩子,这样你们也不寂寞。」

司锦羞窘,垂头揉着衣角,哪里还见暗卫的老辣和大管家时的沉稳。不过楼清羽倒觉得此刻的他,有些像一个成婚的双儿温柔羞涩的模样了。



107)

马车晃晃悠悠地进京了。楼清羽没有去德馨公主的别院,而是去了自己私置的一处宅邸。司锦不知道他在京里有宅子,有些吃惊,楼清羽也不以为意,这个宅子处置得极为妥当,即使迦罗炎夜也查不出什么。

除了司锦,还有另外两个暗卫被派来保护他。将马车夫打发走,楼清羽让他们一并留下了,贴身事宜就交给司锦打点。

秋儿因为冷宫失火,受了点伤,被德馨公主妥善藏了起来,楼清羽正好将他秘密接了回来,和司锦团聚。过了几日,楼清羽又将他们留在楼家的孩子也接了来,秋儿一家三口终于团圆了。

此间匆匆过了半个多月,朝上朝下已是暗涌一片。

冷宫失火,「楼贵人」丧身火中的消息早已传遍。皇上身体不适,一直留在凤鸣谷的行宫疗养,听闻楼贵人与腹中龙子的噩耗,病体更重,下令按照贵妃规制厚葬。朝廷上的事,都暂时交由崔相及几名辅助大臣协理。

如此,「楼清羽」这个人名,好似已经随着那场大火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了。而随着皇上的远离京畿,京畿朝堂更是一片微妙形势。

「皇上这是在引蛇出洞。」姚进生看着对面品着香茗的主子,轻轻叹息道:「不过也是在冒险啊。」

楼清羽慢慢放下茶杯,淡淡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了解迦罗炎夜,越是危险,他的手段越是狠辣。

「三少爷,江南的事都处理妥了,林贤王的铺子亏损甚重,米粮商会现在也以我们为龙头。」

「做的好。」

「那现在……」姚进生看着他,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楼清羽微笑道:「我发现大齐国的商铺都有一个特点,便是布庄开分店,也是布庄,老子开茶馆,儿子也开茶馆。这种单一的经营方式缺乏多元性,实在不合我脾胃。」

姚进生笑道:「少爷跨行开的铺子还少么?如今又有什么打算?」

他知道少爷的脑子里有的是主意,看着少爷从怀里掏出厚厚几张纸页交给自己道:「下步计划我都写在这里了。你手下的三个大掌柜都是老油条了,让他们照着办。」

姚进生细细看了少爷给他的东西,衷心佩服道:「三少爷放心,老奴会办好的。」

现在他们所跨的行业多,实力强,分布面也广。一个可以控制国家经济和情报的庞大的商业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悄悄渗入了大齐国。

楼清羽看看时间差不多,起身道:「先生,我该回去了。有时间去看看父亲,朝上的局势,他应比我更明了。」

姚进生笑道:「前两天刚去看过相爷。相爷说他老了,以后这世界该少爷们做主了,让我尽听您的吩咐便是。」

楼清羽轻轻一笑:「父亲就是谦虚。他老人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我还要多学学呢。」说完不再啰嗦,与姚进生告辞,戴上面罩,从后院翻墙而出。

其实楼清羽与姚进生会面的这处暗宅,就在他们现在居住的宅子后面,离得十分的近。不过所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那些暗卫反而没有察觉。

他在外面绕了一圈,清晨时候才大摇大摆地回府。司锦经验老到,一闻他身上的脂粉味就明白了,当即又惊又疑,脸上变色。

楼清羽拍拍他的肩,笑道:「放心,昨晚跟着我的人又不是你,你不用为难。」

昨晚跟踪他出去的那两个暗卫被他中途甩了下来,间隔了两个时辰才在花楼又跟上了他。迦罗炎夜只交代了司锦来保护他,必然不会信得过司锦向自己禀报,这些事自然都分派到了其它几名暗卫身上。

司锦额上冒汗,喃喃道:「殿下,您这样……陛下……那个……」

楼清羽笑道:「你家宝儿呢?醒了没有?快抱来我瞧瞧,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

司锦和秋儿的宝贝双儿名唤宝儿,比童儿小了一岁,长得粉雕玉琢,楼清羽一眼就喜欢上了。左右住在这宅子里没事,便抱着他教教字学学语,把哄童儿那一套都搬了来,绰绰有余。

再说行宫那边,迦罗炎夜拿到暗卫的密报,眼睛微瞇,半晌不语。跪在屏风后阴暗角落里的暗卫冷汗直冒。

他不怕皇上说话,只怕皇上不说话。刚才剎那间涌来的戾气,差点激得他拔刀出手。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皇家暗卫,这世上可以以戾气激起他杀气的人寥寥可数,而他的主子,当今圣上,就是其中之一。

迦罗炎夜看到密报的初瞬,杀人的心都有,身上自然迸出一股骇人之气。腹中胎儿剧烈一动,才让他反应过来,连忙压了下去。他脸色难看,看了密报半晌,缓缓安抚着腹中胎儿,慢慢道:「你们看见他进去了?嫖了哪个女人?」

暗卫听皇上语气不善,仍然尽责地平声道:「奴才无能,中途跟丢了两个时辰,没有看见他、他……了哪个女人,只看见他从花楼里出来。」

迦罗炎夜闭了闭眼,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有此事,掀了花楼也给朕查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

「是。」

「滚!」

暗卫消失在夜色中。迦罗炎夜气倒在软榻上。

「皇上莫要动气,娘娘不会背叛皇上的。」王宫侍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端着汤药,扶皇上小心坐起。

迦罗炎夜闻到那药味就作呕,却还是忍耐着喝了下去,冷笑道:「他若真的做了,他就不是楼清羽!」

「那您……」

「不过是气我罢了!」迦罗炎夜推开王宫侍送上的蜜糖水,心中还是气恼。

王宫侍转移话题:「陛下,太后那边传来消息,朝上的人不安分的都起来了。」

迦罗炎夜淡淡地道:「再等等,不着急。」

「可是太后担心您……」王宫侍看着他锦被下高高隆起的肚腹。这半个多月皇上安胎得辛苦,沈御医私下里和他说,孩子可能会早产。他看皇上这操劳的模样,也暗自担忧,偏偏那楼贵妃还不安分,被皇上秘密遣送回京,还暗地里搞些小动作。

迦罗炎夜道:「总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朕还耗得起。」

王宫侍默默垂手,不再言语。



108)

楼清羽是十分有耐心的人。他相信迦罗炎夜也非常有耐心,因为想钓大鱼的人总是等得起。不过当鱼儿上钩的时候,楼清羽还是有些担心。

种种迹象表明皇上在行宫病重,太后甚至带着太子连夜悄悄赶去,以致京城空置。某些自以为早已暗中控制了京城的人找到大好时机,迫不及待的动手了,可是第二天早上等待他们的,却是皇上埋伏在凤鸣谷外的三万铁骑。

迦罗炎夜还是皇子的时候,对京城唯一的留恋就是凤鸣谷。那里的一草一木莫不熟悉,那里的一沟一壑莫不清晰。所谓养病,不过是掩护他招来京畿的铁骑雄兵。

这一招棋出不意,以崔相为首的逆党全部一网打尽。崔淑妃在后宫自尽,她二哥带着亲卫逃跑,被皇上的铁骑乱箭射死。

其余崔家各人尽皆下狱,等待判决。

短短一个月内风云突变,朝中人心惶惶。自从北郡王兵败被囚,在先帝皇陵守坟时自尽后,皇上再没有出动过自己的铁骑亲卫,这一次却是大动肝火,釜底抽薪了。

楼清羽早已算到他该动手,如今看到一切尘埃落地,不由又是欣喜又是担忧。他父亲楼竞天果然再入朝堂,被皇上重封为相,楼清扬也受重用,调到吏部任职。他本以为迦罗炎夜会接他回宫,谁知却仍对他不理不睬,这日终于按捺不住,半夜潜入了皇宫。

清安殿已是一片废墟,楼清羽借助自己的身手和绳索,轻松地翻了进来。他熟悉冷宫的路径,这里侍卫又少,十分顺利。

黑夜朦胧,月色不明,昏昏暗暗的。楼清羽望着满地废墟,心下一片黯然。

小兴子虽然伺候他时间不长,可也是条人命,还有那个化妆成他的暗卫。按说以暗卫的身手,不应葬身火海,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如此。不过真相已经消失在这废墟中,或者,是被迦罗炎夜掩了下来。

楼清羽来到院中,忽然有些意外。那棵硕大美丽的桃花树竟然没有烧死,只是烧焦了半边,另一半仍然傲然耸立,黑夜中还可看见尚未凋零的美丽花瓣。

楼清羽拍拍树干,略感安慰。也许是那个安眠在桃花树下的孩子在保佑他,所以逃过一劫。

据秋儿说,当夜用了晚膳,大家都困顿不堪,早早歇息了。那日幸不是秋儿当值,所以宿在离主殿最远的偏房里。可是当夜轮值的小兴子,却不幸身亡了。

连那暗卫都不能幸免,楼清羽没有把握若是换了自己,当时能否安然逃生。

唉……一切都是命。此事十有八九是崔淑妃做的,虽然她自尽的时候没有承认。

楼清羽摸到假山后的暗门,小心推开落在上面的废石,慢慢打开机关,闪了进去,沿着记忆中的密道来到蟠龙殿。此时已过了子时,楼清羽以为迦罗炎夜早已歇下,谁知内殿里依然烛火明亮,恍如白昼。

「陛下,好点了么?要不要奴才帮您揉揉?」

楼清羽听出那是王宫侍的声音,接着迦罗炎夜的声音响起,十分低弱,似是精神不济。

「……轻一点。」

「是。」

「沈御医呢?」

「沈御医正和太医院的两位老御医商量药方……陛下,不要再逞强了,还是喝药吧。」

迦罗炎夜低哼了一声,淡淡道:「孩子还不足月,不喝!」

「可是……」

「闭嘴!」

王宫侍见皇上不悦,不敢再说,只是手上继续轻柔地帮他揉抚肚腹。

皇上自从春狩时动了胎气,便断断续续的不曾好转,身下时有落红,一直用药稳着。其实以皇上的身体若好好养着,应无大碍,可是朝上正是多事之秋,又要追拿刺客,又要引蛇出洞,还要处理政务……

待终于将崔相一干逆党拿下,前天强行从行宫回来,虽然车马小心,仍是让皇上腹痛难忍,几近早产。

现在沈御医一人已保不了皇上的胎,说道胎儿已经快九个月,就是早产也应没什么问题,但是皇上就是不许,死活不肯喝催产药,硬要他保着。沈御医无法,皇上便让他找来太医院两位专攻妇科的大夫与他一起安胎,折腾了这两天,还是勉强。

其实王宫侍不知道迦罗炎夜对早产一事心有余悸,宁可为难自己,也不想这个孩子再出什么意外。他已在苍州失去了一个长双儿,坚信早产会让胎儿早亡,因此坚持要等到足月。

王宫侍在蒋太后身边服侍多年,可说是看着迦罗炎夜出生和长大的,对皇上的性情也有几分了解。从前虽不亲睦,但自从皇上登基后也服侍了他三年多,深有感情。如今见皇上这般为难自己,真是又痛又急。

可惜皇上与太后有心结,太后纵是心疼,也不敢违扭他的意思。

王宫侍心里暗叹,若是楼贵妃在,不知能否劝得了他。他正想着,忽闻内殿隐侧轻微呼吸之声,立刻神情一变,掠了过去,手握拂尘,喝道:「什么人!」



109)

楼清羽慢慢闪了出来。

王宫侍看见他显然大吃一惊,没想到楼清羽能从宫外潜了进来,一时愣在那里。

迦罗炎夜听到声音,强撑起身子,道:「谁!」

「是我。」楼清羽走了过去,见迦罗炎夜支在龙榻前,长发散披,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唯有高高隆起的腹部比一个半月前圆隆甚多,即使掩在锦被下也十分突兀明显。

「怎么回事?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楼清羽疾步奔到床边,关切地道。

迦罗炎夜看见他,挑了挑眉,道:「你怎么进来的?」

楼清羽没有隐瞒,道:「我担心你,从冷宫那边潜过来的。」

迦罗炎夜扶着腰,慢慢靠回软枕上,道:「王宫侍,送他离开。」

「炎夜!」

迦罗炎夜侧过头,「朕不想看见你。你私入禁宫,朕今日不追究了,你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吧!」

纵使楼清羽这么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了,「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如此对我!」

迦罗炎夜腹中疼痛,暗暗伸入被中按住腹部,不耐道:「朕说了让你回去!」

王宫侍立在楼清羽身后,道:「娘娘,请回吧!」

楼清羽闭了闭眼,努力下压怒火,放缓语气道:「炎夜,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生气了?我哪里不对,你告诉我,不要赶我走,我想陪着你。」

他很少这么低声下气。迦罗炎夜心下一软,险些就要答应。可是一念之间,又冷道:「楼清羽,你好大的胆子!朕的楼贵妃已经薨逝,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朕让你走你就走!快滚!」

楼清羽终于被激怒了,咬牙道:「迦罗炎夜,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才!有什么话咱们今天说明白了,你到底在怀疑什么?避讳什么?为什么突然要赶我走!当初是你千方百计的把我找回来,现在我老老实实地作你的后妃,不敢出言不逊,不敢逾矩忘规,处处维护你,为你着想!在行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样冷落我?我做错什么了吗!你说!」

自从当年关于童的那次争吵之后,他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积压的郁闷和愤怒让他整个人爆发了,那种气势连王宫侍都暗吃一惊。

迦罗炎夜却毫不在乎,道:「你老老实实?你什么时候老老实实地作朕的贵妃了?你勾结朝臣,干预朝政的事,别以为朕不知道!」

楼清羽冷笑,「是。我是勾结了李东明,可我没有陷害过别人!这座后宫里,你告诉我有哪双手是干净的?如果人人都干净,那童儿当初是怎么中的毒!」

「好!后宫的事不提也罢!那这个呢?」迦罗炎夜也怒了,前天刚刚送来的密折早已让他怒火中烧,此时都发泄了出来。他突然支起笨重的身体从龙榻前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书桌前,迅速抽出一本密折,反手摔在楼清羽身上。

「你自己看看!看看你背着朕都做了什么!」

楼清羽被他的行为和语气气得发晕,接过密折扫了几眼,怒极反笑,「怎么,我在外面做些小买卖,就让你这么激动?」

「小买卖?楼贵妃,你、太、谦、虚、了!」迦罗炎夜咬牙切齿道:「朕还不知道,朕的爱妃这么有经商的本事,江南的商会都让你掌握了,你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这就是你说的老老实实作朕的后妃?」

「你是不是时刻盘算着给自己留条后路,好随时可以离开!」

楼清羽将那密折抛到地上,漫不经心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这些买卖都是我回宫前开的,为的是给童儿一份保障。你要说是我给自己留的后路,也无可厚非。」

「无可厚非?好啊!好啊!你果然是这么打算的!」迦罗炎夜撑在书桌前,气得面色铁青,浑身发抖。

他在凤鸣谷时调查刺客之事,那之前便察觉出江南异状,知道有人暗中打压林贤王财力,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随着冷宫失火消息的传来,竟牵扯出楼清羽与江南那股莫名财力相关的蛛丝马迹,他立刻心中起疑。多年的夫妻相处,枕畔厮磨,让他对楼清羽的实力非常清楚。他一直奇怪楼清羽为何毫无野心,安然若斯,此时所有的疑虑都有了答案。

在行宫时他还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待送楼清羽回了京,他命人暗中监视,果然见楼清羽神神秘秘,不仅在京中有自己的私宅,还经常半夜三更的出门,这更加重了迦罗炎夜的疑心。
然后,前天收到江南那股神秘财力的调查密函,幕后之人的名字「肖锐」,不正是楼清羽带着童儿流落民间时的化名么?

迦罗炎夜一想到他背着自己做了这么大的买卖,以他的钱财竟然可以牵制林贤王,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一种不安和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

「如果不是朕查了出来,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也不告诉朕!」

楼清羽面沉如水,淡淡道:「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信任?哈……」迦罗炎夜仰天打了个哈哈,厉声道:「你有资格问朕么!你又何尝信任过朕!」

楼清羽静静看着他,道:「那我无话可说!」

迦罗炎夜见他无所谓地站在那里,气得面色铁青,道:「好!那你就不要怪朕对你无情!王宫侍,立刻将他给朕押入冷宫,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他擅离一步!」

王宫侍暗自皱眉。皇上是气胡涂了,楼贵妃名义上都是下葬的人了,怎么还能押进冷宫呢?岂不把人吓坏了,以为诈尸?

不过他到底是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的老人,立刻不动声色地走到楼清羽身旁,道:「娘娘,请!」

倒是楼清羽笑了,轻轻摸了摸面皮,道:「皇上不必动怒,我自己从密道走好了。这个样子让别人看见了,只怕不好。什么时候陛下想换个地方拘押我,我随时奉陪。」说完衣袖轻甩,径自向密道走去。

王宫侍作为皇帝的近臣,自是知道密道的所在,但却无权进入。眼见着楼清羽关上密道大门,走得无影,局促地道:「陛下,老奴立刻派人去冷宫处……」话说了一半,一抬头看见皇上的模样,吓得他惊叫:「陛下,您怎么了?」

迦罗炎夜抵在书桌前,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捧腹,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双腿都在打颤。王宫侍再一低头,只见皇上那硕大的肚腹剧烈蠕动着,好像随时都要掉下来一般。

「陛下!」

「扶朕……上榻……」迦罗炎夜几乎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挤出这几个字,已疼出满身大汗。

王宫侍立刻扶着摇摇欲坠地皇上往龙榻走去,短短几步路,皇上的身子却好似千斤之重,寸步难行,全身的力量几乎都压在他身上。刚走到龙榻边,便迫不及待地倒了下去。

「快……快传御医!」

「是。」王宫侍匆匆服侍皇上躺下,飞奔出殿。



110)

楼清羽顺着密道返回荒废的冷宫,一时竟感到无处可去。

他突然发现,这茫茫世间,他最亲最爱的两个人,一个身为太子教养在太后那里,一个身为帝王卧居深宫,他却是一缕孤魂,恍然无依。

这么多年,因为迦罗炎夜,他被束在这里,纵有财富在手,却无法悠然傲行天下。

其实迦罗炎夜查到的以「肖锐」为名的江南产业,只是他所有产业中的一部分,是专门用来帮迦罗炎夜对付林贤王。所以他根本没想隐瞒,连名字用的都是肖锐,只打算等事成之后再告诉他,谁知迦罗炎夜却没有体会到他的用心。

楼清羽暗叹他也不想想,如果自己真想隐瞒,怎会使用他在民间那三年使用的名字?而且又怎会将动作搞得如此之大,让他能够惊觉?

如果他信任自己,怎会看不到这些明显的问题?

想到这里,楼清羽只觉心灰意冷。

冷宫只是一片废墟,连个休憩的地方都没有,可是没有皇帝的命令他不能离开。楼清羽索性就站立在那个硕大的桃花树下,静静等待天明。

***

「陛下!请陛下不要再忍了,还是喝药吧……」沈秀清急得头上冒烟。孩子明明要早产了,皇上就是不肯喝药,硬是这么痛着,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仅是他满头大汗,身后太医院的两名老御医也是忧心忡忡。他们也是近日才知道皇上身上的事,拼尽医术,此时也是束手无措,却没想到皇上如此固执任性。

「滚!都给朕滚……」

迦罗炎夜紧紧握着床下被褥。这群无用的东西,让他们自己给保胎,却个个都让他喝催产药!迦罗炎夜气得要将他们都拖出去杖责几十仗,可也没那个气力。

沈秀清见皇上这么痛着也不是办法。确切算来,皇上其实从回宫那日起就开始阵痛了,一直被压着,忍到现在胎儿也不耐了,再不生产,只怕对身体不利。何况生孩子这种事,是你想忍着就成的吗?

沈秀清出了内殿,将王宫侍偷偷拽到一边,低声道:「皇上这样下去不行,恐对孩子和大人都不好,您快想个办法,劝劝陛下。」

王宫侍叹道:「奴才哪里有那个本事。」他知道皇上刚和楼贵妃大吵了一架,怒气未消,都迁怒到了御医身上。只是他也没有办法,这个时候谁也无法劝动皇上。

天明的时候,德馨公主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正听见内殿里面的摔打怒骂之声。

「皇上……」

「滚!别碰朕!」

「皇上,请、请您别固执了,已经四个多时辰了,小皇子、小皇子还没有临世的迹象啊,再拖下去……」

「滚……都给朕滚……呃─啊……」

「乒乒乓乓!」

内殿深处传来愤怒的器皿碎裂之响,众太医皆面目苍白,跪在地上抖着身子倒退而出。静谧的大殿之中,只有厚重华丽的黄帐内隐隐传来低沉压抑的呻吟声。

德馨公主见到这情形,吃了一惊,将王宫侍拉到一边,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情况如何?」

王宫侍无奈地道:「皇上不肯生,已经折腾四个时辰了……」

德馨公主惊道:「怎么会这样?皇兄为何不肯生产?再说日子不是还没到么?」

王宫侍含糊地将楼清羽夜来的事情说了,道:「皇上早产,可能因斗气之故不肯喝催产药,也不让别人碰触,御医们最多只能号号脉。刚才黄御医要给皇上推腹,却全部被轰了出来……」

德馨公主急道:「皇兄怎能如此任性!怎可拿自己的龙体与腹中的骨肉开玩笑!」

「是,奴才也是这么劝皇上的,可是皇上不听啊!公主,您快想想办法吧。」

德馨公主在内殿走了两圈。她十分了解皇兄的性情,知道便是自己也劝服不了他。如今,解铃还需系铃人,断然命令道:

「去!去把楼贵妃找来!」

「这……」

「孩子是他的!现在皇上临产,他却避而不见,斗气也不是这个时候!把他找来,只有他能让皇上顺利生产!」

「可是、可是楼贵妃已被皇上打入冷宫,不准擅离一步,没有皇上的命令,谁也不敢放他离开。」而且名义上,这位贵妃还是个已经「下葬」了的主啊。

德馨公主美目一瞪,长袖一甩,沉声道:「那本宫就亲自去把他找来,倒要看看谁敢阻拦!」

「……是。」



111)

王宫侍随着德馨公主来到皇宫深处偏僻的冷宫,果见半焦的硕大桃树下,一人在晨曦中迎风而立,身姿挺拔,眉目清雅,神情有些淡淡的萧索和冷漠,正是楼清羽。

他还穿着昨夜潜入皇宫的一袭黑衣,发稍微湿,眼带倦意,显是从蟠龙殿出来,便一直站在这里。

德馨公主本来远远望着这人气定神闲、平静无波的神情,气就不打一处来,可走近了,抬眼了,望了那比海还深的眸子一眼,所有躁乱的情绪都不翼而飞,只剩下心底隐隐的抽痛和无奈的叹息。

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这个人的心,还是没有留下来吗?

楼清羽回头看见他们行来,愣了一瞬,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却不失礼节道:「公主!」

德馨公主这个时候,反不知该和他说什么,刚才的怒火全都消歇,只道:「皇兄要生了,你知道吗?」

楼清羽一惊,忙道:「请御医了么?」

「皇兄不肯让御医诊断。」

「为何?」

「他、他……唉!谁知道为什么!」德馨公主气得跺脚,道:「谁进内殿都被他轰了出来,连我也不例外!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就算斗气也不是这个时候,快快随我回去,劝皇兄好好生产。」

楼清羽皱眉不语。

王宫侍看出他犹豫,忙道:「殿下,陛下昨夜与您争执是一回事,现在是另一回事。御医说胎儿早产,可陛下就是不肯服催产药,也不让御医接生,如此下去大人孩子都有危险。」

楼清羽一听此话,再站不住,道:「好,我去。」说着想往外跑,突然想起自己的身分,匆匆道:「我从密道过去,你们先走。」

德馨公主大喜,连忙带着王宫侍赶回蟠龙殿。

***

蟠龙殿已被封锁,楼清羽再次从密道返回,内殿里空无一人。他看着那尊贵倨傲不可一世的人用力咬着殷红的下唇,额上冷汗涔涔,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呻吟,不由心下一痛,愣愣站在那里不动。

迦罗炎夜被阵阵紧促起来的阵痛折腾得心神疲惫,躺在床上不论什么姿势要难受得很,腰腹部沉沉的,翻身腾挪都不方便。

他向里侧微蜷了一会儿,又被腹痛折磨地动了动,忍不住舒展了一下身体。谁知肚子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直让他疼得恨不得去撞墙。

「唔……」迦罗炎夜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背,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

楼清羽再忍不住,冲到他身边用力拉下他的手,吼道:「这个时候了你还逞什么强!」再看着他手背上血渍侵染的牙痕,又急又痛。

「你……」迦罗炎夜汗水朦胧中瞪大眼睛,没想到他又回来了。

楼清羽脸色难看,道:「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放到以后再说,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迦罗炎夜已痛得神智半昏,知道孩子是不听话的要提前出来了,可就是不肯接受这个现实,人也脆弱了很多。

「不要早产……清羽……我不想孩子早产……」他紧紧抓住楼清羽的衣衫。

楼清羽听他如此一说,明白了他的心思,心下一阵抽痛,放柔声音道:「炎夜,孩子已经快九个月,不要紧。该出来就让他出来,不会有事的。」

迦罗炎夜蜷缩在他怀里,痛得无力。

楼清羽探入被中,摸上他坚硬起来的肚子,道:「你这样很危险。孩子很健康,不会有事的,平平安安把他生下来,我会陪着你。」说完高声唤道:「来人!」

外殿只有沈秀清。因为被皇上都轰了出来,他不敢让那两位老御医帮忙皇帝接生,要他们退到了外殿。此时听到里面传来楼清羽的声音,惊得以为自己听错了。

楼清羽看见是他进来,明显松了口气。他还怕其它御医在外面守着,进来别被自己的「诈尸」吓昏了。

「快去安排催产药!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别再耽误!」

「是。」沈秀清二话不说,立刻下去重新准备汤药。

「你……」迦罗炎夜攥着他的手,疼得满头大汗。

楼清羽在他耳边怒道:「想让孩子憋死腹中吗?你再任性试试,我把你绑在床头亲自给你接生!」

迦罗炎夜浑身一震,终于软下身体。他的后穴产道已经打开到四指左右,阵痛了一夜,羊水一直未破,催产的药物一喝,立刻反应剧烈起来。

中途楼清羽扶持他出恭了一次,但因为胎儿下滑,堵住了肠道,几乎没有排出什么,连羊水都没有。蟠龙殿的闲杂人等早被撤了下去,王宫侍赶了回来,此事不宜人多,只还有那两位老御医在外面帮衬着。

迦罗炎夜不是第一次生产了,但因为昨夜拖得太久,胎儿似是活动累了,渐渐没什么反应,就是往下坠着,疼!疼!

可能因为身子劳累亏损得也狠了,迦罗炎夜现在也没什么精神头折腾了,再听了楼清羽吓唬他说再不生孩子就憋死在肚子里,心里也怕了,任楼清羽要他怎样就怎样。

迦罗炎夜这次的肚子没有生童儿的时候大,可也不容小觑。沉甸甸的坠在下腹,缓缓蠕动,真有让他下一刻就会死去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当初生童儿时生不如死的感觉,不能抑制的恐惧了起来,本来对楼清羽的满腹怨言和冷淡,一时都化为了虚无,只知道抓着他的手,一刻不想让他离开。

「唔……啊啊─」

迦罗炎夜在最后再也忍不住,大声痛呼起来。凄厉的叫声在内殿里回旋,让人无法想象这位九五至尊竟然在忍受着这种非人的折磨,甚至疼得眼角溢出眼泪。

楼清羽看着这样的迦罗炎夜只有心疼!心疼!他抱着他,亲吻他,安慰他。他知道只有这种生产之痛才会让迦罗炎夜流下眼泪,不然这个意志像钢铁一样坚硬的男人,永远不会这么脆弱。

挣扎到傍晚,孩子终于出来了,比生童儿的时候顺利许多。迦罗炎夜浑身松懈下来,几乎立刻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腹部还痛着,但他急切地想知道孩子怎么样。

「是个皇双子!恭喜陛下!是个皇双子!」沈秀清剪断脐带,举起新出生的婴儿,兴奋地向皇帝贺喜。

王宫侍接过孩子,利落地抱到一边洗浴,再用小小的黄色锦被包裹好,送到皇上身边。

楼清羽激动地抱紧迦罗炎夜,高兴地叫道:「是双儿!是双儿!炎夜,我们有了个双儿!我们有了个双儿!」

他想起那个逝去的第一个孩子,就是个双儿!现在那个孩子又回来了,重新回到了他们身边!



112)

迦罗炎夜十分疲倦,心下却十分喜悦。他挣扎着撑起身子,伸手轻轻碰了碰那放在床头,还在哇哇大哭的孩子包子皱一样的小脸,轻笑道:「真好……」

时隔四年,他终于又迎来了和楼清羽的第二个孩子。

迦罗炎夜看完孩子,几乎立刻便疲倦地睡了过去,一时没有想到楼清羽的事,所以任他这么堂而皇之地住了下来。

楼清羽现在是个没身分的「黑户」,除了皇帝的蟠龙殿,哪里也去不得。既然皇帝没有赶他走,自然没有再回冷宫,而是窝在了内殿那张不逊于龙床的舒服的软榻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迦罗炎夜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摸肚子,随即想到孩子已经生了,肚子消了下去;第二件事就是立刻喊来人,把孩子抱来给他看看,却见楼清羽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过来。

迦罗炎夜看见他明显一窒,不过还是先看自己辛苦生下的宝贝要紧。

见孩子还在打盹,细胳膊细腿,全身健全。小脸好像没有昨天刚出生时肿肿的感觉,现在看上去白嫩了许多。

他想起孩子早产,问道:「孩子没事吧?」

楼清羽微笑道:「没事。五斤二两,很健康,秀清检查过了。」

迦罗炎夜这才放心,轻轻捅了捅孩子肉肉的小脸,心满意足地笑了。楼清羽见他心情好,出去让王宫侍准备了早膳,端进来道:「吃点东西吧。这是人参素米粥,按照御医的吩咐做的。伤口还疼吗?」

迦罗炎夜一直半侧躺着,后面的伤口还没有完全闭合。因为暗双生产与女子和双儿不同,孩子只能从后穴娩出,所以生产后调养极为不易,不能马上就大补,头些日子只能吃流食。

他见楼清羽仔细地为自己试好粥的温度,小心翼翼地端过来,黑睫半垂,不时地瞟一眼一旁的孩子,眼底眉梢间流露着淡淡的欣喜和宁静之色,不由心中微软,接过粥碗,慢慢用着,道:「你怎么回来了?」

楼清羽顿了一瞬,道:「德馨公主叫我回来的。」

「……用过早膳,你就离开吧。不用去冷宫了,回你宫外住的地方。」

楼清羽默默服侍他喝粥,没有回答。

迦罗炎夜不能多食,勉强吃了些东西,便停了下来。楼清羽将东西收拾下去,又换了补身的汤药来,要喂他服用。

迦罗炎夜皱眉,「这宫里没别的人了吗?朕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么?」

「快喝吧,药要凉了。」楼清羽淡淡地道,没理会他的话,举起勺子轻轻送到他嘴边。

迦罗炎夜有些恼怒,但楼清羽的神情不容拒绝,微一张口,药汁已被灌了下去。好不容易喝完药,楼清羽还仔细帮他擦拭了唇边的残汁。

「清羽!」迦罗炎夜皱眉。婴儿似被惊醒,忽然哭闹起来。

迦罗炎夜连忙缓下神色,慌慌张张地去哄。

这个孩子分外安静,吃饱了就是睡,他轻轻哄了一会儿,便安抚了下去。

孩子这么一闹,迦罗炎夜也不再大声说话,抬头去看楼清羽,微微一愣。

楼清羽眼底虽然流转着温柔之意,但神色却十分肃穆。他一直在旁静静的看着,此时开口道:「炎夜,我想和你谈谈。」

迦罗炎夜不知为什么,忽然怯场起来,道:「改日吧,朕累了。」

楼清羽轻轻一笑,道:「改日么?我走了之后,你会把密道封起来吧。」

「……好。你要谈什么?」

「炎夜,我们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信任我么?」楼清羽的声音低低的,很平静,平静得听不出语气。

迦罗炎夜愣在那里。

楼清羽道:「当年也是,把我软禁在遥西王府里,怕我坏你的大事?我是不想你作皇帝,可是你真要挣,我不会不帮你。可是你先砍断了我的后路,是我没想到的。」

迦罗炎夜有些出神。

是这样么?我是因为不信任他,才将他软禁的么?不不,我只是不想……不想他参与进来……只是……如此而已……

「炎夜,我是不想你作皇帝!」楼清羽用从未有过的语气道:「皇帝,以一己之身立万人之上,享受天下的人供奉。同样,皇帝,也要以一己之身,回报天下人!」

他抬头环视着华丽空荡的内殿,缓缓道:「帝位能带给你至高的权力,却不见得幸福快乐。你出生皇家,追求帝位,无可厚非,我却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平凡人。我渴望的,和你追求的,并不一样。这一点,你早知道吧?

「你把我卷入你的生活,我顺从,我接受,但我却永远无法把你当一个皇帝来喜爱。我,只把你当一个男人来喜爱。」

这是楼清羽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迦罗炎夜忽然有些惧怕起来,心角抽疼。

楼清羽定定的看着他,道:「你怪我在外面瞒着你做生意,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如果只是为了自己的后路,我没有必要帮你暗中对付林贤王。」

迦罗炎夜微微一震。当日他怀胎暴躁,又刚刚得到消息,根本没有仔细思考,只是一味地以为楼清羽背着自己暗中经营势力,其心不善,却没想过他是为了自己。

楼清羽似是看出他在想什么,淡淡地道:「你不信任我,所以你最先想到的是我的心机和背叛。就如当年在遥西,你要起兵,最先想到的是软禁我。」

「不对!不是这样的!」迦罗炎夜下意识地否认。他害怕楼清羽的犀利和敏锐,即使真的是自己多疑,他也不想承认。所以他反驳道:「你说我不信任你!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你信任我,回宫的时候为何不把你在外面做的事告诉我!」

楼清羽冷冷一笑,「告诉你?怎么告诉你?我刚回宫的时候根基不稳,没有任何势力,外面的联系也都断了。后来也曾伺机想坦然相告,然而、然而……」他咬了咬牙,恨声道:「一个李东明你都不容他!我怎敢断了自己的后路!」

迦罗炎夜重重一震。

楼清羽道:「你别告诉我,李东明之死你毫不知情!你宁愿放任外戚势力,也容不得我与朝廷有半点瓜葛!炎夜,你就需要这么防着我么?」

话一旦说开,楼清羽也狠了心,「当年你在西疆作战,我千里迢迢赶去帮你,为的是什么?在苍州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共患难,是两心一体的夫妻,可是回到遥西就变了。你、你……」

楼清羽闭了闭眼。他想起李东明是个难得正直的好官,竟是自己害了他。迦罗炎夜始终对自己不能完全信任,这究竟是谁的错?

迦罗炎夜也脸色苍白,想起二人当年的彼此扶持,相依为命,觉得心底如同破了个大洞,呼呼地刮着冷风。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重重的深宫中长大,他学不会对人完全的信任,虽然他一直努力着,可还是在关键时候下意识的撇开了楼清羽。也许作皇帝,天生便是多疑的。

楼清羽镇静了一下,二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楼清羽忽然有些倦怠地叹了口气,淡淡道:「好,不说了。」他俯身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小脸,道:「这孩子真安静,以后叫他静儿吧。」

迦罗炎夜没想到他突然转换话题,有些怔愣,随即被他这个样子弄得心慌。他抓住楼清羽的手,迟疑道:「清羽,我、我……我知道我过去错了,可是我也不想!难道让你留在我身边就那么难么?」

楼清羽过了好半晌,才覆上他握着自己的手,幽幽一叹,道:「炎夜,夫妻本是一体。我从嫁给你那天起,就说过愿意与你不离不弃。如果你学不会信任,不能信任我,那么我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说完他掰开迦罗炎夜紧握他的手,慢慢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里?」迦罗炎夜慌忙道。

楼清羽低声道:「是你先让我离开的。也许这样是对的,我们都需要冷静。我给你时间,等你想清楚,等你……学会信任我,再来找我吧。不过……」他幽幽地道:「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我不会等你一辈子。」说完,径自向密道走去。

迦罗炎夜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颓然倒回榻上。



113)

楼清羽回到了宫外的宅子,司锦和秋儿已经等了他整整三天,看见他平安回来,都松了口气。

「少爷,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宫里什么消息都没有,急死我们了。」

司锦看了看楼清羽的脸色,拽拽秋儿,笑道:「殿下累了吧?先回屋歇歇。」

楼清羽点点头,回屋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将司锦和秋儿叫来,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不想你们陪我住在这里,我会给你们一笔银子,让你们出去自立门户,怎么样?」

秋儿和司锦面面相觑。秋儿道:「少爷,你……进宫发生什么事了吗?」

楼清羽笑笑,「没什么,就是暂时不回宫了,还不知要在这里住多久。你们没必要在这里陪着我。」

「少爷,多久我们都和您一起过。」

楼清羽正色道:「秋儿,我不想让你作一辈子的下人。你现在也有妻有子,该过自己的生活了。再说,以后你们也可以随时回来看我。」

「殿下,」司锦蹙眉道:「司锦怎样无所谓,但我和秋儿都非常担心您和陛下的事。您现在突然要我们走,可是发生了什么,我们虽然帮不了您什么,但愿意与您同进退。」

「对!」秋儿握紧司锦的手,对他笑笑,回头看着楼清羽道:「少爷,秋儿无父无母,从小便与您在一起。秋儿知道您没把我当过下人,在我心中,您也不是主子,而是我的亲人。少爷,我和司锦早已商量过了,无论怎样,我们都不会离开您的。」

楼清羽默默看着他们半晌,忽然微微一笑道:「好。既然如此,你们就赶紧准备准备吧,咱们要办喜事了。」

「喜事?什么喜事?」秋儿和司锦齐齐愣住。

楼清羽握住他们二人的手,搭在一起,道:「当然是你们的婚礼!」

二人呆愣。

楼清羽大笑道:「是我的不是,让你们做了这么久无名无分的夫妻,这两日就为你们办场隆重的婚礼,把司锦正正经经的娶进我们楼家!」

司锦立刻羞红了脸。秋儿还傻呆呆的,有些回不味来。

「傻小子,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准备聘礼吧!」

楼清羽拍拍秋儿的肩,司锦已羞得向门外跑去。楼清羽在后面高声提醒道:「新娘子,别忘了准备嫁衣啊!」

***

秋儿和司锦本以为楼清羽只是说说,毕竟他们「老夫老妻」好几年了,连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补办什么婚礼啊。

谁知楼清羽却是当真,甚至事事亲为,效率神速,两天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还嘱咐司锦这两天什么都不用做,只在房里准备自己的嫁衣即可。秋儿也让他搬了出来,成婚之前分房住。

只有宝儿年纪小,听说可以参加爹爹与母父的婚礼,兴奋得什么似的。

司锦羞道:「哪有抱着孩子成婚的,像什么话。」

楼清羽刮刮宝儿的小鼻子,笑道:「我们宝儿这么可爱,给你爹爹母父作花童啊。」

秋儿只在一旁傻乐。他是亏欠司锦的,因而对婚礼也极是期待。

大婚那天,甚至楼清扬也来了,还带了贺礼。楼清羽被司锦和秋儿请上高堂,一下子升辈了。楼清扬还笑道:「小弟,你这媳妇娶得好啊,就不知是弟媳妇还是儿媳妇?」

楼清羽笑道:「大哥,来来来!你要是羡慕,让秋儿和司锦也给你敬杯茶。」

「不敢不敢!无功不受禄,我还是免了吧。」

楼清扬听说冷宫失火,楼贵妃遇难的消息时,差点没晕过去。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弟,可不想再失去第二个。还是他爹性子沉稳,不动声色,果然没两天,收到楼清羽送来的密信,才知道是场误会。

如今楼清羽以「肖锐」为名,楼清扬这次来参加婚礼也是偷偷摸摸的,好不容易避开了那些细作,见楼清羽今天这么开心,不由心中暗叹。他这个弟弟,也许一直追求的就是这种平淡的生活,真不知道当初将他从乡下接回京城,是对还是错。



114)

秋儿和司锦规规矩矩地拜了堂,宝儿提着个小篮子跟在后面,摇摇摆摆地给他们撒花,高兴得不得了。宅子里楼清羽原本雇来的下人都参加了婚礼,连那些皇上派来的暗卫也都沾了光,所有人都得了红包。

楼清羽终于了却一桩心事,秋儿和司锦也正式成了夫妻。这场婚礼只是他们宅子里自己办的,却是真正的喜庆。

婚礼之后,这小两口和孩子还是与楼清羽住在一起,越发处得像一家人。一个月后,竟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和一份「大礼」。

「德馨公主!」楼清羽看见那神秘来客,慢慢揭开头上的面纱,正是当朝公主迦罗德馨,不由十分吃惊。

「二嫂,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妳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德馨公主微笑道:「听说二嫂这里前些日子有喜事,皇兄让我给二嫂送份『贺礼』来。」

楼清羽早已注意到公主身旁的侍女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父子连心,一眼就认出这是他的静儿。果然,德馨公主接过孩子,轻轻交到楼清羽手上,道:「皇兄让我把孩子带给你抚养。」

楼清羽微愣,看着怀中刚刚满月,睡得香甜的双儿,道:「为什么?」

德馨公主苦笑,「皇宫里处处都是陷阱,防不胜防。皇兄本来已安排好了一切,却不想孩子早产,许多事让他措手不及。孩子在蟠龙殿秘密抚养了这些日子,终究要瞒不住的。皇兄左思右想,还是先送出来安全。」

「他……还好吗?」

德馨公主淡淡叹了口气,道:「皇兄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别的吗?」

「皇兄说,这孩子就叫迦罗坤静,小名静儿。」

楼清羽默然无语,叫来司锦,让他先把孩子带下去。领德馨公主来到书房,道:「公主,妳既然来了,有件事我想问问妳。」

「什么事二嫂但说无妨。」只要能让你和皇兄和好,你问什么我都愿意回答。这是德馨公主的心里话。

楼清羽斟酌片刻,将去往凤鸣谷前那一夜,曾在蟠龙殿听到她和迦罗炎夜对话的事说了,问道:「我想知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迦罗德馨没想到他问的竟是这个,不由心慌道:「哪里有什么隐情,只是我向皇兄撒娇罢了,随口胡说的。」

楼清羽淡淡一笑,道:「德馨,妳现在已过双十年华,却迟迟未嫁,难道当真没有什么理由吗?」他见迦罗德馨神色微变,道:「我这话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要打探妳的隐私。只是那日你们的谈话委实让我好奇,便私下调查了一番。」

迦罗德馨紧张道:「你查到什么?」

楼清羽幽幽一叹,盯着她淡淡道:「事到如今,妳还想瞒我吗?」

迦罗德馨结巴道:「二嫂,你、你都知道了?」

其实当年先皇一干兄弟中毒之事极为隐密。先祖皇帝大怒,除了斩杀了长皇双子外,还将所有知情的御医全部血洗。到得今日,知道此事的除了几位当事人外,应再无他人知晓。只是迦罗德馨到底年轻,禁不住楼清羽使诈,稍一用计,便都说了出来。

楼清羽确是在诈她。他是查过,却没查出什么具体内容,只有一些蛛丝马迹,此时越听越是心惊。

莫怪当年迦罗真明忽然将孕育子嗣的段妃打入冷宫,而北郡王以他没有子嗣一事大作文章。而在苍州时几次要对童儿下手的那些听风楼的人,想必也是奉北郡王之命要除掉炎夜的子嗣。

原来,当初皇天监卜的卦,言迦罗氏此脉必为楼氏所出,由此而来。那炎夜……

楼清羽闭了闭眼。

他相信炎夜和他在一起不是为了孩子。毕竟身为暗双之事,若不是自己处于主攻之位,让他意外怀上,想必迦罗炎夜自己也是不知道的。何况当年有第一个孩子时,迦罗炎夜并不想要……

「二嫂……」迦罗德馨见他一直不语,有些忐忑。

楼清羽微微一笑:「如此,也是天意。」

迦罗德馨似是不知如何是好。

楼清羽看出她的心思,道:「妳放心,此事我不会告诉皇上,只当不知道是了。」

「皇兄为何不亲自告诉你?」

「……许是怕我乱想吧。毕竟是皇家秘辛,多知无意。」

「二嫂,你放心,当年御医诊断过了,此毒只到皇兄和大皇兄这一代而已,再不会延续第三代。童儿不会有事的。而且……而且皇兄的后宫也不会再有所出,你的地位不会有人能够取代。」

楼清羽淡淡一笑,道:「我并不在意这些。德馨,妳不要想得太多,妳正是青春年华,不要被此事耽误了。妳看先帝虽然中毒,还不是一样留下了你们这些子女?不要给自己背负太多的心理负担,人生苦短,尽情享受自己的生活才是首要。」

迦罗德馨迟疑道:「二嫂,你、你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

楼清羽轻轻一笑,道:「那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迦罗德馨低声道:「皇兄生性好强,脾气是硬了些,不过他对你却是一片真心。还望二嫂耐心等待,皇兄必会接你回去的。」

楼清羽淡笑不语。



115)

迦罗德馨走了以后,静儿留了下来。楼清羽虽然看不见童儿,但有这个孩子在身边,心下也是大慰。可是想到迦罗炎夜竟把孩子送到他身边,又不由为他担忧。

楼清羽现在处理江南的产业已完全不避讳,虽然离开了迦罗炎夜,但还是想为他做些事情,至少在商业上帮帮他的忙。他不知道迦罗炎夜什么时候才会完全放下戒心,相信自己,但至少现在他还有耐心等待。

楼清羽没有想到,他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年。这一年中,朝堂上翻云覆雨,行事大变。在崔相之后不久,林贤王因勾结外族而落马,林贤妃被查出纵火冷宫之事,打入了冷宫,不久被赐死,朝堂和后宫都是一片新格局。

不过这些事都离他很遥远了。他从不想参与这些事,听过也如清风过耳,淡淡一笑。只是童儿始终让他惦记。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春风到。

三年一届的选秀活动又快展开了。皇上后宫稀薄,子嗣只有太子一人,便有许多大臣催促着皇上纳妃,但皇上一直不为所动。

很快便是静儿满岁,再过几天又轮到童儿的六岁生日。

楼清羽已经一年没有见过童儿,不知他过得如何,心中惦记。想到迦罗炎夜,知道他想必也是如此想念着静儿,一时心下感慨,不知二人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将来是否还有挽回的机会?

他心下暗自决定,如果静儿满岁之际迦罗炎夜还没有决断,那他也无需再等下去了,就此收拾了东西,带着孩子远走高飞。

这日,他像往常一样易了容,上街溜达溜达,想给秋儿和司锦的第二个孩子买点礼物。一个月前秋儿再次当了爸爸,这次是个男孩。

楼清羽想到这是秋儿的长子,打算给孩子买个护身锁之类的。

他在街上溜溜达达了半晌,买完东西,随意逛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打在腿上。

楼清羽心中一动,四处看了一眼,没有发现异样,以为是自己错觉,又继续前行,但随即又有一物轻轻敲在小腿上。

楼清羽心下一凛,凝神向物体飞来之处看去,并无异常。忽然视线掠过,在一不引人注意的拐角处看见一青衣人,头戴斗笠,隐在墙角。那人见他望来,飞快掀起面纱一角,快步向巷子里走去。

楼清羽浑身一震,眼神一亮,跟着闪进了那个小巷。青衣人在前方拐角处等着他,看他寻了过来,又快步向前走。楼清羽紧紧跟在后面,二人在凌乱狭小的巷子里左转右转,直到甩掉了所有暗卫,那青衣人才闪进一座独门小院。

楼清羽紧追过去,大门露出一缝,并未关严。他迅速掠了进去,关好大门,回身一看,见那青衣人已掀了斗笠,浅笑盈盈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他。

「二哥─」楼清羽激动地叫了一声,扑了过去。

此人正是失踪已久的楼清翔。楼清羽万万没有想到,他和父亲大哥寻找多年的人就这样轻松的出现在他面前,激动不能自已。

「二哥!清翔!」楼清羽紧紧抱住他,几疑是在梦中。

楼清翔轻轻挣开他,「好了,别抱这么紧。几年不见,你的力气渐长啊。」

「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为什么音信全无?你知道我和父亲还有大哥有多担心么?你的毒解了吗?你、你……」楼清羽激动得语无伦次。

楼清翔拖着他的手走进厅堂,「放心,我这几年过得很好。我一直和他……隐居山谷,专心解毒,直到近两年毒已完全解了,才回来找你们。」接着笑道:「你身边的暗卫可真不好打发,我跟了你好几次,今日才找到机会和你见面。」

楼清羽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低声问道:「真明……他好吗?」

楼清翔面目含笑,道:「他也很好。」

楼清羽见他眼底蕴着温情笑意,心下一亮,「你们在一起?」

楼清翔没想到他说得如此直接,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过了片刻,才微微窘迫地点了点头。楼清羽想起刚才抱着他时的异样,低头望去,不由吃了一惊。

「你、你这是……」

楼清翔脸红,抚住已经隐隐隆起的腹部,微笑着道:「说来话长……」

原来当年他和迦罗真明被北郡王软禁,利用密道逃了出去。迦罗炎夜当时派了刺客前来暗袭,其实并非要取迦罗真明的性命,只是想把他们截出京城,带到南方。

那刺客确实下了毒,不过那毒对没有内力的人无效,只是让人失去知觉,犹如假死一般,但对有内力的人来说便麻烦了许多。

楼清翔当时守护在迦罗真明身边,发现茶水有问题,代他饮了下去,结果自己中了这莫名其妙的毒物。

二人化妆潜逃出京后,迦罗真明本有翻身的机会,毕竟他是大齐正统的继承人,手下自然有人接应。但是当时楼清翔不仅中了刺客之毒,还被北郡王下了许多药物,内力全失,几乎性命不保。

迦罗真明为了他,竟放弃了皇位之争,带着他千里迢迢去寻找解药。其中艰辛不必多说,这几年来,他们一直躲在江湖上最为神秘的药谷之中,直到去年楼清翔才完全恢复了健康。

「本想着今生我能守护他,保护他,却没想到反而拖累了他。」楼清翔笑道:「原来我真是自作聪明呢。」

楼清羽不知说什么好。迦罗真明是真正一位重情重义之人,可以为了爱人而放弃天下,如此胸襟,让楼清羽钦佩,也……隐隐羡慕。

「可是你怎么会……真明和炎夜不是都中了上代遗毒吗?」楼清羽盯着楼清翔的肚子感到匪夷所思。

「也许是我们的心意感动了上苍吧。我也不知道……」楼清翔想到腹中的孩子,脸上便流露出慈爱温柔之色,微笑道:「总之,今日的一切,我们都不曾后悔!」



116)

离开楼清翔的小院,楼清羽心里说不出的轻松愉快。多年的心结,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最后的释放。

他仰头看着晴空万里,只觉生活如此美好,春风如此醉人,连脚下的步伐都轻快起来。他的眼前好似打开了一扇窗,似乎他和炎夜的隔阂,也可以慢慢消失殆尽。

也许真是想什么便出现什么。

楼清羽刚走到家门口,便看见一人头戴斗笠,站在门前。他呼吸骤停,停下脚步看着那人。那人也回过头来,虽然隔着面纱,但楼清羽却能感觉到那双炙热锐利的黑眸。

「你来啦。」楼清羽笑得清雅悠然,心下却怦怦跳得飞快。

「嗯。」那人低低应了一声,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他。

楼清羽看着他,歪了歪头,道:「你来做什么?想好了么?」

「想好了。」那人慢慢撩开面纱,露出久违的英俊面容,「我来接你回去。」

楼清羽觉得他消瘦了一些,却更加成熟沉稳,不由微笑道:「你学会信任了么?」

迦罗炎夜也轻轻一笑,「也许还学不会所有,但我会努力!」

一股暖流从心底缓缓流过。楼清羽上前拉住他的手,微笑道:「那回家吧。我们看看静儿。」

迦罗炎夜没想到他如此轻易的便接受了自己,不由望着他,但觉这一刻,从未有过的宁静。

一阵暖风从二人身旁缓缓拂过,楼清羽心下轻笑。

绿树红桃千满枝,又是一年春风渡。

春天,果然是个好季节。

─全文完



番外 回宫

朝中的大臣虽然对楼贵妃的「死而复生」万分惊异,但皇家秘辛,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何况楼贵妃不仅回来了,还抱回了大齐国的第一位皇双子─迦罗坤静。

现在迦罗炎夜的后宫中,可以说只有楼清羽一个妃子了。陈袖儿半年前已被偷偷送走。原来她竟与一位宫中侍卫暗中相恋,迦罗炎夜本来也只把她当妹妹,没有碰过她,偶然知道后给陈竟写了封密函,将此事相告,成全了陈袖儿。

陈竟那边见信大惊,连夜送了三封请罪书,哀叹家门不幸。迦罗炎夜却不以为意,反宽慰了他一番,让他更加死心塌地的驻守边疆。

剩下的几个美人、嫔妃,地位低下,不足道也,楼清羽也不放在心上。如今他恢复贵妃之位,已实为后宫之主。

楼清羽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手下所有商号的帐簿交代了。

迦罗炎夜只知道他在江南的产业,却不知他手下竟有如此多的商号,已隐隐是大齐国首富了,不由大吃一惊。

楼清羽笑道:「这也没什么。我擅长的怕也只有这个了。」

迦罗炎夜望了他半晌,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朕不知道的?越是相处,越是觉得不了解你。」

楼清羽笑道:「你自己慢慢发现不是很好?这些是我的所有,如今都摆在你面前,你可放心了?」

迦罗炎夜没有看那些帐簿,原样交还他手上,道:「既然是你自己的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朕就不看了。」

「真的相信我?」

迦罗炎夜微微一笑,「这些商号掌握在你手里,比在别人手里更让朕放心。」

楼清羽毫不客气地点头道:「这倒也是。」接着窃笑一声,道:「你倒算得精明,如今我竟成了你的『管家婆』了。」

「这也名副其实。」

二人哈哈一笑,前嫌尽去。

迦罗炎夜了解楼清羽的实力。他既然能在短短几年内经营起如此庞大的身家,就是全部舍弃,也可再次卷土重来,如今他倒觉得自己「娶」到了宝。

以前总觉得楼清羽淡雅不理世事,现在见他能力出众,且如此相信自己,也不由心中感动,更加钦佩楼清羽。

楼清羽其实倒未想那么多。他早在嫁给迦罗炎夜的那一日起,就暗下决心努力接受这个人,与他同在这个时代走过风风雨雨。经过几番波折,二人折腾来折腾去又回到一起,也是缘分,何不好好珍惜?

这些钱财本是身外物,再说他努力经营自己的势力,也不过是为了自保之余为迦罗炎夜分担些事务。

楼清羽是死过一次的人,某些程度上有些大彻大悟。何况他对迦罗炎夜用情已深,既然对方主动示好,自己也要为彼此的幸福而努力。

***

楼清羽回宫,最高兴的莫过于童儿。他已经六岁,长得小大人一般。听说爹爹和小弟弟回来,一路怀着雀跃的心情赶到飞翼宫。

「爹爹─」童儿闯进内殿,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楼清羽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爹爹!爹爹!爹爹……」童儿在他怀里一直叫着,父子二人都激动不已。

「呜哇哇哇……」静儿本来乖乖地坐在床上,此时看见爹爹紧紧抱着别人,感觉自己受到了忽略,于是大哭地引人注意。

童儿跳下爹爹的怀抱,来到床边,看着静儿道:「这就是静儿弟弟吧?好可爱啊。」说着伸手摸摸他的头。

「呜呜呜……」静儿呜咽地看着眼前人,一时忘记了哭闹。

童儿越看他越喜欢,转头对爹爹道:「我能抱抱他吗?」

「你抱得动么?」

「爹爹小瞧我。」童儿撇撇嘴,笑咪咪地伸手,笨拙地将快一岁的静儿抱在怀里。

楼清羽将他抱上床,帮他脱下靴子,让他和静儿滚到一起,笑道:「他可沉得很呢。」

「不沉。」童儿吃力地将静儿举到自己的腿上,揉着他的小脸。

可能真是兄弟,静儿已经不哭了,睁着圆溜溜地大眼瞪着童儿,好奇地在他身上摸了又摸。

「弟弟真可爱。弟弟真乖。弟弟真漂亮。」童儿连连夸赞,低头在他小脸上啧啧地亲了两口。静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伸手拉着童儿玉冠上垂下的绦穗,抓在手里把玩。

童儿高兴,从怀里掏出个精美的玛瑙坠子,挂在静儿脖子上,道:「给你!给你!哥哥送给你的,喜欢么?」

静儿拿起来就往嘴里送,童儿吓得大叫:「不能吃!吃不得!」

楼清羽把坠子拿下了,道:「等他大点再给他,现在什么都往嘴巴里放,咽到肚子里就糟糕了。」

童儿吐吐舌,点了点静儿白玉般的额头,哈哈笑道:「静儿是个小馋猫!」

静儿也咧着小嘴傻呼呼地跟着笑。

楼清羽笑道:「你还说他。你自己小时候也这样,抓到什么都要吃,让人一刻不安心。」

「我才不这样呢。」童儿不承认。

楼清羽挑挑眉,「你还不信?不信问你父皇,你那时候比静儿还淘气呢。」

「问朕什么?」迦罗炎夜正好下朝回来,听说童儿从皇太后那里赶回宫来,连忙过来看看,正听见这一句。

楼清羽笑着将刚才的事说了,迦罗炎夜点头应道:「你们兄弟都一样,谁也别说谁。」接着想起什么,对童儿笑道:「你那时候几乎天天把尿撒在父皇的衣袍上,你不记得了吧?」

童儿大叫:「我才不会!我不信!」说着捂着静儿的小耳朵,道:「静儿不要听!爹爹和父皇说哥哥坏话!」

静儿根本听不懂,以为哥哥在和他玩呢,笑弯了一双圆圆的眼,伊伊呀呀地兴奋叫着。童儿看他这么「听话」,不再理会双亲大人,继续喜孜孜地和静儿在床上玩。

迦罗炎夜看着他们兄弟亲密地样子,又见楼清羽含笑一旁,顿时觉得一向清冷的内殿变得暖洋洋,从心底里涌出一股安宁温馨的幸福之感。

楼清羽侧头,看见迦罗炎夜脸上的舒暖之情,不由心下一热,偷偷拉住了他的手。

迦罗炎夜微微一愣,见孩子们就在一旁,外面还有宫人,不由有些羞赧,却又舍不得挣脱。

好在童儿正和静儿玩得开心,并未注意。楼清羽将孩子们交给宫人,拉着迦罗炎夜的手,悄悄出了内殿,来到偏殿。

「炎夜……」楼清羽动情地抱住迦罗炎夜,嘴巴贴上他的脖颈。

迦罗炎夜大吃一惊,「你干什么?」

楼清羽忍不住笑道:「你这么紧张,以为我要干什么?」

迦罗炎夜觉得又被他戏弄了,怒瞪着他。楼清羽刚才被一家团圆的情景所感动,并没想做什么,只是想抱抱他而已。此时被他这么一瞪,反倒蠢蠢欲动起来。

他最喜欢迦罗炎夜这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露出这种「恼羞成怒」的神态,不仅感觉亲近了许多,也……分外让人有想要压倒的欲望……

「炎夜,我已经回宫。」楼清羽在他耳边低声道。

「那又怎么样……」迦罗炎夜已很久没有和他这么亲近,而且除了楼清羽,世上也没人敢这样对待他,竟不由有些紧张。

「不怎么样,不过……你今夜在哪里留宿呢?」楼清羽慢吞吞地说,语气和眼神都十分暧昧。

此时只有他们二人,迦罗炎夜也是男人,分开这么久,他一直忙于朝廷上的事,也无心于情欲,此时突然这么亲密,难免欲火上升。

迦罗炎夜看着楼清羽近在眼前的俊美容颜,随着时间的历练,越发成熟雅致,不由心中大动,突然头一偏,主动吻了上去。

他这一来,哪里还止得住,二人立时缠在一起,也不管什么白天晚上,互相搂着跌跌撞撞地倒在床上。

楼清羽将迦罗炎夜压在身下,膝盖顶进他双腿之间,双唇纠缠,手指灵巧地翻入他的衣襟,在他身上探索。

「呃……」

这熟悉的双手,温柔的安抚,让迦罗炎夜觉得自己在这冷冰冰的皇宫中又活了过来。他浑身燥热,急切地扯开楼清羽的衣衫,让二人的身体更紧密地贴在一起。

飞翼宫的偏殿里,熏香缓缓,纱幕轻扬。

宫人们都远远地守在外殿,童儿和静儿也在主殿玩得欢快,却不知他们的两位父亲大人正在大白天里做着爱做的事。

迦罗炎夜从未在白日里与楼清羽在宫内寻欢,而且偏殿还随时有宫人闯进来的可能,二人不禁都有种偷欢的快感。

「慢、慢点……啊─」

迦罗炎夜情不自禁地闷哼一声,赶紧咬住枕面,怕声音太大引来宫人。

楼清羽也十分激动,急切的渴望让他们衣衫都没有完全除下,迦罗炎夜甚至还半穿着龙袍。

楼清羽将他压在身下,猛烈地出入着。他不喜欢急进,在这方面总是持久而有耐心。可是二人实在许久未曾亲热,一旦爆发一时都不可收拾,整整半个时辰,竟没有停歇过。

「不、不行了……差不多了……你、你……」

迦罗炎夜被他弄得实在不成了,不是他体力不支,实是想到此时此刻的时间地点,还有晚上的宫宴……让他不得不出声讨饶。楼清羽也到了爆发的临界点,终于低吼一声,射了出来。

二人相拥着在床榻上躺了片刻,迦罗炎夜最先想起正事,慢慢起身,看了眼狼藉的龙袍。

楼清羽仍趴在床上,冲他低低的笑。

迦罗炎夜简直尴尬的要死。这可怎么办?大白天的,让宫人来重新服侍他换衣服么?

他无奈地白了楼清羽一眼。

以后有他在身边,自己的日子好过不了了……

***

果然,迦罗炎夜的预想是正确的。

十个月后,他和楼清羽迎来了他们的第二个儿子,迦罗坤明。

─番外《回宫》完



番外 多年之后

「太子哥哥!」

「嗯?什么事?」

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从御书房缓步踱出,锦衣裘带,面如冠玉,容姿秀美,精神勃发,正是当今太子─迦罗坤泽。

他刚和几位大臣议完事,正要向自己寝宫的方向行去,却被唤住,回头一看,是十四岁的长皇双子迦罗坤静领着二皇子、三皇子和长公主三个弟妹过来。

「老三他们几个想念父皇和父后了,想让太子哥哥带他们去碧澄宫请安。」迦罗坤静微笑道。

谁知他刚说完,十二岁的二皇子迦罗坤明连忙抢着道:「谁想他们了!我才不想,是小四、小五他们想。」

他本来性子便好强别扭,又刚刚进入青春叛逆期,面子比纸还薄,嘴巴比鸭子还硬。

迦罗坤泽道:「不行啊,父……父后临盆在即,我们等小皇弟或小皇妹出生后再去看他们好不好?」

八岁的三皇子迦罗坤岚拽拽长公主迦罗坤燕道:「瞧,我说什么来着,父皇和父后要有新的小宝宝了,不要我们了,妳这小胖妹还不信!」

迦罗坤燕只有五岁,闻言含着手指,嘴巴一扁,立刻呜哇一声哭了出来,「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新的小宝宝,我不要皇弟皇妹,我要父后!我要父皇!哇……」

太子脸黑,长皇双头疼。

「老四,做什么吓唬妹妹!乖,燕儿不哭,燕儿不哭哦……」太子斥责了三皇子一句,抱起五岁的小公主,耐心地哄她,柔声道:「父皇和父后怎么会不要燕儿呢,父皇和父后最喜欢燕儿了。」

二皇子眉梢一挑,冷哼了一声。

三皇子跺脚道:「那父皇父后走了这么久为何还不回来?我们去请安也不行么?一定是把我们忘了!」说着眼圈也红了,十分委屈的模样。

长皇双对他们感到无奈,冲皇兄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这几个不好打发啊。

迦罗坤泽只好哄道:「父后身体不好,父皇怕你们去了打搅爹爹休息。听说这几日父后就要生产了,等父后生完了小宝宝,我们一起去看他们好不好?」

二皇子脸色一冷,「父皇他们都走了大半年了,如果这个月还不回来,我说什么也要带他们去的,太子哥哥,你别想拦我。」

迦罗坤泽心里算算,过了这个月应该没问题,便微笑道:「好。如果父皇他们这个月还不回来,我亲自带你们去找他们。」

二皇子这才怏怏作罢,扯了扯老四老五,道:「走,三哥带你们玩去。」

迦罗坤静忙道:「玩什么玩!刚把你们从后花园逮回来,太傅等久了,快去书房!」

「不去!那些个老头子讲话啰哩啰嗦,烦死了。我不听课,我带他们骑马去!」

太子喝道:「胡闹!他们才几岁,骑什么马!岚儿也就罢了,燕儿是个女孩子,都快被你带坏了。你这臭小子,赶紧给我去御书房!非要我亲自拧着你耳朵去不可是不是?」

二皇子缩了缩肩,撇嘴瞪了他一眼。

除了父皇和父后,也只有这位长兄太子能压得住他。迦罗坤静虽然也是他哥哥,但到底是个双儿,没有太子这般威势。

太子见他不说话了,冲他招招手。

二皇子戒备地走到他身边,瞪着眼问:「干么?」

迦罗坤泽一把把他拽到一边去,夹住他的脖子低声道:「小子,再带着他们胡闹,看我还让不让你出宫!」

「我哪里胡闹了!」二皇子不服。

「那为什么不听你二哥的话?」

二皇子撇嘴,嘟囔道:「他就比我大两岁,还是个双儿,我凭什么要听他的。」

「臭小子!老二是个双儿都比你懂事。我看下个月的议事上我也不用举荐你了,干脆还是带你二哥出使津国好了。」

「别!别!」迦罗坤明慌了,连忙拉住他道:「上次你就带他去的,这次也该轮到我了,大哥你不能偏心眼!」他一急,就忘了称呼太子,直接叫他大哥了。

迦罗坤泽哼了一声,压着他脖子低声道:「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是。」二皇子挣扎了良久,才一脸痛楚,不甘不愿的应道:「我这就带老四他们去书房。」

「还有呢?」

「……去碧澄宫的事我也不提了。」

「乖。」太子满意的笑笑,摸摸他的头,赞道:「真是好孩子。」

迦罗坤明打了个冷颤,觉得他大哥这语气实在恶心,却又不敢吭声。心想大哥笑起来真像只狐狸,简直尽得父后的真传啊。

看着桀骜不驯的二皇子乖乖带着老四老五向御书房而去,皇长双迦罗坤静笑道:「还是大哥有办法啊。」

「辛苦你了,静儿。我最近政务繁忙,顾不得他们,你多盯着点。尤其是老三,这小子性子越来越野了,父皇和父后又不在身边,可别让他嚣张到天上去。」

「他总说我是个双儿,不听我的。」长皇双子摊摊手,无奈道。

「双儿和女儿又怎么了?父后不是常说男双女平等么。是你性子太温和了,把他宠坏了。」

「大哥,你不是也把我宠坏了么!」皇双子笑道。

「你可是我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弟弟,当然要宠你。」太子笑笑,拉起他的手,道:「走,陪我用膳去。下午我还要去碧澄宫给父皇送奏折呢。」

太子对这个双儿弟弟最是疼爱。因为他无论怎样都记得,静儿是他千求万盼,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一个兄弟。当然,后来老三那家伙出世时他也是十分疼爱的,可那小子就是没有静儿乖巧可爱,常常让他十分头疼。

唉……想起要带那只小老虎出使大津,迦罗坤泽觉得太阳穴现在就开始突突直跳了。

***

下午迦罗坤泽来到碧澄宫,在清凉的洛水园畔的青藤长廊下,看见他要找的人。

「父皇。」他高兴的过去,在那人的竹榻前行了礼。

那人微微抬起倦怠的双眸,望着他笑道:「童儿,你来了。过来坐。走了一路热了吧?朕让人给你端碗酸梅汤来。」说着要支起笨重的身子。

「哎呀父皇,不用了,您快快躺下。」童儿慌忙扶住他。

「好了,酸梅汤来了,你小心些,别动了胎气。」楼清羽端着东西从长廊那边过来,将他按了回去。

「朕又不是易碎的花瓶。」迦罗炎夜不悦道。

「你当然不是花瓶,哪里有你这么胖的花瓶。」楼清羽笑道。

「你说什么!」迦罗炎夜抬高声音。

「我开玩笑呢,莫气莫气。」楼清羽含笑安抚他。

「朕这个样子都是谁害的?你敢笑话朕!」

「不敢不敢!哎呀,孩子面前,不要闹气。」

童儿在一旁捂着袖子偷笑,迦罗炎夜气道:「你笑什么!」

童儿赶紧上前,趴在父皇身边道:「童儿错了。父皇不要生气,也不要怪爹爹嘛。」

迦罗炎夜觉得有些吃力,笨拙地侧过身子躺着。

童儿看着他「雄伟」的肚腹,小心地上前摸了摸,问道:「父皇,您这次什么时候生啊?」

「不知道!热死了,酸梅汤来。」迦罗炎夜没好气地一伸手。

「是。」楼清羽忙给他递了碗过去。

童儿道:「今儿个小三又闹事,非要带岚儿燕儿他们过来请安,让我拦住了。父皇啊,您这个月再不生,我可拦不住小三了。」

「什么时候生又不是朕说了算!你自己问问它。」迦罗炎夜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蹙眉道:「明儿是怎么回事?前年朕去江南游巡了大半年,也不见他这么想朕。」

「谁让他有恋父情结啊。」童儿说着瞥了爹爹一眼。

迦罗炎夜闻言,不悦地瞪着楼清羽,「朕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却原来最着紧的不是朕。」

「怎么会,那孩子很孝顺。」楼清羽忙笑道,暗中瞪了童儿一眼。

童儿连忙转移话题,「父皇,有几封重要的奏折,孩儿做不了主,都带了来,请您御批。」

迦罗炎夜皱眉不耐道:「让你爹爹批吧,朕懒得看。」

童儿忍不住又问:「父皇,静儿也想来看您呢。您产期是什么时候啊?上次御医不是说六月末吗?现在都七月初了,还没动静呢。」

「呵呵,这孩子可能不大想出来,和生你时一样。」楼清羽笑着在旁接口道。

「是吗?」童儿眨眨眼,好奇道:「那我那时候赖在父皇肚子里多久啊?」

「反正时候不短。迟了好多天,若不是……」楼清羽想起当初帮迦罗炎夜催产的性事,虽然过去了十几年,但仍然记忆犹新,不由突然噤口。

迦罗炎夜显然也想到那里,登时狠狠地剃了楼清羽一眼,摇摇晃晃地坐起身来。

楼清羽扶住他,问道:「你要干什么?」

「躺累了,起来走走。」

「我扶你。」

「不用了,你和童儿去批奏折吧,朕让王宫侍扶着转两圈就好。」

王宫侍扶着迦罗炎夜在洛水池畔散步,楼清羽和童儿来到一旁的小亭里批阅奏折。童儿还唠叨着迦罗坤明不听话,尽给他惹麻烦,快要带坏两个弟妹了。

楼清羽闻言,无奈地撇嘴笑笑。

他和炎夜本来给这第二个儿子取名「坤明」,是为了纪念已和楼清翔隐居山野的迦罗真明,同时心中也望儿子能有几分迦罗真明的温文尔雅、包容睿智。

谁知这小子竟和迦罗炎夜像了个十足十,性子任性不驯不说,小小年纪便心野得很,亏得童儿还能制住他几分。

楼清羽正和童儿说着话,忽闻池畔传来王宫侍的一声惊呼。

「陛下!陛下!」

楼清羽抬头望去,见迦罗炎夜抱着肚子靠倒在池栏边,王宫侍扶着他摇摇欲坠。

「炎夜─」

楼清羽立刻飞奔过去。

***

「陛下,用点力,再用力推……」沈秀清扶着皇上的双腿催促道。

迦罗炎夜靠在床头,脸色因为痛楚而变得狰狞。

「秀清,怎么样了?怎么这么慢啊?」楼清羽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心疼地握住迦罗炎夜的手,焦急地道。

沈秀清道:「皇上年纪大了,自然会吃力点,快了!快了!」

迦罗炎夜虽然保养得好,但到底已经四十岁了,生产自然没有年轻时顺利。

其实楼清羽并没想过要这么多子女,他秉持着现代观念,孩子不用多,两三个就足以了。可是在重视子嗣的古代,孩子当然是希望越多越好,甚至迦罗炎夜都不赞成他的想法。

不过如今他们已经有了三子一双一女,已经足矣,却没想到竟又意外有了一个小生命。

这个时代没什么好的避孕措施,这孩子绝对是计划之外的。

楼清羽看着迦罗炎夜辗转呻吟的样子,心下疼惜。因为生燕儿的时候差点难产,还让迦罗炎夜叹息不愧是个「千金」,就是比那些小子们矜贵。当时楼清羽便下定决心那是他们最后一个孩子,谁知他小心翼翼又小心翼翼,还是有了……

 「嗯─」

迦罗炎夜已经被密集的阵痛打败,紧紧攥着手中的长巾,痛楚地呻吟低吼。楼清羽现在已经锻炼出很强的心理素质,不停地帮他擦汗,鼓励安慰他。

那高高的腹部小山一样向下涌动着,楼清羽只希望这次生产顺利,不要向上次那般让他惊心动魄。

这么多年,已有了几个弟妹的迦罗坤泽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父皇临产,不由惶惧无措地在外殿徘徊。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是在内殿几个宫人时进时出中,他还是能间歇地听到父皇低哑的嘶吼声。

天……生孩子这么辛苦么?父皇以帝王之尊,竟然能生下这么多子女,真是厉害!

听说在他前面还有一个夭折了的双儿哥哥呢,那连这个即将出世的弟妹在内,父皇一共生了七个呢……

迦罗坤泽在那里胡思乱想,看着外面渐渐深暮的天色,心里算算已经好几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生下来?哎呀,急死了……

王宫侍从里面出来,看见他还在,道:「太子殿下,您还是先回去吧,这里还有些时候呢。」

「王宫侍,怎么这么久啊?」

「皇上年纪大了,是吃力点,不过沈御医在呢,不会有事的。」

迦罗坤泽叹道:「以后我一定为父皇分忧,再不惹父皇生气了。」

王宫侍道:「您什么时候让陛下生气过?陛下常说您是他最贴心的儿子。」

「唉……王宫侍,你说父皇生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辛苦么?」

「这个奴才可不知道,您是在苍州出生的,那时奴才还没伺候陛下呢。」

「爹爹还在陪着父皇吗?」

「是啊。陛下每次生产,殿下都在身边的。」

迦罗坤泽又伸长脖子向里望望,只觉有些心惊肉跳,仍不放心地守在门外。终于天快明时,内殿里面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迦罗坤泽心下一喜。

王宫侍出来报喜,含笑道:「恭喜殿下,陛下平安生产,给您添了位双儿兄弟!」

迦罗坤泽大喜,「父皇怎样?我现在能进去么?」

「殿下,您怎么能进去呢?放心,陛下没事,已经睡了过去。殿下您先回去,明日再来探望吧。」

童儿知道父皇「母子」平安,也安下心来。他急着想见见新添的小双儿,可是现在又不方便,只好悻悻地回去了。

第二天傍晚,他再次来请安,进了内殿,见父皇已经醒了,正和爹爹一起看着新生的婴儿。迦罗坤泽兴奋地凑过去,逗了逗襁褓中的弟弟,喜笑颜开道:「恭喜父皇父后!我又有了一个双儿弟弟了。」

楼清羽笑道:「好了,你今日就赶紧回宫去吧。告诉明儿他们,我们再过一个月就回去了。」

「那我能带静儿他们来看望新弟弟吗?」

迦罗炎夜道:「再过几日,待朕身上好点,你再带他们过来吧。」

「是。」

迦罗坤泽喜孜孜地回了宫,报告大家父皇这个好消息。

这是迦罗炎夜和楼清羽的最后一个孩子,一个月后赐名迦罗坤雅。

大齐史册上记载,齐威帝一生与皇后楼氏共孕育了三子二双一女,分别是太子迦罗坤泽,二皇子迦罗坤明,三皇子迦罗坤岚;皇长双迦罗坤静,二皇双迦罗坤雅;和唯一的长公主迦罗坤燕。

而齐威帝此生除皇后楼氏外,再未册立过其它嫔妃。恩爱之情,后世钦羡。


─番外《多年之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