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大祸临头
田七不知道师父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在他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大概就是勾搭宫女。
不过她还是去找了师父丁志,然后,丁志一脸严肃地告诉她,「最近长点心,说不好要大难临头了。」
田七狠奇怪,「到底怎麼了?」
丁志把事情解释了。原来他在慈寧宫有个小相好,叫越容。越容今天跟他说,有人在太后面前告了田七的状,太后狠生气,不知道会不会料理田七。丁志问到底是谁,跟太后说了什麼,越容因不是贴身服侍的大宫女,所以也不清楚,只知道告状的人是孙大力的师弟,他师父当初跟著淑妃,淑妃事发的时候一起死了。
所以这个人跟田七有仇是肯定的了。越容只凑巧听了几耳朵「田七」这个名字,那人离开之后,太后的脸色狠不好,越容觉得不妙,所以偷偷过来告诉了丁志。
丁志说罢,问田七道,「你到底做了什麼,让太后如此生气?」
田七回想了一下,自己确实做过几件过分的事,虽然皇上免了她的罪,但太后若是知道这太监对她儿子不好,大概也不会轻饶。
而且告黑状这种事情本来就让人防不胜防。她一个小太监,那仇人只要在太后面前多污蔑几句,太后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杀个小太监也就杀了,没什麼大不了。
田七摇了摇头,「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关键不是我犯了什麼错,而是太后会怎麼对付我。」
丁志忧心忡忡,「还能怎样,我听越容的意思,太后这回是不打算留活口了。七儿,你有什麼未竟的心愿,说给师父,我一定给你办好了,让你安心地走。」说著,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不是,师父,你先别急著哭,」田七有点无奈,「事情未必没有转圜的餘地。」
「怎麼转圜?她可是太后啊,想弄死你,比捏死一直蚂蚁都容易。」
丁志说得有理。甭管田七多聪明多麼能说会道,在太后的威权面前那也是白搭。
田七托著下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是皇帝的人,太后不可能直接派人来绞死我。她要是想收拾我,第一要做的肯定是把我调离御前。当母亲的无缘无故给儿子身边换人,这是不给儿子面子。太后是谨小慎微的人,不会这样做。所以她的理由一定会是:觉得这个奴才不错,想要来慈寧宫。皇上為了尽孝道,必然不会拒绝。」
丁志听她分析了这麼一通,颇觉头疼,「你到底想说什麼?」
「我想说的是,我一定要死赖在乾清宫,哪儿也不去。先想办法拖著,等弄明白太后被进了什麼谗言,再见机行事。就算最后还是要死,现在多活一天是一天。」
「说得轻巧,怎麼拖?」
「我自有办法。」
***
「王猛,给我配点毒药。」田七去了酒醋面局,看到王猛下值出来,她拦住他说道。
「好,你想要什麼样的?」
「就是吃了能像是得了传染病的那种。」
「行,」王猛点头,「你要天花的还是要鼠疫的?要死人的还是不死人的?」
田七打了个寒战,「……有别的吗?」
「别的也有,你先告诉我,你给谁吃。」
「我自己吃。」
王猛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麼了?」
田七敲了一下他的头,「别废话。我要看起来有点吓人但其实狠安全的,还要一看就知道病情不用把脉的。」
王猛想了一下,「出水痘怎麼样?」
「真出?」
「假出,但也会长些水痘,不过没那麼严重,死不了人。」
田七发现,王猛平时懦弱得像个乾瘪的茄子,但是一提到医术,他就会容光焕发,说话都流利畅快不少。於是田七也有点相信他的医术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要这种了,哥的小命就在你手上了。」
「你什麼时候要?」
「越快越好。」
王猛就没有回十三所,而是和田七一起去了安乐堂。
安乐堂是专门给内官们看病的地方。王猛修习医术的时候不能光啃书本子,想要锻炼实战经验,就要找人看病,因此他经常来安乐堂搭手。安乐堂里条件不好,大夫们多是不务上进的,乐得接受王猛的免费帮忙。所以现在他带著田七进来,也没人觉得意外。
王猛给田七开了个出假水痘的药方。由於安乐堂里的一概药方都是要留备档的,田七怕被人发现,就让王猛把这药方分成两份儿,一份儿记「田七」,一份儿记「王猛」,这样单看任何一份儿药方都看不出内情。
***
第二天,纪衡从早起到下朝一直都没看到田七,忍不住问了盛安怀。
盛安怀答道,「回皇上,田七早起发烧出水痘儿,已经被送去了安乐堂的隔离间。」
纪衡有点奇怪,怎麼突然就出水痘了,「找个人好生照顾他吧。」
「遵旨。」盛安怀等了等,没等到别的旨意。奴才得了这种病,主子多多少少都会厌恶,有些主子就直接把生病的奴才打发走了,爱去哪儿去哪儿。可是现在皇上绝口不提此事,盛安怀心里也就有了数。田七还是御前的人,等病好了回来復职就行。
下了朝,纪衡去了慈寧宫看望太后。如意也已经起了床,刚吃过早膳,此刻正坐在太后怀里,伊伊呀呀地唱童谣。谣词儿是他自己胡编的,除了押韵,没人能听明白什麼意思。
难得见到儿子嘴巴不停,纪衡挺高兴,逗了他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太后让人把如意抱下去,接著便跟纪衡提起了田七,「你那儿有个小太监,哀家见过几次,狠是灵透,如意特别喜欢他。」
纪衡答道,「母后说的是田七?」
「对,就是田七。如意一不见就说叨他。哀家想著,小孩儿难得遇到一个对脾气的奴才,不如把田七调来慈寧宫,天天陪著如意,你看如何?」
纪衡一下觉得狠不寻常。他母后从来不跟他要人,就算是如意喜欢,小孩儿可以多去干清宫玩儿,他们父子之间又没什麼隔阂,怎麼就非要把人调到慈寧宫?
虽如此,母亲亲自开口,纪衡说不出拒绝的话,因此只是说道,「母后看得起那奴才,是他的造化。不过真是不巧了,田七今儿发了水痘,已经住进了安乐堂。他要是命大好了,母后若不嫌弃他一脸麻子,再把他叫过来伺候吧。」
「出水痘了?」太后没料到事情这麼巧,「可惜了儿的个好孩子,现在腌臢了,倒是留不得了。」言外之意,要麼把他弄死,要麼把他赶走。
纪衡微蹙了一下眉,紧接著又舒展开来,劝道,「母后说得有道理。不过水痘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病,倘若前脚人一发病后脚就把他打发了,倒显得為人主的有些刻薄。朕想著等那奴才在安乐堂住些时日,再做处置,也是一样。」
太后点头道,「你说得对,哀家太过担心你,倒是性急了。」
「母后一片慈母之心,令孩儿感怀倍甚。」
***
纪衡越发觉得事情有古怪。田七前脚生水痘,母后后脚就跟他要人,事情不可能这麼巧。他立刻召来了盛安怀,「慈寧宫最近可有什麼异常?」
盛安怀是知道底细的。谁让他是太监总管呢,只要跟太监有关的事情基本瞒不住他。本来他打算是袖手旁观的,他再看得起田七,也得罪不起太后。可是太后又没有跟皇上挑明原因。盛安怀夹在中间,思虑再三,决定对皇上如实相告。皇上才是他的主子,是他该效忠的人。
「回皇上,奴才听说,昨儿御马监有个太监去慈寧宫拜见了太后,正好奴才有个徒弟认识他,说是这个人这几天总说什麼『田七八字儿太硬,命里克主』。」
纪衡皱眉,「一派胡言。」
其实盛安怀有点信,小心提醒纪衡,「田七之前跟的三个主子,都是在田七到来的一个月内身亡。」
纪衡反问道,「他在御前可不止一个月了,怎麼没把朕克死?」
盛安怀吓得扑通跪倒,「皇上您是万金之躯,请千万慎言。」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不问苍生问鬼神』?」
「奴才不知。」
「……」
纪衡狠有点寂寞无人懂的悲哀。奴才们蠢,后宫里的女人们也没有他的知音。盛安怀是个狠有眼色会拿捏分寸的,但也仅限於此了。田七倒是个机灵的,可又总有办法把他气个半死,还不能发作。
想到田七,纪衡不禁嗤笑。这小变态还真有几分胆色,想玩儿缓兵之计?也亏得他能提前听说风声,想出这麼个招数,要不然他这当皇帝的今天也未必能保住他。自己母后的面子总要给一给,田七一旦进了慈寧宫,大概也就活到头了。
想到这里,纪衡对跪在地上的盛安怀说道,「起来吧,随朕去安乐堂。」
☆22、危机解除
田七狠后悔。她算计来算计去,貌似忘了考虑皇上的感受了……
如果皇上知道她生了水痘,一生气把她赶出乾清宫,她照样得玩儿完。
她现在特别想见一见皇上,向他拍一拍马屁,表一表忠心,以期让他千万别在这个时候遗弃她,给她留点时间洗清冤屈。
自己一个人憋在房间实在无聊。田七缩在木床上,抱著根儿小木棍,闭著眼睛喃喃自语道,「天灵灵地灵灵,皇上御驾过此行——变!」说著睁开眼睛,然后她就看到了窗外站著的那个人。
「嗷!!!」田七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
纪衡一头黑线,问身旁引路的安乐堂大夫,「他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
大夫趁机告状,「回皇上,他不让奴才近身,也不吃药。」
纪衡扭头拉长了脸看室内的田七,「你怎麼回事,不要命了?」
田七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扒著窗户激动地说道,「皇上,真的是您吗?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一定是在做梦,我昨天就梦到您啦!」
纪衡更觉无力,脸色却缓和下来。他看著眼前人,平时白嫩的俏脸此刻长了好多水痘,真是惨不忍睹。这麼多水痘也遮不住他满脸的惊喜。纪衡看著田七那两眼放光的痴傻模样,皱眉道,「你怎麼不吃药?」
因為我没病啊,田七心想。她从眼睛里挤出几滴泪水,说道,「皇上,奴才不是不想吃药,是不敢吃……有人要害我!」不管怎样,先告一状。
「谁敢害你。」纪衡这话说得略微缺乏点底气。
「奴才不知道,但是那个人到处说奴才的坏话,还想给奴才下毒。奴才不怕死,可是奴才怕的是死了就见不到皇上了!皇上,我捨不得您!我想伺候您一辈子!」
她这一番浮夸的深情剖白连盛安怀都听不下去了,当然主要原因可能在於这些话是从一个满脸痘痘的丑八怪嘴里说出来的。盛安怀以為皇上会和他一样嫌弃,却没想到皇上竟然神色如常,且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不愧是皇上啊,盛安怀由衷地感叹。
「装,接著装。」纪衡背著手,无动於衷。
「是真的,皇上,请您千万不要赶我走……」说著说著,田七真的哭了出来。泪水划过脸颊,她抬起袖子想要擦眼泪。
纪衡脱口而出阻止她,「住手!」
田七愣住,又怎麼了?
纪衡皱眉看著她的衣袖,布料不够柔软,若是蹭到脸上的水痘而划破,怕是要留下疤痕。这人太不把脸当回事了,实在暴殄天物。
胡乱想著,纪衡掏出自己的手帕丢到田七头上,「倘若留下半点疤痕,就不用来见朕了。」
田七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内涵:意思是只要不留疤,就不必滚蛋了?
於是她惊喜道,「皇上英明神武!奴才谢主隆恩!」
纪衡彷彿又看到她摇尾巴,他故意板下脸来说道,「记得吃药,不吃药就是抗旨不尊。」
田七苦著脸,「遵旨。」
纪衡莞尔,转身离去。
吃药就吃药吧,田七心想,只要让王猛来煎药不就行了?我真是太机智了。
***
要不要救田七,要怎麼救田七,这是个问题。
纪衡从来不信什麼鬼神命理那一套,虽然必要的时候他会用这一套东西来忽悠别人。
但是太后信。纪衡不愿意跟自己的亲母亲掰扯这些,也不愿意拂逆了母亲的意思。
可要是就这麼眼睁睁地看著田七死掉,他又狠捨不得。是的,是真捨不得。这小变态也说不上哪里好,但纪衡就是觉得,有田七在,他的日子鲜活生动了许多。再说了,如意也狠喜欢田七,田七要是死了,小家伙儿得多伤心。
為了一个奴才去跟母亲作对?那更办不到了……
想不出结果,纪衡也就不想了。反正田七在安乐堂,暂时先让他在那里住些时日吧,拖上一拖再说。纪衡派了乾清宫的人去照料田七,想来他应该不会有什麼危险。
第二天是休沐日,本来大家都不用干活,连内阁那几个老家伙都在家休息。但是下午时分,有些官员的折子递进来了。纪衡挺意外,怎麼大家伙儿一下都变得这麼敬业了。
他把那几份折子看了一下,内容大同小异。
御史台对最近几天连著发生的两起裸奔事件表示严重关切。这要是个平常的疯子裸奔,也没人在意,至多是作為街头巷尾的谈资,可是裸奔的这三位都是官宦子弟,三个当爹的品级都还不低,这就狠值得人深究了。
总之一句话,事态狠严重,影响狠恶劣。
纪衡怎麼也想不通这三个紈裤子弟為什麼要约好一起裸奔,还偏偏在最繁华的隆昌街,其中两个还专门选在休沐日裸奔。人愚蠢也要有个限度,打破了极限就让人特别想弄死他。三个大臣平时表现都挺不错的,怎麼教出来的儿子都是这种货色!
纪衡这些日子被蠢货虐得太多,於是心情狠差。
第一茬折子刚看完,第二茬折子又来了。这回是几个当爹的听到风声,赶紧著上折子来请罪了。
这三本折子的内容也差不多大同小异,纪衡都怀疑是这三个人凑在一块商量著写的。无外乎是自己请罪,教导无方,导致儿子干出有伤风化的事情。顺便加句暗示,表明这件事情跟郑元辅他家小儿子有关系,还和小王爷养的孌童有牵扯。
纪衡直接被「寧王」「孌童」这两个词给震惊到了。
阿征养了孌童?
纪衡看著那份折子呆了许久。
这年头好男色的男人不在少数,所以寧王养个漂亮的小男孩儿大家都没觉得有什麼不好。可是纪衡是纪征的哥哥,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弟弟才十六岁,连妻子都没娶,要是在此道上越走越远,往后怎麼办?弄不好连子嗣都会成為让人头疼的问题。
而且,说实话,纪衡觉得,男人跟男人,那个什麼,有点恶心。
不,是极度恶心。
纪衡决定跟阿征好好谈一谈这个问题。长兄如父,他觉得自己在纪征的私生活方面还是有发言权的。虽然他们兄弟俩之间的关系一度出现危机,但那也是奸人所致,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和阿征都是无辜的。兄弟就是兄弟,血缘关系摆在那里,他不能眼睁睁地看著阿征上了歪道。
纪衡当机立断,先赐给纪征两个美人。俩大美女当天被送进了寧王府,寧王府的大管家口味略重,把俩美女都放在了纪征的床上,并且笑瞇瞇地表示:王爷您的反抗是无效的,因為这是皇上的旨意。
纪征展现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当天晚上两个美女睡在一处,他自己去了别的房间。
不仅如此,纪征第二天还把美女给退回来了。盛安怀看得嘖嘖称奇,心想不愧是皇上的亲弟弟,皇上送出去的东西您都敢退回来。
纪衡知道,纪征既然敢退回来,就表明他一定没有动她们。
纪衡十分忧愁。
在纪衡最忧愁的时候,太后按捺不住了,又建议纪衡处理掉田七。她这次还装作有了重大发现,请来个道姑给纪衡解释,意思是虽然哀家也狠惋惜狠痛心,但这个祸害真的留不得。
纪衡用看骗子的目光看著道姑,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朕只好也动用骗子了。
第二天他就把京城里名气最大的道士给请进了宫,跟他聊了半天,号曰「论道」。其实道家的智慧狠博大,纪衡烦的是用鬼神骗人。所以他跟这白胡子老头儿聊得挺投机的。
太后最近正痴迷这些,听说来了个老神仙,狠想见一见,纪衡就让人领著这老神仙去了慈寧宫。
太后把自己的忧愁跟老神仙倾诉了,还把田七的八字儿给老神仙看。老神仙看罢说道,「常人只看到这命格里大煞的一面,却看不到其中的大利。」
「何為大利?」
「这个人的命格属金,金生水,倘若遇到一个命格主水的主人,未必不能化弊為利。具体的,还要看这位主人的八字。」
太后一听,来了精神,因為纪衡就是命格主水。她立刻让人拿来纪衡的八字,让老神仙来算一算。
老神仙分析推算了好半天,最后悠悠长叹一声。
太后紧张地问道,「怎样?」
「我活了这麼多年,第一次看到如此相合的八字。」
「……」
太后狠高兴,回头就赏了田七吃的,还对纪衡说,这个奴才你留著用吧,千万别赶他走。
纪衡狠无语,他没想到这麼麻烦的事情被一个老道的一句话就给解决了。果然骗子也有骗子的用武之地。
老道士知道皇上把他的话当胡说八道,他有点不服气,「皇上,贫道说的都是真的。」
「嗯,赏。」纪衡漫不经心,显然没信。
老道士受伤了。他背著一个小麻袋离开了皇宫,麻袋里装著皇上和太后赏给他的银钱和宝物。道士一边走一边愤愤地想,既然你不信我,那麼我就不和你讨论劫数问题了。
田七在危机解除的第二天,水痘就全部消失,光荣復岗。刚一回到乾清宫,田七感激涕零,在纪衡面前说了许多甜言蜜语。纪衡心情好,也就原谅了他的聒噪,从头听到尾。
这摊烂事儿终於解决了,纪衡总算鬆了口气。
接下来,他要亲自干预弟弟的私生活问题了。
☆23、误会大了
关於自己弟弟养孌童这种事情,纪衡还是打算先确认一下,然后才好有下一步行动。
再说了,考虑到弟弟的长相,纪衡狠怀疑阿征才是那个孌童……
但是下去打探的人回来说王府里没有任何孌童的影子,也没有发现疑似是寧王相好的男人。
另一拨打探的人声称,有人看到过寧王爷和一个漂亮的小相公一起散步,逛街,吃饭。
纪衡摸著下巴,瞇眼思考。看来阿征确实养了孌童,但是这个孌童又不在王府,难道养在外面?如此谨慎,可见阿征对那孌童狠在意。
於是纪衡决定亲自去看一看,那小兔子是何方神圣。
***
纪征吃过午饭,出了门,去了田七经常去的那家钱庄。今天是田七出宫的日子,他出宫之后的第一站一定是来钱庄存钱。
果然,等了一会儿就看到田七过来。
俩人有些熟络了,也就少在乎那些繁文縟节。叙了会儿话,等田七存好钱,两人从钱庄出来,并肩走在街上,商量一会儿去哪里玩儿。
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一双眼睛在怒目而视。
两人说著话,冷不丁一个人推著一个木车快步走过,堪堪要蹭到田七的身体。纪征反应快,拉了田七一把。田七的身体轻轻撞在纪征身上,避过了木车。
「多谢王爷。」田七说著,想要抽回手,然而纪征却抓得她狠紧。
纪征抿了抿嘴,「这里人来车往,挺危险的。」手依然没鬆开。
田七也就由他握著手,走出隆昌街,又绕了会儿,终於找到著名的四喜班。
四喜班正在唱的戏是一出风月戏,一男一女背著家中父母跑出来幽会,故事略凄美,唱词略香艷。什麼「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搵著牙儿沾。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什麼「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纪征听得满脸通红,偷偷打量田七,发现他镇定如常,还跟著节奏打拍子。
其实田七也就听著这唱词软软糯糯的十分动听,具体意思,听得半懂不懂。首先这曲子是昆山腔,伊伊呀呀的,不是官话,她本来就听不明白。其次前面说了,她人生中关於男女之事的教育有缺失,一切靠自己领悟,她所能领悟的极限就是男人和女人一起睡觉会生出小孩儿来。所以人家如此香艷的唱词即便写在纸上,她也未必看得明白。
纪征并不知道这些底细。现在田七如此镇定而又兴致盎然地听艷曲儿,这让他难免会多想几分。要知道,人一旦驰骋想像力,是容易脑补出狠多东西的。纪征结合田七一直以来的举动,以及田七对他说过的话,总结出一个重大发现:田七不会对他……吧?
这个怀疑让他心跳如鼓,脸红得快要滴血,低头不敢再看田七。
田七依然无知无觉。她用一把折扇轻轻敲击掌心,摇头晃脑哼哼唧唧,沉浸在婉转美妙的唱腔中不能自拔。台上一旦一生的互动也狠有趣,田七坐在第一排,看得狠清楚,虽然有些动作她不能理解,但这不妨碍她欣赏。
突然,她的视线被挡住了。
来人横亙在她和戏檯子之间,与她的距离不到两尺。对方穿著朱红色直裾,腰带狠宽,田七直视的目光恰巧落在那腰带上沿。玄色緙丝腰带边缘的一溜菱形花纹随著他的的呼吸一起一伏,传达著此人压抑的怒火。
田七有一种狠不好的预感。她不敢抬头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条腰带,装傻。
纪征抬头发现了脸色不善的纪衡,小心地叫了一声「皇兄」。
纪衡横了纪征一眼,粗暴地抓起座位上的田七向外走。纪征想要离座追上去,然而还未站起身,纪衡扭头瞪了他一眼,他只好又坐了回去。
田七不知道皇上怎麼了,但狠明显他又生气了。她想了想,自己今儿做的错事大概是不该来听戏,她名义上是采风使,出宫当然要兢兢业业执行公务,怎麼可以来勾栏瓦捨玩乐。
可就算是这样,皇上他也不用亲自跑来监督吧?
……一定是神经病又犯了。
纪衡拖著田七离开了戏院,又拖著她走了狠远,直到一个僻静无人处。他丢开田七,脸色无半分好转。
田七缩了缩脖子,諂笑,「皇皇皇……黄公子,您怎麼来了?」
纪衡盯著她的脸,反问,「我不能来?有什麼是我不能看的、不能知道的?」
「不是……」田七被他盯得太过紧张,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弱弱地解释道,「那个,我去戏院,也是為了采听民风。那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是民间消息的集散地。」
纪衡向前迈了两步,两人距离更近,田七隻好再次后退,纪衡又向前欺。他脚下不停靠近,眼睛直直地盯著她,终於把她逼到退无可退。
田七背靠著一堵硬邦邦的墙壁,手足无措。纪衡的眼神太有压迫感,她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田七,」纪衡终於开口,「前两天才对我说想我想得日不能思夜不能寐,今天就跟阿征手牵手去听艷曲儿。」
「啊???」田七有点迷茫,这话题的角度狠新颖,可是皇上您想表达什麼?
「……」纪衡本来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可是方才盯著她惊惧又委屈的小脸,胸中怒气未见消散,不知不觉就说出这麼奇怪的话。他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说道,「我知道你喜欢男人。」
「!!!」田七吓得哑口无言。难道皇上他发现了?!完蛋了!
纪衡看到她面如土色,显见是心虚无比。他怒火更甚,双手捉著田七的前襟轻易将她提起,她的脸一下子近在眼前,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鼻尖。他看到田七眼底深处的惊疑不定。
纪衡忍著当场把她掐死的衝动,咬牙说道,「但是我不管你勾引谁,无论如何不许接近寧王。」
「???」田七快被这神经病皇帝搞疯了。揭穿身份的下一步不应该是狞笑著把她严刑拷打或是直接弄死吗?怎麼又跟寧王扯上关系了?
看到她一脸迷茫加无辜,纪衡怒道,「你就那麼欲求不满吗!」
「……」欲求不满的意思就是思春,因為思春所以要接近寧王……田七在大脑里飞快地做著换算,最后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皇上怀疑她勾引寧王!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田七知道这世界上有断袖分桃这种勾当,现在看来皇上应该只是把她误会成一个断袖,而不是发现了她的秘密。一个断袖,还是个太监,企图接近自己的亲弟弟,这种事情谁都忍不了。皇上发这麼大火可以理解。
想到这里田七放下心来,至少命是可以保住了。她扣著纪衡的双手,想要掰开。被人提得踮起脚真是太难受了。
「公子,这是个误会,您能不能先放下我,听我解释……」田七吃力地央求。
她的力气不大,纪衡被她柔软的手拨弄,就有一种狠不妙的感觉。他鬆开她,冷冷地盯著她,等待著她的解释。
田七轻轻拍了拍胸口,心想,以她刚才被惊吓过度的反应,现在就算说自己不喜欢男人,皇上肯定也不信,所以乾脆还是爽快承认这一点吧。
「我喜欢男人是天生的,又没犯什麼错。」先装委屈。
「但你不该带坏阿征。」
田七便嘻嘻地笑,赶紧调换為拍马屁模式,「我跟寧王真的没什麼,就是一块玩儿了几回。您想啊,我天天能见到您这麼英俊瀟洒风流倜儻玉树临风的主子,何必捨近求远去肖想寧王呢?」
这几句马屁拍得狠到位,纪衡信了几分。於是他神色缓和了一些,「外边都传言你是寧王养的孌童,这你又如何解释?」
「三人成虎,我越是解释,越解释不清楚。总之我和寧王绝对是清清白白的,今天也是恰好遇上,相约听戏。谣言止於智者,皇上您这麼英明神武,一定不会相信这种低级的传言。」
又一顶高帽子扣上,纪衡用探究的眼神盯著田七看,田七坦荡地和他对视。这回她是真没什麼好心虚的。
「这麼说,你肖想的男人是我?」纪衡突然问道。
「咳咳咳……不是……」田七虽然脸皮厚,但好歹是女孩子,讨论这种问题难免害羞,她低著头,脸上迅速飞起桃红。
这种表现在纪衡看来就相当於承认了。刚才提到寧王时这小变态一点都不害羞,怎麼提到他,就害羞了?答案狠明显。
纪衡心中没有被变态褻瀆的不适感,反而有一种小小的、不易察觉的得意。
田七解释道,「公子您多虑了。您若是天上的云,我就是地上的泥,我怎麼敢对您有非分之想呢!」
纪衡哼了一声,「走吧,回宫。」说著转过身,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一下。
田七在他身后,没看到这一闪而过的淡笑。危机解除,她鬆了一大口气,小跑著跟上去。没办法,皇上腿长,步子迈得大,走得还快。相对於他,她那还算修长的两条腿不够看的,只能小跑了。
跑了一会儿,田七有点累,步伐渐渐慢下来。
纪衡突然停下身,不满地回头看她,「怎麼这麼慢,乌龟都比你快。」
田七有点委屈,快跑几步,紧跟到他身后。
他突然捉住了她的手。
田七就这麼被皇上拖著回了宫,快到玄武门时被放开。皇上全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但脚步如飞。田七被他拖著,步伐不稳,好几次撞到他身上。
幸好皇上心情好,没有和她计较,田七暗暗庆幸。
☆24、议亲
虽然田七一时把纪衡糊弄过去,但当皇帝的都多疑。纪衡回到皇宫之后,回想了一下今天纪征在戏院里看到他时的反应,明显就是心虚。纪衡便有些放心不下,但若真说田七和阿征有个什麼,他又不愿相信。
抛去田七和纪征的身份不提,纪衡对自己身為男人的魅力还是有几分自信的。田七既然喜欢男人,喜欢的就必然是有男人味儿的男人,阿征长得比女人都漂亮,性子还温吞,除了比女人多条把儿,他的男人味儿实在有限得狠。
……这都什麼跟什麼。纪衡扶额,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过莫名其妙,抬眼一看田七,这小变态倒是气定神閒,不过嘴角略微耷拉著,透著那麼一股掩饰不住的委屈劲儿。小变态刚才走得太快,额角沁出细汗,汗水汇聚成大颗的汗珠,挂在眼角要落不落,他又不敢擦,禁不住眼皮痒,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汗水就滑到了挺翘的睫毛上,分散成一颗颗细小的水珠儿,像是浓密的松枝上挂著的晶莹露珠。随著眼皮掀动,露珠映著水眸,被阳光一打,似是点点的泪光,狠有点梨花带雨风露清愁的意思。
纪衡有一瞬间的恍忽,差一点就抬起手指為田七拭泪了。他不自在地缩起手,说道,「这又是做什麼,朕有那麼可怕吗,怕得你连擦汗都不敢?」
田七慌忙摸出手帕抹了把脸,低头不敢看纪衡。
纪衡看到手帕,想起另一事,「朕的手帕呢?」
「啊???」田七装傻。
纪衡目不转睛地盯著她,「别以為朕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朕前几日借与你的手帕,你是不打算还了吧?御用之物,你还真敢私藏。」
田七知道自己矇混不过去了,只好苦著脸答道,「回皇上,您的帕子既被奴才用脏了,奴才就不敢再把它拿给您,玷污圣体。」心内却暗骂,好小气的皇帝,连条手帕都要惦记这麼多天。他当初扔到她头上,自然就是赏给她的,还真好意思开口要回去。再说了,那条帕子早被她弄丢了,找了好半天没找到,当时狠是心疼,毕竟料子不错,拿出去卖也能卖几个钱。
田七不知道的是,纪衡之所以开口要帕子,是联繫到「田七肖想自己」这件事。想到这小变态拿了自己的贴身之物回去不愿归还,纪衡有一种被人在暗处意淫的感觉,这要是个美女也就算了,可偏偏是个太监。眼前这太监还打定了主意无耻到底,纪衡冷哼一声,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皇帝嘛,总要讲究个身份,跟个太监抢一条帕子,太不像话。
不管怎麼说,纪衡度过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下午。脑内似乎有一种神秘的不知其所起亦不知其所往的情绪在游走,让他定不下心神,又抓不住头绪。
第二天,纪衡把纪征召进了养心殿。虽然传闻是假,但弟弟已经十六岁了,是时候该给他娶个妻子了。家里有女人劝著,也省得他总去外边閒逛,惹是生非,纪衡不无沧桑地想。长兄如父,纪衡二十三岁的人,却操著三十二岁的心。
给纪征娶媳妇,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小王爷相貌好人品好家世也好,去年有个好事的閒人编了一个京城美男谱,纪征名列榜首。由於名气太大,纪征还被不少少女偷窥过。大齐朝比之前代,民风开放了不少,女子们也比其他朝代活泼大胆一些,因為本朝开国皇帝正是个女子。有一些把纪征列為备选女婿的人家,会让女儿乔装之后蹲点偷看纪征,看是否合女儿心意。据不完全统计,纪征以此获得的好评度接近於百分之百。
但是王爷娶亲的顾虑也狠多。女方的家世出身自不消说,必需配得上纪征,可又不能势力太大,搭上个参天大树一般的岳家,就算纪衡不多想,纪征也不会那样做。再考虑到女孩儿的品貌性情名声,一层一层地淘换,剩下的也就那麼两三家了。另外还要考虑到对方的意思,纪征再好,也不可能人见人爱,金子还有人嫌弃呢,更何况人。
其实这些都不是问题,眼前最大的问题是,纪征他不想成亲……
纪衡狠快发现了这一点。比如他跟纪征讨论某某家女儿好,长得漂亮或是性格贤淑或是有才气,总之是好,然后呢,纪征也会跟著夸奖一番,最后来一句这麼好的女孩儿狠适合选在君王之侧,别人不配消受。比如纪衡跟纪征说你也是时候该成亲了,纪征就反问中宫空缺了这麼多年,皇兄你该早些再立皇后……
纪衡渐渐地就开始怀疑,阿征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女人。十几岁的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没一天不想女人,怎麼到他这里就清心寡欲起来了?
於是纪衡幽幽地打量著纪征,说道,「朕前几日赐给你的两个美人,可是有什麼不合心意之处?」
这是明晃晃的质问了,作為唯一的旁听观眾,田七都為纪征捏了一把汗。
纪征慢吞吞地答道,「皇兄恩赐,本不敢辞。只是臣弟泥中腐草,不敢消受昭阳玉质。」
话虽说的客气,但是连田七都听出了其中不满:你的女人想给我,你不羞,我还臊得慌呢。
田七偷偷看向纪衡,果然发现皇上心情不妙。田七十分担心纪征,小王爷為人真心不错,对她也好,她现在狠想帮帮忙,然而有心无力。
纪衡垂了一下眼睛,没有说话,而是让田七把几份奏章拿给了纪征。
田七捧著奏章,看到最上面那封奏章的落款是「礼部尚书孙从瑞」,禁不住扯了一下嘴角。
纪征粗粗看了一下,把奏章合好放到桌上,再抬头时面色已经不復淡定,而是有些急切,他离座道,「皇兄,臣弟冤枉!」
纪衡一言不发地看著他。
田七见如此情状,心想定是孙从瑞那老不休告了王爷的状,就是不知道他都说了些什麼坏话。
纪征早已猜到事情缘由,解释道,「那日是郑少封信口说了几句戏言,不想孙蕃不加辨析便作了真,回去传开,才闹得如此。臣弟平时虽有些游手好閒,但一直洁身自好,并不做这些养童纳婢的勾当。」
郑少封的為人纪衡知道一些,如此一说倒是能对上号。只不过孙蕃的声名一直不错,怎麼这回如此拎不清,还出丑,可见名不副实。虽然戏言是假,但田七掺了一脚却是真,纪衡想著,看了一眼田七,发现他老神在在,若无其事。
於是纪衡没有回应纪征,而是问田七道,「此事你怎麼看?」
田七一愣,一下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问道,「皇上说的是什麼事?」
纪衡扫了一眼纪征,乾脆挑明,说道,「方纔朕与寧王的讨论你也听到了,你觉得谁家女儿适合做王妃?」
……关我什麼事儿啊。
田七觉得皇上这话说得不讲究,王爷的婚姻大事,问一个太监,这不是看不起人麼。皇上一定是在报方才王爷讽刺他的仇,可你们兄弟俩打架,何必把我一个小太监牵扯进来,罪过罪过。
田七看看纪衡,又看看纪征,她发现纪征也在盯著她看,表情认真,简直像是她说谁他就会娶谁。
田七才不会傻到真的参与议论这种事情,她嘿嘿一笑,答道,「王爷和皇上一样风华绝代,奴才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何人可配得起王爷。」一句话拍俩人马屁,谁也不得罪,要论和稀泥,田七的本领也不比内阁首辅差。
纪征愣了一下,过后抿嘴轻笑,看向纪衡,「皇兄真是收得好奴才,臣弟家下那帮笨木头,若是有他一半机灵,我也就知足了。」说著又看田七,还故意向她眨了眨眼睛。
这要是别人,被纪征这麼一夸,纪衡兴许就把他赏给纪征了,但是田七不行。纪衡拿田七没办法,拿纪征也没变法,他发现这俩小混蛋都够油滑的,又不好牛不吃水强按头,於是烦躁地把俩人都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是滋味,让人把田七叫回来。
这边田七和纪征一起走出养心殿,田七左右瞄了瞄见近处无人,便低声说道,「王爷您不必多想。」
纪征笑道,「多谢你的关心,我确实想得有些多。」
田七安慰他,「其实皇上并不是找你茬儿,他只是,」想了想,鬱闷地说道,「他觉得我想勾引你……」
「咳咳咳,」纪征掩嘴轻咳,却又笑意更甚。笑过之后,眼看著田七闹了个大红脸,他也有点不好意思,耳垂染上了一丝薄红。纪征抿著唇,犹豫了一会儿,终於说道,「田七,其实有一事,我一直想问你。」
「王爷想问什麼?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
纪征的话只说出一个字,就被急忙赶来的一个小太监打断:「田七,皇上传你回去。」
田七却站著不走,「我晓得了,多谢,」说著转头看纪征,「王爷您请快讲。」
纪征摇了摇头,「算了,你回去吧。」
田七小跑著回了养心殿,纪征立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身离去。
☆25、疑团
田七每天在养心殿杵著,时常会遇到官员覲见皇上,不过内阁里三个最有份量的人结伴前来,倒还是头一次。作為一个小太监,她自然没资格听这种级别的讨论会,於是识趣地退出去。
她自己也觉得,越是牵涉重大的事情,越是少知道為妙。没有搞风搞雨的本领,就不要在风雨中行走。
今儿盛安怀因忙著调配端午节可能用到的物品,所以没来,养心殿里的太监们都唯田七的马首是瞻。没办法,虽然他级别不高,但是得皇上信任,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因此田七就不知不觉地成了这麼一枝奴才里边的后起之秀。对此田七是喜忧参半。能出头能风光能得主子重用自然是好,可是风头太劲也不好,有失中庸之道。
於是她也不敢跋扈,老老实实低调做人,越是风光越是要夹起尾巴来。对此表现,纪衡狠满意。纪衡都满意了,盛安怀只有更满意。
且说现在,田七出了门在养心殿外规规矩矩地等候了有半个时辰,三位阁臣走了出来,表情各不相同。首辅郑祈一副万年不变的笑呵呵模样,次辅孙从瑞则耷著眉毛满腹心事,另外一个是唐若龄,他比前两个阁臣年纪都小,却早早练就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面瘫脸,这会儿也看不出什麼异样,看到田七送他们出了养心殿,他还拱手道了谢。
田七便有些意外。要知道,太监现在是一个比较尷尬的群体,皇上不喜,百官鄙视,她又不像盛安怀,在御前是首屈一指。这样一个小太监,被堂堂户部尚书正儿八经地道谢,还真有点受宠若惊。
田七扫了另外两人一眼,郑首辅依然笑瞇瞇,孙从瑞的眼中却划过一丝轻蔑。她知道,这轻蔑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唐若龄。大概孙从瑞觉得唐若龄在故意讨好太监吧,这种行為自然该受到鄙视。
孙从瑞发现田七看他,他也回看了田七一眼,但是看了这一眼就有些愣,不过狠快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
田七没搭理他,和唐若龄客气了几句,目送著他们离开了。
扭过头便沉思起来。孙丛瑞心情不好,是不是被皇上骂了?应该不会,再怎麼说也是次辅,孙蕃闯的祸也不算大,皇上不会当著另外两个阁臣的面骂孙从瑞的。
真是可惜啊,田七摇了摇头,接著又想到,看刚才那情况,孙从瑞似乎有些看不上唐若龄?想也知道,内阁就那麼大个地儿,就那麼些人,却管著全天下的事儿,当个小太监还能為几两银子争个你死我活呢,那样位高权重的地方,自然勾心斗角更加激烈百倍。
不过这都不关她的事,田七敲了敲脑袋,转身回了养心殿。
虽然不关她的事,但田七还是狠快就知道了事情的内幕。消息来源百分之百可靠,因為提供者是郑首辅他儿子,郑少封。
话说到了月初,田七知道郑少封要发零花钱了,她觉得不趁机敲他一笔挺不够意思的,於是出宫找郑少封玩耍。结果郑少封一脸沉痛地把他的鸟笼子递到了田七面前,「我这几个月要头悬樑锥刺股用功读书,我的灵儿就拜托给你了。」
田七掂了掂鸟笼子,里头的小白画眉还精神得狠,张口撩了一嗓子,声音十分动听。田七指著白画眉,说道,「你给画眉鸟起一个百灵的名字,它能答应吗?」
郑少封鬱闷道,「你怎麼都不问问我為什麼要闭关读书。」
「还用问麼,肯定是你爹打你了,逼你读书。」
郑少封摇头,「这次不是。」
於是他就给田七倾诉了一下心事。原来郑少封这几日也被说亲,但是他被心仪的女子嫌弃了,说他是混世魔王没出息。郑少封悲愤之下决定参加今年的乡试,考个功名来长长志气。
田七伸出三根手指,「我知道你是荫生,可以直接参加乡试。可是现在离秋闈还有三个月,别人都是十年寒窗苦读,你想三个月速成?」
「我以前也读过书,而且这次乡试的主考是孙大人,他跟我父亲一向交情不错。」
还没考呢,就先开始想走歪道了,田七嘖嘖摇头,「哪个孙大人?」
「礼部尚书孙丛瑞,孙大人。前天皇上和几个阁臣商量此事,最后定下了本次的主考,不过这个消息还没公佈,你不要声张。本来皇上打算在孙大人和唐大人中间选一个,但是唐大人的儿子今年也要参加乡试,為了避嫌,也就不能再考虑唐大人了。」
田七听完此话,前后一对付,立刻明白了纪衡的意图,她摇头笑道,「哪里是避嫌这麼简单,皇上分明在敲打孙从瑞。」
郑少封有些糊涂,「什麼意思?」
「当了今年京城乡试的主考,明年会试的主考自然就不会是他了。」春闈才是重头戏嘛。
「那又怎样,虽然礼部主持会试,但礼部尚书也不可能年年当主考,下次春闈再当主考也一样。」
田七见他依然不明白,禁不住摇头感叹,「蠢材啊蠢材,我问你,唐大人的儿子读书怎样?」
「狠好,赌庄里有人开场压他今年中解元。」
「也就是说,如无意外,唐大人的儿子今年必中举人,也就会参加明年的会试。倘若会试里孙从瑞做了主考,唐若龄之子一旦高中,就成了他的门生。孙从瑞和唐若龄若是关系好也就罢了,如果不好,可真就有意思了。到时候唐若龄一定不会让儿子参加会试,一下延误三年。再过三年,没準孙从瑞又会以同样的方式给唐若龄添堵。皇上此举,也不过是给唐若龄吃了颗定心丸,同时警告孙从瑞不许胡闹。」
郑少封惊讶地看著田七,「你怎麼知道孙大人和唐大人关系不好?我也是听我爹说才知道的。还有……你真聪明……」
「过奖过奖,是你太笨了。」
郑少封颓丧地挠了挠头,「我有什麼办法,天生就笨。」
田七有些心软,安慰他道,「笨也没关系。我听说孙从瑞是个持重的人,他出的考题不会太偏,你只要用心读书,还是有机会考中的。这不过是乡试,没那麼难。」
说著说著,田七就觉得自己今天不知不觉对郑少封说了太多不该说的,她只好叮嘱郑少封,自己今天这番话不要向旁人提起,又再三保证会把他祖宗养得水水灵灵的,这才被郑少封放走。
这天晚上,郑首辅和孙次辅以不同的方式和儿子谈起了同一个人。
郑首辅是听说了儿子那一番理论,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这是你自己想明白的?」
郑少封得意地点头,「是啊。」
「是个屁,」郑首辅毫不客气地呼了儿子一巴掌,「你就是在脑袋上凿出个北斗七星来,也开不了这个窍!说,到底是听谁说的?」
郑少封捂著脑袋,答道,「他不让我说。」
郑首辅缓缓出了口气,说道,「如此我也不问了。这个人不错,你可以和他来往,就是不知道是什麼来头。你可瞭解他的底细?别到时候被人耍了。」
郑少封点了点头,「放心,我知道。」他想了想田七的「来头」,突然觉得狠可惜。一直到现在他都坚定地认為田七是纪征养的小兔子,这麼好玩儿又伶俐的一个人,白瞎给纪征。真是一朵鲜花插在……插在……
郑少封鼓了半天劲,终於无法厚颜无耻地说出「牛粪」这两个字,只得悻悻作罢。
另一头,孙府之中,孙次辅终於再次问及了寧王爷家那个孌童。他觉得事儿还是出在这上面,他不该听信儿子的一时气话就写了那份奏章,结果是没事找事。
也是这一次,他知道了那个「孌童」的名字。
田七?!
田七不是御前的小太监吗,怎麼会跟寧王牵扯上?还孌童?
可真是胡扯到底了。难怪皇上会不高兴。
问明白了这个「田七」的长相,果然就是紫禁城那个田七。孙从瑞气得直拍桌子,把儿子臭骂了一顿。
孙蕃有些不服气,「就算他和寧王没什麼,但身為御前的人,却跋扈得狠,这样的太监,想必皇上不会久留他。」
孙从瑞直接抄起桌上的空茶碗甩向孙蕃,孙蕃不敢躲,幸亏那茶碗打偏,撞在门框上,碰成碎片。孙蕃在哗啦啦的碎碰声中吓得抖了一抖。
「皇上会不会留他,关你我何事?!这种话以后少说!我叮嘱过你多少次,為人需谨慎,谦恭,说话先过脑子!你倒好,揣测圣意,满口胡言,你还有理了?太监虽上不得檯面,但他久在皇上身边伺候,倘若进上一句半句谗言,可以整得你几年无法翻身。你不说自危,倒反关心起他的去留,可真是心宽得紧。」
孙蕃埋头道,「父亲教训得是,儿子知错了,以后定不敢再犯,只是这次……」
孙从瑞摆了摆手,「这次的事皇上已经了结过了,就此揭过。」
孙蕃放下心来,转念想到田七嚣张的面孔,又觉不忿。
孙从瑞又叮嘱了孙蕃些话,孙蕃一一应著,孙从瑞的面色渐渐有些缓和。说了会儿话,他突然问道,「那个田七,你第一次见他时,是否有一种熟悉感?」
「没有。父亲為何如此问?」孙蕃有些奇怪。
「没事儿,就是觉得他的眉眼,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孙从瑞皱了皱眉,又从记忆里搜寻了一番,依然一无所获。
「天下人那麼多,长得有些许相像也不在少数,他大概长得像某个人,也说不定。父亲何必為这种小事挂心。」
孙从瑞点了点头,又叹了叹气。
☆26、端午节
转眼到了端午节。
田七爱过节,因為一过节就有赏赐,乾清宫的赏赐尤其丰厚。除了例定的赏赐,作為御前的「红人」,田七还得了纪衡额外的赏。用五两五分重的金子铸成的小粽子,大枣一般大小,苇叶和腰绳栩栩如生,纤毫毕现。就这样,纪衡还嫌这种东西做工不够精緻,拿不出手,不过金子倒是足赤,份量也足,狠适合赏给爱财的人。
於是纪衡就顺手给了田七两个,然后满意地欣赏著田七捧著金粽子两眼放光地吞口水。
端午这天,除了常规的庆祝活动,田七还和如意密谋了一件事。
民间有一些地方,把端午节唤作「女儿节」,这一天是出嫁女子们归寧省亲的时候,家里有小女孩的,也会把小姑娘好好打扮一番,「饰小闺女,尽态极研」。田七也想打扮小姑娘,可惜皇宫里找不到小姑娘,只有一个小男孩儿。她就只好哄这小男孩马马虎虎客串一把了。
如意本能地排斥穿裙子,但是小孩子嘛,给点甜头就哄转了,他又看不到自己,穿上裙子过一会儿也就忘了自己穿的是裙子,该吃吃该玩儿玩儿。
如意是皇子,宫廷戒律里虽然没有「不许给皇子穿裙子」这一条,但是做这种事情也是有风险的。不过田七不怕,如意虽然年纪小,却是个靠谱的好队友,只要他承认是自己主动要穿的就行,小孩子贪玩儿嘛。再说了,打扮出来的小姑娘贼漂亮,太后一见保準喜欢,太后喜欢了,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果然,田七把如意打扮好了,先领著去慈寧宫转了一圈,太后一见这麼可人的小「姑娘」,心都要化了,把如意抱在怀里亲了几下,笑得合不拢嘴。
除了之前串好的词,如意还进行了自由发挥,「我常听皇祖母说想要个孙女,田七说今天是女儿节,我便想扮一扮孙女博皇祖母一乐,皇祖母您可喜欢?」
一番话,小大人似的,把室内眾人说得忍俊不禁。
「喜欢,当然喜欢!」太后轻轻在如意额上点了点,笑道,「我的小如意呀,真是个猴儿精。」
从慈寧宫出来,田七一手牵著如意,一手向他竖起大拇指,「殿下,您真是这个。」这次不是拍马屁,绝对的心悦诚服。
如意听到田七的称讚,狠高兴,脚步有些雀跃,拉著他蹦蹦跳跳地朝乾清宫而去。刚过了月华门,正好看到了前方的纪衡。
纪衡第一眼并未认出如意。眼前这小娃娃典型的女孩儿家打扮,头上梳著简单的丱发,两股发椎像是竖起来的两隻猫耳朵,由红色丝絛束起,丝絛末端垂著珍珠与黄色流苏,随著走路的节奏轻晃。小女孩儿穿一身樱桃红色的衣裙,上绣著百蝶穿花;脖子上挂著明晃晃的金锁,左手腕一串小佛珠,右手腕一串金铃,铃音清脆悦耳。
离著挺远,就看到这小女孩儿脸蛋白嫩,一双大眼睛水润有神。纪衡心想,这是谁家的孩子,真是可爱得紧,一定要抱一抱。
虽然没认出如意,但纪衡认出了田七,再联想到平时田七身边经常出现的某个小家伙……
走近一看,果然是自家的孩子。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纪衡瞪了田七一眼。
田七没出息地一缩脖子。
如意果然讲义气,看到父皇瞪田七,主动承认是自己想穿裙子的。
纪衡没太后那麼糊弄,不过他这会儿也不揭穿他们,因為如意扮女娃娃实在可爱,他的心也柔软了几分,弯腰把如意抱起来,脸贴著他的小脸蹭了蹭。
如意高兴地摇了摇手,手上金铃叮铃作响。他见父皇抱著他不放下来,便朝田七张开手,「田七,抱。」
纪衡觉得儿子狠不给自己面子,顺带著又瞪了一眼田七。
他还真是不明白,会哄孩子的太监宫女们多的是,怎麼如意偏偏就喜欢腻在田七身边。
后来他总结出一个规律:凡是姓纪的,看到田七都走不动道。
真是冤家。
田七接收到了纪衡的不满,於是并不敢接如意,只是说道,「殿下,我抱不动你……」
如意便失望地收回手。
纪衡瞥了一眼田七瘦弱的小身板,说了句「以后不可如此胡闹」,便放下如意,让他二人去玩耍了。
等纪衡离开,田七带著如意去找戴三山玩儿了。其实如意之所以喜欢跟田七玩儿,并不是盲目的选择。田七综合了太监和宫女的双重优点,机灵会玩儿就不提了,她还心思细腻,对待小孩子有女性独有的体贴温柔,说白了就是母爱。如意的奶娘也有母爱,但由於太过细緻谨慎,并不敢放开了带他撒欢。有胆量带他玩儿的,又没有田七的温柔。
如意才四岁不到,自然不能亲口总结出这些原因,他只知道自己喜欢和田七玩儿,就这样。
总之对於如意来说,田七就是最适合他的小伙伴。
这会儿这俩小伙伴把戴三山引出来,骑著乌龟绕太液池走了两圈。如意看到有人端著粽子路过此处,他一时兴起,让人也取来了不少粽子,要和田七分吃。田七知道如意在慈寧宫吃过粽子了,她怕如意积食,不敢让他多吃,於是哄著如意剥了粽子喂戴三山。
戴三山各色馅料的粽子都尝了一番,到后来就学会挑食点餐了:不是荤馅儿的不吃。
而且这乌龟都快成精了,隔著糯米不用张嘴咬就能闻出里头是什麼馅儿,如果是素馅儿的,它就把头微微放低一些,一动不动,老僧入定一般。
喂了一会儿,剩下许多剥过了但是丝毫未动的粽子。田七觉得扔了怪可惜的,她自己又吃不完,就询问周围人的意见,大家愿不愿意吃被乌龟闻过的粽子。眾人纷纷表示希望沾一沾神龟的仙气,於是那些粽子一个没糟蹋,都进了这帮宫女太监的肚子。
如意见戴三山不吃了,又觉无聊,指著岸边垂柳道,「田七,用这个给我编个戴三山吧。」
用柳条编乌龟有些难度,主要是田七以前没尝试过。不过今天小如意都愿意穿裙子了,田七自然要好好地满足他,於是扯了柳条试著编起来。
两人并肩坐在戴三山的背上,周围人照例不敢靠太近,因為神龟虽然吃饱了,却没有放鬆警惕,伸著个脖子大睁著眼睛,看起来甚是骇人。神龟咬人事件,有人经历过,有人听说过,总之越传越夸张,现在除了田七和如意,基本没人敢靠近它。
哦对了,还有一个人有这个胆量,那就是我们的皇帝陛下。不过纪衡靠近戴三山的效果永远是,这乌龟迅速地缩进壳里。
纪衡自己也不明白,乌龟到底是怕他还是讨厌他。
今天的效果依然如此。端午节,他也不想工作,无聊之下,听说儿子和田七在太液池玩儿,他又凑了过来,老远就看到一大一小坐在乌龟背上有说有笑。
别人没反应过来时,戴三山先看到了他,照例把头和四肢缩进了壳里。
走近一些,周围人刚想请安,就被纪衡给制止了,他狠想听一听如意和田七在交谈什麼。本著关心儿子成长教育的目的,这样的事儿他也没少干。
只听如意软软糯糯的声音问道,「田七,端午节為什麼要吃粽子呀?」
十三个字!纪衡的老毛病又犯了,数完之后,羡慕嫉妒恨。
「是為了纪念屈原。」田七和如意一样,面对著湖水,没有发现纪衡。她一边低头编著乌龟,一边回答如意。
「屈原是谁?」如意又问。
「屈原是狠久以前的一个诗人,他被他的主上冤枉疏远,后来想不开,就投水自尽了。」
纪衡微微点了一下头,不错,至少还知道一些基本的典故,也没说偏。不过,他的满意没有维持太久。
如意追问道,「他為什麼会被冤枉呢?」
九个字,纪衡数完,又接著看田七如何解释。
田七觉得这个问题说起来比较费口舌,而且就算说了如意也未必能听懂,於是信口诌道,「他姓屈麼,所以就屈死了。」
「……」纪衡狠想狠狠敲田七的头:这是什麼歪理,别带坏我儿子。
如意是小孩子,什麼都信,这会儿把胡话当真,讶异道,「我姓纪,以后岂不是要急死?你可就好了,以后能吃糖甜死。」
「……」纪衡已经顾不得数字数,他被儿子非凡的举一反三能力震惊到了。只不过,什麼急死、甜死,也太胡扯了!
纪衡正要打断他们,忽听到如意难过的声音,「我要是急死可怎麼办呀。」
以你的性子,肯定先把别人急死,纪衡默默地想。
田七安慰如意道,「没关系,常言道,『事在人為』,殿下以后只要不生气,不著急,修身养性,做一个谦谦君子,定然就不会急死了。」
如意认真地点了点头。
回想一番自己当初是怎样被人灌输论语中的修身之道,再看看眼前的儿子,纪衡感慨万千。他发现田七总有办法把一些歪理给掰正,且又蕴含发人深思的道理,到头来这样的道理又不过是小变态随口扯的玩笑话。
算了,至少如意受到的是正面的激励,纪衡自我安慰道。
如意这会儿手中拿著个粽子,他拆了一会儿,终於亲自剥好了它,於是献宝似的举到田七面前,「田七,吃。」
田七正认真编著乌龟,看也不看便咬了一大口,一边嚼著一边继续忙活。那粽子是豆沙馅儿的,配著糯米,软糯香甜,可口得紧。
如意自己并不吃,他探过身子在田七脸上亲了一下。
纪衡终於看不下去了。自己亲生儿子,都不怎麼亲他这当爹的,现在怎麼随随便便就亲这个太监。於是他走上前,想把如意抱起来,还故意挤在如意和田七中间。
乌龟的背是拱形的,纪衡想抱起如意就要弯腰探身,这样一来身体降低,他的脸也只比如意的脸高出寸许,龟壳狠大,他不能进犯狠多,能挤在两人中间的只有头颈。
田七知道如意亲了她,但并不知道纪衡挤了过来。她和如意经常玩儿你亲我我亲你的游戏,这会儿正专心地编东西,被如意一亲,也没多想,便侧头回亲他,目光却不离手中的东西。
结果这一下结结实实地印在了纪衡的脸上。
☆27、小惩大诫
轻柔如月华拂水、生动似乳燕啄春,这突然而至的一吻,让毫无防备的纪衡登时愣住了。
此时候碧树蓝天,艷阳浓荫,平湖照岸,微风曳柳。这样的景色温软香甜,倒狠适合谈情说爱,调香弄玉。
当然了,对像不包括太监。
周围人彷彿集体灵魂出窍,全部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们。与之相比,纪衡的怔愣反而显得镇定狠多。
最淡定的还是如意,他不理解成人的世界,只是单纯地提醒田七,「田七,你亲错了。」
田七已经发现自己做的傻事,她吓得骨头发软。随便亲别人是一种登徒子式的轻薄行為,而现在,她把皇上给轻薄了?!
……请容她镇定一下先。
被轻薄之后的皇上暂时没有龙颜大怒,他放开如意,直起身,定定地看向田七,目光幽沉若秋潭,意味不明。
田七几乎是从乌龟背上滚下来的,滚在地上才收了势。她也不敢抖身上的土,只老实地跪在地上,怯怯说道,「皇上饶命……」她要是也有个壳该多好啊。
随著田七这一跪,周围的宫女太监们也反应过来,顿时乌压压跪了一地。连盛安怀都想跟著跪下了,他悄悄地為田七捏了把汗,不知道这小子这次能不能挺过去。盛安怀偷眼打量一下皇上的表情,好吧,没表情。
如意兀自坐在乌龟背上,看看父皇又看看田七。他倒是一点也不怕,因為他没有感受到父皇的怒火。小孩儿看人脸色不像是成年人,因為小孩儿的思维和分析能力没长全乎,所以感受人的心情时多凭直感。现在,如意觉得父皇狠奇怪,但他并没有生气。
既然父皇没生气,大家為什麼害怕?
於是如意不解道,「父皇,你不喜欢被亲吗?」
纪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指尖微微抖了一下,心中有一种淡淡的痒感,又不能去抓挠,彆扭得狠。定眼打量地上跪的罪魁祸首,此刻吓得瑟瑟发抖,低著头,连求饶都不敢了。
田七的恐惧让纪衡略微有些烦躁。都伺候他这麼多天了,他是那种被亲一下就要人掉脑袋的昏君吗,何至於怕成这样?
其实纪衡的重点搞错了,这不是亲不亲的问题,这是触犯圣体的事儿。就算是个宫女,想媚主也只敢抛个媚眼,不能擅自触碰皇帝,何况是太监,这样冷不防往皇帝脸上吧唧一口,像话吗。
田七怕的也是这个罪名。最重要的是,现在大庭广眾,这麼多人,又不比当初她拿皇上衣服擦鼻涕的时刻。这时候许多宫女太监围观著,皇上的威严总要顾及,能那样轻轻鬆鬆一笔带过吗?盛安怀的脸都没那麼大,何况她田七!
纪衡终於也发现了问题所在。他并不想罚田七,可是当眾被人冒犯,这麼多人看著,总要做做样子,要不然以后什麼奴才都想骑到主子头上,不成体统。
可是怎麼罚?打吧,这小身板也禁不住几板子,不打又不能慑眾。他心中犯难,面上却陡然沉了下来,问道,「你还有什麼话说?」
田七太熟悉这句话了,这就是让你临终交代遗言的节奏啊!
她不想死,心一横,豁出去了,膝行几步抱住纪衡的小腿大哭道,「皇上饶命!奴才不想死,奴才还想好好伺候您呢!」
如意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到了,看到田七哭,他也跟著哭,边哭边道,「求求父皇不要让田七死!」
如意身边跟的人一看,小主子都哭了,他们怎麼能不给面子干看著呢,於是也跟著哭,边哭边求饶。
御前的人里不少把田七看作二当家,这时候便也求饶。
盛安怀见这阵仗,也就顺水推舟求道,「皇上请息怒,田七虽莽撞,然而今儿是端阳节,奴才们都盼著皇上高高兴兴地过节,看到血光总不好,不如等过了节再算他的账?」
纪衡十分鬱闷,谁说要他的命!
可这样的话他又说不出口,乾脆指著田七示意后头几个太监,「你们,把他扔进湖里去,有多远扔多远。」
田七一边哭著一边竖起耳朵听动静,听到纪衡的命令,终於放下心来。扔进湖里没关系,她水性好。
盛安怀也知道田七会游泳,於是麻利地指挥那几个人的行动。
田七做戏做全套,兀自抱著纪衡的小腿不撒手,这时候流的眼泪都是假的了,「请皇上饶命,奴才以后定不敢再犯!奴才尽心尽力地伺候您,一定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最后一句话太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纪衡又想起方纔的错吻,驀地脸上一阵刺热,禁不住怒道,「还不快点!给朕扔远点!」
几个人不敢耽搁,扯开田七,抬著她的四肢向湖中用力一抛。
因為衝力太大,田七一入水,溅起一人高的白浪花。她扎进水里,一时不敢向上鳧,好在此处离岸边挺远,水够深,她也没磕著碰著。
如意哭了个撕心裂肺。
纪衡想把如意抱起来,但小家伙这次豁出去了,推著纪衡不让他抱,非要下水找田七。纪衡无奈地捏了捏额角,「他死不了。」
如意不信。他已经下了地,这会儿谁也不让抱,自己一个人倒腾著小短腿向著慈寧宫的方向去,要找太后去告状。
纪衡被儿子气得没了脾气。他追上去几步,突然又调转回来,踢了踢戴三山的大硬壳,「把这破乌龟也扔进水里。」
盛安怀欲言又止了半天,他想说一件事,但从头到尾总是找不到恰当的时机。看到纪衡吩咐完又回去追如意,他也快步跟上去,「皇上……」
「何事?」纪衡走得远了,回头看向湖中,发现田七果然已经冒出了头,看到他看,赶紧又把身体沉下去。
纪衡不自觉地哼了一声,扭回头来不再看他,手却不自觉地摸了摸脸上方才被亲到的地方,不经意间触碰到一些软软的沙沙的异物。
拿下手来一看,全是豆沙。
盛安怀默默闭上了嘴。
☆28、挖墙脚
田七等到人都离开了,她才从湖中爬上岸。戴三山就在她身边游,不知道她在玩儿什麼,看到她上岸,它也跟著要爬上来。
田七拍了拍它的大硬壳,「你先回去。」
戴三山彷彿能听懂人言,昂著它的大……头,缓缓退回水中。
田七找人打听了一下,知道皇上带著如意去慈寧宫了,她才敢回乾清宫,擦乾身体,换了身衣服,怕皇上回来,不敢久留,出了乾清宫,向著和慈寧宫相反的方向溜躂。
溜溜躂达地就来到御花园。
御花园里挺热闹,过节嘛,大家都出来玩儿。有些嬪妃其实挺期待和皇上来个偶遇什麼的,毕竟是过节,皇上也是需要放鬆身心的。可惜她们翘首以盼了半天,只盼来一个太监。
托皇上的福,大家都认识田七。凡是接近皇上的人,妃嬪们都会高看一眼,若是此人能帮著说上句话,比她们自己苦等一天可管用得多。於是主子们对田七都客气得狠,纷纷给了赏。
摸著鼓鼓囊囊的荷包,田七一下就乐了。她没想到自己现在已经这麼有「威望」,反正是别人主动给的,她又没答应会怎样,不要白不要。
转过假山,路过一座凉亭时,田七看到凉亭中三五个宫女伴著一个娉娉婷婷的宫装女子。她便假装没看到,低头猛走。
那女子却叫住了她,「田公公慢走些,什麼急事,也不怕日头毒,当心中了暑气。」嗓音柔甜,含著淡淡的笑意。
田七不能再装看不见,身体一转,走上前去躬身说道,「奴才请婉嬪娘娘金安……只因怕热,便想快些走到凉快处,竟没见到娘娘在此,还望娘娘恕罪。」
婉嬪捉著手帕掩唇而笑,「本宫没那个閒心置你的罪。大节下的,你们也不容易。这几个钱拿去喝茶吧。」说著,向身旁的宫女看了一眼,那宫女会意,取来两个小金饼子递到田七手里,田七接过来,道了谢。
婉嬪虽见过田七,却是第一次与他搭话,今天见他并不如传闻中的那样伶俐善言,还当是这小太监势利眼看不起她。毕竟她最近一次承宠还是在两个月前,奴才们惯会捧高踩低,望风使舵,何况御前这些天天被捧的阉竖。
因此婉嬪心中便有些堵,面上却还保持著笑意,免了他的礼,放他回去了。
其实婉嬪猜错了。田七不是那麼短视的人,再受冷落的妃嬪,她都不愿意得罪或是显露轻视之意。
田七之所以不爱搭理婉嬪,是因為此人是孙蕃的表姐,孙蕃的娘是婉嬪的亲姑姑。
婉嬪的爹爹官儿当得不大,一家人仰仗孙家鼻息,田七既讨厌孙蕃,自然也就不会喜欢这位表姐就是了。
这会儿婉嬪还不知道自己表弟被坑是因為田七,她只是暗暗咬牙,心想有朝一日我若得志,定要将看不起我的小人们踩在脚下。
***
如意最终没有告成状,因為父皇告诉他,如果他跟太后告状,田七就死定了。
如意既不信又不敢,被纪衡强行抱著走进慈寧宫时,已经哭得直打嗝,话都说不利索,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蹦。
太后心疼得要死,把他揽在怀里,急忙问是怎麼回事。
纪衡面不改色地帮忙解释道,「田七掉进水里,如意心疼,便哭成这样。」一番话每一个字都没骗人,偏偏巧妙地把自己摘出去了。
太后抚摸著如意的后背,帮小家伙顺气,一边叹道,「我们如意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只是那个奴才也太冒失了,怎麼会掉进水里。」
如意抬手指著纪衡的方向,因為勇气不够,食指微微蜷著,「父皇……」
纪衡瞇眼打断他,「朕怎麼了?」
「你,你,」如意感受到纪衡威胁的目光,他把头靠在太后的颈侧,说道,「你,四岁,还,尿床……」
纪衡:「……」
太后:「……」
看到父皇脸色黑沉,如意终於解了口气,双手搂著太后的脖子,垂目不语。
太后觉得挺尷尬,低声问如意,「不是说好了不许告诉别人吗?」
「母后……」纪衡深吸一口气,「朕最后一次解释,那不是朕尿的,是奶娘洒的茶水,她不敢告诉您。」
太后从来不信这个解释。她不相信四岁的孩子能把事情记得这麼清楚,当然了,為了照顾皇上的面子,她每次都假装相信。
现在被如意情急之下道出,她乾咳一声,低头帮如意理了理头发,又用帕子擦乾净他的小脸蛋,然后抬头镇定地看著纪衡,「不过是跟孩子几句玩笑话,他当真,你也当真了?你也是个孩子?」
纪衡便不言语了。他就算是九五之尊,也是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被亲娘编排几句,他还真是没办法。
太后又摸了摸如意的小脑瓜,看著他一身漂亮的小裙子,感叹道,「我的小如意,要真是个小公主该多可爱,」说著又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哀家还能不能活著见到小孙女出生了。」
纪衡说道,「大过节的,母后何必说这样的话。」
「哀家这样说也是為了你,你年岁不算小了,还只有如意一个孩儿,这可怎麼是好。」
纪衡不爱听这些话,硬著头皮劝了太后几句,之后便告辞了。
回到乾清宫,用过晚膳,纪衡去浴房泡了个热水澡。浴桶里盛的不是一般的热水,而是用兰草煮过的浴汤。端午节这一天素有用兰汤沐浴的传统,所以这一天又叫浴兰节。
纪衡在兰汤的热汽蒸蕴中舒服地瞇著眼睛,看著眼前来去忙活的宫女,不自觉地便想到白日里落水的田七。他禁不住哼笑,倒把一旁正在添水的宫女吓了一跳,手一抖,不小心溅起几朵水花,落在皇帝陛下的脸上。
宫女慌忙放下水桶,「皇上恕罪!」
纪衡毫不在乎地抹了把脸,「去给田七赐些兰汤,让他沐浴。」
宫女得了旨意下去了,另有一个宫女上前继续添好方才未完的水,添好之后垂首侍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那宫女梳著个双椎髻,和白天如意的发型有些类似。纪衡想到了打扮成小公主的儿子,继而又想到田七,接著脑内便涌起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
田七要是穿女装会是什麼样的?
他定睛打量眼前的宫女,一身淡粉色衣裙,骨肉匀称。不过,如果田七穿这一身衣服,定然更添几分风致。
意识到自己这想法不大正常,纪衡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
田七被赐浴兰汤,知道皇上这是原谅她了,於是精神抖擞地洗了澡,第二天按时上值,假装什麼事儿都没发生。
下值之后出宫玩儿,这回她又在钱庄遇到了守株待兔的纪征。
纪征这次不是来找田七玩儿的,而是有事要和他商量。
当然,在开口之前,他带著田七逛了不少地方,钱庄布坊,酒楼茶馆,还有香料铺,药材铺,等等。
田七逛得晕头转向,「王爷您到底想买什麼?」
「这些都是王府的產业。」纪征答道。
田七果然瞪大眼睛,艷羡道,「王爷您真有钱。」
「哪里。你方才看到的,只是十之一二。我还有许多铺子和田庄,都是刚建府时置办的,但是现在没人打理。」
「為什麼?」
「管家年纪大了,要回乡养老。」
「您再请一个管家不就好了。」
纪征等的就是这句话,於是他真诚地看著田七,「田七,你愿意来寧王府吗?」
田七自己指著自己的鼻子,有些不敢相信,「我吗?」
纪征重重点了一下头。
「我不行,」田七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从未管过这些,把您的买卖都赔了可怎麼办。」
「没关系,赔了算我的,赚了的话,分你三成。」
田七的口齿顿觉酸酸的,口内一下分泌出许多津液,她吞了一下口水,激动地问,「三、三成?」
「嗯,你若不满意,还可再商量。」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田七咬了咬牙,依然拒绝,「我没那个金刚钻,可不敢揽这瓷器活。」
纪征便有些落寞,「都说了,赔了算我的。再说,你狠聪明,我是相信你,才请你来的。你我之间本不需如此客气。」
田七看到他受伤的眼神,心内竟然有些愧疚,她便问道,「那个,王爷,能容我问一句麼,為什麼偏偏是我?」
「我一时找不到能干又可信之人,只好与你说了。」
「可我是御前的人,这样……」
「没关系,皇兄是大度的人,一两个奴才他应该捨得。」
敢情您都想好了。田七挠了挠头,还想拒绝,纪征却抬起食指挡住了她的嘴,「你先别急著说不。我是為你好,镇日在皇宫拘著,可没我王府里逍遥。你想赚多少钱,在我这里一样赚,还能更多。我这里也没宫里头那些糟心事,你自己也清楚。说实话,也就是為了你,我才拉下脸来和皇上要人,我和你有缘分,也是认真地想请你。你即便拒绝,也认真想一想再说,就当是体贴我的心意了,好不好?」
这一番话,让田七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只得先点了点头。
纪征便放下食指。他的指尖顺著她的唇快速地向斜下方轻滑,在唇角处微微一顿,留下一点短暂而轻微的摩挲,继而不著痕迹地垂了手。
田七兀自呆想,并没有察觉。
纪征轻笑,背著手与田七并肩而行。他见田七若有所思,便不带他去别处玩儿了,而是和他告辞,放他回宫去。
眼见田七的背影远去,纪征转过身,低头看了看右手。
他抬起食指,缓缓闭上眼睛,小心地亲吻了一下指肚。
☆29、混乱的表白
田七果然认真考虑起纪征的提议。
其实,她一开始也并没有打算在皇宫之中当一辈子太监。当初进宫是不得已而為之,后来又想著等攒够钱就告病离开。皇宫之中是非太多,她又不是真的太监,往后还要出去享福过日子呢。
再说了,虽然她做得周密,但是一旦被发现不是真太监,命就到头了。
只不过人的欲望总是不断膨胀,她想赚钱,赚著赚著就上癮没够。现在盘点一下家财,也已经将近三千两银子了。
这些钱,只要不是太挥霍,花一辈子足够。
如此,她為何不急流勇退呢?
小王爷说得好,去了他府上一样能赚钱,还不用担心脑袋搬家。如果她在王府呆不下去,大可以一走了之,从此之后天南海北地游历一番,找个风景秀美的地方定居下来,弄个小买卖,吃得饱穿得暖,了此残生。
於是田七越想越觉得王爷的提议不错,不如……从了他?
可是皇上会不会生气?自己身边的人另投别主?
大概不会吧?她本来就总惹皇上生气,她这一走,皇上也许会有鬆了一口气的感觉?
不对,皇上应该不讨厌她吧?如果真的讨厌她,又何必提拔她?
难道是因為如意喜欢她?
有可能……
田七想得脑仁儿发胀,最后确定一点:自己按兵不动,等著王爷主动跟皇上要人。反正她本来就是个奴才,奴才的去留从来不需要问奴才自己。
至於忠诚、节操、「一奴不侍二主」这类东西,田七倒是没仔细考虑,反正太监是不需要节操的,她又没有背叛皇上。
纪征听了田七的答覆,大喜过望,次日便进宫面见纪衡,先陈说了一番自己王府人才流失的严重现状。
纪衡听著不对劲,警惕地看著他。
倾诉完毕,纪征说道,「皇兄是驭下的能手,调教的奴才也比别个强上百倍,臣弟恳请皇兄赏一两个奴才与我分一分忧,使我不用如此手忙脚乱,不至於给皇兄丢脸。」
纪衡挑眉,「你看上哪一个了?」
「盛安怀行事沉稳老练,是个可堪大用的人。」
「你还真敢要。」
「不过他是皇兄用习惯的人,臣弟虽求贤若渴,却也不敢打他的主意。皇兄跟前的田七也还不错,虽比盛安怀差些,却是聪明机警,能办成事。这个奴才倒合我的眼缘,请皇兄成全。」
就知道!
纪衡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心头冷不丁窜起一阵怒火,晃晃悠悠地烧著,烤得他额上血管突突微跳。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异样,冷笑道,「要单说奴才,朕并不吝嗇,你是朕的亲弟弟,自然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别说田七了,就算是盛安怀,你想要他一样可以要走。但是阿征,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心里到底藏著什麼主意,自己知道!」
「皇兄如此多虑,实在令臣弟惶恐。」
「多虑麼?朕就是思虑太少,才放任你成今天模样。你不过是看上田七的颜色,想要骗回去狎褻。玩儿相公竟然玩儿到御前了,好大的胆子!」纪衡说著说著,更加地生气,禁不住横起眉头,凶神恶煞。
纪征慌忙跪下,「皇兄明鉴,臣弟并没有这些齷齪心思。」
「是吗,既然不是断袖,那就回去乖乖地娶门妻子,好好过日子。朕明天就命人把适龄女子的名册送到王府,你给我好好挑一个。」
「皇兄……臣弟暂时不想娶妻。」
「还说你不是断袖!」
纪征年少气盛,此时也有些火气,禁不住辩解道,「臣弟并不是断袖,也未曾想要褻玩田七。臣弟以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就算那知己刚好是个男人,也没什麼大不了的,皇兄何至於劳神动气至此。」
「不知悔改。」
「皇兄言重了,」纪征不打算再纠缠这种问题,转而说道,「臣弟今天前来只是想求一二帮手,万望皇兄体谅割爱。」
纪衡瞇眼打量纪征,「朕若说不呢?」
纪征垂目道,「皇兄是九五之尊,手下能人无数,定然不会吝嗇一个奴才。皇兄您这麼讨厌断袖,倘若真抓著一个清秀的小太监千千万万不愿放走,反倒容易让人想歪,那一定是皇兄不愿见到的。」
纪征此番话只是為了将纪衡一军,让他不能不放田七。然而也不知怎的,纪衡最近敏感得狠,这话听在他耳里,就多了另一番意思:
你说我是断袖?我看你才像断袖!
「反了,反了!」纪衡指著纪征,气得手指发抖,「执迷不悟,死不改悔!还敢强词夺理,忤逆长兄?今儿朕就代先皇教训你这不肖子孙,看你还敢不敢猖狂!」说著,向门外高喊道,「来人!」
几个小太监应声推门而入,纪衡吩咐道,「把寧王拖去太庙,给朕请家法!」
太庙里供著老纪家历代祖宗的牌位,皇上说请家法,意思是要在祖宗牌位前笞打寧王。
纪征听说皇兄要打他,也不求饶,反而脖子一梗,一言不发。
纪衡看到他这样子更加生气。
田七之前没敢出来,她这会儿在门后边儿听得真真的,听说皇上要打寧王,她便不忍心。说到底这事儿还是因為她,寧王是仗义的人,她也不能当怂蛋。
於是田七慌忙从门后闪出来,跑进殿内跪到纪衡面前,「皇上请息怒!此事不关寧王,是奴才主动央求跟他走的,寧王心肠软,这才求到御前。」
纪征惊讶地叫他,「田七,你在胡说什麼?!」
田七偷偷给他递了个眼色:你先闭嘴。
纪征於是不再言语,却精神紧绷地看著他们二人,以防突然出现什麼异动,导致田七有生命危险。
纪衡没什麼异动。他只是低著头,死死地盯著田七,一言不发,那脸色却阴沉得可怕,仿若山雨欲来,黑云压境。
寧王身边站的几个太监看到皇上如此,不敢行动亦不敢说话,都无比希望自己是透明的,皇上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
田七也是头一遭看到皇上生这麼大气,那脸色,彷彿立时就要让在场所有人都碎尸万段一样。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结结巴巴地说道,「皇皇皇上您听听听奴才解释……」嘴上磕磕绊绊地说,心中却飞快地转。要怎麼解释?
於是纪衡继续盯著她看,做好了听她解释的準备。
田七:「……」她不知道该说什麼。刚才一衝动把事情揽过来,这会儿才突然发现无论怎麼解释都不好。皇上本来就怀疑她勾引寧王,这下好了,她声称主动往寧王身边凑,就坐实了这个罪名。如果说自己是被逼无奈的,那麼原因呢?皇宫不好?皇上不好?呵呵……
田七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急得冷汗淋漓,脸色苍白,嘴唇哆哆嗦嗦,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声。
「说啊,」纪衡向前迈了两步,走到她面前,俯视他,幽冷的目光中透著浓浓的失望,他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说不出来了?」
田七顿觉脊背发凉。她向后看了看,答道,「皇上,奴才不敢说……」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纪衡便看向其他人,「你们先出去。」
这个「们」,包括纪征。
纪征虽依然不放心,但他知道自己执意留在这里对田七未必有好处,於是也只好先出去了。出去之后心内记挂著田七,不愿离去,想要知道个结果,一旦皇上要处置田七,他也好及时救人。
想想田七為了他而勇往直前,纪征既觉担心,又是感动,心内还涌动著一股别样的甜蜜。
然而一想到皇上,纪征又觉不可思议,皇兄怎麼就突然如此震怒了?
殿内,震怒的皇上依然在震怒著。他满腔怒火几近崩发,现在只需要一个缺口。
田七趁著方才喘息的机会,把整件事情捋了一遍。主动去王府的原因绝不能是被王府吸引,问题必须出在皇宫,出在自身。又不能说皇宫的不是,不然就是打皇上的脸。那麼自己想离开皇宫的原因就只能是——
田七灵光一闪,抱住纪衡的小腿哭道,「皇上,奴才喜欢您,暗恋您,奴才天天為您神魂颠倒,日不能思夜不能寐,吃不好睡不香!」
纪衡雷劈一样呆立当场。
田七没有发现阴云之上已经在打闪,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说辞中,「奴才知道您是皇上,可是奴才……身不由己啊!万一哪一天我忍不住冒犯了您,到时候奴才自然死不足惜,可您是皇上,怎麼可以被奴才褻瀆呢!奴才每每想到此就怕得不行,便只好出此下策,心内想著,我那麼喜欢您,就算离了乾清宫,也未必管用,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皇宫了,这才央求了寧王爷向您要人。寧王爷也不愿意皇上被太监非礼,就答应了。」
好吧,这种解释虽然略显牵强,但出发点是好的,田七觉得自己的死罪应该可以免了。而且,她之所以敢大著胆子承认自己暗恋皇上,是因為她发现皇上对於被太监轻薄的容忍度还是比较高的,证据之一就是错吻事件。
现在,就看皇上的裁决了。
然而皇上迟迟没有说话。
纪衡虽然面上还保持著镇定,内心却已经翻腾起来。他知道这小变态肖想他,但是突然之间遭受如此直白又大胆的剖白,他的心依然无法抑制地狂跳不止。
他是一个含蓄的人,就算是后宫嬪妃,对他表达爱意时也都是指花借柳,从未见过如此狂放的路数。
然而越是直白,越是浓烈,也就越让人脸红心跳不止。纪衡的满腔怒火早就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满腹柔结。有些反应是无法控制的,他想平復下心跳以及脸上的热度,到头来却是徒劳。看到田七抬头看他,纪衡莫名地就有点心虚,於是故意微微抬高头,只留给他一个下巴。
田七从这漂亮的下巴上看不出皇上的喜怒,只好壮著胆子问道,「皇上,您能原谅奴才吗?」
纪衡却答非所问,「哭什麼哭,难看死了。」说著,抽回腿转身离去。
田七还想说话,冷不防半空中飘下来一个东西落在脸上,她扯下来一看,是一方白色的帕子。
田七用这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看著那道渐渐远离的挺拔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
小命总算保住了。
☆30、春梦有痕
纪衡看到了一具身体。
女人的身子,柔白细腻,握在手中,像是捞著一条暖暖的蛇。她背对著他,一丝不挂,腰被他掐著,不安地扭动。
纪衡压在她身上,粗喘著挺腰,换来她阵阵压抑的低吟。
女人突然回首,朝纪衡婉转一笑,媚态横生。
纪衡却陡然心中一惊。因為那张脸不是别人,竟是田七。纪衡只觉脑内一阵轰鸣彷彿天雷匝地,登时浑身不得动弹,接著大脑一片空白,失了意识。
过了一会儿,纪衡悠悠醒转,入眼是黄色床帐内透过的幽暗的烛光,他正和衣侧躺,双手拥著夏被,两腿紧紧併拢,挤压著身下被褥。
他动了一下身体,腿间的东西隔著褻裤与被褥產生了细微的摩擦,伸手向下一摸,果然湿了一片。
室内漂浮著淡淡的龙涎香气,纪衡翻了个身平躺下来,薄被抖动,被子底下掩盖的气味飘出来,床帐内一时充斥著淡淡的麝香气味,让人闻著脸热。
纪衡低声叹了口气。
身為皇帝,做春梦也就罢了,竟然还梦到了一个太监。
纪衡觉得有些难堪。他闭上眼睛,眼前却又浮现出那具诱人的身体,身体之上,照样是那样一张让人难堪的脸。
他只得睁开眼睛,双手轻轻按压太阳穴。
一定是白天被田七表白了那些胡话,夜里便一不小心梦到他。纪衡想著,给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人的梦本来就光怪陆离,用不著在意。
然而虽然如是想著,他心里依然有些彆扭。
早上起床,乾清宫上早值的奴才们要来给皇上请安。田七厚著脸皮夹在当中,偷眼打量皇上的气色。
好像不太好?
正打量著,没想到皇上也突然看向她,那目光,小飞刀一样,似乎要把她割开来看一看。
田七慌忙埋下头,心想皇上今儿不高兴,得小心行事。她昨儿虽然矇混过去了,但皇上心中未必不起疑,她得找机会表表忠心。
一早上相安无事。纪衡下了早朝给太后请完安,照例去了养心殿干活。
但是看到田七立在一旁,他便有些心绪烦乱,总不自觉地想到昨晚那个荒唐的梦,想著想著,对田七更没好脸色了,禁不住瞪了他一眼。
田七:「……」
她真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什麼了。在心里头仔细做了一番自我检讨,田七想起一事,她从袖中摸出一块折叠整齐的帕子,双手递到纪衡面前,「皇上,这是您的帕子。感谢皇上体贴恩典,借与奴才这方帕子。御用之物,奴才不敢私藏,已经洗乾净了。幸而是夏天,东西干得快。」她依然记得上次皇上因為一条帕子对她没好气,这次又瞪他,大概还是因為帕子。
不想皇上却把笔一撂,危险地看著她,「朕是那等小气之人吗,一块帕子也不捨得赏人?」
田七觉得现在这个皇上跟之前那个皇上大概不是一个皇上,她只好把帕子收起来,陪笑道,「是奴才会错了圣意,奴才愚笨,奴才谢皇上赏。」
看到她又作如此卑微之态,纪衡皱了皱眉,硃笔也没重新拾起来,而是站起身,打算出去走走。
盛安怀此刻不在,田七自然顶了他的位置,跟在纪衡身边伺候。一行人走著走著,不知不觉路过重华门,看到门内有两三个妃子在领著宫女们踢蹴鞠。
许多人都知道皇上当太子的时候喜欢蹴鞠,不过现在圣上威严得狠,自然不会再亲自玩儿这些。但爱好未必就从此没了,有人就想在这上头做文章。田七就这麼干过,效果狠是不错。
眼前这些妃子,虽然一开始的出发点可能是讨好皇上,但现在她们大概也就是觉得好玩儿,因為她们踢得太投入,竟然没有发现纪衡。
田七跟在皇上身边,往那群人里扫了一眼,三个妃子里一个嬪一个昭仪一个美人,位分最高的那个赫然就是婉嬪。
田七知道皇上有偷看别人的坏习惯,现在看到皇上一脸兴味,也就不会煞风景地扯脖子喊「皇上驾到」了。
这时,那皮球被一个力气特别大的宫女突然飞起一脚踢向门外,在场的人顺著皮球的轨迹终於发现皇上,个个惊在当场,傻傻地看著那皮球直直袭向皇上。
田七反应快,向前一跳横在纪衡面前,「皇上小心!」
被皮球砸一下又不会死人,还可在圣上面前表一表忠心。田七在那皮球快要拍到面门的一剎那,还在打著如意算盘。
她现在太需要忠心了。
然而预想中被拍脸的疼痛没有出现,田七被纪衡按著肩膀向后一拉,立时躲开了皮球的袭击。接著,纪衡用肩膀微微一碰,那皮球便被顶到空中。这个动作太快,田七根本没看清楚,只刚站稳脚跟,眼前便晃过皮球棕红色的身影。
周围人都被皇上的反应之迅速、动作之敏捷震惊到了。
田七还没回过味儿来,只觉按在她肩上的双手突然加大力道。
纪衡的身体已然腾空,只双手还以田七為支点。他扶著田七,腰部发力,双腿转了半圈,找到合适的位置,一腿绷直平衡身体,另一腿凌空一脚踢到恰好从空中落下的皮球,皮球打著旋飞向门内的风流眼,在眾人眼中划过一道矫健的暗红色曲线,彷彿一柄长刀,直插猎物咽喉。
所有人都看呆了。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不留半点破绽。皇上翻飞的身影,比雄鹰更矫捷,比鷂子更凌厉,这一连串动作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完成,却能让人清清楚楚地刻在脑海里,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彷彿时间為他放慢了脚步。
田七没有看到这个精彩的画面,因為她置身於这画面的中心。她的双肩被他扶著,与他的脸距离狠近,她看到他眉目间的张扬,看到他嘴角勾起的轻笑。他的身体在半空中旋了一个弧度,由此带起的微风吹动他的发丝,她看到墨色发丝缠在他緋色的唇畔,他身后的背景也因身体的旋转而不断变化,蓝天,绿树,黄琉璃瓦。
纪衡落地时,田七的身体被迫拧了一下,她站立不稳,本能地一抬胳膊,勾到了纪衡的脖子。
纪衡感觉到田七的身体要向下坠,也迅速扶住他的腰,防他跌倒。
两人站稳身体时,姿势已经十分曖昧。一个勾著对方脖子,另一个揽著对方的腰,四目相对,各自无言。
大家看到皮球乾脆利落地撞入风流眼,本打算欢呼的,刚张开嘴,看到眼前画面,又默默地息了声。
有几个反应慢半拍的,没来得及剎住,於是周围响起了零零落落的鼓掌声。
纪衡扶著田七的腰,只觉掌下腰肢柔软纤细,不堪一握,再低头看人,见田七几乎完全扎进他的怀里,一手勾著他的脖子,一手扶著他的手臂。大概是太过震惊,此时他的眼睛瞪得狠大,樱红的嘴唇半张,吐著湿热的气息。
无声的诱引。
太阳有些大,晒得纪衡脑门发热。他低头看著田七,问道,「还不愿意放手?」
田七的脸腾地一红,连忙放开手。
纪衡鬆开她,站直身体,双手略有些刻意地背起来。田七以為皇上又嫌弃她了,赶紧向后错了一步,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田七脸上热度不减,低著头看著地面。纪衡见他耳垂红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不禁莞尔。
纪衡发现,经常被太监轻薄,他竟然已经有些习惯,并不如自己预料的那样反感。这个意识让他彆扭得紧,於是哼了一声不再看田七,转而走进重华门。
门内的人纷纷向纪衡行礼。纪衡见婉嬪脸色苍白,便问候了一下,没想到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婉嬪直接应声软倒。幸亏她身边的宫女动作快,扶住了她。
纪衡吩咐人把婉嬪扶回宫中,又传了太医给她看病。本以為婉嬪只是因天热中了些暑气,却没想到太医回报:婉嬪有孕了。
田七就跟在纪衡身边,因此第一时间听说了这个消息。听过之后一阵咋舌,这婉嬪运气也太好了,才只承宠一次就有了身孕。
纪衡也有些意外,当然了,更多的是高兴。最高兴的是自然要数太后了,前几天才念叨小孙女,这次就有孕了。
婉嬪听到此话,心内不喜,什麼意思,怎麼就一定是女儿呢。
坦白来讲,纪衡也希望是个女儿,生孩子都图个儿女双全,儿子他已经有了,且以如意调皮的程度,若是再多一个,怕是要把皇宫掀了。
再说了,纪征的亲娘干的好事,他和太后都记忆犹新。婉嬪地位不低,家中和孙家来往密切,也算有大靠山。纪衡即便想多要几个儿子,也不希望儿子是从这类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就算他知道自己干不出他爹当年干的好事,但总要给如意多留些餘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纪衡的心思没几个人懂,田七算是之一。不过她暂时不关心这些,她比较在意的是,这个婉嬪会不会对她不利。
以前婉嬪是个不受宠的妃子,田七不怕她,现在她肚子里有货,立刻就不一样了。皇上连著两天歇在婉嬪宫中,虽然婉嬪碍於身孕不能承受恩露,但这也是别人做梦也捞不到的体面,所以婉嬪面上多了许多风光,虽怀著身孕,走路竟比平时脚步轻快了许多。
田七仔细对比了一下利弊,觉得婉嬪应该不会对她下手。一来要动御前的人,风险会比较大,得不偿失。二来,她跟孙蕃那点恩怨,婉嬪未必能知道。孙丛瑞又不是傻子,怎麼会把儿子干的傻事扩大影响,更不可能為了一时意气而将此事捅进宫里。
但是田七狠快发现她错了。她不能把女人当男人去猜想,更不能把所有人都想像得和孙从瑞一样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