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4-08

十世: 春风渡 61-80

61)

「呼─热死了……湿巾,给我湿巾。呼─」

迦罗炎夜坐在内堂的凉椅上,楼清羽在一旁给他不停地搧风,闻言连忙在水盆里投了湿布巾递过来。迦罗炎夜一把接过来,在身上不停地擦,可汗珠还是顺着他的额头和脖颈不停滚落。

南方的天气本就湿闷,今年不巧还特别热。楼清羽知道古时的五月,在现代正是公历六、七月最热的盛暑时候,对迦罗炎夜这位待产的孕夫而言,简直是人间地狱。

迦罗炎夜扔下已经变得温热的湿巾,皱紧眉头低吼:「热死了!太热了!呼……」

楼清羽看他捧着大肚子在那吃力喘息的模样,觉得心疼,却十分无奈。

这里既没有空调,也没有电扇,唯靠湿巾和他的手力风扇,根本满足不了迦罗炎夜的需求,只盼着孩子早点出来能好点。

「他到底什么时候出来!」

他还没想完,迦罗炎夜已不耐烦地叫了出来,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肚子,微微侧过身。

楼清羽问道:「腰酸了?」

迦罗炎夜也不说话,只是侧靠在凉椅上。楼清羽放下凉扇,帮他按摩酸痛的腰背。

迦罗炎夜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折了,不论躺着卧着,都整天整夜的酸痛不堪。偏偏楼清羽和沈秀清还一个劲的催他多运动,说孩子还没有临盆迹象,让他没事就多走动。可是他带着这么一个十几斤的大负累,连平日的起身如厕都费力,哪里还有精力运动!

「好点了吗?」

「不好!太折腾人了!」迦罗炎夜语气不善。他最近整个人又烦又躁,一触就爆。

楼清羽眉宇微蹙。最近院子外面很不安分,他很担心会出什么事,心底也希望孩子早点出生,可是偏偏迦罗炎夜这里却没有一点动静。

九个月早过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其实前几日他想到一个办法。既然现在运动没什么作用,他倒很想试试那个,只是一直没好意思提。此时见迦罗炎夜一脸烦躁和忍耐,想了想,觉得刺激一下也好。

他的手顺着迦罗炎夜的腰背慢慢抚摸,滑到他丰腴了许多的臀部,然后沿着那厚重的肚皮,又缓缓探到前面。

「你在干么?」略带色情的爱抚,让迦罗炎夜吃惊地回过头。

「帮你疏解一下。」楼清羽轻笑,手指已经灵巧地翻过外衫,探入他的裤中。

「这种时候,你……唔……」迦罗炎夜轻哼了一声,有些笨拙地挺起身子,随着楼清羽的律动轻轻喘息。

这些日子来,一直都是靠楼清羽的抚慰疏解自己的欲望,这样行动不便的身体,甚至让他摸到自己的分身都很困难,所以他已习惯楼清羽这种亲密的行为。不过今天他的动作好像有点不一样。

「你、你要做什么?」

迦罗炎夜折腾了良久,终于射了出来,卧倒在宽敞的凉椅上,看着楼清羽欺上身来,更觉诧异。

楼清羽伏在他身上,轻轻一笑,道:「秀清让我想办法帮你催产,我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不如我们试试。」

迦罗炎夜警戒地望着他,「什么主意?」

楼清羽摸摸他的肚子,道:「我们做吧。」

「什么?」迦罗炎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楼清羽流露出委屈的神色,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道:「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碰过你了。你还有我帮你,可是我怎么办?」

「你疯了!」迦罗炎夜变色,「我这个样子你还想要?」

「放心,孩子都这么大了,不会伤到他。再说,你也想他早点出来不是么?」

「休想!」

楼清羽耐着性子对他解释,这是一种科学催产的方法,对孩子无害有益,也有助于他顺利生产。迦罗炎夜初时自然不信,可是楼清羽一边有条有理地对他解释,一边欺负他现在行动不便,上下其手,竟把他弄得招架不住了。

「楼、清、羽!你给我滚!」迦罗炎夜咬牙。

楼清羽此时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孩子按时出来。而且摸着迦罗炎夜变形的身材,看着他的大肚子,欲火竟真的窜了上来,想收手也不行了。

「我滚了,这个小家伙怎么办?」楼清羽完全不把迦罗炎夜铁青的脸色放在心里,有技巧地抚慰他身上的敏感之处,勾起他的欲望。

迦罗炎夜有些慌了,「你还真要做吗!」

「当然!这是最快的方法!」

楼清羽将他小心翼翼地侧压在身下,慢慢褪下他宽肥的衫裤,手指探入那比以前微微松软的后穴。

「住手!清羽……」迦罗炎夜低吼,笨拙地要回过身来,却发现完全是徒劳的。

楼清羽用刚才他自己的精液,缓缓涂抹在他的内壁上。不到一会儿工夫已可以伸进三根手指。

「开的好快……」他低笑,在迦罗炎夜的耳边轻喃,细碎地吻着他敏感的耳垂。

迦罗炎夜被他挑逗得打了个颤,渐渐也情动起来。

楼清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分身纳进去,迦罗炎夜侧趴在那里,闷闷哼了一声。

午后的内院,只有蝉鸣声不停地响着。内堂的竹帘随着夏风微微晃动,闷热的空气缓慢流动。

「啊……呃……」

迦罗炎夜拧紧双眉,一手气喘吁吁地抓着凉椅边沿,一手扶着肚子,随着楼清羽的缓缓律动而微微摇晃。

这般云雨的感觉十分奇怪。二人久未交合,此次临产之即欢爱,腹中胎儿本在静静沉睡,后也似醒了过来,轻轻蠕动,好像二人背着孩子偷欢一般。迦罗炎夜恍然有种错觉,似乎腹中胎儿正在凝目四望,动手动脚,不明父母在做何事,急欲参与其中……

「啊……不行!慢点……」

楼清羽托起炎夜修长的左腿,正欲分得再开些,听到他的唤声,顿了一下,薄汗轻喘,哑声道:「怎么?」

「你、你快些……我觉得……有些奇怪。」

楼清羽紧张道:「你觉得如何?我伤到你了?」

迦罗炎夜拧眉道:「我浑身酸疼,撑不住了。」

楼清羽道:「这就好了。」说完又抽插了几下,摸出一块方帕,匆匆撤了出来,射在帕上。

迦罗炎夜轻吁口气,任由楼清羽放下他的大腿,帮他收拾利落,慢慢坐起身来,觉得腰腹更加酸痛了,忍不住恼道:「叫你不要做了,你偏做!现在让我难受得更厉害了。」

楼清羽摸摸他的肚子,道:「奇怪,做了这么久,怎么没反应?」

「你想要什么反应?」迦罗炎夜拍开他的手,捶腰道:「这下你可知足了?」

楼清羽笑道:「你也知足了吧。」

迦罗炎夜想到自己刚才也甚得趣味,只可惜肚子太大,负累太重,无法纵情欢愉,忍不住有些羞赧。

「就知道你在胡说八道,哪里有这般催产的?听也没听过,以后休想再碰我!」

「嗯……一次不成,怕还要再接再厉。」

「你……」迦罗炎夜刚想怒声,忽然一顿,面色有些奇怪。

「怎么了?」

迦罗炎夜沉默片刻,捂着肚子,慢吞吞地道:「……成了。」

「什么成了?」

迦罗炎夜蹙起双眉,微微挺起身子,道:「好像……真成了。」说完猛地捏紧凉椅扶手,闷闷哼了一声。

楼清羽呆了一瞬,才明白过来。

「真成了?怎么那么快……我扶你回屋。」

迦罗炎夜忍下一波阵痛,轻轻点头,在楼清羽的搀扶下吃力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进内室,刚至床边,又是一波疼痛,不由痛得身软,一下扑倒在床榻上。

楼清羽骇了一跳,慌忙扶他躺好,出去找沈秀清。

迦罗炎夜侧躺在床上,很不喜欢生孩子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可也不是双儿。几万个男子里不见得有一个暗双,为什么偏偏自己就是呢?难道真是上天眷佑,不亡迦罗氏?

「唔……」

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酸酸胀胀的,整个身子像在下沉。迦罗炎夜想起上次的早产,心里忽然划过一抹怯意。

他在战场无数次出生入死,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惶恐,而且那种痛……想起来便让人不寒而栗。

「清羽!清羽……」他忍不住惶惧的呼唤。

楼清羽正带着沈秀清和司锦匆匆进来,听见他的唤声,连忙奔过来,握住他伸出的手。

沈秀清看过脉,确实是要生了。他看了一眼正靠在软枕上闭眼喘息的迦罗炎夜,肚子鼓胀得像座小山,随着他吃力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孩子看来不小啊,生起来大概很困难,王爷……

沈秀清暗中抹汗。

上天保佑,一定让王爷安产啊!



62)

沈秀清的担忧是对的。这一次生产比上一次艰难许多。

从午后开始,到了傍晚,迦罗炎夜仍在辗转呻吟,离生产还有好长时间。

楼清羽喂他吃了一点东西。迦罗炎夜不像上次那么固执,明白这个时候不能任性,于是一边痛着,一边艰难的吃了些。

可他身上实在痛得厉害,几次想狠狠咒骂,却知道于事无补,纯粹浪费体力而已,便都忍了下去。但楼清羽在他眼中,却越来越像罪魁祸首了。

「呃─痛!」

时间过得异常的慢,屋子里有些闷热,众人都是满头大汗。迦罗炎夜浑身都湿透了,在疼痛的海洋中不停地翻滚。

阵痛越发剧烈和密集,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挣扎的野兽,除了大口的呼吸,再做不了别的事了。而这可怕的过程如此漫长,恍惚间有种遥遥无期的感觉。

羊水终于破了。这次楼清羽没有扶着他下地走动,实在是看他太吃力,身子又重,不忍让他再辛苦。

沈秀清也没说什么,因为胎位已经矫正,孩子下来只是迟早的事,并不想让他浪费体力。不过楼清羽坚持让炎夜半靠在软枕上,不让他平躺下来,说这样有利于胎儿向下走。

沈秀清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再看王爷的体型,也明白这个孩子比上一个要艰难。

这个时候没有先进的止痛药,生产无疑是一种酷刑。迦罗炎夜从午后痛到半夜,还没有进入最后的关键时刻。

他在楼清羽的搀扶下上过两次净桶,除了排出一些秽物,然后淅淅沥沥地便全是透明浑浊的羊水。这些液体已经断断续续地流了很久,后穴被撑开了些许,却只有四指宽度,根本无法容纳胎儿的出入。

迦罗炎夜只觉这次生产的坠痛有种撕裂之感,整个身体好像要被劈成两半,让他在阵痛之中上下沉浮。

秋儿端着一盆新烧好的热水,匆匆来到里屋。内室的房门紧闭,但站在门外,那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呻吟声,还是可以清楚地听见。

秋儿很难想象平素高高在上,冷傲如铁,狠厉如剑的安亲王生产时会是什么模样。事实上他也没有机会见到,因为司锦不让他踏进内室一步,他只能在门开门合的瞬间,透过朦胧的屏风,看见少爷坐在床边的身影。

王爷好像是从午后不久开始生的,怎么过了五、六个时辰还没生下来呢?

秋儿并不知道迦罗炎夜曾经生过一个孩子,在他单纯的脑袋瓜里,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生产是怎么一回事。关于暗双的传闻,他也是小时候听老人家提起过。

他对他家少爷,是完全的信任和崇拜,而且他的忠心,让他下意识地对这件事不去揣测。他只是乖乖地捧着热水,等着司锦出来。

唉,好久……晚饭都凉了,少爷也不出来用点,累坏了怎么办?

夜已经深了,秋儿似乎完全没想过现在需要体力的是王爷,而不是他家少爷。事实上他下午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事要做,只是守在后厨房,看着司锦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他几次送水送饭到门边,也未听到里面有声音。直到傍晚的时候,房里才传出低低的呻吟声。

第一次听见那声音,他还吓了一跳,尤其在司锦开门的瞬间,更是清晰可闻。

王爷……好像挺痛的啊……

秋儿当然知道生孩子是会痛的,但是没想到王爷那般尊贵冷凛的人,也会痛到喊叫出来。

「啊─」

秋儿还在胡思乱想的当口,忽然屋里一声高起的叫声让他骇了一跳。

门扉打开,司锦匆匆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盆污水。昏暗的烛火下,秋儿可以看见搭在盆边的布巾上,还染着暗红的颜色。

他打个寒颤,匆匆将手里干净的热水与司锦交换过来,见司锦脸色不好,不由担心地问道:「司锦,你怎么了?王爷还没生吗?」

「我没事。王爷还没生。」

「刚、刚才是王爷在叫吗?」

司锦看看他紧张的小脸,道:「你去外间候着吧,可能还要好些时候。如果有时间就打会儿盹,咱们人少,需要的时候一定要伺候周到,知道吗?」

秋儿点点头,担忧地看着他,忽然道:「阿锦,生孩子都这么痛吗?」

司锦听他这么唤自己,心下一热,淌过一丝甜蜜,强自镇定道:「是啊。生孩子没有不痛的,痛完就好了。」

「你、你也会这样吗?」

司锦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不由有些羞赧,但看着秋儿清澈认真的双眼,又不忍心骂他,只好含糊道:「当、当然。不过我是双儿,应该……好点……」

秋儿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血盆,忽然道:「以后我不会让你这么痛!」说完,端着污水匆匆走了。

司锦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又喜又甜,竟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下笑骂:傻小子,你这话说晚了!

他端着热水进屋,正听见王妃焦急的声音。

「秀清,炎夜好像晕过去了……」

「无碍。王爷太累了,这会儿胎力正弱,让他休息会儿。」

已经快一夜了,孩子竟然还没有出来,楼清羽开始感到慌张。

「秀清,他到底什么时候能生下来?都这么久了,怎么孩子还不出来?」

沈秀清额上也出了一层汗,安抚道:「生孩子都是这样的。双儿生产本就比女子困难点,大都要一两天的时间。」

「这、这么长……」

司锦连忙过去道:「王妃,您别慌,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王爷还要您照顾呢,您不要太紧张。」

楼清羽勉强道:「我知道。我不紧张。」

其实哪个要作爸爸的人会不紧张?楼清羽一直陪在迦罗炎夜身边,心已经快跳出来了,可是为了不影响那正在生产的人,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虽然有过一次经验,但再次看到这种场面,仍是让他坐立不安。

他接过司锦递过来的布巾,帮炎夜擦拭身上的汗水。



63)

「呃……」

迦罗炎夜幽幽转醒,只觉温热的湿布巾擦去了黏人的汗水,身上清爽了一些,胸口也不那么憋闷了。他睁眼双眼,看见自己半靠在楼清羽怀中,腹部仍然高高隆起,孩子还没有生下来。

「什么……时辰了……」

楼清羽柔声道:「过了丑时了。」

迦罗炎夜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沈秀清低声道:「王爷,若到了清晨,孩子还不落地,属下要给您服催产药了。」

迦罗炎夜闻言,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随即痛楚地抓紧床褥。

「呃……啊─啊啊─」他用力挺起身子,狠命地咬牙,脸孔涨得通红,紧紧绷起身子有一两分钟之久,又颓然倒下。

如此折腾到清晨,迦罗炎夜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惨兮兮地半躺在床上,身子无力的向下滑,全靠楼清羽一直抱着他。

沈秀清喂他服下催产的汤药,对楼清羽道:「待会儿产道完全打开,我要帮王爷推腹,你一定按住他。」

「什么?」

楼清羽真的快疯了。上一次的生产过于急促和悲伤,并未让他感到如此可怖,此刻看见迦罗炎夜苍白扭曲的俊容,楼清羽恨不得能替他分担痛楚。

迦罗炎夜因为受不了后半夜的剧烈疼痛,四处乱撞,楼清羽按不住他,怕他伤了自己,只好将他四肢束缚在床头上。

迦罗炎夜紧咬着双唇,下唇已流出血来,楼清羽给他塞了一块拧好的布巾。沈秀清和楼清羽的对话他一点也没有听见,因为他的全部精力都用来对付腹中再次绞烈起来的剧痛上。

他的头发全部凌散开来,胡乱而黏湿的沾在身上枕上,脸色苍白如纸。随着剧痛的来袭,他猛然仰起头,用力攥紧束缚的白布,整个身体痉挛起来,牙齿狠命地咬着嘴中的东西,喉咙深处发出撕裂的闷哼声。

楼清羽颤声道:「能不能给他喝点药……减少一点痛苦,或者……昏过去都可以。」

「不行!没有王爷的助力和配合,孩子下不来。你要是不行,让司锦来。」沈秀清也十分焦急,出了满头大汗,语气有些不耐。他正在专心检查迦罗炎夜的下身,由于羊水流得很快,再不快点大概就要流尽了,到时干生,以王爷的状况更加困难。

迦罗炎夜熬过这阵痛楚,再也受不了地松开嘴里的布巾,粗重地喘息片刻,面色清白地干哑低喊:「好痛……清羽!清羽我好痛……啊─」

楼清羽拉着他,极力镇定声音道:「没关系,你放心,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催产药发挥了功效,腹部又一阵猛烈的收缩,整个肚子都坚硬起来。迦罗炎夜痛得眼角溢出泪水,猛然大喊了一声,拼命挣扎。

他真的没想到会这么痛,比上次痛这么多。他想大骂楼清羽,甚至想掐住他的脖子狠狠揍他一顿。

这么痛!让他这么痛!

可是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时间拖太长,体力都快熬干了,而真正的催产才刚刚开始。

「啊─滚!别碰我……别碰我─」迦罗炎夜绝望地冲沈秀清嘶喊,几乎陷入癫狂状态。

可是沈秀清迟疑了片刻,还是将手重重按在他的腹上,用力向下揉抚。

「啊─」迦罗炎夜完全被这种剧痛打败,竟挣着坐起身来,眼睛瞪得通红,脸上似乎憋出血来,几乎挣脱了双手的束缚。

楼清羽连忙将他紧紧按住。迦罗炎夜犹如案板上一条待宰的鱼,只能不断挺起沉重的腹部,反复辗转痛呼。

催产药的效用十分惊人,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后穴已经完全打开。沈秀清一次次把孩子向下推,可是在看到孩子的头壳的时候,却不由忧虑起来。

「炎夜,呼吸!用力呼吸……吸气……呼……」楼清羽鼓励着他。

迦罗炎夜随着他的声音张大嘴巴,反复吸气,可是仍然抵抗不了疼痛的折腾。他只觉得腹中的坠痛卡在那里,孩子在里面不停挣扎,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母体的束缚。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当迦罗炎夜终于抵抗不住,再次昏迷过去之后,楼清羽冲沈秀清急切地问道。

沈秀清面色沉重,「孩子太大,卡住了。」

楼清羽面色煞白。沈秀清也有些害怕。

就是女人碰到这种状况,也不知要熬多久。有些人两天两夜也生不下来,好不容易下来,可能孩子也憋死了,而且容易引起产后大出血。那样的话,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楼清羽知道就是在现代,遇到这种情况也必须使用产钳,生生把孩子钳出来。如果不行,也必须立刻剖腹产,不然后果十分危险。低头看着半昏过去的迦罗炎夜,见他面色青白,满头冷汗,发丝凌乱,只有微微半张的双唇中呼出的急促而虚弱的喘息。

 「该死!」楼清羽咒骂一声,解开束缚迦罗炎夜的布巾。

「你要干什么?」沈秀清惊道。

楼清羽对司锦低低吩咐了两句,看着他脸色苍白的匆匆下去,对沈秀清道:「我曾听说过一种生产的办法,现在试一试。如果不行……用剪子剪开后穴,把孩子拉住来。」

沈秀清也想到了后一个办法。但王爷不是真正的双儿,他的体形更接近男子,髋骨恐怕无法容纳孩子过大的头颅通过。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如果放弃了孩子而保住王爷,想必王爷也不会放过他,还不如放手一搏。

沈秀清和司锦对楼清羽都有一种奇怪的信任感,这种信任来自长期的接触和了解,是生活中一点一点积累的,所以当楼清羽把狼狈的王爷从床上半抱起来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阻止。

「呃……」迦罗炎夜幽幽转醒,低低呻吟一声,感觉被楼清羽硬抱了起来,双腿不由自主地大分。

「你、你做……什么……」迦罗炎夜虚软地被他架起,双腿无力地垂在床上,浑身都在痛,肚子重得好像快要坠下去了。

楼清羽在他耳旁低声道:「坚持一下!很快就好。」

「不、不要……」

迦罗炎夜恐惧地看着楼清羽分开自己的双腿,抬高身体,将他架到床下。

司锦准备了一个洗衣服用的木盆,里面盛满温水。

「炎夜,坐进去。」

「不……住手……」迦罗炎夜挣扎着。他不要如此狼狈,如此羞耻的生产。虽然剧痛消耗了他的体力,但他的神志却还清醒着。

楼清羽摸摸他的肚子,忽然又变硬了。迦罗炎夜脸色一变,猛然抓紧他的手臂,力气之大,几乎生生折断它。

「啊─」

太痛了!该死的!比再重再深的伤口都要痛!痛得快让人丧失活下去的欲望……

迦罗炎夜仰起头,拼命用力抵抗这疼痛。楼清羽趁机压着他跪到木盆里,双膝孱弱地抵在木盆的里侧边缘,水面没到他凸起的肚脐处。

「啊─不要……」

半脆的姿势让迦罗炎夜无力支撑,腹部的胀坠让他觉得肚子快要破掉了。他不得不屈着身子跪坐在木盆里,水的浮力和律动稍稍缓解了他的不适。

羊水渐渐流尽,迦罗炎夜面临着最困难的干生阶段。

楼清羽紧紧侧抱着他,将手探到他的后面,伸进产道,当手指摸到硬物时,不由惊了一下,叫道:「秀清,我好像摸到了什么……你快看看!」

「是孩子的头……」沈秀清的声音又惊又颤。



64)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煎熬了一天一夜的迦罗炎夜,终于在正午时分,精疲力尽的诞下了一个男婴。

迦罗炎夜像泄了气的皮球,松松软软的倒了下来。楼清羽连忙抱住他,听着他低低幽吟了一声。

沈秀清将孩子捞了出来,剪断脐带,不过片刻工夫,孩子放声哭了起来。声音中气十足,宣示了他的健康和茁壮。

沈秀清匆匆将孩子交给司锦,然后抚上迦罗炎夜的腹部,帮他揉抚肚子,排出体内的胎盘。

迦罗炎夜被产后的余痛惊醒,幽幽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被抱回了床上,楼清羽正紧紧地抱着他。

「呃……」

他低低幽吟了一声,腹部仍有余痛,下体也疼得厉害。听到孩子嘹亮的哭声,视线在房间里搜索,看见司锦抱着一团肉乎乎的东西正在另一个水盆里清洗。

因为离得近,迦罗炎夜能够清楚地看见孩子每一个细节。

那肉乎乎挥舞的小手,紧闭的眼睛,大张的嘴巴,还有动来动去蜷缩的小腿,甚至鼓鼓的小肚子上那半截剪断的脐带。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迦罗炎夜心里升起。他感到如此不可思议。

这就是上一刻还在腹中折磨自己的小东西吗?这就是那个和自己骨肉相连十个月的小东西吗?他竟然会动,会哭,会大声地宣示自己的存在……

迦罗炎夜忽然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当一切都安顿好后,楼清羽面色煞白,有些虚软地坐在一旁。

此刻他真切地怀念上辈子名为咖啡和香烟的东西。这个时候,他真想喝杯浓浓的咖啡,再点根烟,放松一下自己快要崩溃的神经。

楼清羽此时已到极限,整个人有些惊恐过度后的茫然,如果不是他心理素质强,一般男人这个时候早晕过去了。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秋儿正在问他要不要去休息。

楼清羽看了看已经入睡的迦罗炎夜,虚弱地点了点头。

他去了隔壁的房间,一头倒在床上,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入睡。但是生产的恐怖和当爸爸的喜悦犹如冰火相交,让他激动的怎么也睡不着。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终于忍不住跑去看了看孩子,再去看了看炎夜,直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才终于踏下心来,感觉一切都过去了。

这一觉竟昏昏沉沉地睡到第二天正午。楼清羽一睁眼,一时有点迷糊,过了片刻,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作了爸爸。他匆匆穿好衣服,跑到迦罗炎夜的房间,见他已经醒了,侧躺在床上,孩子就放在他身旁。

正午的阳光有些灼热,屋子里闷闷的,虽然开着窗,可是空气中湿气很重,还是不太舒服。

不过楼清羽和迦罗炎夜都没有注意这些,二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凝固在床头那小小的一团上。

迦罗炎夜伸出手指,似乎有些犹豫和畏惧地探上前,小心翼翼地触了触孩子的脸蛋。孩子眼睛还没有睁开,瞇着一条线,脸上肉肉的,只有小嘴半张着,像金鱼一样不时的动一动。

楼清羽在他身旁坐下,问道:「炎夜,感觉怎么样?」

迦罗炎夜有些虚弱地道:「还好。」

「身上还不舒服么?伤口怎么样了?我看看……」

「不用!我没事。」迦罗炎夜拦住他,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身前的小宝贝。

楼清羽也弯下腰去,笑咪咪地道:「我们的小宝贝多可爱啊。」

「……可是我怎么觉得有点丑?一点也不像你和我。」

「傻瓜,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

「看上去好小。」迦罗炎夜摊开手掌,在孩子身上比了比,发现自己一只手就能把他盖住。

「还小?七斤八两,够大了。」

迦罗炎夜的大手轻轻在孩子边缘抚摸,却不敢真的碰上去,好像怕一碰就碎了似的。

楼清羽见他那样子,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轻轻拍抚到孩子的襁裹上。

那锦布下肉肉软软、温温乎乎的感觉,隔着襁裹传来,让二人怦然心动,心中都是无限怜惜。

二人一眨不眨地看着孩子,似乎周围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血肉相连的三个人,融合在这个世界中。



65)

因为生产给迦罗炎夜造成了巨大负担,之后五天,他几乎不能挪动。生产的伤口让他不能及时进补,每天只能服用流质的药物和补品,所以身体恢复比较慢。

王爷世子诞生的消息几天后才放了出去。外院的人有些不安分,楼清羽本想再多瞒几日,但一个孩子的出生毕竟不可能瞒太久。

原本他想让孩子以羊奶喂养,这是最接近母奶的营养奶汁。谁知孩子竟好像对羊奶敏感,喂下去后吸收情况不好。不得已,楼清羽让司锦去找了一个奶妈,住进内院后面的偏房,专门给孩子喂奶。

本来这个世界,女人和生了孩子的双儿都是有母乳的,但因为炎夜是暗双,除了体内隐藏的生育功能,其它机能和一般男子无异。虽然因为生产而双乳微微肿胀,但却无法产奶。

楼清羽曾在帮他擦身时玩笑地摸着他樱红晕暗的双乳道:「胀不胀?要不要我帮你吸吸?」

迦罗炎夜脸黑:「滚!」

楼清羽却更加好奇,「真的没奶吗?如果你能亲自喂养孩子最好了。母乳对孩子身体最好。」

迦罗炎夜羞恼地瞪他一眼,道:「别想让我像女人一样!」

楼清羽轻轻一笑,本想再调笑几句,但想到他刚刚生产,身体虚弱,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刺激他的好。

不过迦罗炎夜对孩子有着奇特的占有欲。虽然找了奶娘,但他却不允许奶娘直接用身体喂孩子,让奶娘每日把奶挤到碗里,然后让楼清羽把孩子抱到面前,看着他用小勺一口一口喂饱孩子。

楼清羽对他这种古怪的行为,解释为「洁癖」……

在向朝廷报出世子出生的消息第二天,内院里就来了不速之客。当时迦罗炎夜刚刚生产,楼清羽也不方便出面,司锦带着隐卫暗中打发了。可是由那些蠢蠢欲动的情形来看,楼清羽十分忧心。

他们的目的,很可能是孩子……

按照大齐国的习俗,孩子的名字在满月时或百日宴上才会正式改好。但楼清羽和迦罗炎夜已经商量好,名字还是定为坤泽,但小名为童儿。

半个月后,迦罗炎夜终于可以坐起身来,当他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让楼清羽差点喷笑。

「那是你的孩子,不是定时炸弹。」

他轻快的口气和莫名其妙的玩笑话,并没有让迦罗炎夜的脸色更好点。

楼清羽过去帮他调整了一下孩子的位置,让孩子趴在他的身上打嗝。

「感觉怎么样?」

迦罗炎夜呼了口气,道:「他长得够快的。」

「嗯,童儿是个好孩子。」楼清羽微笑。他真希望,这样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天伦之乐,能更长久一些。

可惜人世间的事往往事与愿违,楼清羽虽然有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来的这样的快。孩子满月的时候,迦罗炎夜对外面的事不堪其扰,终于决定动手。

院子里内内外外的人都换了一遍,而万里之外的朝堂上,也是风云突变,风起云涌。

当然,有些事楼清羽并不知晓,也不想理会,可是有些事却不能当作不知道。

「小乖乖,该走了,父王抱抱。」迦罗炎夜熟练地把孩子抱在怀里,捏捏他肉嘟嘟的小脸蛋。

楼清羽看着这陈旧破落的平院,眉宇微蹙。

就这样离开吗?漠视圣意,私自离开?炎夜……你究竟想干什么……

迦罗炎夜显然已经动过手了,这两个月来身边再也没有来历不明的细作,同时,别的地方却蠢蠢欲动。

他们离开了苍州。路上无人惊扰,一路快马加鞭,虽然孩子幼小,但却被照顾的十分周到。

迦罗炎夜对他爱不释手,自从可以下地后便天天抱着他,此时更是一路抱在怀里。孩子与他生来也十分亲近,但凡离了片刻,也是号啕大哭,竟让楼清羽有些嫉妒了。

半个月后,他们来到了曾经只停留过三天的遥西属地─裕阳,陈竟早已领兵恭候多时。此时,距离清羽和迦罗炎夜的小宝贝童儿出生,只有三个月。

三个月大孩子,软绵绵地躺在那里。陈竟看着他趴在王爷的书桌上挥舞小手的时候,惊异地瞪大眼睛。

显然,一向英明神武、睿智冷傲的王爷已经爱子心切到了过分的地步,竟然在商量如此要事的时候也要抱着儿子。

童儿软趴趴的身子肉墩墩地在书桌上蠕动,一双圆溜清亮的眼睛可爱之极,觉得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看。

陈竟觉得在这样天真无邪的孩子面前,商量那些事情,实在有些不适宜。

迦罗炎夜却淡淡地道:「无妨。让他听着,学不坏。」

陈竟微微一凛,正色起来,和王爷商谈起正事。



66)

楼清羽从不参与炎夜的事情,但这不代表他不关心。可是炎夜在这方面似乎并不信任他,没有和他说及任何事。这让楼清羽有些失望,心底隐隐不安。

晚上迦罗炎夜沐浴完,坐在床边看着同样洗得干干净净的儿子,逗弄他玩。

「小乖乖,咬一口吧!咬一口。」他笑咪咪地把儿子的小拳头抓进嘴里,作势含住,用牙齿摩擦他嫩嫩的小肉。

童儿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只穿了一件小肚兜的小身子,拼命踹着一节一节肥嘟嘟的小胖腿。

「哎呀!笑了笑了,清羽,快看,他会笑了。」迦罗炎夜惊喜地叫道。

楼清羽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看看可爱的儿子,又看看一旁欣喜不已的炎夜,只觉面对孩子的时候,迦罗炎夜整个人变得截然不同,宛如换了个人般,时时流露出为人父的骄傲,竟还有一些孩子气的稚嫩和简单。

「你看着我做什么?快看童儿呀。」

楼清羽笑道:「我觉得你比童儿好看。」

迦罗炎夜微微一窘,啐道:「胡说。」然后不再理他,把孩子抱了起来,亲亲他的脸蛋。

楼清羽看他如此喜爱这个儿子,心下甚慰,暗叹到底「母」子连心,想来他也不会做对儿子不利的事情。

其实迦罗炎夜对儿子的疼爱,也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这个在出生的时候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孩子,此时活生生地在自己怀里嬉笑长大,让迦罗炎夜由衷地感到一种满足和骄傲----

这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继承了他的血脉,秉承了他的血统,是他生命的延续。迦罗炎夜想到这些,就觉得从骨子里对这个孩子爱逾生命。

楼清羽看看时候不早,叫来奶妈,把孩子抱了下去。司锦最近身子不好,楼清羽也不想让他太过操劳。

「炎夜,早点休息吧。」

迦罗炎夜颇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奶妈把孩子抱了下去,这才上了床。

楼清羽翻身压住他。

迦罗炎夜道:「干什么?」

楼清羽解开他的衣襟,吻上他敏感的脖颈,含糊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忽略了我好久。」

迦罗炎夜喘了口气,攀住他的肩膀咬了一口,道:「你不想早点回京吗?」

楼清羽的动作微微一僵,忽然有点做不下去了。

迦罗炎夜按住他停在胸前的头,让他含住自己的乳头,蹙眉低唤:「清羽……」

楼清羽下意识地嘬住那里。迦罗炎夜虽然不能产乳,但胸部却因为生育而肿胀难忍,偶尔会有半浊的类似乳汁一样的液体渗出。

上个月迦罗炎夜生产后,楼清羽第一次和他做爱时,忍不住帮他吸了吸,谁知竟让他十分舒适,未等自己动作完毕便射了出来。此后二人厮磨之时,迦罗炎夜总是让他如此做。

迦罗炎夜抽了口气,不耐地按着楼清羽的头缓缓动作,只觉胸前又酸又胀、又痒又麻,说不出来的舒爽,浑身都燥热起来。

楼清羽感觉到他的情动,不由自主地继续下去,熟稔地用两根手指搓弄起他另一边的茱萸,缓缓按动挤压,嘴上一用力,迦罗炎夜忽然倒抽口气,乳头渗出了点点的液体。

楼清羽舔了舔,味道淡淡的,有些腥甜的奶味。只可惜量太少,稍稍舔舐便已没了。

可迦罗炎夜已经受不了了,他兴奋的分身顶在楼清羽腹上,双手用力攀住他的臂膀,难耐地扭动了一下修长的身躯,沙哑地催促:「另一边……快点……」

楼清羽转移目标,攻向另一个小小圆粒的珠子,手在下面套弄他的分身。迦罗炎夜被他上下夹击,兴奋的低低哼吟。

楼清羽只觉他有越来越淫荡的趋势,自己也按捺不住起来。帮他吸出另一边的肿胀,身下也几近高潮,便停了下来,探向他早已痊愈,完好如初的后穴。

迦罗炎夜兴奋而期待地抬起身子,让他可以更快更方便的进入,分身高高的翘立,顶端渗出湿润的液体,等待着楼清羽给与更大的快感和高潮。

低哑的呻吟和急促粗重的呼吸从暖帐中不时传出,暧昧而持久,荡人心弦。

楼清羽完成最后一个抽插,猛力地深入到底,却迅速地抽了出来,射在手边早已备好的帕子上。

迦罗炎夜低叫一声,大喘了口气,也慢慢瘫软下来。

二人呼吸急促,带着情欲过后的疲惫。

迦罗炎夜只觉浑身说不出的舒爽,人也越加有些慵懒。他抵在楼清羽身边,感到一种满足和安心。

楼清羽看着他渐渐睡去的面容,那曾经冷硬如铁的俊颜,此时看上去竟分外的煽情和魅惑。那眼角和眉梢,似乎都与当年的那个人有所不同,既十分相似,又十分陌生。

炎夜。炎夜……

你变了吗?还是……从来没有变……



67)

迦罗真明坐在偌大的御书桌前,专心地批着奏折。

蒋太后轻轻进来,望着他寂寥孤独的身影,眉宇微蹙。

「皇上,休息一会儿吧。」

「多谢父后关心。」迦罗真明笑笑,道:「很快就改完了,父后早点去歇息吧。」

蒋子风走过去,视线落在桌子右手边一道深红色的密折上,默默无语。过了片刻,他轻轻按住迦罗真明的肩膀,低声道:

「安亲王罔顾圣意,私自离开圈禁之地,请皇上下旨吧。」

「父后?」

迦罗真明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感觉得到,在父后貌似平静的语气下,氤氲了多大的力气,那轻轻按在他肩上的手掌,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父后……炎夜是您的亲生儿子。」

「你也是我的儿子!」蒋太后淡淡地道,却没有发现自己竟忘记自称「哀家」。

迦罗真明望了他片刻,轻声道:「炎夜已有了自己的亲生子嗣。」

蒋太后一惊:「这不可能!」

「是真的。孩子是他的亲生骨肉。」

蒋太后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轻喃道:「这不可能……」

迦罗真明微微一笑,淡声道:「朕已命人查过了,确定无疑。」

蒋太后似是十分激动,面色微白,浑身轻颤。

迦罗真明连忙扶他在椅上坐下,道:「父后,这件事您是怎么想的?」

蒋太后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道:「你又是如何打算?」

「父后,朕的时间不多了。」

「皇上!」蒋太后打断他:「你是大齐国的天子,自有上天庇佑,不要说这种话。」

迦罗真明轻叹一声:「父皇也是天子。」

蒋太后心中一痛,无法言语。

迦罗真明道:「如果这是迦罗氏的诅咒,总有一个人要打破它。」

蒋太后痛惜道:「你以为……炎夜……我不想看着你们兄弟相残。」

迦罗真明微微一笑,道:「不,有些事,是可以避免的。就像三十年前,那件事几乎让迦罗氏断子绝孙。现在,历史不能重演。父后,您从小照顾朕,把朕当您的亲生儿子养大,真明心中感激。」

迦罗真明轻轻握住他的手,缓缓低下身子,伏在他的腿边,轻声道:「可是那东西太厉害,父皇躲不过去,朕也躲不过去。」

蒋太后想说话,迦罗真明打断他,轻声道:「父后,不要对他太残忍。他也是您的儿子。」

蒋太后双目氲湿了。虽然保养得宜,但那已年过四旬的清丽面容,仍是染上了抹不去的沧桑和憔悴之态。

深夜,蒋太后离开。迦罗真明独自一人回到空旷的寝室,忽然望望四周,略带欣喜地轻声道:「你回来啦?」

一个戴着面罩的黑色身影自漆黑的幕帘后面缓缓转出,默默地望着他,正是当日在苍州路上帮助过迦罗炎夜,后又救了楼清羽一命的黑衣人。

「站那么远做什么?」迦罗真明轻笑,冲他招手,「过来,让我看看,瘦了没有?」

他并没有用「朕」,而是自称「我」,可见来人与他关系不一般。

那人缓缓走近,来到他面前。迦罗真明拉住他的手,稀奇地道:「今儿个怎么这么老实?」说着伸手去摘他的面罩。

那人避过头去,低声道:「别闹了。」

「快摘了那东西,戴着它做什么?」

「不想让你看。」那人闷声闷气地说,仍是偏着头。

「受伤了?」迦罗真明有些吃惊,按着他的肩膀想把他扳过来,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受伤了?快让我看看,闹什么别扭。」

那人挣脱他,「我才没闹别扭,也没受伤。你别抓着我。」

「那好端端的……」迦罗真明看见他低垂躲避的双眼,忽然灵光一闪,道:「你刚才在御书房?」

「没有,我一直在这里。」他回答的太快了。

迦罗真明瞇起眼睛,「你都听到了?」

那人微微一震,「我什么也没听到。」说着避开他的视线。

迦罗真明抬起他的头,命令道:「看着我。」

那人被迫抬起头。迦罗真明这才看清他的双眼,似乎有些意外。

「你哭了?」

「胡说!我才没哭!」

「你哭了……是为我哭的吗?」

那人甩开他,撇过头。迦罗真明一把上前揭开他的面罩。

「清翔,你是为了我哭了吗?」

面罩下,露出楼清翔美丽清秀的面庞。他声音沙哑,低声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迦罗真明愣愣望着他,低低的,缓缓的,轻唤:「清翔……」

楼清翔忽然脸色一变,猛然击出一拳,砸在迦罗真明胸口上,大声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迦罗真明被他击得后退两步,苦笑着揉着胸口,在龙床前的脚踏上坐下,叹了口气道:「告诉你有什么用?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是父皇临终前告诉我的。」

「到底怎么回事?我要知道!」楼清翔面目狰狞地瞪着他。

迦罗真明沉吟片刻,缓缓道:「三十年前,太祖皇帝的长双子为了夺取皇位,给他的十一个兄弟,包括五个皇双都下了断香和灭魂。

「断香……顾名思义,目的就在于断绝中毒者的香火,让他们逐渐丧失生育能力。灭魂则会让人渐渐神志不清,于无病无痛中死去。

「好在父皇那时年纪小,中毒时日最浅,毒性也不深。后来长双子的阴谋暴露,被发配苍州囚禁而亡。太祖皇帝无奈,从众多子嗣中选择了毒性最小的父皇继承大统。

「灭魂虽然有解,但断香却没有办法。父皇虽然毒性不深,经过御医的多方调养和治疗,终于有了自己的子嗣。但其后太医们却发现,此毒……竟然可以遗传。」

楼清翔倒抽口气。

迦罗真明长叹一声,苦笑道:「果然,此药不让人断绝香火,誓不甘休。」

「可是段贵妃……」

迦罗真明侧头笑了笑,那笑容说不出的古怪,楼清翔隐隐明白了。

迦罗真明冲他招招手,楼清翔迟疑了一下,走过去,被他拉着一起在脚踏上坐下。

「当初选太子妃,幸好你拒绝了我。不然今日,岂不是要和我一般苦恼。」

「迦罗真明!你……」楼清翔真急了,竟把皇上的名讳脱口而出。

「好了,我开玩笑的,你别气。」迦罗真明不明白,明明自己都是一国之君了,为何还要处处容忍这个青梅竹马的双儿?难道真是习惯使然,还是这家伙从没把自己当皇帝看?

迦罗真明心中郁闷,但难得看到他为自己紧张的模样,也就不计较了。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形?」



68)

童儿满百天了。迦罗炎夜因为男身产子,身体损耗比一般女人和双儿都大,可是童儿刚满月他就迫不及待地发动早已筹划好的计划,最近又十分忙碌,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但对于孩子重要的百日宴,他仍然要隆重的举行。

楼清羽劝他:「不过是百日宴,你最近这么忙,还是不要大肆铺张了。」

「不行。我迦罗炎夜的孩子,怎能如此怠慢。」

楼清羽对迦罗炎夜不自觉流露的那种不可一世的语气有些反感,而且他一向不喜这些铺张浮华的事,皱了皱眉道:「现在非常时期,许多隐患防不胜防,孩子还小,如此暴露在明处,怕有心人会对他不利。

「这里虽然都是你的人,但还是小心些好,我们还是不要张扬了吧,就当为孩子好。」

迦罗炎夜闻言,心下一紧,道:「你说的有道理。」

楼清羽见他松口,柔声道:「我看你最近很辛苦,不要太为童儿操心了。有我们陪他,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迦罗炎夜听了这话,很是舒心,道:「这倒是。那便简单点办好了。」

二人正商量着,乳娘抱了童儿进来,迦罗炎夜上去接过。

这孩子十分乖巧,很少哭闹,尤其被迦罗炎夜抱在怀里的时候,更是老老实实的。迦罗炎夜越看他,越是疼爱到骨子里,道:「我将来,一定要给童儿最好的。」

「噢?那你觉得什么是最好的?」

迦罗炎夜握住童儿的小手,冲孩子轻轻地笑:「凡是我没得到的,都要给他。」

楼清羽闻言,沉默不语。

迦罗炎夜抱着刚吃饱的儿子逗弄了一会儿,童儿忽然哭了起来。他熟练地摸摸肚兜下裹得圆滚滚的小包包,道:「尿了。」

***

陈竟通过禀报,进来的时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那、那是他们王爷?那是他们高高在上、骄傲冷凛的大齐国军神?

陈竟忍不住揉揉眼睛,略显呆滞地看着他们王爷熟练地给孩子换尿布,连王妃在旁帮手,都被他挡了开去。

「你给他包的不舒服,让开!我来!」

楼清羽无奈地将干净精致的新尿布递过去,自己站在一旁干瞪眼。

小世子好像兴致很好,故意和他父王作对似的,舒适的新尿布刚在身下铺好,他就咧着嘴笑着,咿咿呀呀地小腿一蹬,一束透明液体呈完美弧状,如同临渊飞射的瀑布一般,喷射到半空中,溅在了那正弯腰给他裹尿布的尊贵至极的父亲大人身上。

陈竟见状,惊出一身冷汗,不由为小世子担心起来,不知道他如此「胆大妄为」的行为会不会让王爷不高兴。

谁知他心中一向威风凛凛的王爷,竟然只是笑咪咪地低头看了看胸前的湿渍,然后拍了拍小家伙的屁股,笑骂道:「小坏蛋,给你父王捣乱。」

小世子好像听懂了似的,黑漆漆的眼珠疑似「挑衅」地盯着他父王,咯咯咯地笑着,欢快地蹬着小胖腿。

「咱们童儿这么厉害啊!嗯?将来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迦罗炎夜旁若无人地和儿子说话,亲亲儿子的脸蛋,仔细的将他身子擦干净,耐心的再次换上新的尿布。

王爷家什么没有啊!这里到底是遥西属地,京城里带来的大部分家当都在这里。

这干净舒适的尿布,都是迦罗炎夜命人精心准备的,用的是南方进供的上等寒蚕吐制的极品丝棉锦缎,薄透通气,上面还绣着精致的龙凤祥瑞,穿、呃……是包在身上,舒适柔软,干净清爽。

这般高贵精美的丝棉给孩子做了尿布,迦罗炎夜一点也不心疼,而且绝不重用,用完就换新的。小世子这一个月换下来的尿布,就够寻常人家三年的吃穿用度了。

陈竟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只觉王爷一向高大伟岸的形象,这一刻在心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已然是个对孩子溺爱过度的「慈父」。

楼清羽侧头看见陈将军瞠目结舌地表情,心下好笑。

他不想迦罗炎夜在他属下面前丢脸,便上前道:「好了,我来抱,你快进里面换身衣服,陈将军等候多时了。」

迦罗炎夜本来便对陈竟打搅他和爱子嬉闹的时间感到不悦,淡淡扫了他一眼,道:「着什么急。我看他现在还没回神呢,让他等着。」

楼清羽笑道:「好啦,正事要紧。童儿你都抱了半天了,现在换我抱抱,你和我抢什么。」说着推他进里屋更衣,自己抱着孩子出去了。

迦罗炎夜换了新衣从里屋出来,见陈竟还在发呆,不悦地重咳了一声,道:「陈将军,你是来本王这里发呆的吗?」

陈竟终于从刚才的一幕中回过神来,忙道:「属下失礼了,请王爷恕罪。」

「有什么事,说吧。」

「是。属下得到消息,北方现在似乎不太安静。京城里有人传言,说……」

「说什么?」

「说……皇上新得的皇子并非皇上亲生,而是段贵妃与人私通所得。」

迦罗炎夜神色不动,平平淡淡地道:「哦?这倒有意思。京城里的事去仔细查查,看是什么人搞得鬼,顺便让火烧得更旺点,对咱们没坏处。至于北边……」

他忽然轻笑了笑。刀削般硬朗的面容,露出这种轻柔的笑意,分外让人心惊。

「是时候让我们的人动一动了。那边既然等不及了,我们就推他一把。」

「王爷的意思是……」陈竟小心地抬眼,等候他的指示。

迦罗炎夜望着窗外,淡淡道:「什么事都需要契机。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我们回京的路才名正言顺。」

陈竟恭声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安排。」



69)

院子里逐渐安静下来,每日来往的人也少了,连陈竟都几日未曾出现。楼清羽明白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可是他却不希望那一天这么快来临。

「炎夜,我想和你谈谈。」

迦罗炎夜刚从外面回来,跳下马背,却看见楼清羽站在院子里等他。他不甚在意地道:「等等,我先去沐浴。」

楼清羽看着他步履匆匆地向浴室走去,从小厮手里接过狮子骢的缰绳,亲自牵着牠到马棚,随意地问身后的侍卫:「王爷刚才去哪儿了?」

侍卫首领道:「王爷在城里转了转。」

狮子骢身上有薄薄一层汗,皮毛越发油亮。

裕阳城十分富足,是遥西首府,城里人多,马跑不起来。何况狮子骢是难得的千里马,奔出这一身的汗,想必行程不近。

迦罗炎夜沐浴完毕,换好衣服,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内室,看到楼清羽正坐在那里等他。
楼清羽从小厮手上接过东西,让他下去,亲自过去帮迦罗炎夜擦拭未干的头发。

迦罗炎夜看他一眼,笑道:「怎么好劳烦王妃服侍。」

楼清羽微笑道:「服侍好王爷,也好让王爷下次出门带着清羽一起去。」

「你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想去哪里就去好了。」

「哦?我真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楼清羽的动作不似那些丫鬟双侍般小心翼翼,轻柔之中力度适中,顺便帮迦罗炎夜按摩头顶的穴位,让他十分舒适。

迦罗炎夜微微仰起头,享受地瞇起眼睛,淡淡地道:「遥西是咱们的属地,有哪里是你不能去的?不过童儿还小,离开你太久不好。你身为王妃,照顾好童儿是最重要的。」

楼清羽轻轻一笑。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现在他根本连大门都迈不出去。

不知从何时起,他似乎变相的被迦罗炎夜软禁起来了。

「你刚才说有事情想和我谈?」迦罗炎夜提醒道。

「嗯。新调来的双侍我用不惯,我不喜欢双儿伺候,还是把秋儿调回来吧。」

「司锦最近身子不好,秋儿还要照顾他。你若是用不惯双儿,我再给你调个小厮来。不然,丫鬟也可以。」

「丫鬟就算了,你想我还不想。」

楼清羽佯作不悦地扯了一下他的头皮,看着他微微蹙眉,才笑着道:「还是秋儿好。别的小厮我能让他放心伺候吗?我到底……」俯下身子,在迦罗炎夜耳畔不轻不重地呼了口气,低哑沉柔地道:「是个男人。」

迦罗炎夜被他弄得轻轻一颤,脖子根阵阵发烫,热流迅速窜遍全身,勉强笑道:「你就想着秋儿。好吧,等过阵子司锦好点,我就让他回来伺候你。」

楼清羽扔下布巾,修长白皙的手指沿着迦罗炎夜的后脖颈缓缓摩挲,似乎在帮他按摩,却撩起暧昧而沉郁的情欲。

「呃……」迦罗炎夜不自觉地低哼了一声,笔直地挺起背脊,似在回避,又似在欲拒还迎。

「舒服吗?」楼清羽俯在他肩上轻轻地问,双手渐渐向下揉去。

迦罗炎夜紧闭的双眼聚起眉峰,低哑道:「够了。」

「可是你喜欢。」

迦罗炎夜浑身绷直,僵硬了片刻,倏然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推开楼清羽,站起身道:「可是我现在不想要。」

说着也未看他一眼,留下一句:「我去看童儿。」匆匆离开了内室。

楼清羽清亮的眸子渐渐变得清冷。

***

迦罗炎夜逃开了楼清羽,却逃不开自己的情欲。

「都出去!」

他冲进童儿的卧室,立刻冷着脸挥退了奶娘和其它下人。

童儿正趴在床上翻身,侧头看见他,竟认了出来,笑弯着眉眼,小手一抓一抓,在床单上扑哒。

迦罗炎夜看见儿子,焦躁的心情得到了些许平复。他缓缓深吸口气,努力压下自己的情欲,走到床边,握住孩子的小手。

童儿兴奋地在床上掀来掀去。不知道他精力怎么那么旺盛,连翻了好几个身,也不觉得累。迦罗炎夜心不在焉地看着他,心思却在乱飘。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样很危险,他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自从有了童儿,他对楼清羽的挑逗便更加敏感,身体也更加渴望被抚慰的温柔。

以前,他也喜欢和楼清羽的纵欲方式,甚至为了有童儿,还曾故意引诱设计过楼清羽。但是他从来不曾真正感受到自己欲望的可怕。

楼清羽整个人似乎有种魔力。他的气息,他的动作,他的眼神……让他深刻的感觉无法抵挡。每当那个时候,他就有种扑过去,紧紧与他融合在一起的渴望。

难道只是肉欲?

迦罗炎夜烦躁地想起前些天他偷偷去城南南馆的事情。那里是专为好南风之人开设的倌馆,形形色色的男倌数不胜数,可他只在里面逗留了一会儿,便再无兴趣。

那些人引不起他的欲望。可是楼清羽只要对别人多看一眼,他就会觉得胸闷难忍。

不!这种感觉太可怕。他要的不是如此。

楼清羽太聪明了,使人捉摸不定,让他有抓不住的感觉。

迦罗炎夜焦躁地想。

这世上,没有人是值得信任的。只有抓住最牢不可破的东西,只有站在最高高在上的地方,才能留住自己想要的一切。

童儿似乎察觉到他的忽视,哭闹了起来。迦罗炎夜回过神,连忙把他抱到怀中。

看着怀中这可人疼的漂亮的小东西,迦罗炎夜心情大慰。

至少,童儿是属于他的。在他的怀中,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

***

大齐国明正二年冬,北郡王私筹粮饷组备军装之事暴露,于立冬之日举兵而起。皇上不育之症引起朝中渲染大波。楼相遇刺重伤,昏迷不醒,京城陷入一片混乱。与此同时,远在遥西属地的安亲王也在伺机而动。

大齐国历时两年之久的双王之乱,正式拉开帷幕……



70)

休言万事已成空,独自春风渡。

大齐国郊外的凤鸣谷,历代以来都是皇家猎场。在凤鸣谷三十里外的西南脚下,有一个村庄,名叫祥和村。

这村子小,又夹在群山之中,地理位置偏僻,普通之极。不过在它过了官道二十余里,便有个大镇,名叫瑞山镇,是通往京城的交通要道,倒是繁华热闹。

村子里前两年来了户生人,乃是战乱带着儿子逃生的一对父子。当时孩子还小,嗷嗷待哺,那父亲年纪很轻,带着孩子辗转多时,见内乱平定,便在这祥和村里落了脚。

村子里人淳朴善良,又见那年轻人知书识礼,在村子里开了个小学堂,并不拘束修什么的,人也亲切,便都欢迎他住了下来。最最重要的是,那年轻父亲的儿子委实可爱,任何人看了,都爱不释手,直叹是个珠玉般的仙童转世。

这日那年轻父亲去了镇上,留儿子在家,托了邻家的双儿白岚代为照顾。

白岚来的时候,院门半开,听见里面孩童稚嫩的歌谣声。

推门进去,望见一小童梳着一个朝天的羊角辫,穿着件淡青色的小短褂,外面还罩了件红扑扑的圆肚兜,打扮得十分可爱,正蹲在院角的桃花树下,拿了把小铲子,一边哼着儿歌一边在地上起劲的挖啊挖。

「童儿,你在做什么?」

那小童抬起头来,一双黑亮明净的大眼睛好像两颗美丽的葡萄珠,嵌在白嫩嫩粉嘟嘟的小脸上,端得是聪明可爱。

「岚叔叔。」他欢叫一声,丢下小铲跑过来,小羊角辫在圆圆的脑袋后面甩来甩去。

「岚叔叔,我在种弟弟。」

「什么种弟弟?」白岚诧异。

「今天虎子和小二小三哥他们都不来,我要种个弟弟陪我玩。」小童很是兴奋,眼睛眨啊眨,灿灿生辉。

白岚闻言,噗哧一笑,道:「傻童儿,弟弟是娘亲和母父生出来的,不是种出来的。再说,生孩子要十个月呢,你现在种怎么来得及。」

童儿一下子垮下小脸,小声嚅道:「人家没有娘亲也没有母父,没人给童儿生弟弟……」

白岚心疼了,忙岔开话题:「童儿不请叔叔喝茶了吗?」

「请!要请的!」童儿立刻睁大眼睛,把刚才的问题都抛在脑后了,揪着白岚的衣角乐颠颠地进了屋。小心翼翼地端了他平常用的茶碗,送到桌子上,脆生生地道:「岚叔叔喝茶。」

白岚抿嘴而笑,接过童儿的小茶杯,摸摸他的小脑袋,夸奖道:「谢谢童儿,童儿真乖。」

那套茶壶茶杯,还有童儿平时用的小碗小筷,都是他爹爹专门给他做的,形同玩具,只有幼儿可使,怎能拿来招待大人?

可任谁见了童儿这般乖巧可爱的模样,都不忍拒绝。

童儿听到他的赞赏,十分高兴,小脸更加红扑扑。他爬上对面高高的椅子,两只小脚悬空,端坐正身体,道:「岚叔叔不必客气。」

白岚见了他这般小大人的模样,更加爱得不得了,从篮子里掏出一包东西,道:「岚叔叔给童儿做了麦芽糖呢,童儿喜不喜欢吃?」

童儿从刚才他迈进院子里,就一直盯着他挎在手里的篮子,只是不好意思问岚叔叔给他带了什么。此时一本正经地接过,点头道:「童儿喜欢。童儿最喜欢岚叔叔做的麦芽糖了,可是爹爹说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童儿要长健健康康的好牙齿,不能多吃。」

「童儿真懂事。」白岚叹道。

也不知道他爹爹是怎么养的,怎能教养出童儿这般与众不同,乖巧剔透的孩子?

白岚见童儿正襟危坐地坐在高椅上,小身子板得笔直,知道他身子骨软,其实坐不了一会儿就会累了。只是这孩子性子极强,累了也不肯轻易显露出来,便冲他招招手道:「童儿,你下来,岚叔叔帮你量量身子。」

童儿从椅子上蹦下来,靠到他身前。白岚从篮子里拿出一卷软尺,给他比了比,笑道:「童儿长得真快啊,岚叔叔又要给童儿做新衣服了。」

「岚叔叔,你真好。」童儿黑亮亮的大眼睛盯着他,笑眼弯弯地道:「岚叔叔要是我母父就好啦,还可以给我生弟弟。」

白岚闻言,清秀的脸上微微一红,窘迫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童儿的父亲肖锐回来,正看见他在内堂帮童儿量衣服,不由笑道:「又帮童儿做衣服了?真是麻烦你了,白岚。」

白岚脸上微微一红:「哪里,肖大哥客气了。」

童儿跳起来,扑进父亲的怀里,欢叫道:「爹爹。」

肖锐抱起他,在儿子粉嫩的双颊上亲了两口。

这肖锐不用说,就是当今圣上还是安亲王时的发妻楼清羽了。他带着儿子隐居于此,为避人耳目,用了前世的名字。而且他现在这模样,绝少有人能认出他来。

经过这三年的磨练,楼清羽原本清瘦的少年身躯渐渐成长起来,二十有二的他,已完完全全是个男人,再无人会把他和双儿弄混。虽然身材仍属削瘦挺拔的类型,但气质已经迥然不同。

楼清羽来自现代,虽然不懂古代的易容之法,却深谙化妆之道。前世发达的现代生活,女人往往一个新的眉型、新的发型,就可以让自己焕然一新,男人同样的道理。

所以楼清羽蓄起胡须,晒黑皮肤,换上男子的服饰和发型,再刻意改变一下姿态身形,便轻易远离了原来的形象。甚至两年前,当他这个模样出现在京城时,连楼相都没有认出这个儿子。

离开迦罗炎夜的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也经历了很多事。楼清羽抛弃了从前种种,决心开始新的生活。而强权既是公理,这个道理不论在现代还是古代,都一样适用。

楼清羽想起当初被迦罗炎夜软禁在遥西,就是因为他过于信任炎夜,抱着与他同生同灭的思想,才没有培养一丁点的个人势力。可是后面发生的事让他领悟到,迦罗炎夜毕竟不是肖童,不是那个可以和他并肩作战,理解信任的手足!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果没有完全相同的利益,没有完全平等的地位,那么他的依附只会让自己走上绝路。

因此他当初离开的那么艰辛,代价如此巨大。

如今楼清羽已经醒悟,不想再犯相同的错误,因此努力凭借自己超越千年的知识,为自己求得一席之地。

现在的身分是他深思谋略设计的,生活是他小心翼翼谨慎安排的。不过他现在根基尚浅,也明白在这种封建王朝下倾全国之力,迦罗炎夜未必找不到他。

但他到底心软,不忍离开齐国这片土地,或者说,他在某种程度上对迦罗炎夜还是放不下,因而抱着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的思想,在离京城如此之近的小村庄里安了家。

「白岚,辛苦你了。童儿今天没有调皮吧?」

白岚轻声笑道:「没有,童儿乖得很,我再没见过比他更懂事的孩子了。」

楼清羽笑笑。

童儿拉着他的衣袖道:「爹爹,今天去镇子上有没有给童儿带好吃的?」

「有。」楼清羽从怀里给他掏出一包点心,拍拍他的头,「现在不许吃,吃完晚饭才可以,一次只能吃一块,知道吗?」

「知道。童儿要保护牙齿,晚上少吃甜食。」

楼清羽很高兴,拎过手里的鱼,对白岚道:「刚才村东魏大娘家的老三送了我条鱼,今天留下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我来做水煮鱼。」

「哦!水煮鱼!水煮鱼!」童儿兴奋地叫着,从肖锐手里抢过鱼,殷勤地说:「爹爹,我帮你拿到厨房里。」然后兴高采烈的举着那条有他半个身子长的大鱼,摇摇晃晃地往厨房跑去。

「童儿,慢点,别摔着。」白岚在后面叮嘱一句。

楼清羽笑道:「没关系,他拿得动。」

白岚轻轻一笑,拿出一方迭得整齐的衣物,道:「肖大哥,这是你上次托我裁的衣服,已经做好了,还剩了些布料。我刚才帮童儿量了量身子,小家伙又长高了,过两天再给他做一件。」

楼清羽道:「真谢谢你。」说着伸手接过。

他虽然样样皆通,却有一样怎么也毫无办法,那就是女红。他在这古代独立生活的两年多,唯一头疼的事就是衣服。古代的商铺虽多,但大都是卖布料的,就算有成衣,也不一定合身合体,往往买回来还要修改。

祥和村是个小村子,没有裁缝。要想裁布制衣,唯有去二十里外的瑞山镇。楼清羽觉得那里的裁缝们手艺平平,不甚喜欢,于是白岚便自告奋勇,帮他们父子做衣服。

白岚道:「你不试试么?」

楼清羽笑道:「岚的手艺,还用试什么。」

白岚听了这话,心下喜悦,轻声道:「那也比比,看合不合身。哪里不好,我好赶紧拿回去改。」说着拿过那衣服,抖了开来,在他身前细细一比。

楼清羽看了赞道:「不用改,好得很。岚,你的手真巧,以后谁娶了你谁有福气。」

白岚闻言,脸上一红。

「嘻……」

忽听一声窃笑,二人回首,见童儿正躲在门口,露了个小脑袋,心无城府地笑道:「爹爹,既然岚叔叔这么好,那你娶了他给我做母父吧。」

白岚脸上更红。

楼清羽笑骂道:「傻小子!胡说什么。」转头对白岚道:「小孩子童言无忌,你别放在心上。」说着与他拉开距离,收好衣服,进了里屋。

白岚见他如此,心下黯然。

楼清羽于他曾有救命之恩,他自然有心以身相报,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71)

晚上白岚离开后,楼清羽和童儿父子二人一起在后屋沐浴。偌大的一个浴室,水被童儿泼得到处都是。

「臭小子,幸亏浴桶爹爹订得够大,不然你还不飞到天上去。」

「嘿嘿嘿……哈哈哈……」

在水里扑搭的童儿被他老爹一把抓住,按在桶边上打皂角,痒得他咯咯咯地乱笑。

「好了,香不香?」

童儿抬起自己的小胳膊闻了闻,道:「香。不过没有岚叔叔身上香。爹爹,岚叔叔身上香香的,软软的,抱着童儿好舒服呀。」

「是吗?童儿很喜欢岚叔叔啊?」

「嗯。岚叔叔要是我母父就好了。」童儿一边玩水,一边烂漫天真的说。

楼清羽闻言,微微一顿,把童儿拉到身前正色道:「童儿,岚叔叔不能作你的母父,以后不要在岚叔叔面前乱说话,知道吗?」

童儿不解地看着父亲:「为什么?」

「因为童儿有自己的母父啊。」

「那童儿的母父在哪里?为什么母父不来看童儿?母父不喜欢童儿吗?」

楼清羽见儿子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渐渐有漫上水雾的趋势,摸摸他的小脑袋,安慰道:「你母父最喜欢童儿了,只是他现在很忙很忙,没有时间来看童儿。」

「那母父忙完了,会来看童儿吗?」

楼清羽虽然已经与迦罗炎夜决裂,却绝不会在儿子面前说他坏话。在他心里,迦罗炎夜无论怎样,都是一个无可厚非的好母父,只是对于儿子的问话,他却无法回答。

「童儿只想着母父啦?有爹爹在不好吗?」楼清羽一边说,一边往儿子身上泼水。

童儿到底是个小孩子,被爹爹这么一闹,登时又欢畅起来,在浴桶里笑得天翻地覆。

父子俩好不容易洗完澡,楼清羽用薄被裹着儿子,把他夹在胳膊下,一边喊着:「童儿要飞啦!童儿飞走啦。」一边冲进卧室。

童儿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小手小脚在被子外面乱踹。

楼清羽把儿子高高举起,「扔」到床上。童儿一个打滚,光溜溜地钻进了大被窝里,猫成一个小圆包,还自己叫着:「童儿不见啦!爹爹找不到童儿啦!」

「哎呀,童儿不见了,糟糕啦!」

楼清羽作势在屋里寻来寻去。童儿偷偷掀开被角,看见父亲团团转的样子,笑个不停。

楼清羽猛地停住身子,指着大床叫道:「啊!爹爹找到啦!原来童儿在这里。」说着扑了过去,父子二人滚作一团。

这是他们一大一小每天晚上必做的游戏,每次都乐此不疲,直笑闹到浑身发软才罢休。

「好了,该睡觉了。童儿今天想听什么故事?爹爹还给你讲《小王子》好不好?」楼清羽给儿子盖好被子,拍着他的小身子道。

谁知童儿望着他,忽然眨了眨眼,道:「爹爹给我讲讲母父吧?」

「嗯?」楼清羽微微一怔。

「我母父什么样子啊?是不是很好看?」

「这……」楼清羽迟疑了片刻,想起迦罗炎夜那张英俊凌厉的面容,微微失神。

他仍然记得当年在凤鸣谷的小林外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那时迦罗炎夜一身金色盔甲,大红披风,骑在高大雄俊的狮子骢上,威风凛凛。

阳光从他身后逆射,将他整个人圈在阴影之中,但那双凌厉美丽的黑目却好似最尖锐的利剑,直直射来,让他一瞬间紧张得无法呼吸。

那样夺人的气势,那样高贵的身姿,楼清羽永远不会忘记。

在他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那个人是把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带着慑人心魄的力量,让人热血沸腾……

「爹爹!爹爹!」

楼清羽回过神来,道:「好看……你母父很好看。」

童儿闻言,眼睛一亮,追问道:「那母父是不是比岚叔叔还好看?」

楼清羽望着童儿那双和迦罗炎夜相似的眸子,慢慢沉吟道:「……不,你母父不是那种好看,是……是很了不起的那种好看,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童儿眨着眼睛,「母父很了不起吗?」

「嗯,很了不起。很多人都听从他的指挥,都很敬畏他。」

童儿似懂非懂地说:「那他是个大英雄吗?」

「……嗯,是的。他是个大英雄。」楼清羽幽幽叹了口气。

对很多人来说,迦罗炎夜是个神一般的存在。从前他是大齐国的军神,而如今……他更是大齐国最最尊崇、最最不可冒犯的天神。若说他是个大英雄,也不过分。

童儿此时已经展开了无限遐想。长得很好看又很了不起的大英雄母父,是什么样子呢?好想见一见啊……

这是童儿第一次在楼清羽面前提起迦罗炎夜。他年龄虽小,却远比其它孩子早慧,生性敏感,但很放得开。他脑子里对大英雄其实并没有什么具体概念,都是从爹爹给他讲的故事中朦胧形成的印象。

在小孩子的心中,无论父亲怎样形容,对母亲都有一种美丽的幻想,童儿也不例外。因此在他小小的脑海里,他的母父还是应该和其它孩童的母父娘亲一样,是个温柔美丽的代名词。

他打个哈欠,又问道:「那母父身上是不是也很香?也很软?抱起童儿来像岚叔叔那样舒服?」

楼清羽见他如此困倦,却仍然喋喋不休的追问,不仅心下一酸,轻轻抱着他拍抚道:「是啊,你母父抱着童儿也很舒服。童儿小时候最爱在他怀里,只要他抱着你,你就不哭不闹,一直对着他笑……」

童儿的眼睛已经渐渐合上,楼清羽轻轻吻了吻他的面颊,凝望着那张稚嫩可爱的小脸,无声的叹息了一声。

***

转眼到了夏暑,童儿的四岁生日也快临近了,楼清羽算一算,从他带着童儿离开炎夜,竟已不知不觉过去了三年。

因为有童儿的相伴,楼清羽丝毫不觉时间给他带来的漫长和艰辛,反而充满了乐趣与快乐。可是将心比心,却总是不由得想到,迦罗炎夜又是怎么度过的?

失去了童儿,他必定是愤怒和伤心的,可是楼清羽却绝不能把孩子留在那里。

楼清羽从不后悔,不论是离开迦罗炎夜,还是带走童儿,他都丝毫不曾犹豫过。只是偶尔想到秋儿和司锦,不知他二人下落如何,对他们倒是十分的担心和愧疚。

当时若不是司锦在书房偷听了迦罗炎夜的谈话,也不会知道他竟派了刺客去京城。楼清羽闻讯后大惊,可恨这个时代没有电话、E-MAIL之类的传讯工具,他又处于迦罗炎夜的软禁之下,想通知也不成。

他明白迦罗炎夜这场起兵,与迦罗真明就是生死相搏。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世间永恒不变的真理。楼清羽再如何与迦罗真明交好,但若论取舍,纵使千般内疚万般无奈,他也肯定是站在炎夜这边的。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迦罗炎夜竟把楼清翔也列入了刺杀名单。

楼相纵横朝堂二十余年,门生无数,虽不曾拉党结派,但盘横错节,势力也不容小觑,迦罗炎夜若是拉拢不成,必定想办法打压铲除。楼清羽虽不知楼相策略,但以他对这个父亲的了解,必定是站在迦罗真明这边的。如此一来,双方对垒是早晚的事。

楼清羽若是保持沉默,舍家弃友,作为迦罗炎夜的爱人,他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可是楼清羽做不到。

北郡王已经一步步逼近京城,迦罗炎夜却陈兵江南,按兵不动。楼清羽知他打算坐山观虎,渔翁得利,他派去的刺客想必也是要嫁祸北郡王,让双方激战更加恶化。

迦罗真明自登基之后便军权旁落,谁也没有想到先皇一向倚仗的大将军赫战连,竟是站在北郡王这边的,如此一步走错,便步步落了下乘。

楼清羽不由回想起三年前。

当时迦罗炎夜将他软禁在裕阳王府,自己带着大批人马去了翼州找林贤王共谋。楼清羽自听说刺客之事后就一直忧心如焚,再看到当时的形势,只觉迦罗炎夜每一步都极为谨慎,共鸣者甚多,显然策划已久,只怕用不了多久,天下真能让他拿下来。

楼清羽看明形势,心里不喜反忧。若是迦罗炎夜情况不妙,前途堪忧,他反愿意留下来和他生死与共,但情势却恰恰相反。战况每一天都对迦罗炎夜有利,且当林贤王将独生爱女送与迦罗炎夜为妃的时候,楼清羽更加确定,打着平定北郡王叛乱名义起兵的迦罗炎夜,进退有路,早已给自己留下了余地。

如此一来,楼清羽便下定决心带着童儿离开。

若是迦罗炎夜成功了,他便是一国之君,而楼清羽绝不能把童儿留在那里。那里是世上最大的牢笼,是世上最最污浊与无情的地方。

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在那里长大,哪怕有最疼爱他的生身之人的保护与庇佑,但面对权力与欲望的枷锁,童儿也必定会像个扭曲的树苗,在风雨中失去原本的方向。

而若是迦罗炎夜失败了,便要退回遥西作一方蕃王,只怕永生永世进不得京畿了。楼清羽自己无所谓,他愿意陪着迦罗炎夜同甘共苦,可童儿届时最大的可能就是被送往京城作质子,也许有生之年他们父子都很难相见。

楼清羽心里反复盘算,无论如何,哪一条路对童儿都是他所不愿见的。何况京中的父亲和兄弟,一直让他惦记不安。而让他下定决心的,却是迦罗炎夜在翼州纳林贤王爱女为侧妃的消息。

楼清羽承认自己当时狠绝,可那种情况,人被逼急了,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72)

「王妃,院外有王爷的一队侍卫轮流把守,城门晚上酉时三刻准时关闭。」司锦报告裕阳的形势,道:「我们若要离开这里,必须注意城门的关闭时间,保证我们既能顺利出城,又要有足够的时间出去后暂时不会被人追上。」

楼清羽道:「既然如此,我们从城外离开如何?」

「城外?」

楼清羽淡淡一笑,「王爷出行在外,王妃和小世子为保王爷平安,特去城外大雁寺上香祈福。谁知小世子突然发起高烧,不能移动,在寺庙留宿一夜。你看如何?」

司锦眼中精光一闪,垂首笑道:「王妃好计谋。」

「要准备的东西还多着呢,只怕要辛苦你了,司锦。」楼清羽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从没想过,有一天离开也要如此用计。」

楼清羽让司锦在城内秘密租了一间小院,里面置办了许多食物和生活用品,然后让他雇了四辆马车,从初五到初十,每夜二更到五更在城外大雁寺山脚下等候,如果无人前来便自行返回。

如此筹划好一切,楼清羽便以为王爷上香祈福为借口,带着童儿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大雁寺。因为行出突然,而且说好当日即回,因此只带了府里一半的侍卫。

中午时,楼清羽给不满周岁的童儿吃了一点能让人发热的药,到了下午果然发起烧来。找庙里的大主持看了,说烧得厉害,最好不要妄动。于是安亲王妃一行顺理成章的留了下来。

半夜大雁寺突起大火,庙里一片混乱,待灭火完毕,却失了王妃和世子的身影。众人大惊,连夜搜查,发现山下有四辆马车曾趁夜向四个不同的地方疾驰而去,立刻分散了大量兵力追查。

而那时,楼清羽却带着童儿和司锦,坐着秋儿驾驶的马车慢慢悠悠地回到了城里。

他们在城里那座荒僻的小院住了两天,然后再乔装出城,安亲王府的兵马都走在他们前面,根本没想到他们居然返回了城里。

本来一切顺利,谁知他们刚刚离开不久,迦罗炎夜竟连夜带人赶了回来。

楼清羽本以为他在翼州刚纳新妃,又正与林贤王共谋大策,脱不得身,却没想到他会突然跑回来。

迦罗炎夜问过事情经过,立刻便起了疑心,因此命原先追踪的人马即刻折返,重新沿路搜查。

楼清羽在撞上第一波折返后重新搜查的人马时,就知道情况不妙,好在司锦精通易容之术,楼清羽未雨绸缪,让他给众人化了妆。只是童儿却不易伪装,楼清羽索性就将他放在篮子里,盖上布蒙着,让司锦大大方方的挎在手臂上。

果然,人都有视觉盲点。那些侍卫将马车上上下下查了个遍,却无人想到看一眼那个大肚子双儿手臂上的篮子。最后确认他们确实是返乡探亲的一户普通人家,收了楼清羽悄悄塞的银子,将他们放行了。

事后司锦和秋儿都出了一身冷汗,司锦颤声道:「王妃,您真是太了不起了,您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搜篮子?」

楼清羽将睡得香呼呼的童儿从篮子里抱出来,也长出口气,道:「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搜篮子,我只知道,越是明显的东西,人越是容易忽略。」说着又拍了拍睡梦中的儿子,笑道:「还好这小子乖,吃饱就睡,打雷都轰不醒。」

司锦笑道:「小世子是有福之人。」



73)

就这样楼清羽装扮成一老翁,带着「儿子」和「儿媳」一路向北行去。只是越到后面,搜查的越紧。

那日司锦突然对他道:「王妃,我和秋儿商量过了,现在我们一行四人目标太大,而且我和秋儿只能拖累您,不如大家分开行动,在某处会合,这样比较容易躲过王爷的搜查。」

「分开走?」

「是。」

楼清羽看见一旁的秋儿神情坚定,显然已经和司锦商量妥了,再看了看低头抚摸自己腹部的司锦,迟疑道:「可是你现在这样子,若是出了什么事……」

秋儿道:「少爷,您不必担心,司锦是我的人,我会照顾好他,现在您和世子的安危最重要!若是被王爷找到,您的处境堪忧!」

楼清羽微微一愣,没想到秋儿说出这番话来,感慨道:「秋儿,你长大了。」

秋儿小脸一红,握紧司锦的手,道:「少爷,秋儿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永远在您的庇护下生活。秋儿也想为少爷做点什么!」

楼清羽看着他二人紧紧相握的手,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可是那二人态度坚定,楼清羽分析形势,也觉得分开行动会更好一些,便与他们约好一个月后在江北的应州相会,到了那边,便暂时脱离了迦罗炎夜的势力范围。

谁知一个月后楼清羽先行到达,却在约好的地方整整等了一个月,仍是不见司锦和秋儿的踪影。

楼清羽忧急如焚,却无法再回头去找。直到京畿被北郡王围困,迦罗炎夜不日要挥军北上的消息传来,他再也等不得,只好带着童儿匆匆上路。

当时大家都带着亲眷向南逃难,只有楼清羽带着孩子向北急行,一路上的艰险自不必多说,越靠近京城,形势越混乱。

楼清羽半路上碰巧救了遇险的白岚一命,知道他的老家就在这祥和村,便顺势送他回来,将童儿托付他照顾,一个人潜入了京城。

那时由于迦罗炎夜的金甲大军已经逼近北方,北郡王发狠攻入了京城,逼迦罗真明退了位,自立为皇,京里动荡不安,人心惶惶。

楼相被软禁在府内,楼清羽在外潜伏了几日不得入内。

那日傍晚,他正倚在小巷的阴暗处向楼府大门张望,忽然身后有人靠近。他迅速回头,却见一戴着斗笠的人打了个手势,

小声道:「三少爷,是我!」

「姚管家?」楼清羽一听声音便辨别了出来,正是相府里的大管家,当初带他离开乡下的姚进生,不由惊疑不定。

「小声。少爷跟我来!」

姚进生带着楼清羽左转右弯,悄悄来到城南一处荒僻的院落,进了屋,摘下斗笠道:「三少爷是怎么进城来的?」

楼清羽盯着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父亲呢?大哥二哥都怎么样了?」

姚进生叹了口气:「三少爷不必疑我。半年前相爷便看出情势不对,遣散了大部分家奴,让我去楼家宗宅通知大家避难,并带了正房几名嫡侄去了沿海苏江,送他们上了二老爷的商船,待他们随航启程后才回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月前。当时北郡王已经逼宫,情况危机,相爷交代了我些事情,让我不必再回相府。可我还是忍不住回来看看,谁知相爷已经被软禁了。」

楼清羽奇怪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姚进生笑了笑,道:「姚某不才,虽是一介书生,却还有几分长才,实不相瞒,姚某最善于辨人,无论是擦肩而过的巷街走卒,还是一面之缘的达官贵人,都能一眼认出。

「三少爷虽然化了妆,身材也与两年前大不相同,但姚某仔细辨认,还是可以认出。尤其是……」

他笑了笑,道:「尤其是三少爷的眼神,无论怎么伪装也是不会变的。姚某观察了两天便确定了,直到今日才找到机会与您相认。」

楼清羽钦叹道:「想不到姚管家还有这本事。」

姚进生正色道:「三少爷,您不该回来。当日相爷交代我的事,其中一件就是让我去遥西找您,让您千万不可回京,也不可与迦罗炎夜撕破脸。如今您已是安亲王妃,实不该抛夫弃子,冒如此大的风险。」

楼清羽避开话题,道:「你知道怎么能让我见父亲一面吗?」

姚进生摇了摇头,「如今我都回不去,三少爷更加不可能。北郡王急切登基,现在京城里搜查得紧,稍不小心便会被当成奸细抓起来。

「这宅子是几年前相爷让我以亲戚的名义买的,暂时无人能查到这。客栈危险,三少爷在这里暂住一日,明天速速离开吧。」

楼清羽坚持道:「我要知道家里的情形!」

「我只知道北郡王将相爷和大少爷软禁在相府,希望相爷软化,能够助他一臂之力,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那我二哥呢?」

姚进生迟疑片刻,道:「一个月前我回来时,二少爷早已进了大内陪伴皇上。如今皇上退位……二少爷应是和皇上在一起。」

楼清羽心下一沉。

姚进生见他不肯走,心下焦急,劝道:「三少爷,如今京城如此混乱,您的身分又特殊。相爷和大少爷、二少爷他们都不见得有性命之忧,但您若被北郡王抓到,那、那……真是死路一条啊!

「奴才求求您了,您赶紧离开吧,老奴可以为您安排后路。或者您回安亲王身边,都好过这里!」

楼清羽知他忠心,看目前的形势,也实在留不得。何况他也惦记着留在祥和村的童儿,便道:「你能给我安排什么后路?」

「江北三省和江南六郡都有楼相安排好的备用户籍,您可选一合适的地方落户,绝不会有后顾之忧。另外……」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递给楼清羽,「这个您收着!只要看见有清记字样的茶馆和客栈,只要出示这枚玉佩,便有人会照顾您。」

楼清羽一惊,「父亲竟早已想好退路?」

姚进生摇了摇头,道:「相爷倒不是为了退路,当初只是为了了解百姓们的生活,才暗中开设这些店铺。谁知后来收集到很多有用的消息,生意也不错,不知不觉便开得多了起来,如今也小有规模。其它一些店铺都落在相府的明帐上,现在都被查封了。」

楼清羽掂了掂那玉佩,突然道:「父亲交代你的事情中,是否也包括这些店面?」

「是。」

楼清羽沉默片刻,道:「父亲都交代了你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也想想办法,比你一个人处理强。」

姚进生道:「我也不是一个人。相府这么多年,也暗中培养了一些忠诚的隐仆。只是规模太小,没有办法救出相爷等人。相爷只交代了我三件事,一是去找您,刚才我已告诉您了。二就是这些店铺,相爷让我妥善处理。三……是去找二少爷。」

「二哥怎么了?你刚才不是说他和皇上在一起吗?」

姚进生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其实……皇上在被逼退位那日,就和二少爷一起失踪了。」

「失踪!」楼清羽一惊,脸上变色。「那皇上和二哥失踪前,你有没有听说他们遇到刺客?」

姚进生微微一愣,道:「这个倒没有听说。我一直在外面,上次回府也是匆匆忙忙,相爷交代好我事情,就让我连夜离开了。」

楼清羽不再多言。

当晚他在这宅子里住了下来,第二天离开时,怀里是楼府暗帐上清记店铺的名单,和江南江北的两份户籍。

一晃三年时间匆匆过去,楼清羽算算自己竟在这祥和村住了不少日子。

如今迦罗炎夜已经登基为帝,北郡王的叛乱早被平息了下去,只是退位的废帝迦罗真明仍然下落不明。

迦罗炎夜明里暗里也没少查找,只可惜那北郡王在战败的消息传来后便服毒自尽了,再难知道当年逼宫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楼清羽这几年已经慢慢经营起自己的势力,虽规模尚小,但在消息收集方面甚为灵通。他一直暗中打听着二哥楼清翔还有秋儿和司锦的下落,只是楼清翔与迦罗真明一起消失,至今杳无音信。秋儿和司锦也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让楼清羽担心不已。

他寻思自己在这京畿附近已住了许久,只怕再过些日子该搬家了。何况白岚对他的心思……总要断一断。

只是念着这里离皇城近,童儿又越发乖巧懂事,楼清羽竟不忍让他离得那人太远。

他叹了口气,自己终究还是心软。

何况父亲和大哥仍在京城,现在都被朝廷搁置了,不定什么时候有些事情,他也想守得近些好。



74)

楼清羽这么迟疑着,始终下不了决心。转眼童儿的四岁生辰就快到了。

这日他将童儿留在家里,托白岚照顾,自己去了瑞山镇。

瑞山镇因为是附近距京城最近的大镇,一向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这两年,镇上新开了一家一品堂酒楼,据说在京城里赫赫有名,分店也开到这里。

一品堂推出的菜色新颖,价钱公道,又推行什么连锁经营,短短两年,已在全国开了二十多家分店。

楼清羽来到酒楼后门,推门而入。一小二等候多时,看见他来,殷勤地上前笑道:「先生,您可来了。」

「掌柜的呢?」

「掌柜的正在三楼的高级套间等您呢。先生,这次您又给我们带什么新故事来了?」

楼清羽笑而不答。

茶小二急得抓耳挠腮,「上回您那《西游记》还没讲完,那孙猴子因为三打白骨精被他师父赶走,后来怎么着了?」

楼清羽道:「李子,你是这里的老人,可别坏了规矩,小心你们掌柜的罚你。」

那叫李子的小二闻言,立刻吐吐舌,不敢再问,规规矩矩地引他上楼。

店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姓肖的教书先生是一品堂专请来撰写评书的,每次他编的故事都大受好评,让店里的生意蒸蒸日上,因此不但掌柜的敬重他,据说连京城总店的大老板都十分看重他呢。

所以每次他来,不仅要好好招待,还要千万小心,不能让外人知道,不然把这位「故事大王」拉走了,他们一品堂可就糟糕了。

一品堂分为三层:一楼是专给那些散客和过路旅商坐的,堂心有个台子,说书唱曲的都在那里表演;二楼则是些雅间,留给那些消费较高,有点身分地位的贵客的;三楼则是所谓的高级套间,是给那些来这里谈生意,寻清静,档次更高一级的客人的。

楼清羽从后楼梯避开前厅的人,来到三楼,瑞山镇一品堂的掌柜赵老高,早已在套间里等候多时,看见他进来,规规矩矩地打声招呼:「爷,您来了。」

「赵老,您又客气了。」

「哪里,是您不端架子。老奴叫您一声『爷』是应该的。」

这一品堂与清记店铺不同,是楼清羽趁着内乱那会儿做了几笔投机生意,用自己赚的钱开的,用的也是另一个身分、另一个名字,万万不可与楼家或清记扯上一点关系,因此他每次来都打着撰写评书的名号。

只这赵掌柜是他亲自从清记里选出来的人,作了楼府一辈子的隐仆,极为忠心,所以楼清羽放心他做事。

「最近京里可有什么消息?」

赵老高道:「皇上最近肃清了北方余党,正在整顿朝廷,京城有些风声鹤唳。」

「那……父亲那边怎么样了?」

「老爷目前未受波及,还是老样子,整日在乡下种些花草,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那就好。父亲是三朝元老,皇上应不会太为难他。」

「二少爷……仍然下落不明,清记那边传来消息,说姚管家那边也未寻着。」

楼清羽叹了口气。

赵老高又低声道:「另外,最近有人说在南边寻着了失踪三年的皇妃和皇子,宫里正闹着呢。皇上下了旨意,要亲自去迎接回来。」

「哦?」楼清羽笑笑,他和童儿在这边住得好好的,倒有人在南边寻着他们了。

突然心中一凛,想到什么,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半个多月了。」

楼清羽蹙眉,「怎么这个时候消息才到?」

赵老高道:「前阵子才传出风声来。而且最近咱们正在整顿接收听风楼的势力,消息是慢了些。」

「听风楼现在怎么样了?怎么进展如此之慢?」

「爷,似乎有官府方面的人暗中出手,也想接收那边的势力。」

楼清羽顿了顿,道:「那咱们暂时不要插手了。官府既然整垮了他们,想要就拿去。民不与官斗,咱们还是做自己的买卖好了。」

「是。」

楼清羽心里叹息一声。

他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听风楼当初在苍州也是把他惹急了,在迦罗炎夜快要生产的时候多次差点坏了大事,事后他总要报复回来,却忘了迦罗炎夜是个比他更加睚眦必报的人,听风楼落他手里,肯定日子也好过不了。只可惜这势力自己无法染指了。

楼清羽躲着迦罗炎夜还来不及,自然不会与他去抢。听说这两年他后宫也进了不少美人,想必少不了齐人之福吧。

这两年国事初定,后宫还无人给皇上增添子嗣,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不一样了……

楼清羽心下一痛,忽然发现自己心思远了,回过神来,面色如常地道:「还有什么其它事?」

赵老高又将经营上的一些事情一一汇报了。

楼清羽在一品堂坐了一会儿,看过帐簿,留下最新的几集《西游记》篇章,便去镇上给童儿买礼物,回了祥和村。

他在一品堂办事一向不落痕迹,又以贩卖评书小说为名,每次都来去匆匆,绝不多留。倒是清记的一些帐簿,每次都要好好核查一番。

楼清羽一路上琢磨着那江南找到皇妃母子的事,谁知临到了村门口,才发现自己想得简单了。

他虽想过无数次迦罗炎夜找到他的可能,却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么快,简直有些措手不及。

看来安稳日子过久了,人还是疏忽了……



75)

楼清羽被众多侍卫团团包围,刚来到小院门口,还没进门便听到童儿的哭叫声。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认识你!我不让你抱!呜呜呜……爹爹!爹爹快回来……」

楼清羽心下一紧,连忙几步抢了进去。却见一人皇袍在身,金冠加顶,正牢牢地把童儿紧抱在怀中,俊美英挺的面容上一派慌张和心痛。

楼清羽乍然看见这熟悉的人,有一瞬滞了滞,童儿已看见了他,冲他张开双手,叫道:「爹爹快来救我!」

那人浑身一震,迅速回头,锐利的双眸向楼清羽直射了过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童儿的生身之人,当今大齐国的九五至尊──迦罗炎夜!

原来楼清羽刚走不久,白岚正带着童儿在院子里玩耍,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大门被人推开了。

白岚抬头看去,正见一人站在台阶上,向他们望过来。

那人只是那样站着,却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

白岚愣住,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心下慌张,问道:「你是谁?」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童儿。

童儿奇怪地望着他,道:「叔叔,岚叔叔问你是谁呢?你怎么不说话?」

那人微微一震,神色激动。身后似乎有人要上前,被他挥手退了回去。

白岚慌乱间看到,那些人的服侍好像是、好像是京里的侍卫?

那人走了过来,白岚被他的气势所阻,紧张得双腿酸软,一动不敢动,只紧紧搂住童儿。

谁知那人走近,一伸手竟将童儿捞进了自己怀里,激动地道:「童儿!我的童儿!」

童儿本不是怕生的人,但也许是被他的神情吓到,叫道:「岚叔叔!岚叔叔!」

白岚回过神来,慌道:「你干什么?把孩子放下来!」

他话还没说完,便有侍卫冲了过来,将他拦住。

白岚见状更加惊慌,「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把孩子放下!」

童儿急了,「放开岚叔叔!你们是坏人!坏人!放我下来!」

那人道:「童儿,我不是坏人!我是你的、你的……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可是童儿已经哭叫起来。他何曾见过这么多人,还这么霸道。

那人正是迦罗炎夜。他听见童儿的哭声,心痛之极,又不知如何哄他。

院子里正闹着,楼清羽已经匆匆赶了回来。

「肖大哥,你回来啦!」白岚看见他如见了救星,立刻扑了过去。

楼清羽愣愣地看着迦罗炎夜。

迦罗炎夜望着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长久的愤怒与怨恨,竟似一剎那变得遥远。

终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远在天涯。心脏一阵莫名的抽紧,迦罗炎夜不由自主地收紧手臂。

「爹爹!」童儿被他弄疼了,拼命挣扎,迦罗炎夜怕弄伤他,只好松了手。童儿立刻向楼清羽跑过去。

楼清羽回过神来,将儿子抱了起来,安抚几句,知道今日已避无可避,对迦罗炎夜道:「这件事与别人无关,你先放他走吧。」

迦罗炎夜看了一眼白岚,道:「让他走。」

楼清羽对白岚低声道:「你先回去吧。」

「肖大哥……」

「放心,我不会有事。你赶紧走吧。」

白岚左右看看,迟疑不决。

迦罗炎夜冷哼了一声。

白岚微微一抖,轻声道:「肖大哥,你自己小心。」说完担忧地离开了。

迦罗炎夜又哼了一声,道:「还真是情深义重呢。」

楼清羽轻轻一叹,淡淡道:「你要怎样都随你,但是不要扯进无辜的人。」

迦罗炎夜冷下脸,沉声道:「和朕回宫。」

***

楼清羽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就这样被拽上马车,和迦罗炎夜踏上了回宫之路。

一路上童儿一直蜷缩在他怀里,大大的眼睛有些不安地望望父亲,又偷偷望望对面的男人。

迦罗炎夜拿起一个水果,柔声哄道:「童儿,这是西岚进贡的鲜果,很好吃,你尝一个。」

童儿瞄了那果子两眼,奶声道:「爹爹说了,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

迦罗炎夜神色一痛,被童儿那句「陌生人」刺痛心扉。

楼清羽低头对童儿道:「童儿,他不是陌生人,他是你父皇。」

「父皇是什么?」

「父皇就和爹爹一样,是童儿最亲最亲的人。」

「童儿最亲最亲的人是爹爹。」他天真地说,又想了想,补充道:「还有母父。」

迦罗炎夜心中一动,几乎脱口而出「我就是你母父」,却终于忍住了。

楼清羽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对儿子道:「童儿,父皇……父皇就是你母父的意思。」

童儿闻言,略带怀疑地望了望迦罗炎夜,却又缩回父亲怀里不说话。

迦罗炎夜见状,不由失望不已。

他也知道分别三年,有些事不能着急,既然孩子已经找到,骨肉亲情,总能慢慢弥补回来。但是一想到害他与亲生骨肉分别这么久的罪魁祸首,便不由心中恼恨,狠狠地瞪了楼清羽一眼。

楼清羽,我该怎么惩罚你!



76)

阔别多年,楼清羽再次回到这华丽庄重的皇宫。只是今时今日,他的身分变了----

「飞翼宫?」

楼清羽抱着童儿随迦罗炎夜踏进宫殿,喃喃念出宫匾上的名字。

迦罗炎夜看他一眼,沉声道:「这是朕特意为爱妃改的名字,喜欢吗?」

楼清羽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飞翼飞翼,失了羽翼,还如何飞翔?

他被带回来得匆促,根本没有时间交代一句,只怕一品堂和清记的店铺暂时都要无主了。不过好在这些生意已上轨道,没有他在幕后坐镇,一样能够运转自如。只是许多消息……怕要费些周折才能传递了。

楼清羽望着这华丽而窒息的大殿,明白自己大概很难从这里逃脱了。

「爹爹,这是哪里?」童儿揉着眼睛,困倦地道。

「这是以后爹爹住的地方。童儿困了吗?那就睡一会儿吧,醒来后爹爹和……和你父皇帮你庆生。」

「哦。」童儿应了一声,已闭上了眼,呼呼地睡了过去。

***

童儿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陌生的声音道:「殿下醒了?」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宫女,稚声问道:「妳是谁?我爹爹呢?」说着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见屋子好大,周围的物事都没见过,屋角还燃着熏香,一时不知这是哪里,不禁惧怕起来。

「殿下请更衣。皇上和娘娘正等着殿下呢。」

童儿眨眨眼,忽然掀开被子,一下子跳下床,向外跑去。

他身子灵活,跑得又快,那宫女反应未及,在后面慌张地唤道:「殿下!殿下!」

童儿一口气冲出内殿,嘴里叫着爹爹,突然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爹爹在这里,你要去哪?」那人微笑着将他抱起。

童儿愣愣地望着他,迟疑地唤道:「爹爹?」

「怎么?童儿睡了一个午觉,就不认识爹爹了吗?」楼清羽笑道。

童儿小嘴微张,结巴道:「爹爹,你、你怎么变了样子?」

「爹爹这个样子不好看吗?」

原来楼清羽已经刮去了胡子,发髻束起,换了一身华贵素雅的浅蓝衣衫。

童儿觉得他明明还是爹爹,却和从前大不一样,不仅心下奇怪。

不过爹爹就是爹爹,熟悉的微笑和气息让他心安,不由抱着楼清羽左看看,右瞧瞧,笑嘻嘻地道:「好看。爹爹这个样子好好看,童儿喜欢。」

楼清羽微笑,还未说话,身后一个声音带着笑意道:「那以后就让你爹爹这样打扮,好不好?」

童儿抬头一看,正是他「父皇」。他侧头想了想,道:「好!」又拽着楼清羽道:「爹爹,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吗?」

「嗯。童儿喜欢吗?」

「这里好大……」童儿四处张望了一下,道:「而且都是不认识的人。爹爹,我们以后不回家了吗?」

迦罗炎夜挥挥手,让周围的宫人都下去,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和父皇、爹爹一起住在这里不好吗?」

童儿闻言,凑到楼清羽耳边小声道:「那我种的弟弟怎么办?」

楼清羽奇怪:「什么种的弟弟?」

童儿偷偷看了迦罗炎夜一眼,小声道:「我在院子里种了个弟弟,可是岚叔叔说弟弟要母父生出来。爹爹,母父能给我生弟弟吗?」

楼清羽微微一窒,回头看了看迦罗炎夜。

迦罗炎夜内力深厚,自然听到了儿子这番话。他和楼清羽三年后重逢,还有许多事没有交代,此时不由心里尴尬,但听童儿唤他「母父」又十分喜悦,道:「童儿乖,今日是你的生辰,父皇先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咦?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迦罗炎夜心下苦笑。他怎会忘了亲生儿子的生日?四年前的今日,他在苍州九死一生才生下这个孩子,可如今却已生分了,如何能不寒心?

他斜睨了楼清羽一眼,心里的恼恨不言而喻。

楼清羽自被迦罗炎夜带回皇宫,便知道自己插翅也难逃了。就算自己能离开,童儿也不可以。

爱之深,恨之切!迦罗炎夜当年与他有多少情分,今日便有多少恼恨。

见他瞪着自己,楼清羽叹息一声,道:「父子亲情,怎会轻易疏灭?童儿,你父皇日日想念你,你的生辰他自然记得。你不也盼着父皇来看你吗?以后和父皇好好相处,他是最疼爱你的人。」说着哄道:「让你父皇抱抱。」

童儿这次倒乖顺,任由迦罗炎夜欣喜地把他抱了过去,嘟嘴道:「你早上那么凶,把岚叔叔都吓哭了。」

迦罗炎夜忙道:「是父皇错了。」

童儿也不是怕生之人,此时已自然地搂上了他的脖子,道:「那我不怪你。你要给我过生日吗?我要收生日礼物。」

迦罗炎夜激动道:「好!好!童儿想要什么?只要你想要的,父皇都可以给你弄来!」

童儿立刻瞪大眼睛,天真地道:「爹爹说你是我的母父,那你能给我生个弟弟吗?」

迦罗炎夜愣住。

楼清羽见童儿对此事念念不忘,不由微微一笑,道:「童儿放心,你父皇会给童儿添许多弟弟妹妹的。」

童儿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楼清羽淡淡一笑,瞥了迦罗炎夜一眼,凉凉地道:「皇上正当壮年,后宫佳人无数,自当龙嗣昌盛,子孙满堂。」

迦罗炎夜沉沉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77)

当晚他们「一家三口」在飞翼宫小聚,为童儿庆生。

好在楼清羽为儿子准备的生日礼物自瑞山镇上取回后一直贴身带着,此时还拿得出手。

原来是他在书斋订制的一本儿童书。书里的内容和简单的漫画都是他亲自编撰的,让书斋老板精心印制了出来,童儿见了爱不释手。

至于迦罗炎夜,准备的礼物则比较让人震撼了。原来他让人将他三年来为童儿积攒的所有礼物都一并呈了上来,不仅有举世罕见的珍宝异物,还有许多可爱珍贵的玩具等物。

童儿被他父皇第一次的大手笔震花了眼,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东西,兴奋地道:「爹爹,这些东西童儿可以收吗?」

迦罗炎夜抢先道:「当然可以!这些都是父皇送给你的。以前父皇一直找不到童儿,就为你攒了下来,这些都是属于你的。」

说着冷冷地盯了楼清羽一眼。

楼清羽道:「收下吧,谢谢你父皇。」

「谢谢父皇。」

童儿雀跃地挑选着。他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珍贵,但看着它们精致漂亮,也明白是好东西。最后他左挑又选,选了一个红珊瑚为柄,镶嵌着上等玉翠的小牛皮鞭,兴冲冲地对楼清羽道:「爹爹,我喜欢这个,我要带着它。」

楼清羽笑道:「喜欢就收着吧。」

迦罗炎夜高兴,忍不住将童儿抱了起来亲了亲,道:「不愧是朕的儿子!真会选东西!」

童儿咯咯咯地笑着,拿着那小鞭爱不释手。

***

晚上迦罗炎夜并没有留宿飞翼宫。楼清羽搂着童儿睡在床榻上,轻轻拍着他,心想以后和儿子一起睡的机会只怕越来越少了。

童儿十分兴奋,一直拉着他说话:「爹爹,父皇真的是我的母父吗?真的是吗?」

「当然。爹爹怎么会骗你。不过要记住了哦,在外人面前一定不要唤母父,要称呼父皇,知道吗?」

「知道。可是……」童儿侧头想了想,皱着小眉毛道:「父皇怎么和童儿都不像啊。」

楼清羽低低一笑:「谁说不像。你瞧,你的眉毛、鼻子还有嘴巴,都和你父皇一模一样,长大后会更像他。」

童儿摸了摸自己的脸,嘿嘿傻笑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楼清羽轻声道:「童儿,喜欢你父皇吗?」

「喜欢。」童儿想都没有想,立即张口道。

「那你觉得你父皇好看吗?比你岚叔叔好看吗?」楼清羽逗他。

童儿仔细想了想,道:「父皇好看,不过和岚叔叔的好看不一样。爹爹,你说父皇是个大英雄,我看父皇也像个大英雄。」

楼清羽低低一笑,心中暗叹,果然是血脉亲情,迦罗炎夜早上给童儿留下了那么不好的一个印象,但童儿还是很快接受了他。现在他在童儿心中已经和白岚比肩了,想必再过不久,童儿就会忘记过去,接受眼前的一切。

第二天,失踪多年的楼妃与皇子找到的消息就传遍了朝野上下。

按说楼清羽是迦罗炎夜的原配正妻,在他登基后理应尊为皇后,只是迦罗炎夜登基时情况复杂,楼清羽又和世子失踪,皇后之位不能虚封给一个不知所踪之人,所以一直空置到现在。
但是此刻楼清羽回来,想再封他为皇后也不是那般容易了。何况迦罗炎夜仍对他恼恨在心,有意冷淡,便册封他为贵妃。

这个封号一下来,朝上颇起波澜。毕竟楼清羽是皇上目前唯一皇子的「生母」,又是从前的正妻,理应封为皇后。只是从前楼相门下的旧臣众多,顾忌现在情势,也不好多说什么,其它人又见皇上心意已定,也不再多言。

迦罗炎夜很想看看楼清羽听说自己被封为贵妃后的表情,特意让宣旨的人回来回报。

那宫人回道:「贵妃接了圣旨后神情淡淡的,没说什么,奴才看不出是喜是忧。」

迦罗炎夜眉宇微蹙,「下去吧。」

「是。」

迦罗炎夜心中冷笑:楼清羽!当年你再如何倔强,还是一样成了双儿,作了我的王妃!如今既找了你回来,我绝不会再给你第二次逃走的机会!

楼清羽在飞翼宫接了圣旨,心里也是波澜起伏。

他在民间经营的暗铺刚刚初具规模,不能与朝廷相抗衡。何况士农工商,商在封建社会为最下层,而且他离开的匆促,要想办法与一品堂接上线还需要些时日。不过通过这两年收集的资料和铺下的暗桩,暂时在这后宫也够用了。

另外,楼清羽想到回了这皇宫,也有一好处,便是可以更好的调查当年迦罗真明和二哥清翔的事了。虽然经过了战乱,但后宫肯定还有许多旧日的宫女侍人,也许可以得到一些消息。

他这边刚接了圣旨,后宫几位有品级的宫妃就纷纷前来拜会,楼清羽虽然厌烦,却也不得不装起笑面应酬。让他吃惊的是迦罗炎夜这后宫中竟无一个双儿,前来的四位宫妃全是女子。

其中陈妃陈袖儿是陈竟将军的妹妹,楼清羽当年在遥西的时候见过她,那时她才满十五岁,如今竟和自己「共侍一夫」,当真是世事难料。

至于崔淑妃和林贤妃是初次见面,还有一个津国送来的余美人。这些都是有品级的宫妃,也都是迦罗炎夜宠幸过的。

楼清羽看着眼前几个女子,照他的眼光来看都很一般,也就余美人颇有几分姿色,想是津国特意挑选出的绝色。

至于崔淑妃也勉强可算一美人,只是下巴过于尖厉,眉梢上扬,让人看了有些气势凌人之感。林贤妃长相一般,但身材娇小,有股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媚之感。而陈妃袖儿,在楼清羽眼里就是一小家碧玉的邻家妹妹。

楼清羽应酬完这几个女子,与她们哥哥妹妹的一通称呼,胃里的酸液都快涌出喉咙了。作戏果然是女人天生的本领,男人还真应付不了。

楼清羽火气都压在心里。他实在不屑于与后宫中的这些女人们勾心斗角,可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很有可能随时威胁到他和童儿的安全。

该死!迦罗炎夜,看看你把我逼到什么处境!

楼清羽的心情糟糕到极点。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看见是另外一回事!

迦罗炎夜这算不算是给他戴绿帽子?



78)

「童儿呢?」

转眼楼清羽回宫有半个月了,册妃仪式也已完毕。迦罗炎夜这段时间很少来飞翼宫,故意一上来就淡着他,可却每日让人将孩子抱到他的御书房去。

童儿一开始还喜欢,后来不愿意离开楼清羽,三催四请也不去了。迦罗炎夜没办法,只好到飞翼宫来看他。

「童儿睡了。」楼清羽看着第一次晚上过来的迦罗炎夜,淡淡地道。

「这么早?」

「是你来的太晚了。」

迦罗炎夜看了他一眼,在椅上坐下,问道:「在宫里还习惯吗?」

楼清羽略带讽意地一笑:「你是问我吃穿用住,还是你后宫里那些女人?」

迦罗炎夜挑了挑眉,「吃穿用住怎样?朕的那些宫妃又怎样?」

「前者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至于后者……」楼清羽学他挑了挑眉,道:「我不得不说,你的眼光可不怎么高明!」

「你!」迦罗炎夜气结。

「不是你问我的么?」楼清羽不以为然,笑着走到他身边,俯身抱住他,在他耳边道:「再说,我不就是你的后宫吗?你的那些女人,比我如何?」

迦罗炎夜微微一窒,不动声色地推开他,「朕今日可没揭贵妃的牌子。」

「那又怎样。你都来了,难道还要走吗?」

「朕为什么走不得!这宫里还不是朕作主么!」迦罗炎夜呼吸急促,推开他就要向外走去。谁知忽然手腕一紧,竟被楼清羽牢牢抓住。

「皇上,你带我回宫这么久了,难道不宠幸我么?」

楼清羽忽然紧紧抱住他,竟伸出舌头,轻缓地舔过他的耳垂。

迦罗炎夜浑身一震,「你……」

楼清羽低低的道:「我这些年来为皇上守身如玉,皇上却后宫佳丽享尽齐人之福,难道现在还要我忍么?」

「是你自找的!」迦罗炎夜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楼清羽身上热得吓人,温热的气息要把他都烧了起来。

这半个多月来,他已经派人将楼清羽近两年的近况查得清清楚楚,在与童儿的相处中又发现楼清羽并未说过自己的坏话,反而一直向孩子灌输着对自己的爱戴之情,心里也知他对自己还有情意,心下也就软了几分。

但是皇帝的颜面不能如此轻易动摇。他私逃的事情虽然隐密,但仍是迦罗炎夜心上的一根刺、脸面上的一巴掌,怎能如此就放过他?

「我是自找的。但没回来也就罢了,现在既然回来了,我们夫妻好久没有恩爱,小别胜新婚,自然该好好甜蜜一下。」楼清羽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段挑逗。湿漉漉的舌头在迦罗炎夜耳根处轻轻舔舐,手也不安分起来。

其实楼清羽心中也有气。他回来这么久,迦罗炎夜从没有在飞翼宫留宿过。

后宫最是个恃强凌弱的地方,眼见过了初时册封时的试探之心,见他一直未曾受宠,不仅那些宫妃对他失了些敬意,竟连服侍的宫人都开始怠慢,暗中弥漫着冷嘲热讽的气息。要不是眼见着唯一的皇嗣还得宠,只怕便要造反。

楼清羽倒不在乎自己,但他是有儿子的人,万万容不得这些奴才和女人有一天欺到童儿头上来。何况这些天来那些后宫的女人经常来烦他,让他看见便生气,直恨不得把迦罗炎夜压在床上好好收拾一通!

迦罗炎夜是个男人,楼清羽又最是知道他的敏感地带,相信这后宫之中无人敢、也无人能这样对他。此时放开手段挑逗,迦罗炎夜立刻感受到久违的渴望如熊熊烈火般燃烧起来。

不论男人还是女人,一旦尝过情欲达到高潮时的沸腾感觉,便食髓知味,不能忘怀。何况迦罗炎夜是天生的暗双,从来便对男人有兴趣,又生过孩子,如今三年未曾与楼清羽欢好过,若不是心里还恼着他,如何按捺得住?

他几次想挣开楼清羽,但身子却不争气,被他吻得软意绵绵,下身早已抬头,这个样子也无法离开。

楼清羽紧紧抱着他,下身有技巧地和他摩擦,自然感受到这种变化,心中一笑,故意叹息般轻道:「炎夜,你可知我这三年里时时想着你?若非如此,我怎会带着童儿住在离你如此之近的地方,又怎会轻易被你找到?」

迦罗炎夜听了心中震动,低低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当年他在外地听到他与童儿失踪,以为被敌方虏去,大急之下带着人马匆匆赶回,后来知晓是楼清羽私自求去,不禁又惊又怒,恨不得将他逮回来碎尸万段。

不过随着局势的发展,他也不由有些庆幸楼清羽带着孩子离开了。不然,他若胜了也就罢了,若是败了,一家三口当真都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经过近一年的混战和征伐,好不容易他荣登大宝,慢慢扫除了一切障碍,楼清羽竟还没有回来,才让他又渐渐恼恨了起来。

「你说,你当初为什么离开我!」迦罗炎夜喘息间抓住他秋后算帐。

楼清羽此时已拉着他坐倒在床榻上,自己压在他身上,手指灵巧地滑进他的皇袍,握住他灼热的分身轻缓的律动着,闻言不由一愣,抬头微笑道:「皇上,现在是说这话的时候吗?」

迦罗炎夜喘着粗气,狠狠抓着他的衣襟,盯着他道:「回答我!」

楼清羽注意到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不由低低一叹,轻轻吐出三个字:「息魂草。」

迦罗炎夜脸色一变。

这正是他当日派出的暗探给迦罗真明和楼清翔所下之药,他是如何得知的?

楼清羽的神情也沉了下来,清亮的双眸变得沉甸甸的,深不见底。手上忽一用力,迦罗炎夜吃痛,猝不及防地低叫了一声,拧紧眉毛。

「皇上,你我之间,有帐要好好算算了。」

不说这个楼清羽还不激动,一说起这个话题,楼清羽想起生死不明的二哥和楼家种种,新仇旧恨,怒上心头,便不客气地将迦罗炎夜一把按倒,扯下床幔覆了上去。

「楼清羽,你不要放肆!」迦罗炎夜低吼。

可惜他这话对天下任何人都管用,偏偏对楼清羽效力大打折扣。

楼清羽一低头,狠狠堵上他的嘴,一手紧紧锢着他的头,一手紧压住他的身体。

迦罗炎夜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极力想反抗。但奈何他在这事上从未占过楼清羽分毫便宜,身子又不争气,对他的手段敏感之极,如何能够抵挡?何况他多少有些心虚心愧,更怯了几分力。

这几年来,迦罗炎夜虽说后宫有诸多嫔妃,但大多是摆设,真正的宠幸少之又少,偶尔为之又都无趣之极,此时被楼清羽紧压在身下,双唇纠缠,肢体摩擦,整个身体都要烧起来了,若不是身为帝王的一丝尊严还在那里撑着,只怕便要丢盔弃甲了。

「唔……放开朕……唔唔……」

楼清羽猛力拥住他,几欲揉碎他的骨骼,手指划过迦罗炎夜的胸膛,向下滑到他大腿内侧,眷恋地抚摸揉搓了一番,然后再次握住了他两腿之间那还没有释放的灼热。

「皇上,臣妾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可有人这么服侍过你?」

迦罗炎夜忍不住绷紧了身子。他的神智已经被刚才那粗暴火热的吻夺走了大半,此时一向冷锐犀利的眸子变得闪烁迷离,努力想稳住自己急促的呼吸。

「你……不要……」

楼清羽嘴角含笑,清丽俊逸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狂乱和冶艳,竟如胜日中绽放的罂粟花,妖艳中夹杂着剧毒的危险。

「皇上会喜欢臣妾和您算帐的方式呢。」说着那双彷佛带着魔力的手,毫不客气地游走在迦罗炎夜的私处,不安分地上下滑动套弄。

微微粗糙温热的手指带来奇特的快感,或轻或重的揉捏让迦罗炎夜的炙热更加旺盛。

「啊……嗯……」迦罗炎夜发出低低的呻吟,心中唯一残存的理智忍不住有些悲哀。自己对他既恼怒又期待,竟还是无法抵抗……

楼清羽熟练地玩弄着迦罗炎夜的欲望,另一只手趁他放松身体的时候已经探进身后的禁地,来回揉搓,将手指伸了进去。

许久未曾舒展过的后穴一时接受不了异物的侵袭,微微抵制着。可是楼清羽压抑了许久了欲望和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早忍不了那么久。

当迦罗炎夜眼前白光一闪,在他手中湿漉漉地泄出自己的白浊时,楼清羽猛地折起他的腿,直插了进去。

「啊─」

过于莽撞的行为让迦罗炎夜疼得低喊一声,立刻清醒过来,愤怒地望向楼清羽。

楼清羽微微一笑,飞快低下头吻住他的嘴,又来回揉搓他身上的敏感点,缓解这初来的疼痛。

迦罗炎夜很快便感受到那久违的味道,在楼清羽有些粗暴和狂乱的进攻下喘息着,调节着自己的不适,渐渐跟上了他的节奏。

柔韧的蜂腰簌簌地在淫威下颤栗,迦罗炎夜深深向后仰去,麦色的脖颈绷得笔直,像一张随时要断掉的弯弓,喉结处深深地起伏,粗重地喘息着。

楼清羽揉搓着他胸前的茱萸,那里有些发暗,在欲望的侵袭下奇妙地挺立着。二人的发散落着,纠缠在一起,落在暗红色的床被上,旖旎而凄艳。

蜜穴已经适应容纳了异物,自行分泌出半透明的液体,从那股间溢出。每一次的抽插都会发出液汁溅动的声音,淫靡之极。

楼清羽低头看了一眼,忽然喉间发出一声低吼,紧紧拥抱住迦罗炎夜,猛烈地进攻起来。

令人战栗的快感很快就将二人淹没,沉迷在这人类最原始、最野蛮、也最最销魂的运动之中……



79)

贴身伺候皇上的王宫侍感到奇怪。

皇上进了楼贵妃的寝宫后便未再出来,也许是留宿了,可若是如此,应该交代内务府登记,在他那里揭牌。可是直到夜深,里面也未曾传出旨意。

王宫侍自皇上登基后便一直贴身服侍,他原是蒋太后那边的人,蒋太后和皇上虽不亲睦,但对儿子的心总还在的,所以特意遣他过来服侍。

皇上对他也算信任有加。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寻回了失落民间的楼贵妃和皇子坤泽,飞翼宫的上上下下都是让他打点的,王宫侍自然深知皇上对这位元配的重视和珍惜。

只是这楼贵妃刚进来的时候有些让人失望,那模样怎么看都和个男人差不多,许是在外面一个人带着小皇子日子艰苦,因劳作人也粗糙了。不过过了这些日子,却渐渐看出这贵妃与其它人的不同来。

他那气质……怎么说呢,似乎天生有种高高在上的优雅,气质泰然,漫不经心,一双秀美清亮的眼睛总像在冷眼旁观地看这大千世界,便是对皇上也是这般……

呸呸呸!自己真是逾越了,这种事岂是他这般奴才可以妄论的!

王宫侍收敛心神,端正站姿,静静地在寝殿外守候着。两个宫女端着洗刷用具过来,不知是否该进去,恭敬地向他一礼。

王宫侍挥了挥手,「都下去吧。皇上和贵妃已经歇息了,妳们等也是白等,明早再过来。」

「是。」

宫女们退下,王宫侍抖了抖衣袖,准备换个小宫侍来守值。刚走两步,忽听内殿里隐隐传来嘶哑的低吼声。

两个激越的嗓音都十分低沉,一时分不清谁是谁,王宫侍倒没想到这楼贵妃的嗓音怎么像男人般粗哑,只是想着,怎么皇上好像是叫得比较大声的那个……

***

早朝的时候到了,王宫侍已经在门外等候,可是迦罗炎夜连翻身都感觉无力。

他全身酸痛,身体还残留着情欲后的酥软,后穴隐隐钝痛着。想到楼清羽留在里面的东西,迦罗炎夜脸黑。

「来人……」他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嗓子竟如此沙哑了?而且还那般慵懒低软,简直不像自己!

迦罗炎夜咳了两声,调整一下声线,提高声音道:「传令下去,朕今日不早朝了,午后去御书房处理政事。」

「是。」

王宫侍暗暗吃惊。这还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因宠幸后宫而罢朝呢。

「朕待会儿要沐浴,去准备浴室。你们都下去吧。」

「是。」

王宫侍带着宫女退下。迦罗炎夜回过头,见楼清羽躺在身旁,闭目假寐,不由心中暗恨。

昨夜二人那番欢爱,简直快要了他的命!

迦罗炎夜一晚上被他翻来覆去不知做了多少遍。初时还能迎合推拒,但到了后来腰都软了,只剩下讨饶认输的分。

他从不知道楼清羽竟如此欲望强盛,一个晚上要了他六次,让他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最后他也顾不得什么帝王的尊严了,只能苦苦求饶,楼清羽却恍若未闻。今天早上自己醒过来,实亏得他身强体壮,保养得宜,若是一般人,只怕连床都下不了。

迦罗炎夜闭上眼,又昏昏沉沉地瞇了一会儿,但浑身汗渍,身下狼藉,既然醒了便再也忍受不了。他见楼清羽仍自顾自的睡觉,心里气到极点,自己撑着床榻慢慢坐起来。

该死!

迦罗炎夜低低咒骂一声。

他的腰都快断了,身下那个羞耻的地方也火烧般肿痛,让他几乎无法坐住。

因为不能让别人看到他这堂堂一国之君的狼狈样子,迦罗炎夜只好自己拿过衣物,准备穿上。忽然身后伸过一只手,道:

「我来吧。」

迦罗炎夜回头看了他一眼。

楼清羽轻轻一笑,一边帮他穿衣一边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和童儿的?」

迦罗炎夜哼了一声,道:「京城西边一家小餐馆新上了一道很受欢迎的菜,名叫『水煮鱼』,你可有印象?」

楼清羽愣了愣,仔细想想才记起,年初时村东的牛大妈家来了个侄子,说是在京里开小饭馆。偶然在他那里吃了一次水煮鱼,觉得做法十分新鲜,口味也好,便缠着他学了,没想到那人回去自己做了,这才引来迦罗炎夜的注意。

楼清羽万没想到一道菜便让他找到自己,可见确是用心。

迦罗炎夜见他一睁眼就只问这个,心下着恼。

吃饱就不管了是怎么着?自己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服侍朕沐浴!」他粗声粗气地命令道,却没注意自己的语气活像个充满怨气的怨妇。

楼清羽闻言,忍不住冲他一笑,道:「是。」

这人的脾气还是这般,看来待会儿要好好安抚了。



80)

当日楼贵妃以色侍人,君王不早朝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宫。皇上竟然之后还和楼贵妃一起沐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一时间后宫风向大变,楼贵妃的地位稳健起来。

俗话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楼清羽和迦罗炎夜的矛盾一旦滚上了床,性质就有些变了。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个童儿,有这个小缓冲剂在,二人纠葛的心结,一时也都压下了。

但这并不说明矛盾消失了,只能说暂时压制住了,一旦有个导火线,说不定哪一天还会爆发。在这一点上,楼清羽比迦罗炎夜要心里清楚。

当年他是因为迦罗炎夜对自己的不忠,对兄弟的不义,对亲人的无情和对皇权的执着而离开他。现在,他则因为迦罗炎夜如对后宫其它嫔妃一般,将自己当成他的附属品而郁结难解。

童儿因为年纪小,又刚刚回宫,所以暂时和楼清羽住在一起。但是皇家的孩子都是和母亲分开抚养的,能带在自己身边教养,只有皇后有这个权利。

这日童儿正在楼清羽的陪伴下习字,小手写酸了,忽然停下笔来道:「爹爹,我们以后都不回村子了吗?」

「嗯。不回去了。」

「为什么?」

「因为以后这里就是童儿的家了。爹爹和你父皇都在这里,童儿要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可是这里好大,房子也好多。」童儿想了想,嘟嘴道:「这里没有虎子和小二小三哥他们陪我玩,好没意思。而且爹爹也不开心。」

楼清羽微微一愣:「你哪里看到爹爹不开心?」

童儿睁着黑亮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道:「爹爹好久都没有大笑了。笑的时候眼睛也不亮亮的。」

孩子有时候对大人的情绪非常敏感,尤其童儿又天性聪颖。皇宫这样一个压抑深重的地方,与他从前的生活大相径庭,反让他观察的更加仔细敏锐。

楼清羽微笑道:「这里是皇宫,和咱们以前生活的地方不一样。这里规矩很多,不能随便大笑。爹爹没有不开心,爹爹只要和童儿在一起就非常开心了。」

童儿张张嘴,正想说话,忽然外面来报:「皇上驾到!」

迦罗炎夜一身皇袍,精神抖擞地大步进来。

楼清羽带着童儿起身相迎。

「臣妾参见皇上。」

童儿小小的身子也跟着要跪下,「儿臣参见父皇。」

他刚跪了一半,便被迦罗炎夜伸手抱起来。

「爱妃和皇儿免礼。」说着一挥手,让宫人们都下去。

「父皇,为什么每次童儿和爹爹看见你都要跪啊?」

迦罗炎夜呵呵笑道:「不必每次都跪。以后没有外人在,童儿就不必跪了。」看了看垂手站在一旁的楼清羽,补充道:「你爹爹也一样。」

「那还是要跪。」童儿不满地皱皱小眉毛,道:「而且他们都站在屋子里面,没有外人。」

迦罗炎夜和楼清羽都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童儿不明白何谓「外人」的意思,以为站在屋里的都是「内人」,不由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跪就不跪。以后除了正式场合,童儿都不必跪了。」童儿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肉,看着这么幼小的身子在自己面前跪拜,迦罗炎夜也是心疼的。

童儿道:「爹爹也不跪。」

这个……

迦罗炎夜看了楼清羽一眼。

楼清羽道:「好了,尽缠着你父皇说这些。给你父皇看看你练的字。」

童儿到底是小孩子,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拿起自己的字帖给迦罗炎夜看,得到了一通夸奖,美得小脸直放光。

迦罗炎夜毕竟是他的亲生母父,即使没有柔软的体香,没有美丽的面容,童儿仍然喜欢他。这种血缘之亲无论隔得再久,都无法抹灭。

楼清羽坐在桌前,看着那父子二人在一起说笑玩耍的样子,心里感慨。

当初没有带童儿离开齐国,看来是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