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手段
纪衡又梦到了田七。
大概是因為白天触碰过他的身体,所以这次梦境竟然比上次还要具体清晰。梦里,两人坐在床上,身体交叠,田七双腿盘著纪衡的腰,纪衡一手扣著她的腰,另一手托著她的臀部,在她体内激烈衝撞。
田七两颊通红若鸡血石,美目如丝,随著纪衡的动作,蛾眉轻蹙,欢吟娇喘。
最不可思议的是,明明看到了田七的脸,纪衡却并没有惊醒,从头做到了尾。
婉嬪躺在纪衡身边,因為太兴奋,不得睡著,听到皇上呼吸突然加重,她有些意外地向身旁看去。藉著幽微的烛光,她看到皇上双目紧闭,面带潮红,身体散发著勃勃的热量。婉嬪以為皇上发烧了,刚要起身,目光向下一扫,却看到他的被子被支起一块,突兀如平原上的山峰。
皇上正在平躺,从那个位置来看,不用想也知道这山峰是什麼。
婉嬪顿时羞得用被子遮住脸,稍后,又探出头来偷偷看。皇上还没有醒,他翻了个身面对著她,压著被子轻轻摩挲著。婉嬪知道他在做什麼,想伸手帮他紓解,又觉那样做太不矜持,於是只抓著被沿深情看著他。
在婉嬪看来,皇上之所以这样,是因為躺在她身边,却又不能和她翻云覆雨。
想到这里,婉嬪心内滚过一阵甜蜜,她探出头来亲了一下纪衡,亲过之后,听他低声说了个「甜」。
婉嬪捂脸娇笑,不愧是皇上,做著梦还能如此**。
纪衡做完春梦也没有醒来,这一夜睡得十分酣美。次早起床时,他再次发现自己的褻裤湿了。回想前夜梦境,宛如目前。手上似乎还残留著梦中人腰臀上柔软滑腻的触感。
真是……唉。
婉嬪想给纪衡换褻裤,纪衡本来被人伺候惯了,但这次心中羞惭,便推开婉嬪自己换了。婉嬪只当是圣上体谅她,自然欢喜。
纪衡别彆扭扭地过了一天。他想,自己这次做梦的原因一定是白天两人太过亲密,他被他诱引,晚上便又荒唐入梦。
虽然自己这样解释著,但是心内总归不太踏实,看到田七,又没有好脸色。
田七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错,只得默念,皇上您神经病又犯了。
当晚纪衡也无心召幸,又宿在婉嬪宫中,这回没有做怪梦,他狠满意。
婉嬪养了几日,胎气渐稳,皇上便准她娘家女眷进宫探望。婉嬪的母亲出自小门小户,性格有些懦弱,没有主见,姑母倒有些强势。这个姑母,就是孙蕃的母亲。
这次进宫探望,除了婉嬪家中女眷,她的姑母也跟著来了。
姑母有自己的盘算。她娘家在孙家面前也只能是小门小户,能当上孙府的当家主母,纯属侥倖。这位主母在孙家总觉自己腰杆子不够硬,面上却偏要装出一副刚强模样,於是就有些色厉内荏。娘家不够得势,总仰仗夫家鼻息,这是她的一块心病。现在,娘家侄女怀了龙种,离妃位也只有一步之遥,甚至离贵妃的位子都不算远,她在夫家人面前自然得意,说话也更有底气了。
正巧,自己的亲儿子被宫中阉货算计了,她正要藉著这位准贵妃侄女来挣一挣脸面。因此她先找到弟媳,慷慨游说了一番。弟媳并不知内情,以為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也就带上大姑进宫看望女儿,想商量一下。
姑母的亲儿子被害,自然要往大里说。有个太监看孙家不顺眼,憋著坏水儿要陷害,自己儿子和夫君先后中计云云。婉嬪因娘家实在承过孙家太多情,也就把姑母的话狠当了一回事,听说田七竟如此凶残,再回想之前他对她的冷淡态度,渐渐地就把这太监划拉到敌对阵营中去了。
姑母又说,「太监们都是捧高踩低的货,说句不中听的,娘娘您从前失意过,他们定然不把您放在眼里,如今腰杆子硬了,他们肯定又要来諂媚讨好。要我说,总要做一两桩事,给那些不长眼的奴才瞧一瞧,谁才是真龙真凤。」
最后两个字太合婉嬪的心意。中宫空缺,有点志气的谁不惦记那位子呢。姑母又说了一番话,把婉嬪说得心动了,想要修理一两个奴才,好立一立威。
当然了,她并不是白痴,田七就算是敌人,也不能随便动,好歹是御前的人,教训他,就是打皇上的脸。
只不过,这个太监实在不识抬举,得知她有孕,连盛安怀看到她都要笑脸相迎,田七却依然对她爱搭不理,并没有意料中的逢迎讨好。
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婉嬪一方面觉得田七看不起她,另一方面又觉得田七嫉恨她。是了,这太监想方设法地找孙家麻烦,孙家但凡有个不好,她又能得了什麼好处去!
与其坐等著他使坏,倒不如把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料理了,也好在娘家人和孙家人面前显露一下自己的手段,教人不敢再轻看她。
虽然御前的太监不好动,但只要做得好,一击必杀,谁又能说出什麼来?
想到这里,婉嬪咬牙冷笑,柔婉的脸上现出一丝凶狠与快意。
***
田七并不知道有人在对她憋坏,她尽心尽力地当著皇上的好奴才,不过皇上不太给她面子,这几天的脾气阴晴不定得狠,时而对她笑如三月春风时而对她板脸如九月飞霜,且这两种方式可以随时随地自由转换毫无压力。田七隻得默默腹诽,这皇上哪里是神经病发作,他根本就是精神错乱了。
精神错乱的皇上偶尔会分出一部分心思关心婉嬪,比如让御膳房弄点补汤给她,还要让身边看得上眼的人来送这个汤,以示对她的重视。
担负送汤这一职责的多是盛安怀或者田七。
田七是真不爱看见婉嬪,而且她觉得,婉嬪大概也不想看到她。所以每次田七去婉嬪宫中送东西或是传话,总是公事公办,一句话不多说。当然了,也不敢怠慢。
这次田七要送的汤是银耳竹笙莲子汤。她带著两个乾清宫的小太监去了御膳房,让两个小跟班轮流提食盒,她自己空著手。
这样做并不只是為了偷懒。田七在皇宫混了七年多,早就混成人精。遇上妃嬪怀孕,最容易出意外,万一出个什麼事儿,她和这两个小太监,可以互相做证人。
不仅如此,取汤的时候,她还捎上了王猛。
王猛有个绝技,药材什麼的不用偿,闻一闻就知道里头都有什麼。田七每次给婉嬪送吃食,必定要让王猛先闻一闻,确保里头没什麼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可不想成為宫闈倾轧的炮灰,被人当枪使这种事情,经历一次也就够了。
这次和以前一样,田七去了婉嬪宫中,让人放下东西,和宫女客气了两句话就离开了。
却没想到,她刚一回养心殿,脚还没站稳,就有婉嬪宫中的太监来报说,婉嬪娘娘突然肚子疼,已经传太医诊治。
田七心里一咯登。
纪衡看了田七一眼,没说什麼,带著他去了婉嬪所居的芭蕉阁。
芭蕉阁院中种了许多芭蕉树。肥大的叶片招展如伞,一遇雨天,雨打芭蕉珠帘滴翠的景致倒也赏心悦目。现在天气晴朗,粗壮厚密的芭蕉叶子连成一排,像是一堵翠绿的墙。佳木太过葱鬱,反倒趁得院落有些寂寥。
田七跟著纪衡,绕过一片翠墙,走进阁内。
因芭蕉阁在内宫偏隅,离著养心殿有些远,纪衡到的时候,太后竟已经在芭蕉阁了,同样到来的还有德顺康三妃。因有太后坐镇,阁内人虽多,却并不乱作一团。
纪衡看到太后,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道,「大热天的,哪个奴才这麼没成色,劳动母后过来。」
太后叹气道,「哀家再不过来,我的好孙女怕是就要做冤鬼了。」
其他妃子见太后如此说,纷纷露出悲痛的表情,至於心情到底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纪衡听太后如此说,知道事情定有蹊蹺,於是坐定,看向一旁的太医,问道,「到底怎麼回事?」
太医答道,「回皇上,婉嬪娘娘因误食红花,动了胎气,好在所食并不多,现在已无大碍,需要好生安养。」
红花於孕妇来说是虎狼之药,纪衡斥道,「伺候的人都是死的吗?怎麼会让主子误食红花?」
婉嬪身边的大宫女连忙跪下回道,「皇上请息怒,奴婢们一直尽心竭力伺候主子,不敢有半点懈怠。只因那银耳竹笙莲子汤是皇上赐下来的,婉嬪娘娘心中感念圣恩,不愿让人试吃,自己吃了几口,然后就……」说著,看了身旁的太医一眼。
太医会意,解释道,「皇上,微臣已经验过,那碗银耳竹笙莲子汤中确实掺了红花。」
太后突然问道,「那汤是何人送来的?」
地上跪的宫女抬头看向田七。纪衡也看著田七,目光幽沉。
其他人会意,这汤定然是田七送来的了,因此纷纷将目光投向田七。
一时间如此万眾瞩目,田七隻觉脚底下窜起一股凉气儿,顺著后脊背直撞向脑门。
☆32、自证清白
田七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只得先跪下,镇定心神说道,「回太后、皇上,那汤确实是奴才按照皇上的旨意送来的。不止奴才,另有两个乾清宫的太监一併护送食盒,我们三人可互相作证,从未在汤水中动过手脚。」犹豫了一下,决定先不把王猛的验证说出来。
翠珠是婉嬪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女,听田七如此说,不等别人反应,先反问道,「一碗汤倒要三个人来送,难道不是欲盖弥彰?」
田七答道,「事关龙种,小心驶得万年船。」
「就算如此,你三人一样可以串通好了作伪证。」
田七冷道,「这位姑姑的意思,那红花一定是我所放?」说著,抬头看著太后和纪衡,「奴才一向忠心耿耿,巴不得太后和皇上儿孙满堂,又怎麼会阴谋加害皇嗣?」
太后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田七。感情上她挺喜欢这个小太监,可是深宫之中的事情一向难说,说不好就有什麼人买通了她。於是太后看向身边的德顺二妃,这两个妃子暂理六宫,这类事情理应归她们管,太后问她们道,「你们怎麼看?」
两人都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作答。最重要的,她们不清楚皇上是什麼意思。按理说婉嬪既然无恙,她们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给她出一口气,谁让人家肚子里有宝贝呢。可这事儿偏偏牵扯到御前的田七,皇上会不会护短?
不过,太监终归是太监,和皇嗣是没法比的。倘若这事儿真的有田七参与,皇上就算再护短,也不会手软。想通了此中关窍,德妃说道,「事关重大,此事还需仔细调查清楚,不宜妄下论断。」实在查不清楚,就只能找替罪羊了。
顺妃也是这个意思。
田七不想被她们查。她才不相信这些妃子会好心到顾及一个太监的清白与否,倘若查不出真相,或是查出来的真相与她们期待的不相符,最后倒霉的一定是奴才。
这时,翠珠又说道,「太后,皇上,各位娘娘,奴婢有事要稟。」
「说。」
翠珠先看了田七一眼,这才说道,「我们主子似乎曾经得罪过这位公公。」
「这是什麼话,当主子的还怕得罪奴才?」
「奴婢失言。前几日端午节,婉嬪娘娘在御花园凉亭中閒坐,偶遇田公公,田公公以过节為由,索要赏赐,主子便给了他两个金饼子。田公公拿了金饼子,却出言嘲笑,说婉嬪娘娘穷酸,不如别宫主子赏的大方。娘娘好性儿,耐心解释,反被他讥讽。娘娘情急之下斥责了几句,田公公便负气而去,走之前还扬言定要娘娘混不下去。」
几句话,把一个飞扬跋扈贪婪无耻的奴才刻画得跃然在前,田七真佩服这女人瞎掰的本事。
不过,本来田七还在猜想此事到底是何人所為,到这里她也就明白了,根本就是婉嬪想要算计她。要不然翠珠也不会胡扯出这种狗屁理由,加大她的嫌疑。
太后和妃子们听罢,果然充满疑虑地打量田七。
唯有纪衡面无表情,只淡淡扫了地上两人一眼,说道,「先把做汤和送汤的人都关起来,事关皇嗣,朕要亲自审理。」
德顺二妃鬆了口气,不用她们夹在中间了。太后看到纪衡终於对子孙上心了,也略觉满意。
田七就这样被关到了宫正司。為了防止嫌疑犯们串供,他们都是住的单间。由於皇上亲口下了旨,在事情查明之前不许為难他们,所以田七的待遇还不错,好吃好喝,看管她的人也挺和颜悦色的。
田七在宫正司对著墙壁入定,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接下来的应对办法。她知道内情,虽然不知道婉嬪為什麼一定要跟她过不去,又為什麼会鋌而走险。
可是虽然她知道内情,别人不知道。如果她直接告诉皇上,你女人故意吃红花害我,原因我不知道,大概她疯了……那麼皇上一定认為疯的是田七。
也就是说,这个真相即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
这叫什麼事儿,田七气得直挠墙。她又一想,因為事情是婉嬪自己干出来的,所以证据证人都不好找,这事儿弄不好就直接捂成了无头公案,到头来查不出真相,还是得有人顶缸。她和婉嬪「结了仇」,真是最好不过的替罪羊。
為今之计,只有自证清白了。
於是田七疯狂地拍著门,「来人,来人,我要见皇上!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皇上稟报!」
考虑到田七的身份,宫正司的人立刻把他的话稟告了纪衡,纪衡准许田七单独见他。
田七倒是镇定,也不玩儿抱小腿哭那一套了,他知道自己这次不说清楚,别说抱小腿,抱大腿都不管用。
「皇上,奴才对皇上一片忠心,绝不会做出谋害皇嗣的事!」先真诚地表个忠心。
「你来就是想说这些?」纪衡放下手中的书卷,打量地上的人。
「其实奴才隐约知道此事内情,但怕说出来立时就要掉脑袋,因此恳请皇上让奴才参与查证此事,一旦拿到证据,才好如实稟报。」
纪衡沉吟不语。田七以為皇上觉得这个要求太过分,於是又补充道,「皇上若不信,自可派人监视奴才的一举一动,奴才……」
「田七,」纪衡突然打断他,「你不相信朕。」
「……」田七一时哑然。
「不相信朕能还你清白?」
田七张了张嘴,答道,「皇上能如此说,已经是奴才的三生之幸。」
纪衡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不要太张扬,朕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什麼来。」
田七谢恩出去之后,纪衡垂目盯著案上书卷,良久,终於叹了口气。
田七不信他。
这个意识让纪衡有一些失望。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凶手不可能是田七。他就算不相信这小变态的人品,也要相信他的智力,这麼拙劣的投毒手法,田七做不出来。但是当著那麼多人的面,他既拿不出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无法帮田七开脱,也只能先把人收押,等待慢慢查清真相再说。之所以主动把事情揽过来,也是担心别人错判,冤枉好人。
然而田七却不信他,不相信他能护住他。
纪衡心中突然涌出一种阴暗的想法,等你查不出来,看你会如何向朕求饶。
***
田七端著那碗罪证去了酒醋面局,找王猛。她身后跟著两个尾巴,是纪衡派来「监视」田七的。
除了医术,王猛对别的事情反应向来迟钝。他还不知道发生在田七身上的悲催事件,见到田七端著碗汤递给他,他接过来喝了一口。
「怎样?」田七问道。
「嗯,挺好喝的。」王猛答。
「……」遇到王猛,田七也用不著手下留情,照著他的脑门儿狠敲了几下。
王猛被敲得开了窍,皱著眉头说道,「不过这滋补汤中為什麼要加活血的红花呢?」
田七一听他如此说,赶忙问道,「除了红花,这里头还有别的药吗?」
「另有一些调料。」调料也算药,认真来说,银耳莲子这些食材都可以入药。王猛狠有学术精神。
田七把调料排除在外,问道,「你能瞧出这红花是怎麼加进去的吗?」
「我能吃出它的火候,」王猛说著,果然又舀了半勺送入口中,咂了咂嘴,说道,「这应是用红花泡的水掺进汤中,如果直接燉煮,不是这个味儿。」
田七摸著下巴,「就不能是红花粉之类的直接放进去?」
「若是红花粉,即便研磨再细,也会在汤中留下残渣,我刚才并没有尝出来,」王猛搅了搅那碗汤,「你看,这碗底一点残渣没有。」
田七听罢,心中已经有了盘算,她又问道,「若是孕妇吃了这个,大概会多久发作肚子疼?」
「那要看吃多少了。这种东西吃多了是会流產的。」
「只一两口。」
「这里边的红花放得并不多,吃一两口不致流產,但可能会动胎气。若是发作,也要食后一两个时辰,具体的,要看那孕妇的体质。」
「有没有可能,吃了之后立刻就肚子疼?」
「不可能,这又不是什麼穿肠毒药。」
田七心满意足地离去了。考虑到王猛现在只是一个酒醋面局的小太监,他的话在别人面前没有说服力,田七回到乾清宫之后去找皇上,请皇上传来了太医院院令,专门给皇上看病的那位。别的她信不过。
纪衡虽不知道田七葫芦里卖的什麼药,但还是照做了。
田七把汤端给太医,问了他几个问题。太医的回答和王猛差不多。只不过他年纪大了,味觉不如王猛灵敏,并不能尝出这红花是泡的还是煮,但能确定不是花粉。
问完了太医,田七转而看著纪衡,先请太医迴避出去,然后对纪衡条分缕析道,「奴才负责的是把汤从御膳房提到芭蕉阁,其他时候这汤并不能经奴才的手。也就是说,如果奴才想往里面加红花,必要事先準备好用红花泡煮过的水,在从御膳房到芭蕉阁的路上放进去。若是水,携带起来不方便,我得有个小瓶子,还得是密封的,向汤内添加的时候必须打开瓶盖往里倒……皇上您想想,这个过程有多麼容易败露。因此就算奴才丧尽天良想要投毒,第一选择也不可能是水。所以不仅是我,连另外两个一起送汤的太监,都可以证明其清白。
「翠珠怀疑我们三个是串通好的。另外两人是我主动叫来跟著的,那麼我一人能完成的事情,為何还要另外找两个人来串通?这完全解释不通。
「也就是说,这汤的问题要麼出在御膳房,要麼出在芭蕉阁。皇上您有所不知,我有一个朋友是个奇人,他能光闻汤味儿就能知道里面有什麼东西。把汤从御膳房拿出来之后,我让他闻过,里面绝对没有红花。
「所以红花被投放的地点应是芭蕉阁。再说,就算我那朋友闻错了,皇上您方才也听太医说了,以这个药量,吃一两口汤不可能立时就发作,何以奴才刚一回来覆命,芭蕉阁的小太监就追了上来?此中必有古怪。」
田七一口气说完,大胆地和纪衡对视。总算不用当替罪羊了。
纪衡走近一些,低头看著田七。四目相对,沉默不语。
田七不知道皇上这又是个什麼意思,她总觉得这气氛有点微妙,於是心虚地低头,「皇上?」
纪衡突然捏著他的下巴逼迫他抬头。他的力道有些大,田七的下頜被捏得隐隐发疼。她蹙著眉看他,看到他眼睛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流动,总之看起来心情狠不好的样子。田七便有些怕,「皇上?」真是不知道又哪里说错了,麻烦您给个明示……
「田七,太聪明,」纪衡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语,「你应该再笨一些。」
这是要杀人灭口的节奏?田七登时全身僵硬,面色煞白,哆哆嗦嗦道,「皇上……饶命……」
纪衡看著他终於求饶,却不是以他意料中的方式。眼前人的双目因哀求而蒙上一层水雾,脸色苍白得狠,嘴唇却越发显得嫣红如血,此刻正因惧怕而抖动,像是被风雨摧摇的花瓣。
纪衡胸口一热,突然低下头,在鼻尖堪堪碰上田七的鼻尖时,又猛然停住。
田七怔了怔,脸又红了起来。
纪衡鬆开手,他闭著眼睛说道,「你出去。」
田七早就想跑了,此时得了圣旨,赶紧脚步飞快地退出去了。
出去之后,田七拍了拍胸口,边走边想,真是奇了怪了,她怎麼会觉得皇上想亲她呢。
☆33、要求
纪衡强压下心中悸动,睁眼看到田七如躲避洪水猛兽一般离去,他又觉落寞。
怎麼还是这样怕他呢。
他摸了摸胸口,回想方纔的衝动,一阵热燥。差一点,差一点就亲上田七了。
真是莫名其妙,怎麼会有这种想法。一定是因為晚上净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导致白天精神恍忽。
说实话,这种解释实在有点牵强,但纪衡本能地不愿深想,也就胡乱压下那些奇怪的念头,接著去找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於是他唤来盛安怀,让他把婉嬪身边那个翠珠带过来。
***
芭蕉阁内,婉嬪已经屏退左右,正和翠珠密商此事。她心绪不寧,总觉要出事。翠珠便安慰婉嬪道,「娘娘请放心,奴婢可确保无任何遗漏,一应物证都已处理,皇上就算想偏袒田七,也拿不出证据。」
宫闈事件五花八门,许多案子根本查不出真相,到头来只能炮灰奴才们,婉嬪和翠珠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反正事情是他们做的,天知地知别人不知,又能查出什麼来?
最让他们有恃无恐的一点是,田七他只是一个小太监。虽然主子们下死力气查,大概能还田七一个清白,但是谁会為了一个小太监下那麼大力气?查不出真凶,也就不会继续纠缠了,就算田七是明摆著无辜的,也在劫难逃。
然而令婉嬪意想不到的是,皇上怎麼会亲自插手此事呢,这类事情不都该由后妃们管吗……
狠久之后,盛安怀前后联繫理清事情真相,他认為婉嬪这次犯的最大错误是低估了田七在圣上心中的份量。其实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一点,因為没有人能想到皇上会惦记上一个太监。
不过田七认為,婉嬪做这件事情最失手的地方在於,她没有好好地找个太医咨询一下。
且说眼前,婉嬪一想到皇上要亲自过问,就心内惴惴不安,问翠珠道,「你说,皇上会不会发现了什麼?」
「娘娘请放心,只要你我不招认,皇上发现什麼都无济於事。他老人家亲自过问,也不过是因為事关龙种,不能大意。娘娘千万不要多想,只要我们两个闭口不说,一定没事。退一万步讲,您现在怀著龙脉,不管犯什麼错,谁也不会把您怎麼样。」
正说著,外面有人敲门,说皇上传翠珠去干清宫问话。婉嬪面色顿变,拉著翠珠的手不捨得她离去。
翠珠又安慰了婉嬪几句,并再三叮嚀,「打死也不要说」,接著就跟盛安怀去了乾清宫。在乾清宫,她充分践行了这个原则,不管怎麼打,一律咬牙喊冤。
纪衡不在场,指挥人刑讯的是盛安怀。盛安怀心想,皇上这回是真的动了怒了,直接让人在乾清宫行刑。虽然他不知道皇上到底想从这宫女口中问出什麼,但他知道,绝对不是「冤枉」。
打了两天,连盛安怀都有点佩服翠珠了,这宫女还真有几分骨头,昏过去好几次,到后来意识都不太清楚了,依然只喊一味喊冤。
盛安怀把一无所获的结果告诉了皇上。
纪衡听罢,让他们看管翠珠,不用再打了,转而去了芭蕉阁。田七太想看热闹,偷偷跟上,纪衡看到了,却没理会他。
婉嬪因翠珠被带去太久,心中早就北风捲地百草枯折一般,看到皇上前来,再无欣喜,只剩心虚。
愚蠢又固执、胆大又软弱,把这几点综合起来,纪衡想不出比这更悲剧的性格了。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怀著自己的孩子,纪衡心里头突然就有那麼点厌恶。
审问是需要技巧的,皇帝一般都狠狡猾,在套话这方面,他们总能无师自通。眼前纪衡到了芭蕉阁,沉著脸怒斥婉嬪,「你自己吃红花,难道是因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朕的,所以想打掉这野种?!」
一下就把重点转移到「孩子是不是皇上的」这种严重问题之上,婉嬪当场就吓傻了,这种罪名她可不敢担的,沾上一点全家玩儿完。脑中混乱一片,她狠自然地就以為翠珠已经招了,所以皇上才会误会,於是婉嬪跪在纪衡脚边哭边解释。虽然和太监争斗不是好事,但总比被误会成私通别人强上百倍。
听到婉嬪又说她不是,田七面色坦然,只心内骂了几句。
「皇上,奴才这样做也是怕被他陷害,才出此下策,奴才这样做也是為了腹内孩儿啊!」婉嬪一边哭著博同情,一边想要抱住纪衡的小腿。
纪衡却突然向后退了两步躲开她,然后嫌恶地看著她,「為了与人斗气,竟然狠心伤害自己的孩子,你怎配做母亲?」
田七觉得,皇上之所以这麼说,大概準备等婉嬪生下孩子就把孩子抱给别的妃嬪来养。
……干得好!
纪衡最后没有在明面上惩罚婉嬪,毕竟是个有身孕的人。当然了,别人就没这麼好运了。首当其衝的是翠珠,这宫女虽然到最后都没招认,却还是被自己主子拖了后腿,纪衡以「谋害皇嗣」的罪名将她处死了,另外,芭蕉阁的所有宫女太监全部换了一遍。
此事暂时告一段落,聪明人自然能闻出其中的意思。笨一点的虽猜不透,却也看到了最终的结果:田七可是一点事儿都没有。皇上还重赏了他,理由是「查案有功」。
以此可见这位田公公的手段了。
其实纪衡之所以重赏田七,并不只是因為「查案有功」,还有那麼一丝丝的……歉意。自己的女人差一点害死田七,他却不能给他「伸张正义」,到头来那蠢女人分毫不能动,也就只好在受害者身上补一补了。
田七实在不敢想像皇上的「歉意」。她现在面上风平浪静得狠,心内却暗暗地想辙报復婉嬪。虽然方式不太好找——不能留痕迹又不能伤害到龙种,不过凭她田大爷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找到的。
***
田公公到底想了什麼招数报復婉嬪,我们暂且不表。且说现在,田公公的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婉嬪事件的影响,反而好得狠——她又能给如意穿裙子了。
如意自从上次田七落水事件之后,跟纪衡生了好几天的气,他始终相信田七之所以还活著,并不是因為父皇「手下留情」,而是戴三山「仗义相救」……这俩词是田七教给他的。
纪衡无法,只好勒令田七在如意面前给他说了好多好话,父子二人关系这才缓和下来。
最大的受益者是田七,不过年不过节的,她给如意穿裙子,皇上竟然不置一词。
田七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她喜欢把如意打扮成女孩儿,完全源自她自己对女子衣饰的嚮往。人们往往缺什麼就在意什麼,田七本来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这麼些年一直穿著太监的衣服,颜色不够鲜亮,花纹不够漂亮,装饰几乎没有,发型就更不奢望了……长年累月,她对裙釵的渴望越积越厚,自己不敢穿不敢用,那就只好蹂躪小如意了。
如意不太配合,他不知道田七為什麼总给他穿裙子,但他……真的不想穿啊。
田七隻好把裙子的好处大大夸奖了一番,什麼凉快呀,好看呀,撒尿方便呀,戴三山喜欢呀……有的没的,天花乱坠。
狠快她就后悔自己说得太过。因為如意虽然乖乖地穿好了裙子,却反问了她一句,「田七,你怎麼不穿裙子?」
「我……我?」田七笑著挠了挠头,「奴才可不敢穿。」
「為什麼呀?裙子这麼好。」如意说著,配合地扯了一下自己的裙子。
今天他穿的这身裙子是鸭黄色的,这个颜色像是刚出生的小鸭子一样,淡淡的黄,狠清新也狠可爱。裙角上缀著用宫纱缠制的小花朵,领口、腰带和袖口的颜色深一些,是杏色的,绣著同色的花纹。
此时纪衡也在场。他本来在低头批奏章,耳朵却一直支著听这俩人毫无营养的谈话。听到如意问田七為何不穿裙子,他不自觉地抬眼看田七。
田七隻得凑到如意耳边,偷偷说道,「我要是穿了裙子,皇上会砍我脑袋的。」
如意同情地点了点头,父皇确实经常这样不讲理。
田七以為自己声音够小,然而纪衡有功夫傍身,耳力极好,田七的话他一个字不落地听到了,於是乾咳一声,放下奏章,说道,「朕是那种昏君吗?你穿个裙子就要你脑袋?」
「皇上,您耳朵真好。」田七由衷地讚叹,顺便转移话题。
纪衡却转而对如意说道,「别听他瞎说,朕不会降罪的。」
如意於是狠為田七高兴,「田七,你也可以穿裙子啦!」
「……」田七牵起如意的手,「殿下,要不奴才带您去找戴三山玩儿吧,待在这里影响皇上处理国事。」
田七的建议如意一般都会赞成,於是高兴地和父皇告退,由田七牵著往外走,但依然疑惑地问著,「你怎麼不穿裙子呢?」裙子那麼好。
纪衡突然叫住了他们,「既然如意那麼想看你穿裙子,你就穿给他看吧。」
☆34、欲念
田七不太明白,既然是如意想看她穿裙子,為什麼皇上却那麼兴奋,不仅要求她立刻换上裙子给如意看,还让人去找和如意穿的那身款式相同的来。
因為如意所穿裙子是固定款式,并非定制,本在内府库收著,后来被田七找了来。现在听说要同样的款式的成人衣服,内府库的人便狠快按照田七的身量果真找了一模一样的来。且领命那人狠会来事,知道田七要扮宫女讨好圣上,於是乾脆来了个全乎,又找了女子用的釵环饰物和胭脂水粉一併送来。
皇上果然龙颜大悦。
田七叫苦不迭。她一开始听到这个要求,差一点以為自己身份败露,然而看著又不像,皇上一点生气或者怀疑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看起来心情不错,两眼放光,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扯。
好吧,一定是神经病又犯了。
田七隻好领旨回了自己房间。看著手中的衣服首饰,她其实也有点激动,都多少年没穿裙子了,再次面对这些,简直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裙子可以穿,胸却要一直束著,脂粉就算了,如意好像不太喜欢,头发……她会的发型不多,且又不够熟练,於是只轻易地挽了个螺髻,用小小的和头发同色的夹子固定,再在发间簪一朵淡粉色的蔷薇花。至於其他饰物,田七从镜匣里翻了翻,找出一串银铃戴在腕子上。她喜欢铃鐺,叮叮当当的让人听著心情能跟著轻快起来。
戴完铃鐺,田七又在腰上别了个香包,香包是湘妃色的,挂在鸭黄色的裙间,使得衣服的颜色不那麼单调刻板。她又在镜匣里找了找,找出一对耳坠子。银丝绞在红宝石上,宝石被打磨成水滴形,鲜艷透亮,田七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又放回去。她狠喜欢这坠子,但她没有耳洞。女人,无论是官宦之家的女眷还是平头百姓,并不是所有人都穿耳洞的,有人怕疼,有人觉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有毁,就不会穿。田七不穿耳洞的原因是她娘希望她来生做个男人,虽然她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麼必然联繫。
不过也幸好她没有耳洞,不致使人怀疑她是女人。
打扮完之后,田七在镜子前转了一圈。镜子太小,并不能照出她的全身,但她终於為自己再次穿上裙子而禁不住雀跃,提著裙子左看右看,确认一切都好,於是款款出门。
一穿上裙子,她不自觉地又找回做女孩儿的感觉,脚步迈得轻缓,步幅变小,一下也不踢到裙子。走出去十几步,她惊觉这样不对,太像个娘们儿了。
於是她故意加大了步幅,踢著裙子来到书房。
书房中的太监却告诉她,皇上和殿下刚出门去了,留下话说让她去外头找他们。
纪衡正带著儿子在外面散步。现在快到傍晚时分,太阳已经西斜,却又还不到掌灯时候,室内的光线不如外面好,他就带著如意站在了乾清宫前的月台上。
如意迈著小短腿在月台上溜躂,走得不快,纪衡耐心地跟在他身后,基本上是他迈出两三步,纪衡在迈一步。
爷俩也不走远,因為他们在等田七。
日头将坠,却又不甘心就此谢幕,正绽放著一天之中最后的异彩光芒。天空之上霞光万道,云层有如层层叠叠的锦绣堆,被织染上流艷诡丽的色彩,整个世界沐浴在赤金色的霞光之中。
广阔的青石砖地面像是铺了一层透明的金色宫纱,汉白玉栏杆的投影被拉长,似是一架架巨大的篱笆。如意小不点的身形也被放大,投在地面上,成了一个孔武有力的姑娘。
姑娘的心情著实不错,正单脚在地面上蹦躂著玩儿。
纪衡抬头回望,恢弘阔大的乾清宫安静地矗立著,重簷廡殿顶之上的脊兽迎著夕阳,沉默不语。
朱红色的巨柱之间,缓缓走出来一个女子。
女子螺发黄裙,削细肩膀,杨柳纤腰挺得笔直,此刻正轻轻提著裙子,脚步轻快地向他们走来。微风掠过,她的衣带轻扬,行走间伴随著清脆的铃音,悦目又悦耳。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装束,站在美得惊心动魄的天光之下,竟也丝毫不见逊色。
她行走在艷丽的夕阳之下,走得近一些时,朝著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粲然一笑。美目流转,眸中似是盛了细碎的星光。
一瞬间,天光反倒失了颜色。
纪衡只觉心臟不可抑止地狂跳,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喉咙里似是堵了什麼东西,压抑不住,发吐不出,激动、悸动、悵然若失,却又让他不知所措。
如意没有那麼多复杂的心情,他看到田七,张开手飞快地向她奔去。
田七笑呵呵地接住如意,将他抱了起来。如意其实有些重,田七细胳膊细腿的,虽然抱得动如意,却不能坚持太久,所以於如意来说,田七的拥抱并不能常得。
於是如意更加开心,凑过去笑嘻嘻地贴著田七的脸蛋,与她摩挲,田七笑著回应,抱著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到纪衡面前。
耳力极好的纪衡这回什麼都没听到。一大一小,服饰相同的「女人」和「小姑娘」,像是一双漂亮的母女,有说有笑。这画面实在温暖而美好,纪衡看得心都要化开,恍恍忽忽,那对小美人儿已经近在眼前。
田七放下如意,叫了声「皇上」。
纪衡终於回过神来,他没有理会田七,只低头牵了如意的手。父子俩在斜照之中缓步而行,皇上面色平静,像是什麼都没看到,什麼都没发生。
田七走在他们身后。如意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回头要来牵田七的手。田七见皇上并未反对,也跟著如意停下等她,於是走上前牵起了如意的另一隻手。
三人便并肩行走,像是一家三口。
「田七,好看。」如意说道。小孩子的感觉狠直观,说话也实诚。说你好看,那就是真的好看。
「殿下谬讚,您喜欢就好。」田七低头故意踢著裙子,怕被人皇上发现不妥进而怀疑,又欲盖弥彰地说道,「不过这样打扮起来娘们唧唧的,奴才有些不适应。」
纪衡却插嘴道,「你本来就娘们唧唧的。」
田七见皇上这麼不给面子,只好訕訕道,「奴才可不是女人。」
这一句话却是正好戳中纪衡心事,他看著田七的侧脸,心想,要是个女人该多好。
田七要是个女人,该多好。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就再也不可收拾,纪衡接下来满脑子都是这句话,想一想,侧头看一眼田七,这想法就会更加重几分,简直让他快要走火入魔了。
到后来还是田七把这两位给劝回去的。
纪衡总觉得,有些事情似乎要脱离掌控了。他心绪烦躁,不愿意去深想,不愿意去多想,甚至已经不愿意去费心思给自己找理由。他刻意迴避著某一类事情,刻意遗忘某些疑惑。他本能地认為,一旦他把某扇大门打开,那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
第二天,纪衡黑著眼圈去上朝。下了朝,在养心殿又看到田七,纪衡现在已经有些不想面对他,於是传来盛安怀,让他给田七安排个别的差事。
盛安怀素来会体察圣意,但是这次,他没想对。田七越来越得皇上信任,最近几天又没出什麼异常,盛安怀自然而然地以為皇上所谓给田七换个差事,就是换一个更得皇上信任的事情干,比如……守夜。
晚上值夜的差使虽低调,并不如白天上值那样得风光有面子,却绝对是皇上的心腹之人才有资格做的。尤其是皇上的卧房附近,皇上睡去之后没什麼防备,人身安全是重中之重,只有绝对的可靠之人才能接近。
盛安怀也看出来了,皇上挺满意田七,所以他就想卖田七一个面子,於是把他安排在皇上的卧房外值夜。
纪衡临睡前才知道这件事情。但是都这时候了,又不想大张旗鼓地要求换人,好显示自己不正常,於是只得作罢。
突然要值夜,田七狠不习惯,本来作息都是固定的,准点睡觉,今晚可不能够睡了。她坐在卧房外,张口打了个哈欠,心内盘算著皇上為什麼会突然给她调职。这职位虽然没有先前的位置好捞油水,但总归能说明皇上对她无比信任,想来是不会亏待她的。
周围寂静无声,田七的睡意更浓。她不敢睡,也不敢擅自离开,只好一遍遍地用「睡著了就会被砍头」「睡了就被人发现是女人了」之类的威胁来吓唬自己,每一想到这些念头,后颈就总感觉凉颼颼的,心中惧怕得狠,睡意也就被冲淡几分。
不过老用这种想法吓唬自己,也是一种巨大的精神折磨就是了。
夜深露重,有人想睡不能睡,有人能睡睡不著。
纪衡躺在床上,支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半点睡意也无。
他有一种不正常的兴奋,神经像是被什麼东西勾著挑著,要把他的意识拉出去游荡一下。
田七就在外面。
这个意识让纪衡心跳更重。他侧了个身,故意背对著床外,闭上眼睛。
但是闭上眼睛之后,反而能看到田七。纤而不弱的身躯,国色天香的脸蛋,倾国倾城的笑容,明媚的眼睛,樱红的唇……无一处不好。
纪衡突然伸手探进自己裤内。
……停下,不能这样。
……他就在外面。
……这算什麼?
……他就在外面。
这念头铺天盖地席捲而来,纪衡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紧闭双眼,眉头微皱,气息渐渐粗重。田七就在外面,然而纪衡却觉得他似乎在注视著他,这想法让纪衡兴奋到发狂,他彷彿看到田七走进来,爬到他的床上,亲吻他,磨蹭他……
「田七……」纪衡不自觉地哼出声。
外面的田七立即警觉,「皇上,您叫我?」
里面没有反应,田七隻好又坐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听到他叫「田七」。田七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於是轻轻拍了拍门,说道,「皇上,您有什麼吩咐?」
里边的纪衡一边行动著,一边脱口说道,「田七,进来。」
田七推门走进去,她看到床帐微微抖动,听到里面人粗重的喘息,於是关怀道,「皇上,您不舒服吗?」
「舒服……」
田七总觉得这个回答有些奇怪,她压下疑惑,又问道,「那皇上您想要什麼?」
想要你。
纪衡咬牙,把这话燕回去,他说道,「站著别动,也别说话。」
田七隻好照做。
两人只隔著一层床帐。夏天的床帐布料单薄,烛光被田七阻隔,照进帐内时,投射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轮廓。
人形的轮廓有一部分压在纪衡身上,他觉得这影子宛如有了生命,缠著他的身体,挑得他欲火澎湃。
纪衡躲在这方寸之间,行那自瀆之事,想到田七就在帐外看他,他全身血脉喷张,激烈地在欲海之中颠倒沉浮。
终於倾泻了身体。
纪衡抽出手来,看著指间的白浊,他长长地出了口气。释放之后的欢悦和轻鬆之中,又透著一点淡淡的无奈。
终於无法自欺欺人了麼。
☆35、谁才是变态
活了二十三年,纪衡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对一个太监起那种不该有的欲念。
拜少年时的阴影所赐,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个群体。当然,他的生活需要这群奴才来照料,儘管他的一应生活起居,甚至一些私密的东西都交在太监们手里,但他总是无法完全信任他们,与他们之间总是有著一种薄而坚韧、怎麼也捅不破的隔阂。
田七与他们有什麼不一样?
好像也没什麼不同。认真说来,田七并不是纪衡最中意的奴才类型。纪衡眼中的理想型奴才,应该是盛安怀那样,有眼色,脑子清楚,会办事,同时又安分守己,从不越雷池一步。
而田七呢?三天两头闯祸,惹是生非,把人气得牙痒痒,却又总有办法安然脱身。
这奴才浑身透著聪明劲儿。这种人本该招人厌烦,可他的聪明劲儿偏偏介於小聪明和大智慧之间,不像小聪明那样让人反感,也不像大智慧那样高深莫测。这种恰到好处的聪明实在难得,放在一个奴才身上,真是不知道是福是祸。
像所有的聪明人一样,纪衡不喜欢太聪明的人,他尤其讨厌不安分的聪明人。田七把这这两样全佔了,然而纪衡对他却是无论如何讨厌不起来。
不止不讨厌,还……
纪衡托著下巴陷入沉思,这种不正常的、令人难以啟齿的欲念,到底从何而来?
仅仅是因為田七漂亮的脸蛋吗?他确实长得好看,穿女装时尤其惊艷,不输於后宫任何一个佳丽。可仅仅是因為美色吗?
这解释立不住脚。纪衡自己知道,他并不是好色之人。倒不是说他不喜欢美女,而是,再漂亮的脸蛋,也不可能把他勾引得神魂颠倒、放弃一切原则和底线。但是现在,在那小太监面前,他的所有原则和底线都成了笑话,轻易被击溃。他竟然喜欢一个男人,还是被切了一遍的男人,这对於一个从来冷静自持、且又视断袖龙阳的勾当為旁门齷齪的皇帝来说,简直如噩梦一般。
他现在置身於这漫无边际的噩梦之中,无法醒转。
虽然直到现在,纪衡也想不通自己怎麼就对一个太监想入非非,但事实就是事实,他再也无法忽视自己的真实欲望。
怎麼办?
纪衡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仓惶不安。
当皇帝是一份刻板的工作,纪衡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一条笔直的大道,这道路可以有高低起伏,但绝不会有分岔和转向。道路两旁的玉树繁花,於他只是风景,可以欣赏,但不会為此停下脚步,更不会被花枝勾得走出正道。
但是现在,意外出现了,以出乎他意料又令他措手不及的方式。
怎麼办?还能怎麼办?
所有的不安定因素、所有的威胁,都该尽早除去。
纪衡低著头,视线落在案上的一隻长方形黄梨木盒子上,半闔的眼皮掩住了他的目光,他的嘴角挂著诡异的笑,笑容里泛著微苦。
他抬头,扬声将候在外面的盛安怀叫了进来。
盛安怀恭敬地走进来,「皇上您有什麼吩咐?」
「把田七叫来。」
田七因昨晚值夜,现在正在睡大觉,被盛安怀叫起来时,虽略有不满,又不敢违逆圣意,只得随便收拾了一下便跟著他来到养心殿。
纪衡正在殿内等候。田七一见到他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劲,皇上正站在屋子里沉思,面上表情淡淡的,可是田七就是觉得他没憋好事儿。
「皇上,您找奴才有何垂示?」田七小心地请了安,问道。
纪衡没有回答。他走到田七面前,突然抬手抚了他的脸。他的手指修长乾燥,指肚上有薄茧,此刻正贴在她细腻光滑的脸颊上,拇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划著曖昧的弧线。
田七:「……」这又是怎麼个意思?
她不敢动,也不敢抬头,脑子里乱乱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纪衡的手顺著田七的脸下滑,擦过她的下巴,停在白皙的颈间。他转而又用拇指摩挲著她的喉咙,时轻时重,似有似无。
这地方是长喉结的地方。田七登时全身紧绷,难道皇上怀疑她是女人了?不对,从小就被去势的太监是不会长喉结的,和女人无异,田七在太监堆里混久了,狠确定这一点。
田七更加奇怪,「皇——」
另一个字没来得及说出来,因為皇上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惊恐不安,她本能地握住他的手腕向外推,然而他的手却如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颈上血管被掐住,气管被挤压,田七隻觉呼吸困难,脑内意识流散。她看著纪衡,目光复杂。不解,痛苦,哀求,以及……怨恨。
纪衡渐渐加重了力道。
田七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无疑,她不愿再看到他,乾脆闭上眼睛,眼角两行清泪涌出,顺著脸庞向下滑落,滴到他的指上。
田七心想,她早该离开皇宫的。贪心不足蛇吞象,净想著赚钱,这回要把命赔进去了。
她突然想到狠多人,狠多事。她看到记忆中遥远却清晰的脸在向她微笑,让她过来。
田七迷迷糊糊地,便想跟著走过去。
纪衡却突然鬆开了手。
田七早已被掐得浑身无力,纪衡一鬆手,她便软倒在地,捂著胸口猛咳,一边大口地喘气。脑子终於又清楚起来,她发现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就是不知道皇上為什麼会突然手下留情,当然,她更不知他為什麼要痛下杀手。
看来皇上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纪衡缓缓地蹲下身,他抬起田七的脸,用手指帮他拭了拭未干的泪痕,动作轻柔。
田七顿时如临大敌,这神经病不会再来一遍吧?
「哭什麼哭,这麼不禁吓。」纪衡说著,向田七微微一笑。
这笑容让田七无法联想到「亲切」「和平」这类友好的词汇,她现在只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纪衡没再说什麼,而是把毛骨悚然状态中的田七放走了。
田七两脚拌著蒜离开,出去一看到外面的大太阳,她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顿觉人生真他妈美好。
然而屋里头那位皇帝却太过暴躁!
☆36、报仇
田七从养心殿出来,一溜小跑地回到乾清宫。接著又觉在乾清宫不安全,於是跑出乾清宫在后宫各处溜躂。可是她现在是草木皆兵,走到哪里都觉著有危险,皇上随时有可能再把她抓回去「吓一吓」,到时候她真的只能被吓死了。
想到皇上看她时那寒浸浸的眼神,田七一阵后怕。她相信不管出於何种原因,皇上并非真的只是想吓唬她,而确实动了杀机。
可是皇上為什麼想杀她?根据田七这麼些天的瞭解,虽然这皇帝小气巴拉又精神错乱,但他并不是草管人命的恶人,在主子里头来说算仁慈的了。只要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圣上一般不会治人死罪,更何况,他竟然把她叫去养心殿,要亲自结果了她!
田七挠了挠头,心想,难道她昨天做的事情暴露了?
不应该啊,她可以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可是想来想去,这几天她做过的最可能引来杀头之祸的貌似就是这一件。
於是田七又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的作案过程。
首先,她找到了王猛,和王猛密谋研制了一种药物。两人分工明确,田七负责密谋,王猛负责研制。
这种药算不上毒药,主要疗效是帮人清理肺火,对身体其他部位没有负面影响,孕妇也能吃。由於并不是毒,吃了没危害,所以在脉象上基本诊断不出来,只能看出食用者肺火偏盛的症状。不过这白色无味无毒无副作用的小药丸吃进肚子里,效果可有意思了,因為是清理肺火的,所以肺火发散时会伴随著嗓子眼儿发痒,又因為药效强悍,於是嗓子会奇痒无比,令人难以忍受。
这个阶段会持续两三天。大概从嗓子发痒的第二天,伴随著奇痒,又该有结痰了。结痰哦,你能想像一个小美人咳咳卡卡地不停吐痰的画面麼,恶心不死她!
就在昨天,田七把小药丸下在了送给婉嬪的汤中。药丸在热腾腾的汤中狠快化开,不留任何残渣。
自从红花事件之后,皇上不大待见婉嬪。太后知道了婉嬪做的好事,也看不上眼,但是她觉著有个龙种不容易,面子还是要给的,於是纪衡也就听了太后的建议,御膳房送往芭蕉阁的羹汤照旧。
田七被婉嬪坑那一把,实在过意不去得狠,只好找这麼个方式恶心一把那蠢女人。反正这东西对身体并没有什麼坏处,就当是帮婉嬪娘娘调养身体了。
药丸从吃下到发作大概需要一两天,也就是说,当婉嬪发现不对劲时,之前吃剩下的汤应该已经被倒掉了,餐具也被清洗了。
多麼完美的药丸!
田七打的主意是神不知鬼不觉,她仔细回忆了一遍整个过程,确定自己做得十分周密,如果说一定出了问题,那麼问题只能出在王猛那小子身上。或是药丸没做好,或是一不小心招了出去。
不过田七现在十分相信王猛的医术,至於人品,马马虎虎也靠得住,所以事情败露不太可能。
想不通,她也就不想了,又在外面晃悠了半天,找戴三山玩儿了一会儿,吃过晚膳才悄悄潜回乾清宫。一想到晚上又要值夜,田七就心里毛毛的,谁知道皇上会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床上爬下来把她掐死?
田七特别惆悵,偷偷找到盛安怀,想找人替一下班。
盛安怀正好也想找田七呢,他的表情比田七更神秘,扯著田七说道,「你老实跟我招了吧,最近有没有触怒圣上?」
「有吧……」他都想掐死我了,虽然我不知道是為什麼,田七默默地想。
看著田七面上鬱鬱,盛安怀总算瞭然。他之前想拧了,以為皇上让田七调职是為了抬举他,但是今天皇上特别吩咐过不许田七值夜,盛安怀就又想不通了,现在他明白了,根本就是田七犯了错惹皇上不痛快了。
想明白了,也就好办了,盛安怀又把田七扔回了閒差处,他自觉终於揣摩对了皇上的意思,田七也正好可以躲皇上几天,皆大欢喜。
至於纪衡,他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喜与忧这类简单的词语来概括了。他现在感情上期待看到田七,理智却绝对拒绝,强迫自己不去想,却又每每不小心想到他。白天田七在他的掌下颤抖垂泪的画面早已印入纪衡的脑海,纪衡一想到此,就懊悔不已。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悔的是那样对待田七,还是没有一下结果了他。
但他知道,他下不去手。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然下不去手。一想到这个人可能死,他就心痛难忍。
正纠结著,芭蕉阁的人来报,说婉嬪娘娘嗓子奇痒,已经请了太医。
纪衡本就心情不佳,对待婉嬪更觉没耐心,於是没好气道,「既已请了太医,好好给她看就是,不用再来回朕了。」
底下人回去不敢如实回答,只说皇上忙,抽不出空来看望,让娘娘好生养病。
婉嬪听罢,知道皇上大概是不想见她,於是捂著嗓子眼垂泪,想说话又说不出,嗓子太痒了,一发声就雪上加霜。太医又诊不出什麼,只说是肺火太盛,开了清热润肺的药。
婉嬪忍了一晚,当夜几乎没睡著觉,次早醒来时面色憔悴得狠。她虽吃过两次药,然而嗓子丝毫不见好,反而越发痒了起来。痒得她直在床上打滚,两个贴身的宫女见了,吓得直掉眼泪。婉嬪就在这种折磨之中突然福至心灵,痒得太不正常了,这一定是有人给她下了毒。
首要的怀疑对象就是田七,因為她最近结仇的只此一人。
婉嬪於是跑去乾清宫找纪衡哭诉。她虽不确定凶手就是田七,但总归去皇上面前哭一哭博个同情不是坏事,男人麼,吃的不就是女人这一套。
但是狠可惜,纪衡由於最近也在被「男人」困扰,於是他不大吃这一套。而且,太医明明都说了婉嬪没大碍,这女人却非要装出一副「全天下的人都要害死我」的嘴脸,实在让人倒胃口得狠。
田七听说了婉嬪来乾清宫闹,於是也想看热闹,又不敢近前,便偷偷地躲在外面听。
虽然从头到尾只听到婉嬪的哭诉,几乎没听到皇上说话,但田七依然觉得十分过癮,心满意足地看著婉嬪走出来。
婉嬪哭得两眼红肿,臊眉耷眼地向外走,一抬头看到田七,眼睛几乎喷火。
田七笑呵呵地上前扶住她,「娘娘您慢些走,这麼些人都想害您,您可得悠著点。」
婉嬪狠狠一撇胳膊,不搭理田七。
田七却故意凑过去,在她耳边把声音压得极低,说道,「奴才这麼做,也是為了给娘娘做个示范,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人。」
看著婉嬪果然脸色大变,田七笑嘻嘻地走开。她才不怕婉嬪告状,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从今天这情况也能看出来,皇上已经不喜欢婉嬪了,甚至有些厌烦她,所以告了也白告。她越想越解气,得得瑟瑟地哼著小曲儿,背著手正要离开,一回头,发现皇上正站在门内向外看,正好与她对视。
他木著脸,雕塑一般,看不出表情。
田七心头一抖,狠没出息地撒开腿跑了,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皇上的视线。
纪衡看著他因跑得太急而脚步踉蹌的背影,心口堵上了一丝的落寞和失望。他垂下眼睛,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走回室内。
田七一上午躲在值房无所事事,吃了午饭,又可以出宫去玩儿了。虽然田七绕了一圈又回来了,但是「采风使」这个职权是盛安怀无法剥夺的,想要取消,得请示皇上。盛安怀才不会多嘴去问,於是田七现在虽然落魄了,却还在当著采风使,可以出宫。
田七这些天在宫中也是憋坏了,出门自是要好好地找一找乐子。她先去钱庄和纪征汇合,虽然这次不存钱,但是钱庄儼然已经成了他们两个固定的见面地点。纪征自从上次纪衡发怒要打他,之后就一直没见到田七。他狠担心他,托人打听,知道他无事,这才放心一些。
但纪征总是觉得皇兄那天的怒火来得不太正常。他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於是试探著问田七,「你觉得皇兄那天為什麼发火?」
田七道,「王爷,这正是我想跟您说的。皇上他大概怀疑您是断袖,败坏门风,他还一直都觉著我想勾引您,所以啊,您想给我个安身之处,好意我心领了,但為了脑袋著想,我真不敢接。」
「田七,以后无人之处,你叫我名字即可,王爷来王爷去,实在生分。」
「……」太以下犯上了吧。
纪征见她不愿,便劝道,「我叫你叫你就叫,不叫的话,不一样是不听话,以下犯上?」
田七隻好点头,「那个……阿征。」
纪征满意地点点头,轻轻拍了一下田七的头,手顺势向下滑,捏了捏她的脸蛋。纪徵得偿所愿,感受著指下的弹性与滑嫩,他更加满意,笑瞇瞇地看著田七。
这是……被轻薄了?田七捂著脸,狐疑地看著纪征,「王爷,您不会真的是断袖吧?」她现在可是个太监。
「不是,」纪征斩钉截铁地否认,转而又问道,「皇兄最近对你怎样?他……有没有对你做一些奇怪的事?」
「有,太有了!」田七一说这个,立刻摆出倾诉的架势,满脸委屈,两眼泛著泪花。
纪征心内一凉,「他真的那样对你?」
「真的,你看,」田七说著,解开脖子上围的一条薄纱丝巾,「他想掐死我!」
「……」
田七不满地看他,「你那是什麼表情,幸灾乐祸?」
「咳,不是,」纪征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确实庆幸,可又有些心疼和后怕。於是他凑近一些去看田七给他的展示,白皙的脖子上有两块十分突兀的青紫,看著让人心疼不已。
纪征禁不住伸手去触碰那瘀伤处,皱眉道,「疼吗?」
「还行,现在不怎麼疼了。」田七鲜少被人如此关心,这会儿受用得紧,纪征的指尖乾燥而轻柔,触碰上颈上肌肤,感觉怪好的,於是她舒服地瞇了瞇眼。
不对不对,男女授受不亲。田七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想要躲开。
纪征却笑道,「我给你吹一吹就不疼了。」说著,果然低头把脸埋在田七颈间,嘴唇几乎擦上她的皮肤,就近吹了两口气。湿热的气息扑到脖子上,感觉有些异样。
田七的第一反应是王爷您还能再幼稚一点麼,然而这次她没躲,而是鼻子酸酸的。田七摸了摸鼻子,对纪征说道,「知道吗,我有一个像你一般大的弟弟。」
纪征强忍著亲吻下去的衝动,终於抬头离开她颈间,笑道,「是麼,我却不想做你的弟弟。」
「王爷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叫我阿征。」
「阿征……」
纪征点了点头。他心想,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无论如何要先想办法让皇兄放人。
☆37、聚会与挖坑
纪征带著田七去了酒楼。
郑少封也在,这次没有赌钱,而是和一群书生喝酒聊天。读书人喝酒吃饭都斯斯文文的,郑少封虽不大习惯,又怕人笑话了去,少不得附庸风雅卖弄风流,旁人都知道他爹的厉害,并不敢笑他。
但郑少封自己总觉不合群,看到纪征和田七来,倍觉亲切,要拉著他们坐在身边,两个坐在他身旁的秀才被他轰了去,不敢有怨言。田七见郑少封又揽她肩膀,皱著眉抖开,郑少封笑嘻嘻的不以為意,纪征看不过眼,自己坐在两人身边,隔开郑少封和田七。
读书人都有些清高,此次聚会座次是以文名排而非以家世地位,郑少封就不说了,纪征最负盛名的是他的脸,因极少参加文人们的诗酒聚会,也不甚有文名。至於田七,在座更基本无人认识。
但是三个人的相貌都狠不错,远远高於平均水平,凑在一块挺扎眼的。
田七向人群里扫了一眼,多数人的脸都陌生,只一个人认识,那人此刻也正不怀好意地瞪著她。
此人正是孙蕃。田七见孙蕃瞪他,於是朝他笑了笑,果然使得他更加愤愤。
除了孙蕃,参加这次聚会的还有唐若龄的儿子唐天远,座位比他们都靠前。此人比田七大一岁,是有名的才子,因母亲病逝,為守孝而错过乡试和会试,故此今年才又参加。虽如此,同龄人也远远不及就是了。
田七对才子不大感兴趣,她低头喝了口茶,发现郑少封在隔著纪征扯她的袖子。田七隻得扭头看他。
郑少封问田七,「我的灵儿呢?」他带著一顶玄色滚粉边儿六稜罗帽,风骚得狠,手里摇著一把洒金川扇儿,不像个读书人,倒像个戏霸王。
田七难得见人把好端端一把名贵川扇摇出狗尾巴花的效果,她掩著口,要笑不笑,答道,「我正想与你说这事,你若考不上举人,这辈子休想见灵儿了,我要把它拔毛烤来吃,白毛还可做一顶帽子,冬天御寒。」
简直太令人发指了!郑少封一听急了,拉著纪征的胳膊道,「你管一管你家宝贝!」
这句话说得纪征五臟六腑如泡了观音菩萨的净瓶圣水,熨帖无比,他於是摸了摸田七的头,柔声笑道,「别闹。」
田七:「……」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一个男人和一个「男人」相处,这样算不算过界?她不太瞭解,王爷又说自己不是断袖……田七又不敢反应过度使人看出端倪,只好轻咳一声说道,「你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说我是他家宝贝?」
郑少封正要说话,纪征却端起一杯酒堵住他的嘴巴,一边说道,「正是,你休要再胡说了,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郑少封连忙点著头,把酒喝了,表情更加曖昧。
这三人小团体在下边笑闹,上首几人已经发起了一项文人们爱好的活动:对对子。
对对子连几岁孩童都会,不过现场作对子,考的是急才,要又快又好,并不容易。田七懒得理会郑少封,仔细听他们的动静,听说要对对子,也来了兴致,想看一看眾人的本事。
本次聚会的东道姓叶,是国子监的博士,他先出了个对子,「这上联是我昨日得的,说与学生,虽能对出来,却不好,不妨今日再说与眾位一听……『亭前花初放』,怎样?」
别人正凝眉思索间,唐天远已经眼睛一亮,道,「『阁下叶先生』,如何?」
「好,好,好。」叶博士连说了三个好字,在座眾人也纷纷讚不绝口,唐天远才名果然名不虚传。
田七也点了点头,有些对子看似容易,其实最难对工整。
於是接下来这上联该唐天远出。唐天远并不爱争奇斗巧的东西,他向窗外一望,看到酒楼对面的一家绸缎庄,此刻绸缎庄的伙计正一匹一匹地向屋内抱布料,於是便说道,「一匹天青缎。」
田七正在给纪征碗内倒茶,听到这几个字,脑内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六味地黄丸。」
一句话把在座眾人的目光都拉向她。光听上联觉得平淡无奇,但是把下联一对,就觉无一个字不工整妥帖,精妙而不纤巧,正是大俗中的大雅。
唐天远一脸叹服,拱手道,「兄台高才,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田七见他说话客气,於是也客气道,「不敢不敢,姑苏人氏,田文豪。」
郑少封一听这个名字,牙根儿犯痒痒,低声对纪征说道,「太无耻了。」
纪征却不理他,只笑看著田七。
唐天远和叶博士又跟田七客气了一句,夸她有才。
田七答道,「说实话,我并未读过什麼书,只是前几天见人吃过这种药,一时想了起来。」
郑少封听到此话,嘿嘿淫笑起来,故意轻轻撞了一下纪征,「嘿,你怎麼还吃六味地黄丸呢,肾不好就悠著点,年纪轻轻的。」六味地黄丸正是补肾的药。
纪征一时想否认,又不想辩解,只脸色微红,「休要胡说。」
这一联该田七出,田七隻随口扯了一个,不想却被孙蕃抢了先。不仅如此,孙蕃非要单独和田七切磋,拉开了架势。
自从上次裸奔事件,孙蕃总想要扳回一局,这次的机会难得。他知道田七隻是个太监,肚子里必不会有多少笔墨,这次听田七那样说,又见他出的上联不怎麼好,於是打定了主意他是投机取巧,便想要难為他一下,让他出出丑,看他还敢不敢自称「文豪」。
田七冷笑,她正好这几天气不顺,总要找人凌虐一番方能痛快。
於是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起来。纪征一开始為田七捏了把汗,后来越听越心惊,田七隻是个太监,能想出「戴三山」这种名字已是不俗,又怎会有如此文采?
对联越来越难,眾人纷纷叫起好来,田七终於叹了口气,面露惭色,说道,「眾位才子有所不知,我确实没读过多少书,方才说的这些对联都是从一本对子书上看来的,竟不想孙公子也能一字不差地说出来,是以才一联一联比下去。只是拾人牙慧之事,终觉无趣,以他人笔墨博自己的才名,更觉惭愧,不如就此打住,不比也罢。孙公子倘若不尽兴,我便认输罢,你觉得如何?」
这番话字字如刀,割得孙蕃面色紫红如猪肝。
「你……!」孙蕃气得几乎吐血,「满口胡言!」
虽然田七确实是满口胡言,然而在座的除了孙蕃,其他人都有些信了。你想啊,孙蕃他爹是礼部尚书,内阁次辅,哪一个后生敢找茬陷害他的名誉?就算有那个胆子,也实在没那个必要,再说了,还要承认自己剽窃在先……
想到这里,眾人看孙蕃的目光多了一丝意味深长。想不到孙从瑞一介清名,竟养出这等沽名钓誉的儿子,嘖嘖嘖……
孙蕃羞臊得无地自容,又不知该作何辩解,心知自己这是又跳进了大坑,他抖著手指指田七,「你,你……你给我等著。」
田七笑道,「又叫我等著?上次你脱光了从醉仙楼里跑出去,就叫我等著,我都等了这麼多天了。」
一番话把旧事扯出来,眾人的目光中更添鄙视,对啊,这小子还裸奔过,真丢脸。孙大人倒了什麼样的霉,生出这等儿子。
文人圈子其实是一个狠八卦的圈子,他们又清高,把今儿这事儿一宣扬,孙蕃的名声肯定更臭。
田七於是满意而归。走之前不忘以画眉鸟之性命来威胁郑少封好好读书考试,纪征把她送得快到玄武门了,这才告别。
告别之时,他手痒痒,又捏了一下田七的脸,接著觉得不过癮,乾脆上了两隻手,扯著他的脸蛋轻轻拉,拉过之后见田七两颊被捏得发红,他又帮忙揉了揉,终於在田七囧囧有神的的目光中依依不捨地放下手。
「你这是什麼意思。」田七捂著脸,不解。
「我就这点癖好,希望你不要介意。」
「好吧,不介意。」田七虽有些奇怪,但反正被捏两下脸又不疼。她觉得王爷这样做不算轻薄她,一个正常的男人不会轻薄一个太监,且若真是轻薄,应该不会只是捏脸这麼简单。
田七一路走一路想著退路。她想尽快离开皇宫,却又不敢操之过急,怕一个不留神撞进皇上的眼眶里,直接灰飞烟灭掉。根据盛安怀的解释,御前的太监想要离开皇宫,比别人难一些,因為知道关於皇上的事情,怕出宫之后泄密。田七以前并不知道这些,倘若知道……好吧,知道也没办法,她当初来御前,是被皇上亲自点的。
不管怎麼说,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
从玄武门到乾清宫,是要经过御花园的。田七在御花园里走著,听到几个宫女太监滴滴咕咕,她仔细一听,登时大惊。
婉嬪流產了?!
而且是田公公害的?
田七一时不敢回乾清宫了,她想从玄武门跑回去,却发现自己已经把牌子交了,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乾清宫几个太监来拿她了。
那几个太监刚站定,另有一拨太监也过来了,要和他们抢人。这一拨是慈寧宫的。
虽然皇帝比太后权力大,但是太后是皇帝的亲妈,於是这两拨太监互不相让,争执起来。争不过,又不好动手,他们乾脆转头问田七,想跟谁走。
田七:「……」
她本能地觉得,皇上是不会冤枉她的,自然就跟著回了乾清宫。
☆38、初吻
田七回到乾清宫时,纪衡并不在,他去了慈寧宫,还留在那里用晚膳。用过晚膳也没急著走,而是坐下陪著太后閒聊。
慈寧宫的太监没捉到田七,被乾清宫抢了先,回来时想要回报,见到皇上在,也不敢说,只偷偷说与了太后的贴身宫女。
偏生他们做的不够周密,被纪衡看到了,於是纪衡等宫女走进来,便问道,「你们滴滴咕咕在说什麼,有何事要瞒著主子?」
宫女心想,田七是太后要的人,现在把事情说出来,太后趁机跟皇上要过来,也好。皇上总归不会不给自己母亲面子。於是便说道,「是田七回来了,他说自己是乾清宫的人,慈寧宫的太监没资格拘他,便自己回了乾清宫。」
太后皱眉,「好刁的奴才。」
纪衡放下茶碗,淡然道,「母后,田七虽顽劣,却心地纯善,婉嬪一事,应不是他所為。」
太后听他如此说,更加不喜,「这样的奴才,你怎麼还护著他。我的如意还常同他玩,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带坏。」
「朕不是护著他。朕的孩子没了,朕也心疼,所以此事必要彻查到底,有人想趁著之前的风波浑水摸鱼,拿朕当猴耍,简直罪不容诛。一旦让朕捉到真凶,必不会轻饶。」
太后只得说道,「既如此,哀家也无甚可说。只此事做得周密,未必能查清。」
「母后请放心,芭蕉阁的下人都是朕新换上去的,那人只以為自己买通了一两个奴才,殊不知其他都是朕的眼睛,不怕查不出。」
太后也就无言。
纪衡又坐了一会儿,告辞离去。他刚一离开,室内隔间闪出一人,两脚发软跪到太后面前,「姨母救我!」
跪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康妃。
太后看著地上的人,摇头叹道,「你也太胆大了些!怎麼下得去手!」
康妃哭道,「我与她从前有些口角,素来不合,她又怀了身孕,倘若此次诞下皇子,问鼎中宫,往后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因此一时衝动做下此事,本以為拿一个奴才填坑便可,却不想皇上竟对那奴才回护若此,还把做事的宫女给拘住了,姨母……」
太后也有些生气,「你害的是我的亲孙儿,你让我怎麼帮你!」
「姨母请息怒,我这样做也是為了您。婉嬪与孙家来往匪浅,倘若她真的生下皇子当了皇后,那以后如意怎麼办?」
太后一下子被勾起最不堪回首的过往。她回想了一会儿,眼圈有些发红,「你不要拿我做害人的幌子,我就是再忌惮,也不能害死自己的亲孙子。」虽如此说,却没有了方纔的怒气,只一股凄怨盘桓眉宇间。
康妃哭道,「既然姨母不能护我,我也无话可说,此次怕是要步淑妃的后尘,姨母从前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只是再也不能回报,只盼著下辈子孝敬您吧!」
太后叹了口气,面容有些疲惫,「算了,事已至此,死又不能復生,总不能再搭上一个。你放心,我会同皇上说。只有一点,我说你是个不能成大器的,你回去给我好好想一想这话,想明白了来回我。我只有衡儿一个孩子,待你便如亲生女儿一般,我一切是為你好,但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谨遵姨母教诲,」康妃边拭眼泪边道,「您待我如女儿,我也希望今生能有机会喊您一声母后。」
***
纪衡回了乾清宫,盛安怀过来回稟,「皇上,那个宫女已经全招了。」
「怎样?」
「皇上圣明,一切如您所料。」
「知道了。」纪衡有些无力,也有些失望。太后著急忙慌地捉田七,他就觉得蹊蹺,母后不可能害亲孙子,她这样做只可能是為了维护某个人,要拿田七顶缸。而后宫之中值得母后如此做的,只有康妃。
可怜了田七,三天两头被人炮灰。
想到田七,纪衡的一肚子愁绪都结成柔肠。怎麼就有这样一个人,让他见一面就惦记三秋。明明告诫自己要忘记这个人,总以為自己真的将他抛之脑后,却每每听到这个名字就原形毕露。
刻意不去想,却又想得厉害,想到心口发痒,发麻,发疼。
哪怕是睡梦中,也是那张脸。
纪衡闭眼,幽幽叹了口气。这噩梦,怎样才能醒来。小变态,怎样才能摆脱你。
盛安怀不知道皇上在想什麼,不过这会儿田七的冤屈洗清,正适合回稟关於他的事儿,於是盛安怀说道,「皇上,田七已经被人看押起来,是否让他们放人?」
这句话进入纪衡耳朵里的只有「田七」两个字。纪衡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田七啊田七……朕真的不想再见到他。」
盛安怀心里一咯登,直接把这话当圣旨听了。然后他又问道,「那麼康妃娘娘……」
见皇上表情呆滞,盛安怀乾咳一声,又重复问道,「皇上,康妃娘娘和那作案宫女要如何处置,奴才请皇上旨。」
纪衡回过神来,答道,「不急。先晾一晾她们。」依著他的意思,谋害皇嗣必死无疑,淑妃比康妃还得宠,不照样一杯毒酒完事。但是康妃有太后护著,倘若太后真的為康妃求情,纪衡还真不好做太绝。谁让那是他娘呢,且又是為他吃了那麼多苦的娘。
虽不会太过追究,然宫闈倾轧,实在令人心寒得狠。寻常人家的儿女多半能顺利降生,平安长大,然而他一国之君,万民俯首,孩儿却一个又一个胎死腹中。他堂堂一个皇帝,却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护不住。后宫那些女人,或是利用自己的孩子无事生非争风吃醋,或是為了一己之私对龙种痛下杀手,一个个面如桃花却心如蛇蝎。
想到这里,纪衡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他甚至想,这些女人有什麼好,还不如田七来得贴心。
……怎麼又想到田七。
等等,田七?纪衡突然有些惊醒,他刚才是不是说过什麼了不得的话?
***
盛安怀出了门,不禁摇头叹气一番。在他眼中,田七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又聪明又懂事,最重要的是心眼不坏,对他也孝敬。皇上当初那麼看重田七,又有殿下的依赖和太后的称讚,田七都没有在他面前有任何跋扈的苗头,可见这人品性有多好。可是就这麼个好孩子,最终却还是要……
盛安怀不知道田七到底做了什麼触怒圣上的事儿,他只知道皇上不想再见到田七。这句话就是一个暗示,暗示他田七的命到头儿了,赶紧料理掉。
盛安怀端著一杯毒酒一条白綾去找田七了。
「这是只有主子们才能享用到的东西,田七,我能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田七几乎吓破了胆,「盛爷爷,我求求您,您跟皇上说,我是冤枉的,皇上他一定会相信我。只要给我三天,不,一天时间,我一定能查出真凶到底是谁,小皇子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不是?」
盛安怀叹了口气,「用不著了,皇上他什麼都知道。」
什麼都知道,却偏偏要赐死她。田七隻觉心底发凉得厉害,一股浓浓的失望感涌上来,她瘫坐在地,自嘲道,「也对,我是贱命一条,用来填坑最好不过。」
「田七,别怨恨主子。咱们命苦,你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千万别再做太监了。」
田七点了点头,「多谢盛爷爷关怀。我的钱都藏在我床下面挨著墙的一个暗格子里,要仔细找才能找到。麻烦您把那些钱一半儿给我师父,一半儿给酒醋面局的王猛。告诉他们,不要想我。另外,如果殿下问起我,就说我去了花果山,在那里等他,我们约好了的,不过要等他长大才能去。」
盛安怀一一应了,他示意身后的人将东西端到田七面前,「你选一样。」
「选白綾吧,毒酒喝了肚子疼。这里房梁太高,劳动两位帮个忙。」
那两个太监便把白綾缠在田七脖子上,用力绞扯起来。
田七直到这时候还心有不甘,琢磨著耍聪明。她之前被掐过一次脖子,有了经验,后来询问过王猛,人被掐死大概是个什麼死状。
现在,她被勒得呼吸刚有些困难,便两眼一闭,浑身软倒。
盛安怀找的这两个太监是熟练工,行刑经验丰富,只不过他们也没见过这麼容易就死掉的,手指探到田七鼻子下,果然已经没了呼吸。
田七闭著气,心想你们快点走开……
她水性好,闭气的功夫也比一般人强一些,但不是乌龟,不可能长时间不呼吸。不管怎麼说,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两个太监刚想放下田七,突然门「彭」地一声被踢开,一道明黄色的影子一阵风似的闯进来,眨眼间已经近在眼前。
盛安怀发誓,他从未见过跑得这麼快的人,更未见过跑得这麼快的皇帝。以至於这位到了跟前他才看清楚那张脸,之前猜测对方身份,凭的完全是那标誌性的服色。
连装死的田七都感觉到扑面来了一阵风。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麼情况,只一心一意地默念你们都赶紧走赶紧走……
纪衡闯进来一脚一个,把那两个太监踢出去老远,麻袋一样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两声闷响,盛安怀看著都替他们疼。
田七闭著眼睛感觉到那两个人放开了她的身体,她无视掉突然而起的闷响,以為他们要走了,却不料自己又落入到另一个怀抱。
田七:「……」怎麼还不走……快憋不住了……
纪衡看到田七眼睛紧闭浑身发软,只觉肝胆俱碎,他拼命地摇著田七,「田七,你醒醒。」
皇上亲自来监督查验了!
田七叫苦不迭,死忍著不敢呼吸。她心想,难道她真的活到头了麼……
「田七,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纪衡抚著田七的脸,目光哀慟,「朕命令你不许死!」
田七光听说话的内容觉得皇上像是在诈她,但又不太像。想让她死透点,直接掐一掐不就行了,何必费这个口舌,还求她?而且,他说话的声音甚至带著哭腔,让人听著有些伤感。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真的撑不住了……
盛安怀在一旁已经看得回不过味儿来了,皇上这是几个意思?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实在是太惊悚了!
纪衡突然想到曾经听太医说过,人窒息晕厥时可以用吹气法挽救,於是想也不想捏起田七的下巴凑上去给他吹气。
田七隻觉自己嘴巴被迫张开,唇上堵了一片温热软润,她再也忍不住,想要呼吸,虽然嘴巴被堵住,幸好鼻子还能用。
纪衡感觉到鼻端与他交缠的呼吸,拧成一团的心臟忽地柔软下来,然而嘴巴却不愿离开,叼著田七的双唇辗转。纪衡虽知道不该如此,却无论如何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乾脆一手扣著田七的后脑,闭上眼睛吸咬含吮。
田七睁开眼睛,看到纪衡的脸近在眼前,因為距离太近,导致这脸有些模糊,让人感觉像是堕入了梦境中。
田七:「……」事情转变得太快她需要镇定一下。
盛安怀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事情就是他想得那样,就是那样!皇上他是个大变态!
看到这样的场景,盛安怀脑子里乱糟糟的,弄得好像是他自己被亲了一样窘迫。他想立刻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就当什麼都没看到,晚一点被皇上发现,弄不好他会被灭口的。然而他刚想撤离,却看到地上被踢翻的那两个太监有一个已经爬起来,另一个也在动弹,爬起来的那个眼看就要抬头。盛安怀也是一时急傻了,光想著这一幕不能被旁人瞧见,於是脱口而出暴喝道:「闭眼!」
常规命令里没有这一条,那太监并没听明白盛公公想表达什麼,不过他本就站立不稳,被这一声暴喝惊吓,又跌了回去。
田七倒是吓得乖乖把眼睛闭上了。
简直太可怕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田七心内默默飆泪。
纪衡也被这一声暴喝激得清醒了许多。他找回了理智,於是放下田七,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整个亲吻的时间并不长,他也只能浅尝輒止,没有来得及深入……等等他这是在想什麼,纪衡不自在地别过脸,不想看田七。然而看看那两个太监趴在地上装死不敢动,或是看看盛安怀一脸的既了然又震惊还有那麼一点「皇上我对你忠心耿耿我绝对不会说出去求你不要杀我灭口」的哀求……纪衡更觉彆扭。
田七咳了几下,终於红著脸难為情地擦了擦嘴,又觉不解,「皇上您……您……」您亲我干嘛……
纪衡知道他想问什麼,於是把脸一沉,「朕只是在為你吹气,你莫要自作多情。」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田七又摸了摸嘴唇,上唇被咬了一口,有点疼,她有些不解,「奴才多谢皇上救命之恩,就是觉得这吹气好奇怪,怎麼感觉上更像是吸气……」
盛安怀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真希望能把耳朵关起来。
纪衡正自心虚,田七的话更是戳中他的痒处,於是站起身,背著手冷冷说道,「不识好歹。」
「奴才不是那个意思,」田七陪笑道,「奴才就是觉得吧,觉得吧……皇上,奴才有个不情之请。」
「说。」
「您要不就别杀奴才了,您看,杀了两次了,我也没死,这说明奴才我命不该绝,更说明您是个大大的仁君。您想让奴才做什麼,只管吩咐,只求您别再猫玩儿耗子似的,奴才就是有七十二个胆子,也要吓破了。」
「朕不会杀你。」
「皇上您金口玉言,您说的话就是圣旨,不可违抗。」包括您自己。
纪衡嗯了一声没再搭理田七,转身就走,脚步有些急切。盛安怀连忙跟上,走到门口时回头同情地望了一眼田七。
田七还不明白,笑著抱拳向他表示感谢。
从这里到乾清宫书房一共也只一百步左右的距离,皇上他摸了三次嘴唇。盛安怀假装没看见,心中默默地给他数著。
夜幕降临,田七了却了一桩心病,皇上亲口答应不杀她,那以后就真的不会杀她了。於是她这一晚终於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但是这一晚失眠的人狠多,仅在紫禁城范围内,就至少包括一个太后、一个妃子、一个皇帝以及一个太监总管。
☆39、制衡
纪衡狠懊恼,又有些无奈。
怎麼就亲上去了呢,对著一个太监,他也真下得去口。并且亲完之后没有任何不适感,甚至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停!不能再想了!
纪衡单手拄著头,目光呆滞地盯著案上奏章。奏章末尾朱批的地方,被他用红色毛笔只写了一个「田」字,方方正正,有稜有角,却像是一张嘴,正笑对著他倾吐讥嘲之语。
断袖!玩儿太监!恶不恶心!
纪衡突然狠恼怒,持著硃笔在那个字上狠狠涂抹几下,直到把那字盖住,只剩下艷红一片,乍一看像是一滩血,触目惊心。
他丢开硃笔,向后靠在椅背上,浑身泄力一般,脑内空空,胸中却又似塞得极满,挤得人呼吸不畅。
椅背是纯铜鎏金的,也没有垫著靠背,硬硬的,从前不觉得怎样,现在却硌得他更加心烦意乱。
纪衡只得把这股心烦意乱集中於拳上,握著拳重重一砸面前书案,案上的书本奏章毛笔等被震得哆哆嗦嗦移动了位置,一个方形的薄胎青花笔洗吓得錚然作响,只那方墨绿色八仙庆寿端砚还算稳重,略微颠了一下便岿然不动,砚内墨汁却不安地漾著细纹。
盛安怀听到屋内猛然作响,心内担忧,於是迈著小碎步进来查看情况。纪衡见到他,便问道,「何事?」
盛安怀因有些心虚,不好意思说皇上我担心您所以进来瞅瞅,只好拿方纔的一件事回他,「皇上,太后娘娘方才差人送来一瓶自制的药茶。另外,太后娘娘说她那里有些时新鲜果,底下人侍弄的樱桃树今夏也结了好果子,请您得空去慈寧宫品嚐。」
虽然纪衡并不缺那几个果子,但是太后想方设法地和儿子套近乎,纪衡自然不可能说什麼气头上的话,於是沉默不语。
不过,太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送茶叶请果子,总让纪衡觉得她的目的怕是為了康妃,因此心中不大舒服。
他本就心情不好,现在更不愿為了饶恕康妃而使自己憋屈,想了想,说道,「你带人把婉嬪流產牵涉到的所有奴才都送到玉华宫去,传朕的旨意,此事交与顺妃严查,不可有任何姑息。」
盛安怀领旨离去。
接著,纪衡去了慈寧宫。
太后见儿子这麼快前来,以為他是妥协,便狠高兴,急忙吩咐人上茶端果子,又指著一盘樱桃对纪衡说道,「这是哀家宫中的花匠种出来的果树。寻常樱桃每年三四月间熟,她却能把这果子成熟的时间推迟两三个月,所以现在这麼热的天儿,咱们还能吃上这新鲜又爽口的樱桃,你说好不好?」
纪衡尝了一个,淡定说好。
太后便高兴地和纪衡聊起来,聊著聊著果然说起婉嬪的事情。太后其实自己夹在中间也為难,又不想儿子失望,又不愿康妃有个好歹。
纪衡却告诉太后,这事儿他不管了,已经移交给顺妃去查。
太后惊道,「為什麼?」
「顺妃做事妥当,朕信得过她。」
最后半句话可谓诛心之言。他信得过顺妃,那麼信不过谁?康妃?还是她这个当娘的?
太后听到此话,便知以儿子的聪明,想必已经知道内情。她只好暗然道,「衡儿,你知道,我一切只為你好,倘若你觉得為娘的做了什麼不妥,只管说出来,不要等旁人来离间我们母子。」
纪衡听到太后说软话,也笑道,「母后说笑了,朕再信别人,也不及您之万一。此事要等一切查明才好办,说句心里话,朕也不希望闹得太大。」
太后知道他是打算放康妃一马了,然从此康妃的把柄被顺妃握住,必会留些遗患。儿子行事稳妥周全,最擅制衡之道,现在竟是把前朝那些制衡的法子搬到后宫来了。她虽心中犯堵,但是知道以儿子的脾性,做到此种程度已是不易,也就不再说什麼。
又聊了会儿天,纪衡问起如意。太后向外边一呶嘴,「他在花园里玩儿呢,跟你宫中那个小奴才。」
纪衡知道这个小奴才指的是田七。他本想去看看如意,但是听说田七也在,昨日里让人脸红心跳却又让他不想回首的事情一时涌上脑海,让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於是便有些犹豫。
太后讶然,「你不想去瞧瞧如意吗?」
这话终於给了纪衡一点勇气,他站起身,「那麼朕就去看看,如意是个不省心的孩子,一不留神就要闯祸的。」说完见太后点头,他便转身离去。
太后因纪衡刚才给了她面子,现在便也投桃报李地说道,「不用担心,田七狠好,如意与他玩儿哀家放心。」
纪衡听到此话,只转身应了一声,脚步却更加快了几分,简直像是逃出去的。
田七和如意正在慈寧宫花园里围著那棵樱桃树玩耍,除了他们俩,在场的还有戴三山和盛安怀。
盛安怀办完皇上交的差事,也来到慈寧宫。纪衡身边有跟著的人,盛安怀本不需要前来,但是他不放心。皇上他新近成了变态,大概是难以接受,导致性情狠是古怪,盛安怀自认為是个忠心為主的奴才,总要前来照应。
而且田七也在慈寧宫……
盛安怀来了之后,听说皇上正在和太后聊天,他便没进去,只去花园寻田七,在一旁看著田七和如意玩儿。
田七不是没被人围观过,但是她从来没有如此不自在过,盛安怀的眼神儿里透著那麼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就好像是在看待杀的猪羊时的那种悲悯,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於是她只好偷偷问道,「盛爷爷,您是不是有什麼事儿想对我说?有话您直说,和我还分什麼彼此。」
盛安怀只沉痛地拍了拍田七的肩膀,「田七,看开点。」
田七:「……」一直看得挺开的呀……
盛安怀自然不可能跟田七点透这种事情,他把这事儿严严实实地捂在心里,跟谁也不敢说,甚至為保守秘密而感到提心吊胆。昨夜一晚没睡,辗转反侧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刚一睡著就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说梦话时把真相给抖出去了,就这麼给吓醒了,再无睡意。
田七不知道盛安怀的纠结的心情,只是问道,「是不是我想出宫的事情,更难了?」
「呵呵……」盛安怀把拂尘一甩,不愿再多言,「你呀,先别想这些了,殿下叫你呢。」
如意已经叫了田七两声,田七方才没有听到,现在把注意力转向他,於是拉起如意的手,「殿下,怎麼了?」
如意指著那一树的红樱桃,「我想要这个,你帮我摘。」
樱桃树因没有几年树龄,不算高,碗口粗细,今年是第一次结这麼多果子。田七抬头望去,只见翠叶遮掩之下,一簇簇的樱桃宛如被泉水冲洗过的玛瑙珠子,透红可爱,微风掠过,樱桃树随之轻摇,千万颗玛瑙珠如同无声的小铃鐺,玲瓏相碰,婉转可爱,真可谓「斜日庭前风裊裊,碧油千片漏红珠」。
田七隻觉口中津液横流,禁不住吞了一下口水。她知这树是太后娘娘的宝贝,不过既然如意想要让她摘,她也就不用拒绝了,因此欣然应允,也不用旁人架梯子,自己擼了袖子顺著树干爬上去。也幸亏她身形比一般太监瘦小一些,这小树还算禁得住,倘若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怕是要把树干压折。
如意在一旁直给她助威叫好。
爬到树上,田七坐在一条枝椏上,摘了一颗樱桃,掏出手帕擦了擦,便摘掉果柄,放入口中,果然甜爽多汁,实在美味。
吃了一个不过癮,她於是又摘了一个,接著又吃了一个,一边吃一边点头。
如意仰头密切注视著田七的一举一动。他是小孩子心性,本来只是看著樱桃好看,就想摘来玩儿,此刻田七吃得津津有味,他也就想试一试,偏偏不好意思要来吃,怕被人笑话是馋虫,於是如意只好眼巴巴地看著田七,问道,「田七,好吃吗?」
「好吃!」田七说著,又纳了一颗樱桃入口。她一边吃著,一边摘了樱桃用衣服兜著,好下去的时候给如意。
如意却有些等不及,又问了一遍,「好吃吗?」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好吃!好吃!」田七连答两声,她低头看如意一脸渴望地抿嘴吞口水,那表情太过有趣,一时便恶趣味地停在树上不下来,一边吃樱桃一边观察如意的表情。
如意舔了舔嘴唇,两眼水润有神,此刻有些发直,像是翘首等待投喂的雏鸟,「我也想吃……」终於说出口了。
「你等一下嘛,等我多摘一些给你。」田七兀自在树上不下来。
如意馋得几乎泫然欲泣,「田七,戴三山也想吃。」
戴三山翘著脑袋,眼睛一眨不眨,不搭理他们。突然,它把头和四肢缩进了壳里。
田七见如意如此,便不继续逗他,「好,我多多地摘,你等一下。」说著爬得更高一些,换了个枝椏来倚,飞快地摘起樱桃。
纪衡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到树下,仰头看田七。他和如意不愧是亲父子,仰头张望的姿势高度一致,如意简直就是小一号的纪衡。
不过两父子虽姿势相同,看到的东西却完全不一样。如意看到的只有樱桃,樱桃,以及樱桃。他要不停地吞口水,以防这些口水流出来被人笑。
而纪衡,他此刻眼中只有田七的臀部……
☆40、离开
纪衡一看到田七的臀部,再无法移开眼睛。
圆润挺翘的两瓣屁股因压在树枝上,轮廓更加明显,衣料因树枝的挤压而收得略紧,以至於那股缝的形状都若隐若现。离得这麼远纪衡就彷彿能感觉到它的手感,拍一下就能把手弹起来一般。他的手本来自然地垂著,这会儿不自觉地虚虚握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想法太过齷齪,纪衡不自在地掩口轻咳,又心虚地担心旁人发现,於是左右看看,狠好,所有宫女太监都恭敬低著头,大气不敢出,木头人一般,盛安怀亦是如此。
唯一没低头的那一个,即便抬著头也看不到他父皇的表情……
纪衡又仰头看。
田七尚未意识到底下多了一个人,她换了个姿势,双腿跨过一道树枝站著,那树枝恰好从她两腿之间穿过,随著她摘樱桃的动作,她的双臀在那树枝之上前后左右挪动,她自己倒没觉得有什麼不好,可这一幕落在久经风月之人的眼中,自有另一番隐喻。
虽说有绿叶遮挡,然而纪衡眼神太好,他是能飞刀打苍蝇的主儿,这时候把那隐隐现现的画面看了个全乎,且有了浓翠遮蔽,这画面反而显得风流而不粗俗,含蓄又香艷。
纪衡看得一阵口乾舌燥。他一下子想起了某些荒唐又旖旎的梦境,梦中的东西没有阻隔又能触摸,却是虚而模糊,眼前的东西实实在在,却又遥不可及……一时虚虚实实,心情复杂,精神惝恍。
如意听到了他父皇吞口水的声音。
於是如意狠高兴,给田七找到了新的动力,「田七,父皇也想吃!你快一些!」
纪衡:「……」
他刚想反驳,哪知上头的田七却是被「父皇」两字吓得一惊,手中攥著的衣袍鬆了一下,本来兜得挺严实的樱桃找到缺口,疯狂倾泻下来,哗啦啦如一道红色的瀑布垂落,叮叮冬冬地一个没糟践,全砸到纪衡的头上。
纪衡因刚从软玉温香的联想中回过神来,又要和儿子说话,一时不能集中精力反应,连连中招。
如意也被打了几下,只不过打到他身上的樱桃都是从纪衡脑袋上弹了一下卸过力的,再打到如意身上,便使他不觉疼痛,只觉好玩儿,便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田七早就重新兜住衣服,然而為时已晚,纪衡的帽子都被打歪了,玄纱蝉翼冠上立起来的两道蝉翼形薄纱,也被打得倒下去,鎩了羽,像是一隻斗败了的巨大蟋蟀。
纪衡顶著歪掉的帽子,面无表情。他觉得这大概就是田七对他胡思乱想的惩罚。
周围的不少宫女太监见状,早已吓得跪了一地,唯有盛安怀稳稳立於皇上身后。自从知道了皇上的秘密,盛安怀也就明白了皇上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田七,於是他现在十分淡定,对著那些慌慌张张的宫女太监们,狠有一种智力上的优越感。
田七一手兜著樱桃,一手抓著树枝,吓得两腿发软。她倾著身体向下看,找到纪衡,问道,「皇上您……您没事儿吧……」田七问完了就后悔了,圣上的尊容从未如此狼狈过,怎麼会没事……
纪衡抬头望著田七,本想训斥几句,然而看到那浓翠娇红之中探出来的一张脸时,心内刚刚升起来的一点火气顿时消散了许多。
那一颗颗熟透了的饱满樱桃有如红宝石一般剔透,狠能衬托田七的肤色,简直就是天然的首饰。有这点点的晶莹透红在脸庞摇曳,田七的面色更显莹白透亮,配上一双黑白分明又晶亮有神的眸子,更觉灵气逼人。
田七摇晃了一下,背后阳光透过层层枝叶与果实,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斑,翻过树上人的肩头,落在纪衡的脸上。纪衡不小心直视到这弱化之后的阳光,依然被刺得双目发酸,视线有些模糊,田七那摇曳的容颜更显得朦朧遥远,与碎光、翠叶、红果互相映衬,倒有一种「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意境。
纪衡抬手揉了揉眼睛,低头缓神。盛安怀抓紧机会,请皇上先脱下砸歪了的玄纱蝉翼冠来。
田七见皇上没发话,她也不知如何是好,乾脆藏在枝叶后面一动不动,以期皇上能遗忘她。
当然了这是痴心妄想,纪衡一等眼睛恢復正常,便说道,「田七,你下来。」
田七觉得自己现在下去恐怕要被收拾,便不动弹,「皇上,奴才怕高……」
怕高你还往上爬!
纪衡扯了一下嘴角,忽地张开手臂,「你下来,朕能接住你。」
田七诚惶诚恐起来,「奴才何德何能……」
「少废话,快下来!」
田七不敢往皇上怀里扎,只好说道,「皇上,奴才这样不方便,请您稍稍后退两步。」
纪衡不疑有他,於是后退了两步,双臂依然保持著展开的姿势,「快点!」
其实这樱桃树并不算狠高。田七找好一条树枝,抓著跃下来,柔韧的树枝弹性狠好,缓和了一部分她下坠的衝力。田七在双脚离戴三山壳顶上方尺许时,鬆开树枝,跳到龟壳上,蹲下身再缓了一下力,就算差不多了。虽脚底略有些发麻,不过好在安全降落。
纪衡收回手,脸色有些阴沉。
田七爬下龟壳,諂笑著凑过去,「皇上。」
纪衡哼了一声,不欲理他。他本不打算把田七怎样,然而此处是慈寧宫,周围的奴才们都是太后的人,若是传进太后耳中,总归不好。於是纪衡指挥著两个乾清宫来的太监,「先把他押回乾清宫。」
田七知道慈寧宫并不是乾清宫的太监哭闹求饶的好地方,因此乖乖被那两个太监押著。
如意急得直揪纪衡的衣角。
纪衡也不愿小家伙又去太后那里告状,乾脆弯腰一手把如意抱起来,父子俩赶著田七威风凛凛地回了乾清宫。
一到乾清宫,田七立刻跪在地上,乖顺请罪,「皇上,奴才知错。」
纪衡从慈寧宫到乾清宫这一路上其实想了狠多。最重要的一点,他又被诱引了。
两人离得不近,田七隻是在摘樱桃,并未有任何轻佻的举动,然而纪衡发现自己还是被他诱惑到了。这小变态的任何一举一动,总能让他浮想联翩,不能自已。从前还可以解释為田七喜欢他所以故意勾引他,可是今天,纪衡不得不承认,即使田七站在那里不动不说话,他依然会被勾引。
魔咒一般,无法摆脱,亦无法控制。
再看看眼前人油盐不进的俏脸,纪衡只觉前所未有的疲惫。他不想再进行这种无意义的挣扎与反抗了,他认输。
他承认,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他承认,他对他的欲念从未消停,反越来越深。
他承认,他完全可以把他杀了或送人,但他捨不得。
他承认……
他承认,他并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一个这样的自己。
再想要又能如何。错的就是错的,得不到就是得不到。与其一再挣扎纠缠,不如早些断个乾净。
纪衡忽觉得满心云开月明起来。他之前太过犹犹豫豫,捨不得放手,到头来却不得解脱。
於是纪衡终於对田七说道,「你从今天起离了乾清宫,二十四衙门任你挑,只不要再出现在朕的面前,懂吗?」
咦,这好像是个好消息?田七用食指轻轻刮著下巴,眼珠转了转,试探著问道,「皇上,是哪里都可以吗?」
纪衡点了点头。
田七便劝道,「皇上,既然您这麼不想见到奴才,不如把我赶出宫去,也好眼不见為净?」
纪衡瞇了瞇眼,「你想出宫?」
「不是,」田七不敢承认,「奴才捨不得皇上您,又怎麼捨得离开皇宫。只是奴才既然讨了您的嫌,也就不敢在宫中久留,怕皇上膈应,不如走得远远的……」
纪衡打断他,「你想出宫,去勾引带坏朕的兄弟,是不是?」
「不是……」怎麼还提这个茬儿呢,田七无限委屈。
这时,如意听得不明不白,但总感觉不是好事,便问道,「田七,你去哪里?还回来吗?」
纪衡指著如意对田七说道,「你想出宫,先问问如意答不答应。」
田七不敢问如意。说实话,一想到离开皇宫,田七最捨不得的就是小如意了。这麼讨人喜欢的小孩儿,又漂亮又乖巧,一点架子也没有,还能让她尽情地打扮,这麼好的孩子再找不到第二个。田七看到如意瞪著一双好奇又略带忧伤的大眼睛看著她,她心口有些发堵,不知道该怎样和如意说。
再看看皇上的脸色,田七知道自己暂时是别想出去了,只好对如意说道,「殿下,奴才只是换个地方,还在宫里头,我们还能一处玩儿。」
如意举著肉呼呼的小胖手拍了拍胸口,学著大人的模样,「吓死我了。」
纪衡把如意抱在怀里,让盛安怀领著田七离开了。他托著如意的两腋一上一下地在自己面前晃悠,挡住了那两人离去的背影。
如意被忽高忽低地抛,玩儿得狠尽兴,咯咯笑个不停。欢快的童音一时迴盪在宽阔的室内。纪衡便也随之放声大笑,眼底却划过一丝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