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搞之一
话说经历了惊天地泣鬼神的一番纠缠曲折缠绵悱恻恩怨离奇的故事之后,静静和秋秋终于过上了双宿双飞鸳鸯蝴蝶比翼连理幸福快乐的日子。
不过,话又说,真的那么“性”福快乐吗?……
为了验证这一说法,某肥猫冒险突破“云上天”众多黑衣小强的封锁,附身在某肥狸猫上近身观察之……
天高云淡,秋公子慵懒的斜躺在房前的竹椅上漫不经心的阅卷。外衣随意的敞开,露出里面的中衣和一抹若隐若现的锁骨。
丝~~(注:此乃吸口水的声音——)
秋公子的眼神似电,朝不远处的树丛彪射,咻,某黑影迅速退散。
耳听得背后传来脚步声,秋公子表情一转,眉目晴朗,眼波流转,衬着那凌乱中透着诱惑的衣着,端的是艳色无边……
可惜就是有人丝毫不识风情,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把晒在院子里的萝卜条收起来,瞄都不瞄秀色可餐的秋公子一眼。
“小猴子~~~”
秋公子眉头微蹙,声音很委屈。
静侯低头捡萝卜条,眼角抽动,控制,控制。
他萝卜条个咸菜干的!上山没两天半,生活自理没学会,小猴子倒是一口一个叫的顺啊!
“小猴子~~~~”见静侯不理自己,秋公子再接再厉,声音低低柔柔尾音拖的老长,听了心尖都痒痒。
静侯火大,一把萝卜条扔过去。
“想要猴子上山抓,山里多的是。”
手里的卷宗晃动,漫天花雨的萝卜条一根不落的落在上面。秋公子笑眯了眼睛站起来,端着萝卜条靠到静侯身边。
“来,一根不少。”讨赏的脸让静侯看了就想打。
“光天化日的你穿成这样是要干啥?”风骚成这样是要勾引谁,林子里的黑衣小强还是树上那只肥狸猫啊!静侯腹诽。
“左右无人,随意些有什么要紧。”秋素心很无辜。
左右无人?林子里那些小强是啥?她是啥?鬼影子啊。
静侯愤愤的抢过秋公子手里的卷宗,把上面的萝卜条倒进小筐里就要走。
横里伸出一只手拦腰把她抱进怀里,秋公子的头厮磨到静侯的肩颈里,热气垂着静侯敏感的耳垂。
“你……松手啦……”静侯身子一僵,大力挣扎。
“为什么?”秋公子不干。
“整天整天都这样,你不腻歪啊。”静侯哀号。
“山居清静,正好缠绵,有什么不好?”秋公子理直气壮。
山居清静,能不清静吗。
大师兄和丢了似的不回来,师姐被秋素心阴险的派人掩了她那“远房大哥”兼无缘姐夫的耳目送下山去继续满江湖的和人玩你追我跑的游戏,师傅更好办,轻飘飘一张天下名酒的单子他就干脆赖在王府的酒窖里不出来了。明明是她师门的山头,现在被秋狐狸光明正大的占山为王。
“我求求你想点别的事情做吧。”静侯实在受不了了。
自从名正言顺了之后,这位公子就嫌弃世道太平静没意思非要跟她一起隐居,于是带着手下一串黑衣小强驻扎上山。静侯本来想,隐居不是更没意思,没想到秋公子隐居的有滋有味,整天光是想着怎么把她煎炒烹炸肉吃完了啃骨头就其乐无穷。
问题是,肥猫尾巴的,他秋大公子是武林高手天纵英才,可以战了再战,战了又战,越战越勇。她只是个小小的没修行的半妖啊,谁和他玩的起,还活不活了啊。
秋公子偏头,未束的长发覆在静侯的身上,丝丝缕缕牵牵连连。
“你在我身边,我怎么想的起来别的。”
静侯一哆嗦,“师姐不知道有没有被找到,我看我明天去看看好了,还有师傅,不知道是不是醉死了,我看我也得去看看,啊好担心,我去收拾行装,今天就走。”
脚还没迈开就被抓回去了。
秋公子很不满,勒在静侯腰上的手威胁的往下游移。
哗啦啦,一筐萝卜条全洒在了地上。
“看你这么不小心,惩罚你……”
被秋公子的魔爪制住,静侯心里哀号,还有没有天理啊~~~~
“有人,有人,有人啊!”死命的憋住,不能让人看笑话,虽然早就没啥可看的了,但是她还要脸啊!!!
“嗯,那我们回房吧,就没人了。”
揽着静侯,秋公子一纵身闪回房间顺带关紧房门,行云流水足见素行不良。
晕头胀脑的被摔在床榻上,静侯熊熊的怒火呼啦啦的上涌。
第四次,第四次了,两天来第四次才出房门就被丢回来。她是人啊,就算妖化也是半蛇不是蚯蚓,她用不着不见天日啊!
眼见着秋公子一振手臂,身上披挂着的外衫轻飘飘的落了地,半敞着中衣步步逼近,静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屋外林子里的众小强和某肥猫只看见一阵青碧色的光芒从窗缝门缝中闪过,扑通一声闷响,然后就听小静静的声音传出来。
“这么喜欢让我下不了床,今天就让你也试试看这味道销不销魂!”
嗤啦嗤啦,布料撕裂声。
嗯嗯~~~某公子的呻吟声。
噼里啪啦~~~貌似是蛇尾巴拍在床板上的动静。
“别~~嗯~~~嗯……”小秋公子的声音,擦鼻血,真销魂啊~~
到底屋里发生了什么?
你问某肥猫,某肥猫怎么知道。
啥,偶不是近身观察去了?
切,有种你去试试看被一群黑衣小强揪着尾巴暴打到魂飞魄散是个啥滋味~
丝~~~~偶的可怜的尾巴啊~~~~
那传说的人兽到底是咋回事?
抓着地上的某根线捣,捣出一排大字——
儿童不宜,非礼勿看,若非想看,先买保险……
恶搞之二
静侯一向能吃能喝能睡,谁家要是娶了这样的媳妇,那真是好养活的不得了。
但是我们的秋公子最近有点小困扰,那就是,好不容易娶进门的媳妇最近未免也太能吃能睡了点。
“你还吃的下?!”
看见静侯抱着一屉水晶包盘腿坐在榻上吃的欢,秋公子的脸色有点不自然。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早饭以后第二屉了,上一屉就在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前被静侯吞下肚,他记得那仿佛是一屉水晶饺。
“很好吃啊,为什么吃不下。”静侯又塞进嘴里一个小小的水晶包,一脸无辜的看着秋公子。
“……”
本来以为一如侯门深似海的,咳,没想到这片海反倒让静侯挺如鱼得水的,想象中的门第之见和婆媳问题连影子都没看见。
也对,秋公子爹亲的长相和儿子们不同,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人。贵为公主都能下嫁给有胡族血统的异族人了,儿子娶个什么样的老婆还不是自己开心的事情。
而且,这个媳妇虽然长的不是顶美,但是性情很不错啊,初次当婆婆的公主真是越看越得意。
(那个啥,某肥猫顶着锅盖出来解释原因,事实上是这位公主婆婆生平最大的嗜好就是中馈,可惜缺乏天分,几十年做来做去也只停留在水晶包和水晶饺上,吃的丈夫儿子一脸菜色,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捧场的,不稀罕才怪。嘿嘿,额……怎么这么冷……
某公主柳眉倒竖,广袖一挥,来人啊,把这只猫剥了皮做成护手,给我媳妇垫着笼屉用。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咳,言归正传。
虽然自家娘亲和老婆相处融洽秋公子是很高兴啦,但是静侯连续半个月都是这个吃法,秋公子很难不怀疑其实自家娘亲是不是在包子饺子里下了什么降头。
“吃完这屉就不要吃了,我们到园子里走走,花开的正好,怎么样?”秋公子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要。”静侯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笼屉放一边,就着秋公子递上的巾子擦擦手和嘴。活动活动身体,伸了一个懒腰。“午饭之前我还来得及睡一觉,你一个人去赏花吧。”
“……”秋公子的脸色开始有铁青的趋势,笑容颇为咬牙切齿。
除了吃就是睡,连自己相公的邀请都不理,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媳妇吗?!
眨眨眼睛,虽然真的很困,但是被秋公子强大的气场辐射到,静侯还是很精乖的马上反应过来,美男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讨好的眯起眼睛靠过去,充分发挥了天赋,全身缠在自家正在释放戾气的相公十分优良的身材上,磨蹭磨蹭~
“这么好的天气,不如不要赏花了,和我一起睡一下吧,好不好好不好?”
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的声线软软的撒娇,秋公子的脸色软了,但是,咳,那啥那啥了。
“真的?”好听的声音不着痕迹的低沉,秋公子慢慢抱住身上缠着的媳妇,压倒在榻上。
“真……”
“……”
秋公子的唇齿还没碰到静侯白嫩嫩软绵绵的脖子,有人已经瞬间睡的不省人事了。
于是,某公子一向清风明月十分欺世盗名的脸皮彻底阴暗了。
“小猴子!小猴子?!”
“嗯?”被不停的戳,静侯艰难的从睡梦中睁开一边眼皮。
秋公子表情无限奇特的脸就贴在眼前,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静侯含混的问。
“你……不是说只有冬天才会休眠吗?”
“对啊。”
“只有休眠的时候你才会露出尾巴来?”
“嗯,对啊。”要是一睡觉就会露出尾巴来,早就不知道多少人被她吓死了好不好。
“……”秋公子伸手从床上拎起某样活体,“那这是什么?”
……
哎————————————
她卷,她放~
太神奇了,真的是她的尾巴!
废话,不然还有谁会长尾巴!
这是怎么回事?
静侯瞪大眼睛看着秋公子。
你问我我问谁?
秋公子的脸色一样古怪。
于是,天生异象的结果是,某师傅被一只鹰千里迢迢的从某酒楼的酒窖里拎出来,腾云驾雾的飞奔过来。
王府里,秋公子和静侯的小院子已经被严密封锁,闲杂人等严禁出入。
某娃娃脸的师傅转来转去的研究,嘴里念念有词,一脸不可思议。
半晌,忽然回头诡异的盯着秋公子,咻的把某公子的手拉过来,诊脉。
“师傅,是我有问题,你诊他的脉做什么?”
嘘。
聂拂衣的脸上神情变幻莫测,似惊似喜。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
松开秋公子的手,眼含热泪的某师傅扑上去抱住自家亲亲小徒弟。
“小猴子啊,咱们要有小小猴子了,我好高兴啊。”
秋公子眼角抽搐,忍无可忍的上去把聂拂衣薅住领子丢开。
“不要乱说话,要有也是我和静侯有才对……什么?!小小猴子?!”
某据说要当爹妈的新婚夫妇迟钝到家的才反应过来,齐齐大喊。
对视一眼,然后死盯着一边画圈圈的聂拂衣。
“你不是说我身体当年受伤过重,不可能再有宝宝了吗?”
“你不是说我们人妖殊途,生不出孩子的吗?”
两个小的很没大没小的爆喊!
聂拂衣缩缩肩头,本来是那样没错啊,但是谁知道事情会有变化嘛。这两个小兔崽子,一点都不知道尊敬长辈,呜~
算了,他是得道之人,不和小孩子计较。
“你大师兄身上有你祖先分给他的力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把这股力量给了你家相公。灵元归一,你们这才有了抱娃娃的机会。青衫这孩子兴风作浪是兴风作浪,其实还是很疼你的嘛。”某师傅很得意自己的徒弟还是很有良心的。
静侯和秋公子已经浑然忘我了,两个人四只眼睛敬畏的顶着静侯蛇形下身接近小腹的地方。
小小猴子?小小公子?
宝宝?
孩子?
她还能做个完整的女人?
静侯眼睛里有泪光,无法隐忍的又哭又笑。
“我们也能有孩子,我还能有孩子,我们的孩子。”
秋公子心疼的把自家媳妇抱在怀里,当然,是上半身,蛇形的尾巴实在太长不在能力范围。
轻轻吻吻静侯的额头,接着蜻蜓点水的吻遍整张粘满泪水的脸,最后落在唇上,抵死缠绵。
“让师傅帮你,我们回去山上吧。”
“嗯。”
“把你师姐叫回来帮你安胎。”
“嗯。”
“等你要生了,再把我爹娘和哥哥都接去,我们一起等着宝宝出世。”
“嗯。”
眼泪在笑容里挥洒成星辉,静侯觉得人生至此真的圆满了,不能再幸福。
“我好高兴。”静侯抓着秋公子的衣襟,想起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
宝宝,这次你一定要再回来做我的宝宝啊,你一定会是最幸福的宝宝的。
捏住静侯的脸,秋公子揽住她,不让她胡思乱想又难过又高兴的影响心情。
“有时间想别的,不如我们先来担心一下,你要是保持这样一直到生产的话,我们的孩子就竟会是胎生呢,还是卵生?“
额……
静侯噎住,求救的看着一边蹲墙角的师傅。
聂拂衣也噎住,他又没生过,怎么会知道!
所有人面面相觑——
胎生还是卵生,的确是个问题。
之一
青山深处,暮鼓晨钟。
踩着崎岖蜿蜒的碎石板拼成的小路,一个灰衣僧人挑着两桶水往山上缓缓行去。
僧人的身材结实魁梧,担着扁担的手臂和肩头隐隐有肌肉的线条浮出,若不看那一身萧瑟,这僧人不像个出家人,倒像个江湖武人。
只是当今圣上严法约束江湖,原本纵横来去不可一世的那些门派和帮会大多凋敝,有些比较放的下面子的人都去做了别的营生,像这样隐居深山的倒是不多见。
僧人的脚上似乎有伤,走路迟缓滞重,担着满满的两桶水爬山路却不曾洒出半滴。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盛夏时分,山间本来就多清凉。滴翠绵延,白云悠然,鸟儿在枝头鸣叫,时而展翅高飞,在林海上盘旋。
僧人全然不觉身处的境地有多么清幽深远,石雕一般的脸上只见沉郁晦涩不见佛门弟子应有的豁然。
这座山并不是什么名山,当然山中的小寺也不会是什么有名的宝刹。但是对于长山王府的众人来说,这里是每逢府中有新生儿降生时必来的地方。寺中主持同已故去的长山王爷是至交,常在紧要关头给长山王当头棒喝,很得长山王府众人的尊敬,因此每有新生命降临,必来祈福,请主持赐名。
马车一路悠然的晃过来,到了山脚下,对着那蜿蜒窄小的山路就没了办法,只能用两条腿走上去,好在静侯和秋公子都非寻常人,爬个一二十里的山路并不在话下。
随扈的侍卫都被丢在山脚,新上任的爹和娘拖家带口的一面赏景一面走的悠闲自在。
静侯手里抱着一个锦缎襁褓,秋公子怀里也抱着一个锦缎襁褓,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躺在只有颜色不同的小襁褓里,酣睡不醒。
和一般的前来为子女祈福的爹娘不同的是,秋家公子的身后还背着一个特制的竹篓,再怎么特制,也还是一个竹篓,和秋家公子的气质是怎么看都不相称,不过人家公子背得倒是很开心。
成亲三年半,静侯生下一对双生子,粉妆玉琢的让人爱不释手,母子三人成了长山王府上下的心头宝手中珍,把本来府中一霸的秋公子远远抛在后面。
不过,秋公子庆幸的想,幸亏自家娘亲还不知道,在这对双生子之前其实还有一窝,不然自己的地位恐怕就远远不止一落千丈了。
啥?一窝?
没错,就是一窝。
静侯的第一胎怀了足足二十个月,开始还好,勉强人身蛇尾可以维持一个清醒,后来干脆就沉眠不起了。静侯家的前代没有人在甦醒之后还能孕育生子的,没有任何经验可用,一堆人只能手忙脚乱的自己摩挲。费了劲把静侯搬回山上,熬了一年多,终于在某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生下了一窝……光滑洁白浑圆的蛋。
晴天巨雷。
劈昏了一堆人,不过生产过后的静侯倒是恢复了人身。
好在王府知道静侯妖身的人就只有秋大哥,瞒一瞒,又努力了一下,秋公子再度成功的蓝田种玉,遂带着老婆和一对生下来就是娃娃的双生子返回王府。
乐疯了的众人毫无怀疑,等娃娃们一满百日就让他们赶紧来找主持赐名祈福。秋家公子于是悠哉悠哉的带着媳妇和两窝孩子来了。
希望老主持看到那一窝还没孵化的蛋,千万要经受得起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的打击。
夫妻两人背包怀抱,有一句没一句的一边闲聊一边赏景,脚程很快,不觉山路过半。
静侯眼尖的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灰衣僧人的背影,不由欢喜,碰碰手肘秋公子,“看,前面有僧人在挑水,估计是快要到了。”
秋公子看了一眼那僧人的背影,眼中蓦然流过一道异色,脸上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怎么,累了?来,小小给你,和大大一起抱着,我抱着你们娘仨一起走。”
静侯眼角抽搐,“你少来了,那能看吗?”
“在下宝爱家中妻子,有何见不得人?”
静侯远望长天。
山中如此清幽,暴躁不好暴躁不好。
呼出一口郁气,不理他,继续走。全没注意到那灰衣僧人在听到他们的声音之后竟然全身一颤,桶中的水泼洒出来湿了半边衣衫。
秋公子看看毫无所觉的娘子,无声的一笑。
心道某人真是为了悔过无所不用其极,时至今日来这一手,还指望能有什么改变不成?脚下毫不犹疑的继续前行。
那僧人似乎是想要加快步子不与这二人碰面,但是身上本来有伤,激动之下竟然动作不畅,反而比之前走的更慢了,不多时就被静侯和秋公子追了上来。
咬紧了牙关,忍着浑身剧烈的颤抖,僧人抓紧肩上的扁担,转过去对着一侧山壁低吟佛号。
静侯好奇的瞄了一眼,只当他是个没见惯生人的和尚,避讳女色,也不多做为难,快步走了过去。秋公子慢慢缀在自己迟钝娘子的后面,经过那僧人的身边,轻轻一声冷笑。
僧人全身一抖,待静侯他们走得远了,才慢慢的抬起头,凝望那一双身影。
“慧痴,今天怎么这么慢?”看到挑着水的僧人进了寺门,正在扫地的一个小和尚蹦跳着迎了上来。
慧痴不语,径自去把桶里的水倒进院中的水缸里。
“咦,慧痴,今天的水怎么好像少了,你不是偷懒吧。”小和尚眉开眼笑的取笑着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师弟”,一派天真,全无恶意。不理会慧痴的不言不语,一个劲的叽里呱啦。
“你知道不,今天有客人来找师傅呢。”山中少外人,小和尚很兴奋,“一男一女,还带了两个胖娃娃,双生子啊,长的一模一样,白白胖胖的和刚出炉的馒头似的,真想摸一下,对了,上山下山就一条路,你应该看到的啊,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的小娃娃。”小和尚聒噪个不停,只差扑上去抓着慧痴的衣服。
“慧秀,不要胡闹,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一把底气浑厚的声音定住了小和尚的动作,移形换位,迅速的抓起扫把低头扫地,完全不敢回头看自家师傅。
童颜白须的老主持看了一眼院中恭谨的向自己行礼的慧痴,慈爱的笑了一下,“快要做晚课了,正殿里有施主来祈福,稍后你去整理一下吧。”
慧痴一僵,混沌的双手合十拜了一下。
老主持看透尘世的双眼只见悲悯,踱步而去。
时节虽然已经是夏,但是山中本来就多寒凉,溅了一身的水并不好干。
全然忘记要去换下身上的湿衣,慧痴不由自主的转到正殿的方向去,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远远的望着。
双双对对佛前跪,在那锦衣公子身边虔诚下跪的女子,清秀的侧脸上但见平静和安然。
那曾经足以毁天灭地的怨恨和嗜血都消失无踪,那异常妖艳的妖异之身也似乎和她全无干系。
跪在那里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有丈夫宝爱的小妇人,正虔诚的向上天祈求自己的孩子一生平安长命百岁。
只是,不知道那祈求里,是不是还包含着那个小小的还来不及出世就被残忍的剥去生命的孩子。
久远的时光里,他似乎也曾记得有这样的一张脸,总是安静的恬淡的守在自己的身后。衣食住行,每一样都亲力亲为的照顾到,为他在主人的庭院里建造起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家,甚至为他生儿育女延续血脉。
但那个时候,他从来也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安然。
记忆力的那个女人,总是略带羞涩不安的望着他,小心翼翼的期盼。他从来没有给过她这样的安然。
他所给她的,只有不可挽回的绝望。
红莲业火,烧去了一个美好女子的半生,也烧掉了他全部的信仰。
舍弃妻儿守护的主母,是心如蛇蝎的罗刹。
全心全意信赖的主人,是积怨已久的修罗。
他其实没有那么木讷,也知道主人把决意出家的自己安排在这里是别有用意的。
但是,一切都用不着了。
正殿里,秋公子扶着静侯起身,把手中的香插进香炉里。相视一笑,缓缓离开。
待得那一双身影走的远了,他才从藏身之处慢慢的走出来。
求不得,已失去。
何种更苦。
暮鼓晨钟,一天天,一年年。
慧痴。
悔迟。
之二
聂拂衣生平最大的两个秘密。
其一,他的酒量,此人似乎从来没醉过,腹中酒海深深不知道到底深几许。
其二,他的年纪,此人似乎从来没老过,一张娃娃脸嫩乎乎的不知道嫩了几百年。
人的忘性大,要是现在说起聂拂衣,估计没有什么人有印象了,但是五十年前提到聂拂衣三个字,那可是让很多很多人都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大人物。
五十年前啊。
花开花落五十年了啊。
聂拂衣蹲在某处的酒窖里,举着一坛子酒,遥遥庆祝自家小徒孙百日之喜。
忽然心生感叹。
老朋友,五十年了,你转世投胎了没啊。
聂拂衣本是不世出的奇才,以武入道,不论是修为还是武功,甚至毒术医术这些五花八门的旁系都造诣非凡。
满江湖的螃蟹走,想去哪里去哪里。
想到皇帝老儿家里借个玉玺砸核桃都是轻松加一点的小儿戏。更不要说没事逗逗武林盟主家的狗,调戏一下洞庭连寨的老太君之类的小把戏。
只要被他无聊的时候想到的人,没有不倒霉的,倒过霉的人,没有不恨他的。
可是聂拂衣无牵无挂,又一身深不可测的本事,实在是太难抓到他的小辫子。一帮人只有恨得牙痒痒的,就是没办法。
不过,常年打雁的,总有失手的时候。
聂拂衣没有别的毛病,就是一个贪杯误食。为了整治他,满江湖的人都空前的团结起来了,同心协力的布下了天罗地网。聂拂衣一个大意种了全套,喝了加料的美酒,拼尽全力都没逃过那些人的追杀,干脆一头跳下了悬崖。
根据某种不可抗拒又没解释(某肥猫称之为神奇跳崖不死论)的奇特命运,聂拂衣当然没死。只是山壁十八滚断手断脚之后一头栽进了悬崖下面的一口泥潭里,慢慢等死。
聂拂衣一生放纵随性,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就算是有些放肆不羁,也并无大恶,那些人不见他死不死心的做法,其实并没有什么道理。
但是跟面子第一的江湖人本来就没道理可讲。
聂拂衣撑着体内足以肠穿肚烂的剧毒,忍受着全身筋脉断裂骨头碎开的痛苦,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的被泥潭拉进去。
修道之人独有的真气逆转上来,眼看着一双眼睛红透,就要入魔。
“需要帮忙吗?”
殷红的一双眼睛转过来,隔着重重红雾,一个爽朗中带着书卷气的年轻男人蹲在岸边,天生带笑的唇弯着,正看着他。
聂拂衣的脑子里一片混沌,艰难的伸出手去,心里只想着一个念头,把这男人抓下来,陪他一起下地狱。
那男人却牢牢的握住了他的手,温暖的触感一直传到被冰冷沉重的泥潭压迫到窒息的身体里。
“这里可不是戏水的好地方,出来吧,我请你喝酒去。”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能让一个不世出的奇才入魔的是酒,能让一个不世出的魔头成圣的也是酒。
被年轻人拉出泥潭的聂拂衣顶着满身绷带的华丽外形,被一天三顿的灌药,一个月后成功的恢复成活跳跳的一尾酒虫,一头扎进酒海里三天三夜灌了个滚饱。
“你这家伙人不错,报上名来,我以后找机会报答你小子一下。”聂拂衣打着酒嗝,涨红着一张娃娃脸,老气横秋的说。
年轻人端着手里的酒杯淡淡啜饮了一口,“相逢就是有缘,日后有需要你报答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
聂拂衣挥挥手,“那就多谢你小子请我喝酒了。”
年轻人笑笑,看着聂拂衣翩若惊鸿的身影一纵而去。
借花献佛,说真的,这感谢他受之有愧啊。
确实,年轻人本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为人看病分文不取,只是病家若是有条件,就取些美酒权当谢礼,这里面当然有不少都是江湖门派的人送来的。要是这些人知道自己的大礼最后都进了眼中钉的肚子,不知道作何感想。
聂拂衣发现,相逢就是有缘,这缘分未免来的太勤了点。
他去哪里找人晦气都能碰到那个一脸傻笑的男人,每次都分毫不差的在他下手之前就把他拖去喝酒,偏偏他软硬不吃就是吃酒。
一来二去的,倒是把找人报仇的无聊小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些江湖人隔了这么久没听到聂拂衣的动静,本来惴惴不安的心都放下,全以为聂拂衣葬身崖下,江湖从此安宁了。
没想到这小魔王被一尊笑脸菩萨缠住,从此脱不开身。
他本来独来独往惯了,从来不知道,有个人陪着喝酒也是件挺不错的事情。
这家伙看起来书呆子像,倒是不怎么酸,偶而去人家酒窖里偷个鸡摸个狗的也很欢乐的样子。
聂拂衣深感高山流水遇知音,隔三差五不找这个家伙喝一顿倒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
时光流转,转眼间这样的交情也持续了三年。
这一年,原本的年轻男人已经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轮廓,聂拂衣却依然是一张万年娃娃脸。
“今天怎么请的这么阔气,你最近有横财?”聂拂衣很没口德的吃人家的嘴不短。
“我要成亲了,算是提前宴请你了。”男人轻轻一哂,举起酒杯。
聂拂衣一口鸡骨头噎在喉头,剧烈的咳嗽。
“你你你,居然要成亲了?”指着男人颤抖的手上还油光光的。
“怎么,在下如此不才,竟然让你以为无人肯下嫁吗?”
聂拂衣收回手,这几年下来多少也有点了解,想把自己家女儿妹妹的嫁给这个男人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和什么柴不柴的真没啥关系。
“我是见不得人,参加不了你的筵席了,想要啥贺礼,我给你搞来。”聂拂衣这两年尝到了闲云野鹤的甜头,不惹是生非,已经是江湖人眼中的孤魂野鬼了,大白天出来恐怕会掀了人家好端端的婚宴,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好。
对面的男人眼色一柔,这两年这人不是没变化,虽然性子不改,却是稳重多了,也知道轻重,看样子,他不会所托非人了。
男人的婚礼悄无声息,新娘子也不是任何江湖名家的小姐,只是个温婉的小家碧玉。聂拂衣仍然三不五时的去骚扰一下他们。
隔了几年,男人的媳妇有孕了。聂拂衣上山下海的找了不少珍奇药材回来给他们。
隔年,男人多了个小小的女儿。于是聂拂衣骚扰的目标就变成了一家三口。
时光流逝,小女孩变成了大姑娘,大姑娘变成了人家的娘子,嫁了一个同样文质彬彬的男子为妻。
可聂拂衣依然是一张娃娃脸,始终不曾改变。
度过了那一劫,聂拂衣的修为与日俱增,自己也知道要是想早日成大道,就该与尘世保持距离,但是他总是忍不住去看看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过的怎么样,沾染一下红尘的烟火味。
男人的气质随着年纪的增长和历练越发的温润如玉,命运却不曾好好善待他。
妻子体弱,早早的就离开了他,女儿生下外孙女之后不久,夫家所在的地方瘟疫横生,男人赶去,只来得及救下被女儿及时送走隔开的外孙女。
在聂拂衣的眼里,似乎只是一夕之间,男人原本和睦的家庭就只剩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小女婴。
他从没看到过男人悲伤的样子,孤身带着外孙女,游荡江河湖海,居无定所,行善救人。似乎这男人比他还要看破红尘。
直到最后的那一天,聂拂衣才知道,不是的。
这男人只是把心思藏的太深。
男人撑不下去了,终于把自己一族人世代相传的秘密告诉了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聂拂衣要了当初的那个恩情,把自己唯一的血脉托付给了他。
“我希望我的孙女能像个平凡的女孩子一样,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辈子。但是,世事多变,谁也说不准命运,我只求你,万一,万一有一天,她不容于世,请你帮她活下去。”
聂拂衣答应了。那可能是他不知道多久的生命中最认真的一刻。
这个一生都在背负着不可知命运的男人,从来没有低头过,到死,都是豁然平静的。
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那一天,聂拂衣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