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16

梵朵: 坏坏坏叔叔

第1章

  大宋年间,在扬州城的闹区旁有条胡同,胡同里住得全是扬州城内有财、有势的大户,而每一户人家都是气势非凡的建筑,光是仅仅一个大门,就雕花雕狮的,一片门板,就够普通一户老百姓过一辈子了。

  然而,在一个浓雾弥漫的大清早,却有人对着那千金万银打造的一扇门板吐了口痰,还下着指天誓地的诅咒。

  “咳呸!我发誓,总有一天,我唐紫榆一定把这块门板给当柴劈,还要把里头那死老太婆给泡在馊桶里!”一位年约十二岁大的女孩双手叉腰,肩上背了个大包袱,左右手还各牵了一个小孩。

  “大姊,你说完了吗?换我了。”一位年纪稍小的男孩,从容地上前一步,打量了一下那门,这才缓缓地说道:“恶婆娘,你有啥了不起?日后,我定娶个比你凶十倍的女人,就由她来替我出气,呸!”

  “唐凛,你才十岁,就想讨老婆,喂!你别什么都不学,就学爹的风流。”唐紫榆往男孩的后脑勺拍了下,挺有做大姊的威严。

  “至少,我没遗传到娘的胆小懦弱。”唐凛摸摸后脑勺,往一旁的么妹看去。

  “二哥,你干嘛看我?我都有照你们的吩咐,把屋里能拿的贵重物品,全给装进包袱里头。”唐紫荆拍拍她背在身上的大包袱,更显得她特别的娇弱。

  “小豆芽,你带了什么?”唐紫榆总是这么称呼这位小么妹,她今年不过才九岁,却得跟着他们四处流浪了。

  “我带好多啊!有小枕头、小被被,还有娘缝给我的小娃娃。”唐紫荆个子小小的,却有双大眼珠,看着人时,清澈得没一丝混浊。

  “天哪!这叫贵重东西?!小豆芽,你要笨,也得选时候笨嘛!咱们这是逃命耶!好歹也带些值钱的东西出来。”唐紫榆哭笑不得。

  “值钱的啊——有啊!我趁福婶不注意时,偷了她顶爱的这把菜刀出来哟!”唐紫荆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菜刀?!天哪!算了。唐凛,你呢?”她本就对小豆芽没抱什么希望。

  “我可没像小豆芽那么蠢!我把娘给我的家当全带出来了。”他一说罢,随即将包袱一摊。

  “唐凛,你把娘的针线包带来干嘛?!”唐紫榆差一点没昏厥过去。

  “这可是娘教我的独门武功啊!当然不能落在大娘那恶婆娘的手上——对了,我昨晚赶了一晚上,缝了这三个香包,咱们一人一个。”唐凛是个斯文的孩子,从小,他就比他的姊妹要来得细心。

  “哇!好漂亮的香包啊!二哥,你好厉害喔!”这一会儿,也只有唐紫荆会这么崇拜地说道。“大姊,那你带了什么东西呢?”她好奇地问着。

  “好在有我,否则,你们喝西北风去了。”唐紫榆摊开包袱,露出了里头的几幅画卷,沾沾自喜。

  “姊,这东西值钱吗?”唐凛一脸的狐疑。

  “当然!这可以送进当铺,肯定值不少银子!”

  “我这鬼画符,爹看了都差一点吐血,这还值多少跟子?”唐凛往耶画倦里瞄着,愈看愈糊涂。

  “什么?!鬼画符?!哎呀!我竟然拿错了。”唐紫榆先是呆愣了一会儿,这才抢下画卷,仔仔细细地瞧。这一瞧,她的脸可绿了。

  “来人哪!那三个小野种不见了!快给我找!”这时,大屋里头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叫嚣,划破了清晨的死寂。

  “糟了!大娘发现了!咱们快逃啊!”唐紫榆惊觉不妙,拉起弟妹打算奔逃。“等等,小豆芽,你的咒还没说,快!”这点,她可是很坚持。

  “我……我要把屋子里的树全砍光,这样,就没有人会被吊起来鞭打了。”在她幼小的心灵里,被吊在树上鞭打,成了她最恐怖的记忆之一。

  “什么?!逃了?给我追!”屋里开始骚动了起。

  “吐痰,小豆芽,吐了痰,咒才会生效啊!”唐紫榆急慌慌地提醒。

  “咳,呸!”于是,唐紫荆依着姊姊的话,狠狠地朝那大门吐了一口浓痰——

  “吱!”地一声,大门正巧开启。

  “哎呀!”一位妇人捂着脸,放声尖叫。原来,那口痰刚好就落在她那长得刻薄的脸庞上,黏呼呼的,怪呕心的。

  “啊——”三个小孩子这一瞧,吓得惊声尖叫,随即拔腿死命地朝着郊外方向跑。

  全都怪他们老爹太风流!家里养了头母夜叉,偏偏还去招惹外头的良家妇女,一连娶了三房,最后都惨遭被大老婆扫地出门的命运,而他们的娘,就是第四房,原来是卖来唐府当丫鬟的,却在进府的第一天,就让唐父给看上了,硬是收做四房,根本不理会大老婆的严重抗议。

  不过,唐父对这位温柔贤淑的小妾是疼爱得紧,尤其在她为唐家生下了他们三姊弟之后,更是把膝下犹虚的唐父给乐得像上了天似的。而这更是惹得大老婆的妒意,虽然,她的娘家在朝廷里也算位高权重,但她肚子不争气,没能为唐家添个一儿半女的,也不好太嚣张霸气。于是,她便忍着,终于忍到唐父咽了气,她便开始露出爪子,对他们母子四人凌虐出气。

  这样的日子,他们捱了一年,终于在几天前,他们的娘捱不过去了,病死在陋室里,身旁只有这三位小儿女。但更让人痛心的是,那母夜叉不但草草用张草席把他们的娘扔到荒山,接着,还暗地联络了扬州城最大的妓院,打算将他们三姊弟卖进去,女的为娼,男的为奴,教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所以,他们三姊弟只好逃命,但天涯海角似乎都没有他们的栖身之地。

  “铿铿铿——”他们逃到了一处树林,却见面前一片刀光剑影。

  “姊,有人在打架。”唐凛对这景象挺有兴趣的。

  “不关咱们的事!闪远一点,免得被波及。”唐紫榆紧紧拉着两位弟妹,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树林里。

  “追啊!他们在前面,别让他们给跑了!”后面的追兵也搜进了这里。

  “哎呀!”唐紫荆一个心慌,绊到了石头,应声摔了一跤。

  “小豆芽!”唐紫榆转身张望,伸出手打算拉起她。不料,一群舞枪弄剑的人就这么闯了过来,把他们给冲散了。

  “大姊,二哥,你们在哪里啊?”没一会儿,唐紫荆娇小的身躯便淹没在打杀的人群里。她急得两眼泪汪汪,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人潮里毫无头绪地乱窜,想寻找姊姊和哥哥。

  她肩上的包袱早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那一身灰色的粗棉衣,不知何时被撕了一片,露出小腿,上头还渗着摔倒时擦破皮的血丝;而今早紫榆帮她扎的辫子,此刻也散得七零八落,盖住她那全是泪痕的小脸蛋。

  “大姊,二哥,你们在哪里啊?”她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就这样沿路喊过去。

  终于,太阳西下,她的嗓子喊哑了,肚子也饿了,穿着草鞋的脚都磨破皮、流血了,她这才在一棵大树下坐下来,掩起脸嘤嘤啜泣。

  “哈哈——好样的,终于给老子逮到了!”

  突然,几位彪形大汉一把揪起她的衣领,把她整个人吊在半空中,像是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把她给掐死似的。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大姊,二哥,救命啊!”紫荆拚命踢着脚喊。

  “别喊了!你姊姊给人撞进了河里,而你哥哥也让刚刚打架的一群人给掳了去,眼下,就剩你一个。不过,看你的模样还不差,过几年,铁定能替咱们群芳楼挣不少银子。带走!”

  “放开她!”突然,一位年约二十的姑娘大喝一句,话落,她已抽出腰里的匕首,刺得这些大汉们措手不及。

  “抱紧我!”她抢下了紫莉,一把将她抱起,随即纵身一蹬,带着她朝破庙的方向飞奔而去。

  “小妹妹,你要不要紧?你家人呢?”一进破庙,这女人才放下紫荆,用着极为温柔的语气问她。

  “我……找不到他们……我娘死了,大娘要把我们卖掉,姊姊带着我跟哥哥逃出来,可是……他们不见了,不见了!”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可怜的孩子。乖,别哭了,或许,我可以带你回冷鹰堡去。”这女子虽然纤细,但是,眉宇间却有一股无法忽略的刚烈之气。

  紫荆听了她的安慰后,这才收起泪水,抬起头望着那女子,弯弯细细的柳叶眉,古典细长的丹凤眼,还有那点着朱红的樱桃小嘴,俨然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仕女,有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娇艳。

  “我不认识你。冷鹰堡是哪里?”紫荆怯怯地问着。

  “我叫杜云娘,冷鹰堡是我住的地方。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呢?”她说着,眼睛还不时地往外头看去。

  “唐紫荆。不过,我娘都喊我小豆芽。”她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却也抹上了一团灰。

  “小豆芽?好,小豆芽,你听着,一会儿会有个人进来这里,姊姊要跟他谈点事情,所以,你先躲进那神桌底下,别出声音,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别出声音!还有,这玉佩你拿着,万一我要是有什么事,你替我把这玉佩交给冷鹰堡的单剑飞。”

  虽然觉得有点怪异,但是,紫荆还是依着杜云娘的吩咐,收起了玉佩,再往那神桌底下钻进去。接着,她拿出包袱里的小布娃娃,紧紧地抱在怀里。

  “吱!”地一声,庙门倏地被人开启。紫荆警觉地竖起耳朵,偷偷地自桌布的破洞往外头看去。

  “你来了。”杜云娘站在一处窗棂边,背对着进来的那人说道。

  “云娘,你终于肯见我了!我终究还是把你给逼出来了!”进来的,是一位年约二十五、六的年轻男子,他穿着一身黑色长衫,腰问系了精致绣工的腰带,背上背着一柄铁灰色的宝剑,一看就知道出身显赫。他的身形高大,有东北人的骨架,一张脸有棱有角,五官在粗犷中带着俊逸潇洒的味道,不过,他的表情太沉了,让紫荆偷瞄一眼就冷得寒毛直立。

  “领风,你这又是何必呢?”杜云娘转过身来,一脸的歉疚与沉痛。“是我对不起你!像我这样的女人,你应该把我忘了,我配不上你。”

  “没错!你是配不上我,但是,你既然嫁给了我阎领风,你一辈子都是我阎领风的人。”他眼神寒栗地盯着她,口气也冷得可以冻死人。

  “领风,算我求你!请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份上,放过冷鹰堡,放过单剑飞,我求你成全我们,我这一辈子都会感激你的。”她泪眼汪汪地趋上前。

  “成全你们?”他倏地抓住她的手腕,扭曲着表情说:“杜云娘,你还有脸要我成全你们?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不但背着我做出见不得人的事,竟还公然私逃!你把我阎领风当什么了?你把我们空谷山庄的脸,置于何地?”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万死也不足惜。”杜云娘跪了下来,百般委屈地说:“可是,我跟单剑飞有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之情,虽然我爹把我嫁给你;虽然我也曾试图要让自己爱上你,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成亲这一年多来,我的人是你的,但是,我的心却在单剑飞那里。”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顿时响起。

  “啊!”紫荆暗自惊呼了一声,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巴,一颗心跳得好快。

  “领风,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怨你一句,只希望你能立刻撒兵,不要再跟冷鹰堡斗下去,不要为了我,弄得你们两败俱伤。”

  原来,外头的那场刀光剑影,就是空谷山庄与冷鹰堡的厮杀拼斗。是阎领风为了要逼出杜云娘,所引起的血腥暴力。

  “哈哈哈,难道你还不知道?得罪我阎领风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

  “难道——你真要赶尽杀绝?”杜云娘惨白着脸问。

  “我已经赶尽杀绝了!”他冷笑一声,直入人骨髓。“冷鹰堡算什么?单剑飞算什么?我的人早就攻进堡中,放一把火把它烧了。”

  “什么?!”杜云娘错愕地望着他。

  “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单剑飞被我困在树林里,只要我一声令下,就可让他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你要不要欣赏啊?”他的笑容比生气还令人胆战。

  “喔不!不要!领风,求你放了他,我跟你回去,我这就跟你回去。”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扯住他的腿哭喊。

  “你是一定要跟我回去的!而单剑飞——也一定得死。”阎领风痛恨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因为,他心爱的妻子大难临头,却还心系着情郎的生死。

  “如果我们都得死,那你不如一把掐死我!这样,我跟单郎就解脱了,我们可以在阴间做夫妻,你掐啊!”

  她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却惹得他更为暴怒。

  “你想的美!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你永远都是我阎领风的女人,你是我的妻子,你休想摆脱这个身分!”他激动地青筋都暴了出来,掐着她的手更用力了。

  “呀,坏人,坏人!我打死你,打死你!姊姊,姊姊你快逃啊,快逃啊!”突然,紫荆跳了出来,拿起地上的木棍就往阎领风的背猛敲。

  “啊!”阎领风一时不察,让她的棍子给敲了好几下,直觉地转身抓住那棍子,“啪!”地一声,木棍应声折断,他大手再一挥,把紫荆给扫飞到一旁。

  “逃?哼!杜云娘,你今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就算我阎领风不要你,也不会放了你,你休想逃。”绿帽压顶,伤了他这位大男人的自尊心;而妻子的绝情,更把他本就暴躁的个性给推进了地狱深渊。

  他紧紧地将她扣在手里,满眼血丝的他,已到了疯狂的边缘。

  “啊!”杜云娘让他掐得几乎喘不过气。

  “喂,你放开她,放手啊!哪有人这么霸道的?她都说不当你老婆了,你没耳朵听啊?放手啦!”紫荆虽然胆小,但多少还有见义勇为的勇气,眼见情势危急,她也顾不得害怕,迳自奔上前,死命地捶着他的背脊。

  “杜云娘,你怎么这么忘恩负义?我对你那么好,把你捧在手心宠你,可是,你却一次又一次地伤了我的心!在你的心里,永远只有单剑飞一个人,你把我当什么了?你自始至终都没把我放在眼里。”他激动地咬牙切齿,而眼光里似乎还泛着晶莹泪光,完全没有心思搭理娇小的紫荆。

  “喂,你放开她,你这样会把她掐死的!”紫荆还在一旁继续努力扯着,但似乎没什么效果。“喂,你别这样啊!没老婆,再娶就行了。像我爹,他不也娶了四个老婆。”

  “小鬼!滚开。”阎领风终于恶狠狠地吼了她一句。

  “那你放了她呀!如果你非得坚持要老婆的话,那……那我当你老婆好了。不过,要等我再长大一点——啊!”紫荆话还在嘴边,便让阎领风一扫,又再度扫到墙角。

  她仍不死心,随即拉下自己肩上的包袱,再度冲上前,对准他的背,用力敲了下去,使尽吃奶的力气猛敲着。

  “啊!”突然一声闷吼,一道血注就这么从阎领风的背喷了出来。他顿时松了掐住杜云娘的手,转过身来,错愕地望着紫荆。

  “啊!”紫荆也吓到了。因为,她的包袱竟然卡在阎领风的背上,还让他喷出血来。

  “这是什么?!”阎领风忍痛地从背上扯下包袱来,随即揭开一看,里头有枕头、被子,还有——菜刀?!

  紫荆这下子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她望着那片血渍与那柄菜刀,吓得瑟缩到墙角蹲着,频频打颤。

  “领风,我亏欠你的,永远都还不清,你放过冷鹰堡吧!我答应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他在一起,我杜云娘到死都是你阎家的媳妇!”在阎领风尚未回过神之前,杜云娘抽出腰间的短匕,就这么刺入自己的心脏。

  “啊——”紫荆见状尖叫不已。

  “云娘!不,云娘!”阎领风想阻止,却来不及了。

  “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杜云娘在吐出这句话后,便断了气。

  “不!天哪!不要啊!我不是真要你死的。云娘,我的妻啊!看我做了什么事情?我竟然逼死你,是我逼死了你!”阎领风紧抱着她的尸体,嘶声呐喊。终于,他放下杜云娘,狂呼一声,奔进了外头的雷雨交加之中。

  这一场人间惨剧,就这么活生生地在紫荆面前上演。她怀里还揣着那个布娃娃,听着惊天动地的雷声,她在极端的惊吓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当清晨第一道阳光斜照进这间破庙里,紫荆醒了。

  “大姊姊,你好好的睡吧!你交代的事,紫荆会记在心上的。”紫荆捡拾干草,将杜云娘覆盖在草堆里。

  她小心地将那只玉佩塞进腰带里,这才拖着瘦弱的身影,朝着茫茫的前方走去。

  此刻的她,除了怀中的布娃娃,什么都没了。由于那包袱里的东西全都沾染上血迹,只好扔了。

  “笨哪!什么东西不好拿,拿菜刀干嘛咧!笨哪!”紫荆一面走,一面咒骂自己。她想到昨夜的那一幕,身子还会打哆嗦,就不知那坏脾气的男人要不要紧?她还有点为他担心呢!

  抚着吵闹不停的肚子,她沿着树林走,然而,昨晚的那场大雨使整个泥地泥泞不堪,教她寸步难行。

  “哇!有果子,太棒了!我快饿死了。”她像是遇见救星一样,顾不得脚上的泥泞,飞也似地冲过去,拔起果子,就往自己嘴里送,并随手摘了几个塞进衣服里,满足地离去。

  “哎呀!”才走没几步路,她便让个东西给绊倒在泥地里。“是什么啊?啊!”

  她定睛一看,却发现绊倒她的不是石头,而是昨晚让她那柄菜刀给砍伤的阎领风。他浑身是血的躺在泥地里,奄奄一息。

  “喂,喂,你可别死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费了好大的劲儿,紫荆才将他拖出树林,再拖进树林边的一个小山洞里,她汲了桶水,往他脸上泼去。

  “咳咳。”他醒了,却有点神志不清。“还在下雨。”

  “雨早停了,是我拿水泼你。”紫荆累得都快趴在地上不想动了,不过,一见他醒了,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又是你!”他虚弱地瞄了她一眼,“你要替她报仇是吧!那,动手吧!”他眼一闭,一副等死的模样。

  打从昨晚杜云娘自刎之后,他的心,也随她死去了。杜云娘是他阎领风第一眼就爱上的女子,他曾发誓要给她人间所有的幸福,但是,她却因他而死了!他不知道他是该后悔?还是该向老天抗议?于是他漫无目的的在风雨中狂奔,甚至摔倒在地也毫不在意,任由冰冷的雨水鞭笞他的身体。

  “虽然你是坏人,但是,我还是不希望你死。”紫荆低下身子,用手沾着水,拂去他脸上的血渍与脏污。

  “我死不死,不干你事,滚!”他不领情地别过脸去。

  “怎么不干我事?那柄菜刀是我带出来的,我只是想气气福婶,谁教她老是不给我饭吃——要是她知道我让她的爱刀砍了人,她铁定会气得半死。你知道吗?她这柄菜刀是切西瓜用的,可沾不得荤腥哪!”她说着便坐了下来,开始脱下她那草鞋,露出她那小巧的脚丫子。

  “你干嘛?”他觉得这小女孩挺唠叨的,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样。

  “救你啊!以前我娘不舒服时,都会唤我睡到她身旁,再要我用脚丫子贴在她的肚子上,搂着她睡觉,她说,我是小仙女,而仙女的脚丫能医好她的病。”九岁的紫莉,有着仙女般的好、心肠。

  “什么?!你——脚丫?!你发什么神经!”阎领风望着她的小脚丫,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别难为情嘛!这里只有我们俩,没别人了。”紫荆伸手解开他的腰带。

  “小鬼,住手!我要翻脸罗!”由于身心受到冲击,再加上一整晚的风吹雨淋,让他原本不算什么的伤势加重。而此刻,他是全身冷冰冰,冷得麻痹了所有的神经,只得由着紫荆“蹂躏”他的身体。

  “别担心!这法子很灵,我小豆芽不会骗你的。”她无视于他的挣扎与叫嚣,硬是脱光了他身上的湿衣,再用自己的身子贴着他,牢牢地将他抱紧。当然,她也把她的脚丫抬上他的肚子,缓缓地在那上头磨来磨去。

  “小鬼,住手!等我好了,我非把你痛扁一顿才行!住手!”他又恨又气。

  “是住脚才对!”她天真地纠正着。“原来,坏人的脾气都很坏啊!我大娘也是好凶啊!经常把我吊在树上鞭打,可是,你们为什么都要当坏人呢?是天生脑子烧坏?还是吃了什么坏东西?”

  她紧紧地贴着他光裸的身子,开始对他话家常,而阎领风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只好闭起眼,不理她了。不过,她还是继续地讲。

  “哎呀!糟了。”突然,她像想起什么似地叫了起来。

  阎领风睁开眼,发现她的一双手正按在他的胸膛上。

  “我大姊说,男女授受不亲,要是被男人摸到了,就得嫁给他,那我这下子,不就真得嫁你了吗?哎呀!惨了惨了。”她挺认真的懊恼着。

  “放心!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娶妻了,小鬼!”他冷冷地说。

  “为什么?坏人也可以讨老婆呀!不过,那也好,像你脾气这么坏,我也不想当你的老婆啊!可是,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这可怎么办?”她很忧恼呢!

  “这不叫肌肤之亲,笨蛋!”他被她的童言童语惹得又好气又好笑。

  “我是笨哪!不过,我很有责任感喔!”她稍稍抬起头,微笑地望着他那严肃的神情说:“所以你放心,是我把你砍成重伤的,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我绝不会让你死在这片荒山,再让野狼把你叼去啃。”

  “小鬼!你说话小心一点,是我自己的疏忽,不是你把我砍伤的!就凭你这小人儿,你有这能耐吗?还有,我死不了,所以,请你立刻滚蛋。”二十几岁的阎领风,有着跋扈与狂傲的气质,他向来对任何事都不屑一顾,尤其,在杜云娘跟人私奔后,他对女人就起了一种莫名的憎恨,而眼前的紫荆,偏偏是个女娃儿,所以,他根本不喜欢她,也不愿领她的情,他只想赶快把她打发走。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有个怪声音回荡在这山洞里。

  “奇怪了?刚刚明明吃了果子,怎么肚子还在唱歌?”紫荆抚着唱空城计的肚子皱着眉头,不解地叨念着。

  “我腰带里有银子,拿去买东西吃吧!”别误会,阎领风不是慈悲心大发,而是想趁此将她打发走。

  “哎呀!笨哪!我忘了你淋了一整晚的雨,铁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呢!那……你等一会儿,小豆芽去买些吃的回来。”她跳了起来,找出了碎银子,打算到附近买些热食。

  “喂,小鬼,等等。”突然,阎领风叫住了她。

  “嗯?”

  “替我把这烟火棒拿到外面拉开,什么都别问,照做就行了。”阎领风终于决定要发出讯号,命令手下撤回空谷山庄。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杜云娘的死,让他突然丧失了赶尽杀绝的意念。

  “放心!这玩意儿我以前玩过。”紫荆好玩地将烟火棒拿在手里转呀转的,再气势磅礴地告诉他:“你乖乖在这儿等我喔!我一定会回来的!”

  “喔不!别再回来了。”在她跑出山洞后,他闭起眼,喃喃自语着。

  他终于睡着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愈来愈暖和,他梦到自己被一道火光围绕着,而火光一袅,出现了一张小仙女的脸庞。

  “嘿,你醒醒啊!我弄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呢!”紫荆忙得一张脸红扑扑的。

  “你还没走?”阎领风一睁开眼,就对上她那小脸蛋,不禁拧着眉嫌恶地问。

  “我当然不能走!我可是要对你负责的。”她拨了拨那一头乱发,在抹了抹脏污的脸庞后,她笑嘻嘻地端上一碗稀饭。

  “这是什么?”他闻到稀饭里有怪味道。

  “稀饭哪!是我特地为你煮的耶!因为,这附近都找不到店家,只好跟农家借点食物,然后再摘点野菜跟笋子,和在一起熬成粥。”虽然年纪小小,但是,紫荆却在大娘的“严厉调教”下,学会了许多的家事。

  “这是什么怪味道?我不吃!衣服给我,我不要待在这里。”他别过脸,坚决地拒绝,并开始用眼光搜寻他的衣服。

  “你不吃不行啊!我娘说,生病的人要吃热粥来调养。而你病好了,才能走出去啊!是不是?”她苦口婆心地劝着。

  “要我吃这玩意儿?门都没有。”他想挣扎站起,却发现一动就会牵动背上的伤口,疼得让他爬不起来。

  “这洞本来就没门哪!来,我喂你吧!虽然有点丢人,但,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紫荆自以为好心地扳开他的嘴巴,让那一碗吹凉的粥,咕噜噜地灌进他的嘴里。

  “嗯——嗯嗯——嗯嗯嗯——”阎领风狼狈地发出怪声音。

  “好了,好了,这不就喝完了吗?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东西?”

  “我·要·杀·了·你!”他从口里迸出这句话。

  “很难喝吗?应该还好吧!这东西是刚倒进馊桶里的,猪都还没吃过呢!我就赶紧将它捞了上来。”

  “馊——桶?!你竟然给我吃……”他开始大呕特呕了起来。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我大娘也经常让我们吃馊桶里的菜饭呀!我大姊说,这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实在搞不懂,他的问题出在哪儿。

  “可恶!你——你——”他早已气得说不出话来。想他堂堂空谷山庄庄主,今日却沦落到让个小丫头整得七荤八素的,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教他阎领风往后如何能在江湖上立足?

  “等等,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她突然往四下梭巡。

  “你在烤什么东西?”他闻出端倪了。

  “哎呀!你的衣服!”她倏地跳了起来,立刻冲到洞外,手忙脚乱地忙着抢救那些烤得半干的湿衣服。

  终于,在一阵烟雾呛鼻的咳嗽声里,她满脸乌漆抹黑的走了进来,笑得腼腆地将手上的衣服摊了开来。“不好意思,稍微给它烧到一点点啦!”

  “这叫一点点?!”阎领风一双眼睛瞪得好大,像是要把她给吞入肚。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因为,紫荆手中的那件衣裳已经变成一张破布,不但是千疮百孔,还缺袖子、断下摆的,连乞丐怕是都不穿它。

  “要是我二哥在就好了!他一定可以缝补好一件新衣裳还你的。”在费尽心思后,紫荆还是鼓起勇气,交出她的家政成绩——一件用树叶补救的衣裳,上头还有草菇与小野莓点缀其间呢!

  “你叫什么名字?日后,我好找你报——”他铁青着脸,冷冷地问道。

  “报答我?不用了啦!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叫唐紫荆啦!不过,大家都唤我小豆芽。”她突然觉得自己挺伟大的。

  “是报仇!所以,你最好趁这时候赶快逃,否则——”

  不过,阎领风的恐吓对唐紫荆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她根本听不懂,她只知道他受伤了,他没有她,肯定会死在山洞里。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她依旧用自己的模式来“伺候”阎领风,伺候得他咬牙切齿,大为光火。

  “喂,坏叔叔,喝点水吧!慢慢喝。”紫荆总是这么喊他,不过,那只是对他的一种称呼,她心底倒没有太多的心眼。

  “这水是哪里来的?”他每次一听到要喝东西,就大惊失色。

  “放心!这是我从溪边打上来的。”她的动作向来很细心,不过,她的脑筋可就没那么细腻了。“哎呀!这水里竟然有这么肥的一条虫,我怎么没看到呢?还好,你没整个吞下去,不过,它缺了半边……”

  她还后知后觉地捡着虫子,阎领风却翻了白眼,差一点又要吐了。如果可以,就算用爬的,他也要连夜爬出这里。

  “坏叔叔,你干啥啊?”终于,在山洞的第五天,阎领风总算能打通气脉,让全身筋血疏活,进而手脚可以活动,勉强拄出洞外。

  “别跟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他撂下这话,随即一跛一跛地往前走去。此刻的他,穿上那一身千疮百孔的衣服,两边的袖子随风晃呀晃的,有时还会自动掉出树果子,与他神情中的漠然与冰冷,形成了一个滑稽的对比。

  虽然他那么凶,但紫荆还是跟了上去。一来,她不放心他的伤势,二来,她根本也没其他地方好去,更不想独自一人在这荒山野地里听着鬼哭狼嗥,于是,她别无选择的抓起她的布娃娃,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随他而去。

  “叫你别跟来,你听不懂是不是?”一路上,他用尽办法想把她这麦芽糖给撵出视线。但是,她就是不走,还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想讨他的同情。

  “我不会同情你的!你走!我最讨厌女人了,我讨厌你啊!”他扔下了几锭银子后,转头就走。他心里的魔鬼,让他变得面目可憎。

  这一日,他走到市镇,买了几件像样的衣裳,还投宿一间客栈。

  “喂,小鬼,你不能进来。”紫荆却被店小二给挡在门外头。

  “为什么我不能进去?我有朋友在里头。”她转着小脑袋往里头探,一发现阎领风,便高兴地挥手叫喊。

  “走吧!小鬼,人家客倌不认识你,别蒙我了。”

  “我没骗你啊!我认识他,我还差一点就是他‘趾腹为婚’的老婆了。”

  “小鬼!你别乱说!什么指腹为婚?!”在众人的怔愕中,阎领风莫可奈何地让她进来,坐在他的身边,并且严厉指责她的荒谬。

  “不是‘趾腹为婚’吗?为了我的脚趾搁在你肚子上这件事,我还烦恼了好久,怕非得当你的老婆咧——哇!有鱼有肉耶!我好久没吃了。”她把娃娃搁在一旁,开始狼吞虎咽,吃得满脸都是饭粒。

  “吃完饭后,去洗个澡,然后换上这些衣服。”阎领风拿出了刚买好的几件衣裳,面无表情地扔到她眼前。照理说,他不该理她的,但是,在他替自己添购新衣的同时,几件小女孩的漂亮新衣就在一旁,他故意不看它们,却偏偏怎么都走不开身,最后,他还是买下它们。

  晚饭过后,他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还叫人抬来一只大木桶,注满了热水,解下身上所有的衣物,将全身泡进桶内,想洗去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郁闷。

  “吱!”地一声,他的房门开了,他还没会意过来,闪进来的影子一溜烟地冒到他的眼前。

  “小鬼,你干嘛?!”他发现她正在轻解罗衫。

  “你不是叫我洗澡吗?我跟你一起洗呀!”没等他的抗议,她便“咚!”地一声跳进他的浴桶里。

  “谁说我要跟你一起洗?这成何体统!”他突然觉得有点困窘,全身紧绷。

  “哇!我都不记得我上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了。坏叔叔,你对我真好。我想,关于当你老婆这件事,我可以考虑看看。”她一高兴,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一会儿忙着玩水,一会儿又会抬起头来,对着阎领风傻笑一番。

  “天哪!这小鬼有毛病啊!”阎领风啼笑皆非地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坏叔叔,你住哪儿?”她仰起脸,天真的神态让人不禁想怜惜她。

  “空谷山庄。你呢?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家?”他是巴不得能将她甩掉。

  “我家住哪儿,我也说不出来。不过,那里是回不去了,我大娘会把我卖去妓院的。坏叔叔,什么是妓院啊?”

  “妓院……就是小孩子不能去的地方。”他随便搪塞一下。

  “那你去过罗!好不好玩呢?”

  “小孩子别问这么多。”他觉得烦了。

  “哈哈!我爹也这么讲耶!他以前经常上妓院去哟!而我大娘总是气得跳脚,老爱骂我爹,说他那根棒槌迟早会被妓女玩坏掉。坏叔叔,你也喜欢拿棒槌跟妓女玩吗?怎么玩呢?可不可以教教我?”

  阎领风不敢吭一声,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哇——坏叔叔,我看见你的棒槌了!好大一根哪!可不可以借我握一握?”突然,她低着头,面露惊喜地叫喊着。

  “小鬼,不行!”他大惊失色,粗着嗓子急欲阻止她的行动。

  “哇!好漂亮的棒槌啊!”紫荆已抬起头,亮着拿在手中的那把小玉匕,细心地把玩着。

  阎领风深深地嘘了一口气,差点吓出一身冷汗。“这是我们阎家的传家之宝,叫空谷玉匕,是我爹传给我的。”

  “一定很重要,否则,干嘛连洗澡都带着?”

  “随身带着,是以防仇家临时杀上来防身用的,别看它没利口,只要懂得使劲,它可是很具杀伤力的。”他拿过玉匕,再随手扔到床上头。

  “那就别乱扔啊!”紫荆提醒他。

  “你再不出去,就换你被扔到外面去吹风了!”他是认真的。

  这一晚,紫荆很困,但却始终睡不着,因为,她一直不放心阎领风,她担心他会一个人偷偷地溜走。

  “好吧!就这样吧!”于是,她索性抱起布娃娃,蹑手蹑脚地进入他的房间,小心翼翼地爬上床,然后悄悄地躺在他的身边,看了看他熟睡的面容后,她这才安心地入梦。

  殊不知,阎领风早就知道了,他故意不打草惊蛇,因为,他决定明天一早就摆脱这烦人的小娃儿。他不喜欢她,因为,她看见了他的羞辱、他的脆弱、他的无助……最重要的,他憎恨女人,而她,是女的。“请问空谷山庄在哪里?大叔,大婶,你们谁能告诉我?”

  打从几天前,阎领风在客栈里抛下她之后,她就这么沿路向人打听空谷山庄的所在,她年纪虽小,但个性却很拗。

  “坏叔叔,你在哪儿呢?小豆芽找你找得好辛苦啊!”这几天来,紫荆穿着阎领风买给她的衣裳,用着他留给她的银子,走过了大小村落。

  也不知怎地,她就是记挂着他,也记挂着他那一把遗落在客栈里的小玉匕。

  “坏叔叔说,这是他爹给他的传家之宝,唉!他这人也真糊涂,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会忘了带走,还有啊!连我也忘记带走。”紫荆掏出腰间的小玉匕,对它开始喃喃自语。

  她没发现,早在她进城的那一刻起,便有着一行人注意着她,还一路跟踪她走进奇毒谷中。

  “老大!咱们这一路跟来,也没有找到阎领风的下落啊!会不会咱们搞错了?”几个头绑黑色布巾、身穿黑色棉衣的大汉,躲在树林里窃窃私语。

  “不会的!我认得那把阎家的传家之宝。我认为,这小女娃一定跟阎领风有什么关系,否则,阎领风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她呢?”

  “可是,没听说阎领风有女儿啊!”

  “说不定是外面的野种啊!”

  “各位叔叔,请问一下。”不知何时,紫荆已经走到他们的身后,还大声地问了一句,当场把他们吓了一跳。

  “嗯?啊?”这几位大汉全愣住了,相互使了眼色,怕有人露出马脚。

  “小妹妹,你有什么事吗?”其中一位头儿奸笑地说话了。

  “我要找一位坏叔叔。请问,你们有谁认识他?”她已经找得有点秀逗了。

  “啊?我们这里全都是坏叔叔啊!”他们一脸狐疑地看看周围的同党。

  “喔——不是啦!我要找的那一位叔叔,是住在空谷山庄。”紫荆拍拍自己的脑袋瓜,笑得傻不拉几的。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他是你的谁啊?”那位头儿问着,脸上闪过了一丝贼光。

  “关系?喔!我跟他很有关系啊!你们看,他把这么重要的刀子给我,还有啊!他好像姓‘盐’,而我姓‘糖’”,盐跟糖不是一家吗?”九岁的紫荆,大字没识得几个,连自己的姓名长成怎样,她都不知道呢!

  “一家?!果然被我料到。”头儿很兴奋,立刻跟着其他人咬起耳根子。“先别惊吓她!咱们先把她带走,再放出风声,叫阎领风来救人。”

  “哇!好美的草菇啊!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种七彩颜色的草菇耶!一定很好吃,不如我多摘一点,去人家家里,总得带些礼物才不失礼吧!”那一干子人还在叽叽咕咕的,而紫荆却忙着摘取着奇毒谷中的七彩毒菇,还摘得不亦乐乎。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突然,这帮人转头叫唤着她。

  “喔,我叫小豆芽!”她将最后一片毒菇放进包袱里,然后笑咪咪地转过身。

  “小豆芽,我们知道他人在哪儿。不过,他最近去忙些事,不如,你先跟我们回寨里等他,我会派人去差你爹来接你的。”

  “我爹?他不是去苏州卖咸鸭蛋了吗?”紫荆什么都还没搞清楚,便傻不隆咚地让他们给带回了寨里。

  “小豆芽,你好好在这儿待着,别乱闯,否则,没饭吃可别怪我们。”一回到寨里,他们暂时将她安置在厨房边的柴室,没什么提防,反正这娃儿傻,恐怕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呢!,

  “吃饭!是啊!是该吃饭了,我肚子好饿。”紫荆不知道那些人在干嘛,不过,她也没有心思去研究他们,因为,此刻她的肚子饿得呱呱叫,让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情很是浮躁。

  突然,她闻到了饭菜香,是从隔壁那间厨房里传出来的。这样的诱惑,她怎么能抵挡?她吞了吞口水,两眼发直地走进厨房。

  “哇!有一锅热汤耶!好像好好吃喔!”她擦了擦那流出嘴角的口水,犹豫了一下,这才偷偷地拿了一旁灶上的碗,舀了一碗汤,咕噜咕噜地喝下。

  “嗯,怎么这么难喝啊!都没有味道。”她放下碗,拧着眉,看着那一锅汤,看着,看着,她像是想到什么似地,立刻转回柴房。

  当她再回来时,她的手里拿着刚刚摘下不久的那几朵七彩菇,还得意洋洋地将它们一古脑地扔进汤锅中煮。

  “加进这些菇,味道应该会不错。坏叔叔,不好意思啊!这些菇本来是要送你的,不过,这些大叔太好了,我想,还是先送他们吃吧!改天,小豆芽再多摘一些给你罗!”她可是怀着报恩的心肠,来替他们这些人殷勤加菜的。

  “你在这儿干嘛?”突然,有人出现在她的背后,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

  “我肚子饿嘛!想喝点热汤。请问,有没有馒头?或是饭也可以。”

  “还想吃饭?等你爹来送饭给你吧!带走。”

  “喂,等等,我的汤!”她用一种好可惜的眼光,盯着汤里的草菇不放。那些菇浸了热汤就全化了,还飘出一股清香。

  “老大,你想,阎领风会来吗?”喽罗们不甚确定地问着。

  “一定会!他就算老的不要,小的总是会顾的吧!否则,他干嘛把空谷玉匕交到她手上,那是空谷山庄的继承人才能有的信物耶!”

  阎家的空谷玉匕,是江湖上响叮当的一件宝物。因为这柄匕首传说只有阎家人才能真正发挥它的厉害,否则,一般人拿了它,也只是普通的一块玉,只能把玩观赏,伤不了人的。

  紫荆不知道,她的“拾刀不昧”,竟为她惹出这么大的灾难来。

  “哎呀!你们干嘛把我关到这里来?喂,喂。”她让人随手一扔,给扔进了一间石室里。不过,这石室里不只有她一个人,还有一位中年男子,及一位打扮甚为华丽的中年妇女。

  “哎呀!看这帮人渣又造什么孽了,连小娃都不放过。小娃儿,你要不要紧?”中年妇女扶起摔倒在地的紫荆,声调是粗里粗气的,不过,却是满怀关心。

  “我没事!这位奶奶,谢谢你。”紫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以为意。

  “奶奶?你叫我奶奶!”不料这妇人一听,神情大为欢喜。

  “我们老夫人最喜欢人家喊她奶奶了。”那位家仆插着嘴,因为谁都知道,她阎林飞燕想抱孙子想得快发疯了。而偏偏她那个媳妇在过门没多久就跟人私奔,而她那独生子竟从此变了个人,不但性情变得冷漠无情,而且对女人比对死敌还深恶痛绝,非但不把她这做母亲的焦虑看在眼里,还把一些上门求亲的名门淑女给数落得猪狗不如,把她的一些老朋友都给得罪光了,害她今日让人绑来这里,都没脸找人救她出去。

  “奶奶,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进这里?”紫荆挨近阎林飞燕的身边坐着,她还在想那锅加了草菇的汤,她可是连一口都还没尝啊!

  “我儿子跟他们结了梁子,可是,他们又打不过他,所以,就趁我上街的时候把我绑来这儿,借以要胁我儿子。”阎林飞燕知道,为了找出杜云娘的下落,她那儿子可是不惜与人结下梁子,完全失去理智了。

  “那,你儿子会来救你吗?”紫荆一脸不可思议地听着她的话。

  “我哪里知道?我那儿子已经半年没下落了,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怎么着?我让人绑来这儿,恐怕……恐怕他还不知道咧!”她一说,火气又上来了。“那你呢?你不过是个小女娃,他们逮你做啥?”

  阎林飞燕打量着她,发现这小女娃长得还挺俏的,尤其是那对眼睛,活灵活现的,像是能把星星全往里头藏。看她那娇小的模样,阎林飞燕猜想,她绝不超过七岁,殊不知,紫荆已九岁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想找一个人,他说他住在空谷山庄,而这些人说知道他在哪儿,说要替我找爹来——奇怪,关我爹啥事啊?”她最后一句是说给自己听的。

  “爹?他叫什么名字?”阎林飞燕插着嘴问道。

  “叫什么我不知道啦!只知道他姓盐,有人姓盐巴的盐吗?”她以为老奶奶问的是阎领风。

  “会不会是阎罗王的阎吧!”阎林飞燕这一听,心里开始打起鼓了。

  “喔!难怪啊!他脾气坏得不得了,比阎罗王还凶呢!人家不当他老婆,他就掐着人家的脖子不放,我怎么求他都没用,他还把我打到去撞墙。”

  阎林飞燕这一听,同时与那位家仆面面相觑,沉默得有点诡异。

  “还不只这样呢!”紫荆继续讲,“他受了伤,躺在树林子里,是我救了他,还每天替他张罗饭菜的……”

  唐紫荆开始一五一十地,把她与阎领风在山洞期间的事全对他们讲。

  “你——拿馊桶的饭喂他?!”阎林飞燕这一听,又觉得那一定跟她那儿子没什么相关。因为,谁敢这么对他,早就被他扭断脖子,哪还能活到现在?!

  “是啊!我还把脚丫子贴在他肚子上,帮他暖身子呢!可是,他还是不喜欢我,我想,一定是我不好,从小,我大娘他们也不喜欢我。”她愈说脸色愈暗淡。

  “既然他对你那么无情,你还找他干嘛咧?”阎林飞燕觉得像那样可恶的人,根本不配拥有这么好的孩子。

  “没办法呀!我们的关系不一样。再说,我得把这东西还给他。”紫荆说着就掏出那柄小玉匕,顿时,教阎林飞燕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你……这……他……”她一时语结,两颗眼珠子直盯着那玉匕,再看看她。

  “老夫人,恭喜你了,终于有孙子罗!”一旁的家仆呆呆地插着话。

  “喔!天哪!小娃儿,你叫么名字?今年几岁了?你娘是谁?”阎林飞燕激动得差一点没尖叫出声。

  “嗯?我叫小豆芽,我家住——”

  “吱!”地一声,门突然被打开,三个人闯了进来。

  “彩姊?!”阎林飞燕惊喜地叫了起来。

  “彩姊来晚,让小姐受苦了。”带头的人,是位中年的妇人,长长的脸,黝黑的肌肤,稍嫌高的颧骨,与那细长的单眼皮,让她看起来特别的严肃。而她就是彩姊,是空谷山庄的总管,也是当年阎林飞燕的陪嫁丫头。

  “不苦!不苦!我赚了一位乖孙子。”阎林飞燕喜孜孜地牵起了紫荆的小手,然后在彩姊还没意会过来之前,就奔出了石室。

  “孙子?!”彩姊呆愣住,动也不动一下。

  “少爷在外头偷生的。”那家仆掩着嘴悄悄地说了一句,便也跟了出去。

  此刻,整座寨里是浓烟弥漫,四周充满了肃杀的气氛。

  “来呀!你们这些王八羔子,胆敢把老娘给绑来这儿,连咱的孙女都敢欺负,今天我非拆了这里,再把你们统统大卸八块,扔进山里去给毒菇当肥料。来啊!怎么不出来?一群怕死的混蛋。”阎林飞燕豪气万千地喊,一来,是想出出气,二来,她想在孙女的面前展展她的威风。

  “哇!奶奶,你好威风啊!”紫荆崇拜得眼里的星星都冒出来了。

  “小姐,快走吧!别再喊了。”彩姊奔上来,拉着她们就往外头钻。

  “怕什么?彩姊,把所有的人手都调过来,我要让这些混蛋尝尝我阎林飞燕的厉害。”她两手叉腰,颇有女中豪杰的架式。

  “人手全来了啊!只有三个人。”彩姊话一说罢,寨里的雾也散了,一群大汉瞬间全涌了进来。

  “啊?”阎林飞燕才知大事不妙。

  “没办法,所有的人都去打听少爷的下落了,所以……”

  “哈哈哈!死老太婆,你再喊啊!你以为我不敢甩你耳巴子吗?”一位大汉趋上前来,揪起她的衣领,作势要打下去。

  “喂,不可以欺负老人家。”紫荆使劲一推,那大汉竟然“哎呀!”一声,滚到地上哀嚎,一时间,所有的人皆愣住了。

  “我没干嘛啊!我只推了他一下。”紫荆自己也吓了一跳,忙挥着手,向四周的人解释一番。

  “空谷玉匕?!”彩姊第一个发现她握在手中的玉匕。

  这一喊,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件江湖奇宝,传说只有阎家人能使用它。

  “小豆芽,你当真是咱的孙女?!”这下子,阎林飞燕更肯定了。

  “呸!俺才不信这小刀能有什么威力。”其中一位汉子抽出大刀,往前逼近。

  “你别过来啊!”紫荆一惊,立刻对着他摇着手喊道。

  “哎呀!痛死我了。”瞬间,这汉子即刻弯下腰滚落在地。

  “啊!我没有……”她连忙向一旁的人晃着手,也同时晃着玉匕。

  “啊——啊——”结果,这一群大汉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应声倒地,把一旁的阎林飞燕一干人看得目瞪口呆。

  “如假包换!小豆芽,你真行哪!”大伙在轻松离开乌龙寨之后,一路上,阎林飞燕对紫荆是又搂又亲的。

  “奶奶,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然,也没有人知道,这根本不干那玉匕的事,而是拜那些毒菇所赐!

  “小姐,可是她跟少爷完全不像啊!”彩姊是个天生多疑的人。

  “要像那兔崽子,不就废了吗?”阎林飞燕指的是阎领风的孤僻性子。

  “是嘛!老太太只要有孙女抱,就算长得像乌龟也没关系。”家仆插着嘴。

  “牛哥,你说这是什么话?什么乌龟?”她白了一旁的家仆一眼,才又想起什么似地喃喃自语:“可是,我还是没‘抱’到孙耶!”

  就这样,在折腾了好几天后,紫荆就在阴错阳差下住进了空谷山庄。

  “哇!好……好大的房子啊!”紫荆这一辈子还没见过如此宽广的住宅。那几乎是用一座山砌出来的世外桃源,有回廊,有流水,有瀑布、花园,还有终日盘旋在其间的云雾,缥缥缈缈地,将这座宅院包围着,成了仙境,让住在里头的人也似乎全变成了仙。

  但,何尝不是呢?在紫荆住进来的这些天,整座山庄的人莫不待她如上宾,给她住最好的房,睡最软的床,盖最暖的被。除了一天三餐外,外加消夜点心的,让她尝遍了所有的山珍美味;不过,她还是最爱那位奶奶的温柔关切,她总是喜欢牵着她逛逛花园,吃吃点心,聊聊天。紫荆有时会想跟她说些自己的身世,但是,奶奶总是握住她的小手,怜惜地告诉她说:“孩子,一切苦难都过去了!什么都别想,以后,奶奶会加倍疼你的。”

  “奶奶,你好慈祥喔!这里是不是仙境?你是不是住在仙境里的仙女?”每一次,她总是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小豆芽才是奶奶的仙女呢!希望你有一天,也会是是你爹的仙女。”

  “关我爹什么事啊?”她一直搞不懂,怎么这山庄的人老提起她爹。

  “是啊!关他什么事。”阎林飞燕啧了一口,笑得很开心。

  “小姐,小姐,找到少爷了。”彩姊气喘吁吁地跑进房,满头大汗,“他……他在……晓风残苑。”

  久别重逢,该是何等喜悦的场面!但是,阎林飞燕却是左手拿了柄菜刀,右手牵着紫荆,再领着彩姊与牛哥,怒气冲冲地闯进了这城里最富盛名的妓院,有金陵名妓秦苏苏挂红牌的晓风残苑。

  “啊!不得了了,阎家的母老虎来了。苏苏,阎少爷,你们快开门哪!”在一阵混乱中,老鸭急慌慌地拍着秦苏苏的房门。

  “这样不就开了吗?简单。”随后赶到的阎林飞燕用脚一踹,那红色的漆门应声而开。

  “娘!”阎领风倏地抓起一旁的衣裳往身上一披,跳下床来。而床上的那位女子也顺势拉起被单,镇静地里住了那光滑曼妙的身躯,往门口看去。

  “你还记得我是你娘!”阎林飞燕劈头就是这句话。

  “坏叔叔!原来,你是奶奶的儿子啊!”而被阎林飞燕事先挡在门外的紫荆从门缝里看见了他。

  “你娘差一点让人宰了,你这兔崽子却躲在这儿风流快活!”阎林飞燕说着,还直对着秦苏苏看,“秦姑娘,你是傻了?还是花痴啊?我这没心肝的儿子从来都不把女人当人看,你还这么伺候他干嘛!未免也太作践自己。”

  “我不算领风的女人,我把他当朋友看。”秦苏苏长得非常漂亮,虽然是青楼名妓,却有一股江湖女子的冷静与豪情。

  她认识阎领风好些年了,打从她来到金陵,就与他相识,并且成了他的红粉知己,而那时的他,还未成亲,还是一位翩翩的美少年,让向来坚持卖艺不卖身的她,终于打破原则,让他成了她秦苏苏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入幕之宾,尤其在杜云娘背叛了他之后,她更是成了他身心发泄的对象。但她深知,她只不过是阎领风的玩物,是他憎恨女人的方式,可她却丝毫不在乎。

  “喂,你们阎家不是出母老虎就是出魔鬼,可是,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老鸭气呼呼地插着嘴,而她口中的魔鬼,便是指阎领风。

  “咻咻咻!”一阵风刷过,顿时,老鸭的头发掉了一地。

  “不准用这种口气跟我娘说话!”果然是魔鬼!一出手从不留情。

  “啊!”老鸭脸一绿,随即狂奔出去。

  “哇!”门外的紫荆一看,也倒抽了一口气,把手中的布娃娃揣得好紧。

  “又来了。你非得是一副吓死人的模样吗?有点人性好不好?已经是当爹的人了,再不改,怎么得了。”阎林飞燕摆起母亲的威严,严厉训斥一番。

  “爹?谁当爹了?!”阎领风听得一头雾水。

  “还装蒜?大丈夫敢作敢当。小豆芽,过来。”她一转身,将傻呼呼的紫荆推到阎领风的跟前。

  “怎么又是你!”阎领风一看着她,脸都绿了一边。

  “小豆芽,叫爹啊!”阎林飞燕得意地叉着腰笑道。

  “他不是我爹。”紫荆老实回答心裹头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就对了——什么?!他不是——”阎林飞燕的笑僵硬在嘴角。

  “娘,就算你想抱孙,也犯不着随便从外头抓个小孩来充数。”阎领风瞄了他母亲一眼,便坐下来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他母亲,一杯给自己喝。

  “小豆芽,你再说一遍。”阎林飞燕这下子心都凉了一半。

  “我……我只说考虑……当他的老婆,没说要他当我爹啊!再说……当爹的人不都得亲切慈祥吗?坏叔叔那么凶,我才不要他当我爹呢!”她终于搞懂了。

  “等等,不对,你怎么不是……你明明说要找你爹啊!而且,你会用这把匕首啊,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阎林飞燕实在无法接受这事实,没想到到手的孙子就这么飞了。

  “老夫人,事实就是小豆芽小姐不想当您的孙女,但媳妇可以考虑。”牛哥无厘头地插着嘴。

  “牛哥,闭嘴!”大家同时出声喝斥。

  “小鬼,你知不知道你很烦耶!我已经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我绝对不会收留你,你还找来干什么?”阎领风很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神情冷漠决绝。

  “领风,别这么大声,会吓着这孩子的。”秦苏苏出声了,还对紫荆点头笑着。

  “这不知打哪儿来的野孩子一路上硬赖着我。”

  “我不是故意赖着你的!毕竟,我砍了你一刀,要负责到底嘛!”她一副委屈的样子。

  “什么?你还砍了他一刀?!”所有的人惊呼出声。

  “那是我不小心,不是你……”阎领风顿时觉得脸面无光,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

  不过,在场的人脸色皆很怪异。因为,让阎领风掉一根头发的人,不是缺胳臂就是断脚的,而眼前的小女娃,竟然还说砍了他一刀?!简直不可思议。

  “好样的!就算你不是我的孙女,我也要把你带回家去。”这样的母亲可是世间少有!在她知道儿子让人给砍了一刀之后,竟然对砍人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认为,紫荆准是领了天命下凡的仙子,专门克她儿子的。

  “不可以!我绝对不让这小鬼进门!娘,除非你想让这小鬼给我当球踢。”他索性出言恐吓。

  “臭小子,连老娘你都敢忤逆!”眼看一场大战即将展开。

  “这样吧!不如让这孩子留在我这里。”秦苏苏出面打圆场。

  “这怎么可以?你这儿可是妓院哪!我可不能把这孩子推入火坑里。”这几天的相处下来,阎林飞燕是打心眼里喜欢紫荆。

  “妓院?!原来这就是妓院哪!”紫荆还不知天高地厚,开始了她的童言童语:“那么漂亮的家不住,偏来住这里,想必坏叔叔你挺爱玩那什么棒槌游戏喔!”

  “噗!”阎林飞燕一口水呛到,喷了出去。

  一旁的人,除了阎领风之外,全闷笑在肚子里。

  “有什么不对吗?那一天我跟坏叔叔一起洗澡时,他的棒槌还借我玩——”

  “什么?!”大家异口同声地喊出声音。

  “是啊!我从来都没见过这玩意儿耶!又硬又直,摸起来冰冰的,可是,坏叔叔说它很利,要小心。”她认真地形容那玉匕。

  “是啊!真的很利,也很有力。”秦苏苏笑得泪光盈眶地,再暧昧地瞅了阎领风一眼。

  “你们别想歪了,她说的是——”阁领风气归气,但耳根子竟也红了起来:“小鬼,够了!我实在非常受不了你,这里是一锭金子,你拿去,随便你去哪里,只要别再来烦我就行!”他索性下了逐客令。

  “她还这么小,能去哪里?阎领风,你的心肠怎么这么歹毒!”阎林飞燕气得脸红脖子粗。

  “奶奶,没关系!我可以照顾我自己,谢谢您这些天来对我的关心。”紫荆虽然傻,但是,她可以感觉得出阎领风厌恶她。

  “坏叔叔,这金子我不要,还你。”她将金子放回桌上后,便黯然地转身走出门外。不过,她才跨出了门槛,又想起什么似地连忙转回头,走到阎领风的面前去。

  她翻着腰带抽出那柄玉匕,小心地递上去。“坏叔叔,你忘了这个东西。其实,我找你,只不过想把这东西还你,没别的意思。你说,这是你爹给你的,那你以后可要小心收着,别再丢了它,那你爹肯定会伤心的。”

  她仰起小脸,天真的神情突然震撼了他的心。他接过玉匕,手心凉凉的,但心口竟然有暖暖温度升起。

  “奶奶,再见了。坏叔叔,再见了。”尽管不舍,但紫荆还是低着头,走出了她身后的这片眼光。属于她的,还是紧抱在怀中的那个布娃娃。她多么渴望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啊!但是,家在何方?

  “小豆芽。”突然,阎领风叫住她,沉郁的空气里突然有种人性的味道。他说:“只要……你别烦我……反正山庄的房间多的是,多你一个,也不算什么。”

  空气一时凝结,所有的人都被阎领风那百年难得一见的“慈悲”给愣住了,觉得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就是阎领风哪里出了毛病。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哇!你骗我,你根本不叫坏叔叔嘛!你是好叔叔,小豆芽的好叔叔!”紫荆在错愕过后,随即奔上前,一把攀在阎领风的大腿上,感动得红了眼眶。

  “不!我不是什么好叔叔。小鬼,你最好记住,我不但是坏人,还是个魔鬼,所以,别来惹我,否则……”阎领风嫌恶地推开她,还故意露出狰狞的面孔。

  “我知道!谁不听话,就会被你抓去当老婆。”她此话一出,全场的人脸都绿了。“所以啊!你放心啦!小豆芽会很乖的,你这么凶,谁想当你老婆呀!”

  阎林飞燕一行人为她捏了一把冷汗,二话不说,赶紧拉起她的手,趁着阎领风的脸还没变样之前,“逃”出了晓风残苑,奔向空谷山庄。

  他们前脚才一溜,阁领风就后悔了,他后悔一时起了恻隐之心,把那唠叨的小女娃给留下了。咦,他何时有了恻隐之心呢?他不是让人人退避三舍的魔鬼吗?怎么一碰到那女娃,就全走了样?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

  他咬了咬牙,摔下手中的杯子,他觉得这其中必定有诈!



第2章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五月的油桐花开得特别好,白花花的一片,罩满整座山头,像极了五月的雪花。在空谷山庄的东侧厢房外,就刚好栽着一片这样白茫茫的油桐花,而这吟诗的声音,就是从那油桐林中传出来的,清脆稚嫩的童音,回荡在大清晨的麝薰馆,显得生气盎然。

  “林师傅,还有什么要背的吗?”紫荆身着金线绣花的暗红背心,外加扬州丝缎裁制的白色棉衫,头上是用红丝带扎成的两个髻,衬着她泛着红晕的小脸颊,俨然是位标致的富家小姐模样。

  “好好,紫荆小姐真是聪明啊!竟然把我昨儿个才教你的诗,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这位私塾老师,是在一个月前紫荆进了山庄后,阎林飞燕特意为她请来的。原本只是教她认认字就成了,谁知道,紫荆竟能过目不忘,凡是老师教过的文章,她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背出来,让所有的人刮目相看。

  “就是啊!我的小豆芽真是了不起啊!”阎林飞燕得意洋洋的,尽管紫荆不是她的孙女,但是,她就是跟她很投缘,疼她疼进了心坎里。

  “吱!”地一声,书房的门让人推开,是彩姊,她还是一身灰压压的打扮,神情冷冷的,手里捧着一碗木瓜炖雪耳,是阎林飞燕吩咐,要她端来给紫荆尝的。

  她一言不发地把汤搁在紫荆面前的桌上,然后转过身,对着阎林飞燕说道:“小姐,明天的寿诞大都准备齐全了,齐老爷子跟他的千金也差不多快到咱们山庄,只不过,少爷还在苏苏小姐那儿,不过,我已经派牛哥去催了。”

  原来明天是阎林飞燕的五十寿宴,她打算藉这次寿宴的机会,将远在河北的老友之女,介绍给她儿子瞧。当然,她之所以会如此大费周章,无非是因为她那儿子在此地早已是恶名昭彰,还有谁家的女儿会不知死活地想当恶魔的新娘?!

  “如果傍晚前还没有他的消息,替我准备-把镰刀,老娘亲自去请——”阎林飞燕真不明白,她的肚子怎么会如此不争气?竟生个不肖子来气死自己!

  “嘘——”

  突然,窗口外传来几声嘘声,紫荆一听,便立刻知道是谁在那里。

  “不行啦!现在还不行。”紫荆别过脸去,对着窗外树丛里的人影眨眨眼,又做出嘴型。

  “臭小子,你躲在那儿干哈?给我出来。”彩姊眼尖,只见她伸出手往那树丛里一揪,便揪出了一位年约十二的黝黑男孩。

  “哎呀!姑姑,轻一点儿,疼啊!”这男孩歪着头、扭着脸,把身子靠上窗口。

  “彩姊,对东儿别这么凶嘛!这孩子自小没爹没娘也怪可怜的。”阎林飞燕虽不甚喜欢这男孩,但,她却也体谅他调皮的原由。

  “就是这样才更要管教,否则,我怎么跟他爹娘交代?”原来这孩子是彩姊兄弟的独生子,由于父母早逝,才将他接来山庄照顾。不过,这孩子很皮,常惹出一大堆麻烦事,经常让彩姊是照三餐打,还外加消夜与点心呢!

  紫荆进山庄的第一天,便看见了他让彩姊给打得鸡飞狗跳的奔出来,还差一点撞到她,而他竟还有空对她笑了笑,自我介绍一番后,才从容地逃开。

  自此后,他就经常找紫荆玩,虽然紫荆对他不会特别喜欢,但是,他终究是个玩伴,她在山庄里唯一的玩伴。

  “臭小子!不是要你去帮忙布置明天的寿诞会场吗?你倒会偷懒。”彩姊原想好好地栽培他一番,不料,这男孩压根儿就不爱念书,只喜欢舞刀弄枪的,怎么教都学不来。

  “我没偷懒啊!我是来这儿跟林师傅学诗的。”他还振振有词的说道。

  “你学诗?你连自个儿的名字都学不齐了,还学诗!”彩姊哼着鼻子说道。

  “会呀!阿东哥哥不但会作诗,他前几天还教我背三字经呢!”紫荆说。

  “真的?我不信。”不只彩姊,在场的人都不信。

  “真的啊!我背给你们听吧?”紫荆只想替阿东挣点面子,却没发现一旁的阿东一脸怪异,又是眨眼又是枢鼻的,像是要暗示什么事情。

  “人之初,性本善,你读书,我捣蛋,你洗澡,我偷看……”紫荆有模有样地背着,背得大家全用杀人的目光盯着阿东看。

  “怎么了?不好吗?没关系,阿东哥还教我另一首。”紫荆其实也只是听阿东随便说了一遍,而她就真的记牢了。“老处女,没婆家,成天喳呼不像样;晚娘脸,水桶腰,夜叉都要吓一跳!”

  “阿东!我要打烂你的牙!”彩姊这一听,分明是在说她。一时间,羞愤交加,便操了一旁的扫帚,气呼呼地冲出了房。

  “哎呀!别打啊!小豆芽,你把我害惨了。哎呀!那是牛哥教的嘛!”

  “哈哈哈——”顿时,阎林飞燕笑得直不起腰来。

  紫荆却还是一头雾水,不过是吟首诗嘛!怎么会引起彩姊这么大的反弹呢?阿东的惨叫声还不绝于耳,紫荆已经开始心神不宁起来。因为,阿东跟她说好,今天下午要带她去邻镇,找一位巫婆取什么爱情药方。听说,那方子很灵,只要洒在男女双方的身上,便能让他们互生爱意,而明天是奶奶的寿诞,她小豆芽打算以这当礼物,要将药粉洒在阎领风与那位齐小姐的身上,让他们帮奶奶生一个孙子出来,也算是她小豆芽报答奶奶的一番心意。

  中午过后,整座山庄静悄悄的,全都睡午觉去了。

  “喂,小豆芽,你好了没呀?”只见阿东一个人蹑手蹑脚的来到了紫荆的房间窗口外,压低声音喊道。

  “来了!”紫荆赶紧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一溜烟地跑出房。

  “东西带了没有?”阿东牵着她的手,就往山庄的后门去。

  “带了,是二两银子对吧!”这些是紫荆特地存下奶奶给她买糖的钱。

  “没错,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了!要不是我用这三寸不烂之舌,拼命地向那位婆婆游说,恐怕不只这一点儿钱呢!”阿东说着,心中暗自窃喜。

  “是啊!阿东哥,谢谢你罗!要是坏叔叔日后能跟那位齐小姐生出一个奶娃子,我一定要奶奶重重谢你才成。”她还感激着阿东的好心呢!

  “啊?不、不必了,我哪里需要人感谢?我是喜欢你,才特地帮你的。”

  阿东心虚的话才刚落了地,目的地便已出现在他们眼底。那是一座用茅草搭起的屋子,位于山坡的半山腰处,屋子前方有一排竹子,当他们走过时,还可听见竹子叽叽嘎嘎的声音,让紫荆不禁毛骨悚然。

  “你记住!这婆婆不喜欢人家问她太多问题,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听完了,咱们就赶快离开,否则,要是等她打了喷嚏,那些不好的东西就会缠着我们。”

  紫荆脸色一白,战战兢兢地同他进去。要不是奶奶对她恩重如山,打死她,她也不会去找这什么巫婆,讨什么爱情药方。

  “婆婆,人我带来了,你的方子呢?”阿东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开口问着。

  “银子呢?”老婆婆全身黑衣裳,连头上都还绑着黑布。

  “在这儿。”紫荆畏惧地伸出手,递出银子给她。

  老婆婆瞄了一眼就收了下来,并且从一旁的火炉里拿出一包东西,交到阿东的手上。便挥一挥手,要他们走开。

  “等等。”紫荆突然想到什么,赶紧开口问道:“婆婆,这东西要怎么用呢?是洒在脸上?还是身上?要洒在皮肤上?还是衣服上?”

  “啊?喔!都可以,随便。”老婆婆回答得有点支支吾吾。

  “走啦!”阿东急着拉她出门。

  “再等一下嘛!婆婆,这药粉撒完之后,几天会生效?会不会出现什么明显的反应?”紫荆觉得,她有必要把这事搞清楚才成。

  “这……这我怎么知道?喔!我……我……哈——”老婆婆脸色怪异,并在吞吐一阵后,作势要打喷嚏。

  “啊——”紫荆见状,立刻尖叫着拔腿逃出屋外。

  “哈啾!”响亮的喷嚏声此刻才响起。

  “喂,老太婆,银子!一人一两,明儿个我再带邻村的阿狗来找你。”原来这全是阿东的伎俩,虽然他年纪小小,却有一肚子坑人的鬼主意。

  不过,报应是如影随形的!当阿东喜孜孜地将银子揣入腰里,再佯装惊慌地逃出屋外,就在跑出那片竹林之际——

  “阿东哥,药粉拿给我。”她先伸出手,拿过他手中的药粉,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向阿东扔出一坨东西。

  “啊——”阿东始料未及,让她扔得满身满脸全是泥。“小豆芽!你干什么?”

  “帮你驱邪啊!你不是说,用马粪可以驱邪吗?”她理直气壮地回应。

  “什么?马粪?!”阿东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

  “不,不是马粪啦!这儿哪有马粪?不过,我想用狗屎应该也可以嘛!虽然它是臭了点儿——阿东哥,这算不算举一反三哪?”

  阿东没说话,只是这个仇,他记住了。

  一回到山庄,已是太阳西下。而此刻整座山庄气氛怪怪的,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牛哥,怎么回事?”阿东问着也刚从外头回庄的牛哥。

  “少爷回来了!不过,他刚刚大发雷霆,硬是不去前厅见见齐家父女。”

  紫荆与阿东互看了一眼。

  “你们两小鬼要小心哪!离更漏院远一点,免遭不测。”这时候,下人们总是懂得如何明哲保身。

  紫荆却不然,她揣了揣袋里的药粉包,再殷切地对阿东瞧着。

  “喔!不,别找我!我阿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恶魔。”他连忙摇摇手,缩着头,脚底抹油——溜了。

  “奶奶,为了你的孙子,小豆芽只好亲自上阵了。”她犹豫了好久后,终于鼓起勇气,一副义无反顾的神情,往阎领风住的更漏院走去。

  更漏院位在山庄的南侧,离大厅与阎林飞燕住的芙蓉馆有一小段距离。更漏院前有一座大水塘,塘里有肥硕的锦鲤与还未开花的睡莲,其上则是搭着一座名叫织星桥的拱桥,得走过这拱桥,才能进到更漏院里。

  不过,这庄里的人都管这桥叫“奈何桥”,而桥的那一头住的便是阎罗。

  此刻,紫荆硬着头皮过了这桥,来到了更漏院,东瞧瞧西看看的,只觉得这院里阴森森的,连院里的那片勺药花都枯尽了。

  “难怪他脾气那么坏!住在这种鬼地方,脾气怎么好得起来嘛!”她沿着屋外的廊穿过去,却在靠近内屋的廊地上发现一滴一滴的血迹。

  “这……该不会是……人的血吧?”她脑海里顿时升起阎领风龇牙咧嘴、活剥人肉的画面,不禁停了脚步,打算转身就逃离这鬼地方。

  不料,她才一转身,却赫然发现阎领风就站在她的背后,冷着一张脸,目露凶光地瞪着她瞧。更恐怖的是,他满手是血,还在她的眼前滴滴答答地滴个不停。

  “啊——”她尖叫一声,随即昏厥了过去。

  “喂,小鬼,小鬼,你醒醒啊!搞什么嘛!”阎领风拧着眉,上前扶住了她。

  无论他怎么叫,她都毫无反应,他只好把她抱进房,放在他的床上。这张床,打从他搬进来后,就再也没有女人躺过它。因为,他从不准女人踏进更漏院一步,更遑论躺上他阎领风的床。

  今天,他可真是倒楣透顶,先是让人给逼回山庄,又为了齐家那些人跟母亲大发雷霆,最后,他索性把自己关回更漏院里,对所有的事都充耳不闻,但是一肚子火就是愈烧愈旺,愈想愈气,竟然一拍桌子,就砸碎了桌上的大花瓶,还将一块碎瓷给嵌进了手里,顿时,血流如注,他正想找些纱布来止血,偏偏遇上了这个小鬼闯了进来,他还没骂她一句呢!她竟然就吓得昏了过去。

  他静静地盯着她的小脸蛋,他有这么恐怖吗?

  “嗯——”几声闷哼之后,紫荆终于醒了。“啊!不要吃我啊!我那么瘦,只有骨头没肉的。”

  不过,她才一睁开眼睛,就对着阎领风呼天抢地。她吓得全身抖个不停,还拉起被子,往自己的头上套。

  “小鬼,你再喊,我会直接把你扔进锅里熬汤。”阎领风不耐烦地扯下她的被子,大声地喝了一句。

  “嗯……嗯……”这招果然有效,此刻的紫荆捂着嘴,睁着一双大眼,满是惊恐地看着他。

  “你不是不怕我吗?怎么现在吓得跟只老鼠一样。”他瞄了她一眼,心里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我本来就属老鼠的。坏叔叔,那你是不是属鬼啊?”她缓缓地下了床,瑟瑟缩缩地退到墙角,准备随时夺门而出。

  “哼!”阎领风怒眼回瞪她,“你不懂规矩吗?谁教你进来这里的?”他坐下来,拿起纱布开始缠着手上的伤口。

  “你……你的手……怎么流血了?”她在提起勇气问的同时,却也发现地上的破碎瓷片,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要你管!你最好赶快离开,否则,等我一包扎好,你就吃不完兜着走。”他愈绑愈糟糕,纱布老是缠不牢。

  “我来帮你绑啊。”她说着就上前来,不等他点头,就接过他手中的纱布,替他缠了起来。

  “小鬼,不必你多管闲事,滚出去!”他不但不领情,还凶她!

  “阎领风!你给老娘滚出来。”就在此时,怒气冲冲的阎林飞燕冲进房里来,却在看见紫荆时,以为自己眼花了。

  “奶奶。”紫荆笑着喊道。

  “小……小豆芽?!你怎么在这儿?哎呀!儿子,你的手怎么了?”

  “娘,你别叫我去前厅,我是绝不会去的!”阎领风自然知晓他母亲的来意。

  “臭小子,你就当作是给老娘的寿礼,去见见齐家小姐,又不会少你一块肉。”

  “我说过,我绝不会去的!女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不屑地哼了一句。

  “喂,别忘了!你娘也是女人哪!你说话客气点儿。”

  “娘,你不算女人,该说是男人婆。”阎领风继续跟她抬杠。

  “可恶啊!你——”阎林飞燕气得翻了白眼。

  “好啦!绑好了,坏叔叔,你觉得如何?”紫荆得意地展现成果。

  “这是什么?”阎领风低头一看,脸都绿了。但阎林飞燕却笑得人仰马翻,一时间忘了自己的来意。

  “你说我笨,可是,你比我还要笨耶!这不就是蝴蝶结吗?你不会绑,至少也见过它长什么样子嘛!笨!”原来,紫荆把那一坨纱布,全依着她母亲教她的方法,绑成了一个又大又美的蝴蝶结,只不过,结在他这大男人的手上,还真不是“可笑”两个字能形容的。

  “可恶!你这小鬼,我非杀了你不可!”阎领风怒发冲冠地叫嚣。

  阎林飞燕见状,二话不说,立刻把沾沾自喜的紫荆拉出房,在狂笑了好一阵子后,这才喘着气说:“小豆芽,你不要命啦!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拔什么毛?我只是来下药的。”她不解地搔着脑袋瓜,进而再对着阎母说:“奶奶,您先回去吧!小豆芽跟您保证,我一定会让坏叔叔去前厅,而且,还会让他跟齐小姐生孩子。”她一副神秘兮兮,却又自信满满的模样。

  “嗯?”尽管阎林飞燕露出了无法置信的样子,但是,在紫荆拍胸脯保证下,她也只好一头雾水地走了。

  “蝴蝶结?哈哈哈,好美的蝴蝶结啊!”在离去前,她还对随后而来的儿子嘲弄完几声才甘心。谁说紫荆的话不可信,就凭那蝴蝶结,她阎林飞燕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阎领风可就没这么幽默风趣,此刻他寒着一张脸逼近紫荆,活像是要将她给生吞活剥似地。

  “哎呀!阿东哥说得没错耶!坏叔叔,你当真是属鬼,难怪那位姊姊死都不跟你——”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直刺阎领风的忌讳。

  “是她自己下贱,是她自己不守妇道,是她——”他一个激动,便一手揪住紫荆的衣领,把她拎到了半空中。

  “坏叔叔,你别伤心嘛!你虽然长得很恐怖,但是,小豆芽还是会帮你,让齐小姐能看上你,还帮你生孩子。”她说着找出那药包。

  “谁希罕她!所有的女人都是骗子,所有的女人都不值得相信!”他一想起杜云娘,就开始歇斯底里,还把紫荆晃得几乎快窒息了。

  “放下来,你快掐死我了,我要下来啦!啪——”她终于受不了了,一个使劲,小手一挥,不小心甩了他一个耳巴子。

  他果然愣住了,直觉地放下她,感觉她小手拂过他的脸的温度。

  “呀——”紫荆见机不可失,倏地从药包里抓了一撮粉,就往他身上洒去,洒得他满脸满身都是白白的。接着,她转身就跑。

  “小鬼,站住!”他倏地伸手往前一抓,刚好抓住她的衣角。

  “撕——”顿时,衣角撕了下来,还把往前冲的紫荆给绊倒了。

  “哎呀!”她摔了一跤,一张脸刚好埋进那药包。顿时,满头满脸的白粉让她脸色大变,惨叫说道:“糟糕!我完蛋了!”

  “咳咳咳——”阎领风一边咳着,一边用骇人的眼光瞅着她。

  “喔不!我不要跟你生孩子,我……啊——”可以用“受惊吓”三个字来形容紫荆此刻的心情。

  她爬起身子,再度仓皇奔逃,而盛怒的阎领风在后面追着,就这样,一大一小在众人错愕的眼光中奔进前厅。

  “奶奶,救我,我完蛋了!”紫荆一把冲进阎母的怀里,一脸的惊悸。

  随后,阎领风也追了进来,也不管厅里正坐着齐家父女。

  “儿子,你又欺负小豆芽了?”阎母虽然这么问着,但心裹头却暗自佩服,这小娃儿真的把她的儿子带来这里。

  阎领风没说话,只是一双眼死“黏”着紫荆,眼里写的是“我要扁你”。

  “小豆芽,真有你的。”阎母对紫荆眨了眨眼睛,再将齐家父女介绍给阎领风认识。不过,阎领风还是那副爱理不理的表情,倒教一旁的紫荆暗自担心。

  “糟了,糟了!那药粉什么开始出现效力呀?”她躲到厨房,找来阿东问着。

  “我也不知道。怎么,你真做了?”他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嗯,不但做了,连我自己都洒得一身都是。这下完蛋了,不但没帮上忙,还连累自己!”她苦恼得不得了。

  “哎呀!你也太不小心。不过,听说有种草可以破这药粉的魔力。”阿东一肚子坏水,此刻,他又不知道要出什么馊主意了。

  “真的?!在哪里?你带我去拔。”紫荆急切地问。

  “那草就长在西侧的潇湘馆裹。”他贼贼地笑在心里。

  “潇湘馆?那不是禁地吗?我不敢去。”打从她进了山庄的那天起,所有的人都警告她,说潇湘馆有鬼,无论如何都不能闯进去。

  “你怕鬼?还是想让恶魔给抓去生孩子?”阿东“好心”地恐吓她说道。

  “没有其他法子吗?这粉还剩一点点,或许……我可以再洒一遍?”

  “你们在这儿干嘛?”突然,彩姊在他们背后大喊一句。

  “啊!”紫荆这一吓,一个转身,就把刚摊在手上的粉给洒了出去。

  “哇——这是什么?搞什么东西嘛。”彩姊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一吓,晃掉了手中的锅子,还不小心滑了一跤,说巧不巧,就跌在刚奔进来的牛哥身上。

  “哎哟!哪头母牛压着我呀?”牛哥哀嚎着,好不容易抬起的头,竟然也沾了一片白花花的粉末。

  此刻的紫荆,头缩得像乌龟似的,与阿东面面相觑。彩姊与牛哥?天哪!她觉得她这鸳鸯谱是愈点愈糟糕!这下祸闯大了,她真得上禁地找解药才行。

  夜阑人静,紫荆依着阿东的指示,趁着大家都入睡时,独自一个人悄悄地来到了西侧潇湘馆外的竹林里。

  “阿东哥,你在哪里?阿——啊-——”她一个转身,就看见竹林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

  “嘘——小声一点!被人发现了,我们会被揍得很惨的。”阿东是个玩心很重的孩子,对于冒险之事,更是充满兴趣。

  “我不怕被揍,我只怕鬼啊!”四周一片死寂,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是啊!是啊!听说这里常有女鬼会在半夜哭泣,她只要一发现你,便会把头拿起来扔向你……不过,我不怕!”阿东夸张地吓唬紫荆,因为他知道,这不过是大人们编出来骗小孩的说辞,他才不信这些东西呢!

  不过,紫荆被他这一吓,全身打着颤,双手冷冰冰。但是,谁教她搞出这样的蠢事来?为了破除那药粉的魔力,再恐怖,她还是得冒险走进去。

  暗夜里的潇湘馆,充满了阴森森的气息。而馆的四周全是竹林,随着风吹,竹林里便不时来吱嘎吱嘎的响声,不仔细听,还真像是女鬼的哭声!

  紫荆屏气凝神地往前走,却没注意到她身后的阿东,正悄悄地抽出白色被单往自己的头上罩,伸长手,作势要掐她。

  “咦?是这种草吗?”紫荆刚好弯下腰。

  阿东往前没扑着,就“咚!”地一声,滚到了一旁的臭水沟里。

  “什么声音?阿东哥呢?”紫荆听见声响,立刻警觉地往四周瞧一瞧。

  “嗯——”滚入沟里的阿东,让被单给卷住了,正奋力挣扎着。

  “阿东哥,怎么不见了?不要慌!不要慌!我又没做坏事,怕什么?”她虽然口里这样说,但却赶紧从一旁拾起一根竹子,牢牢地拿在手上。

  阿东好不容挣脱了被单,准备爬上来,不料,他的衣角却让水沟边的一根竹子给勾住,像极了是让人从后头抓住一般。

  “啊……”不信邪的阿东吓得脸色惨白,想尖叫却又叫不出来。

  紫荆这才发现有异样,立即二话不说拿起手中的竹子,闭起眼,猛朝那“东西”身上狂打一番。

  一直打到手酸了,紫荆这才扔下竹子,仓皇失措地拔腿狂奔。不过,这潇湘馆太大了,此时月黑风高,她一路狂奔着,却没发现她愈跑愈进去,直到她跑进了一处荒废的院落里,让屋里摆着的一只古筝给吸引了注意。

  “我知道,这叫古筝,娘以前教过我。”她像是见到亲人般,抚着满是灰尘的古筝,神情却很温柔。

  这古筝看起来虽然有点破旧,但是,紫荆随手一拨,却又能发出清脆美妙的声音。紫荆记得,母亲曾说过她是三个小孩里面,对古筝最有天分的孩子,因此,在她五岁的时候,母亲便会偷空教她弹奏古筝的技巧与乐理。尽管打从母亲死后,她便没有机会再弹这玩意儿,但是,天分是一股潜藏的因子,一旦碰到机缘,便开始蠢蠢欲动。

  她索性搬张凳子坐了下来,开始回忆以前学过的曲子,铮诤瑽瑽地开始弹了起来,沉浸在有母爱的那段岁月里。

  “啪啦啦——”一个摔碎瓶子的声音倏地打断了她的弹琴。

  “糟了!女鬼!”她这一心慌,二话不说就往一旁的床底下钻进去。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愈来愈接近。紫荆从床底下看见一双颠跛的脚步走进了房里,还夹杂着刺鼻的酒味与浓浊的呼吸声。

  “云娘,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你出来呀!不要再躲着我,我听见你在弹琴,是你没错!你还是爱我的是不是?云娘,你出来见我呀!”阎领风满身酒臭,两眼布满红丝,在这屋里大喊大叫着。

  “坏叔叔!”紫荆一听,心震了一下,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同情?

  “云娘,你好狠的心啊!打从我们成亲以来,我是如何掏心挖肺的对你。你看,我还帮你盖了这座潇湘馆,为你种了满园的竹子……”阎领风喝得酩酊大醉,泪流满面的跪倒在地上,喃喃自语。

  一个堂堂七尺男子,竟然如此脆弱,紫荆看在眼里,顿觉不可思议。虽然她年纪还太小,不懂男女之间的情爱究竟为何?但是,她却能从阎领风的痛苦里感觉到,这男人不是绝情,而他的冷漠与严厉只不过是他的面具,目的是要吓跑所有的人,好让他们无法察觉他的伤心。

  是的,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哭得这么伤心,她听着听着,竟不自觉一阵鼻酸,眼泪咚地一声,就滑落了眼底。

  “云娘,你出来,你还在恨我是吧!恨我为什么不成全你,恨我竟然逼死你。我也恨我自己啊!恨自己为什么不争气?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爱你?告诉我,爱一个人有错吗?我又错在哪里?”阎领风开始歇斯底里,他披散着发,用力地捶打自己,打得惊天动地。

  “不,不要!坏叔叔,不要这样打自己,会死的。”紫荆一惊,想也没想就从床底冲了出来,一把从后面抱住他。

  阎领风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震惊地转过头望着她,那凄凉孤独的神情,从此进驻了紫荆幼小的心灵。她开始心疼他,就从这一刻起。

  “怎么是你?!”他沙哑地说了一句,立刻别过脸,想掩去脸上的凄清。

  “对不起!我不该叫你坏叔叔的,你不坏,你只是生病了。”她走到他的面前,陪着他跪坐下来,用着怜悯的眼光注视着他。

  “我没生病。”他有些慌乱失措地回避她,想他一个大男人,一个人称恶魔的大男人,今晚竟让一位小鬼看笑话。

  “有,你病了,你的这里生病了。”她伸出小手,冷不防地按在他的心口上。

  “小鬼,我跟你有仇吗?你为什么老是要惹我?”不知怎地,紫荆天真却自然的关心,竟然让他的心顿时翻腾覆雨。他看了看她,却又痛恨起自己的脆弱无依。于是,他站起身,看都不看她一眼的就迳自走出去。

  “好叔叔,你要去哪里?”紫荆跟了出去。

  “别用这个‘好’字,而我也不是你的叔叔。”他凛着脸,颠着步履说。

  “这样啊!那……我该怎么叫你?”她搔着脑袋,认真地一路想着。

  “小鬼,不要再跟着我!否则,信不信我会揍你!”走到了更漏院,他猛地一回头,不耐烦地对她出言恐吓。

  “我信哪!但……就算你把我揍得鼻青脸肿,我还是得跟着你啊!”她不时地出手扶着他,深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你存心挑衅?”他又是用力一挥,甩开她的手,往拱桥上走去。

  “我是担心你会寻死。虽然,那位云姊姊死了,但是我相信,她一定也不希望你为她自杀的。更何况,奶奶会伤心,你又还没给她生一个孙子。”

  “小鬼,你实在——”他这一听又更火了,伸手作势要打人的模样。

  “啊——”不料,紫荆这一吓,身子一倾,眼看就要往后摔进水塘里。

  阎领风直觉上前想抓住她。不料,一个用力过猛,再加上他的醉意未消,整个人重心不稳,就这么一头栽进了桥下的水塘里。

  “啊!坏叔叔……好叔叔,你怎么这么想不开?”紫荆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立刻冲到桥下,往水里捞,还边捞边说话:“叔叔,你别死啊!明天是奶奶的五十大寿,要是你死了,谁给奶奶拜寿啊?叔叔,你撑着点,小豆芽来救你了,小豆芽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咳咳——”突然,阎领风自冰冷的水塘里站起身。“闭嘴!我……”他是既生气又头昏,就这么让紫荆给一路硬搀回房间里。

  不过,他的噩运还没结束,因为紫荆担心他又会再度寻短,便趁他躺在床上不注意之际,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条麻绳,打算把他缠得死紧。

  “喂,你干嘛?”他大惊,大手一挥,就把她扫到墙角去。

  “怕你寻死啊!”她不死心,继续上前努力。

  “滚开!我死不死,关你什么事?”他再度将她推离。

  “有关系啊!我不能再瞒你了,我们……已经以身相许!”她指得是药粉这件事情。

  “你胡说什么?好,你不走,那我走行了吧!算我怕了你。”他实在不知拿她如何是好,只得按着太阳穴,忍着头疼,打算下床走出去。

  “铿——”一声巨响,一只大脸盆就这么砸上他的脑门。阎领风看了紫荆一眼,就“哼”地-声昏了过去。

  “叔叔,对不起!为了保护你,紫荆只好对不起你了。”紫荆庆幸自己够机灵,能及时阻止他的自杀意图。

  她开始忙里忙外,先剥光他身上的湿衣服,再拧着手绢,擦拭了他身上的脏污,接着,拿起麻绳,把阎领风绑成麻花,再伸了伸那腰酸背疼的身子,打着呵欠,就钻进了阎领风的被窝里。

  清晨,当紫荆还窝在阎领风的被子里,睡得正甜正香之际,却不知整座空谷山庄就快要被掀翻了。

  “怎么样?找到了吗?人不可能会不见的呀!”阎林飞燕打从听见麝薰馆的嬷嬷传来消息,说她的小豆芽不见了,她就急得心都快停掉了。

  “老夫人,还是没有,会不会……在少爷那儿?”彩姊猜想着。

  “是啊!那小子成天想赶走她……难道……彩姊,咱们去瞧一瞧!”

  阎林飞燕领着一群人,就这么怒气腾腾地往更漏院闯。

  “臭小子!你把小豆芽怎样了?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阎林飞燕一脚踹开房门,就这麽将还在睡梦中的阎领风吵醒了。

  “娘,你们干嘛?”他一睁眼,便发现房里站了一缸子人,个个脸色很差。

  “臭小子,说!你把小豆芽怎麽了?”

  “她?!我还没找她算帐——”他这才打算起身说话,却怎样都动不了。他悄悄往被子一瞧,发现自己竟然光著身子,还让人用绳子绑起来。

  为了面子与尊严,他决定不动声色,免得惹出笑话。

  阎林飞燕由於心急,开始数落他的种种不是,一会儿说他没人性,一会儿又指责他的心肠是铁做的,说著说著,却发现她儿子还是文风不动地躺在床上,显然是不把她这个娘看在眼里。

  她拉下脸,叉著腰喝道:“臭小子,起来说话!我在训话你却躺在床上,这成何体统!”

  “不起来,不能起来。”阎领风是又气又尴尬。

  “什麽?你敢这样跟娘说话?!实在太过分了。”阎林飞燕气极,倏地上前伸手将被子一掀——

  “啊——”她尖叫一声,立刻将掀了一半的被子给赶紧放下。

  不过,一旁的人多少看见了,有人捂著嘴笑,有人把笑硬吞下肚,不过他们都有个疑问,是谁这麽大胆,竟敢这麽“欺负”他们的魔鬼庄主?

  “嗯——”大家都还未自惊愕中回过神来,却又让一声伸懒腰的声音给吸引了注意力。声音是来自那床上,他们才往那儿一瞧,竟然看见了一只小脚丫,就这麽伸到了阎领风的面前,离他的鼻子不到一寸的地方。

  “小鬼!”阎领风震天大吼一声,立刻将被里的紫荆给吓得跳起来。

  “我在这儿,你别死啊!”她从被子里坐了起来,而她的身子躺在他的脚下方,跟他呈水平状态。

  “小豆芽?!”所有的人惊呼一声,都以为是眼花了。

  “奶奶?你们怎麽都在这儿?谢天谢地!还好你们来了,你都不知道,阎哥哥昨晚闹自杀,为了医他,我昨晚都把脚丫搁在他的心口上。”她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住嘴!是谁要自杀?不过,我要是不杀了你,我不如自杀算了!”

  “你——叫他阁哥哥?”阁林飞燕却只注意到这件事情。

  “不好吗?我不想叫他坏叔叔,他又不准我叫他好叔叔,而昨夜他在睡梦中一直喊著我是你的阎哥哥,我想,他一定很喜欢人家这样叫他,所以——”紫荆愈说愈发现屋里的人个个脸色都很奇怪,像是在憋什麽似地。

  “叫哥哥?老夫人,你又得降一级了!”牛哥插著嘴说道。

  “这……这样好吗?我好不容易当奶奶的。”她有点不以为然地说著。

  “奶奶,您别再担心这件事情啦!”她跳下床,仰著头笑说:“昨天我就跟阎哥哥以身相许了,我想再过不久,我就能生个孙子给您抱了。”

  “娘,你放开我,我要宰了她!”阎领风这下子又抓狂了。

  “儿子,你再多睡一下,娘有事要问小豆芽。”阎林飞燕这一听,是丈二金刚摸不著脑袋,於是,牵起紫荆就往外跑,“小豆芽,你可得说清楚啊!你要怎麽生个孙子给我抱呀?”她一路上问个没完没了。

  “小豆芽,你去哪儿?”在出了更漏院後,阿东遇见了她。

  “哇!阿东哥,你怎麽那麽惨?是被鬼打的是不是?那个鬼好厉害呀!竟然把你打成这样。”紫荆还不知道凶手就是她。

  “什麽鬼?”彩姊一听,就嗅出不对劲了。

  “没有,没什麽啦!”阿东频频摇著手,急忙否认著。

  “还说没有?奶奶,那潇湘馆是不是该请道士来作作法,不然,那鬼好凶啊!阿东哥只不过带我进去采草药,就被打成这样。”紫荆心疼地说道。

  “死阿东!你半夜三更跑去禁地做什麽?还带坏小豆芽,看我不把你的双腿打断……”彩姊折了一旁的树枝,就这麽一路追著阿东边打边骂。

  “奶奶,我觉得阎哥哥好可怜喔!小豆芽想,从今以後,我要多多关心他!”

  “关心他?你不怕他吗?”阎林飞燕倒是万分惊讶。

  “不怕啊!我娘说,我是豆芽仙子转世的,只要有我在,什麽病都会好!”她自信满满地说道。

  “仙子?你要医好他?”阎林飞燕不可思议地瞅著她。

  “没错!我这双脚丫曾经救活他,现在,我要大显身手,喔不!是大显身脚了!”紫荆用手指绕了绕她的麻花辫,想起阎领风,她又傻呼呼地笑了。

  “小豆芽,你在茅房干嘛?怎麽那麽久?生小孩呀?”

  “小豆芽,你还在房里蘑菇啥?生小孩呀?”

  打从她从更漏院回来後,庄里所有的人,动不动就拿“生小孩”这件事来糗她。

  不过她听不出来,以为是大家等得心焦了。只不过她实在不知道,怎麽过了那麽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莫非——是药粉失效了?

  “小豆芽,你还杵在这儿干嘛?林师傅不已经在书房了吗?”彩姊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与灶上的那锅热红豆汤形成了强烈的对照。

  “彩姊,红豆汤好了吗?我想给林师傅端一碗去。”紫荆一边说话,一边注意彩姊的肚子,还是扁扁垮垮的,看不出来有哈异样啊!

  “你看什麽?”彩姊问了一声,因为这阵子来,她老觉得这小娃儿老盯著她的肚子瞧,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了什麽药。

  彩姊用大勺子在汤锅里搅一搅,再舀起一小匙往嘴里送,尝尝甜度。

  “嗯,可以了。呕——”不知怎地,最近她老是觉得肚子不舒服,反胃得厉害。而这才一尝了口甜汤,马上就作呕。

  “喔——”谁知,紫荆这一瞧,两眼瞪得斗大,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圈。

  “哇!什麽味道这麽香?是红豆汤耶!”刚好,从外面刚干完活的一群人走到了厨房外,而其中牛哥嘴馋,想先尝为快。

  “喂,死阿牛,这汤连小姐都还没尝,你敢!呕——”彩姊瞪了牛哥一眼,却又一阵反胃。

  “你干嘛?”牛哥边吃边问著。

  “牛哥,你笨哪!彩姊是怀孕了。”紫荆一副理所当然地叫起来。

  “嗯?哈哈哈——”所有的人全笑成一团,只有彩姊一脸的白。

  “小豆芽,你……想生孩子想疯了?彩姊?哈哈,要教少爷跟她生孩子,不如一头去撞墙。哈哈哈,笑死我了!”牛哥笑得把手中的红豆汤都溅到地上了。

  “牛哥,你糊涂啦!彩姊肚里的小孩是你的,关阎哥哥什麽事啊?”

  这一会儿,全体又是笑得人仰马翻,除了牛哥以外。他看了看手中的红豆汤,又看看了彩姊怒气冲冲的模样,他不知该笑或该嚎啕大哭?

  厨房里的气氛实在太诡异了,紫荆觉得一点都不好玩,於是,她端起一碗甜汤,往书房的方向走去。就在经过更漏院前的小路时,她突然心念一转,觉得这麽香浓可口的红豆汤,应该先端去给她的阎哥哥尝,因此,她转进更漏院,直直地往阎领风的卧房走去。

  “小鬼,你给我滚出去!”正如每一次的情况,紫荆几乎都是让阎领风给拎著丢出来的。

  “阎哥哥,你手受伤了,不方便,让紫荆喂你嘛!”

  “我不必你喂!信不信,我只要用一只手,就能掐死你。”

  “那……好吧!等哪天你另一只手也受伤了,我再喂你吧!”

  “滚!别让我再见到你!”

  尽管阎领风每一回总是毫不留情地把她拎出更漏院,还恐吓外加三令五申,但是说也真奇,紫荆却依然天天往他的更漏院跑,一会儿送水果,一会儿送糕饼,举凡有好吃好喝的,紫荆一定先想到她的阎哥哥。

  至於他领不领情,套一句她的口头禅——关她什麽事?

  就这样,时光荏苒,紫荆已经在阎家住了三年有余。此时的她,已经十二岁,有著美女的雏形,而那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散发出生命的活力与热情。

  这一日,阎领风刚从岭南办完事,回要山庄里。他前脚才刚踏进院子里,便隐约听见黄莺出谷的歌声,袅袅萦绕在他的更漏院里。他狐疑地一路走进去,却发现他的更漏院竟不似以往的情景,放眼望去,院子里多了几株桂花,他沿路走去,都能闻到桂花飘来的香气。茂密的杂草不见了,空出来的地方,全种上了杜鹃。水塘的水清澈不已,池里的锦鲤正快活地在其间悠游。而屋外那片枯了好多年的芍药,此刻都开得又大又美丽。是谁这麽大胆?他不过才离开一年,就擅自把他的更漏院换了造型?

  一定跟那歌声有关系!他神色一凛,迈步朝那歌声飞奔过去。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紫荆一身白色的衣裳,披著浅蓝色小披肩,手里拿著扫帚,就这样一边哼著歌,一边扫著假山後的草地。

  十二岁的她,最喜欢来此消磨下午的光阴,尽管她的阎哥哥很少回来这里,他不是到秦苏苏的晓风残苑去,就是五湖四海忙他的事,不过,她还是很喜欢这里,有时拔拔草,有时浇浇花,有时扫扫地,更有时候什麽都不做,就只坐在那片芍药花前的石阶上,托起腮帮子发傻。

  在阎领风走到她身後不远处时,她还沉浸在唱歌的喜悦里,丝毫没有察觉他的来到。她轻松地挥著扫帚,饶富有趣地将地上的落叶扫成了螺旋形,随著她身形的摇摆,她那绑在两边的蓝色流苏,晃得是飘逸轻盈;她脚下没穿鞋子,光用她那双精致小巧的脚丫,在草地上转来飞去的,让她整个人好似人间精灵。

  阎领风有点看傻了!因为,这麽生动、充满生命力的身影,不该出现在他阎领风的更漏院里。尤其是那一双小脚丫,不知怎地,他竟然想起当年小豆芽用脚丫替他治病的情景……

  “此物最相思——啊,阎哥哥?!”她才高兴地转了一圈,却发现她那位一年不见的阎哥哥,竟然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阎领风不动声色,照理说,他是该破口大骂的,但是,他竟然没有,只是错愕地望著她,胸口暖暖的,却怎麽都说不出口。

  “阎哥哥,你终於回来了!小豆芽好想你呀!”紫荆倏地扔下扫帚,撩起裙摆,就这麽扑进他的怀里。

  阎领风还是一动也不动,他没想到在这偌大的山庄里,还有人如此真诚欢迎他归来,尤其是这个常让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小鬼头。

  “是你把我的更漏院搞成这样的?”他终於开了口。

  “对、对不起!阎哥哥。”紫荆这一听,以为他又要发火了,赶紧退後几步,满脸歉疚地接著说:“因为……你不在,我成天没事做,就……”

  “成天没事做?你有被虐待狂啊!我不在,你还闲得发慌?看你把我这地方搞成什麽样子了。”他的语气不似以往的暴躁,反倒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还不只这些,”她倒是不打自招了。

  “什麽?!”阎领风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妙。他随著她进了其中一间厢房,那本是个杂物间,早已结了满室的蜘蛛网,她还能干嘛?

  “我觉得这房间太脏了,比狗窝还脏,所以,我就花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来整理它。没想到那里面有好多的诗画喔!只不过有的长了虫,有的发了霉,可是,我已经把它们整理好,全挂了起来。”紫荆得意地将门一推,里头窗明几净,焕然一新的呈现在阎领风眼前。

  “你?!可恶!你这丫头,竟然敢碰我的东西!”不知怎地,阎领风一看见墙上的字画,脸色立刻一白,疯了似地开始扯下那些字画,撕碎一地。

  “啊!阎哥哥,不要撕啊!那不是你写的东西吗?还有云姊姊的呀!”紫荆急忙拦阻他,却使不上力。

  “你知不知道你很可恨?你是故意要刺激我、看我笑话是不是?”他一把掐住她的衣领,对她横眉竖目的叫嚣著。

  “没有,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阎哥哥,你弄痛我了。”紫荆沮丧地解释著,原来她的一番好意,却害他挑起旧伤口。

  “几年前,你为什麽不一刀砍死我?那样云娘就不必死了,而我也不用活著来让你这小鬼来折腾我。”他满眼的血丝,声音沙哑地数落她的不是。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你快乐一点,我又搞砸了吗?对不起!我笨嘛!难怪你老是不喜欢我。我好抱歉,好抱歉哪!”紫荆第一次在他面前掉泪。或许是她长大了,她更能感受到阎领风对她的排斥与误解。

  “小鬼,你——”阎领风看她声泪俱下,突然心口一震,气竟然消了大半。

  “我知道,要我滚嘛!我滚,我马上滚,只要你别再生气,我立刻消失在你面前。”她用著蓄满眼泪的双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後,拂著泪,转身就走。

  “小豆芽!”他第一次这样唤她,声音是冷漠中略带温柔。“以後别打赤脚,危险——”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怪怪的。

  尽管那句话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却让紫荆高兴得一整夜睡不著觉。因为那是这几年来,她的阎哥哥除了“滚”字外,最特别的一句话了。

  紫荆看了看自己的小脚丫,得意又开心地想著:多亏这脚丫子!

  自从那天起,阎领风对紫荆的态度已经有明显的转变了。

  谈不上对她好,但至少不会再动不动对她大吼大叫,还由著她经常在他的更漏院转来转去,也不急著把她赶走了。

  “阎哥哥,你很喜欢秦姊姊吗?”她开始敢跟他聊个几句。

  “她是我朋友。我不对女人动真情的!”他偶尔也会回答个几句应付她。

  “那……你会跟她生孩子吗?”对这事她已经有概念了,不像以前那麽幼稚。

  “小孩子别问这麽多,去去去,去帮我到书房找一本书过来,我要练功。”

  “哪一本?”她问著。

  “你识字吗?上头写著‘形意之道’四个字。”那是一本武功秘笈。

  “喔!那一本哪!不必找了,我马上背给你听。”紫荆就这麽大剌剌地背著,还一字不漏地背完。

  “你……你怎麽办到的?”阎领风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不只这本,你书房里所有的书,我全都背完了,你还要哪一部?”

  阎领风这才发现她真的与众不同。她不仅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还有一颗善良的心。这几年来,他对她那麽坏,她还把他当成亲人般关心他、讨好他,丝毫不在乎他粗暴的言行。

  这是怎样的一个孩子呢?他突然升起了想要了解她、疼爱她的渴望!

  “小豆芽,你想不想学功夫?”他脱口而出。

  於是,这整座空谷山庄又骚动了起来。因为,那向来水火不容的一大一小,竟然开始在後山练起武功来。

  “庄主,阿东也想学,可不可以?,”此时的阿东又长高了不少,但仍给人滑头与霸气的感觉。

  “你想学武功?哼!你没武功已经常常惹事,搞得庄里鸡飞狗跳的,要是再让你学了功夫,那你就去杀人放火了!”阎领风一眼就看穿了阿东的个性,他不但没有答应,还把阿东骂得狗血淋头。

  “小豆芽,看在我这麽疼你的份上,你把庄主教你的,也教我一些行不行?”阿东恨得咬牙切齿,但脸上仍挂著笑脸,改向紫荆要求。

  “不行!阎哥哥说不行就是不行!”她对阎领风的话是言听计从。

  阿东除了悻悻然走开之外,十五岁的他,倒也还玩不出什麽花样来。

  这一日,秦苏苏突然差人捎了一封信过来,请阎领风走一趟,说有要事相谈。

  “唉!哪有女人这麽不识相?领风才刚回来,就这麽迫不及待把他叫去。”阎林飞燕唉了一声,搁下手中的碗筷,不悦地说著。

  “娘,我有要紧事,可能过几天才回来。”阎领风平静地收起信函,站起身来打算出门去了。

  “不是说不喜欢女人吗?我看哪!不过是借口罢了,存心敷衍老娘的。”

  “奶奶,别说了!说不定……阎哥哥是跟秦姊姊去生小孩的。”紫荆扯了扯阎母的袖子,安慰地道。

  “小豆芽,你也收拾收拾,跟我去苏苏那儿。”不料,阎领风思索了一下,竟要她一同前往。

  待他们走後,牛哥这才缓缓地对阎林飞燕说道:“老夫人,有希望了!您的豆芽仙子开始施展魔法了。”

  “是吗?可是,她才十二岁。”虽然她觉得小豆芽的魅力无法挡,但是,小豆芽跟领风……她实在不敢想。

  “再等个四、五年吧!咱们小豆芽就是小美人了。”牛哥认真地分析著。

  “拜托!死阿牛,你想到哪里去了,人家会怎麽说少爷?”彩姊白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

  “哎呀!就顶多是老牛吃嫩草嘛!你想想,这全天下除了小豆芽外,还有谁敢惹少爷?”

  “还有秦苏苏啊!不知道她这一回葫芦里卖什麽药。”阎林飞燕嘟囔著。

  而在晓风残苑里,一场精采的歌舞盛宴正在进行。

  “你来啦!”秦苏苏一身白纱衣坐在阎领风的身边,对他咬起耳根子。“看见前面那些人吗?听说,那本阎家家传的武功秘笈就在他们的手里。”

  “哇!好热闹啊!我从来都没来过这里耶!”突然,紫荆从阎领风的背後跳出来,一脸的兴奋。

  “是你?你怎麽把她带来了?!”看得出来,秦苏苏甚是诧异。

  “我自有我的道理!”阎领风只说了一句,便寒著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原是一本属於他们阎家的武功秘笈,只不过那秘笈裹的东西太深奥,而且全是用琴谱写成的,因此,他始终无从练起。直到他娶了精通琴艺的杜云娘,才将这本秘笈从密室里拿出来,让杜云娘解出其中的意思。谁知,杜云娘的心始终都在冷鹰堡的单剑飞身上,於是,在她与单剑飞私逃之後,这本秘笈也让她带了出去。

  自此之後,江湖上的人经常为了争夺这本秘笈而互相残杀,也因此泄漏了单剑飞与杜云娘的形迹。杜云娘原是想要让单剑飞习得秘笈里的武功,好让他有足够的能力应付阎领风的追击,殊不知,这却成了他们败露形迹的原因,而这一本武功秘笈,也在失踪一阵子後,辗转又流落到另一批人的手里。

  阎领风决定,他要让这件事从此画下句点!

  在酒酣耳热的喧闹里,秦苏苏依著心里的盘算盛装出现在会宾台上。她一身透明轻薄的长纱,飘过众人面前时,就像是仙女下凡,她还特地对那些人回眸一笑,放出她强大的电流,试图将他们电得浑身酥麻。

  “各位大爷,小女子苏苏,为了感谢各位的大驾光临,特地拿出了我从回疆带来的雪山云筝,为各位弹奏几曲。”雪山云筝是江湖上传闻的奇珍异宝,据说,已有百年的历史,而且是出自回疆的天山上。

  “雪山云筝?听说这筝只要一弹奏,便会自然生香,而且,其音色极为优美,让人听得是如痴如醉啊!”底下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一旁的紫荆也没闲著,她赶紧搁下阎领风点给她的瓜子、花生,重新抬起头,专心聆听秦苏苏的演奏。

  秦苏苏弹奏得好极了!她那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巧熟练地划著筝上的弦,而弦上的乐曲像是潺潺流水,从她的手里流溢出来,飘进了听者的耳朵里。

  紫荆听著,感动得全身疙瘩顿起,她想,要是能在那雪山云筝上弹过一回,该是多麽令人陶醉的一件事情!

  琴音戛止,在所有人屏息的陶醉静默中,秦苏苏突然叹了好大的一口气。

  “唉——”这口气,她故意叹得又长又沉重。

  “苏苏小姐,为何事叹气呢?”其中一人起身问著。

  “我是感叹,让这雪山云筝委屈了。”

  “怎麽说?”

  “这麽好的一把筝,不该只弹奏这些小曲的!只可惜,这些年来,苏苏都无法寻得能配得上这筝的曲谱,唉!这恐怕是苏苏此生最大的遗憾了。”她将眉头拉了下来,摆出幽怨的脸孔,怔忡地望著前方。当然,她是故意放出钓饵的,果不其然,底下那些人捱不住了。

  “苏苏小姐,不知道你听过‘香矜’这曲子没有?”有一位中年大汉问著。

  “‘香矜’?听说那是一首来自仙境的乐章,内容深奥,没几个人能看得懂,况且,这只是江湖传说,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

  “当然是真的!而且,这本琴谱就在咱们的手上。只不过,这琴谱跟一般的琴谱不太一样,我们哥儿俩研究了好几年,都没能找出它的精奥。不如,就请姑娘为咱们弹奏看看。”他从包袱里拿出一本琴谱,打算递给秦苏苏。

  “慢著!”突然有人出声阻止。“大哥,这样做太冒险了,要是让苏苏解了其中的奥妙,却又不告诉我们,咱们不是吃大亏了吗?”

  秦苏苏眼看著即将到手的琴谱又被收了回去,焦急地看了一旁的阎领风一眼,

  不知如何是好。

  “不如这样吧!为了让这些大爷放心,就让这位小妹妹帮苏苏看琴谱吧!苏苏就依她念的弹奏,这样一来,大家就可以安心地欣赏雪山云筝与香矜的合鸣,不是皆大欢喜吗?”原来,这就是阎领风带紫荆来此的原因。

  他的提议果然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因此,紫荆依著他的话,站到了秦苏苏的琴台边,再由一位大汉守在另一边,这才将“香矜”拿给她,让她读一遍。

  她每读一段,秦苏苏就随之弹奏一段,但是总觉得怪怪的,不知道是哪里不对,而大家也说不出来。

  “嗯,怎麽这麽难听啊?”

  “是啊!没什麽特别嘛!”

  “难道是咱们搞错了?这根本不是什麽武功秘笈。”大家议论纷纷起来。

  “小豆芽,你都念完了吗?”阎领风问著。

  “全念完了!”紫荆才刚点了头,就发现阎领风倏地纵身一跃,在那些人尚未会意过来之前,就跳到她的身旁,抢下她手上的琴谱,扔进他事先准备好的火炉里烧。

  “哎呀!快,快抢回来呀!”只见这一堆人乱成一团,纷纷奔向火炉,要拾起烧得几成灰烬的琴谱。

  “可恶啊!你活得不耐烦啦!敢抢老子的东西?上,给我剥了他的皮!”那老大一声令下,整个晓风残苑顿成战场。

  这些江湖人物个个身手不凡,不过,阎领风却不把他们看在眼里,只见他一个旋踢,一套落英掌,就把这一票人打得落花流水,哀声不已。

  “这本琴谱本来就是我阎家的东西,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将它据为己有!今天,我要你们分筋锉骨,这是你们应得的教训!”说著,他就运起气,用力一震,顿时飞沙走石,桌椅纷飞。

  “不要!阎哥哥,不要杀他们!”突然,紫荆跳到阎领风的面前,焦急地替他们求情。“他们拿了你的东西,是他们不对,可是,罪不致死啊!小豆芽求你放了他们,要是他们死了,那他们的孩子不就成了孤儿吗?那实在太可怜了!阎哥哥,千万不要啊!”

  阎领风的手停在半空中犹豫不决。眼前的那张小脸,如此的真诚,散发出悲天悯人的慈悲,他深深的被震撼住了。

  “滚吧!”终於,他放下手,迸出这样一句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

  这些人一听,二话不说,抱着肚子纷纷逃出苑外。

  秦苏苏看了看“行为异常”的阎领风,又看了看紫荆,不知怎地,她的心口颤了一下,她知道,除了杜云娘之外,现在阎领风的心里又多了这个小女娃的存在。

  那她呢?她轻叹一声收回心思。

  “领风,你怎么这么意气用事?那可是你们阎家百年的武功秘笈呀!就这么毁了,实在很可惜。”她望着已成灰烬的秘笈感叹的说。

  “我当然不会这么做!”阎领风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转过身来对紫荆笑说:“小豆芽,你全背齐了吗?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全在小豆芽的脑子里了。”紫荆对他笑说,再对秦苏苏问:“苏姊,你有纸笔吗?”

  她果然是过目不忘!连这么艰涩的乐谱,她都照样一字不漏地写了出来,让一旁的秦苏苏面露惊讶,更让阎领风引以为傲。

  “这……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秦苏苏瞠目结舌地望着紫荆写出来的东西,啧啧称奇。

  “是啊!我阎家的人可是个个身怀绝技喔!哈哈哈——”阎领风笑得很得意,而他那一句“阎家人”,无意问透露他这几年被紫荆收服的心情。

  是的!他早已把紫荆放在心里,只不过碍于面子、碍于心里的阴影、碍于一大堆有的没的原因,他嘴巴还是不松口,还是死守在自以为是的界线里。

  要不是一场意外,他对紫荆的感情,恐怕连他自己都还不知情呢!

  那意外,是发生在晓风残苑的隔天清晨。一声声叫卖桂花糕的声音与桂花糕的香气,划破了清晨的静谧,也飘进了紫荆的耳里。

  “哇!好香的桂花糕呀!苏苏姊,你想不想吃?小豆芽去买!”紫荆一大早就跑来秦苏苏的房里,求她教她弹些小曲儿。

  “也好!你家那恶魔庄主也差不多起床了,别让他瞧见你在弹琴,他会不高兴的!”秦苏苏站起身来,将房里所有的窗户重新打开。

  “干嘛这么隐密?弹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紫荆着实搞不懂。

  “别在他的面前提起这件事,昨晚是不得已,难道你还不知道他最痛恨古筝,在他的空谷山庄里,是绝对不准弹琴的,那是他最大的忌讳。”

  “是这样吗?”紫荆搔搔头,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样子,不过,她也没再问下去,因为,外头的桂花糕正在催促着她。

  她兴匆匆地奔出晓风残苑,四下寻着卖桂花糕的身影。没一会儿,她在巷口转角处发现了那摊子,她索性买了一大包,想趁着桂花糕热呼呼的时候,让她的阎哥哥尝一尝。

  不料,她身后有一群汉子盯上她,并且一路跟她进了巷弄。

  “哈哈——小鬼,好久不见了!你还认得我们吗?”突然,这些汉子站了出来,奸险地对她笑说。

  “你……是你们!”紫荆仔细看了一下,顿时脸色大变,拔腿就跑。

  “你还想跑?!”不料,这些人早有提防,一把就拎住她,再捂住她的嘴,趁着四下无人之际,将她拎到一个不知名的院落。

  “说!你大姊跟二哥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他们在哪儿?你赶紧把他们供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一位身形臃肿、全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女子手持皮鞭,面容扭曲地威胁绑在树干上的紫荆。

  “大娘,我真的没骗你,我大姊跟二哥在逃家的当时就跟我失散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再说,我们都已经离开唐家,你为什么还要把我绑来这里?”她从来都没想到,她竟然会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还遇上这头母老虎。

  “因为你那下贱的母亲,竟然把老爷生前最珍贵的三颗含香珠给藏了起来,要不是我无意间发现,这三颗唐家的传家之宝就会糟蹋在你们三个小杂种的身上!说!这珠子是在你们谁的身上?”就因为这原因,唐家的人这几年都在打听唐家三姊弟的消息。

  “什么珠啊?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啊——”她话还没说毕,就让突来的一顿鞭子给抽得叫了起来。

  “死丫头!我看你是太久没尝尝我这鞭子的威力了!好——我这就让你尝个过瘾。你说不说?说不说?”这女子卯起劲地一鞭接着一鞭,直往紫荆的身上抽去,而这是紫荆此生最大的噩梦,她彷佛又重回当年扬州城的家。

  “阎哥哥,救我!救我!”她惊悸地叫喊,整张小脸都是泪痕。

  “住手!”突然,有人出声了。只见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紫荆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那人昨晚也是晓风残苑的座上客之一

  “表嫂,这丫头看过阎家的那本秘笈,你想,她脑子里还能记得多少东西?”他一脸贪婪,还附在那中年女子的耳朵旁说话,不知在打些什么主意。

  “真的?不过,这小鬼行吗?要是真能得到那秘笈,那咱们不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那中年女子脑筋一转,对着紫荆再说:“小豆芽,听说你昨晚看了一本曲谱,你还记得多少呀?”

  “我全都记得啊!”紫荆不会撒谎,只得照实说。

  “全都记得?!那好,你要能把它抄下来,我就放你下来,不再抽打你了!”

  在他们半信半疑下,紫荆被放了下来,还搬来了一张台子,上有纸笔,要她把昨晚看的全写下来。

  “哎呀!好痛啊!,”不过,由于她刚刚被吊在树上鞭打,一双手抖得厉害,怎么写就是写不好。她索性提出建议:“要不,我用弹的,好不好?”

  “你还会弹?”这女子想到紫荆之母也练了一手好琴艺,或许,是她母亲教过她也说不定,因此,随即差人搬张古筝来这里。

  “小豆芽,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样,否则,看我怎么对付你!”

  紫荆一听,内心反感至极。她继而一想,这样的一群坏蛋,怎么有资格听阎哥哥家的乐曲,尽管它真的很难听。

  她念头一转,深吸了一口气,就在那筝上铮铮瑽瑽地弹了起来,虽然,她还满生嫩,不够流畅,但是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而言,这已经是相当难得的事情了。更何况,她一开始弹起琴,就陷入情境里。因为天真,所以她很能专心,专心到忘了身处危险中。

  “不对!她弹的跟昨晚秦苏苏弹的不一样。啊——”那位中年男子才发觉不对劲,就觉得脑袋轰然一声,胀得像要爆炸似地,痛得在地上打滚。

  紫荆继续弹她的琴,竟没发现站在她身后的那些人,全都随着她的弹奏一个个痛得翻滚不已,接着,两眼一翻、两腿一伸,昏死了过去。

  “呼,好了!我全弹完了!好过瘾啊!”她才抚掌笑道,一个转头,却发现地上倒了一票人,还口吐白沫,凄惨不已。

  “怎么会这样?”她还不明所以,便让一声用力的踹门声给吓得转回头去。

  “小豆芽?!你不要紧吧?你吓死我了!嗯,这是怎么回事?”冲进房的是阎领风,他满头大汗,一脸惊悸又讶异。

  “阎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紫荆一见到他,飞也似地冲进他的怀里,泪流满面地笑着对他低语。

  “小豆芽,你真聪明,竟然懂得用桂花糕做暗号,才让我找来这里。”其实,阎领风的一颗心还跳个不停,当他在晓风残苑等了半天都等不到紫荆的身影时,就觉得不对劲,因此,他走出去寻找她的踪影。不料,没见到她人,却发现地上散落一个个桂花糕,一直掉落到这个宅院才停止,他心知不妙,便想都不想就翻进了墙里,结果,真的让他找到了紫荆。

  “哎呀!桂花糕,我的桂花糕!”她这才想起她的糕饼。原来她不是故意留下糕饼,而是她在挣扎中,不小心将纸袋弄破一个洞,桂花糕自然就沿路掉下去。

  “对了,小豆芽,这是怎么回事?”阎领风检视昏死过去的那些人,喃喃自语:“这是什么功夫?竟然把每个人的耳膜震破,连心肺都受损。”

  “啊——这么严重吗?我不过是弹了一首曲子。”紫荆搔着脑袋,一头雾水。只不过她没告诉阎领风,刚刚她把那曲子从尾巴倒弹回来。

  “你——弹这玩意儿?”他看着她,一脸黑暗。

  她点点头,这才想起了秦苏苏的话。

  “以后别弹了!能把人弹得昏死掉,铁定很难听。”阎领风说着就晃起脑袋来,接着,他牵起她的手,一路笑着走出去。

  “真的很难听吗?”紫荆本来还有点沮丧地喃喃自语,但当她发现阎领风牵着她的小手,还笑得春风得意时,她什么都忘了。她只是傻傻地仰望着他那冷峻粗犷的脸庞,一种暖暖的感觉流进了她的心。

  在暗夜中,他们再度回到晓风残苑。

  “可恶!他们竟然把你打成这样子!早知道,我就剥了他们的皮,拿他们喂狗去!”在看见紫荆身上的伤痕后,阎领风气得咬牙切齿,心疼不已。

  “阎哥哥,没关系,这点伤不算什么啦!以前我在家里时,每天都得挨这些鞭子,我早就习惯了,疼一下就过去了。”她不但没喊疼,还反过来安慰阎领风。

  “什么?!他们这些禽兽!竟然这么残忍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他一面帮她上药,一面激动不已。

  “是啊!我大娘很凶啊!所以罗!当年我们要逃家时,我大姊要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对大门下诅咒吐口痰呢!我还记得!我说要让大娘家的树全砍光,这样就算她把我抓回去,也没法子再把我吊在树上毒打呀!”紫荆第一次与阎领风如此亲近,她很兴奋,话匣子一开就说个不停。

  “小豆芽,以后绝没有人敢这样毒打你了!因为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阎领风听着她的童言童语,一颗心竟然揪了起来。

  直到他回到房里,躺上床休息时,他激动的情绪依然久久不能平复。他将头枕在手上,脑海里一直重复着紫荆甜美的笑与身上的鞭印,他不知道,经过大风大浪的自己,竟然会被今天的意外给吓得胆战心惊,他只要一想到差点就要失去小豆芽,就觉得有一把火烧灼着他的心。

  “叩叩——”敲门声响起,是紫荆。她一身的白衣,瑟瑟缩缩地站在那里。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的关心,早已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我……可不可以跟你睡?”她抬起头看着他,等着他的回应。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勉强自己绷着脸,让她进了房,还爬上了他的床。

  就这样,这一大一小同盖一床被单,温暖地靠在一起。紫荆的小手小脚自然地攀上了阎领风的身子,那是她表达亲昵的语言,也是她信任他的一种表现。

  “阎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喔!”紫荆在睡着之前,还叨絮个不休,“你不是恶魔,你是小豆芽的守护天神,小豆芽喜欢你,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小豆芽都喜欢你喔!”

  望着她睡去的小脸,阎领风突然感动得无法入眠。她那句句充满情感的语言,再度让他的心澎湃不已,在经过杜云娘的事件后,他已经好久、好久没这种感觉了。

  他不自禁地轻抚着她的小脸,暗夜里,谁都没发现,他阎领风神情中的温柔与眼中的怜惜……



第3章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转眼,紫荆已经满十七岁了。

  十七岁的她,亭亭玉立,有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韵味,但是,稚气仍重。或许,是过惯空谷山庄山中无甲子的岁月,她还是像个大孩子似地,成天傻里傻气,但,快快乐乐地过她的日子,没什么烦忧。

  “奶奶,小豆芽都不知道庙会这么好玩耶!下一次,您可得要再带我去喔!”紫荆挽着阎林飞燕,一路有说有笑地走进山庄里。

  “你呀!已经是大姑娘一个了,把你带出门,还得提防那些人打主意,呼——好累呀!”其实,阎林飞燕是说笑的。在这一个月的出游里,不论走到哪里,每个人都称赞她、羡慕她,说紫荆真是标致得没话讲,还纷纷问起她许了婆家没?他们打算上门提亲呢!让阎林飞燕风光得不得了。

  “不好不好!不如下回我女扮男装。”

  “啥?那怎么成?不糟蹋了你这花容月貌?再说,你迟早要嫁人的。”

  紫荆觉得这就是长大后的烦恼,怎么大家动不动就提到这件事,让她觉得怪尴尬的。每回一有人提起这事,她的脑海里总有一个人影闪过,接着,她的心底就会一阵小鹿乱撞。

  “彩姊,我们回来了。”紫荆一进门,就高兴地喊道。

  不料,厅内厅外见不着半个人影,只看见地上散落一地碎瓷片,像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搞什么东西?我们不过才出门一个月,家里就变成这副德行。”阎林飞燕皱着眉道。

  这时,厅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紫荆转身一瞧,发现是牛哥,他神色凝重,满头大汗地冲进了厅里。

  “小豆芽,快,快救阿东啊!他要让少爷给打死了。”他脱口就是这么一句。

  “这是怎么回事?”紫荆一听,立刻跟着牛哥奔出去。

  “那个死阿东!真是天杀的不要命!竟敢半夜偷偷潜入藏经室,要偷武功秘笈,不料,却被少爷给发现了。还好你们及时回来,眼下,也只有小豆芽你能救他的命了。”

  紫荆撩起她那一身水绿的纱衣,踩着白色的绣花鞋,急慌慌地往更漏院方向奔去。她虽然十七岁了,但是个子还是小小的。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笑时嘴角两旁便出现小梨窝;不笑时,还是像在笑。当她定定看着一个人时,总会让人有误入仙境般的宁静感……

  而她,的确是仙女!因为,连空谷山庄的恶魔阎领风在面对她时,都无法抵挡她的法力。尤其是在那一年,他们打从晓风残苑回庄之后起,阎领风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地,不但不再对她恶语相向,还不时地对她嘘寒问暖,吓坏了一庄子的人。大家原先都以为是阎领风在打什么歪主意,打算将她逐出山庄。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年、两年……五年过去了,阎领风不但没把她逐出庄,还把她捧在手心宠着。庄里庄外,只有小豆芽说的话他会听,就连阎林飞燕都常感叹她这个当母亲的还不如一个孩子。所以,她近来常有一句口头禅:“没办法!这孩子是天生来克我儿子的。”

  此刻,他们只能靠这位“克星”,来救阿东这条小命了。

  “啊!哎呀!”远远的,紫荆就听见阿东那凄厉的哀嚎声从更漏院传出来。

  “少爷,求你手下留情啊!我大哥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把他打死了,我怎么向他们交代呀!”彩姊跪了下来,泪流满面地向阎领风求情。

  “这个混蛋!以前他胡闹,我还可以当他是年幼,不知道轻重;如今,他已经二十了,却还干出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来。你知道吗?他竟然为了偷东西,在饭菜里下毒,把我养的那三条狗全毒死!这样的人,我今天要是不打死他,明天,他不就要杀人放火了吗?可恶!”阎领风气得青筋暴露,鞭子一挥,直往被绑在树干上的阿东身上抽打。

  “啊!不要啊!少爷,彩姊求你呀!”彩姊知道是自己家的孩子不争气,但,那毕竟是他们吴家仅剩的血脉,说什么她也得保住他的命。

  “姑姑,不要求这恶魔,打呀!你有本事,就把我打死算了,否则总有一天,我会找你算帐的,我会找你这恶魔算帐的!”阿东满身是血,恨恨地瞪着阎领风。

  “做错事还理直气壮?好,我今天就打死你,免得坏了我这恶魔的名号。”他发现眼前这孩子桀惊难驯,若不给他严惩一番,怕日后他会走入歧途。

  “阎哥哥,不要!”就在这时,紫荆翩然来到。她大声一呼,立刻止住了阎领风手中的鞭子,也同时让所有的人吁了一口气,因为,救星驾到了。

  “小豆芽?!”阎领风一见着她,那笑容立刻藏不住地泛上原本阴森的脸。他不自觉地将手上的鞭子一扔,疾步走向她。

  “阎哥哥,小豆芽好想你喔!你好不好啊?”紫荆奔上前就抱紧他,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怎样样?这一个月好不好玩?”阎领风也双手环抱着她,还不时地抚弄着她的秀发。照理说,这绝不是他这个大男人会做出来的行径,但是,紫荆就是有办法,让他习惯接受她天真热情的拥抱。并且,还懂得回应她。

  “好玩哪!只不过人家太想你了,有时候半夜想着想着,都会掉眼泪呢!阎哥哥,下次你也跟小豆芽一道去好不好?不然,小豆芽会害相思病的。”她黏着他,黏得让一旁的人起鸡皮疙瘩,但,阎领风却听得、心窝暖呼呼的。

  “又说浑话了。什么相思病?不能这么说的。”他笑着捏捏她粉红的脸颊,发觉她的气色好得像春天的花朵。

  “哎呀!阎哥哥,怎么这么多人在这儿?阿东哥又闯祸了?”她故意吃惊地问,“阎哥哥,你就别气了嘛!阿东哥不乖,改天我替你骂他去,可是,我们已经一个月没见面了,小豆芽有好多话要告诉你呢!能不能先让他们出去?”这几年下来,紫荆只有“帮人求情”这件事变聪明了。

  果然,经她这么一说,阎领风也没心思跟阿东再穷蘑菇下去,只得放了他,再稍稍严辞训斥一番,就让所有的人出去,他可是想跟他的小豆芽好好叙一叙呢!

  “来,喝晚绿豆汤,退退火气。”紫荆硬是将他拉回屋里,按在椅子上,再端碗甜汤往他嘴里喂去。

  “小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鬼主意。”阎领风故意瞪她一眼,再轻敲她的脑袋一记。虽然如此,但她的心底却是甜甜的。

  “你当然知道罗!你向来懂我的。来,我帮你捶捶背。”她笑着转到他背后,开始捏着、揉着,捶着,把他伺候得像老太爷似的。

  “你呀!也别老替那阿东求情,他那么顽劣,迟早会出事的。”

  “不会啦!阿东哥只是倔了点,又贪玩罢了,其实,他心肠还不坏啦!”

  “小豆芽,我问你一句话。”突然,阎领风将她拉到面前,正色地问她:“你该不会——喜欢阿东吧?”

  “为什么这么问?这庄里的每一个人我都喜欢呀!”她不知他干嘛这么问。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有那种……特殊的感情吗?”他似乎很难启齿。

  “喔!你说的是——”她像是有点懂了,笑咪咪地摇着头说;“应该没什么特别啦!阎哥哥,你问这干嘛?”

  “那就好!我只是要告诉你,那阿东你要小心一点,他对你不怀好意。”阎领风看出二十岁的阿东早就倾心于紫荆。不过,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绝不允许那臭小子动他的小豆芽一根寒毛!

  “我才觉得是你不怀好意呢!奶奶说,要是你再常常动不动就发这种脾气,那我就嫁不出去罗!”她揪着两旁的细辫子,开始在手指间绕玩着。

  “怎么说?”他立刻反问。

  “因为我要是嫁人了,哪来的救兵哪!”她皱起小鼻子,想逗他笑。

  “嫁人?是啊!你下个月就满十七岁,是该找婆家了。”他嘴里虽是这么说,但不知怎地,心底却酸酸的,万般不舍。

  “为什么人长大了就得找婆家?”只要一想到这事,她就心烦得不得了。

  “傻丫头!总要有人照顾你呀!”阎领风望着她,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他都还没有好好地将她疼个够,就已到了她离巢的时刻。

  “我有你呀!小豆芽这一辈子只要有阎哥哥疼就够了,我不要找什么婆家夫家的。”她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

  “就说你傻嘛!哪有女孩子长大不嫁人的?再说,我年纪大你那么多,我会老,没办法永远照顾你呀!”他嘴上说得轻松,心却隐隐痛了起来。

  “不!你才不会老呢!你是小豆芽永远的阎哥哥,小豆芽永远都不要离开你。阎哥哥,你千万不要赶我走呀!我要是离开了你,一定会死的,我会伤心死的!”她说着竟哭了起来,一双眼睛竟成了洪水泛滥,看得阎领风心疼得不得了。

  “乖!别哭嘛!这么大了还这么爱哭,人家会笑的。”他红着眼眶替她拭泪,安慰地说道。

  “我就是爱哭嘛!不是说女人是水做的吗?”她撒娇地说,还自然而然地坐上了阎领风的腿上,双手揽着他的颈,将脸靠进他的胸膛,“阎哥哥,你真的放心把我交给其他人吗?万一他们会打我,或者像我大娘那样虐待我,你难道不心疼吗?”她一语就说入了阎领风的心坎里。

  阎领风听得浑身不舒服起来,他只要一想到他的小豆芽会离开他,整个心都揪了起来。难怪大家都说她是他的克星,不知怎地,面对她,他那一颗心怎么也放不下。但,她终归有她的路,他凭什么留住她一辈子呢?

  “唉!”他轻叹了一声,望着蜷在他怀里的紫荆,他的心,偷偷地颤了一下。

  “下个月,你就满十七了,想要什么东西吗?”他轻声问着。

  “有啊!可是……就怕你不肯。”这几年来,只有这件事他始终不肯。

  “没错!除了那个以外,什么都可以。”他知道她说的是古筝。

  “好吧!那……我只要你以后别乱发脾气——生气容易老的,你要是老了,那谁来保护小豆芽呢?哎呀!你有一根白头发耶!我帮你拔下来。”

  “不要,哎呀!”这山庄里也只有她敢在老虎嘴上拔毛了。

  于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倏起,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与一位十七的小女孩,就这样在更漏院里追逐,而他们的笑声传了出来,所有的花都开了。这里,原本是空谷山庄中最冷酷冰寒的地带,因为有她,却成了百花盛开、百鸟齐鸣的温暖所在。

  这样肆无忌惮的笑声,对庄里的人而言,就是警报解除的讯号,他们一听见后,都松了一口气,安心地忙他们的事去了。

  只是谁都没发现,躲在一角的阿东的脸色充满愤恨之情,他握了握拳头,不知想什么似地,朝更漏院瞪了一眼,这才无声无息的离开。

  几天后的某个傍晚,阿东趁着阎领风外出之际,约了紫荆到后山竹林的地方。

  “阿东哥,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紫荆觉得有点奇怪。

  “小豆芽,我打算离开这里,去外头闯一闯。”

  “真的?彩姊知道吗?”

  “她还不知道,不过,我已经决定了,等过几天我找到我要的东西后就离开。小豆芽,我要你跟我一起走!”他正经八百地说。

  “我干嘛跟你走?”她一头雾水,连忙摇头。

  “我不想看到你在那恶魔的身边转来转去,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大家才这么忍辱负重的。”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不!不是这样的。”她一听,连忙摇着手说。

  “小豆芽,跟我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激动地将她拉近自己说:“我会保护你的,我们一起远走高飞,从此断绝与阎家的所有关系,我会给你幸福,你相信我!”

  “阿东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她还是一脸的惶惑,“我不会跟你走的!因为我喜欢这里,我喜欢奶奶,喜欢阎哥哥——”

  “不!不是的!你撒谎,你才不会喜欢那恶魔,你喜欢的人应该是我,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了——你……你爱上那恶魔了,是不是?”他突然脸色一变。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心虚的别开脸。

  “小豆芽,你醒醒吧!他不是人,他是恶魔啊!你不能爱上他,也不要妄想他会娶你当老婆——你该不会还把那药粉的事当真吧?”

  “药粉?是啊!没想到那药粉还真有用,自从撒了它之后,阎哥哥对我的态度就不一样了耶!或许我注定该是他的人。”她这一想,竟然禁不住的兴奋起来,却更惹火了一旁的阿东。

  “不!你注定是我吴碧东的人。小豆芽,你看着我,那药粉是假的,是我骗你的!我好不容易等你长大,我绝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虎口。”他一说罢,便倏地抱住她,想对她轻薄。

  “不要!阿东哥,不要啊!”紫荆没想到会这样,她先是一愣,随即拚命地挣扎,不断闪躲他的狼吻。

  他们站着的后方刚好有一个小坡,紫荆死命地挣扎,不小心脚下一个踩空,她就这么滚下了坡坎。

  “小豆芽,拉着我,我拉你上来呀!”阿东好不容易将紫荆拉起来,两人刚要从竹林里走出来,却与刚回家的阎领风迎面撞个正着。

  “小豆芽,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阎领风瞪着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直盯着阿东瞧。

  “没、没人欺负我啊!是我自己不小心掉到山坡底下的。”她讷讷地说道,深怕真相一说出口,阿东必死无疑。

  “好端端的,怎么会掉下去?是不是有人推你?”阎领风也不是好骗的。

  “啊?是……是……”紫荆从来都不是说谎的孩子,被这么一问,就结巴了起来。

  “聒聒聒——”突然,一只白色的鹅就这么从林子窜了出来,它是紫荆最近养的宠物之一,不知怎地,竟“散步”来这里。

  “喔!是这只鹅啦!这只鹅好凶啊!不认主人就罢了,还追着小豆芽咬,小豆芽才会不慎掉到山坡下的。”阿东索性接着讲,他可不想在逃出去之前,就让阎领风给掐死在这儿。

  阎领风没说话,只是望了那鹅一眼,旋即牵着紫荆回屋里包扎伤口。

  打从竹林里回来后,紫荆就不说半句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让阎领风不禁担忧起来。

  “小豆芽,还摔着哪里了?很痛是吧!”他以为是这样。

  “不是痛,是很不舒服,很想吐。”她说得含含糊糊,脑袋里则浮现阿东强吻她的情景,让她老觉得浑身不舒服,反胃得厉害。

  “我不是早告诉你,那里危险多,没事少去,你就是不听我话。阿东这臭小子,一定又是他带你去的。”

  “不!不关他的事。阎哥哥,我有点累,想睡了。”虽然紫荆对阿东的行为很反感,但毕竟这几年的相处下来,彼此之间也有了亲人般的情感,她不想他死,也不想他再受到任何的伤害。

  只是,她左想右想,老是想不明白,怎么平常没半刻正经的阿东哥,竟会对她如此“另眼相看”?而他说她爱上了阎哥哥?

  “我爱他吗?我已经爱上他了吗?”她躺在床上喃喃自语,想着想着,一道暖流顿时流进了她少女情怀的心口里。她觉得一阵臊热袭上脸颊,不好意拉起被子蒙住自己,偷偷地傻笑不停……

  晚饭时刻,阎领风特定亲自来叫她,陪她一起走到饭厅。

  “哇,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丰盛呀!”一坐下来,紫荆就对满桌子的菜垂涎不已。

  “我告诉你,你最好别惹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不过,另一旁则传来彩姊的大嗓门,语气里充满火药味。

  “谁惹你?我只是好心告诉你,这东西要熏烤比较入味,你用水煮,什么味道都没了。”牛哥毫不客气地与她抬起杠来了。

  “好啦!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我的小豆芽饿了,还不快上菜!”阎领风这么一吼,果然,彩姊与牛哥立刻停止斗嘴,将手中的食物端上桌来。

  “小豆芽,试试我这个,铁定比死阿牛的好吃。”彩姊白了牛哥一眼。

  “不!小豆芽,还是先吃我的,这可是我的独门料理喔!”牛哥也不甘示弱地白了彩姊一记。

  “喔!好好好,我都吃吃看。嗯,都很好吃,各有各的味道。”紫荆拗不过两人的美意,只得把他们夹进碗里的肉吃了,还差一点呛到。

  “慢慢吃。怎样?气消了没有?”阎领风看着她,笑得神秘兮兮的模样。

  “嗯?”紫荆听了觉得怪怪的,但就不知怪在哪里。

  “少爷,你交代的事全办好了,那些竹子也都砍得差不多了。”突然,有位家丁进来禀告。

  “砍竹子?”紫荆一口菜还在嘴角,就连忙抬起头来。

  “是啊!下午我派人将那片洼地给填平了,连带那片竹林也给砍了,我说过,谁要是欺负你,我绝不放过他,它们也不例外。”这几年来,阎领风已经为了紫荆,拔光了让她割伤的芦荟、折断了让她划破手的剑、辞退了把热汤洒在她身上的粗心佣人,还把晓风残苑的老鸨打成重伤,牙齿全掉光——老鸨当初不过是开开玩笑,说紫荆倘若来她那儿挂牌,铁定是位红牌姑娘。

  “那……那……那只鹅……你该没把它怎样吧?”她问得胆战心惊的。

  “它敢咬你,你说,我会放过它吗?我让它成为盘中飧了。”他眼光看着那两盘彩姊与牛哥端上来的“东西”,一脸得意之色。

  “这……这……该不会是……”她已经说得颤巍巍了。

  “小豆芽,怎样?我的烟熏鹅肉香不香呀?”牛哥此刻插着嘴问道。

  “鹅?!呕——呕——”她这一听,脸色一白,立刻大吐特吐了起来。

  “小豆芽,你怎么了?”阎领风慌张地跳了起来问道。

  “不要碰我!”紫荆反射地跳了开来,脸色苍白地望了他一眼后,随即奔出门外。

  她一直跑到了她的麝薰馆,抱住了一棵油桐树,又开始大吐特吐了起来。虽然那只是一只鹅,但是,却是她亲眼看它长大,亲手喂食过它的鹅呀!而且,它比任何一只鹅都要来得听话,它经常陪着她玩,陪着她前山后山的绕,甚至在她心烦时,它就会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像是一位善体人意的朋友一样。而今,她竟然害死了它?还吃了它?

  “哇——”她愈想愈伤心,嚎啕大哭了起来。

  “小豆芽,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还觉得委屈?还是我再去把庄里所有的鹅杀了?”阎领风以为是她的怒气未消。

  “杀杀杀!你的心里面永远都只有这件事吗?你难道只会用残暴的方式,来对付你讨厌的人吗?你没有同情心吗?你没有人性吗?你真的是恶魔吗?”她转过头,满脸泪痕地指责他。

  阎领风一脸错愕,“小豆芽,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是不是没搞清楚,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呀!”

  “不要说为了我!那只会让我更感到歉疚。”她捂住耳朵,猛晃着脑袋说:“是我害了它,都是我!”

  “够了!不过是一只鹅,一只伤害过你的鹅罢了!”他有点愤怒了。

  “不!它没有伤害我,伤害我的人是你,是你这个冷血的人!你是不是没心没肺?你把你的生活建立在大家的恐惧上,这样,你觉得很快活是不是?你觉得很有成就感是不是?你是个恶魔!恶魔!”她激动得歇斯底里地大喊,无视于阎领风铁青的脸。

  “是的!我本来就是恶魔,不用你来告诉我。”他一把扳住了她的肩,气得两眼喷火,“我是庄里的主人,我要谁生谁死,别人都不能过问,一只鹅算什么?你想见识一下恶魔的本事是吧?你等着吧!我可以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把庄里的动物全杀光,一只活口都不留!”

  他说罢,立刻转头就走,那股杀气,充斥在整座山庄中。

  “恶魔!恶魔!难怪云姊姊不要你!难怪她宁可死,都不要跟你回来!是我瞎了眼,错看了你,错看了你!”她在他的背后大叫不停。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顿时打上她的脸颊。

  空气顿时凝结住,她错愕地望着他,脸颊上热辣辣的感觉直烧上她的心头。

  阎领风错愕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看紫荆不谅解的神情,他什么话都没再说,神情怔忡地奔回更漏院。

  夜阑人静,阎领风独自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步伐不稳的往潇湘馆的方向走去。

  紫荆一句无心的指责,却将他隐忍多年的旧伤再度挑起。其实,他向来是个爱恨分明的男子,只是他的爱或恨都太过霸气,总令人无法喘息。当年,他对杜云娘的百般呵护也是如此,以前,乌龙寨的几个喽罗不小心在言辞上轻薄了杜云娘几句,让他听见了,便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单独一人杀进了寨里,把里头的人砍得七零八落,死的死伤的伤,惨不忍睹。

  而就是在那一次,杜云娘才下定决心要离开他,离开他那霸道无理的羽翼,飞向单剑飞的怀里。他一直以为,是单剑飞把他的妻子抢去的,殊不知,那只是导火线而已,真正的原因是他自己,是他亲手把自己的老婆推进别的男人的怀里。

  三十几岁的他,看起来像是二十岁的年轻男子。只不过他的眼中,却有种历尽沧桑的痕迹,在浑身的酒味里,更是显得格外的明显与凄清。

  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他的心口竟痛得无法自抑。他又想起了杜云娘,想起了她的浅浅微笑,想起了她弹琴时的神韵,那是仙子才有的神韵啊!而他所有的梦,全都碎在这个潇湘馆里……还有那个该死的唐紫荆!

  一想到紫荆,一想到她那怨恨的眼神与刺人的话语,阎领风用力地将酒瓶砸碎在地,冷着一双眼,往潇湘馆的内屋走去。

  此刻的紫荆却在内屋里,心事重重地弹奏着她的琴。不!该说是杜云娘的琴,只是这几年来,她总是这么偷偷摸摸地来到这里,凭着自己的天分,再加上秦苏苏的一些指导,她已经能把古筝弹得出神入化,优美动听。

  但是,今晚的她没有雅兴来练琴,而是觉得胸口闷得厉害,想藉着弹琴来纾解心底的伤心。是的!伤心,尽管阎领风的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但,却痛到她的心底。

  她知道,她这一次是真的伤到他的心。他再怎么不该,她都不该拿杜云娘的事来挑起他心里最难堪的一段记忆。他是疼她的,虽然他的方法不对,但无可否认的,他确实疼她疼入了心坎儿里。

  “我这样算不算恩将仇报,不知好歹呢?”她叹了一口气,随手一拨,琴弦声划破一室的静谧。她弹起了秦苏苏教她的那首小曲儿。

  她弹着弹着,没注意到外头的脚步声逼近。阎领风在醉眼蒙胧中,看见了杜云娘正在低头抚琴,恰似当年的光景。

  “云娘?云娘!”他高兴地冲上前,一把就抱紧紫荆,将她按贴在自己的怀袅。

  “啊——”紫荆被他这一吓,一时忘了要反应。

  “云娘,真的是你?你回来了,我终于等到你!我好想你,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你啊!”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喃喃自语。他激动地捧起紫荆的小脸,低头开始狂吻不已。

  “嗯……不要……我不是……”紫荆一慌,下意识地挣扎不停。

  “云娘,不要拒绝我!这一次,我说什么都不让你离去。”她的挣扎反倒激起他的征服之心,他将她箍得更紧,还对着她的嘴,将自己的舌头伸了进去。

  一时间,火势一发不可收拾!他将这几年对杜云娘的思念之情、怨怼之情,全发泄在这一场吻中。既爱又恨的情绪,让他的吻一会儿狂乱,一会儿温柔;一会儿强烈,一会儿又缱绻不已。紫荆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她在阎领风霸气又深重的吻里,深陷了下去。

  她全身瘫软,让他肆无忌惮的亲吻她,让他湿滑的舌尖绕着她的舌、舔着她的唇,再轻咬着她的肩颈。她闻到了他身上特有的气息,感受到他内心澎湃的感情,她为他心疼,为他心悸。

  是的,她爱他,就在此刻,她才真正地确定。

  “你……你不是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突然,阎领风有点清醒,立刻将怀中的紫荆推得老远。

  “阎哥哥,对不起!紫荆不该拿云姊姊的事来伤害你。”她怜惜地上前几步,伸手想抚上他的脸。

  “你以为你是谁?能伤害得了我?”他别过脸去,语气冰冷无情。“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你还要我再告诉你一遍,这里是禁地,谁都不许来这里。”

  “这也是你不许我弹古筝的原因吗?阎哥哥,云姊姊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有紫荆陪你,紫荆一样会弹许多曲子让你开心的,不信,我弹给你听。”说罢,她兴匆匆地坐在琴前,开始卖力弹了起来。

  “不要弹!我不许你弹,你没听见吗?”阎领风像是发了疯似地,立刻捂住耳朵,暴跳如雷,并在紫荆还没会过意之前抢下古筝,往地上用力一摔,古筝顿时碎了一地,木屑还飞上来打到紫荆的额头。

  顿时,血流如注,滑下她的脸,将她那一身美丽的衣裳染成一大片的血红。她没有喊疼,但,阎领风却让这一片怵目惊心给惊醒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懊恼地奔上前,撕下自己的衣角为她拭去额上的血渍,抱着她,拔腿就往麝薰馆的方向奔去。

  “都是我不好!你骂得对,我是恶魔。跟我在一起的人都会倒楣的。”他一面帮她止血,一面不断地咒骂自己。

  “阎哥哥,不要。”她轻轻地将手指搁在他的唇际,一脸心疼地对他说:“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紫荆不疼的,只要你不再生我的气,紫荆怎么都不疼的。”其实,她是强自隐忍下去。

  “小豆芽,你……你太善良了,你就像个仙女,不适合跟我这恶魔在一起的。”他动容地抚着她的脸,深深地瞅着她那略显苍白的脸色。

  “不!你不是恶魔,你是紫荆的阎哥哥,心爱的阎哥哥啊!”她缓缓地倚入他的胸膛,额上的痛,已让他胸口的温暖给取代了。

  “可是,我的爱都让人受伤、让人痛苦。告诉我,我该怎么弥补你呢?”他喜欢她像小猫似地窝在他的怀中,撒娇低语。他从来都是如此地宠爱她,但今晚,他却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一时也搞不清。

  “你真的想知道?”她战战兢兢的问了这么一句。

  “嗯。”他点点头,等着她的下一句。

  “那好吧!咱们这就来罗!”她顿时咧着嘴笑得天真热情,在阎领风还搞不清楚状况之前,她便将他拉上床,还让他把鞋袜脱去。

  “喂,你干嘛呀!”

  “替我疗伤啊!你忘了,今天那一巴掌好痛啊!”她脱下沾了血的外衣,穿着白色的里衣,就钻进了被子里。

  “真的打疼你了?!我——”他这一听,更是歉疚不已,伸出一只手就抚上她的脸颊,想抚去他残暴遗留下来的痕迹。

  “不是这里,是这里啦!”谁知,她拉着他的手就往自己的心口处按去,“阎哥哥,你知道吗?小豆芽这里好痛好痛,你以后别再乱发脾气,也别再随便砍树、砍人或砍鹅,行不行?”

  “好,我听你的,我以后会尽量控制自己的脾气。不过,这跟疗伤有什么关系?”他按在她的心口上的那只手,突然颤了一下。

  “有关系啊!因为我想你用脚丫子贴在我的身上,这样,我的痛就会消失——”其实,她是想借故撒娇而已。

  “不行啦!你现在长大了,不能再像几年前那样。”不知怎地,阎领风耳根子竟然热了起来。

  “你不愿意啊?”紫荆马上表现出一副小媳妇的神情,看得阎领风不禁心软了。

  “一定得用脚丫子吗?这……不太好吧!”他腼腆地不知所以。

  “怎么会不好?以前你生病时,我不也是这样帮你治好的,而且打从我娘死后,就再也没人会用这法子替我疗伤了,我老早就想让你替我试一试,只不过都怕你生气。”她只是觉得每次窝在阎领风的怀里,整个人就不闷了,呼吸也顺畅无比。所以,他的“脚丫功”铁定更了不起!

  在拗不过她的情况下,阎领风只好勉为其难地顺了她的意,陪她睡了一夜,还将他的大脚丫贴上她的身体。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看着她熟睡的小脸,无可奈何地笑说。

  今晚的夜色很美,但是,他睡不着,却与外头的月亮没关系!

  也不知怎地,他的心里乱乱的,情绪起起伏伏,而看着她的时候,他竟然起了局促的呼吸……

  天刚亮,外头的太阳从窗花中射进来,照在紫荆那甜美娇酣的脸庞,闪闪发亮,让阎领风一睁眼就看傻了。

  “小豆芽,不好了,阿东这次祸闯大了!”突然,麝薰馆的嬷嬷端着洗脸水莽撞地撞进屋里来,那话还在嘴角呢!便让床上倏地坐起的阎领风给吓得打翻掉手上的脸盆,哐啷声把紫荆也惊醒了。

  “嗯,什么事啊?”紫荆伸个懒腰,披头散发的,还笑咪咪地跟阎领风说道:“早啊!阎哥哥,你昨晚睡得好不好?我睡得好舒服啊!只不过,你的胡碴老扎着我,痒痒的。”

  老嬷嬷瞪着如铜铃般的大眼看着紫荆,又偷瞄着衣衫不整的阎领风,那表情突然间变得诡异万千。

  “阿东又怎么了?”阎领风故意轻咳一声,以掩饰眼下有点尴尬的气氛。

  “什么?喔!阿东他昨晚留书出走了,他说,他要去外头拜师学艺闯江湖。”老嬷嬷的心思依旧放在紫荆与阎领风的身上。

  “什么?阿东哥真的走了?”紫荆拍拍脸,让自己清醒许多。

  “他这小子走了就算了,反正他已二十岁,也该是出去闯一闯的时候了。”阎领风打算下床。

  “可是……他又闯入密室,把里面的一些武功秘笈给一并带走了……”老嬷嬷说得怯怯懦懦的。

  “什么?!可恶,他真是死性不改!早知道,我当初该一掌劈死他的。”说罢,他倏地站起身,打算往门口走。

  “不要啊!”紫荆以为他老毛病又犯了,想要大开杀戒,情急之下,她就往他背后一扑,打算先将他绊住再说。

  “啪啦!”谁知,她没扑准,一个闪失,竟然往桌子的方向扑去,把那张小木桌给压散了。

  “哎哟!”她哀嚎地喊了一声,觉得自己真是倒楣透了。

  “你干嘛?”阎领风倏地一回头上前拉起她,一头雾水地问着。

  紫荆见机不可失,立刻用力一蹬,就往他的身上扑上去,开始死缠活缠的,就这么把他缠得跌回床上。

  “小豆芽,别胡闹,大姑娘的,这样很难看哪!”阎领风完全不知道她在干嘛,面对老嬷嬷愈来愈怪异的脸色,他不禁气急败坏地数落着她。

  “我才不管呢!反正你不许走嘛!我就是不让你走嘛!”她索性两腿往上一攀,就往阎领风的腰间攀去,一双手也同时箍紧他的脖子。

  “嗯……那……你们忙吧!我有事……先出去了。”老嬷嬷也是识趣的,赶紧丢下一句话后,便捂着嘴,三步并两步地离开。

  “小豆芽,放手!你发什么神经哪?!”阎领风红着脸粗声地说。

  “你昨晚才答应我以后不乱发脾气、不随便乱砍人的,你又想黄牛了。”她反倒指责起他的不是。

  “什么黄牛黑牛的?”阎领风先是拧着眉,接着才恍然大悟地说:“喔——原来你以为我是要去追杀阿东。”

  “难道不是吗?你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阿东遇上你,准会没命的。”

  “我不是去砍人,我是打算去砍树的。”他好笑地说道。

  “砍树?!”

  “没错!我差人打造了几柄大斧头,打算带去扬州,他们说货今天会交给我。”他捏着她的脸颊,温柔地对她笑说:“当作你满十七岁的生日礼物好不好?我们去把你大娘家的树全砍光,一棵都不留。”原来,这件事一直在他的心里面,他始终没忘过。

  紫荆一听,觉得心头涨涨的,眼眶热热的,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傻丫头,你这八爪鱼可以放了我吧!该准备收拾行囊了。”他轻声说。

  “阎哥哥,谢谢你!你真好,你对我真的太好了!”她感动得无以复加,不自觉地再度拥紧他,对着他的脸又亲又啄的。

  “小鬼,别这样啊!”阎领风笑着闪躲。

  “我才不信你那鬼话!我那不肖子怎么会在小豆芽的床——上——”阎林飞燕领着一干子好奇的人就这么闯了进来。这一瞧,两眼就发直了。

  “娘——”阎领风倏地推开紫荆,正襟危坐,一脸的尴尬。

  “儿……儿子,你们……在干嘛?”阎林飞燕差一点心脏病发。

  “奶奶,你看不出来吗?我们正在‘翻云覆雨’啊!阎哥哥对我太好了,我正在报答他呀!”紫荆天真地说。她喜欢出口成章,但老是用错地方。

  大家还在惊魂未定之际,阎领风竟然又带着紫荆出门远行,而他向来都是独来独往,他这次的行径,看在大家的眼底,都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那药粉……真有效力?”牛哥看着他们远去的马车,歪着头,偷瞄了彩姊一记。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可得去问问林师傅,还有什么事可以用‘翻云覆雨’来形容的?”阎林飞燕一脸的狐疑。

  “会不会是……挖耳屎?”从未有过男女经验的彩姊如此猜测着。

  “挖耳屎?!”阎林飞燕与牛哥互看了一眼,满脸困惑的表情。

  南方的夏季来得早,温度又高,就算是坐在有蓬盖的马车上,依旧热得人汗湿淋淋,整个人头昏昏脑胀胀的,直呼受不了。

  “哇,怎么这么热啊!简直要把人烤成鱼干了。”紫荆这一路下来,脱去了身上的背心,解下了闷热的鞋袜,此刻,她干脆把衣襟给敞开,露出一小片白皙粉嫩的小酥胸,喘着气,脸颊透红地扇凉着。

  阎领风坐在马车的另一侧,同样也是热得全身湿透,不过,这却不是他坐立难安的原因,实在是紫荆那既天真又妩媚、既慵懒又性感的撩人姿态,把他所有的欲火都挑了起来,害他觉得体内一股热气像是随时会引爆一般。

  “阎哥哥,你不热吗?怎么不干脆把上衣脱下来,会比较舒服的。”紫荆见他整个人紧绷得厉害,便好心地倚过去,伸手就把他身上的衣服解开。

  “不,不用了!”阎领风让她这么一碰,立刻像触电似地闪开。

  “可是,你这样会中暑的,还是解开吔!”她开始跟他拉扯起来。

  “少爷,前面有条溪,咱们要不要停下来休息?”驾车的小厮这时开口问,立刻化解了阎领风的难题,他二话不说,随即跳下马车,朝那溪水奔去。

  “咚!,”地一声,他跳进了沁凉的溪水里,让溪水的冰凉浇熄了他内心燃烧的情欲。

  已经好几年了,打从杜云娘离开他之后,他的内心就变成了一摊死水,不见波澜涟漪,他原以为他这一生就是这样子了,顶多只有生理上的欲求,根本谈不上情感上的冲击,但,他竟在刚刚那一瞬间,让一位他从小看到大的女孩给挑起了前所未有的心悸?!他突然觉得很内疚,很有罪恶感,他想,或许是他太久没去找秦苏苏了,压抑过久才会导致如此失常的反应吧!他闭起眼,将头埋在溪水里,再抬起来时,那沁凉的水珠布满在他的发和他的脸上。

  唐紫荆看傻了,她撩着裙摆,伫立在溪旁,看着他那道浓眉锁着淡淡的哀伤,而他眉下的眼,却时常温柔得让她心慌。他有一张狂野又粗犷的脸庞,苏苏姊说,那是许多女人致命的吸引力,但他从来都不爱笑的,对于女人,他的嘴唇永远都是抿成一条线,什么女人爱听的贴心话,他是打死也不讲。

  “可是,阎哥哥,紫荆懂你的,有些话,你不必讲,紫荆全都知道。”她看着他那满是水珠的脸,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泛出闪闪的金光,洗去了他的忧伤,她突然有股冲动,想要好好怜爱他。

  她不自觉地走进溪,走向他,十七岁的她,尽管对男女情事还在懵懂的阶段,但她对他的爱,早在她的内心深处泛滥成灾了。

  “你?!”阎领风感觉有人走近,一睁开眼,却发现她的脸已在他面前。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个地方吗?”她双手捧着他的脸,轻抚着他的五官,双眼迷蒙地微笑问着。

  他没说话,全身动也不能动的,因为,他突然被紫荆的温柔给催眠了。

  “你的嘴——你那带点胡碴的嘴,你那很少笑的嘴——你知道吗?它连骂人时都好美。”她缓缓地抚上他的嘴唇,在这静谧的天地间,此时此刻,他们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哈哈哈——咱们这趟打猎收获挺丰的哟!”突然,树林里传来了吵闹的人声,阎领风立刻警觉地拉了紫荆就跃出溪水。

  他们才一落地,那群猎人刚好从林子里走出来,与他们迎面相对。突然,阎领风察觉他们的神色猥琐暧昧,眼光全盯着紫荆瞧。

  他一个回过神,这才惊觉紫荆此刻是全身湿透,玲珑曲线毕露。

  “再看,我把你们的眼珠子挖起来!”阎领风立刻掩着紫荆,撂下这话后,随即搂着她跳上马车。

  “阎哥哥,怎么生这么大的气?你答应过我不乱发脾气的哟!”紫荆总不忘随时叮咛他。

  “没有,我哪里生气了。快,先把衣服换下来,我去找那些人问个路。”

  没一会儿,阎领风回来了,一脸轻松得意的表情,与先前的愤怒判若两人。

  “怎么,问到了吗?还有多远的路?”她已换上干净的衣服,重新坐在马车里的窗口边,准备上路了。

  “就在前面不远了,走。”他大喝一声,马车随即往前奔着。

  “阎哥哥,你看那些人在干嘛啊?”紫荆指着方才那些猎人大叫着。因为,那些个大汉竟然个个趴在地上,嘴里衔着打猎来的动物尸首,怪呕心的。

  “喔,这是他们当地的风俗,他们喜欢吃生肉。”阎领风贼贼地笑说,殊不知,那又是他的“杰作”。只不过,他是“报仇”不为人知啊!

  在离开空谷山庄后的第五天,他们终于进了扬州城,见到了这南方城市热闹繁华的面貌了。

  “哇!我不记得以前这里有这么热闹呀!”重新回到出生的故乡,紫荆的心情是既兴奋又紧张。

  “扬州本来就很繁华的,可能是你当时年纪小,没太多印象。”阎领风坐近她的身旁,与她同往窗口看去。街道旁有一间看起来颇为气派的宅子,大门上挂着两盏红灯笼,中问悬着一个牌匾,上头写着:群芳楼。

  “群芳楼?”紫荆突然想起当年大娘不就是打算将她卖到群芳楼吗?“阎哥哥,群芳楼里是干嘛的?”她好奇地问着。

  “嗯!那里头住着凶神恶煞,不是你这种姑娘能去的,懂不懂!”他随便搪塞过去。

  “姑娘家不能去?可是……那人不也是姑娘吗?”她指着一位年轻女孩,那女孩一身红衣,正挽着一位男子的手,送他出群芳楼。

  阎领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顿时一变,那女子的长相竟然与死去多年的杜云娘如此神似!他颤了一下,情绪有点浮动。

  “阎哥哥,就是这条巷子,我大娘就住这里头。”紫荆至今还印象深刻。

  “就是这里?那……我们在这里下车,是哪一户?咱们这就杀进去。”他回过神,将马车上的大斧全扛上肩,随着小紫荆进了巷子。

  而唐紫荆走着,儿时的记忆突然一一地涌进了脑海里。她记得以前小时候,有一位叫阿吉与小红的玩伴也住在这巷子里。不知他们现在好不好?嫁人或娶妻了没?她还想到那阿吉的左脸有颗黑痣,她跟小红还时常取笑他,说那是老鼠屎呢!她才想及此,不经意地抬头一瞧,刚好看见一位正在宅前打扫的小厮,他的左脸上刚好有颗黑痣!

  “小豆芽,到底是哪一户?”阎领风表情严肃的问。

  “阿、阿吉?是阿吉!”紫荆没听见阎领风的问话,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用手指着正前方。阎领风以为她指的是那宅子。

  于是他二话不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翻进了宅子里,在紫荆还没意会过来之前,三、四把斧头挥舞了起来,使着他的“阎罗风”,“咻咻咻!”地将这宅里的每一株树全都砍倒。

  “阎哥哥,你砍错了啦!”紫荆与阿吉这时才闯了进来,这一看,全都傻掉了。

  好不容易,他们向屋里的人赔了不是,还赔偿了几锭金子,这才尴尬地走出大门。不过,这时阎领风是一肚子气,他长这么大,还没做过这么乌龙的事。索性把一肚子气全发泄在唐家宅子里,他不仅把宅里的树木全砍尽,还把紫荆的大娘掐在手中,打算把她泡在馊桶里。

  “不要,不要啊!”这时,紫荆竟出声求情。

  “像她这么没心没肺的恶婆娘,你还替她求情?!”

  “我不是替她求情!只是……泡馊桶是我大姊要做的事情,我们帮她做了,她肯定会生气的。”原来这才是她的心意。

  “怎么?还不满意?怎么一脸心事重重的?”他们出了唐宅就往客栈的方向走去,阎领风发觉紫荆有点心不在焉。

  “阿吉刚刚告诉我,说我以前的玩伴小红竟然被她娘给卖进群芳楼。”她揪着眉,忧心忡忡地说:“阎哥哥,我们去把她救出来好不好?你不是说,那里是凶神恶煞住的地方吗?她在里面一定吓坏了……她只是一个女孩儿家,也不知道那些人要她去干嘛?”

  “嗯,这……这是闲事,我从不管闲事的!我们事情办完了,明天一早就得赶回山庄。”他扔下这句话,便迳自回房休息了。

  只不过一躺上床,他竟然又想起在群芳楼前那位长相酷似杜云娘的女孩。顿时体内那一股热流开始乱窜,全是那小豆芽惹的祸!他索性下了床,若有所思好一会儿后,他打开房门离开客栈。

  他一到了群芳楼,出来招呼他的,就是那位与杜云娘有几分神似的女孩。里头的嬷嬷说她名叫小红,是群芳楼的红牌姑娘,因此,要她伺候一晚,代价可是不少。不过,阁领风还是要了她,他要用她来替代杜云娘欠他的每一晚。

  “嗯,公子,别急嘛!让小红先帮你把衣裳脱下来嘛!”

  “云娘,你是我的,你永远都是我的!”阎领风有点失去理智,疯狂地吻着小红,还用力地撕去她身上的红衣裳。

  或许是他体内满腔的热情无处发泄,也或许是还夹杂着他隐忍多年的悲愤使然,此时此刻,阎领风的欲火是一触即发,他把小红当成了杜云娘,一时间,那张擅木床是天摇地动,眼看着他就要进入她——

  “阎哥哥,你有没有事啊?你快开门,我是小豆芽啊!”惊天动地的拍门声与紫荆焦急的叫喊,就像是一盆可以冻死人的冷水,瞬间往阎领风的脑门浇下。

  “小豆芽?!”他脸色骤变,立刻跳下床,慌张地穿着衣裳。

  “这……这是怎么回事?”一旁的小红还一脸春情荡漾。

  “你快穿上衣服,给我躲起来,快啊!,”他狼狈得失了他的威严。

  说时迟那时快,心急如焚的紫荆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量,就这么用力一踹,竟然真的把门撞开,整个人直冲到阎领风面前。

  “阎哥哥,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竟趁我不注意时……独自跑到这里来,你……好坏……你……好没良心哪!”紫荆满眼泪水,让阎领风一看,更心慌了。

  “这……小豆芽,你……听我解释,我……对……我真不应该,我是坏蛋,我……我对不起你!”他满脸通红,结巴得厉害,连穿衣服的手都抖得不像话。

  “你好勇敢喔!竟然一个人跑到这凶神恶煞住的地方,要帮我把小红给救出来。阎哥哥,小豆芽好感动,你对我太好了!”

  “啊!你是说……我……”阎领风愣呆住了。

  “小豆芽?你……该不会是……紫荆小豆芽吧?”一旁的小红说话了。

  “小红?你是小红!我阎哥哥真的把你给……给那个了……”她太激动了,那句“救出来”竟结巴成“那个”了。

  “没有,没有,我们还没那个……”小红急着对她晃着脑袋。

  “哎呀!小红,是谁把你的衣服撕破了?告诉我没关系,我让阎哥哥去把他揍一顿。”她神情激愤地说,没察觉阎领风心虚得直想找个地洞躲。

  “嗯……嗯……”小红面有难色地望着阎领风,一脸尴尬。

  “阎哥哥,怎么你也这样?是谁这么不要命,敢把你的裤子脱了,肩膀上还抓了这一道伤口?”她不可思议地说。

  “哎呀!真对不起呀!这小姑娘硬要闯进来,我没拦住她。”老鸨带着一些大汉随即赶了过来。

  “喂!我跟你说过了,我是来帮小红赎身的,是不是呢?阎哥哥。”紫荆理直气壮地说着。

  “赎身?!”老鸨跟小红同时吓得跳了起来。

  “嗯……是、是啊!我就是来帮她赎身的。”此时此刻,他只好这么么了。

  就在这阴错阳差下,小红莫名其妙地被赎了身,阎领风也莫名其妙地当了一次大善人,硬是憋下满腔的欲火,狼狈地走出群芳楼,回客栈蒙头大睡。但,翻来覆去,他还是睡不着,因为他一直在重复问着自己,他干嘛怕她?干嘛怕她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可是江湖上令人闻之丧胆的阎领风啊!不过是上一趟妓院嘛!怎么她一出现,就把他吓得成了乌龟?这……这太说不过去,太离谱了、太荒唐、太无聊,太……他气自己,气得快疯了。

  好不容易捱过了漫漫长夜,他只想快马加鞭把紫荆这小麻烦给送回家。这阵子下来,他发觉只要她一接近他一公尺内,他就有失控的感觉。但,他不能失控!因为他从不对女人失控的,因为他是恶魔阎领风。

  不过,他的坚决还气势磅礴地留在胸口,却在隔天清晨,再度毁在紫荆的笑容里。

  “阎哥哥,这馒头真的很好吃耶!你确定你不尝一口?”紫荆在上路前,买了几个热腾腾的馒头,这一会儿,就在马车里吃了起来。

  她将身子斜倚在窗口,一面迎着窗外的微风,一面用她那纤纤手指缓缓地剥着馒头,再慵懒地将它送入口中。她的动作是一派的天真无邪,但看在阎领风的眼中,却在在都是挑逗。他极力地把自己武装起来,威严地摆出他大男人的气魄,他不是没有胃口,只是,他满脑子想的不是馒头。

  突然,马车撞进了一处凹地中,顿时马车剧烈晃动。

  “啊——”紫荆来不及抓牢,眼看着就要被晃出窗口——

  说时迟那时快,阎领风往前一抓,及时抓住了她,还拦腰将她从背后抱在怀中,一起跌坐在车里头。一会儿,马车终于恢复平稳,但,他与她却还是惊魂未定。

  “少爷,你们要不要——紧?”驾车的小厮此刻赶忙过来察看。不料,他才掀开车门,脸色就变得怪怪的,一双眼直瞅着阎领风揽在她胸前的那只手。

  说巧不巧,那只手刚好就搁在她的双峰上!

  小厮这一瞧,阎领风与紫荆才惊觉到,他倏地放开手,她则尴尬地翻坐到另一边,两个人同时满脸通红,别过脸,不敢看对方。

  离回家的路还长呢!阎领风却已失去了抵抗紫荆的气力了。

  而紫荆呢?她偷偷瞄着假寐的阎领风,笑得满心甜蜜,喃喃自语着:“阎哥哥,这一生,小豆芽有你就够了。”

  他听见了,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假装睡着。他不是无动于衷,而是让心底那掀起的滔天巨浪给淹没了。

  在杜云娘背叛他之后,在他离弃自己多年以后,他何其有幸?竟能得到她如此的深情。只是,他不能接受!因为他已是一个心灵残破的人,他早已没有了爱人的权利,与给人幸福的能力了。

  他们都说,他是个冷血的恶魔,所以,他能为她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离开她,远远地离开她,那将是他爱她唯一能做的!

  是的!他决定离开她,他望着她已睡去的脸孔,心,却不自觉地痛了……



第4章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飞来,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这如泣如诉的歌声,就是从行经树林的一辆马车上传出的。

  这音质很特别,不算高亢清脆,也不算黄莺出谷,但却是一种低低沉沉的倾诉,每一个音符都像有回音似地,饱满中带着情感,直接震撼听者的心肺。

  “好啊!小豆芽,你唱得真是好极了,这又是你新谱的小曲啊?”驾马车的牛哥,虽然不懂冯延巳的“鹊踏枝”其中的意境,但,他却让紫荆的歌声给震慑住了。

  “嗯,闲来没事,随便作作的。”这马车门一掀,唐紫荆就这么探出了头来。

  “唉!这么美的歌声,少爷没听见,真是太可借了,就不知道他明天会不会回来?”牛哥扯着马缰,还不时转过头说话。

  明天,就是紫荆满二十岁的日子了。打从她十七岁那一年从扬州城回来后,她的阎哥哥就走了,没有任何理由,也没留下归期或线索,就这样把她唐紫荆遗落在偌大的空谷山庄中。

  三年了,她足足等了三年的时间,朝思暮想的。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她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掏空,再也没有快乐的理由。她经常一人在夜里辗转反侧,试图找出他抛下她浪迹天涯的原由,但是,她不知道,她真的想不出来,那个一直把她捧在手心疼的阎哥哥,怎么舍得离开她那么久?

  她真的好想他,三年如一日,但,他知道吗?

  “小豆芽,我有件事想麻烦你。”牛哥将马车转出了树林,这才鼓起勇气,吞吞吐吐地说:“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带点胭脂水粉的,彩姊近来生病了,她老是抱怨脸色不好,难看死了……所以,我想……”

  “知道了!我会帮你挑些回来的。牛哥,我在前面下车,你忙完事就先回去交差,别等我,我忙完了,可以自己一个人走回去的。”

  跳下了马车,唐紫荆手里抱着一包布包,就往她熟悉的市集走去。

  今天的天候不太好,雪总是有一阵没一阵的下着。她一身白衣裳,外头裹着一件黑色披肩,走在人群寥寥的街道上,显得有些纤弱凄凉。

  即将满二十岁的她,比起从前,明显的削瘦不少。不过,她倒是长高了,俨然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不再把头发扎成两个髻,而是将它盘上后脑勺,用着阎领风以前买给她的数十条发带子缠绕着,再把多余地部分自然垂下,走路或有微风吹拂时,它们便会飘来晃去的。她喜欢这种感觉,因为,那像极了她对阎领风思念的呼唤。

  她的脸颊已不若以往的圆润,不过,更有瓜子脸的清朗端秀。她那一双爱笑的大眼睛依旧动人,只不过,却也罩上了一抹淡淡的哀愁,看着人时,时常会看着看着就失了焦距,失去了当年的闪亮灵活。

  “走开,你这乞丐,别在这儿给我惹麻烦,走!”突然,前面不远的客栈外,一位店小二正在赶着一位衣衫褴褛的可怜人。

  “拜托,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给我一点东西我就走。”这人一脸被乱发盖住,看不清长相,只见到他缺了一只胳脖。

  “小二,给这位公子一些食物,再给他一间房间住。这么冷的天,会冻死人的。”紫荆走上前,掏出了腰里的银两递给店家。

  “你?!”那人错愕地转过身,却在看见紫荆的脸之际立刻低下头。

  “还不跟阎家的姑娘道谢!是你好狗运,遇见咱们这位大善人了。”

  几年来,紫荆在这小镇上做了不少好事,因此,街上一些人都识得她,知道她是从空谷山庄出来的,都管她叫“阎家的姑娘”,也没问她姓什么。

  “这里有一锭银子,你拿着,去买些保暖的衣裳,剩下的留作盘缠,”紫荆想,这大概又是流落异乡的外地人吧!她总是不吝啬地帮助他们。

  “姑娘,你一个人吗?可得要当心了,最近咱们这镇上不安宁,常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踪,等找到时,却只剩一堆白骨了,你小心哪!”店小二在她离去前不断地叮咛她。

  “有这等事?”紫荆一听,心里自然有点毛毛的。不过,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管怎样也得把事情办好。她抱着了手上的布包,赶紧去忙了。

  那布包裹是当年她娘缝给她的布娃娃,不过,经过这么多年,娃娃已经全身破烂不堪,因此,她想寻些与布娃娃身上相同的料子,试着将它补成原来的模样。

  她向来是恋旧的,只要对任何东西有了感情,再破、再烂,她都不舍得丢。对阎领风也是一样。

  雪,愈下愈大了。不过,刚把所有东西买齐的她,却完全不畏惧这样的恶劣气候,甚至还边走边唱着小曲儿,她那柔弱中的乐观独立,在此无遗地展露出来。

  “来呀!把这姑娘给我逮住!”突然,一群骑马的大汉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个个凛着一张脸孔。

  紫荆一瞧,立刻拔腿狂奔。

  “还想跑!”这些人功夫好,一把就逮住了她,还凶狠地问她:“说!吴碧东是不是躲在空谷山庄里头?”

  “阿东哥?”紫荆才想大声呼救,却让这一问给愣住了。

  “你最好给我说实话!否则,这么标致的脸若划花了,可就不妙了。”

  “不要吓她!放开这位姑娘,”突然,一位面容清秀、长相斯文的男子骑着马出现。唐紫荆一见着他,就觉得他挺眼熟的。

  “三当家,这姑娘是阎家的人,问她就对了!”这喽罗肯定地说。

  “你们找阿东哥做什么?他是不是又闯祸了?”紫荆直觉地问着。

  “没错!他偷了我们堡里的武功秘笈,又杀死了我们堡主一家十余口,我们要把这叛徒抓回去,姑娘,你知道他的下落吗?”这位三当家说。

  “什么?他又——”紫荆这一听,一颗心就沉了。“你们以为他会回来山庄吗?”

  “他自小在山庄里生活,他不回去那里,又能去哪儿呢?”三当家又说。

  “他不敢回去的!因为,他也是偷了山庄的武功秘笈后才逃走的。”

  “三当家,这妞儿的话不能信!让我把她抓起来拷打一顿,逼她说实话。”

  “我没骗你!我小豆芽从来都不说谎的。”她心急地叫喊了起来。

  “小豆芽?你也叫小豆芽?!”突然,三当家神色一亮,对她仔细地打量着。

  就在此刻,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石子打中了马儿,顿时,马儿惊声狂叫,还把坐在上头的几个人给摔飞了出去,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已。

  紫荆见状,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尽管一路上摔摔跌跌的,她还是咬紧牙根,死命地跑向山庄。

  “三当家,那妞儿跑了,咱们追呀!”

  “别追了!让她走。”这位斯文的三当家,若有所思地望着紫荆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中。他才打算转身离去之际,一个低头,却发现了她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布包。他好奇地打开来一看,那破烂的布娃娃竟然让他久久无法言语……

  紫荆一路奔回山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竟没发觉庄里的气氛有点不同。

  “哎呀!小豆芽,你怎么搞成这样?快,快回麝薰馆啊!”阎林飞燕拉着她,就朝麝薰馆的方向疾走。

  “奶奶,什么事这么急?我告诉你啊!我刚刚在半路上——”

  “你的阎哥哥回来了!他前脚一进门,就往你的麝薰馆走去,说是带了礼物要给你呢!”阎林飞燕有时觉得委屈,想她这母亲在儿子的心里,还不如小豆芽呢!

  “什么?阎哥哥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我……”她几乎尖叫起来,才正想拔腿奔去,却又想到什么似地懊恼地喊着:“哎呀!我这样子怎么能见他?不行,我不能让他见到我这丑样子,他好不容易才回来,要再让我吓跑了,那我一定会恨死我自己的。”

  “少爷,小豆芽回来了,她正在前院呢!”有人打厅里看见了喊道。

  “哎呀!不好了,我躲哪儿才好呢?”她这一听更紧张了,像只无头苍蝇似地四处乱窜。

  “小豆芽,你干嘛!”阎林飞燕见她竟然爬上了树,往后面的厢房爬去。

  “我不要这样见他,太丢人了!”她吃力地攀着树干,坚决地说。

  由于刚下了雪,树枝是又湿又滑,结果,她一个不小心,就这么从树上掉了下来——

  “哎呀!”放心,叫痛的人不是她,是馆里的下人,刚好成了她的垫背,不过,把一盆染墨给洒在她的身子上。

  “哇,怎么会这样?”这下子,她望着身上乌漆抹黑,更哭笑不得了。

  “小豆芽在哪儿?”这时,阎领风的声音愈来愈近,紫荆这么一听,立刻重新跳了起来,往一旁的小径闪去。

  接着,一连串锅碗瓢盆的声音夹杂着尖叫声四起。因为慌乱失措的她,先是撞倒了李嬷嬷,摔碎了她手上的碗,再把正喂鱼的阿花给撞进了池塘中;而她自己也跌了一跤,不小心又把衣裳给撕了一角,再把发辫给弄掉了,好不容易披头散发的爬了起来,才正跳过前面的一块大石头,却又让石头前凸起的大树根给绊倒,树根下是一堆烂泥巴,说巧不巧的,她就这么往前一扑,一张脸就这么埋进了泥巴里。

  “小豆芽!”

  她才抬起头,耳边就响起阎领风的呼唤,她睁眼一瞧,他已潇洒地站在她的面前,而她却是全身脏兮兮,一个心慌,她满脸泥巴地又跌个狗吃屎,跌仆在他的脚下方。

  “啊——”此刻,整座麝薰馆都能听见她惨烈的哀嚎。她起身奔回房间。

  “小豆芽,开门哪!怎么不开门呢?”阎领风已经敲了好久的门,但她始终都不理睬。她不是不想见他,而是没脸见人哪!

  ““不过是跌了一跤,大家也没笑你,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阎领风说归说,但是他跟那些佣人们可全都捂着嘴,偷笑个不停呢!

  紫荆懊恼得缩在床上,曲着双腿抱着,从头到尾闷不吭声。

  “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就走罗!娘,我这就告辞了。”他故意这么说。

  “不要!”吱地一声,房门立刻被打开。紫荆一脸的泪,痴痴地看着他,把他看得嘴角的笑意全没了,把他看得心紧绷了起来,他多想伸出手,好好地将她抱个满怀,但是,他不能!他这几年的出走,不能毁在这瞬间!

  “阎哥哥。”不过,紫荆却一把扑上前,紧紧地贴着他的胸怀,哭得唏哩哗啦。她声泪俱下地告诉他:“你可回来了……小豆芽好想你,好想你呀!”

  “傻孩子,别哭了,已经是大姑娘了,还这么爱哭!”他话虽这样说,但他的眼眶却红了,内心激动不已。

  “阎哥哥,答应我,不要再走了,不要再离开小豆芽了,好不好?”她抬起头望着他,眼光中有着无法掩饰的爱慕与渴求。

  阎领风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拿出一条锦帕,轻轻地为她拭去泪水。“知道你爱哭,我特地买了这条回疆织的锦帕,喜不喜欢哪?”他温柔地笑说。

  “为了我的生辰?”她知道他在此时回来,一定是为了这一桩。

  “你的生辰?不,这个才是。”他手一挥,要人将他的礼物送进房。

  “哇!这……”紫荆当场傻掉,因为她作梦都没想到,向来对古筝深恶痛绝的阎领风,竟然会送一只古筝给她。

  此刻,一屋子的人全都识相地退下了,只留下阎领风与满怀感动的紫荆深情对望。

  “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弹它吗?我以为……”她抚着琴,内心那株被冷冻数年的爱情种子瞬间萌芽了。

  “自此后,它就是你的了,你随时都可以弹它。我希望你快乐,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他站在她的身后,不经意闻到了她那淡淡的发香,那隐忍多年的心悸,竟又倏地动了起来。

  “不,我看……还是算了。”她像想起什么似地退了几步,转过身来与他对望,“阎哥哥,我知道你疼我,但是……如果要我把快乐建筑在你的痛苦上,我是宁可死也绝对不做的。”她的神情是严肃而认真的。

  他听着她的话,看着她毫不掩饰的真切,一时间,他喉咙哽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走向她,盯着她那精巧如磁的脸蛋好久好久,这才情不自禁地伸手拨去她额前的刘海,抚着那道被他砸出来的疤痕,阵阵心疼。

  “还疼吗?”他轻声问着。

  “早就不疼了,只要你回来,小豆芽什么都不疼了。”她凝望着他,体内所有的细胞都活了起来。

  “可是……我疼啊!我的爱,从来都是危险的,任何接近我的女人都会受伤的!”他禁不住内心的激动,轻轻吻上了那道疤痕。

  “我不怕受伤,我只要你别再离开我!”她闭起眼,全然接受着他的温存。

  她这么一说,却像根针似地扎进阎领风的心头,把他给扎醒了。他停止他的亲吻,把自己的唇从她的额头上移走。“傻孩子,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嫁人了,迟早都得离开这儿的。”他故作轻松地说。

  “不!我不要嫁人!不是!我……想嫁人,只是……我想嫁给……嗯……我是说……我不想离开你,或许……你可以跟我‘那个’。”她一时情急,慌慌张张地说了一大堆话,却把最重要的字眼用“那个”代替。而“那个”,说的就是“成亲”。

  “我跟你哪个?”他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就是……那个……那个嘛!”她满脸通红,舌头打了结,毕竟她是女儿家,一些矜持始终让她无法轻言说出来的。

  “别急!慢慢说嘛!”他觉得有点好笑,自然地扳过她的身子,瞅着她那晕红的脸颊,看她到底搞什么花样。

  “我是说……能不能……帮我绑头发?”事到临头,她还是说不出口,只得随便找件事来搪塞,心底却气得想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

  阎领风没想那么多,他只是顺着她的请求,与她双双坐在床边,拿起梳子,温柔地帮她梳梳头。

  “三年不见,你的头发又长了,人也长高了。”他有感而发地说。那是一种惊喜,也有一份感叹,更藏着一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遗憾情怀。

  “倒是你一点儿都没变!你在小豆芽的心里,永远都是一种样子。”

  “哪种样子?恶魔?”他自我解嘲着说。

  “是守护神!不论天涯海角,你无时无刻都在小豆芽的心中。”她由着他梳着发,暖暖的情意、溢满在她的心中。“尽管你离开了这么久,但是,我一直觉得你依然在我的身边疼爱我。每当我想你的时候,我都会到更漏院走一走,我会跟院里的芍药聊聊天,我会跟池里的鱼儿诉说我对你的思念,有时,我还会窝在你的床上,盖上你的棉被,闻着你的味道,然后跟夜里的星星许愿。我大姊说,这样很有用的,只要那个人心里有你,就一定可以收到你的心意,可以心灵相通的。”

  “难怪我老是觉得耳朵痒,原来是你在唠叨啊!”虽然心口涨得厉害,但他仍故作轻松。

  “很有用,不是吗?我这不就把你给盼回来了。”她得意地笑说。

  “那如果……我一直没回来呢?”他随口问问。

  “那我就会养许多许多的小鸟,每当想你的时候,我就会在每一只小鸟的脚上绑上一张纸条,然后放走它们,希望它们可以把我的思念送到你的手中。”

  “说你傻还不信!那小鸟我见到了,只会射下烤来吃。”他故意浇她冷水。

  “你不会的!因为那小鸟的羽毛有我的泪浸湿过,你这么疼我,一定可以感应到我的思念,就算暂时不能,但十年、二十年总成吧!就算我等到白头,我还是会一直这么做的。”她纯真的脸上,有他想像不出的深重情衷。

  “小豆芽,你……好傻啊!”他停止梳发,因为他的双手激动得频频颤抖。

  “我不傻!我是相信你,因为,你是我最爱的阎哥哥啊!”

  外头的雪还在下着,但,阎领风的心却如火山爆发似地,将每个细胞淹没在滚烫的岩浆中。他原以为时间与距离可以淡化他对紫荆的爱,可以让她将所有的情感从他的身上抽离。但,事实却不然。他才回家不过几个时辰,就把他这三年来的努力全粉碎在她深重的情感中。虽然,她口中没说一个爱字,但,他知道,他们之间有许多事是毋需多说的。就如同他爱她,只是,恐怕这一生他都无法对她说出口!

  这一晚,雪停了。天上的月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一片朦胧的雾光。

  阎领风在这片雾光中,依旧是一身黑衫,曳着孤独的身影,伫立在万籁俱静的夜晚之中。

  经过三年的浪迹天涯,他脸上的忧郁仍在。只不过,他心底的痛已改朝换代,从那位带给他极端羞辱的杜云娘,变成了那位给他温暖与甜蜜的小豆芽。然而,他还是一样的无力,因为,他配不上她的好,他配不上她的爱,他年纪大她那么多,他怕他心底潜在的恶魔会随时出现伤害她……

  “天哪!我该怎么做?”他坐在石阶上,仰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突然,一道黑影闪过他的面前,往麝薰馆的方向消失了。

  “是谁?”他一惊,立刻跳起来,追着那黑影而去。

  他才一进麝薰馆,便让那铮铮瑽瑽的琴声与歌声给震慑住了。只不过此刻的他,脑海中已完全没有杜云娘的影像,他知道那是唐紫荆,是他心爱的小豆芽正在抚琴歌唱。只是,怎么她的歌声竟如此的忧伤?

  紫荆身穿一袭白里衣,披散一头如瀑的长发,坐在房门外的凉亭上,弹唱着一曲顾琼的“诉衷情”,最后一句是这样的:“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唱到了这一句,紫荆不禁眼眶一热,两行清泪悄然滑落。多美的一句啊!要是心真能互换片刻,那么,阎哥哥就能懂得小豆芽的一片心了!

  “我不知道你那么会唱歌,琴也弹得那么好。”他出声了,有点沙哑低沉。

  “阎哥哥?!”她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猛抬头,却让他发现了她脸上晶莹的泪痕。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这琴不好?”他有点紧张地上前问。

  “不!这琴很好,我只是……”她赶忙低下头,拂去脸上的泪水,再绽着浅浅的笑靥对他说:“我只是有感而发。也不知怎地,我只要一想到你回来了,我就高兴得想哭……我想,我真的是爱哭鬼呢!”

  “是啊!我的爱哭鬼长大了,长成了一位标致又多愁善感的大姑娘了。”他痴痴地望着她,在月光与雪的交互光芒下,她那白皙细腻的脸蛋更显得闪闪发亮。尤其是她哭着的模样,泪珠子在眼睛中转呀转的,然后一眨眼,水珠子就这么晕过了那长而翘的睫毛,滑下她那粉嫩的两颊,再滴落于地上的白雪间。顿时,他觉得心都碎了。

  “阎哥哥,能不能告诉我?爱跟喜欢有什么不同?”她幽幽地问着。

  “嗯?!”阎领风有点错愕,不过,他想了一下,还是很认真地告诉她,“你不该问我的!我是个不懂爱的人——”

  “你爱云姊姊,不是吗?”她插嘴问道。

  “没错,我是爱她,但,却不能给她幸福,让她快乐。”他一说完,才发现他提及往事时的心情,不知何时已经平静无波。

  “可是……你却给我幸福,给我很多、很多的快乐呀!”她笑着迎上前去,用天真的眼眸凝望着阎领风。

  一时间,阎领风竟然不敢正视她,他心跳加速地别过脸。

  “所以说——”她故意将声音拉长,神秘地笑着。

  “什么?”他突然很害怕她会说出什么让他难以招架的话来。

  “我猜,你很爱我的。”她鼓起勇气这么说了。

  “不要胡说!我们之间是不能用男女之爱来界定的。”他急忙撇清。

  “是不能?还是你不愿意?”她直率地问下去。

  “是不能!也不愿意!”他提高声音吼着,情绪显得焦躁不安。

  “是因为云姊姊?”她脸色顿时显得异常的落寞。

  “跟她没关系!是因为……”他突然不想再解释下去,只得板起脸作势离去。

  “阎哥哥,对不起!”她喊住他,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失落与沮丧。“我不该问你这些问题的。我想,是你把我宠坏了。我对你而言,终究是个不相干的人,怎么能与云姊姊相提并论呢?”

  她的话没有醋意,而是一种深刻的自卑与莫名的疏离。二十岁的她,已不像当年的她那般简单傻气,她知道,她只不过是一个被捡回来的孩子,他们对她的爱都是基于同情,她怎么能再贪得无厌,想要他从来不给的真情誓言?

  飘着一身白衣,她将长发塞到耳后,低着头,就这么默默无语地走进了房里。

  她的落寞、她的忧郁,看在阎领风的眼中,顿成一种折磨。他情不自禁地跟着她进入屋内,再用一种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深情语气对她说:“你不是不相干的人!你是我的小豆芽,永远的小宝贝呀!”

  “阎哥哥,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虽然……你不爱我,但至少你在乎我,这就够了,真的,够了!”她转过头,笑中带泪地说。

  “喔——丫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他低吼了一声,一个上前抱紧她,将她牢牢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

  一时间,静谧的暗夜中,他们彼此都听见了天崩地裂的怒吼声,那是来自于他们彼此的心口,一份隐忍了三年的深浓情衷。于是,他吻了她,用这三年来的思念吻着她的唇、她的颈、她的耳际,还有她那爱笑的明眸……

  紫荆被他紧紧地嵌入怀中,让他强烈的吻,给瘫了所有的思绪与行动。她只知道她深爱的这个男人,正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来抚慰她思念成病的心;他的手揽着她的腰,与他的身体紧紧地贴合;他的舌侵入了她口中,热情地吸吮她嘴里的蜜汁,彷佛也要把她的心给吸过去似的。她闭起眼,任由他肆无忌惮的探索她,此刻,她的身体像是着了火似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她是他的!不管他爱不爱她,她唐紫荆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

  “啪!”突然,门外的一个动静将阎领风自失控中拉回现实。

  “天哪!看我做了什么?——”他倏地将紫荆推开,自己退到了门口,一脸的懊恼与自责。他看了那还未自激情中清醒的紫荆一眼,旋即转身,慌乱地消失在紫荆的视线中。

  紫荆手按着心口,一手抚着嘴唇,心口还跳个不停。

  “我猜,你是爱我的。”她喃喃自语说着说着,又开始傻笑起来。今晚,她铁定会有个好梦,因为,他不就是她这一生所有的美梦吗?

  只是她的好梦不长,才一个晚上,一切都变了样。

  “早啊!阎哥哥,我替你准备了早餐,是你最爱吃的梅子腊八粥,来,趁热尝一口。”今天的紫荆,特地穿了一身粉红,俏丽中带着浪漫的气息。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我想出去走走。”阎领风始终低着头,看也不看她一眼,还将她的好意推却了。

  “不吃啊!那好吧!不如我陪你去走一走,你好久没回来了,咱们庄里有几个地方都变了,你该去瞧一瞧的。”她没发觉他的冷淡,还迳自高兴地一路跟他说说笑笑。

  “天这么冷,有什么好逛的,不走了。”他故意刁难。

  “是嘛!又下雪了,你看,你头发上全是雪花耶!我帮你擦擦吧!”说罢,她便掏出他送她的绢子,温柔地替他拂拭着。

  “小豆芽,你别烦我,行不行?”他索性板起脸孔说。

  “好哇!那我就坐在这儿,静静地陪你,把嘴巴缝起来。”她笑得天真烂漫,却更加深了他心里的罪恶。

  “我不要你陪我!”终于,他忍不住大吼一声,站起身子,故意冷冷地扔下一句:“替我告诉我娘,我去晓风残苑了,很久没见苏苏,我想去多住几天再说。”

  他走了,丢给了紫荆这样一句话后,就面无表情地走了。

  紫荆一直站着,看他渐渐消失在茫茫大雪中。她站着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天空的雪花,顿时布满了她的发,布满了她的肩头。第一次,她觉得冷得快死掉,因为,没有了阎哥哥,她的世界只有寒冬……

  阎领风这一去,几天都没有下落。

  紫荆病了,发了点烧,有点咳嗽,不过,让人担忧的不是这个,而是她成日闷不吭声的,连她最爱的琴都不弹了,整个人苍白憔悴,失去了往日的乐观、活泼。

  “小豆芽,我让李嬷嬷熬了药,等熬好了,我让她端来给你喝。”阎林飞燕知道她不对劲,却不明白她的忧伤是为了什么。

  “别麻烦李嬷嬷了!她事情那么多,我自己去端吧!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披了件披肩,她索性下床走走。其实,不过是个小伤寒罢了,她可不想如此劳师动众。毕竟她不是阎家的大小姐,只不过是他们捡回来的“野丫头”。

  “彩姊,你别下床嘛!来,我喂你喝!小心,这药可烫着,我先替你吹吹喔!”紫荆行经彩姊的房门口,就听见房里说话的声音,虽粗声粗气的,却暗藏着柔情。

  向来粗枝大叶的牛哥,竟然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一口一口地喂着彩姊喝着。而彩姊竟然笑了,虽然有些腼腆与羞涩,但是,那却是向来冷面的她百年难得一见的温柔。

  不知怎地,这一幕看在紫荆的眼中,却直接冲击到她的心口。她记得从前她生病时,阎哥哥不也是如此对她呵护着?那样的画面,至今还鲜明地印在她脑海中,但眼下,他却流连在苏苏姊的缱绻里,忘了他的小豆芽在此守候……

  她再看了屋里恩爱的景象一眼,随即落寞的往后山走去。她向来爱哭,但又有遇到痛却不喊痛的拗性子,此刻,她只想找个没人打搅的地方,安静地舔舐自己的伤口。

  “我早说过,他是个恶魔。”突然,在这后山的树林中有个声音出现,惊醒了发呆中的她。

  “你是谁?”她吓了一跳,立刻退到远远的角落。这时她才发现,这个人断了一只胳臂,“是你!你来这儿做什么?是不是盘缠不够?”

  “你不认得我了?”这男子很年轻,却一脸凶狠的模样。

  “我认得你,你不就是街上那位落难人吗?”她认得那只胳臂。

  “小豆芽!你再看看我,你再仔细看看我啊!”他上前逼近她。

  “你是……”紫荆被他这么一说,心知有异,便仔细地打量他的面容。他的脸有一半让乱发给遮住,另一半则有一条疤痕,显得有点怪异,不过,他的眼神倒很熟悉……突然,紫荆瞪大了双眼,惊呼出声:“阿东哥?!你是阿东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我会变成这样子,还不都是那恶魔害的!要不是他不教我武功,我也不会偷了秘笈逃出庄,谁知,那几本秘笈全都没有用,我只得再度委屈自己,加入了冷鹰堡供人差遣,想要他们教些功夫给我。但是,那些人根本不信任我,不但把我当阎家派来的间谍看待我,还经常折磨我,根本不教我武功,不过,我阿东也不是好惹的,我还是有办法偷了他们一些秘笈,自己再苦练,谁知,不久前被他们发现,竟然折断我的一只手,还在我的脸上留下这疤痕。”

  “就因为这样,你杀了他们一家十余口?”紫荆想起了那位三当家所言。

  “你知道了?那天在树林里,他们对你说了?”

  “你知道他们在树林拦截我?难道……是你暗中出手救我的?”她恍然大悟。

  “没错!是我扔的石头。”他拨开他的发,用一种专注的神情凝视着紫荆,“小豆芽,几年不见了,我没想到你竟然变得这么漂亮、这么可人,这么……”他伸手想往她脸上摸去。

  紫荆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及时回避了他的触摸。

  她的拒绝顿时像根刺,又扎上了他早就愤世嫉俗的心中。于是,他收起了原先的温柔,扭曲着脸,噙着咄咄逼人的眼光对她说:“你嫌我是吧!从以前到现在,你始终都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是吧!”

  “不,阿东哥,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紫荆连忙对他解释。

  “朋友?哼!那阎领风呢?你把他当什么?当情人?你宁可让他吻你,却连让我碰一下都不成。”他咬牙切齿地说。

  “你……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偷看我?”她大惊失色地问。

  “偷看你又怎样?我不像那阎领风,偷了你的心之后,又跑去别的女人那儿鬼混。小豆芽,你醒醒吧!他不会真心待你的,他连自己心爱的妻子都可以杀死,你留在他的身边,迟早会没命的。”

  “云姊姊不是他杀死的。”她反驳着说。

  “你到现在还要替他解释,可见你中毒太深了。小豆芽,我一定要把你救出来,我一定要带你走!你从来都是我阿东的,我绝不让那恶魔把你据为己有!”他扳着她的肩,近乎歇斯底里地说。

  “阎哥哥绝不会让你带走我的;而我,也不会跟你走。我爱的人是他,就算他不要我,我还是爱他。”她态度坚决地对他说。

  “不,你应该爱我!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小豆芽,你再等一等,等我把绝命白骨功练全了,我第一个要杀的的人就是阎领风,然后我还要杀光冷鹰堡的人,要为我这失去的胳臂讨回公道。之后我要称霸武林,当个武林盟主,而届时,你就是盟主夫人。哈哈哈——”他狂笑不已。

  “绝命白骨功?”紫莉光听这名字就觉得毛毛的。

  “没错!这可是绝世武功,要用七七四十九天,与七七四十九个活人骨才能练成的。而这,可得感谢这镇上的人为我所做的牺牲。”他一说罢,立刻发功。瞬问,几阵阴风刺骨地吹着,只见林间一株株树木应声爆出火花,顿时拦腰炸断。接着,一颗颗死人头骨竟这么飞来飞去,一时间,飞沙走石,吓得紫荆蹲在一旁瑟缩着。

  “怎样?这就是我的绝命白骨功!再过几天,我就练成了,阎领风,纳命来吧!哈哈哈——”

  紫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奔出那片树林的。她只知道阿东哥疯了,他竟然活捉镇上的无辜百姓,把他们拿来练功。他还说他要杀阎领风?!

  “我不会让你杀他的!我绝不许你杀他的!”她一路喘着气,拚命地跑向晓风残苑。她见识过阿东的武功,虽然她从不懂这个,但是,她却很清楚,那绝不是三脚猫的功夫,而是带着致命杀机的武功!

  阎领风一味地喝着闷酒,不理会秦苏苏的劝说。

  “我这儿是妓院,要喝酒,上酒馆去喝!”秦苏苏披上件透明的白纱,手里拿了两壶酒,走进荷花凉亭中。

  “拿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唆了?”阎领风恨恨地瞄了她一眼,随即抢下她递来的酒,又开始大喝特喝。

  “女人一老,就罗唆了。唉!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当日的芙蓉已是黄花凋落。”秦苏苏幽幽地望着阎领风,她的心事,全流露在眼眸中。“老天真是不公平,我老了,你却还是潇洒依旧,再过几年,你可能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了!”

  “你应该找个好男人嫁,别在我身上再浪费青春了。”他迳顾着喝他的酒。

  “是啊!还真浪费呢!跟你耗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冷冷的对我。”

  “我一直都这样的,你不是早知道吗,也说你不计较的。”

  “以前不计较,是以为你到死都是这样子。我认为,能当你的女人,就算是你不在乎的女人,都该心满意足;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动了真心,你竟然会对另一个女人动了这么深的感情。”她早就看出来他心底的秘密。

  “胡说八道!我说过,我不会再对任何女人动心的。”他激动的吼着。

  “那你干嘛喝成这样子?又怎么会在跟我恩爱时,嘴里喊着她的名字?你早就爱上她了,不是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年的流浪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跑来我这儿是为了躲谁?要不是你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她,你不会把自己搞成这样的。”秦苏苏终于把里在肚子的话全说了。

  “住口!我要你住口,听见没有?”他摔下手中的酒瓶,暴跳如雷地说。

  “为什么不说?你害怕吗?你敢大声的发誓,说你阎领风没爱上小豆芽吗?”秦苏苏似乎也跟他杠上了,咄咄逼人地逼近他,试图逼他说出真心话。

  “我说过,所有的女人都不值得信任,都不值得我交付真心!女人,对我来说,不过是泄欲的工具罢了!你还要我的证明吗?”说罢,他便一把将秦苏苏揽了过来,狠狠地往她的唇上吻了下去。

  他粗鲁又狂野地在秦苏苏雪白的身子上吸吮,毫无一点怜香惜玉之情。而这不都要怪她?是她多嘴,硬是挑起了他内心隐忍多时的感情。打从那天在小豆芽的面前拂袖而去之后,一把夹杂着爱与矛盾的烈火,就日夜烧灼着他的心。他真的想她想得心好痛,而他要她的那股冲动,更把他推进了地狱般的痛处中。

  是的!他爱她,他要她,但,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折磨我?”他咬牙切齿地吼道,把他、心底的愤恨与烈火,全发泄在秦苏苏柔软的身子中。他用力一推,将秦苏苏推到了凉亭边,抵着那红色的柱子,用力撕了她的薄纱,再低头侵入她坚挺的双峰间。

  “嗯……不要……”秦苏苏当然知道此刻他心里想的是谁,她想抵抗,却又再度沉迷在他激情狂野的爱抚中。向来都是他要,她就给。于是,她闭起眼,任着他的手、他的舌,肆无忌惮地侵略她的每一寸隐密空间……

  “阎哥哥,我要告诉你,我看见——”而就这在当儿,紫荆突兀地闯入这片私人空间,还看见了阎领风与秦苏苏正在翻云覆雨的震慑画面!

  “小豆芽?!”阎领风倏地放开秦苏苏,错愕地看着紫荆发白的脸。

  紫荆从来都没有过如此难堪的感觉,她觉得,那像是当众让人甩了一个大大耳光,耳朵嗡嗡作响,眼前花花的,脑子空白一片……

  她失了神地望着秦苏苏那披散的发、那撕碎在地的衣衫,还有她只裹着小红肚兜的身子……她再笨,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何况,那样的亲密与温存,她几天前不才刚体验过。而今日,她的阎哥哥却在她的面前,对另一个女人重复着同样的温柔……

  原来她在他的心里,跟苏苏姊没什么不同;原来她唐紫荆的爱,他从来都不在乎。

  紫荆白着一张脸,红着眼眶,颠着脚步奔出这让她心碎的地方。她拼命地跑,像是要耗尽气力似地,往晓风残苑后方的山里跑去。

  此时此刻,她不能回山庄,她不能面对任何人,她更不能见他!所以,她只能这样漫无目的的跑,跑到掉了脚上的绣花鞋、遗落了身上的黑色披肩,也掉了发上的蓝色发带……

  太阳快下山了,天空轰隆隆地雷电交加,磅礴的一阵大雨,无情地打在紫荆那一身单薄的水蓝纱衣上。那是阎哥哥买给她的衣裳,他总说水蓝色适合她,像她的性子,清爽明亮,有天空的包容与无瑕。然而,这片天空却开始下起大雨,因为,他不要她!那她织罗的这一片天给谁欣赏?

  “噗!”地一声,她摔倒在一片泥泞上,溅起的泥水打上她的脸、她的衣裳,终于让她回过神来,有了知觉,也有了心痛的感受,她开始嚎啕大哭。她不是恨他不爱她,她只是伤心,只是难过,她只是觉得一颗心烧得好痛,而这样大的雨却丝毫没有抚平伤口的作用……

  “小豆芽。”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是你?!”她仰起那让雨水、泪水爬满的小脸,是阎领风,他一身湿淋淋的站在风雨里,手上还捡着她的发带、她的披肩、她的鞋。

  他只喊了一句,就什么都没说的弯下腰,抱起了她,一脸心疼地往前走去。

  一直走到了破庙里,他小心地放下她,再俐落地升了火,从头到尾,他与她都沉默得没说半句话。火光将这破庙照得一闪一闪的,整个空间只听到噼哩啪啦的烧柴声,四周安静得让人几近窒息。

  “我想……你年纪也不小,该帮你找婆家了。”他先出声说。

  “好。”紫荆只应了一声,却让他心里揪了一下。

  “嗯……你……喜欢什样的人?我可以帮你留意。”他问得心都淌血了。

  “随便。”她面无表情地回答。

  “这怎么能随便呢?这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幸福啊!”他有些激动地说。

  “只要能早点离开山庄,嫁谁都无所谓。”她声音沙哑地说。

  “你——很恨我是吧!”

  “怎么会?我说过,你永远是我最爱的阎哥哥。就因为这样,我才要快点离开山庄,我知道……你是真的不喜欢我!你对我好,不过是可怜我罢了;而我,不能再烦你了,只要我走,你就可以不必为了躲我再去流浪了。”她脸色惨白地说。虽然事实让她心碎,但,她可以为了他,连心碎都无所谓。

  “小豆芽,我……我不是可怜你……我是——”他这一听,心如刀割地跪坐在她的面前,捧起她的脸,为她拨开脸上的乱发,也为她擦拭泪水。

  “阎哥哥,你不必再安慰我了。其实,只要能让你快乐,小豆芽什么都无所谓。我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几年蒙你的宠爱,我已经心满意足,我不该再奢求什么的。”她说得潇洒,但泪,却不自禁地掉落。她连忙想用手抹去,不料,却让阎领风伸手阻止。

  他情不自禁地靠近她,闭起眼,深深地吻去了她的泪。

  “小豆芽,要怎样才能让你不再爱我呢?”他喃喃地问着。

  “就算天地皆毁了,我最爱的人,还是你阎哥哥。”她也轻声回应。

  她的深情却成了他难以承受的负担,他立刻推开她,别过脸说:“你怎么这么拗?难道……你不知道我一向视女人为无物吗?我不会感动、不会动心,更不会对她们温柔。”他尽量把自己贬得很丑陋。

  “就像你对苏苏姊那样吗?”她想起了他们方才的热烈,又是一阵心痛。

  “没错,就是那样!难道……你不怕吗?你甘心成为男人的玩物吗?”

  “你不会这样对我的!你是个好男人,你是个深情的男人——我懂你的!”她的眼光中,流露出坚定的信心与对他的尊崇。

  “不!你不懂我!我是个大坏蛋,是个坏男人,我从来都不把女人看在眼里,我不会对她们温柔,也不会怜香惜玉。你不信是不是?好,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所言不虚,我阎领风是个恶魔,是个道道地地的恶魔!”

  为了要让她彻底死心,阎领风打算使出最坏的手段。

  他一把撕去她身上的湿衣,在熊熊的火光中,让她仅裹着一件小白色的肚兜,不过,她仍是一脸的无惧,睁大双眼看着他,似乎想看他能搞出什么把戏。

  没办法!他此刻是骑虎难下,为了要让她看清他坏男人的本性,他只好心一横,粗鲁地将她推倒在杂草堆里,再将自己的身子重重地压上去,伸手解开上衣,用他结实的男性胸膛将她的纤细包围住。

  “现在投降,还来得及。”他希望她被吓着了,但,她仍是一脸天真的神情,无畏无惧,也没吭声哀求他。

  阎领风再也忍不住了。她雪白的肌肤就在他的胸怀底下,而那一条小巧的肚兜,顿成一道诱人的陷阱,诱发他体内澎湃的激情。他闷吼了一声,随即往她的粉颈吻了上去,再顺着她的颈、她的耳,他终于占领了她的樱桃小嘴。

  他用尽心力狂吻个不停,而脑袋轰然一声巨响,是他心底那道界线正式溃堤。他挺着发颤的身体,失了控制地扯下她腰下的裙摆,扳开她那修长的双腿,就这么长驱直入。原本他只想吓吓她而已,谁知,他却一发不可收拾,在这个荒山野岭中,就这样夺去了她最珍贵的处子之身。

  “啊——”紫荆从来都不知道,这是一种亢奋中带着痛的激情。但,她已无心思去多想,因为,她爱他,对于他们的合而为一,她激动不已。她闭起眼,由着他的带领,将她所有的感觉从全身的毛孔释放出去。被爱与爱人的感动,顿时让她悸动得频频颤抖,无法自己。

  “痛吗?一切都迟了。小豆芽,我已经停不下来……停不下来了……”阎领风夹杂着痛苦与矛盾,让那一发不可收拾的欲火牵着鼻子走。

  他无法再用杜云娘当借口,也无法再将当年那位小女孩和如今相比较。毕竟,眼前让他失去理智的已经不是小女孩,而是一位充满女人味的小女人了。她娇酣的面容,她朱唇微张的晕红,她如痴如醉的神情,她那呢哝的呻吟把他的心弦绷到了最紧的限度……他再也无力闪躲,只能由着体内的热流,狂野强悍地将他们冲到了云端的最上头……

  终于,她流泪了,流下了她喜极而泣的眼泪。她知道,她已经完全属于了阎领风;她知道,她对他的爱,终于有了一个表达的出口。不管他是否爱她,但只要这一生她曾经属于过他一回,她就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激情过后,阎领风这才喘着气,缓缓地自她的身上抽离,并温柔地为她披起衣裳,再为她盖上让火烤干的那一条披肩。他在她身旁躺了下来,紧握着她的手,将它握在自己的唇边不断地亲吻,是爱怜,也是他无言的忏悔。

  “阎哥哥,我……是不是做错事了?你一定认为……我不知羞耻,我不知检点。”紫荆难堪地这样以为。

  “不!做错事的人是我,不是你。”他叹了一口气,按捺住满腔的激动,他把她的手搁在他的心口上。“天哪!看我对你做了什么?我简直不是人,我真的是一个恶魔,无耻的恶魔!”

  “不!阎哥哥,你别这样说,是紫荆愿意的,是我!阎哥哥,你……哭了?”她侧过头望着他,却发现他的眼中泪光闪烁。

  “天知道我有多么在乎你!可是……我却这样害你。我早说过,跟我在一起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云娘被我害死、苏苏为我赔了青春,现在,连你也……”他哽咽了,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任由两行泪不断地滑落眼眶。

  “我不后悔!我、水远都不会后悔的。阎哥哥,你知道吗?小豆芽注定是你的。打从九岁那一年,我在你背上捅了那一刀起,我就注定要对你负责。所以,你千万千万不要自责,因为,这真的不是你的错!我没有怪你,也不要你给什么承诺,只希望你从明天起,把今晚的事全忘了,你可以当作这事从来都没发生过。”她竟然还反过来安慰他,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理由。

  “小豆芽,你……”阎领风听了,泪却愈流愈汹涌。他突然好气好气她,她怎么可以在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之后,还故作大方地告诉他,要他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天哪!这世界是怎么了?怎么他阎领风一碰到她,什么都毁了。至此,他才相信自己真的栽在她的手上。然而,他在乎的却不是这个,而是一种属于他的宿命,一个会让他心爱的女人受伤的宿命!那像是一个诅咒,而他宁可死,也不要紫荆成为第二个杜云娘,终究会毁在他阎领风的狂爱之中。

  他还是不能爱她,但,他却必须为了今晚的一切负责!

  在回到山庄后的第三天,阎领风终于在想了几千几万遍后,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告诉紫荆说:“小豆芽,我已经告诉了我娘,要她们准备婚礼,我想尽快与你成亲。”

  “成亲?!”紫荆压根儿都没想到这话竟会从阎领风的嘴裹说出。

  “没错!我想……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他打从回庄后,就一直回避着与她面对面,而此刻见着了,他还是一脸的漠然与冷冽。

  “我说过,我不需要你负责。”紫荆疼他,疼到连退路都推却。

  “可是,这事从头到尾不都是你的诡计吗?打从我遇见你开始,你不是一直对我死缠不休?什么脚丫子治病?什么爱情药粉?很好,现在,你终于达成你的目标,我们要成亲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啊!”他几近挖苦的语言,顿时像把利刃,割得紫荆满心是血。

  “我——从来都没这样想过!阎哥哥,你误会我了。我……我不要成亲,我不要你委屈自己来迁就我。”她强忍着泪水,退了好几步说。

  “事已至此,哪由得你说不要就不要。”他逼近她,试图用决绝的无情来粉碎她打死不回头的爱慕。“不过,你也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迁就你?我是何等人物?会委屈自己来迁就你这丫头?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阎哥哥,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懂。”她睁着双眼,直直地望向他冷漠淡然的面孔。她突然无法相信,那么没有温度的话,是从她的阎哥哥口里说出的。

  “你不懂?好,那我就坦白对你说。”他背向她,闭起眼,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之后,这才故作狂放地说:“我虽然是与你成亲了,但,我还是照样会去苏苏那儿,毕竟她在闺房之事比较能取悦我;对你,我实在没什么胃口。所以呢!你只要安心的当我阎家少奶奶就成,别妄想干涉我。不过,你放心,只要有一天你找到一位让你心仪的男子,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放你走!”

  一阵冷风吹来,吹落了她拿在手中的锦帕,也将他的背影,吹成了一片绝望的衣角,消失在她深情款款的眼眸之中。

  她从来都不要他报偿的,但是他一出手,就把她伤到痛彻心肺。

  “小豆芽,你好样的!竟然把我那儿子给收服了,天哪!他终于要成亲了,我阎林飞燕这一回可是抱孙有望了,哈哈哈——”而此刻,整座山庄是闹烘烘的,因为,谁都没料到那位坚持不再成亲的阎领风,竟然突然宣布要成亲了,而且,还是要跟那位人见人爱的小豆芽成亲。不但是吓坏了所有人,也让想孙想得快疯了的阎林飞燕乐翻了。

  只不过,正当她们一行人全兴高采烈地跑来麝薰馆,向紫荆道贺时,殊不知,那却是她无语问苍天的时刻。

  是啊!成亲,那不也是一种可以与阎哥哥长相厮守的方式吗?只不过她不要这样子,她不要他那么无情的脸孔,她不要他认为她城府很深,她更不要他恨她……是的,他恨她!因为在他心目中,“妻子”的那个位子,他原本只为杜云娘而留。

  “小豆芽,你到底是怎么让我儿子动心的?说来听听嘛!”一群人围着她,七嘴八舌地问着。

  紫荆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只是望着被风吹落在地上的锦帕,缓缓地拾起它,看它看得发了傻。原来他送她锦帕,是要她留着擦泪用的,而此后,她将与这锦帕泪眼相依,等着哪天泪干了,这帕子,也就该舍了……

  她笑了,笑得凄凄凉凉的,却不想让人发现。于是她头一仰,将锦帕轻轻地盖在脸上,然后小心地按着它,不让它飞落下来,随着风儿,她装疯卖傻地转呀转的。

  “看,她乐疯了!高兴得像只蝴蝶呢!”大家都这么认为。

  她的泪,这时才悄悄地滑落下来,只不过除了她与锦帕外,没人知道!

  雪,又开始下了,大家都忙着准备婚礼的一切,而院里的梅花也开了,马房里又添了几头小生命,彩姊与牛哥似乎也好事将近……而这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热闹鲜活的在她的面前转来转去,多么完整而圆满的一幕啊!

  她看着,笑着,安静着,倘若这是她葬心前的一种哀悼,那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成亲的日子近了,唐紫荆,却憔悴了。



第5章

  在成亲的前一天,雪还是没有停的迹象,与山庄里那一道道红得发亮的喜幛形成了强烈的对照。

  紫荆依旧喜欢斜倚在窗台,平静的脸上却没有应有的喜悦,但也没有明显的悲伤。她只是突然整个人消沉了,突然将所有的喜怒哀乐全沉淀在窗外的大雪中。

  “少爷是怎么搞的?竟然把苏苏姑娘给请来参加明天的婚礼?实在太不给小豆芽面子了。”一旁正在打扫的下人们一整天都在交头接耳。

  “什么小豆芽,明天起,她就是咱们的少奶奶了。”

  “就是啊!是该改口了,希望她这个少奶奶,可别像上一位那样,让少爷给吓跑了。”

  你们不去干活,在嚼啥耳根子!”阎林飞燕臭着一张脸大吼一声,下人们顿时噤了口,作鸟兽散。

  “奶奶。”紫荆站起身,素雅的小脸上有着强颜欢笑的落寞。

  “还叫我奶奶?该改口了。”阎林飞燕拧了拧眉,拉着她就坐下来。“小豆芽,她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那苏苏是你阎哥哥几十年的……红粉知己,所以呢!她此番是前来道贺的,没别的想法喔!”

  阎林飞燕嘴里虽这么讲,但她心底却气死了。心想,这儿子的脑袋是烧坏了吗?全庄的人都知道秦苏苏跟他的关系,而他却偏偏邀请她来,分明是要给小豆芽难看的嘛!他居心何在?

  “我没想什么呀!”紫荆自然懂阎林飞燕的心意,她只是笑了笑,也不多话,安静得令阎林飞燕老觉得不对劲。

  “你……真的……没事?”她觉得她的手好冰啊!

  “奶奶——喔不!娘,你忙了这些天,一定很累了,早点回房休息吧!我没事的。”紫荆给了她一个可以放心的微笑。

  “真的没事?才怪!”阎林飞燕让她推出了房,一路上嘀嘀咕咕的,一颗心七上八下,觉得这其中一定有鬼,她可得警醒点才是。

  索性她趁着晚上“月黑风高”,一个人摸下床,学人家穿上一身黑衣裳,脸上还蒙起黑布巾,再随便拣了把刀,就这么偷偷摸摸地往更漏院里探去。

  “好小子,要让老娘知道你在成亲的前一晚还去泡别的姑娘,你就完了!”阎林飞燕早就发现客房里的秦苏苏不见人影,她绝不能由着小豆芽这样让人欺负,虽然她盼媳妇盼了那么久,但是,她却不愿小豆芽被她儿子给糟蹋了。

  不过,她才进了更漏院,就发现小豆芽也来了,她就在阎领风的房间里,而那位秦苏苏也在一旁待着。

  “小豆芽,这是苏苏送你的贺礼,是她特地差人从东北带来的。”阎领风早准备好一出戏,就等着紫荆上勾了。

  “谢谢苏苏姊。”紫荆收下那些棉袄貂皮,直想赶快回房。不知怎地,打从阎领风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语后,她就像是被人剥了一层皮,只剩下赤裸裸的身子,显得脆弱无比。

  “小豆芽,别走!我还有话对你说。”阎领风叫住她,还故意将一旁的秦苏苏揽在怀中。“明天拜完堂后,我会在隔壁替你准备一间新房,你就住那儿吧!我还是习惯睡这里,这几天,我有苏苏陪就够了,如果没有重要的事,你就别来打扰我们了。懂不懂?”

  “领风!”秦苏苏一脸不忍地喊着。

  “我知道了。”不料,紫荆的反应出乎他们意料的淡漠,她只是点点头,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逆来顺受。

  这惹得阎领风极端难受,他不要她这么柔顺,他不要她这么逆来顺受。他要激起她的愤怒,他要她恨他、讨厌他,这样,他才能减轻心里的罪恶。

  于是,他再一次当着她的面狠狠地吻起了秦苏苏起来。他知道,她会很心痛,但是,长痛不如短痛,他要用这种残忍的方法,让紫荆清醒过来。

  “苏苏,快,我要你,我马上就要你——”他将秦苏苏扑进那原本该属于紫荆的床上,佯装自己亢奋激昂。

  果然,他这招见效了,紫荆这一看,脸色瞬间惨白,全身不停地打着颤。她按着几近窒息的胸口,举步维艰的逃出了房门。

  掩上了门,她这才痛得弯下腰,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她怕吵了他们,坏了他们的兴致,她说过,只要阎哥哥快乐,她什么都无所谓的。

  不过,阎林飞燕就有所谓了!她这一瞧,心都酸掉了,“咻!”地一声,她从树丛里跳了出来,还撞破了房门,整个人往里头扑去。

  “谁?”阎领风一瞧,发现闯进来的是一位身穿黑衣的神秘人,立刻腾空一跃,打算往那黑衣人踹去——

  “臭小子,你敢?”阎林飞燕大吼一声。

  “娘!”阎领风立刻缩了脚,踢翻了一旁的茶几。

  “臭小子,老娘今天不砍死你,我就太对不起咱们阎家祖宗八代。”她拉下罩子,抽出腰间的一柄菜刀,就往他身上挥过去。

  “砰!”地一声,她把刀劈向床板,却因用力太猛,菜刀给卡在上头了。她拔了拔,还是拔不起来,狼狈不已。

  “用这个吧!”谁知,一旁的秦苏苏拿起一旁的花瓶递了过去。

  “娘,你干嘛?”阎领风好不容易闪过菜刀,这一会儿,眼前又飞来一个大花瓶。而他才正想闪过去——

  “阎哥哥,小心!”紫荆惊呼,上前就替他接住了这飞来的花瓶。然而这花瓶实在太重了,她才一接住,整个人就重心不稳地颠来晃去,连手上的花瓶都摇摇欲坠。

  “啊!小心哪!这里……那里……”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乱成一团,一边想逮着那花瓶,一便又得闪着,忙得不得了。

  “小豆芽,别闹了!”阎领风一个上前想托住她,不料紫荆踩到自己的裙角,滑了一下,刚好把手中的花瓶砸上了阎领风的头。

  约莫片刻的沉默,大家都愣得不发一语。

  “啪啪啪——”突然,阎林飞燕拍掌笑说:“好哇!小豆芽教训得好。”

  “人家是棒打薄情郎,而你这是瓶砸负心汉呢!”秦苏苏接着讲。

  “够了!够了!你们闹够了吗?够了,就回房睡觉了。”阎领风揉着脑袋瓜,一脸疲惫地说道。

  “不行!你今天不给小豆芽一个交代,我就不离开这儿!”阎林飞燕叉着腰,不肯作罢。

  “娘,咱们走吧!阎哥哥要睡了。”紫荆拉着她说。

  “小豆芽!你是傻了还是怎么了?你看不出来他跟这女人窝在床上是要干嘛吗?”

  “娘,这是我跟小豆芽的事,你不要管。”阎领风别过脸,无法面对她们。

  “我怎么可以不管?!你既然不爱小豆芽,干嘛娶她?你不能这样糟蹋她呀!她是个好姑娘,她是我的心肝哪!”阎林飞燕红着眼说。

  “我已经糟蹋她了!”他激动得大叫,“我早告诉过你,你不能把她留在山庄的,我就知道我会害了她,是我亲手断送她一生的幸福呀!”他用力地击着桌子,扭曲着脸,痛苦地说道。

  “什么?!你说你……”阎林飞燕这一听,心凉了半截。

  “娘,不要怪阎哥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而他是为了要顾全我,才逼着自己跟我成亲的,他已经很委屈、很可怜了,你就不要再责怪他了。”

  “够了!够了!小豆芽,你除了这些话之外,就不能说些责备我的话吗?我这样对你,难道……你都不怪我?不恨我吗?”阎领风不敢看她,他那满布红丝的眼睛,失了焦地望向窗外。

  “为什么要怪你?为什么要恨你?”瞅着他。“其实在小豆芽的心里,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我这样爱你,错了吗?到底错在哪里?”

  在紫荆留下这一句话、掩门离去之后,阎领风这才崩溃地掩面哭泣。

  “天哪!谁能告诉我,我这样做对吗?我怎么能这么残忍?我怎么能对她的深情无动于衷呢?天哪!告诉我,告诉我呀!我该怎么办?我可以爱她吗?我有资格再去爱她吗?我的爱,会不会伤害她?”

  这一厢还在痛苦的挣扎着,那一厢也不好过,明天的待嫁娘,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落寞地独坐在飘雪的凉亭中。而他送她的琴,还安静地摆在角落,失去了他的爱,琴,彷佛也锈了……

  “这样的月夜,弹苏轼的水调歌头最美了。”不知何时,秦苏苏走到了紫荆的身后,随手拨了几根弦,单薄的弦音,有凄凉的意味。

  “苏苏姊?”紫荆不料她会出现,脸上的伤悲来不及藏好。

  “我是来跟你道别的!”秦苏苏一脸的平静,只在笑时,漾着淡淡的哀怨。

  “你要走?”

  “是啊!早在十几年前他娶了杜云娘之后,我就该走了。但,我却拖了这么久,拖到年华都老去了才恍然大悟。我本以为我可以当云娘的替身,把他留在我的晓风残苑中,但是我错了!感情这事,怎能随便替代的呢?也替代不了的。”她幽幽地叹着气说。

  “你的话我懂。就像这些年,我一样无法代替云姊姊医好他心里的伤口,我觉得好无助,好难受。”紫荆这时才敢吐露重重心事。

  “所以罗!我想通了,我决定离开晓风残苑,重新过我的生活。”秦苏苏转过头,对她笑望着说:“当杜云娘的替身已经让我心力交瘁,现在说什么,我也不再当你的替身,去让他糟蹋我所剩不多的青春。”

  “苏苏姊,你说什么?我不懂。”

  “小豆芽,你千万不要放弃,你是这么特别、这么完美,你从来都不需要去当别人的替身,因为,你就是主角,你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主角。”

  在留下这句话后,秦苏苏带点黯然、带点释怀的走出了紫荆的视线中。她的话,紫荆不完全懂,她只知道苏苏姊要走了,因为她累了。爱一个人是很累的,二十岁的她,此刻终于体会了……

  今天是空谷山庄的大日子,一大清早就吹锣打鼓的,好不热闹。

  不过,有三个人的心情是不太好的,除了新郎、新娘外,还有那位想抱孙想疯了的阎家老太婆。这原本是让她乐歪的喜事一桩,但在经过昨晚之后,她就什么都不敢想了。

  “新娘来了。”彩姊一身的红衣裳,领着从麝薰馆走来的紫荆,笑得迎风招摇。这画面真是奇怪,扮媒婆的她,脸上的神情竟比新娘还喜气洋洋。

  “彩姊,哇!你今儿个好漂亮啊!”牛哥看得两眼都发直了。

  “去去去!今儿个最漂亮的,是咱们的新娘子。你别胡闹!”彩姊酡红着脸,白了牛哥一眼后,随即眉开眼笑的将紫荆挽进了大厅中。

  芙蓉馆的大厅相当的气派开阔,里头全是上等的紫擅木做成的桌椅茶几,最前面摆着两张豪华的主人椅,后头点了两根红色的龙凤腊烛,还挂上了红色的喜幛,上头还用金字写了两行祝贺词,简单中又不失隆重。

  今天的阎领风难得一身的红,刮去了满脸的胡碴,破例地穿上他看了就刺眼的大红礼服,还让牛哥在他的胸前别上一朵彩球,正式地等着拜堂。

  紫荆一身凤冠霞帔,小脚穿着一双红鞋,翩然来到他的视线中,当年,那位九岁小女孩的面容,瞬间闪进他的脑海中,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童言童语,还有她那老爱帮人治病的小脚丫……想着想着,心头一暖,他就这么笑开来了。

  “哎呀!”紫荆一个紧张,不小心扭了脚踝一下。

  “小心!”他直觉地上前拉住她,才发现她的小手冰冷得让人害怕。此刻她脸上的头巾飞了一下,露出了她的朱唇,与脸颊上清楚的两道泪痕。他看见了,不禁一震,看得心都碎了。

  “一拜天地。”成亲的仪式正式开始,“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慢着!”突然,一个丹田浑厚的声音自厅外传了进来。在大家一阵错愕中,一群持刀佩剑的大汉就这么闯了进来。

  紫荆被阎领风一把揽到身后,随即揭下脸上的头巾,看看来者是谁。

  “单剑飞?!”阎领风一眼就立刻认出来者是谁。

  “哈哈哈——好眼力!姓阎的,今天该是我们做了断的时候了。”单剑飞忍辱偷生了十几年,无非就是为了今日的复仇行动。

  “哼!当年的夺妻之恨,我还没向你讨回来,你今天倒是活得不耐烦,自己送上门来。”阎领风一想起当年的耻辱,就满肚子怒火。

  “夺妻?哼,云娘本是我的妻,是你仗着自己的权势与武功,硬叫她爹把她许配给你!而你既然娶了她,却又不好好珍惜她,竟热……还把她杀死?!阎领风,你的良心在哪里?你把云娘还给我!我要为云娘报仇!”

  单剑飞一说罢,立刻对阎领风使出他苦练十多年的“摧心化骨掌”;阎领风的功夫也不弱,人一闪,再推出一掌,硬接下他的招式,开始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搏斗。

  “牛哥,保护所有的老小。”阎领风一边打,一边还下着指令。

  “阿虎,去把新娘给我抓起来!我要他尝尝失去心爱女人的痛苦。”单剑飞也是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壮烈气势。

  “喂,不要打,你们不要打了!”紫荆发现单剑飞的功力并不在阎哥哥之下,在方才的一来一往中,他们互有受伤,不相上下。

  “牛哥,保护小豆芽啊!啊——”阎领风分了心,一个不小心,便让单剑飞刺来的一剑给划伤了手臂,顿时,鲜血喷了出来。

  “阎哥哥。”紫荆尖声大叫,欲奔上前去看他的伤。不料,单剑飞见机不可失,一个飞跃,攫住了紫荆,化来一手扣着她的背,一手掐着她的颈子。

  “不要!”阎领风这一瞧,心都快停了。谁都没发现,一直跟在单剑飞旁边的三当家脸色不对。

  “哼!你会求我了吧?当年,我跟云娘是如何苦苦哀求你,要你放了我们,可是你呢?不但无动于衷,还不断地派人追杀我们!阎领风啊阎领风,你也会有今天?哈哈哈——我就要你亲眼看见你的女人死在你的面前——这是你的报应,是你杀了云娘应得的报应啊!哈哈哈——”

  “不要!云姊姊不是他杀的,她是自己自戕而死的,她觉得对不起阎哥哥,又不想连累你被杀,所以就……”紫荆突然大声喊道。

  “胡说!云娘不会自杀的,她是被他杀死的!”单剑飞并不相信她的说法。

  “是真的,是我亲眼看见的!她还给了我一个玉佩,要我亲手交给你。”在这紧要的关头,紫荆突然想起当年杜云娘交给她的玉佩。于是,在单剑飞半信半疑之中,她被押回房,拿出那一块几乎让她忘记的玉佩来。

  “这……这真是……云娘的,她……”单剑飞一拿到玉佩,神情突然变得好温柔,但又好感伤。

  “云姊姊交代我,要我交给冷鹰堡的单剑飞,可是当年我才九岁,我只能收好它。单堡主,请你相信我,阎哥哥跟你一样,都是那么深爱着云姊姊,他怎么会杀她呢?他已经为了她的死恨了自己大半辈子,你们之间的恩怨,是否就该从此了结?”紫荆站在他们两个大男人之间,试图消弥这一场宿怨。

  “了结?那……我这十几年的辛苦,不就付诸流水?不,我不会就此罢休的,就算云娘不是他杀的,也是他间接逼死的!”他激动地大吼。

  “我承认,是我逼死她的,可是,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的人是我,不是她。”阎领风害怕失了控的单剑飞会伤了他的小豆芽。

  “大哥,这姑娘跟你无冤无仇,你放了她吧!,”三当家说话了。

  “只要是跟阎领风有关的,就是跟我有仇——”她是他的新娘呀!

  “不,她在我心里根本不算什么,我根本不想娶她,我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所以,你杀了她,根本伤不了我。不如……放她走算了。”阎领风只得这么说以保住紫荆的性命。

  “阎哥哥?!”紫荆自然不懂这是他的权宜之计,单纯的她这一听,双脚一软,心都碎了一地。

  “你不爱她,还娶她干嘛?你这浑帐!”三当家显然很生气。

  “我娶她,不过是可怜她罢了!谁都知道,我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云娘,其他的女人对我而言根本没有意义,而她,也是一样。”阎领风很艰难地吐出这些话,却发现紫荆的脸上出现一种前所未有的难堪与绝望。

  “没错!你就是这样的浑帐,而我的云娘……竟然为你这浑帐日夜歉疚难当,最后,还逼得她无路可走,只得自尽……”单剑飞涕泪纵横,咬牙切齿地将手中的玉佩用力这么一捏,玉,竟然碎了,里头竟掉出一张纸条。

  “恩恩怨怨何时了?爱恨情仇且勾消。风吹云散日光现,来生再披夫妻袍。”单剑飞颤着声念着纸条上的字句。原来杜云娘早知道会有今日的情景,所以,她早将纸条写好,嵌进了玉佩里,好为来日化解仇隙。

  一时间,全室一片沉寂,原有的肃杀之气似乎逐渐消逝。

  “咻咻咻——”突然,几个人骨就这么出其不意地飞进了大厅,惨叫声倏起,门外几个冷鹰堡的大汉全七孔流血地倒了下去。

  “谁?!”全部的人一同望向大门。

  “哈哈哈——是我!没想到吧?本来是想等你们自相残杀之后,我再来收拾残局,不过现在一看,我还是得亲自动手。”是阿东,他晃着仅有的一只胳臂,冷冷地笑个不停。

  “阿东?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你……”彩姊大叫一声,随即奔上前去。

  “都是他们的杰作!要不是那恶魔,我也不会逃出山庄;而他们,竟然还砍了我一只手!我只不过想学武功而已,你们却把我逼入这样的绝境。”

  “你还有脸说?你为了偷武功秘笈,竟然不惜杀害我单家十余口,像你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我单剑飞非杀了你不可!”

  “是吗?只怕——你们没这能耐了,因为,我的‘绝命白骨掌’已经练成功了。哈哈哈——你们纳命来吧!我要你们把欠我的都还给我!”他一说罢,立刻在彩姊与紫荆的心口点了穴道,护住她们的心脉,接着,他便运起功,顿时,天崩地摇,数十颗白骨飞来飞去,还发出了尖锐怪异的音波,直刺听者的心肺。

  “啊——”一时间,屋里的老老小小全捂住耳朵,痛得在地上打滚。

  “可恶!”阎领风气极之下,奋不顾身地往阿东身上扑去;一旁的单剑飞与三当家也加入了支援的行列,与阿东打得如荼如火。

  不过,阿东的“绝命白骨掌”实在太惊人了,不但震伤了他们的内力,眼看屋里其他人就要七孔流血而亡。

  突然,琴声大作,不知何时,紫荆搬来了她的古筝,开始专心地弹奏起来。她想起当年她不也是用这方式,弹昏了一群坏人吗?

  “小豆芽,你干嘛?”阎领风诧异地问道。

  “阎哥哥,你家的阎式乐谱借我弹一弹,而且,我要倒着弹。”此刻的她,琴艺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因此,这一回弹起那乐谱,更是气势磅礴,很具杀伤力。而这谱蕴藏着天地的玄妙,无心者,就听不到特别的东西,但一旦包藏祸心,它便循着为祸者心中的恶念,一起反弹回去。

  “啊!我的头好痛啊!别弹,小豆芽,别再弹了!”阿东突然发出哀嚎,抱着头,脸孔扭曲。

  阎领风见状,二话不说挥出一剑往他身上砍去,想先制伏他,不料,阿东见情势不妙,上前一跃,拎起了紫荆便拔腿往外奔去。

  “小豆芽!”阎领风心惊,便立刻追了上去。

  “老大,我去去就来。”三当家虽负着伤,也拔腿跟了过去。

  “阿东哥,你干嘛?你放开我,放开我啦!”一路上,紫荆拼命地叫喊。

  不过,阿东都置若罔闻,他只是铁青着脸,抿着双唇一言不发,将紫荆粗鲁揪着飞奔。

  他虽然少了只胳臂,但,他的脚力却相当的惊人,而这也是他这几年“逃命”逃出来的成果。他将紫荆扛上肩头,再轻松地穿过树林,往后头那处高耸的悬崖峭壁攀爬着。

  “阿东,快放小豆芽下来,你会摔死她的!”轻功不错的阎领风,自始至终都紧追在他的身后,此刻,他也随阿东攀上峭壁。

  “你别过来,否则,出了什么事,你要负全责。”阿东看准了他的弱点,根本不理会地迳自往上头攀去。

  “阿东,你要杀的人是我,跟小豆芽没关系。”阎领风乘机往前逼近。

  “咻——”谁知,阿东伸脚一踢,就往阎领风的脸扑去。

  “啊——”阎领风顺势一闪,虽闪过了他的凌厉,却不小心踩了空,倏地往下滑。

  “阎哥哥!”紫荆大惊失色,立刻大叫一声,身体也随之剧烈晃动。

  “啊——”阿东受了她的牵扯,一个不稳,也向下滑动。

  “不,不要!”阎领风好不容易抓住峭壁上的树枝,稳住了自己,抬头一看。

  山壁上的石头纷纷滚落,只见阿东扛着小豆芽,就从数百公尺高的山壁上垂直滑下,阎领风一看,心都停止跳动了。

  “呀——”突然,阿东奋力一跳,及时跳入峭壁旁的凹洞中。

  “阎哥哥?阎哥哥!”紫荆才安全落了地,便想也不想的跑到凹洞口,看阎领风是否还挂在峭壁上?

  “可恶,你这个可恶的女人!”阿东上前扳过她的身子,当场给她一个耳光,把她打得跌坐在地。

  “你干什么?”紫荆错愕地望着他,发现他满眼的凶光暴露。

  “你还敢问我要干什么?你这个贱女人,竟然为了他,差一点就害死我,要不是我功夫好,我现在已经粉身碎骨了。”他抓着她的衣领逼视着她说。

  “你大可放了我呀!我保证,只要你放了我,阎哥哥不会杀你的。”

  “放了你?哈哈哈——小豆芽,我怎么可能放了你?我这是在救你,我不能让那恶魔占有你,他会害死你的。”他突然狠狠地将她抱在胸口。

  “你放开我,阎哥哥才不是恶魔,他不会害死我的!”她推开他,频频后退。

  “你这个笨女人!那恶魔在成亲的前一天,还在跟那个青楼女子缠绵不休,你要是跟他成了亲,岂不断送一生?他根本不爱你,也根本不在乎你,他只是把你当成家里的宠物,等他哪天玩腻了,就把你当垃圾扔了。”他逼近她,伸手轻抚着她的脸、她的发,他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往她的唇瓣而去——

  “不要!”紫荆一个翻身,及时闪过他的亲吻。她仰起头,满脸倔强地说:“就算他不爱我,我还是爱他的,而且我已经跟他拜了堂,我唐紫荆这一生都是他的人。阿东哥,我知道你疼我,请你放了我,紫荆会永远感激你的。”她试图用以往的青梅竹马之谊,来消除他暴戾的心。

  此刻的阎领风正一步一步地攀到这凹洞外头,刚好听见紫荆深情的话语,他动容得频频颤抖。他咬紧牙根,奋力地再往那洞口接近。此时此刻,他才明白紫荆与他,早已是盘根错结的相融,一个是菟丝,一个是女萝,而他们以深情缠绕着彼此,深入了彼此的生命中,谁缺了谁,都不能独活。今天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他要救出她,他要为他的残忍向她忏悔。

  “唐紫荆,你这个笨女人,你看不起我是吗?你宁可跟那恶魔成亲,也不要跟我走?”阿东本来就练功练得走火入魔,再加上紫荆的刺激,他两眼泛着红丝逼视着她,体内的杀气已经升上心口。“枉费我今天为了你不惜大开杀戒,你不但不感激我,还弹什么古筝来破我的功。唐紫荆,你太伤我的心,我对你一片深情,你竟这么辜负我!”他一说罢,一甩手,打得紫荆眼冒金星,连头上的发带都掉了,头发顿时泻了一肩。

  “你……你不要过来,你要干什么?”紫荆抚着热辣辣的脸颊,万分惊恐地望着他逼近的手。

  “小豆芽,你好美、好美呀!”他将她拉向他,抚着她的脸,低头闻着她的发香说道:“他配不上你!我阿东绝不会让他得到你的,因为,你是我的,就算得不到你的心,我也要你的人。”说毕,他粗鲁地将她扑倒在地,狂乱粗野的吻着她的身体。

  “不要!放开我,救命啊!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我是他的人了!”紫荆满脸泪痕地放声大吼。

  她这么一喊,阿东立刻停手。他一脸错愕地望了她好一会儿,脸色由原先的烈红转成铁青,嘴唇还发白。

  “我永远都不会是你的!我的心、我的人,早就是他一个人的了,你死心吧!像你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恶魔,才是罪大恶极的恶魔!”紫荆忿忿地怒瞪着阿东,说出她自小到大都未曾说过的重话。

  “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怎么会是他的人?我每一晚都在你的房问外监视着。”

  “那你应该知道,有一晚我没回山庄。”紫荆破釜沉舟地说。

  “是、是有一晚。难道……”阿东这才恍然大悟。

  “没错!就是那一晚,我跟他在一间破庙……”她想起了当晚的恩爱。

  “不要说了,不许再说下去了!”阿东又甩了她一个耳光,再掐着她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对她狂喊:“你这个贱女人,你竟然跟他发生了苟且之事,枉我一直当你是位冰清玉洁的仙女,你……你这么作践自己去跟他……你简直是个妓女,不要脸的妓女!我掐死你,掐死你算了!”

  盛怒的阿东已经发了疯,用着所有的气力紧掐着紫荆的粉颈,眼看她的双瞳逐渐放大,脸色死白,一口气喘不过来——

  “住手!,”阎领风终于攀上洞口,大声一喝,阿东随即转过身来。

  “不要过来!否则,我杀了她。”他的手还是掐着她,要胁着说。

  “好,我不过去。阿东,放了小豆芽。只要你放了他,我保证,我绝不会为难你的。甚至……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阎领风就站在凹洞口,身后便是万丈深渊,只要稍微一个重心不稳,便会掉下去。

  “哈哈哈——这可是你说的。”突然,阿东眼中闪过阴森森的一抹,瞄着阎领风腰间的短匕说:“听说,空谷玉匕只有阎家的人能使用,我没看过,想开开眼界。”

  “你要吗?我可以拿给你。”阎领风立刻抽出玉匕,递上前。

  “哼!我没这么笨!我只剩一只手,谁不知道,你要趁我拿玉匕的空档偷袭我,我要你拿这匕首,往自己的大腿各刺一刀,取信于我。”

  “不要!阎哥哥,不要管我,你走!”紫荆一听,心焦地喊着。

  阎领风没吭声,他只是凛着坚决的神情看了看阿东,又看了看紫荆一眼,这才举起它,狠狠地往自己的双腿上用力刺下去。

  “啊——”他闷吼一声,血迹顿时染遍了衣服的下摆。

  “不!阎哥哥。阿东,你这个混蛋,你才是恶魔,恶魔!”紫荆望着那鲜红的血渍,情绪失了控地狂呼呐喊着。

  “哈哈哈——好好,不过,这两刀还不能消我的心头之恨。这样吧!你曾经用那只手打了我,所以,我讨厌那只手,你替我把它废了。”

  “不可以!阎哥哥,你别理他,他是存心要你死的。”紫荆急得大叫。

  “怎么?小豆芽比不上一只手?那我就……”阿东作势用力一掐。

  “好,我废,你别伤害她,啊——”他挥着匕首作势往左臂刺去。

  “不要啊!”就在这当儿,紫荆踢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及时打中阎领风的手,所以他的左臂没有废掉,只是受了伤,血流如注。

  “可恶,你这臭女人,你找死!”阿东气极的抓起她的头发,将她往一旁的石墙上撞去。

  “不要伤害她。”阎领风心急如焚,欲上前阻止。

  “不要过来,你想她死吗?”突然,阿东激动得拎起紫荆,就往凹洞口走近,“阎领风,这女人我得不到,也不让你占着。所以,你是想我把她扔下去?还是你自己跳下去?由你选择。”他作势将她往外推。

  “不要,我跳,我跳。”在这紧要关头,阎领风决定,要用自己来换回小豆芽的生命。因为,失去了她,他一个人也无法独活。

  “不可以!阎哥哥,你不可以跳啊!你这么做——不值得啊!你不值得为了一个你根本不爱的女人牺牲。虽然……我们已经拜了堂、成了亲,但你说,只要哪一天我想离开,你就会放我走的,而现在,你就当我要离开你,你就别理我,你赶快走。”紫荆痛哭失声地说着。

  “不!小豆芽,我不能丢下你不管!你是我的宝贝,我的妻啊!说什么我都不能让你死。”阎领风泪流满面地说。他不是贪生怕死,只是一想到就要跟她生死永别了,他就心痛得无法承受。

  “谢谢你,阎哥哥,谢谢你这么安慰我。可是,爱情不是怜悯,你不要同情我。其实,还是你聪明,还好你不爱我,这样……我死了,你就不会太伤心了。是啊!你不爱我。你知道吗?我好高兴,你不爱我。”她深情地凝望着他,笑得凄美动人。

  “小豆芽,我对不起你!我多想能在往后的日子里好好补偿你,可是,我还是得亏欠你了。我爱你!我好早好早以前就爱上你了。如果,你可以原谅我的话,就请你好好保重你自己,不要为我伤心,不要为我哭泣,为我好好保重自己。”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他多想在这最后的一刻里,再度轻抚她那如缎的脸庞。那一直都是他心底最温暖、最多情的梦,而今,他再也无福消受了。

  “跳啊!不然,我就不客气了。”阿东强烈的逼迫着。

  “不要!不可以,阎哥哥,啊——”就在紫荆拼命的哀求中,阎领风用着他最深情的眼光望了她一眼后,就这么纵身跳下万丈深渊。

  “阎哥哥,不要离开我,紫荆来陪你了。”紫荆崩溃了,她奋力地甩开阿东的手,打算跟着往下跳,不过,阿东却一把抓紧她,再重重地把她扔进凹洞里面。

  “哈哈哈,他死了!他终于死了,阎领风死了,那恶魔死了,哈哈哈——”阿东仰头大笑不止。

  “让我死!他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你怎么不让我死?”紫荆瘫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想死?哼!你想得美。虽然我得不到你,但是,我也绝不会轻易地放过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这个妓女!”他发了狂地撕了她的上衣,露出了她圆润粉嫩的雪肌,顿时让他欲火焚身,无法自己。

  “你……你要干什么?你不可以!”紫荆双手掩着前胸,吓得缩在角落。

  “谁说我不可以?我这就让你看看我到底可不可以。”说毕,他便像恶虎扑羊般的扑了上去,粗鲁地扯下她的肚兜,再把自己压了上去。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是阎哥哥的,谁都不可以……”她使尽所有的气力挣扎个不停,却也在坚决的语气里,生起了一种绝望的神情。

  殊不知,阎领风并没有掉下去摔死,而是在半山腰处,让那位及时赶到的三当家给一把接住,并且重新攀着树枝往上爬向凹洞。

  “小豆芽,你死心吧!这一会儿没人会来救你。只可惜,我不能在阎领风的面前占有你,否则,看他当乌龟的样子,铁定很有趣。”阿东狰狞地笑着,然后用力地扳开她的双腿,眼看着他就要侵略——

  “嗯——”就在这当儿,一团血自紫荆的嘴角流出,她闷哼了一声,随即闭了眼,昏厥过去。

  “怎么会这样?小豆芽!”阿东一惊,立刻扳开她的嘴,这才惊愕地发现她竟然咬舌自尽。

  就在阿东失了神之际,阎领风与三当家及时爬了上来,你一刀我一剑的,就这么把阿东当场给砍倒在山洞中。

  “小豆芽,小豆芽!”阎领风扑上前,一把将紫荆抱在怀中。“不!不要这样对我!小豆芽!你不能死啊!你醒醒啊!”他慌乱地擦着自她嘴角不断流下的血,发了狂地痛哭流涕。

  “天哪!怎么会这样?对了!含香珠,快找出香包,取出含香珠给她吞下。”一旁的三当家想到什么似地大叫。

  “什么?”心碎的阎领风没听懂他的话。

  “要我死你们也得陪葬……哈哈哈——”这时,阿东竟倏地跳了起来,还发了功,一时间,整座山洞剧烈地摇晃着,成堆的石头如千军万马滚了下来。

  “啊——”阿东让一块大石头给压住,只听见他惨叫一声,便断了气。

  “快走!这洞要崩了。”三当家眼见情势危急,才要拉起阎领风往外奔去,不料,山洞突然崩裂,阎领风并未发觉,因为他还是抱着紫荆,失了神地流着泪,生与死,他已经都不放在心上。

  “轰轰轰——”几声巨响,三当家才抓住一根树枝荡了出来,转头一看,却发现整座山洞都塌了,而阎领风抱着紫荆,就这么随着石块掉进山崖下方,愈来愈远,愈来愈小……

  “不!小豆芽,我的小豆芽啊!”整座山谷除了天崩地裂声之外,还有他唐凛深恸的哀嚎。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失散十多年的么妹,还不及相认,就这么天人永隔了……

  “重过阁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阎领风两眼红肿,整个人失了魂地抱着全身冰冷的紫荆喃喃自语着。他一直这样抱着她的身子,就算从那山洞掉落,他都没有空出手去攀附任何一个逃生的枝头。因为,她死了,他怎能让她孤独的走?他要这样紧紧牢牢地抱着她,就算死,他也绝不放手。

  不过,上天似乎要惩罚他阎领风,竟然让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摔死,只掉落在一个深水湖泊中,湖泊的四周被石壁包围着,没有出口,只有几株枯树与野菇灵芝,安静得像是世界的尽头。不过,这也好,就让他与他心爱的紫荆在此依偎相守。

  “小豆芽,你等着,我帮你把脸擦干净,帮你把头发梳好,你是我最美丽的豆芽仙子,我不能让你这么脏兮兮的。你等我啊!”阎领风轻轻地放下她,抽出她随身携带的锦帕,就跑去湖泊处沾着水,再温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泥巴。

  “小豆芽,你别怕,阎哥哥会在此陪你,永远都不离开。”他解开她的衣裳,继续用锦帕往她身上擦。“你还记不记得,你九岁那一年,我们不也同样在山洞里住了好几天,就像现在这样。你是那么善良,不但四处张罗吃的东西喂我,夜里还用你的小脚丫靠在我的肚子上,说是要替我疗伤。你知道吗?我那时好气你,因为……我怕你呀!怕你会让我感动。我想,我们俩是注定要在一起的,我们注定会相爱,只是,我太顽固、太懦弱了。我是那么的爱你——但却把你伤得这么深。如果,时间可以倒转,你可以活过来,我会在你十七岁的那一年就娶你为妻,带着你云游四海。夜晚,我会为你洗脚、替你暖被热床;清早,我会帮你拭脸,梳发画眉毛。我要为你熬你最爱吃的雪耳粥,再一口口吹凉喂你,我还要……还要……”

  他愈说愈哽咽,低着头,哀恸地啜泣着。他哭着,泪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她的衣裳。泪眼蒙胧中,他突然发现一个香包,从她腰间的衣缝裹露了出来。他突然想起那位三当家说的“含香珠”。

  “含香珠?!”他迅速扯下香包,左晃晃右摇摇着,干脆一把撕了它,果然,里头藏了一颗珠子,还香气薰人呢!

  他立即拿起珠子往她的嘴里塞,但是,珠子却卡在她的喉咙,根本进不去。阎领风倏地低头扳开她的嘴,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拼命地向她吹气。

  他吹了约莫三个时辰,那含香珠才让她吞进口中。但是,他等了好久好久,她依然没半点动静,让他又陷入了椎心刺痛的绝望中。

  “不!我不能灰心,我要试一试。小豆芽,你要为我活起来呀!”阎领风收起焦虑与绝望之情,用尽所有的心力来做最后的拯救。

  他不断地用手搓着紫荆身上所有的冰冷处。他搓着她的脸,搓着她的手,搓着她的心口处,也搓着她的脚丫子,他一边搓,一边深情地与她说话,在搓了将近一天一夜之后,他索性将她抱在怀里,用他全身的温暖试图将她唤醒。

  一天一夜的嘶喊,已让他喉咙沙哑,泪都流干了。狼狈不堪的他,将脸贴在她的小脸上,闭起眼,一直喃喃地说话。突然,他觉得他的脸上湿湿的,遂睁开眼一瞧。

  两行泪,就从她的眼角滑了下来,谁说她死了?谁说她无动于衷?那两行清泪,不就是给他的回答?

  他心一震,立刻捧起她的脸,用力地喊道:“小豆芽,你醒醒,你看看我啊!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你说。我要告诉你,认识你,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我要告诉你,我好爱好爱你呀!如果你没醒来听我说这一句,那我将抱憾而终。小豆芽,你醒醒啊!你听见我在叫你吗?你听见我心碎的声音吗?你跟我说啊!你说啊!”

  她依旧没说话,只不过,她缓缓地睁开了那水汪汪的大眼,眼泪像江河溃堤般的流下。其实,他的呼唤她早就听见了,她好不容易让他爱上她,她怎能甘心就这么走了呢?只是,她一直在与黑暗拉锯着。当他的妻子是她此生最美的梦想,而她已跟他拜了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倘若她走了,谁来抚慰他心底的伤?谁来逗他笑?又有谁来与他深情对望?

  “嗯……我……嗯……”她想开口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豆芽,我的宝贝呀!”阎领风激动得全身发颤,他那干了的泪,又再度地流了出来。他的心跳得好急、好快,一会儿抱紧她,一会儿又在她的脸上吻个不停,她的重生,也将是他的重生,而这一回,他绝不再让她离开!

  他激动地笑着,哭着,完全忘了他的双腿与左手的伤。而一天一夜了,伤口的血还流个不断,直到他看见他的紫荆醒来的这一刻,他心头的石头才放了下来,但,人也随之瘫痪。紫荆的脸,在他的注视下,愈来愈模糊了,一道飘飘幽幽的黑暗,就这么袭向他,卷去了他所有的知觉……

  他的小豆芽活了!就算要拿他阎领风的命来换,他都甘愿……

  “儿子,你醒醒啊!你别吓娘,你快醒来啊!”

  一些急切的呼唤声,人声杂杳的声音,就这么由远而近,由模糊而清晰地传进阎领风的耳中。

  终于,他睁开眼了,映入眼帘的,是阎林飞燕那哭得红肿的双眼。

  “娘,我怎么会在这儿?你的眼睛……小豆芽?是不是小豆芽怎么了?!她人呢?她还活着吗?她在哪儿?我要见她!”他倏地坐了起来,却发现全身酸痛,一双腿绑上了厚厚的一层纱布,动弹不得。

  “她没事。”阎林飞燕赶紧安抚他。

  “你骗我!她没事,你怎么会哭成这么丑?”阎领风急得大吼。

  “说我丑?!老娘是担心你死了,才会把自己哭得像个蛤蟆似的……臭小子,你非但不感激我,还说我丑?!”阎林飞燕满腹委屈。

  “娘,你这是说到哪儿去了?我……我拜托你,告诉我,小豆芽到底怎么了?”

  “她没事!她只是受了惊吓,身子很虚弱,不过……”

  “不过什么?”他心一震,紧张得不得了。

  “她的舌头受了伤,好几天都必须上药包扎,恐怕一时间还不能说话。”

  “那怎么得了!她那么爱说话,要是让她一天不能开口,她铁定会闷坏的!对了,娘,你们怎么知道我们陷在那儿的?”阎领风这时才想到。

  “多亏了那位冷鹰堡的三当家,是他跑回来报讯,还领着咱们庄里跟他堡里的弟兄,沿着山沟寻找,最后,才在那湖边发现你们;大家劳师动众的编了个竹篓,再由那位三当家下去,把你们一个个背上来。儿子啊!你们这命,算是给冷鹰堡的人捡回来的,我看,往日的恩怨就一笔勾消吧!”

  阎领风沉默了半晌,这才幽幽地吐了一口气说:“救回小豆芽,再大的恨,都不算什么了。对了!那位三当家呢?我要当面谢谢他。”

  “喔!他呀!打从你们回庄后,他就一直待在小豆芽的房里呀!他对小豆芽真的是好得没话讲,三天三夜都没阖眼的照顾她,不过,这也难怪嘛!他是小豆芽的……喂——儿子,你干嘛?你疯了?别去啊!你全身是伤,不能乱动啊!”阎林飞燕说着说着,转身一瞧,却发现阎领风竟然已经跳下床,怒气奔腾地朝着麝薰馆的方向杀去。

  在麝薰馆中,紫荆眼眶湿润地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个布娃娃,看得激动不已。

  “要不是这布娃娃,我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就是小豆芽。”唐凛流着泪,笑说道:“你还是这性子,什么东西都是旧的好,连这娃娃破成这样都舍不得丢。所以,我替你重新将它缝好,照以前娘做的样子缝的。”

  “嗯嗯——”紫荆不能说话,只得比手画脚的来表达她心里所想。她想说的是:“二哥,你的手艺还是这么的精巧。还有啊!你怎么会把珠子藏在香包里呢?要不是这场意外,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这是娘特别交代我的。她说,这珠子是救命用的,很珍贵,一定要藏好。”唐凛笑说,他知道紫荆说些什么。

  “嗯嗯——香嗯嗯?大姊嗯嗯——”她边说边比着。意思是:“所以,你想出了香包?二哥,难怪娘老说三个孩子里就属你最聪明了。唉!就不知道大姊现在人在哪儿?过得好不好?”

  “大姊?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以前我是最担心你的,但是,你不也过得很好,除了你要嫁给阎领风这件事,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唐凛的话还没说完,突然闯进来的人影对他猛挥一拳。

  “喂——你干嘛?”唐凛一闪,立刻跟对方拆起招来了。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蛋!我还以为你是条好汉,原来,你就是冲着我的小豆芽而来,怎么?想拆散我们?我先拆了你的骨头再讲。”阎领风刚好听到他最后一段话,气得七孔生烟,放手跟他打了起来。

  “嗯嗯。不要嗯嗯了……”紫荆见两个大男人干起架来,她想劝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嗯嗯啊啊的,在一旁穷嚷嚷。

  “喂,你们干嘛?住手,住手!”阎林飞燕及时赶到了。

  “我就说嘛!像他这种野蛮人,你怎么能嫁给他嘛?我不准!”唐凛气得跳脚。

  “我是野蛮人?那你又是谁?我跟小豆芽的事,哪轮得到你来插嘴。”阎领风被阎林飞燕拉住,受伤的腿又开始渗血。

  “啊——嗯嗯血。”紫荆瞧见了,立刻跳下床,扑到他的腿边。

  “小豆芽,你告诉我!你不想嫁我了吗?你是不是后悔了?我知道我伤你很深,但难道你连让我补偿你的机会都不给我?小豆芽,你说话呀!你不说,是不是就代表……你不原谅我?我是罪有应得,我是恶魔,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他由于情绪激动,压根忘记了紫荆舌头受伤,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嗯嗯——嗯嗯——”紫荆在一旁拼命地摇头又点头,但是,他还是迳顾着沮丧与自责,根本没听懂她的意思。她顾不得矜持,就这么一把捧住他的脸,将自己的唇印上了他的。

  一时间,全室一片静谧!

  阎林飞燕与唐凛是看傻了,而阎领风与唐紫荆则是忘我地在对方的唇片中诉说着心底的浓情爱怜。

  “咳咳——”阎林飞燕先出声,“咱们……先出去了。”

  “慢着!我跟这臭小子的事还没解决。”阎领风及时回了神地说。

  “解决个屁呀!他是小豆芽的亲哥哥,叫唐凛,你以为他是谁?”

  “什么?哥哥?!”阎领风这才愣愣地望着唐凛,再望望紫荆,一头雾水。

  “我这个妹妹,外表看起来怯懦,但骨子拗得很。唉!没办法,谁教她打九岁就喜欢你了。她对东西向来都是愈旧的愈好,我看,就算天塌下来,她都非嫁你不可了。不过,你最好别惹她伤心,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唐凛丢下了这一句,就与阎林飞燕识趣地退出房。此刻,房里就只剩下阎领风与紫荆两个人,缱绻情意尽在他俩的眸光中。

  “看来你还是得当我的妻子罗!”阎领风牵起她,陪她坐在床缘。

  “嗯嗯我——高兴……嗯……”她试着讲出她的激动。

  “你知道吗?我们拜堂的那一天,当我看见你穿上凤冠霞帔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都快停止了,我感觉到,我这一生再也无法与你画清界线了,我好感动,也好担忧,我怕我的爱会把你烧毁,我好无助、好惶恐,我是那么的爱你,但却不知该如何拿捏。”阎领风轻轻地揽着她,轻轻地吻着她的眼、她的眉。

  “嗯嗯……我……知道……嗯嗯。”她尽量表达出她的欣慰。

  “小豆芽,你知道吗?你已经把我降伏了!我阎领风这一回是彻彻底底的投降了。可是,这样的臣服却让我好舒服,好快乐。这一辈子,我想我都不会后悔。”他猛然将她抱紧。

  “嗯嗯……痛嗯嗯……”突然,紫荆哼了几声。

  “别再嗯来嗯去了!我知道你很感动,可是,你的舌头受伤,别太费力了。”他笑着对她又亲又吻的,呵护备至。

  “嗯嗯……”紫荆拚命地摇摇头,然后伸手往他的腰摸去。

  “不要,小豆芽,我们俩还都是病人。”阎领风会错意了,以为她想干什么。

  “这……个嗯嗯……你……想歪……嗯嗯……”她抽出了他的那把玉匕,就是这玩意儿,把她顶得肚子老觉得痛。

  “喔!我把这棒槌交给你了!你留着它,有一天,再把它交给咱们的孩子吧!”阎领风嘻笑地把玉匕扔到一旁,再贼贼地对她笑着。

  “嗯……棒槌?”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双眼睁得好大,满脸酡红。

  她这时才想到,原来当年她大娘骂她爹所指的“棒槌”究竟是指什么了。在经过了破庙恩爱的那一晚后,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她一提到“棒槌”两个字时,整个屋子的人都笑翻了,而她的阎哥哥竟会满脸通红。

  “你终于知道了?”阎领风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哇!丢脸……啊……”她捂起脸,索性钻进了棉被里。

  “没关系啦!反正你那时年纪小嘛!什么都不懂。更何况,大家笑都笑过了。来,出来嘛!听话,乖。”阎领风笑哄着说。

  “不要!嗯嗯……嗯嗯嗯啊……”她这一听,更羞了,硬是躲着不出来。

  “什么?你说什么?怪我怎么不早说?我是想说,可是,我不好说吧!不过没关系,反正你也见识过了,说不说,没什么要紧嘛!”

  “呜哇……嗯嗯……羞啊……”她还是蒙在被子里,咿咿啊啊的。

  “其实我这玉匕本来就是要传给儿子的,所以,你叫它棒槌也没错,因为没有棒槌,咱们哪来的儿子呢?”他故意促狭地说。

  “嗯嗯……你坏……嗯嗯嗯……”不过,她显然是被吃定了,什么反击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哼哼嗯嗯的,嚷得屋外一群人面面相觑,脸色怪怪的。

  “不像话!小豆芽还病着,他就……”阎林飞燕红着脸训道。

  “是啊!少爷腿不也还疼着,真是勇猛。”牛哥也靠在一旁听着。

  “他们说什么棒槌能生儿子?牛哥,你有没有?”彩姊突兀地问。

  “*#@……”换牛哥一脸通红。

  下了足足一个月的大雪,终于停了。

  空谷山庄正以一种全新的面貌来迎接春天的降临。有盛开的百花,有悠游在池塘的锦鲤,有阎领风为紫荆全新建造的“紫荆楼”,还有紫荆楼里成日绵绵不绝于耳的古筝乐音。

  而阎领风,从一位令人不寒而栗的恶魔,摇身一变,成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温柔丈夫。他把紫荆当成了心肝宝贝般疼着、宠着,为她洗脸梳妆,为她更衣画眉,每日晨昏,他都会牵着她的手,或骑马或散步,或是什么也不做,两个人就窝在“紫荆楼”,缠绵恩爱一下午……

  从此,空谷山庄再也没有恶魔这号人物了,只有“豆芽仙子”,还有她身边那一位黏死人加呕心巴拉的温柔大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