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朝阳宫
以最舒服的姿态坐着,最优雅的动作吞下了碟子里最后一个包子后,世人眼中,奉天的第二号人物桓宸,准备着重新回到温暖的床上,美美地睡一觉。
华丽的宫殿,丰盛的美食,恭敬守候的太监宫女,原本早已厌倦的生活,从乾坤岛回来后,竟生出无比的亲切感,这三天来,足不出户,除了偶尔去向太后请一下安,余下时间比深闺女子更深闺,吃吃睡睡地过日晨。
皇帝因公事繁忙而日夜埋首于御书房,加上得到了倾国倾城的沈大美人,自然无暇顾及骚扰他,他也乐得清闲,整天躺在床上,尽力把密室之夜在心中留下的小小阴影消弭掉,况且涉那一趟的浑水,实在不智。
乾坤教之事表面看来牵连甚小,实际却并非如此,处理不当,说不定会引起一场大乱。
陷害,误会之类的,现在说也说不清。
内奸是谁,虽说有点好奇,却也不甚为意。
凭直觉,他总觉得那大小凤,应该不是所谓的内奸。毕竟在乾坤岛上,当皇帝出现在他面前时候,他可选择负隅顽抗,可非乖乖地交出了兵权。
单凭沈翠羽的片面之辞,加上另外一个最直接的证人,龙翼,奉天士兵掘地三尺都找不出来的乾坤教教主,其行踪也成了一个迷,来指控凤氏兄弟的所谓谋逆,压根儿站不住脚。
若然单纯只想唤起皇帝猜忌之心,效果却非常明显。
君王的不信任,对臣子来说,相当于霉运的开始。
凤氏虽不至于抄家灭族,成了皇帝的眼中钉却是不争的事实。
首先是错失救驾机会的凤琪,接着便是凤,皆因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被软囚于自家的府中。
京城突然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之中,各种流言蜚语随之而起,流淌于整个大街小巷。
皇帝翻脸比翻书更快,那只小凤还是他的情人呢,竟因心有疑惑,如今一副不除不快的架势。
帝王之术,小事糊涂,大事精明,说穿了只不过是虚情假意,心口不一的借口,明明手段毒辣,往往装出仁慈善良,明明心胸狭窄,却经常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
哪怕桓尧,也不会有例外。
他太了解当今的皇帝,那家伙绝对不会放过出卖他的人,一个都不放过,哪怕那个人是自己。
无论他在他的心中占有如何的位置,他毕竟真真切切地出卖过他,他的龙腹真真切切的藏有了一颗销魂丹。
任何帝王都不会容忍有任何的把柄掌握在别人的手中,而他现在是掌握了他的性命。
换一句话来说,他比凤家兄弟更招皇帝的讳。
所以,他对他的报复……怕是更惨无人道。
一想到他有可能因可怜的,单薄的身躯被皇帝过度利用,而毙命于龙床上的光景,桓宸的心就开始发毛。
万一那家伙真发起疯来,哪怕拿销魂丹作威胁,怕也顶不了用。
目前这情势,还学不会安分守己的话,无疑等于把脑袋往刀口上撞去。
任何事都必须拿捏好分寸,既不能过一寸,又不可差一毫,否则只会一败涂地。
所以,他现在必须乖乖地呆在这里,等候着贤明仁慈,英明神武的主君的临幸。
哪怕他内心深处,已不断祈祷着这一天将永不出现。
等不到皇帝驾临,小英子却带来了一个他最希望见到的人——裴怜风,令他一下子精神焕发。
至从乾坤岛之后,他就一直想找机会和他单独见面,因为有些事情他必须要亲自和他解释个清楚明白。
「小英子,你去外面守着,我有事情要单独和裴大人谈。」
笑眯眯地挥手让小英子走出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清秀佳人,心乐开了花。
「静王……」
「嘘——坐下吧。」
指了指床边,笑得单纯又可爱。
裴怜风吃了一惊,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你难道还怕我吃掉你不成?」
吃掉?
望了望那张比他美得多的面庞,脸一红,却没提出什么异议,便乖乖地坐了下来。
「小裴,谢谢你哟。」
伸手一把抓住那双白皙干净的手,亲昵地握住。
眉目间掠过了一丝困窘之意,「那并非我的功劳……」
「别太谦虚,你能够取得程不识信任,令他不顾主帅的命令,带兵前来乾坤岛救驾,这份才智,就已经很了不起。」
「皇帝一早已安排好——小易带着皇帝的信物,加上那张海图,轻易地获得了程不识的信任。」
事实上,确实如此。
在船上,小易隐约暗示过,他是皇帝安插在乾坤岛的一枚棋子。
乾坤岛的所在之地,根本就是一个秘密,哪怕之于他和易惜雨——因为每次前去拜见教主,都须蒙上双眼,必须到达目的地才可解开。
直到现在,他依旧搞不清楚,小易怎可获得这么一张标明了乾坤教所在之地的重要海图。
「哎,那家伙早就将一切都计算在内。」
长长地哀叹一声,满脸的不甘。
越来越怀疑,他是否故意拿他自己为诱饵,来个一箭三雕。
铲除乾坤教,揪出内奸,瓦解自己的心。
「皇帝心机阴沉,你要小心一点。」
表面上的宽厚大度,不代表骨子里脉脉温情,兄友弟恭。
作为对皇位最有威胁的静王,在乾坤岛一役后,他或许更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对我真好。」
桓宸感动地将那双手凑近唇边,轻轻一吻。
听小英子打探来得消息说,他拒绝了桓尧的封赏,选择成为他的近身侍卫。
宁愿冒着得罪皇帝,默默无闻地呆在他身边的人,能有几个?
「静王……」
温热柔软的唇一触及自己的手背,裴怜风呆了呆,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急剧地跳动着。
「我是凤凰。」
看上去似乎是冲动之下说出来的东西,实际上并非如此。
乾坤教永远地消失,他的凤凰身份也该随手扔进东海之中。
不过在扔掉之前,他还要最后一次利用它,以便获取一颗真心。
他喜欢他,远超那蛇蝎美人。
如果说他已选择了桓尧做他一辈子的情人,那么他愿意小裴做他一辈子的朋友,或者……伙伴。
除了上一任凤凰,桓尧,沈翠羽以及龙翼,他应该是第五个知道他是凤凰的人。
对于这个身份,他开始感到厌倦,幸好,乾坤教却再不会给他添麻烦啦。
除了龙翼……
直到现在,他都猜不出沈翠羽杀厉十郎理由。
恨他背叛乾坤教?担心他说出龙翼的藏身之地?
即或是担心他泄漏一些惊天的秘密?
在一片的迷雾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隐隐约约,却充满了变数。
「……」
保持着沉默,裴怜风平静地注视着那位宣称自己是凤凰的主子。
他是否凤凰,对于他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况且因他的坦白,他内心窃喜不已,,当然,一点点的惊讶也是难免的。
熟悉乾坤教的运作,熟悉乾坤教的据点的静王宸,一直以来,都是明刀明抢地与乾坤教为敌,现在却直认自己是凤凰,或多或少,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哪怕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你也别太含情脉脉地盯着人家嘛,怪不好意思哟。」
桓宸眨了眨眼睛,故作害羞状,晶亮的眸子却隐隐露出了一丝笑意。
「偷走销魂丹的全部解药以及配方,摧毁炼丹炉,被龙翼打伤的凤凰?」
「前面的比较中听点。」脸色一黑,嘴巴小声地嘟噜了一句,「况且所谓的全部,也只不过24颗。」
与龙翼的恩怨,说来也算小事一桩,反正他的巢穴被捣,下属被歼个七八,足够他出了口恶气。
「你之所以不顾一切去干那些事,是因为前一任凤凰?」
裴怜风问道。
所谓的凤凰销魂,说白了只不过因为乾坤教的历任凤凰,皆受到教主所妒,因而被迫吃下销魂丹以示忠诚。
桓宸微微点了点头,很爽快地承认,「他中了销魂丹之毒,走火入魔导致武功全失,我才出此下策。」
他对乾坤教毫无感情,若非为了那人,他绝不会趟那浑水。
「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桓宸一愣,他想不到裴怜风会如此问他,脱口而出,「当然重要。」
「他可靠么?我觉得整件事情,都透着诡异。」
裴怜风的声音很轻,语气充满了关切。
「他绝不会害我。」桓宸微微一笑,相当的笃定。
不错,整件事情都透着诡异,譬如说皇帝太容易上当,譬如说沈翠羽太早投降,譬如说龙翼无端凭空消失,譬如说他的外貌与凤家兄弟相像之谜……等等,可这些都与那人无关。
话又说回来,哪怕一切全是桓尧设的局,到头来也没什么损失,反正他已得到了他希望得到的结果。
事情告了一段落,他没任何兴趣去管所谓的后续。
那人是谁,竟可得到静王宸的全然信赖?
那么一瞬间,裴怜风对上一任的凤凰产生了一丝好奇,当然这份好奇心很快就被他强制性地清除出体外。
「皇帝会借这个机会,铲除异己。」
首当其冲的,是跟随太祖打天下的老臣子,因为他们一直效忠于静王。
事实上,局势确实有朝着这一方面发展的倾向。
裴怜风低低一叹,暗暗为桓宸忧心。
「不错,他确实会很好地利用这次机会。」
桓宸淡淡笑道,丝毫不以为意。
「可是……」
「只要还有一线机会,我也不会放弃与他争。」
只要有一线机会……
可惜谁也敌不过桓尧的手段。
支持他的老臣子若非告退还乡,就是追随于父皇于九泉。
至于一些封地藩王,手中兵权早已被削弱得七七八八,大多只得个虚衔罢了。
桓尧精于心计,娴于权谋,纵横捭阖,翻云覆雨,他与他相比,所谓的权谋诈术,也只不过是小打小闹把戏。
从叔父登基,从他成为皇太子那天起,形势已难逆转。
「那你作何打算?」
「平平庸庸地当个王爷,尽量少招皇帝的忌——除此之外,我还能干啥?」
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啊?」
「后悔了?」
桓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如果想建功立业的话,呆在我身边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呆在乾坤教这么些年,厌倦了腥风血雨,厌倦了尔虞我诈,能够无所事事地安度余生,一直是我所向往的生活。」
慎重地道出自己心底话,裴怜风顿感轻松了许多。
或许,第一眼看到他,心一直为他所牵绊,能够永远呆在他身边,是他梦寐以求的。
听起来更像表白什么吧,对着比自己更像女孩子的桓宸说这些,不知是否被他看轻?
如此想着,脸不禁变得通红。
「……」
桓宸定神凝视着那张染上了红霞的清秀面庞,不由得心中一动。
小裴的模样儿,俊俏诱人,惹人怜爱,抱起来的滋味一定很美妙。
胡思乱想一通,晶亮的眸子渐渐散发出邪恶的光芒。
自小在皇宫长大,见惯了情欲游戏,对自己的欲望亦不会过于克制。
尤其和桓尧有了纠缠不清的关系后,他愈加与服侍宫女纠缠不清,只是,他从没有与任何一个男性有任何关系。
如果他有经验的话,在船上的时候就可成功抱到桓尧,不至于功亏一亏,出了大丑。
而经验却是需要累积的。
「小裴,一切都不必担忧,」
桓宸含笑摇头,顺手把浑身僵硬的裴怜风搂在怀里,「我能保护我自己,还有你们……」
不争天下,不等于甘心俯首称臣。
现在的他,手中已有筹码,不若从前,任人鱼肉。
他能够保护自己,以及能保护他希望保护的人。
「静王?」
裴怜风被越凑越近的脸蛋吓了一跳,虽说不讨厌这张脸的主人此刻的举动,可身为男子,怎么都觉得别扭。
「别出声。」
轻捏着略显瘦削的下巴,桓宸笑得既温柔又多情。
他确实不服气,会在那关键时刻,窥其门而不得入,一定是对象的问题。
裴美人的肌肉没那么硬,骨头也没那么硬,体形也没那么庞大,抱起来的感觉不错。
今次,他定可要成功。
「不如我们来干点别的事情吧……」
「什么?」
大脑被搅成浆糊的裴怜风茫然地问道。
「例如偷情……」
便缓缓将头俯了下去,用唇明确表明他的意图。
偷情?
他和他,两个都没娶妻的男子,这般亲昵的举动,叫做偷情?
灼热湿润的舌毫无预警地进入了他的口腔,同时有一只炽热的手,不知道何时拉开了自己的衣衫,顺着襟口来到了他的胸前的突起……
蓓蕾被重重地揉捏了一下,疼痛感瞬间令迷失的神智突然找到了方向。
裴怜风定了定神,惊觉自己躺倒在床上,而置身在他上方竟是有同为男性的桓宸,虽说不讨厌他的行径,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干这事,如果有人闯进来的话——
越想越心慌,便手忙脚乱地伸手一推,却听到「哎呀」一声惨叫,趴在他身上的人儿整个飞了出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又内疚,又惊慌,赶忙从床上一跃而起,看着哀嚎中的静王,一脸紧张地问,「有没有受伤,哪儿疼?需要传太医么?」
从冰冷的地下爬起来,活动了四肢和颈项,桓宸不悦地蹙着眉,「你不喜欢我抱你?」
「我从来没试过……和别人,一起……」裴怜风困难地咽着口水。
「啊,原来如此。」
心情转好的桓宸眉开眼笑地亲了亲裴怜风的脸颊,「我会很温柔,很温柔地待你,不会让你疼,不会让你痛……」
灿烂无邪的笑容,在阳光下煞是动人,吸引了旁观者痴痴的目光。
「莫非我脸上长了一朵花?」
桓宸笑吟吟地说道。
「不……」
察觉到自己的逾越,裴怜风不禁红了脸,慌忙把目光移向了天际。
好可爱的小裴哟,害人禁不住想一口吞掉他。
「可是……说不定会有人闯进来……」
「小英子在外面守着呢。」
能够进来的只有两个人——母后和皇帝。
母后去了探望容若姐姐,至于皇帝,当然是在金銮殿或者御书房与群臣议事。
拦腰抱起那个比他重一点的身子,重新放在了床上,正打算对美味的食物来个吃干抹净,小英子尖细的声音却偏偏不识时务地响起来。
「陛下驾到。」
22
陛下?
这一声呼唤把桓宸吓个半死,立即从床上弹起,手忙脚乱地拨了拨略显凌乱的头发,便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恭候着圣驾的来临。
抬眼看着窗外,才猛然惊觉现已夕阳西照,难怪大色狼会大架光临。
桓宸偷瞥了一眼刚才还窝在自己怀中的佳人,他早已迅速将身上的衣物整理好,不禁暗暗自得,他和他,确实有偷情的天分。
需要命令小裴从窗口跳出去么?
不妥,让桓尧的禁卫看到的话,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
正想着,却见桓尧缓步踱进,连忙装模作样地挥挥手,「先退下吧,明儿我再找你问话。」
裴怜风低着头,向奉天皇帝鞠了一躬,假装看不到那道凛冽的光芒,慢慢地退出去。
眼看着裴怜风能全身而退,偷情失败的静王悄悄松了一口气,眨眨眼,机灵地倒了一杯茶,「请喝。」
桓尧并没接过瓷杯,反而一把握住了皓腕,「宸,想我么?」
「被沈美人踢下床,需要找人慰籍?」
桓宸笑嘻嘻地反问了一句。
心思阴沉,天姿国色的蛇蝎美人,他无福消受,还是配皇帝最好。
虽说心稍觉不适,可一想到有人可替他受皮肉之苦,心就舒坦无比。
「我没碰他。」
「啊?」桓宸惊天动地地喊了一声,暗地里却悄悄地松了口气。
皇帝为他守身如玉的感觉还算不赖。
慢着,这家伙连沈美人都难入法眼,是否意味着自己的苦难没有尽头的一天?
别的还好说,只是……一忆起那撕裂一般的痛苦,他就禁不住浑身颤抖,汗流浃背。
桓尧目光灼热地盯着那张绝俗清丽的脸蛋,一言不发。
缩了缩脖子,桓宸几乎要将身体埋在了椅子里,皇帝的模样似乎想把他吞下去一般,好可怕啊。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桓尧黑瞳深凝,大掌温柔地抚着白皙晶莹的脸颊,轻轻一叹。
原以为经历了这么劫难,他们之间已经冲破了一切的障碍,就可永远心心相印,相依相伴,如今看来,一切仍原地踏步。
算起来,他竟比不上那裴怜风呢……
相识不到几天时间,关系进展到以一日千里来形容都不为过。
若非拥有超强的自制力,早就一怒而治那人的罪。
「陛下,难道除了妖精打架外,我俩就没别的活动?」
桓宸不敢动,也不敢躲,只是抬起头,可怜兮兮地说道。
「你应该叫我什么?」
桓尧的脸黑得厉害,一看就知道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尧,我们发乎情,止于礼,何必纠缠于世俗的情欲……」
「你非圣人,我亦如是,所谓失色性也,我俩乃世俗之人,当然要行世俗之乐。」
「享乐的只有你罢了。」
桓宸愤愤不平地道。
「我会很温柔,很温柔地待你,不会让你疼,不会让你痛……」
身体激灵灵地抖了抖,万恶的桓尧不但剽窃了自己的台词,还用这么邪恶的调子说出来,其用心之险恶,不言而喻。
只是,为了皮肉不受苦,只好忍耐。
「好厉害的顺风耳。」
眼巴巴地瞧着桓尧,动人的小脸写满了崇拜,一副谄媚的嘴脸,「据说需要很深厚的内家功夫才可做得到,不知我何时才能到达您的境界?」
明知道他刻意如此,那可爱得要命的表情还是令汹涌的醋意瞬间烟消云散,桓尧不由得再次惊叹桓宸对自己的影响力。
罢了,没了裴怜风,还有其他人,正如容若等被抢,他身边马上就冒出别的女人。宸的性子,风流且多情,除非被禁锢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否则他依旧会不断地招惹所谓的美人。
他不能,更不舍得。
「让我多抱你几次,我就教你速成的秘诀。」
「为什么不是我抱你?」桓宸大为不满,「若然你肯让我抱,我就一定不会再打别人的主意。」
话说得理直气壮,义正词严,一下子就把所有的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
「因为——你床上功夫差,武功也不强,没有足够的实力把我压倒。」
桓尧邪邪笑着,微一用力,缠在漂亮腰线的冰蝉丝带就应声落地。
「我怕疼,我怕痛,一怕就很犯健忘这毛病,说不定就会忘了你身中那颗乾坤丹的解药配方。」
灵动的眸子不停地转动着,盘算着如何摆脱眼前的危险,双手却不忘紧紧护着自己的裤子。
「别太担心,」桓尧斜眼睨看正在负隅顽抗的可爱人儿,「我答允与你终身厮守,答允与你生死与共,自当生同床,死同穴,身为一国之君,金口玉言,绝不反悔。」
「尧——尧……哥哥,我俩心心相印,情比金坚,山盟海誓,海枯石烂,可是,一切都可止于神交啊。」
面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言不由衷的甜言蜜语,拐弯抹角地为自己的皮肉求情。
「当然不行。」
笑盈盈地摇摇头,桓尧便满心欢畅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幕美景:乌黑的眸子略带点张惶,细细的汗珠布满了精致绝伦的额头,艳红的唇瓣微微张开,露出了整齐又洁白的牙齿,仿佛一只被逮住了的小白兔,面对着饥饿的大灰狼一般。
拒绝得如此干脆,看样子一点的回旋余地都没有。
桓宸拭着额头的汗珠,小小的脑袋快速地运转,努力地思考着对策。
唇边挂着浅浅的笑痕,桓尧自觉得神清气爽。
「我只想要你,宸。除了你,现在的我已找不到一个可全心信赖的人。」
「多谢尧陛下的知遇之恩。」桓宸满头大汗地应对着。
尧陛下?
非常新鲜的称谓。
桓尧暗暗好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几天下来,所取得的证据,矛头指向的已不仅是凤氏兄弟,还有仲,当然,凤也给了他另外一个版本的答案——太师阴谋陷害,铲除异己,以确保皇后的儿子顺利登上皇位。」
「和容若有关?」
桓宸顿时脸色大变。
「或许——哎,」桓尧的笑容盛满了苦涩。「凤氏兄弟,太师,仲,他们曾是我无比信赖的大臣,现在看来,我的信任过于轻率了。」
「不错,所谓旁观者清。可哪怕我这个旁观者,亦分辨不出哪个说的是真,哪个讲的是假,谁是忠良,谁是奸臣。」
「其实干脆把嫌疑人一并抓起来,严刑拷问,事情就会水落石出。可我是皇帝,更曾立志当个贤明仁厚,人皆爱戴之君主的皇帝,而妄兴牢狱,擅动刑罚,属大忌。况且,查明了真相却又如何?背叛我的人,可能是我的亲弟弟,可能是从小相伴的凤家兄弟,可能是追随我们父皇打天下的太师,我怎能忍心……可是,当水落石出的那天,总有人最终难逃律法制裁。」
大色狼竟良心未眠?
桓宸愣愣地盯着他,满脸的不可思议。
「臣子的背叛,让我看清楚了一件事,除了至高无上的权利,我真正拥有的并不多——不过,仅有你,就已足够。」
「……」
「见到了你,一切的阴霾,抑郁,愤怒,疲惫尽皆消失,整个变得神清气爽,心胸更豁然开朗起来。」
嘴上说着款款深情的话句,手却不动声色地把态度软化了不少的人儿衣衫剥了个干净。
单纯的见面岂能慰籍相思之苦?
深邃的眸子半眯着,他要他,比以往更强烈的欲望,要把他抱在怀中,与他连成一体。
「滚开——」
连爬带滚从桓尧的怀中挣脱出来,假装看不到那男人一脸受伤的表情。
大色狼终于脱下了伪善的假面具,桓宸又气又恼。
「原来——你仍抗拒着我。」
高大的身影,显得如此孤独,看上似乎很可怜——
「你心情不好,我理解,必须尽情宣泄,我也理解,可疏通的渠道有很多很多——」桓宸笑得天真无邪,眼睛眨呀眨着,「根本没必要利用我的身体。」
心情不好,他明了,也想好好安慰安慰他,可是必须用另外的法子,毕竟干那事——非常疼,他一点也不喜欢那种感觉。
「你不是我宣泄的工具。」
心口不一的家伙。
「你答应过不会再强迫我干这事。」
「我不会强迫你。」低喃的声音充满了惑人心智的魔力,令桓宸霎那间失了魂。
「……你一点也不值得信任。」
桓宸情不自禁地凝视着对方深不可测的黑眸,下意识地道。
「当真如此么?看着我。」桓尧低声笑着,眼睛散发着如秃鹫一般锐利的光芒,顿时摄住了他的呼吸。
奇怪,同样的一张脸,今天看起来似乎和往常不一样。
端正的面庞,浓密的眼眉,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唇瓣,组合起来算不上美丽,却有着惊人的魅力。
近距离地看着,竟让他产生了一丝昏眩的感觉。
勉强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想要说话,却听到阵阵不寻常的声音传入耳边,「咚咚——」
猛然醒悟那竟是自己的心跳声。
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厉害,尤其是当麝香的气息包裹住他的身体,灼热的鼻息逐渐灼烧了他细嫩的肌肤时。
为什么会那样?
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被掌握,被控制了一切的感觉,让人觉得讨厌。
「不——」
炽热的厚唇堵住了他的抗议声,在肆无忌惮的索取下,想要挣扎的冲动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渐渐的,他迷失了在一片的虚空之中。
趁着桓宸心神恍惚之际,桓尧巧妙地把那双雪白纤滑,柔韧适中的修长玉腿被拉开,曲起分置于椅子的两旁,让其隐秘的菊蕾一览无遗。
半跪在心爱的人儿面前,虔诚地抬起嫩臀,「宸——我最心爱的宝贝——」
桓尧呢喃着爱语,舌头来到半挺的玉茎,在铃口处轻舔了几下,便小心翼翼将它纳入口中。
桓宸轻叫一声,分身瞬时完全挺立,莫名奇妙的虚火流窜全身,夹杂着体难以启齿的空虚感,很痛苦,却又期待空虚的窄道被塞满。
此刻的他双颊火红,星眸半眯,红艳艳的小嘴一张一合,急促地喘息着,活脱脱一个传说中的狐狸精转世,妖媚至极。
双目赤红,口含着玉茎,桓尧的手指自动转向了雪白臀瓣之间,微微使劲,便没入那柔软的紧窒之内。
内壁被肆意地按压扩张,倏地,入侵的手指有意无意之间碰触至一点,被情欲吞噬了理智的身体竟剧烈抖动起来,发出了一声声尖叫。
蓓蕾已绽放出最美丽的花朵,引诱着人急切地想揉碎它,想让粗壮的分身填满那小小的花蕊。
撩起外袍,松开了裤头,将怒涨的欲望对准了菊花瓣,鲜艳的花朵不断收缩蠕动,一点点把庞然大物给吸了进去。
骤然而来的压力,桓宸才惊觉自己已被连皮带骨吃个干净。
「疼么?」
「言而无信的混蛋,大骗子!」
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想要挣扎,全身却仿佛没了骨头,软绵绵的,提不上一点气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邪恶的男人对他的身体为所欲为。
为什么如此天真地相信了他所谓不强迫他的诺言,一如当初相信他可为他弄来蓝色的荷花一般。
岂有此理,可恶——
「不舒服?」
耳边传来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呢喃,定了定神,抬臂企图推开那宽厚健壮的胸口,却反被对方用力地握着他的手掌。
舒服是很舒服,可是——他讨厌,他讨厌自己的身体仿佛被融化了一般,更讨厌他的身体背叛了自己的意志。
体中有着不属于自己的器官,带来的却非痛苦,而是快乐,世上有这么荒谬的事情么?
「啊——你怎么不试试……」
努力地把意味不明的叫声转化为完整的句子,桓宸挣扎着动了几下,试图把深入自己身体的男根驱赶出去。
不愿被所爱的人推拒,桓尧刻意与之十指紧扣,摇摆着结识的腰杆,浅浅抽出,再重重钻入,直抵入甬道的最深处。
强有力的攻击令桓宸身体整个弓了起来,绵绵不绝的快感从结合的部位,一波一波的传向脑门,他将头微微向后仰,嘴巴发出一连窜细细的呻吟声。
「嗯,哦——」
「喊出来,大声地喊出来。」
桓尧忘情地呐喊着,精赤的身躯布满了汗珠,而腰腹的戳刺更见迅猛。
「太深了……」
头微微地摇晃着,嘴上说着不明所以的东西,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双脚紧紧圈着男人的悍腰,收紧甬道的肌肉,好紧紧吸附着那带给他无比快乐的男性。
怎么尊严,怎么骄傲,竟统统抛之脑后,此刻的身体,急需着体内脉动的雄蕊来慰藉。
「……不够。」
「宸——」
「——求,求你……」
身体的快感达到了极致,胯下的玉茎也将喷射之际,桓宸忍不住叫了一声,「啊!」
耳边收到了指令,奉天皇帝的双手愈为勤快着抚弄身下人的欲望。
片刻之后,一股炽热的暖流尽情地喷洒在他的手中。
「乖孩子,我的心肝,我的宝贝——」
奋力挺动,嘴巴吐着淫秽的句子,深幽的眸子染上了情欲的色彩,桓尧的心中,也溢满了浓浓的爱意。
心爱的人儿终于享受到了鱼水之欢的美妙滋味,这一刻,他等了足足十七年的时间。
他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求永远可取悦他的身体。
桓宸在喘息声中缓缓坐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桓尧,一副要将其剥皮拆骨的模样,「混蛋,骗子。」
后者亲昵地吻了吻他的脸颊,「还生我的气?」
下身酸酸麻麻的,难受得要命,桓宸越想越气,一把抓起那只可恶的大手,朝着手腕狠狠地咬下去——
尖利的牙齿深深陷入了自己的肌肉,竟不觉得疼痛,反有一股甜滋滋的感觉充斥心头。
「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不好。」
满脸宠溺的笑意,低声下气地道着歉。
淡淡的血腥味在鼻间挥之不散,桓宸才松开了嘴,瞥了一眼所啃之处,赫然见到两排小窟窿。
「好深的牙印,哪怕好了也会留有疤痕。」桓尧笑吟吟地道,「看上去真像宸给我的爱之印记呢。」
爱之印记?
一丝丝感动,夹杂着一丝丝不满——对自己的不满。
他昏了头,竟用咬的法子来报复。
殊不知只有女人,才会在别人身上制造一些暧昧不明的伤痕。
他是男人,法子当然要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
桓宸用手拭了拭嘴角,便将手递过去,「陛下,咬回来吧。」
真不愧是他缘定一生之人,强韧得令人心折。
黑瞳闪烁着晶亮,桓尧痴痴地盯着那只晶莹瓷白的小手,张大嘴巴——
「哎呀,好痛。」
桓宸凄厉地喊将起来,表情又怕又慌。
还没出血就疼得这般厉害?
内心将信将疑之余,桓尧决定了放弃,假装看不到正制造噪音者眼内闪烁着的狡黠。
***********
「你别碰我。」
桓宸一口拒绝桓尧的自我举荐——这家伙,嘴上说帮他穿衣,实际上不知又打什么主意,反正言而无信的家伙,除非他找到了上他的机会,否则还是远离三尺之外安全。
「我非常有诚意帮忙——」
宸迟缓的动作,令他心生内疚。
「得了,你老人家还是安坐在椅子上为好。」鄙夷地撇着嘴,桓宸艰难地把裤子套上,才松了一口气,忙又将锦袍穿好,理了理凌乱的发梢,照了照镜子,左顾右盼了片刻,满意地发现那玉树临风的静王形象没甚改变,除了隐秘之处有点疼。
有点疼——
桓宸恼怒地哼了一声,凌厉的视线投射在始作俑者的身上。
两个人的纵欲,受难的仅是他!
对于敌意的目光,桓尧报之以歉意的微笑。
「站着累,坐下吧。」
「上也上了,话也说了,你为啥还不离开?」
毫不客气地下着逐客令,压根已不把眼前人当作了皇帝或者——大哥。
「宸,除了性爱,难道我们不能发乎情,止于礼,一切都限于神交么?」桓尧笑意盈盈,重复了刚才某人的言辞。
「你——」
克制住想立即跳起来揍人的欲望,悄悄地握了握拳头,桓宸迅速换上了一张灿烂的笑颦,「神交?嗯,臣愚昧,臣惶恐,还请陛下赐教。」
臣,陛下?
桓尧微微笑着,很自然地饶恕了某人心情不快下的胡言乱语。
刚才已是便宜占尽,留给对方一些心理上的优势,无论对谁,都有好处。
「例如——弹弹琴,喝喝茶,对对诗……」
好心肠地解释了何谓神交。
「过于高雅的活动,不大适合臣这等粗人。」桓宸做了个鬼脸,「看来我们确实很难神交,你还是找别人去吧。」
「宸娇小玲珑得可爱,全身上下,不觉得有粗的地方。」
「……你比我年纪大,自然也会比我老得快,等你力不从心的时候,再说这话吧。」
他又非傻子,对于此等带颜色的弦外之音,怎会听不明白。
「所谓力不从心也大概需若干年之后,宸何必杞人忧天。」
「哼,别沾沾自喜,当你力不从心之时,就是我超越你之日。」
「超越必须用行动证明,而非言语。」
桓尧一本正经地反驳道,然后心情愉悦地往椅背一靠,恭候着美人的反击。
和宸斗嘴,人生一大赏心乐事哟。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并没打响,全因内侍小英子的冒失闯进。
23
小英子冒着性命危险,硬着头皮闯进来时,发现两位主子正襟危坐地坐在椅子上聊天,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偷偷地用手拭去额上的汗水。
暗自叫了一声侥幸,若真看到了不该看的,他与今晚的月亮大概也就无缘了。
「什么事?」
桓宸蹙眉问道,这小英子一向懂得分寸,按理不会如此冒失,莫非真出了大事?
「那个——太后,太后她——」
小英子突然结巴起来,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情急之下,也不不得其它,桓宸「霍」一声站起来,一手揪着他的领子,「快说,我母后她怎么啦?」
一听到太后出事,桓尧的面色也变了变。
「不——不是,是王子,也不对,是皇后……被人下毒。」
愣了半晌,才把小英子的话消化掉。
容若中毒?她有生命危险么?
和她在一起的母后,以及明珠呢?
究竟是谁,对她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女流之辈下手?
目的为了什么?
担忧,焦虑,愤怒各种负面情绪一涌而上,桓宸把它们转化为一种肢体语言,瞪着看上去似乎无动于衷的家伙,打算用目光蕴含着的冰冷来冻死他。
一接收他的不满,桓尧立即将屁股爽快地挪离椅子。
「我们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嘴巴如是说,桓尧拉着静王宸走出门外,以便后者能名正言顺地驾临凤蕴宫,探望他名义上的皇后,实际上的情敌。
****************
事情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明珠代皇后的亲信宫女端来鸡汤,太后接过来,然后皇后中毒。
御膳房的人经过严刑拷打,详细调查,基本上已经排除在外,因为人参鸡汤炖好后,在送到凤蕴宫之时,众人均亲眼看着太监用银牌试过,再经另一太监亲口尝试,确认了无毒。
虽说存了很大的疑点,毕竟众目睽睽下,利用端上羹汤的几步路,一边走,一边偷偷打开炖盅,身不知鬼不觉地落毒,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明珠还是作为了首选的嫌疑犯,被立即关进了冷宫。
按逻辑推算,最有可能的下毒者其实是——静贤太后。
盖子是她打开,至于之后发生什么事情,没人看到——她用身体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况且那汤原本给孩子喝的,却遭皇后以试汤水暖热为名,抢先了一步。
她的目标是王子,也非荒谬的推测,起码在外人看来,静王宸与王子,皆属未来奉天帝位的竞争者。
无论嫌疑有多大,桓尧却不当作一回事。
假装看不到她和桓宸的唇语交流,反倒毕恭毕敬地把其请回了朝阳宫,增派守卫也只不过例行公事。
皇后被人下毒,哪怕她并非受宠,毕竟还是堂堂皇后。
他不得不做做样子,要不,怎能服众?
皇帝,尤其立志当一个贤明的皇帝,有很多顾忌。
例如必须按捺着不耐,听所谓的证词——
下面的唠叨声还在继续……
「皇后中毒甚深,恐有性命之虞……」
「毒物未明……」
「王子倒无大恙。」
太医个个心惊胆颤,事关这牵涉到可怕的宫闱纷斗,一不小心,恐怕会祸及自身。
「你们下去吧。」
桓尧沉吟了片刻,挥手让他们退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们刚从乾坤岛脱险归来,又碰到了这等烦心事,令人生厌。
事情表面看上去,毫无关联,可事实却又如何?
「陛下,请为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娘娘含冤待雪,请陛下明察。」
「……」
几个皇后的亲信,边说边磕头,涕泪纵横。
「你们七嘴八舌的,朕也听不清楚。」桓尧终于开了口,「一个接一个地说,不许添不许减,若然撒谎,绝不轻饶。」
某宫女偷看默不作声的桓宸一眼,鼓起勇气,高声说道,「皇后娘娘曾言道,若她遭遇不测,定要我们把她悄悄藏于青瓷花瓶里的东西取出,呈给陛下,为她伸冤……」
青瓷花瓶?
桓尧的目光注意着旁边当眼的桌子上,恰好有个插满鲜花的青瓷瓶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事情愈发诡异神秘,皇后竟可预测自己的生死,还为此做好了准备。
罢了,看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也好。
桓尧以眼神示意旁边的侍卫,命令他们将花瓶拿出去,一探究竟。
「宸,你说皇后她究竟藏了什么在那里?」
「……」
盯着发呆中的桓宸,忽地觉得不忍。
或许让他参与调查此事,是一种折磨,可他偏要坚持。
在旁人看来,亲生母亲和受宠侍妾都牵涉其中,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但他知道他不会。
多情如宸,绝不会向他曾经深爱的女人下毒手。
何况他若然下手,那人绝不会有生存的机会。
——当值太监先用银针试探后,还曾亲口品尝,明珠才亲自把参汤端过来,一切程序都不曾出错,我也不疑有他,勺了一汤匙,刚打算去喂因饥饿而哭啼的宝宝时,容若突然阻止,笑称担心参烫太热,或许会烫着孩子,便将汤喝了下去……
——明珠无下毒的理由,至于母后……真要杀她,会用如此愚笨的法子么?
——容若所中的毒,我怀疑是……紫罗滕……
——宸儿,这事甚为跷蹊,谨防有人想借刀杀人,宫闱纷争,残酷非常,不得掉以轻心啊。
——我这副老骨头,他们喜欢折腾就折腾吧,可万一他们的目标是你,打算从我们身上着手来对付你,那你就得学会硬起心肠,必要的时候,别说区区一个明珠,哪怕对母后,也要能狠能断……
母后用唇语将刚才所发生的告诉他,而且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只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桓宸觉得自己恍恍惚惚,犹如置身在梦境之中。
母后和明珠,竟牵连毒杀皇后,那个他曾倾心暗恋的女子,若是往日,并必斥之无稽,如今却是身处现场的宫女,太监们言之凿凿的指控,令人不得不正视。
将前因后果细细一想,也知事有蹊跷。
他绝对相信她们的清白,只是,怎样才能为她们洗脱罪名?
正苦苦思索间,一近身侍卫手捧着看上去状似令符之类的东西,走了进来,「陛下,青瓷花瓶里面藏有此物。」
瞧清楚是何物时,桓宸的心一凛,那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
「呈上来。」
侍卫小心翼翼地将那火红色的物件呈上到皇帝的案前,桓尧拿起来,仔细端详着。
这东西有巴掌大,坚硬无比,大概用某种不知名的金属所制,外面雕了一凤一凰。
印象中,只有那样东西才与眼前之物相符。
桓尧瞅着一双深邃冷峻的眸子,淡淡回视他的桓宸,微微沉吟,才缓缓开口,「你们查清楚是什么东西了么?」
「启禀陛下,据我们兄弟们仔细分辨后,确认它就是乾坤教左使凤凰所独有的凤凰令。」
凤凰令?
那不是独一无二的么?
据说宸就是凭着它,联络上龙翼,设局来对付他,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用不该出现的地方。
「凤凰令独逆贼所拥有,如今出现在后宫之中,还落入了皇后之手,你有何解释?」
那宫女在桓尧冷酷,毫无温度的目光下瑟索个不停,到底还是忠心占了上风,鼓起最大的勇气,「陛下,这东西是——是那天太后娘娘前来探访皇后娘娘丢落在地的,被皇后无意捡到——」
太后?
这个答案实在大大出乎桓尧意料。
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吩咐他身边的侍从,道,「先将皇后身边的太监宫女一起收监,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相见。」
「冤枉,陛下——」
「这不关奴婢的事情——」
「天啊,我们——」
尖声细气的哭喊声,求饶声很快就消失在门外,桓尧才冷着脸,冲着一众内侍,禁卫,说道,「不许将这事外泄,否则杀无赦。」
「不必担心,一切都在掌握之内。」
桓尧微笑着走近,亲昵地搂着一副置身事外的可人儿,满脸的宠溺疼惜。
一切都在掌握之内?
好自大的口气。
桓宸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煞是动人。
看着这张无邪的笑靥,虽心知桓宸内心却非如外表一般天真,桓尧却也痴了。
「宸,如果你能真心相信我,该多好。」
「陛下,您的指控挺严重,我担当不起。」
「天不怕地不怕的宸竟有担当不起的事情,哈哈——」桓尧纵声大笑,「你啊,哪天不干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才让人吃惊呢!」
他是个马上皇帝,原本就是个无情刻薄,阴冷狠厉之人,心系的仅是桓宸,将全副心思放在他身上,对其他后宫女子不假于色,哪怕是为他诞下王子的皇后,亦冷落甚久,压根没放在心上,因顾着宫中规矩,才被迫插手调查此事,如今惊觉事情竟与桓宸有关连,便当机立断,用了决绝的法子。
其实如若太后或者明珠,哪怕宸本人真与此事有牵连,不正好说明他与皇后余情已了,恩断义绝,他从此少一个情敌了么?
桓宸浅笑摇头,「拐着弯子,想套我话的笨蛋。」
嘴上说着,心却不由忐忑起来。
以皇帝的老谋深算,心思缜密,把事情始末联系起来,答案怎不呼之欲出?
「我根本不在意谁是凤凰,凤凰令从何而来,更不在意谁给皇后下毒。」桓尧悠悠一笑,「只要宸平安就好。」
他并非傻子,对宸的心思更能摸个透彻。
「无情最是帝皇家。」眼里飘过一丝苦涩的笑意,他的容若姐姐,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个牺牲品。
他不在意凤凰令从何而来,他不在意谁给她下毒,不等于说自己不在意。
「无情?」桓尧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他,「我的情已经全部倾注在一个人身上,焉可对其他人有情?」
桓宸状若天真地笑着,「未知哪家小姐有如此福分,令陛下的深情如许?」
「明知故问的坏孩子。」桓尧笑骂一声,金口一张,龙齿便停留在某人细致的脖子之上。
「哎呀。」桓宸吃痛而尖叫起来,「你又非小狗,为啥咬人?」
这家伙,咬人咬上瘾啦?
「宸的肉很滑,很香,与我硬绷绷,臭醺醺的相比较,当然比较好吃——」
「好端端地讨论正事,却演变成为调情,祖先有灵的话,怎不打个响雷,向我等不肖子孙来个小惩大戒?」
「皇宫并非海面,打雷之类的报应,我从来不怕。」桓尧促狭地笑着,「宸变得谈吐不凡,出口成章,我心甚慰。」
宸聪明伶俐,过目不忘,偏偏却不爱读书,只喜舞刀弄枪,兵书阵法还好,什么诗词歌赋却是最最讨厌的,把教他的几个夫子气得吐血的吐血,辞官的辞官,若非他用强硬的手段,这孩子必是莽夫一个,更遑论将那四字成语运用得活灵活现,偶尔还会蹦出几句妙句,教人激赏。
翻了翻白眼,桓宸一时想不出反驳之词,只好默不作声。
论口才,他与桓尧相比,本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桓尧乐呵呵地亲了亲他红艳艳的檀口,心情莫名地畅快起来。
「我对你的容若姐姐已经够皇恩浩荡了,非但把皇家最珍贵的百转灵丹贡献出来,还亲自运功帮她驱了七成体毒,一切都只看在你的脸面。」桓尧在他耳边呢喃着,「希望你别后悔,毕竟她醒了后,麻烦说不定会接踵而来。」
后悔?
「没必要后悔,」桓宸望着他,「我相信母后说的,我相信明珠说的,她们都说没有下毒。」
「可惜,容若或许更倾向相信你母后是凶手。」桓尧怜惜地抚摸着那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少了凤家兄弟的制约,容太师便权倾一时,真闹出什么事情来,后果堪虞。」
「只要找到了证据,容若也并非不讲理的人。」
「万一—嗯,我说的是万一,她们确实因凤凰令而灭口呢?」桓尧目光尖锐,「你不能回避这个可能性。」
「……」
权谋心术,哪怕是母子,夫妻,情人,兄弟,都未必可坦诚相见。
因感情而蒙蔽理智,殊不可取。
**************************
事情的发展一如桓尧所料,清醒过来的皇后虽在后宫休养,可她中毒的消息竟神秘地外泄,容太师一怒而擅闯御书房,甚至和在场的桓宸发生冲突,目的只为了讨回公道,惩处所谓的凶手——当今太后,而皇帝逼于无奈,允诺三天之后,交出真凶。
走出御书房,郁闷不乐的桓宸用力吁了口浊气,立即变得神清气爽起来,哪怕只有三天时间,哪怕他不是皇帝指派调查案件的人,都不会妨碍他亲自去追查真相,还母后和明珠一个清白。
「你有何打算?」
听了全部的来龙去脉,裴怜风不由得担忧起来。
「千头万绪,难以理清。」
「只有三天时间呐。」
「或许应该从乾坤教方向下手,」桓宸蹙眉说道,「容若据说中的是紫萝滕的毒,这种植物只产于乾坤岛。」
「紫萝藤?」裴怜风大吃一惊,「那可是教中圣物,寻常的教众不可能得到。换一句话说,只有教主和其亲信才可拥有。」
紫萝藤果实本身无毒,甚至还具提神养气之神奇功效,可它的茎部却剧毒无比,无色无味,一小滴液汁足以致命,羸弱而不懂武功的皇后是唯一能在其荼毒下,仍能保住性命的人,算不幸中的大幸。
「教主和亲信?」桓宸笑着反问,「你意思难道是说除了龙翼和沈翠羽,别人不曾拥有?那么厉十郎呢?」
「……其实,这些年来,龙翼最信任的仅是沈右使,不过两年前情势有了改变,全因——凤凰的那次偷袭。等他伤愈后,性情大变,转为偏信善于辞令的厉十郎,但这只不过是表象,沈右使依旧是权力最大的人,一切教中事务,都由他说了算……」
「龙翼何时受伤?」桓宸神情古怪至极。
「……不是和你交手,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桓宸摸了摸鼻子,苦笑摇头,「能够与武功超群的龙教主两败俱伤,实在是我的荣幸,可惜——当年的我,只有挨打的份儿。」
还记得那天晚上,他成功偷去乾坤丹的解药以及配方,还一把火烧了丹房后,打算离开乾坤教在奉京的分坛时,在夹道上碰到了龙翼,劣势之下,被打了一掌,幸亏他机灵,才侥幸逃脱,哪曾有什么两败俱伤之事!
「啊?」裴怜风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道,「教主戴着面具,可中气明显不足,我们全都觉得他确实受了非常严重的内伤,这不会有错。莫非厉十郎……」
「厉十郎有那个野心,没那个本事。怀疑他,倒不如怀疑沈翠羽。」桓宸喃喃自语,「关于沈翠羽,你是否清楚他的出身来历?」
「六年前,他初来到乾坤教时,着装奢华,行事雍容,一看就知出身豪门,至于加入乾坤教的个中因由,下属并不知道。」
又一个出身豪门?
教主的模样像皇帝宠臣凤家兄弟,左使是静王,如今连右使沈翠羽都出身豪门。
怪不得皇帝说,朝廷与乾坤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乾坤岛发生的事情,根本就是一次不成功的宫廷政变。
不成功的宫廷政变,倒霉者很多,得益者亦不少,大赢家更有一个。
莫非是他?
或许……
迷雾中仿佛出现了一盏明灯,乱成一团的线索似乎终于理出个了头绪。
「那最爱轻风作浪的家伙,此刻一定在暗地里窃笑不已。」
桓宸吐了吐舌头。
「沈右使坚忍狠毒,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如此轻易地投降,实在令人生疑。皇后中毒,其实嫌疑最大莫过于他。」
「嗯,这确实像沈美人的性格。只是人家当时身处皇宫的邵阳殿,分身乏术。」桓宸沉吟着,突然抬头,「这几天,他有异动么?」
「表面看来,一切正常。」
「仅表面而已。」
桓宸冷冷一笑。
裴怜风猛然想起一事,「静王,属下曾听闻教主与朝廷的高官有来往,甚至还安插了教主亲信在皇宫之内,皇后中毒,说不定与之有关联。」
「厉十郎曾经提过有一位凤大人,身居高位,却与龙翼有交往,甚得他的信任。你听沈翠羽谈过这个人么?」
「我虽是右使的得力下属,可他并不相信任何人,更不会把教中秘密说出来。」
「原来如此。」桓宸眨眨眼,「身为左使,或许我还得亲自去拜访这位相见不能相亲的右使一趟为好。」
冷落了美人多时,实在是罪过。
24
邵阳殿,原属于外臣留宿之处,守卫森严,如今更因沈翠羽,而加了数倍的禁卫。
不过无论多森严的守卫,对于桓宸来说,全都是站立着木头,因为拥有了皇帝御赐的通行令。
撇下裴怜风与小英子,桓宸独个儿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时,映入眼帘中的是八仙桌上的一盏茶,不断地冒着热气,而他们要找的主儿,沈翠羽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中的书,眉毛都不曾抬起。
笑嘻嘻地在旁边的椅子一坐,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沈翠羽,桓宸突然倾着上身,将嘴巴凑近他的耳畔,压低嗓音说道,「只有对着沈美人,我才明白啥叫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那是因为静王爷甚少照镜子的缘故。」
眼睛并没离开书本,嘴巴微微向上翘,形成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桓宸刚想搭话,却眼尖地瞧见了沈翠羽不算宽大的袖珑里隐隐约约露出面小铜镜,精致无比,看来更像是闺阁女子所有。
直觉地,否定了其真正的主人是眼前的男子。
随身带着镜子,若非过于自恋,就是这东西对他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答案只有一个——定情信物。
能令绝色的沈美人心心念念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想来那沈美人大概沉浸相思,而对自己的拜访措不及防,匆忙之间把那东西放进。
转了转乌黑的瞳眸,决定单刀直入,「本王确甚少照镜子,看来还应从谏如流,不知沈兄能否将袖中之物,借我一用?」
「污秽之物,恐弄脏静王爷双眼,那边自有面大铜镜,请自便。」
沈翠羽神色冷淡应了一句,继续看他的书。
碰到一鼻子灰的桓宸,却并不恼怒,信步闲庭地踱到那面大铜镜前,用挑剔的目光端详了镜中人一眼,便冷哼了几声,「普普通通,远比不上国色天香的沈美人嘛。」
「可惜在当今圣上眼中,绝色无双的是阁下。」
「呵呵,那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就譬如沈美人你一样,小小一块铜镜,口口声声说污秽,实际上却爱若珍宝。」桓宸笑眯眯地道,「我看啊,它肯定是龙翼送给你的定情信物。」
明知对方用的是激将法,沈翠羽还是禁不住变了面色,凶狠凌厉的目光凝视着桓宸,「住口。」
「看来我猜错了,怎么会是龙翼之物呢?况且龙翼还要分真假,乾坤岛上的那人,只不过是你的傀儡,用来控制乾坤教的工具。」
「静王爷,说这话可需要证据。」
「龙翼的言行不合常理,两年前我与他交手时,他确实赢了我。不过令我觉得诧异的是,那时候的乾坤教损失惨重,丹房被毁,解药被偷,若果他是真正的乾坤教教主,应当属于奇耻大辱,怎还会把这事挂在嘴上?既然他把这当作得意之作,又怎会对外宣称他与我两败俱伤?」桓宸淡淡说道,「我想来想去,突然想起了北武庄所发生的事情,既然老庄主有可能是假的,那龙教主为什么不可能是假的?只有龙翼是假的,才可解释一切。」
「推测有理,可理由还不够充分。」
「厉十郎,是他让我确信了我的推测。」
「你收买了他,所以对付乾坤教游刃有余,他以为可利用你打击我,从而取而代之。」
「可事实上,无论我怎样折腾,你依旧掌握着教内的实权。以龙翼的武功,原本不至于受制于你,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不错,这也是破绽之一。」
「在竹林中,龙翼附庸风雅地抚琴,作为你的亲信,小裴曾对我言明从未听过龙教主的琴音。我不通音韵,不可能成为他的知音,却也还分辨得出,他琴技上的造诣并不低。」
「琴技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好,一个从不操琴的人,绝不会有如此的造诣——嗯,又一明显的破绽。」
「其实最大的破绽,是龙翼的容貌。他又非见不得人,凭着和凤氏兄弟相似的外貌,担心被人猜疑,就戴上那个面具,而却在最应该顾忌的皇帝面前无遮无掩,未免太可笑。再联系神秘的凤大人,一切的不解之迷都迎刃而解。」桓宸扬了扬眉毛,「答案只有一个,那人是假的龙翼,你最后的棋子。」
「作为前朝太子的龙翼,容貌确实见不了人,猥琐丑陋,身材矮小,野心勃勃之余偏又胆小怯懦,为了服众,才故意戴着面具,整天坐在椅子上,用声音控制别人。这样的人,如何能成大事。」
「所以,你干净利索就干掉了他?」
「在你偷袭乾坤教奉京分坛之时,恰好就是我们动手那刻,调开龙翼的亲信守卫——所以,你才能如此顺利地完成闯入,顺利地偷到解药。」
「如此说来,我算欠了你的人情。」
「在船上时,你曾救我一命,我们早已扯平。」
沈翠羽耸耸肩,淡淡地说。
「何必撇清个干净?在乾坤岛上,你大可在出口之处掩藏炸药,让我们一窝端哟。」桓宸似笑非笑地说道。
其实,沈美人并不若别人所言的心狠手辣。
瞅了他一眼,沈翠羽目光黯然,「沦落成为阶下囚,或许就是妇人之仁的报应。」
如果事情重来,他绝不会因桓宸在船上救了他一命而心慈手软。
「你们兜兜转转了那么大的圈子,目的难道就是除掉皇帝,好让小王子登基?」桓宸深深地望着他,一改刚才的嬉皮笑脸,「因为只要他当上了皇帝,一直躲在幕后的,你所效忠的人,就能握掌大权,主宰奉天江山?」
「不错。」
沈翠羽毫不畏惧地迎上了他,非常爽快地承认。
「他是谁?你的情人?铜镜的主人?」
「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他是谁。」
沈翠羽冷冷一笑,表情非常奇特,似乎桓宸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
「——你轻易地投降,并非为了假龙翼,而是为了他?只为了进宫,然后寻找机会杀人灭口?可容若与这事情相关么?」
「……」
「那人能轻易得到枫叶果,想来身份绝不简单。」
能进入文渊斋的,其实不多。
除了皇帝,自己外的人。
突然,一个名字激灵灵地潜入了他的脑袋。
不错,还有那人。
怎么可能?不,绝对不可能!
「……」
沈翠羽抬眼望了望他,默不作声地将手中书本放低,端起旁边的茶,细细地呷了一小口。
「为何向容若下毒?」
桓宸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
「……」
保持着沉默,面无表情的沈翠羽继续喝他的茶。
「在北武庄,你不顾一切除掉那假冒的武老庄主,并非嗜杀成性,而是想灭口——因为那人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桓宸突然冷笑道,「可你有否想过,你既然可以牺牲别人,别人同样可以把你牺牲掉。那人肯定考虑过,如果你死了,他的身份就永远不会被发现,依然能逍遥自在地过日子。」
「……」
「能精心设下了如此周密计划的人,绝对一早想好了退路——将所有证据,所有证人统统毁灭,才能保得住自身周全。」
「别挑拨离间,我不会上当的。」沈翠羽眼神变得异常温柔,异常自信,「哪怕全天下都出卖我,唯有他——」
话说了一半,他的面色突然变得苍白,眉毛拧成了一团,一丝黑血缓缓地从嘴角流出来……
「这茶有毒!」
桓宸惊叫一声,看着身体从椅子上滑落,双手抱着肚子的沈翠羽,连忙伸手点了他胸前的几道要穴,防止毒药流回心腑。
「不会,他——他不会下毒——绝不会……」
沈翠羽痛得浑身冒汗,嘴里依旧喃喃自语重复着说着「不会」两字。
「来人,快来人。」
叫了几声,那些守卫在外头的禁卫,裴怜风,甚至连小英子都没出现。
难道出事了?
桓宸暗暗不安,很想出去看看,瞅着中毒的美人奄奄一息的模样,却于心不忍。
出去的话,沈美人绝对会死翘翘。
现在只能赌一把,毕竟能够同时制得住小裴,以及六个顶尖高手的人,寥寥无几。
一咬牙,桓宸凝神提气,真气聚集在掌心,击向沈翠羽的后背——
「哇。」
沈翠羽只觉得血气上涌,一张口,乌黑的毒血便把桓宸的衣衫污了大片。
「没用的……紫萝藤的毒,除非事先吃了解药,否则难逃一死。」
「闭嘴,连容若那弱质女流都能活下来,你堂堂男子汉,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她?」
嘴上一边骂着,双手抵上了沈翠羽的胸口,拼命催动内力,试图将毒驱出他的体外。
或许他干了很多错事,可他仍不希望他死。
「……」
沈翠羽嘴角微微向上翘起,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蕴含着无尽的悲哀,无尽的绝望。
不行,他的内力还不够强,只可把毒暂时逼离心脏六腑,却不能完全驱尽。
桓宸暗暗焦急起来,如此下去,别说救不了沈翠羽,连他也自身难保——
正在危急的时候,一个身穿禁卫服饰的人走了进来。
瞧了那人一眼,不禁又惊又喜。
这人甘冒奇险潜入皇宫,大概不会来落井下石吧?
看来沈美人有救啦。
「你有两个选择,要不快去把皇帝找来,要不立即过来帮忙!」
「……」
看着那人惊讶地看着他们,桓宸忍不住开口骂道,「瞎眼的笨蛋,看不到我在救沈美人么?生死关头,你干啥在那磨磨蹭蹭?」
「啊?」
「他中了紫萝藤的毒。」
那人愣了片刻,似乎明白了前因后果,刻意隐去脸上淡淡的愤怒,抢了过去,双手抵住桓宸的背心,深深吸一口气,将自身的内力提升到极限,源源不绝的热流透过掌心,借助桓宸为媒介,缓缓流向沈翠羽……
在吐完最后一口黑血后,沈翠羽很自然地昏过去,命大概捡了回来,只是伤了心腑,或许需要修养好长好长时间,才能康复。
那施与缓手的不速之客满脸的怜惜,一手搂起沈翠羽,另一手却依旧按住桓宸的命脉,「带我们出宫。」
「假龙教主,好歹本王是你怀中之人的救命恩人,气还没来得及喘,就被你如此对待,未免忘恩负义了一点。」
「静王爷,既然你刚才能出手小羽,倒不如好人做到底,送我们平安出宫吧?」
假龙翼微微一笑,深邃幽冷的眼神不带一丝的轻佻,面目也不若乾坤岛般可憎。
「恬不知耻的家伙。」
一度生死攸关的合作,令假龙翼变得顺眼了不少。
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呢。
「我脸皮的厚度,远不及静王爷。」
假龙翼望着他,眸光掠过了一丝激赏。
临危不惧,而又能坦然应对的人,令人折服。
能令小沈另眼相看,能令他心动的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
乾坤教的人,都喜欢耍嘴皮子?
「小羽自小孤苦,父母双亡,一直寄居在他的舅舅家中,可舅舅和舅母对他冷若冰霜之余,表兄弟们更欺凌虐待,除了……他的表妹。」
仿佛和应着假龙翼的话,藏在沈翠羽袖中的铜镜,突然掉在了地上,「啪。」一声后,便碎成四份。
在那一霎那,桓宸相信自己没看错,那家伙的目光带着欢畅和快意。
「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事?」
「——那女人竟敢下毒害小羽,我岂能放过她?可如果亲手杀她,小羽永不会原谅我,只好借静王爷的手。」
「无凭无据,怎能一口咬定就是他的表妹所为?」
「只有那女人,才可得到枫叶果,只有她,才可得到小羽的紫萝藤,只有她,才可让小羽毫无防备地喝下毒茶,况且,所有事情都是她一手策划,精心布局,我虽不知道她是谁,唯一可以确定,她是后宫的妃嫔,还诞下了王子……」
「不知道她是谁,却知道其他事情,你的指控很难自圆其说——况且,后宫的妃嫔,除了……我敢肯定,没人曾习武功。」
不错,哪怕曾武功高强的母亲,也已武功尽废,其他的女人——桓尧的妻子,全部都是陪伴自己长大的秀女,会不会武功,他比谁都清楚。
「干某些事,是不需要武功的。」假龙翼阴冷地笑着,「千万别小看女人,有时候,女人比男人可怕得多。」
「能有如此深刻体会的人,大多曾被女人暗算过。」桓宸如锥子一般的视线刺向假龙翼,后者却视而不见。
「小羽非常喜欢他的表妹,可是他的舅舅却在她十二岁,强行将她送进宫,这大大刺激了小羽,从此便变得愤世嫉俗,或许一直对皇帝心怀不满,或许想把表妹救出地狱,反正他后来加入了乾坤教,而且很快取得了教主欢心。」
听得出当中浓浓的醋意,桓宸不由得想起沈翠羽曾言及对真龙翼的观感,暗暗叹了一口气。
心高气傲的他,怎能容忍自己臣服在一个远不如他的男人?
起杀机也是迟早的事情。
「他何时认识你?」
「嘿嘿,想套我来历?」
龙翼挑着浓黑的剑眉,轻笑说,「为报答你救小羽之恩,告诉你实情好了。反正我早已打定了主意,从此退出江湖,不问世事。我姓凤,名剑臣,凤琪和凤的小叔叔,自小闯荡江湖,漂泊不定,还到处留情,直到四年前碰到了小羽。」
「花花公子遇到了命中的克星。」
桓宸面无表情地讥讽道。
「第一眼见到小羽时,我就知道自己爱上了他,除了他,其他人在我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我向他坦白了我的身世,而他……毫不隐瞒他的野心。不用他开口,也没任何顾虑,我答应帮他。」
「你们联手对付龙翼,杀了他之后刚想善后,却无意中碰到了我,然后利用我,去消除乾坤教众人的疑心。对外宣称龙翼受伤,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而代之,毕竟,除了小羽,亲眼见过龙翼外貌和身形的,活着的人大概没一个……况且,隔了一段时间,记忆会出现偏差,哪怕觉得教主有所改变,也会宽容地认为那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
「干掉了龙翼,下一个对付的就是桓尧?」
「不错。小羽想凭着乾坤教的力量,颠覆奉天皇朝,结果全都无功而返之下,更损兵折将。无计可施之下,你却以凤凰的身份出现,表明与乾坤教合作对付桓尧,正中他的下怀。后来的事情,你也经历过,没必要听我罗索。」
「所以,所谓的凤大人,只不过是你们故弄玄虚,只想栽赃给你侄子?」
「那女人的最后一招杀着,万一你们侥幸活下来,以皇帝的多疑狠断,定会宁可杀错,绝不放过,到时,曾权倾一时的凤家兄弟下场可想而知,此消彼长之下,等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同样可达到目的。」
「听语气,你似乎非常讨厌她啊。」
桓宸低喃着。
「当然!我以为他爱我,一直都以为……」凤剑臣的目光冷漠得让人心寒,「可当我刻意宠爱厉十郎,或者假装爱上你,他竟无动于衷,只一心一意地为那女人做事,为了她,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要……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在利用我……」
桓宸缩了缩脖子,原来无论自己,即或厉十郎都只不过是他用来激起沈翠羽嫉妒的工具。
幸好——
他还不算太变态。
「为了他,我还是愿意干任何事情……甚至代他而死,在乾坤岛被你们攻陷时,我确实抱着这个心思,可这个傻瓜,居然把我弄昏了,藏到了一处密室,独个儿跑出去投降之余,还跟你们一起进宫,我猜他是为了完成那女人交给他最后的使命吧。」
「最后的使命……」
「不错,完成了就杀他灭口。」凤剑臣声音低沉得可怕,「幸亏,我来得及时,要不——哼,我会拿你们整个奉天后宫的女人陪葬。」
「笨蛋,你知道后宫有多少人么?」
桓宸吓得跳了起来,这家伙把杀人说得如同杀蚂蚁一样,草菅人命。
那些可是活生生的,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岂能说杀就杀。
「话说了这么多,无论你愿不愿意,人我都必须带走,而王爷你,就请送我们一程。」
「你把外面的禁卫干掉了?」
突然想起了小裴,打了个颤抖,他可千万不能出事。
「放心,我只点了他们的穴道,没伤到一个人。」
没伤一个人?
怪异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自称凤剑臣的家伙。
口称想杀光三千佳丽的坏蛋,居然如此仁慈,实在不可思议。
自己的心肠还是软了那么一点点,如此轻易地产生了让他们离开的冲动。
桓宸拼命叹着气,君子不吃眼前亏么,被人制住要害,总会让人心软。
「既然如此,请上路,我送你一程。」像个好客的主人一般,他笑着一俯身,作了个送客的手势。
凤剑臣一脸正色地看着他,「欠你的人情,我一定会还。」
「放心,总有让你还人情的一天。」桓宸淡淡一笑。
凤剑臣一愕,盯着他良久,点了点头,然后俯下身子,亲昵地吻着沈翠羽的脸颊,便把他背起,低语着,「傻孩子,我们回家。」
25
静王宸的性命珍贵得让闻讯匆匆赶来的皇帝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轻易地许诺刺客离开后,便眼睁睁地看着凤剑臣顺利逃出宫门,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陛下,请放心,臣等已通知奉京的守卫,城门也已关上,他们插翅难飞。」
说这话的是新任的禁卫首领,一脸的不安和惶恐。
光天化日之下,被人闯入皇宫,带走了俘虏,还挟深受恩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静王,前程难保不用说,怕连小命也岌岌可危。
「既然朕答应放他们走,所谓君无戏言,你们也不必去追。」
桓尧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
皇帝或许觉得乾坤教已全歼,哪怕放走了刚才两人,他们也成不了气候的缘故,才如是说吧?
可终究是放虎归山。
「臣等该死,臣等惶恐——」
「退下。」
极为不耐地喝退了禁卫,桓尧专注在桓宸的身上的目光并不曾离开。
后者表情平静,乌黑的眸子却隐约蕴藏着说不出的忧伤,哪怕刚才生命攸关的那瞬间。
「他们对你说了些什么?」
「说了一些事实——例如,他们的阴谋和凤氏兄弟无关。」
「他们说的话,难道值得相信?」
桓尧蹙眉问道。
「随你便,你爱信就信,不爱信就拉倒。」桓宸冷淡地回了一句,转身就走。
原本一脸关切和担忧的桓尧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唇角倏地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低声说道,「好好去向你的过去告别吧。」
向曾经有过的恋情告别,便可毫无顾忌地投入他的怀抱。
*******************************
满天的夕阳红如血,映着一重重高大的屋脊,远远望去,仿佛被血梁红了一般。
转眼便已九月,秋风扫尽了石阶上的落叶,石阶尽头的大门是开的,从门外可以望见里面种了许多竹子的幽静庭院。
门开着,却看不到一个守卫,皇后寝宫,威重天下,无论谁到了这里,都不免生出畏惧之心,不敢妄越雷池半步,可要是个即将被废的皇后的话,就完全不一样。
桓宸翻墙而入,而非堂堂正正地从大门走进去,毕竟身为皇帝名义上的堂弟,实际上的情人,无缘无故去探望失势的皇后,若不偷偷摸摸,仍会招人话柄。
越接近内苑,锦瑟声越清亮,其中却似含蕴一种说不出的幽怨之意,满怀悲愤,怨恨积奋难消。
「落日双阙昏,回舆九重暮。长烟散初碧,皎月澄轻素。搴幌玩琴书,开轩引云雾。斜汉耿层阁,清风摇玉树。欢乐难再逢,芳辰良可惜——」
桓宸心中黯然,不久前他听同样的曲子,哪怕他是粗人,也同样感觉得到当中的欢乐和轻快,可现在——
奉天皇后容若正在沉浸于凭歌寄意,尽抒心中愁绪时,几声响亮的掌声却打断了她的哀思。
「容若姐姐的声音还是这么好听,鼓瑟的技术还是这么高超。」
抬眼看着他,容若微微一笑,「宸还是这么会逗人喜欢。」
眼前的佳人,明目皓齿,玫瑰粉面,云髻青丝,巧笑倩兮,一如自己印象中的容若。
痴痴地盯着那张不施脂粉,却足以倾国倾城的俏脸,桓宸大马金刀地跨坐在桌案上,托着下巴,笑嘻嘻地道,「皓腕凝霜胜雪,暗香盈袖,轻拨二十五弦,音韵幽悠——姐姐,还记得我当年为您写的诗么?」
「当然记得。」
容若浅笑点头,「我还记得宸最爱喝我亲手泡的玫瑰花茶,每次被陛下逼着吟诗作对时,都必须我在旁侍候着,不许离开一步,为你亲手泡茶提神。可惜如今姐姐早已生疏茶艺,不能以茶待客,请宸见谅。」
桓宸连眼睛都不眨,直勾勾地瞧着容若,嘴巴大嚷大叫道,「姐姐不公平。」
「啊?」
满眼惊讶地望着他,绷紧的心弦稍稍松了下来。
他还是他,当年那个善良纯真,对她痴迷的孩子。
「想那沈翠羽亦能喝上姐姐的清茶,为什么您却将我拒之千里之外呢?」
「拒之于千里之外?」容若摇头叹气,「宸,你真的有长进多了,起码没用错成语。」
「多谢姐姐夸奖。」
「你来这里,大概是想问我问题,而非喝茶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桓宸做了个鬼脸,便单刀直入,「凤凰令是你偷的?」
「不错。」
「不惜使用苦肉计,哪怕会将自己的命赔上,只为了转移视线?」
虽然事先吃了解药,对于毫无功夫底子的弱质女流,紫萝藤的毒性也可致命。
「姐姐已没有第二条路选择。」
容若绽放出一个哀伤的笑容,「表面看来,我父亲似乎掌控了朝中大权,可皇帝也开始对他起疑心,为了自保,我只好出此下策,嫁祸于你母后。」
「沈美人是你的表兄?」
「嗯,茶也是我派人端给他的。」
很干脆地承认了一切,竟令桓宸微感惊讶。
「他和你一样,从小就非常喜欢喝我亲手泡的茶。」
容若温柔一笑,似乎诉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他进宫这三天以来,每天我都会在特定的时间,命令御膳房的亲信在送饭的同时,给他送上一壶茶。」
「难怪他对你全无防备之心。」
「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随时会变成致命的弱点。」
「他习惯了你的茶,习惯了你的好,根本不会对你有任何防范。」
桓宸的明亮如星,深幽如海的眼睛,蕴含着说不出的悲哀。
同样,他也习惯了她的温柔,她的善良,她的美好,所以才自欺欺人地将一切指向她的不利证据给抹杀掉。
「我好愚蠢,老以为除了我和皇帝外,别人根本进不了文渊斋。」
桓宸禁不住喃喃自语。
「为了赢皇帝一回,你曾偷偷带着我潜入里面,研究那些珍贵棋谱。」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其实皇宫的侍卫,某些时候只是摆设罢了。」
桓宸苦笑着说,文渊斋那地方守卫原本不太森严,熟悉了环境,潜入非常容易。
「进去只是找一些书来打发时间,看多了书,自然就会知道许多有聊无聊的东西。」
她天资聪颖,记忆力惊人,自然一眼就可辨出那颗放置在文渊斋之内的小盆栽,就是枫叶果。
「——沈,没死掉?」
桓宸点了点头,瞅着那张如释重负的脸,「姐姐,其实你不希望他死?」
「他的死已经没了价值,我又何必徒添罪孽?」淡淡笑着,奉天皇后一眼就看穿了对方所想的。
「怪不得有人说女人,其实很可怕。」
这话出自那凤剑臣之口,如今深有体会。
「错了,女人不可怕,女人在感到孤独,寂寞,无助时才可怕。」容若苦涩地笑着纠正,「那是一种不择手段,不顾一切,毁灭天地也在所不惜的感觉。」
「最后一个问题——想置我们死地的幕后主谋是你?」
桓宸双眼直勾勾地迎上了
「可以这么说。」
容若非常直率地点头承认。
「或许我不该来……」
桓宸喃喃自语,「目睹少年时候美的化身毁灭,确实令人难受。」
「美的化身?」容若轻轻一叹,「当我成为皇后,不,或许当我进宫那一刻,一切的美好已经消失无踪。」
「原来你对我好,只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哎,可怜的我还自作多情地认为你曾喜欢我。」
「身为男人,陛下宛若皓日,耀眼夺目,宸犹如明月,光彩照人,可无论如何出彩,永比不上太阳之光芒四射。」
「原来如此。」
桓宸苦着脸,自信心大受打击。
「成为皇后那天,是我一辈子最高兴的时刻。」清丽的脸上慢慢现出甜蜜却带点忧郁的神色,仿佛记起了那遥远而美丽的往事,「那天晚上他非常温柔,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语……每一个细节,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
他的梦中情人,诉说着与她的梦中情人的洞房之乐,实在令他心酸不已。
可恶,该死的桓尧。
暗暗将皇帝咒骂了千万遍,才稍稍解气。
只是,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这份醋意更多的源于他对她的温柔,还是她对他的爱。
「……可惜我的高兴并没持续了多久,皇帝只在我的寝宫呆了半夜。」容若悲哀地笑着,「后来他又纳了妃、淑妃、德妃、贤妃,接着是九嫔——每隔一些日子,都有不同的女人被册封……」
「那家伙是贪得无厌,厚颜无耻。」桓宸连连点头附和,似乎马上又想起了什么,忙安慰道,「你比她们大多数幸运,毕竟还生下了睿儿。」
相比其他曾陪伴他成长的女孩子,容若算是幸运。
因为——据他所知,有的女孩哪怕册封为妃,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
「五十步笑一百步罢了。」容若优雅地站起来,来到窗台前面,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转首说道,「每天对着冰冷的后宫,每天对着熟悉的脸孔,我等呀等,等呀等,从日出等到黄昏,再从黄昏等到鸡蹄,都等不到那个早深刻在脑海的人影。哪怕我临盘那天,皇帝依旧没有出现。」
「他确实可恶。」
桓宸异常愤慨。
容若恬静地笑着,她的声音很平静,慢慢地接着道,「渐渐的,我已厌倦了孤独,厌倦了寂寞,厌倦了苦苦地等待,可我终生都必须过着这种生活,要想摆脱,唯死而已,一如你的母后一般。可我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
无言地听着,桓宸只能选择以沉默来应对。
「其实不甘心,又能怎样?难道还能杀了皇帝,以及杀了皇帝所爱的人么?」
容若幽幽叹着气。
「啊——」在椅子上端坐的桓宸吓得几乎滑落到地上。
「不错,杀了他们,我就能解脱。」容若盯着桓宸,若有所思地笑道,「孤独产生了仇恨,虽说那仇恨其实也并非一开始就有。」
仇恨?
桓宸赔笑着地将身体坐直,心中却极为揣揣不安。
莫非,容若知道了他和皇帝的暧昧?
容若幽幽叹着气,又转回了琴台,缓缓坐了下来,素手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与往常不一样刺耳声音。
「我不是瞎子,不会瞧不见皇帝看他堂弟时,眼中所蕴藏着的炽热和欲望。只是男子不会生孩子,对么?无论他如何爱他,他也不可能帮他生下皇位继承人。单凭这一点,就足够。况且,那人,也是我所喜欢,我所欣赏的——假若一切能重来,我或许会选择他。」
「容若——」
手足无措地叫了一声,一向被认为脸皮厚的静王宸此刻竟面红耳热,神色极为狼狈。
经过皇宫里面中弱肉强食,权谋算计的洗礼,他竟保持着少年时候的那一点点纯真。
不知是他的幸运,即或不幸。
或许对她来说,是幸运的吧。
容若悠悠地看了桓宸一眼,「明珠比我幸福,虽同样难逃独守空房的命,可多情的宸,绝不会亏待她。」
「多谢容若姐姐的青睐。」
她说这些话,究竟存了什么用心?
希望不是自己所想吧。
「毫不畏惧强权霸道的皇帝,哪怕自身难保,依旧能施舍别人一点儿的爱,这样的你,非常值得尊敬,值得托付终生。」
「可惜,生命只有一次选择。而且,你会后悔当初的选择么?」
桓宸眨眨眼,恢复了常态。
不安和尴尬,两种之于他来说,非常陌生的情感,实在不适宜存在他身上。
「不后悔。」
「我比不上皇帝的权倾天下,比不上他的成熟稳重,比不上他的文韬武略,你会选择他,也是理所当然。」桓宸了然地笑道。
容若的目光突然变得深幽,「皇后这条路是我的选择,所以,我早有心理准备面对孤独,面对寂寞,面对冷眼。直到那天……睿儿患天花而病得奄奄一息,我不顾一切恳求他来这见他亲生骨肉有可能最后一面——那也是第一面,却遭到无情地拒绝,原本我并不怪责他,那可怕的病,其实已经夺去了不少人的性命,他贵为一国之君,当然不可能以身犯险……」平淡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天气如何晴朗,「谁知道,我的亲信却告诉我,那时候的他,正彻夜地守在朝阳宫,不眠不休地服侍着他的堂弟,只因静王,也得了和我王儿一样可怕的——天花。」
「对不起,我并不清楚那天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连为何得病,为何痊愈,过程都糊里糊涂,只知道,在他醒来那一刻,桓尧就在他身边。
那时候,他还以为那家伙下了朝,才匆匆赶来探望。
「何必要说对不起呢?正如,我不会向我曾深爱的皇帝及曾相知相敬的你,不会向无怨无悔地帮我的表兄,不会向一直视我为亲生女儿的太后,不会向一直把我当姐姐的明珠说对不起一样。」容若微微一笑,「正如你所说的,路是我自己所选择,无论通往天堂或者地狱。」
「我想,你或许没有错。」
桓宸目光充满了怜悯之色。
「宸,连你都可怜我么?」容若轻轻一叹,「于我来说,与其呆在这冷冰冰的后宫,孤独一辈子,不如放手一搏。成也好,败也罢,反正无论哪种结局,都可让我解脱。」
「不错,放手一搏,成功的话,你就是奉天的太后,便可垂帘听政,而权利所带来的芬芳,足可将一切的孤独和寂寞,全扫个清光。」
不带一丝的讥诮,不带一丝的讽刺,桓宸表情非常认真,非常诚恳地说道,「若然与桓尧异地而处,你的帝王权谋,治国之才,未必逊色于他。」
「可惜,已经不可能给我这么一个机会,是么?所谓成王败寇,权谋游戏的规则,无人可颠覆。我留给后世的,恐怕只有一句:因小事而触怒皇帝被废,最后死于冷宫的皇后罢了。」
桓宸轻叹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容若神情黯然,凝视着他,半屈膝施了一礼,「静王爷,臣妾有一事相求。」
「你明知道,我从拒绝不了你的要求。」
「我死不足惜,但睿儿是无辜的,请您看在我们这些年的情份上,帮他一把吧?」
平静的眼波有了微澜。
这才是她最后一着。
她在他面前的矫情,她在他面前的自怜,都只不过为了让他帮她的孩子一把。
凭着他对自己的痴迷,他绝对会帮她。
城府颇深的皇后笃定地想着。
有了皇帝最心爱的宸撑腰,睿儿前途一片光明。
桓宸凝视着她,忽然有种心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的奇异感觉。
原来,她连他,都当作了可利用的工具。
「好吧,我尽力而为。」
耳边听到自己清晰有力地承诺着,禁不住暗地叹了口气,原来他的心肠是真那么软呢。
26
踱着不算轻盈的步伐,离开了凤蕴宫,可脑海依旧是那张挂着浅笑,温柔诉说自己不平的面庞。
原本是双清澈明媚的眼睛,为什么现在会变得晦暗阴冷呢?
为什么,曾经那么温柔,善良的容若,会变成这么一个可怕的女人?
权力,野心?还是——孤独?
无论哪一种导致她沦落至此,毫无疑问,她现在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失败者。
而且已经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如果她一心希望借助他的力量,来帮助她的睿儿,未免过于天真。
他只是答应尽力保住孩子一命而已,至于其他的东西,不在他承诺之列。
她高估了她的魅力,高估了他的痴心。
这世上,只有一个沈翠羽。
他讨厌被别人摆布,更讨厌被人算计。
容若也罢,桓尧也罢。
「桓尧——」
低低唤了一声那人的名字,
前几天所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一遍又一遍地在脑中回放。
容若的精妙布局,容太师的背后支持,如果没了桓尧的高度配合,他们绝对不可能走得那么远。
沈翠羽也罢,凤剑臣也罢,他自己也罢,连算无遗策的皇帝却变得愚不可及,竟让别人牵着鼻子走,这不令人奇怪么?
莫非——
一切皆出自他的安排?
哪性命作赌注,如此疯狂的行径,他有胆子干出来。
轻易地放走了凤剑臣和沈翠羽,同样事有蹊跷。
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一时间却又想不出任何破绽。
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这次所谓宫廷政变中,真正的大赢家是他。
如今想来,凤氏兄弟只是个幌子,容太师才是目标,说不定还会顺手把父皇生前的亲信给灭了。
与他三天来的行动印证起来,才惊觉他的猜测并非空想。
一箭双雕,铲除异己和控制自己,从心和身体。
桓尧,难道你真的打算这么干么?
用力握着双拳,让指甲深陷肉中。
真被囚在这里一辈子,他会疯掉,绝对会。
一个疯子,什么事情都会干得出来。
容若或许就是榜样。
正在想着,眼角却瞥到一条白色的身影走向自己,单膝下跪,「陛下有请静王爷。」
「有请?」
桓宸刚想出声询问,那人就已面前掠过,下一刻,人跃上了屋檐,身影不断在高耸宫楼之间前进。
瞧上去有点眼熟,桓尧安插在乾坤教内的棋子——易惜雨。
他想干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哪怕是皇帝的默许,可在禁宫任意穿梭,分明是招了大忌。
好奇心炽盛的桓宸无暇细想,立即拔脚去追。
易惜雨转眼出了宫墙,桓宸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左拐右拐地来到一条长长的宫道,然后转入一条悠长静谧,绿柳如烟的青砖小巷,转眼便到了死胡同,而易惜雨早不见了踪影。
胡同的尽头,有一座可能为某个达官贵族所有的府邸,围墙高筑,难窥究竟,唯有一扇门虚掩着,易惜雨估计是跑了进去。
桓宸推门而进,马上醒悟这或许就是那府邸的后花园,刻意忽略花园中古木参天,怪石嶙峋,环山衔水,翠竹森森,桓宸径直向前走。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触目所见的是一个宽阔无垠的荷花塘。
碧绿的圆荷叶,密密匝匝一直延伸到天边,映得池碧波,水光粼粼,蓝色的荷花倨傲地挺立着,无论是含苞待放,还是花瓣初调,均各显其态,出尘脱俗,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
堤上杨柳依依,与塘里荷花交相辉映,景美如画。
桓宸呆呆地站在那里,揉了揉眼睛,不是幻觉,眼前的景物,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喜欢么?」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微笑着走近。
「虽然迟了点,补送给你十岁生辰的礼物。」
低沉淳厚的声音比以往一次都来得好听,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努力将心中的喜悦及皇帝造成的破坏力抹掉,桓宸板着脸,「十岁礼物?今天我可是十七岁。」
高兴是高兴,不过,七年之后才兑现当年的诺言,怎么说,也迟了点。
「一转眼的工夫,我最心爱的宸就从软绵绵,面团一般的婴孩变成了男人啦。」桓尧唇边泛着一抹轻笑,低头在他耳畔轻声说,「可对于我来说,十七年前和十七年后的你都是一样的,我想娶你当我的皇后一直没变……喜欢这座府邸么?是我送给你的聘礼。」
「你……」桓宸瞠大眼睛,半晌之后才醒悟过来,唯一想干的事情就是转身逃走。
他,他刚才说什么?娶他为皇后?
他宁愿死。
「宸不喜欢么?」桓尧邪魅狂佞的双眼直视着眼前似乎处于惊吓状态的可人儿。
他对他身份的偏执,仿佛像沉重的包袱,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尧,你所喜欢的,未必我所喜欢。」桓宸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迎上了着那对执著的眸子,「我答应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可必须是堂堂正正地,以你的臣弟,以静王的名义陪在你身边,绝不能以什么皇后的身份。」
那无论对他,对他,即或对整个奉天,都有好处。
「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是的,以男子汉的身份,光明正大地陪伴你的身边。」
桓宸朗声说道,脸上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记着你的誓言,」桓尧意味深长地笑着,执起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低下头在他温暖的掌背上虔诚地深吻了一下,「许诺了就不可能后悔。」
「只要你别提娶我为后,封我为妃之类的傻话。」
要娶,也是他娶他,何况他曾亲口答应他——当他的静王妃。
只是现在形势比人强,把在乾坤岛的戏言当真,除非自己脑子进水了。
桓尧定睛看着桓宸,强忍着什么,唇角的笑意扭曲泛滥,最后终于憋不住地搂着肚子大笑起来,完全没了一国之君的风采。
「哈哈——你啊,大事聪明,小事糊涂。若然我真要娶你为后,多半在宫中大兴土木,而非在皇宫旁边搭建府邸。何况我还想当个盛世明君,流芳百世,让后世人歌功颂德呢。不过也好,难得宸如此正经地向我许下爱的承诺,这也叫错有错着。」
「啊?」
桓宸傻傻地站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
好半天,桓尧才止住了笑,拼命摇头叹气,「你之所以会上当,全因你不相信我,对我没信心的缘故。」
受伤的眼神蒙上了浓浓的悲哀。
「你——」
「你不喜欢我杀沈翠羽和龙翼,我就乖乖地让他们毫发无伤地离开奉京,你喜欢和裴怜风厮混,我也假装什么都看不到,你偷偷去见那野心勃勃的女人,我担心你的安全,特意让人暗地里保护你,一切,所有的一切,都为了你的喜欢,可——你偏偏还是认为我会不顾你的意愿,干些令你憎恶的事情。实话告诉你吧,这王府是我两年前暗地里让人兴建的,并非什么聘礼,而是你十八岁生辰的礼物,加冠礼后,你和太后的新家。」
最坚硬的保护壳霎那间被他所说的话戳破……
一股暖流缓缓涌进心窝,桓宸拼命地眨着眼睛,强迫自己把眼泪吞回肚子。
不错,他十八岁,已经是个男人,怎能像个女孩子一般,动不动就掉眼泪?
可是,桓尧非但为他弄来满塘的蓝色荷花,还偷偷建造了一座静王府,他竟为他做了这么多——
一切的怀疑瞬间烟消云散,不错,他一直都为他做了很多,而他却永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羞惭,内疚,感激,各种各样的复杂情感令他忘情地投入他的怀中。
吸取着浓郁的男性麝味,满心想都是他的话语。
其实,让这宽阔胸膛,永远属于他,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对不起,我不该——不该怀疑你——不该拿假的销魂丹来要挟你,那只不过是用来消暑的清风露……」或许愧疚,或许激动,桓宸情不自禁地说出了真相,「真正的销魂丹以及配方,早就被我扔进了炉子里面,变成了灰烬。」
「我和你之间,不必说对不起。」桓尧笑了,他俯下身,倏地攫取身下那抹微启的红润,深情吻着他,「我爱你,只爱你一个。」
一阵电流般的强烈刺激百袭胸口,像窒息般,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狂热的情感像熊熊烈焰,灼烧着他长久以来关闭的心房,满腔的浓情烈爱像是好不容易找到出口般,肆无忌惮地狂泻着。
「——我也爱你。」
桓宸低声地回答。
坦然说出感受,内心充满了幸福和满足。
何必隐瞒自己的情感?
他爱他,非常非常地爱。
一直以来,他不愿失去的仅是高飞的翅膀。如今他并没折断他的翅膀,他给了他尊重,给了他宽阔的天空,给了他对等的地位,他——还用得了如此矫情么?
桓尧软玉温香就抱了个满怀,唇边泛起了一个狡黠的微笑。
聪明的宸,千万别说抱歉,缘因你的怀疑非常正确。
你永远不会知道为了这天,我苦心经营了多长的时间。
真正的龙翼,一早已被假冒的龙翼所杀,那人确实是与凤家兄弟有关,不过并非仇人,而是他们的亲生叔叔兼同僚,我一手训练出来的得力助手。
因为这个缘故,哪怕我猜不出你是凤凰,可不等于我不知道你母后是上一任的凤凰,不等于不知道张家店是条贼船,更不等于不知道容若的阴谋——其实一切都是我的布局,目标不是乾坤教,而是包藏祸心的容太师以及支持你父皇的亲信臣子。
从来江山是我所爱,你亦是我所爱,两者我皆不放弃。
皇宫门千重,却难锁住你的心,只有用深情,用计谋,才可永远把你关在我的怀中。
你,属于我,我亦属于你,生生世世。
尾声
春雨融尽了残冬的最后一丝寒意,润泽了土地,福及了农夫。
各色的花儿在奉京城内城外争妍斗艳,仿佛成了一个绯色的海洋,微风拂过,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烈,醉人的芬芳香味。
天空才微微泛着白肚,奉天皇宫里里外外却忙个不停,自朝阳宫到金銮大殿,都用上了红缎毯铺地,殿上灯烛辉煌,自有说不尽的华美。
殿旁列着大钟巨鼓,以及祭太庙的乐器,器上尽扎彩绸。
还有数百个,身穿宫廷礼服的乐师,正严阵以待。
如此铺张,如此隆重,朝廷上下私下禁不住咂舌,面面相觑,可谁也没那个胆子向皇上进谏。
今天是奉天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静王宸,十八岁的生辰,皇帝亲手为他加冠的大日子,排场竟不逊色皇帝的前年登基大典,总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朝阳宫
一张覆着高贵无比的白色狐狸皮,镂月裁云的鉴金椅上,端坐着今天的主角,穿著精美华服的翩翩王孙。
明珠发觉自己的眼睛再也移不开,眼前的男子真的是平常自己朝夕相见的,嬉皮笑脸的静王吗?
套上了淡金色的绣龙袍,腰间系着一条金腰带,俊逸漂亮得超越凡俗,无论近观远睇,竟完美瑕疵,活脱脱的一个绝世美男儿。
小英子笑嘻嘻地帮桓宸用发簪拢好头发,「等会在金銮殿上,皇上帮你亲自戴上紫色的冕旒后,你还要向东朝拜天神,五体投地地听祭师朗读祭文,焚香倒酒,仪式才会结束。」
「这话你反反复复唠叨了好几百遍了,怎么,担心我出丑么?」桓宸心情大好,笑得春光灿烂。
「奴才只担心,过程太过繁杂,你会觉得闷,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呀。」
「小英子,若是我没记错,你比我还年轻了八个月,怎么像八十岁的老头子那样啰嗦!」
「王爷——」小英子苦着脸。
「我不急,你倒急了?」桓宸挑高两道眉,俊脸上噙着淡笑,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这是我的加冠礼啊,我应该比你紧张呢。」
雍容尊贵的俊美容颜,眉目眼梢间蕴含着霸气,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只消一眼,便知道他是个高高在上的王者,衬着华丽服饰所散发出的锋芒,光彩夺目而令人不敢逼视。
旁边的静贤太后若有所思地轻啜了一口茶水,然后将茶杯放下,「直到现在,我还像做梦一般,真不敢相信皇帝肯让你行加冠礼。」
「我对他的皇位没威胁,他自然不会对我有所顾忌。」
「不错,容太师失势,凤家重新冒起,可皇帝始终心中有根刺,所以他必须重用你和桓仲,希望各方势力可相互制约。」
「每个人都有很好的愿望,可未必能够实现。」桓宸精光一闪,浮起复杂难解的笑意。
「……」
面对母亲满脸的愕然,桓宸笑忙笑着解释,「皇帝谨慎细密,孩儿只需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就可明哲保身,当然不会关心所谓的权利斗争。」
太后突然呆了呆,口口声声说愿俯首称臣的儿子身上有了与往常不一样的气息。
容貌没多大改变,举止依旧潇洒不羁,可双眼却炯炯有神,充满了自信,顾盼之间更颇有威严,此刻的他身上,依稀可寻如今被称为皇帝的那人的气息。
短短一年,她的孩子在不知不觉地改变。
如今的他,隐然带着绝非肯屈居人下的王者味道。
他确实以他为师,而且不久的将来,他绝不逊色于他。
或许这就叫韬光养晦。
微微叹着气,宸总归长大了,早已脱离了她的羽翼,如今的她,反倒是受庇护的那个。
其实无论他干什么,她都无怨无悔地站在他的身后。
静贤太后微笑着将金凤佩环系上了她最心爱的儿子身上,「佩环是历代祖师的护身符,如今我亲手为你系上,望它能日日夜夜守护着你。」
桓宸面色一端,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拜别之礼,「请母后放心,我决不会让您失望。」
孩子,我所求的并非不让我失望啊。
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一拉,把爱儿拥入怀中,含泪说道,「宸,只要你平安就好。」
多年来的隐忍,只为了他的平安。
为了他,她连命都可不要。
「王爷,时间到了。」
裴怜风匆匆走进,鞠躬说道。
「嗯。」
桓宸颔首笑道,「你辛苦啦。」
经过了裴怜风身边,巧妙地用身体挡着,扫了眼一直紧攫在手中的一张小纸片,「崇新魏天赐,已顺利取得两河盐政一职。另,凤剑臣与沈翠羽已在南凤城中隐居。」
微微笑着,任它在自己掌心化为灰烬,随风飘逝。
两年来的苦心经营,总算没白费。
趁着皇帝对付容太师,兼且凤氏气势转弱的当儿,他暗中培养的棋子终于派上了用场。
皇帝能够干得到的事情,他同样也行。
他不天真,更不傻。
所以,他猜得出所谓的真相,猜得出那一切只不过是皇帝利用容若,利用乾坤教,来达到削弱异己的目的。
只是别人一直以为他还没长大而已。
为什么容若,还有皇帝,老把他当作了易受骗的小孩子?
被误解也算,他厌恶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如今的他已学乖了。
屡败屡战的后果,就是学会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施展出相应的手段——皇帝亲身教诲的经验之谈。
桓宸眼眸里闪动的笑意,踩着悠然自信的步伐,走向了那名字叫桓尧的男人。
博弈的双方,必须旗鼓相当才有趣。
当时的你,微笑着对输得一败涂地的我说着这话。
是的,必须旗鼓相当才有趣,才配得上成为你的对手。
多年来,无论棋艺,武功,即或别的,我都在用心地去学习。
皇帝,我爱你,正如你爱我一般。
你喜欢抱我,喜欢将我征服在你的龙袍之下,身为你弟子,被你一手调教出来的我,何尝又不是?
江山与我,你不肯放弃,我亦相同。
为了我的野心,也为了我的爱情。
只有够强才可得到你,是么?
所以,我会努力地跟上你的脚步,努力地去打败你,努力成为你的男人。
无论失败多少次,无论遭到多少次挫折,都不会有任何的动摇。
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轻易糟蹋了一局好棋,更不会轻易认输。
别看轻我,否则你会输得很惨。
等着接招吧,我的皇帝情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