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18

芙蓉三变: 妖孽 卷11-完

【第十一卷 终日无心长自闲】

55 我行其野 复归

地下水域的一场梦魇,令静侯元气大伤。
  流失了大部分的妖力,甚至连妖身都没有办法收起来的静侯被聂拂衣火速带回山上时,已经进入了沉眠的状态,一直不曾醒过来。
  聂拂衣出尽百宝,把压箱底的灵丹妙药全部拿出来往静侯的肚子里头灌,方才补回了一些元气,让静侯可以恢复人的形态,把衣服好好的穿起来。
  对嘛对嘛,好好的女孩儿家,怎么能动不动的就把身体露出来呢。
  满意的看着穿好衣衫,乖乖睡着的静侯,聂拂衣点点头。
  静侯胸前的那抹红色的痕迹随着妖身的消失渐渐褪去了,聂拂衣心中的忧虑却无法也跟着一起消失。
  有所因,有所果。
  他本一脚踏出红尘外,若不是有着深重的缘分,他也不会次第收下这几个要命的徒弟。
  一个两个三个,没有一个人能让他省心,倒是惹是生非的本事一个比一个还精深。
  灌下一口酒,聂拂衣也没什么仪态,屈膝坐到静侯床边的地上。
  连他也没有料到,那个要命的地方竟然还在,更没有料到大徒弟会找到那个地方,还拿来设计小徒弟,差点制造出一场师门血案。
  那个无法无天的大徒弟,真是想起来就头疼。
  聂拂衣脸皮一抽,恨恨的又灌下一口酒。
  同那两个整天出门像丢掉,回来像捡到,心里九曲十八弯,不整得身边的人鸡飞狗跳就不痛快的徒弟相比,这个怀着满腹伤心事却甘愿隐居终生的小徒弟,可算是最让他放心,也最让他挂心的一个了。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修行到了这个份上,本来应该早就看破红尘,八风不动了。也只有他会笨到被这几个徒弟牵着鼻子走,一点出息都没有。
  回身帮静侯把被子盖好,宁静中带着些脆弱的睡相,看得聂拂衣不由怔然。
  血缘,实在是很奇妙的东西啊。
  静侯,同他的祖父,还真是像呢。
  同样干净的眉目,同样的克制,敏感,善良。
  活得太久,记忆有时候就会变得模糊。但是有些人,却始终都还记得清楚。
  第一次见到静侯的祖父是多少年前了呢?
  那时候他的修行已经颇有所成,而静侯的祖父,大概和现在的静侯差不多大吧。
  天资绝世,修行一帆风顺,纵横江湖无敌手的他,彼时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第一个大劫。镇日恃才纵行,无所顾忌,若不是遇到了那个人,可能,他早就已经入了魔道了吧。
  恢复了本来面貌的聂拂衣,一如弱冠青年,细软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一张俊秀的娃娃脸,脸颊上还带着几分微醺的绯红,只有一双眼睛,水一般的清澈沉静,不知看过了这尘世间的多少沧桑变幻。
  如今,故友已逝,而老朋友当年最担心的那些事情,现在也差不多全都发生过了。
  聂拂衣想想,忍不住嗟叹。
  青衫那孩子的天分极高,只可惜,年幼时候的血色和折磨扭曲了他的性情,他救得回他的性命,却救不回他走偏掉的路。
  活到他这把年纪就会知道,有些事情,即使拥有再大的力量,也没有办法改变。
  只为缺少机缘。
  他是救他的人,却不是能改变他的人。
  他看得清楚,青衫那孩子却不一定看得清楚。
  再怎么有天分,也不过是个年轻的孩子。他不愿意去插手别人的人生,即使那是他的徒弟。对或者错,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没有别人可以插手的余地。但是,他却不能坐看青衫那孩子做下不能挽回的事情来。
  种其因得其果。
  静侯不是他的因果,他也不是静侯的因果。
  那个孩子并不知道,他失了分寸的作为,一个不慎便会招致什么样的灾难。
  静侯就像一个被重重枷锁封住的诅咒,一旦打开,他不知道,谁能负责。
  
  手脚麻痹得几乎没有感觉,胸口好像被山压着,静侯用力的呼吸,山上熟悉的气息冲进腑脏,带来一丝舒适。
  挣扎着睁开眼睛,许久不见光,眼睛生疼,忍不住渗出泪水来。
  模糊的,静侯看到了聂拂衣的那张万年娃娃脸。
  “师傅——”
  弱弱的一声低唤,让聂拂衣喜笑颜开。
  守了这么多天,这丫头终于肯醒了。
  一场恶梦,仿佛要纠缠她到天长地久,能醒过来,看到师傅,静侯一时间觉得恍若隔世。
  “这————”静侯看着四周熟悉的景物摆设,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山上,乍然间的时空变换,她有一堆问题要问,可是气虚得难以成言。
  “先不要说话,乖。”
  聂拂衣握住了静侯的腕脉,一股柔韧的劲气顺着经脉流入静侯的身体,让空荡荡的气海充盈起来。静侯苍白的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眼神也渐渐清亮。
  “师傅。”
  “嗯?”聂拂衣把静侯扶坐起来,拍拍她的头,“想不想吃点什么?我炖了鱼,还有那只偷鱼吃的肥狸猫。你想吃哪个?”
  静侯嘴角一抽,不太有力气的笑了一声。
  “狸猫还是您自己留着吃吧。”
  “好,我早就想吃了那只不要脸的肥狸猫了,你就乖乖吃鱼好了。”
  左手把静侯的被子拉上来盖到胸口,右手一翻,热在锅里的一碗鱼汤便落在手中。鲜美的味道引人食指大动,还冒着热气。
  静侯昏睡了许久,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但师傅难得下厨,这份心思,她说什么也不忍违逆。
  聂拂衣其实早已不必饮食,平时贪饮贪吃,都不过是天性使然。比起静侯千伶百俐的手段来,他的厨艺当然不过尔尔。但是,这碗他精心炮制出来的鱼汤却比江湖上那些千金不换的所谓仙丹圣品都还要来的有效的多。
  静侯本来没有什么力气的身子,也在小半碗鱼汤下肚之后,暖烘烘的有了些底气。
  “吃不下了?”
  “嗯。”静侯有些歉然的看着自家师傅。
  聂拂衣也不勉强,捏捏静侯瘦了小半圈的脸蛋子,接过鱼汤来,看也不看的往外平平一丢。
  在窗根底下等了半天的某个家伙见了,欢叫一声,非常训练有素的窜起来接住那剩下的半碗鱼汤,一溜烟的不见了。
  “那家伙,不是被炖了吗?”静侯明知故问。
  “死都不忘了吃,说的就是那家伙。”聂拂衣回答得一本正经。
  静侯展颜,干裂的嘴唇一笑之下流出血来。
  聂拂衣皱起眉头。
  静侯随便的把唇上的血舔掉,全当作没有这回事。
  回到熟悉的地方,有师傅守在身边,静侯觉得安全,那些让她烦躁失控的压力尽消,心情久违的平静。
  “师兄呢?”静侯不问聂拂衣怎么会出现,没有什么事情跑得出他的指间,他只是从不插手罢了。这次会破例出手,她倒是比较讶异。
  “爱去哪去哪,我什么时候管得了他。”聂拂衣赌气。
  静侯转开眼睛,忍笑。
  师傅返老还童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了,小孩子脾气与日俱增。
  想要动一下,手上一软,身子一歪,被聂拂衣拽了回来。
  静侯眼色一暗,心头猛地涌上那噩梦一般感觉,又咬牙把那颤栗压了下去。
  那些事情,师傅应该不会说,她也不想问。师傅本来已经不问红尘俗事,收留她,又破例出手帮她,她已经非常感激了,不愿意再为难师傅。
  更何况,既然已经回到了山上,她就断然不会再出去了。
  那些事情,不管与她有着什么样的关系,都忘了就好了。
  忘了,就好了——
  聂拂衣看看静侯,无声的轻叹,举起手边的酒壶,问道:“要不要喝一口?”
  静侯瞪他。
  果然清醒不了多长时间,亏她刚才还那么感动。有哪一家的师傅,会在自家徒弟重伤刚醒过来,就拉着人灌酒的。
  聂拂衣被静侯看的心里发毛,扁扁嘴,“人家就是问问嘛。”
  人家你个头!
  静侯真的很想骂给他听。
  一把年纪了,撒什么娇。这老家伙到底还有没有点身为长辈的自觉啊!
  聂拂衣看了静侯的脸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心里也念叨。
  说人家,你还不是一样没有做人徒弟的自觉。那么凶巴巴的,一点面子都不留给人家,亏人家还辛辛苦苦的照顾了你那么久。
  “师傅——”
  “嗯?”聂拂衣睁大眼睛做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
  “照顾了我那么久,真是辛苦你了。凶巴巴的没有做人家徒弟的自觉,是我的不对呢。”
  坏了,又说出来了。
  聂拂衣脸上一僵,嘿嘿傻笑,意图蒙混过关。
  静侯却没有心思和他闹。
  说到这么久,她才想起来,一直没看到师姐。她不是一早就被师兄送了回来吗?应该在山上的才对啊。
  “师傅,师姐呢?”
  “啊,什么?”聂拂衣眨眨眼睛。
  “师姐呢?”静侯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大概……可能……在山下……找你……”聂拂衣发觉大事不妙,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在山下找我?!”果然,师姐不是那种会困坐愁城的人。“那您可曾传信给她知会她我已经回到山上了?”
  “额……我……”聂拂衣支支吾吾,事实上,他把静侯带回来之后,除了给静侯固本扶元,就是努力克制自己的酒瘾,根本没心思想到别的,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静侯横眉竖目,面目狰狞。
  “师傅——————”
  哗啦啦——
  惊起鸟雀无数。
  咻————
  某师傅逃窜成天边的一颗流星。


56 月出皎兮 疗伤

  人有的时候是要豁出去的。
  静侯看着面前映着明月的深潭,心里忽然跑过这么一句话。
  褪去身上的衣服,走进潭水里。
  带着月华的潭水轻柔沉静的漫过她的胸口。蛇尾乍现,在潭水之下蜿蜒成一抹淡淡的阴影。
  闭上眼睛,将心神凝聚,深深的吐纳,吸收着山间精魂和月华的灵气。
  远处的群山沟壑起伏,屏障一般的揽护着这里。
  因为灵气浓厚,这里被聂拂衣师门的先人选中,用阵法将之与外界隔离。不知有几代人在这里潜心修行过,先人的灵识同天地的气脉融合,这处从未被侵染过的山林,实在是极为难得的修行胜地。
  水中的月华渐渐的聚拢,镀在静侯的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她本不愿意修行,虽然,她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天分。
  修行来做什么呢?
  延长生命到常人望尘莫及的寿算?还是求一个白日飞仙?
  活得那么久要做什么呢?每一次从深夜纠缠她的恶梦中睁开眼睛,她都觉得自己已经熬过了一辈子。而白日飞仙,那简直就是一个笑谈。像她这样两手杀孽的人,坠入修罗恶鬼道,倒是比较适合。
  月光无暇,凝聚心魂,明亮却虚幻的一点光晕落在静侯的手中。
  当初为了能让自己控制暴动的妖力,师傅曾经助她筑基。师傅拼着数百年的功力,辛苦的引导着她的妖力,很快凝出小小的内丹,让这些妖力有所归依,不再四处奔流。
  能够收敛妖性,静侯便不再继续修行,现在捡起来,居然还驾轻就熟。
  凝出形体的内丹在静侯的手中虚浮,吸收着月色光华。水中凝聚着的地气精魂也顺着静侯的身体被缓缓聚敛。
  渐渐的,流萤一般的光点飞舞环绕在她身边,妖气宛若一条断续的溪流,静静的蔓延。
  
  被她恐吓的师傅,慌忙的传信给师姐知会她自己已经平安回到山上的消息。
  但是迟迟得不到师姐的回复。静侯本来就悬着的心越发的慌张。
  师姐孤身一人,身后还有人虎视眈眈的要夺她的性命。加上师姐那烈火一样的性子,若是为了寻她,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一旦身陷险处,那要如何是好。
  她在床上昏迷了一旬的光景,师傅那不着调的酒鬼居然都没想起来给师姐报个讯。
  不要和她说他不知道状况,两次都能及时赶到把她带回山上来,还有什么事情是他算不到的。
  即便是修行之人不能随意插手尘世中事,给自家徒弟传个讯,又碍着什么了!
  心急火燎,却没有力气起床的静侯,看到聂拂衣就火气旺盛。
  聂拂衣再怎么逃,也不能饿死了静侯,只好一天照三顿饭的吃静侯的排头,一张脸皮已经被刮得所剩无几,苦不堪言。
  等到静侯终于能下床走动,火气也发得差不多了。
  看到被她吓得胆战心惊的师傅,喷薄的火气都变成了深重的愧疚。
  师傅有师傅的难处,修行之人本就不该插手人间事,每多一点牵绊,都会为师傅的修行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收了他们这几个徒弟,几次三番的救她于水火,师傅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了。
  她心里明明清楚的,却居然这样任性起来。恃宠而骄。她真是被师傅纵容坏了。
  静侯摇头苦笑,心里却有着酸涩的甜。
  即使被那样的抛弃过,毕竟还是有人这样的纵容宝爱着她,让她觉得活下去,也许是件好事情。
  师姐是为了她才下山的,如今音信全无,她说什么也要去看看才行。
  只是,原本凭借着一身妖力,恢复能力远强于常人的她,这次却迟迟不能恢复。
  虽然从那几乎夺走她性命的地下水脉被救起,已经造成的伤害却像是盐渍进了身,盘踞在体内,牢固不去。
  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后世子孙,祖父告诉过她很多东西。因此即使师傅不说,静侯也能猜到一些。
  那个地方,应该是她的先祖,曾经受刑的地方吧。
  千万年过去了,谁能想到,那样的地方竟然还存留在世间。
  神魔已逝,这天谴的印记居然尚存。她能活着出来,真的要感谢师傅。
  事到如今想什么都没有用处了。
  无论是什么前因后果,她能做的,就只有赶紧恢复,然后亲自去看看。
  静侯平息下焦躁的情绪,潜心疗伤。现在,她也只能做这个了。
  
  聂拂衣坐在树上,捧着一坛子酒灌蟋蟀。
  是哪个笨蛋说过“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他这些天喝了不知道几缸的杜康了,忧是一点儿没解,头疼的症状倒是越来越严重了。真是去他的!
  静侯的气息远远的传过来,聂拂衣揪起眉毛叹气。晃晃手里被喝空的酒坛子,然后随手一丢。
  舔酒底舔得烂醉的肥狸猫听见动静,动了动耳朵,挺挺肥嗒嗒的肚子,终于动弹不动,四爪朝天的醉死过去了。
  手一翻,凭空又移形换位出一坛子酒,拍掉泥封,继续灌蟋蟀。
  青衫那只兔崽子,就是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就是了。
  还有花朵那只兔崽子,笨的要死,作祸之前不会先看看人回来了没有吗?
  看看山下的方向,再叹出一大口气。
  静侯那丫头大概还不知道,山脚下到底有多少等着她的虾兵蟹将吧。
  这几只不肖徒弟啊——
  照这个样子,他升仙是不可能了,升天还差不多。
  唉——————
  没力的倒在粗大的树枝上,干脆把个酒坛子悬空歪着,张大嘴等着酒自己流下来。
  要是被静侯那个爷爷看到,又该拿个杯子过来占便宜了吧。
  老朋友啊,你死就死了,这份“遗爱”他可真是消受得紧。照理说,那老家伙行善积德的快要变成圣人,死了以后应该能上天吧。可要老老实实的等他上去算账啊。
  
  静侯的焦虑半点都没有出错。
  她被师傅带回山上的不到一月间,山下天翻地覆,就快要乱成一锅粥了。
  “云上天”同云楼全面开战,措手不及的云楼在极短的时间里被端掉了几个堂口,却不见他们有大动作的反击。而更加出乎意料的是,一向对黑道势力蠢蠢欲动的白道门派这次居然没有混水摸鱼。
  诡异的局势令整个江湖风声鹤唳,一时间人人自危。
  
  “主人。”
  “嗯。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禀主人,白道各大门派那里都派人送了信去,眼下看来,颇有效果。”
  “很好,那个花喜落的下落查得怎么样了?”
  “还没有消息。”
  “那就继续查。”
  “是。”
  “那座山,一日没发现人,就一日别离开人。若是发现了踪迹,不要惊动,跟紧就好。”
  “是。”
  “去吧。”
  “是,属下告退。”
  手下无声无息的离开,秋素心垂下眼帘,轻轻抚弄手中的长萧。
  ——我是妖呢。不是人哦。下次看到我,不要抓我,直接杀了我会比较好一点。
  杀了她?
  是妖又如何?
  静侯,她是看轻他,还是看轻她自己。
  以为说的好像宁死也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就能阻退了他吗?
  既然动了他的心,便不要再想着能够抽身了。莫说是妖,便是神仙,他也会想办法把她拖下云端的。
  静侯自己揭穿了自己的身份,对于秋素心来说反倒是条难得的线索。
  既然她是那天晚上的女子,那么必然同他们接下任务要去绞杀的花喜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也许找不到她,但是找到花喜落却容易的多。
  这一次,他要她自己走到他面前来。
  以口就萧,吹奏出悠远的乐音。
  洞箫呜咽相思远。
  这管静侯曾经吹奏过的萧,清凉之中带着酒香的味道似乎在留在上面。
  嘴唇轻轻的触动,似乎还存留着那瞬间的缠绵。
  秋素心琥珀色的双瞳中,微微的泛着波澜。
  

57 有苑者柳 云楼

  “云上天”能在短时间里端掉云楼的几个颇有实力的堂口,这不奇怪。
  长久以来,“云上天”看似和云楼水火不容有来有往,却是一直都留有余地,不曾真正的反扑。毕竟从前秋素心只是全凭兴趣在玩,也没有必要那么认真。
  虽然不打算真正动手,秋素心却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一旦局势生变,要反应起来便会非常迅速。
  而白道这次这么乖巧,一半要归功于那个眼光精准,果断明智的“盟主大人”约束有方,而另一半,则要归功于秋素心的先见之明。
  谁没有些见不得人的猫腻,越是位高权重的人,那些东西就越不缺。
  秋素心做的就是这个买卖,小道消息的库存当然不用白不用。
  某个著名大寺掌门大师的“红尘遗爱”,某个著名教派的两个首徒之间的“深厚情谊”。或者是某水上门派借地利之便伪装盗贼杀人越货,再自己出面解决“盗贼”欺世盗名的证据。又或者是某个副业经营商号的门派,顶着保护地方利益的名号恶意垄断的内情。
  不用多,只要抓到几条大鱼的小尾巴。这些彼此之间勾心斗角却又息息相关的门派自然就会相互牵制,不敢妄动了。
  所谓白道,不过是一群顶着祖宗荣光和侠名的傻子和可怜虫。
  说什么匡扶天理,维护正义的“武林联盟”,快别说笑话了。混江湖就说混江湖,没有些好处,作什么要抢破头的挤到所谓的名门正派里头去,然后对着一个“武林盟主”的名字垂涎三尺。
  真要有心,怎么不见他们去和那些个贪官污吏作对,为那些受欺压的百姓行侠仗义一下。虽说现在的皇上英明,世道太平,但是小人什么时候都少不了,真要想当侠客,可以选择的对象多得很呢。
  秋素心每每看着这些手下收集上来的消息,脸上沉若秋水,心里却乐不可支。
  看着那群打着祖宗旗号四处招摇的傻子和被祖宗名号束缚得半死不活的可怜虫表里不一的唱大戏,实在很有乐趣。
  秋素心不担心这些人,只要盯紧了,短时间之内,他们还不至于做什么乱。
  倒是单云栖,接连吃了他那么大的亏,居然没有什么动静,这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非常时刻,暗伏在云楼的探子也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探子冒险传回来的信息却很有趣。
  至少,秋素心觉得很有趣。
  单云栖似乎遇到了另外的麻烦,怪不得暂时没空搭理他,只守不攻呢。
  这算是老天给他的好机会吗?
  
  单云栖的确遇到了麻烦,而且是很麻烦的麻烦。
  他中毒了。
  最麻烦的是,他中了让人非常非常难以启齿的毒。
  本来,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但是,为了给步青衫一个交待,单云栖只能把私自带人出逃的江行舟暂时监禁起来。没有了药师的云楼,给了某人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于是,伟大的云楼主人,不幸中招。暂时自顾不暇,当然没有时间去理会秋素心的全面挑战。
  “主人,药。”
  “放着,你下去吧。”山一样端坐在桌前的单云栖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恭谨的慢慢退出房间,阖上房门,仔细听着房里的动静,这位侍从露出了一个同样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花喜落这一辈子,恩怨分明,就算现在不能杀了他替自己的那一船人报仇,至少也能先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她不是第一天认识步青衫,这个男人绝对不会为了些蝇头小利就去为人卖命。所以他与单云栖之间,相互利用的可能性更大一点。既然是相互利用。那么,有谁会真的在意一颗棋子的死活。
  死了,就是一步废棋,了不起再找一颗来代替。
  所以,她还不能让单云栖死,甚至不能让他半死不活。
  花喜落看得清楚,下手也下的精妙。
  师门之中整天斗法不是白斗的,有些招数真的非常好用。比如这味聚散流合,就很适合这个刀枪不入的伟大楼主。
  这味药本来是师傅拿来整步青衫用的,虽然带着些玩笑的味道,最后也没有真的能整到那个已经成了精的男人。但是拿来对付一个对药物不是很有了解的单云栖,还是手到擒来。
  这药无色无味,遇水生香,但是香气极淡。
  花喜落把药抹在单云栖惯用的砚台里,香气被墨香压住,完全无法察觉。勤于事务的单楼主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中了招。
  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顶多让吸进去的人多跑几趟茅房而已。而跑得次数多寡,则完全取决于这个人的功力高低。
  看起来这位楼主的功力果然名副其实,因为这两天,他根本就差把恭桶随身携带了。
  听着房中不甚文雅的声音,易容成随侍的花喜落掩去满腹的得意,慢慢的离开。
  
  单云栖不是没有想到自己是中了毒。但是,彻查了日常的饮食起居,都没有发现半分端倪。而楼中的一众人等,就只有自己出现了这种症状。
  若是来者不善,既然有机会下毒,为什么不干脆毒死了他?这样近乎恶作剧的事情,究竟有谁会做,又有什么意义?
  无奈之下,他只好把被监禁起来的江行舟放出来,替自己医治。毕竟,这毛病说大不大,但是总归不好听。对于他来说,生死非难事,对于单云栖这种男人来说,羞耻反倒是更加严重的事情。
  只是,把江行舟放出来,对于单云栖来说,非但没有什么用处,反而让他的困扰又多了一层。
  聂拂衣制的毒,即使只是玩笑之作,也不是凡品。江行舟一时半刻当然解不开。若只是解不开也就算了,偏偏江行舟的药师天性被这稀罕的药物激发出来,痴迷于其中,解毒倒成了其次,让单云栖羞恼不已。
  一天要灌上十七八次药,然后尽数奉献给恭桶。铁打的身子也架不住这种折腾,再加上秋素心意料之中却出奇迅猛的反扑之势。内忧外患之下,饶是单云栖当时枭雄,也不禁焦头烂额起来。
  万般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求助于那个来历不明确高深莫测的步青衫。
  想要登高,助力是不可或缺的,步青衫这个人的确是一道劲风。但是,同样是阴沟里翻滚过的人,单云栖怎么会闻不到步青衫身上那股同属于黑暗的味道。
  助力多大,反噬起来的危险也就有多大,和这样的人合作,本身就是与虎谋皮。
  只是那又如何。江湖,本来就是一条不归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要大事底定之前,都相安无事就行了。
  
  避开他人的耳目,花喜落又传了一次讯。
  这已经是她下山以来传的第十次讯了,每一次都如泥牛入海,这让她心里越发的急躁起来。
  静侯那孩子单纯心眼实,谁对她好一分,她就恨不得十分的好回去。但是步青衫那男人心里恨不能拐上九十九个弯,连一点人气都没有的,也不知道究竟要的是什么。
  她眼看着静侯这几年在山上被这男人整一次又一次的也不长记性。现在整个人落在步青衫手里下落不明的,她如何能放下这个心。
  有本事治得了步青衫的就只有师傅,但是师傅修行已久,摆明了不会插手红尘俗事。
  她也是个女人,静侯的痛,她只是看,心里就酸了。这个孩子,不能,也不应该再被拖下水了,她这辈子已经够苦了啊——
  

58 湛湛露斯 欲动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聂拂衣不吃下酒菜,改咬酒坛子,一口白牙满腹怨气,好端端的一个酒坛子被咬出了漂亮的莲花豁儿。
  步青衫那不肖徒弟臭小子从中作梗,把他传给花朵儿和花朵儿传给静侯丫头的讯息都拦截下来。是看准了他就算心里明镜一样,也得守着规矩不能过问是吧!臭小子,也不想想,他聂拂衣纵横尘世几百年,什么时候顾及过那些啰嗦东西。要不是遇到了静侯的那个倒霉爷爷,说不定他现在早就是一方大魔头了,还轮得到一个不称气候的小狐狸搓圆捏扁。
  哎————
  好汉不提当年勇,“改邪归正”这么多年,他还真要变成缩头乌龟了。
  不过,青衫那孩子这么一来,倒是顺理成章的让静侯心甘情愿的修行了。也算那小子作了件好事情吧。
  其实,以静侯的状态,早就应该修炼,把妖力导入正道才是正途。当年静侯的爷爷把他当作万不得已时候的后路,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但是,静侯这孩子啊。除了开始的时候为了可以把妖身和妖力收起来,迫不得已的筑了基之后,就说什么也不再修炼了。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遇到那种事情,心灰意冷是可以想见的。但是,修行了,活上几百年,被时间一磨,什么痛也会变得淡一点吧。
  “你说呢?”聂拂衣侧头问问身边的“酒友”。
  趴在一旁的肥狸猫头也不抬,很鄙视的呼噜了一声,再接再厉的准备醉死在酒坛子里。
  聂拂衣脸皮抽搐,手痒的很。末了叹出一口气,也对,这种东西如人饮水,他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也没什么意思。
  本来害怕静侯急着下山去找花朵儿,会急功近利走火入魔,聂拂衣一直不放心的守在左右,但是现在看看,他倒是白担心了一场。静侯稳扎稳打的,看样子只打算把自己的伤养好就算了。
  想的到美,好不容易这丫头肯修炼了,他会放着大好机会不用才怪。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已是一千年。
  好吧,这是对潜心修行的人而言的。对于静侯来说,能够平心静气的吸纳天地精气来修补自己被重创的元气已经非常艰难。
  心有不甘。
  静侯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的后悔,从前为什么没有听师傅的话好好的修炼。
  若是她够强,那么就不会被师兄玩弄与股掌之中。若是她够强,师姐也不会因为她而音信皆无,下落不明。
  更甚至,她要是像祖父一样,早早的看清这红尘,早早的变强,不要只想着依靠别人,不要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她那没有办法降临人世的孩子便也不会被她拖累着白白受苦。
  现在,她想要后悔也没有机会了。
  也许,这次能顺利的找到师姐的话,她真的应该回到山上来潜心修炼。
  若她强到让师兄无机可趁,那么,或者她可以问问看,师兄这样机关算尽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宁愿明白的做师兄手里的剑,也不愿意不清不楚地被师兄当作棋子。
  毕竟断剑还可以伤人,但弃子,就真的什么用处也没有了。
  
  日升月落,静侯宛若雕像一般的沉于深潭之中。
  好不容易等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却发现自己竟然出不去了。
  在潭中怎么翻腾都可以,但是只要一攀上岸边,就好像是一脚(或者一尾巴?)踩上十斤油,只能扑通扑通的化身成一颗饺子,落回“锅”里。
  尝试了几次,静侯不再白费力气了。
  用尾巴想也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
  危险的眯起眼睛,蛇尾巴蠢蠢欲动,静侯脸上尽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师傅,您老人家出来一下好不好。”
  风轻云淡,鸟鸣唱,天气非常好。
  “师、傅,麻烦您老人家出来一下好不好。”
  风还是很轻,云还是很淡,鸟儿还在欢唱,天气依然非常好。
  “师傅!!!!!!”静侯的耐性用光,蛇尾猛拍,激起几丈高的浪头来。
  扑啦啦啦的,非常懂得明哲保身的鸟儿全部飞离,浩大的声势把醉倒在树上的聂拂衣和趴在聂拂衣身上的肥狸猫都惊的掉下树来。
  灰头土脸的聂拂衣大梦初醒,看着两眼冒火的小徒弟,忝着脸讨好的傻笑。
  看着自家师傅近乎彩衣娱亲的行径,静侯有什么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师傅,你这是做什么。”
  聂拂衣把醉的半死的肥狸猫拎在胸前,好像拎了个无坚可摧的盾牌似的。
  “人家就是喝醉了嘛。”聂拂衣打马虎眼。
  静侯仰头深吸一口气,很无力的看着自家宝贝师傅,“师傅,你明明就知道事态紧急,不要闹了,让我出去。”
  聂拂衣扁扁嘴,一张娃娃脸装起可怜来非常入木三分。
  “好不容易你肯乖乖的修炼,就好好的静下心来嘛,就算你现在恢复了,还不是一样赢不了青衫那臭小子。干脆你就修炼的利害一点再下山,顺便替我清理一下门户不是更好。反正你天赋异秉,修炼起来快的很。”
  眼睛里面看见的是个有着清秀可爱娃娃脸的青年楚楚可怜的样子,脑袋里面却清楚,这是个老得可以被埋进棺材十几次的老妖怪。眼瞅着聂拂衣就差没去咬手绢了,静侯也差点没把这阵子吃的药膳都吐出来。
  弄脏了这片净土是大罪过,忍住。
  静侯深呼吸,试图和自家师傅摆事实讲道理。
  “师傅,您也知道师兄的成就非同一般,我要是想要凭实力赢过他,最快也要个一年半载。而且,就算我打的赢师兄,我也算计不过师兄,到头来还是占不到便宜。最要紧的是,师姐现在不知道到底身在何方,是否平安,您让我在山上就这么甩手一坐,我怎么可能坐得住!”
  聂拂衣当然知道静侯有多么重感情,让她不管花喜落的死活只顾自己清静根本就不可能,他当然也知道静侯说的有道理。就算静侯功力变强,单凭心眼青衫那臭小子也能把她玩得团团转。但是,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好的机会能让静侯坐下来修炼,就这么让他放弃,他怎么可能会甘心嘛。
  静侯看看师傅脸上不甘心的表情,叹口气,笑了。
  “师傅,您就放我出去吧。被大师兄这么一来,我也想的通了,说到底,自己强,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您放心,我找到师姐以后,一定会回来好好修炼的,到时候您再来看着我还不行吗?”
  “你说真的?”聂拂衣眼睛蓦的一亮。
  静侯认真的点头,“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您。”
  “嘿嘿,你是我最宝贝最乖巧的静静小宝贝嘛,当然说了就会算的,比那两个兔崽子强多了,师傅最喜欢你了。”
  聂拂衣夙愿成真,乐得手舞足蹈,拍自家徒弟马屁反正不用钱。肯修炼就好,肯修炼就好。这样,等以后他上了天,遇到那个老家伙也有的交待了,嘿嘿。
  心花怒放之余,肚子里的酒虫子也活蹦乱跳起来,聂拂衣轻飘飘的就要去找酒喝。
  “师傅————”眼看着聂拂衣得意忘形的就要飘走,静侯赶紧喊住他,“先让我出去,您想怎么灌蟋蟀我都不拦着您!”
  哦哦哦,一激动把这个给忘了,聂拂衣把只肥狸猫往后一甩,扑通一声丢进潭水里。
  静侯试探的攀上岸,果然不再滑进水中了。
  皱起眉头,静侯用尾巴卷着那只狸猫,眼神诡异。
  “您用这家伙解咒?”
  “当然不是,我只是闲它碍手碍脚而已。”解咒哪要什么工具,动动嘴皮子不就得了,当他是青衫那不成气候的臭小子啊,去!
  不管这些,喝酒喝酒去喽~
  聂拂衣一溜烟的不见人影,静侯看看肥狸猫的惺忪醉眼,尾巴一松,扑通——  


59 绵绵葛蕌 杭州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小道消息,下了山的静侯完全不需要刻意去打听,光是茶馆酒肆里的流言,就足够她把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拼凑个七七八八了。
  昏迷到清醒,清醒到恢复,静侯在山上停留了只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这短短的一月间,风起云涌。
  先是“云上天”大手笔的忽然接连挑掉了云楼的几个大堂口,而云楼先是诡异的挺着挨打,然后又开始全面反击。江湖黑道的势力,看样子是要重新洗牌了。就是不知道“云上天”和云楼哪个能赢。
  
  静侯易容成一个相貌普通的青年书生,安静的坐在杭州城的一间小茶楼里,听着身边茶客刻意压低声音,却包含着兴奋的谈论着这些似乎与己无关却又危险刺激的流言蜚语。
  慢条斯理的喝下一口茶,静侯的唇边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个世上果然只有流言不死。当年的事情,她应当感谢沙连雪,这个男人若没有做过什么,她当年的“事迹”恐怕早就变成戏文的本子,被传的尽人皆知了。但是,最应该感谢的,应该是那场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去的大火吧。一个死人的流言,再惊悚也没有什么好传的。因为就算说出天花来,到底也看不到痛痒。
  叹出一口气,静侯的笑意淡了下去。
  “云上天”和云楼真正交起手了,她想这是大师兄所乐见的。但是偌大一个江湖,师姐会在哪里呢?
  师姐知道她是被师兄带走的,找不到她,应该会先去找师兄。不怕她找不到师兄,她就怕她找到了师兄。
  唉——
  本来是好端端的同门,大师兄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果可以,她实在不愿意再到杭州这个地方来,但是不可讳言的,这里是师姐最有可能停留的地方。
  师姐一向比她聪明,她能想到的,师姐也一定会想到。
  几乎和她有过关系的那些人,都曾在杭州出现过,师兄不过是想要天翻地覆,当然把这些纠葛都掀出来他才会满意,不在这里,又该在哪里呢。
  只是,应该从哪里先找起呢?
  静侯皱眉。
  想一想就知道大师兄和云楼有关系,但她又曾被秋素心带下山约束过,想来这两个地方都有可能,师姐应该都会去找吧。
  想起秋素心,静侯的心里掠过一丝异样。
  虽然是为了逃脱不得已而为之,她毕竟是在他面前露了妖身。本来想此生不会再见,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到底还是要到他的地方去。
  抚摸着杯口,静侯轻轻叹息。
  她早已经不是少女,对于才子佳人的段子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但是,她得承认,秋素心那孩子似的执著,有一瞬间真的触动了她。
  因为,太熟悉。
  杯子里带着青黄的粗茶倒映出她易容后的脸,眉目间看不出半点她的影子,只有一双唇,还是原来的形状。
  恍惚中,静侯想起了秋素心留在她唇上的触感。灼热的,带着誓不罢休的味道。
  成过亲,差点有一个孩子,如今能回想起来的亲昵,竟然是一个凭空出现的男人留给她的。不能说不讽刺。
  她的丈夫曾经吻过她的唇吗?
  她完全想不起来。
  那个男人的确从头到尾都像一座不动不摇的山,但是,他坚决的守护的,永远不会是她,而她,也永远不是能环绕在他身边的那一江春水。
  摇摇头,静侯笑了。
  她怎么会愚蠢到认为一个对别人忠实可靠的人,对自己也会同样的可以依靠。除非他愿意给,否则,她就算倾尽百宝也得不到。这样浅显的道理,她当初怎么会看不清楚。
  只是,看清楚了又如何?
  付出的,收不回;过去的,也不能重来。
  或者,她本来就是在欺骗自己,什么可以依靠,值得信赖,都不过是个听起来冠冕堂皇的借口。她只是,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对那个男人动了心,只是这样简单而已。
  哪怕并不温柔,那个会把睡倒在院子里的她抱回床榻上的怀抱却那么温暖。
  女人很傻,往往会为了一瞬间的心动,就这么痴上一辈子。
  而她,从来都不够聪明。
  但是,一辈子傻一次也就差不多了吧。静侯敲敲自己的头,把那些胡乱涌起的心绪都敲掉。却只有更烦恼。
  她当初果然是应该听师傅的话去修炼的,要是修炼到可以完美的控制自己的妖性,她就不会每次妖化都失去控制。
  真是的,她为什么最后要去给秋素心留个什么临别之吻啊——
  挑衅?勾引?
  怎么想怎么混乱。
  她那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啊!
  也不对,这个时候也不是应该烦恼这些事情的时机。找到师姐才是重点,不要去想些什么有的没有的了。
  既然想到秋素心,就干脆去他那里看看好了。虽然说师姐跑去云楼找她的可能性大一点,但是她当初急三忙四的从单云栖那里跑出来,再找回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反正这两伙人是对头,而且是正在交手的对头,到秋素心那里去探探,总能发现点什么吧。
  
  黑道和白道说起来泾渭分明,其实各个势力混杂而居,一个黑道的帮派和一个白道的门派往往就在一个地界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很多时候,所谓的黑白道之间的正义之争,其实说白了,就是两伙人在争地盘罢了。
  历史上有兵家的必争之地,现实中自然也有。
  对于一个太平盛世而言,繁华的地方自然更容易捞到油水,所以也就是一群恶狼垂涎的肥肉,谁都想沾一口。杭州,自然是肥肉中的肥肉。
  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只要能在这杭州城里占上一席之地的,谁也不会愿意把这好地方拱手让人。但是,毕竟这世道总是有实力的人占上风。
  一个做人头买卖的云楼在这里安营扎寨就算了,新冒出来一个“云上天”也横插了一杠子,在这里摆了一个堂口。两个势力楚河汉界的盘踞在这里,偏偏哪一个都惹不起。那些原来在这里安享富贵的和眼红着这里平安富贵的人自然不会很开心。
  现在,这两家动起手来,开心的当然是安做壁上观的人们。
  但是,两败俱伤则好,万一哪一方大获全胜,那么他们岂不是就更无立足之地了。这样看来,这些人趁火打劫也理所当然的。
  静侯奇怪的是,为什么在这个当然要紧要防备的时候,秋素心这座园子里的戒备竟然没有她被关在这里时的一半强。
  难道秋素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毕竟这两个组织开战,涉及到的一定不只杭州一处。更何况秋素心的背景复杂,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静侯这样想着,有些失望,要是正主儿不在,那么她到这里来也打探不到什么。
  猫一样轻巧的沿着园子转悠,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若是秋素心真的不在,她也不必再在这里白费功夫了。
  这么想着,静侯的心里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在秋素心面前显露过妖身,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能不见……其实……很好……
  
  除了几个巡查的侍卫和隐藏起来的暗哨,静侯没有发现多余的人。
  虽然武功不怎么样,她的轻功和妖力却能让她轻易的游走而不被发现。
  不过一月,时令的花木便换了一批,这园子也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不知不觉地来到她暂住过的那个小院子,看着那扇熟悉的竹帘和帘后丝毫未改的椅榻,静侯微微一怔。
  并不是什么触景生情,她还没什么情可以被触出来。
  之所以怔住,是因为,秋素心竟然就那么状似毫无防备的坐在那里。


【第十二卷 仙官欲住九龙潭】

第六十章 无然宪宪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任谁看到这样的男子,也会生出这样的叹息。
  秋素心端静的坐在那里,玉雪光华,仿佛江湖上正兴起的腥风血雨同他没有半点干系。
  沉木的贵妃椅空着,他坐在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
  并没有矫情到把生活起居都挪到静侯曾经住过的这座院子里,练功阅卷,运筹帷幄,他的生活一如既往。但是,他也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静侯的思念。
  是的,思念。
  极其不可思议的,被传颂到酸腐的一种感情,他却觉得这样的新鲜,而且欢喜。
  他可以把一个江湖的人都算计在手心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但那样的刀光剑影,如今竟不如坐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让他来的更加心潮涌动。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确实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何时对那个女子上了心。
  只是如今坐在这里,看着那张贵妃椅,眼前便会轻易浮现出静侯镇日赖在上面,软绵绵懒的好像无骨蛇的样子来。
  想起那夜水中一晃而过的巨大蛇尾,是了,她原本也是条蛇。
  一条本应妖媚横生,却只愿逃离尘世的笨蛇。
  秋素心笑了,琥珀色的眼睛里缓缓流过浓稠的爱怜。
  他真的想念那条被他惊到的蛇,想念那略带凉意的身体依在怀中的充实感,想念那种人在身边却依然牵挂的惶惑。
  秋素心只是被顺遂的命运娇宠惯了,并不是盲目自大的人,想清楚了,他便知道自己的不知深浅和一意孤行曾经带给静侯什么样的痛楚。但他并不后悔。
  痛了,错了,至少她的心里会留下他的印记。
  他不怕找不到,不怕拒绝,他的心里从来坦荡,选择了那条路,就会走下去,从无恐惧或忧虑。
  
  静侯隐匿在一旁,她知道自己应该赶紧离开,去找寻这里是否有师姐的踪迹或留下的痕迹,她也知道秋素心的修为,自己要是久留难保不会被发现。但是,诡异的是,她竟然动不了。
  秋素心偶尔留恋于贵妃椅上的视线那么自然,静侯看着眼前的光景,觉得再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了。
  不是她疯了,就是秋素心疯了。
  他明明知道她是妖非人了不是吗?那么还做出这副样子来,意义在哪里?
  静侯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用力到渗出血来。
  看着这男人近乎不真实的深情,她的眼前却闪现出火光之中卫霍那张戒备而惊异的脸。
  ——主子危险,不要过去!
  ——主子,那个妖物会伤害到您,属下不能让您以身犯险!
  妖物,两个字,一句话,烙铁一样的给她打上了卑贱的烙印。
  未出世的孩子被活生生拉出体外的那种剜骨割肉的痛苦,也远远比不上这两个字来的摧枯拉朽。
  她是个妖物,是个活该被唾弃的妖物!
  他明明已经知道了,还做出这副样子来————
  事到如今,才做出这副样子来,有个屁用——————
  
  静侯的气息这样混乱暴躁,不仅是秋素心,连院子里其他的守卫和暗哨也发觉了。
  会被留下来保护秋素心的,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顶尖的好手。
  “什么人?”
  “保护主人!”
  训练有素的分成两股,一群去保护秋素心,一群循着气息的源头去寻找闯入者。
  
  ——保护主人!
  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只有他的主人。
  静侯嘴角颤动,颤抖的笑,眼前漫过血红。
  混合着疯狂和痛苦的强大力量,逼近过来的那些人甚至不及近前,就被压迫得呼吸困难。
  虽然带着疯狂的波动,这熟悉的气息却让秋素心的眼中亮起从未有过的光华。
  挥推了所有人的劝阻,他径直朝着静侯隐匿的地方飞纵而去,急切得如风而至。
  静侯将嘴唇咬出了深深的伤口,痛楚让她保留了最后的清醒,折身退离,却已经太迟。
  秋素心已经发现了她。
  被闻声赶来的更多的侍卫环绕,静侯无法轻易离开。
  秋素心一双灿亮的眼睛近在面前,静侯忽然不想再忍耐,长发肆意放纵,妖气大盛。但她来不及显出妖身,秋素心已经抱住了她。
  即使被静侯身上的妖力逼迫到无法呼吸,秋素心也不曾有丝毫的动摇。他那么用力,几乎把静侯勒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静侯剧烈的挣扎,却无法撼动他一丝一毫。
  一侧的蔷薇架被撞击哐啷倒地,两个人纠缠着倒进缀满花朵的藤蔓中。
  纠缠翻滚,碾碎的花朵放出浓郁的香气,藤蔓缠身,尖锐的细刺穿透衣衫,戳入皮肉,没有人感觉到疼痛。
  满院的人不敢插手,也不敢离开。
  对于秋素心和静侯来说,他们也仿佛并不存在。
  秋素心不在乎静侯在自己身上制造出多少伤口,他只知道,他苦寻不着的人天赐一般的来到自己面前,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再放走她。
  没有妖力,也没有武功,静侯就像一个饱受委屈的孩子,咬紧了嘴唇,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尽全力在挣扎。
  血顺着静侯的下巴流过她的颈子,染出一片刺目的红。
  易容过的静侯不过是一个平凡的青年,可是秋素心不管,他不去压制静侯的手脚,忍她发泄。却牢牢的勒住了她的腰,然后执着的吻上静侯血肉模糊的嘴唇,舔舐着血痕。
  灼热的唇舌吸吮着伤口,很痛,静侯忽然抓住了秋素心后颈的衣衫,无声的恸哭。
  秋素心微微的抬起脸。伸手小心的把静侯脸上的假皮撕开。
  静侯紧紧地闭着双眼,苍白惨淡的脸上泪水放肆横流。长发凌乱的铺散开,缠绕着身下的藤蔓,揉碎的花朵散落其间,绮丽而凄艳。
  秋素心小心的抱起静侯,生怕拉扯到藤蔓,会让静侯觉得痛。但是静侯的长发宛若有生命一般,水一般的从那些藤蔓中流泻而出。
  静侯哭得这样放肆,秋素心却笑了。
  抱着静侯,好像抱着一尊摔碎后好不容易被黏合的琉璃娃娃,缓缓的走回他曾与静侯共枕而眠的那个房间。
  靠坐在床上,把静侯抱在膝头,环着她的肩,顺开她的长发。
  低下头,一点点地把静侯唇上流下的血舔噬干净。
  舌尖轻轻滑过静侯深深的伤口,滑过静侯不停流泪的双眼,温热的唇落在静侯的额前和发间。
  哭吧,痛吧,伤吧。
  只要是在他的面前。
  轻轻拍抚,缓缓的摇晃。
  安抚着静侯身体的手滑至静侯的胸口。柔软起伏的胸房就在手下,心脏在掌心跳动。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这个渴望中的女人回到了他的怀里。
  很好,真的……非常好……
  秋素心的脸上有止不住的笑意。
  片刻之前虚幻的思念,片刻之后竟然落实在面前。还有什么能更加惊喜,还有什么能更加满足。
  无论怎样拥抱都不够的爱不释手。
  留在他身边吧,留在他怀里。
  所有她不曾得到的和曾经失去的,他都能给她。包括——她曾经那样深重的遗憾——
  手落在静侯的小腹上,爱怜不去。
  他永远都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永远都不会再让任何噩梦靠近她。所以,放心的留在他身边就好。

  静侯听不到秋素心附在自己耳边的低语。
  已经有太多年,她没有靠在什么人的怀里尽情哭泣。
  祖父离世的时候没有,失去孩子的时候没有,绝望自弃的时候没有。
  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的哭一场。
  哭尽她曾经纯净无瑕的人生,哭尽她生而无缘的骨肉,哭尽她再无可恕的两手血腥,哭尽她曾经空付流水的……感情……


第六十一章 适我愿兮

嘶——
  嘴唇上的伤口太深,虽然隔了许久,还是动一下就疼得厉害。
  静侯的头闷闷的胀痛,忍不住微微苦笑。
  事到如今,她就是再怎么迟钝,也该发觉自己身上的变化了。
  妖身的她能够保留人的意识,但人身的她却又变得暴躁而容易失控。她体内的妖性和人性竟在不知不觉之间开始融合了起来。
  这或者也是师兄设计她的原因之一,但她却不能肯定这对她来说究竟算不算的上是一件好事情。
  也许,眼下看来,倒是件麻烦事呢。
  若是放在平时,她说什么不也会做下这种近乎自投罗网的蠢事,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秋素心就躺在身后,手臂环在自己的腰腹上,不至于紧到让她无法呼吸,却牢固得容不得她轻易离开。
  睡姿端正安稳,昭示着他良好的出身;呼吸悠长舒缓,显出深厚的修为。
  这样的一个人,究竟看上她哪里呢?莫说静侯不明白,就是秋素心自己,恐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天色未晞,灯烛已尽,室内徒然一片漆黑。偶而有些隐隐的声响,也是房内的摆设发出的动静。明明是死物,却会发出永远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声音。这种低低的暗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有一种惶惑人心的感觉。
  静侯睁开眼睛,看着室内模糊的轮廓,心里一片空荡荡的茫然。
  师姐还没有音讯,再度将自己陷入这种无法自拔的境地,实在不是她的本意。她是被忽然蜂拥而至的混乱纠缠,没有发觉到自身的变化,才失了控制。眼下要离开,其实也不难。只是,上一次她走的干脆,这一次倒有些犹豫起来。
  想要离开,不难,想要无声无息的离开,很难。
  不管秋素心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执意将她约束在身边,他对她却始终是不坏的。甚至明明知道她杀了他不少人,也明明知道了她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伤她分毫。要让她再伤人离去,说实话,她觉得手软。
  浅浅的叹出一口气,她终究还是不能完全明白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虽然他的言行明白,但要她相信这人对她情有独钟,她,信不了。
  “你应该杀了我的。”
  “那你得先下嫁于我才行。”
  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静侯惊愕。身子被翻转过来与他对视,昏晦的月光下秋素心一双浅色的眼眸出奇的明亮。
  静侯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不觉的自语了出来,惊醒了这人。
  面前的人呆愣愣的没反应,秋素心颇为开心的笑了出来,“怎么?没听清楚?我说,你要是想我杀你,你得先嫁给我才行呢。”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而且,这人是怎么把这种没头没脑又没矜持的话说的这么顺畅的?
  静侯哑口无言。
  秋素心好笑的捏捏静侯的脸颊,牵动了她唇上的伤口,引得静侯轻微的一颤。
  秋素心的手指于是温柔的滑到了静侯的唇下,避开伤口,轻轻的揉,缓着她伤口的疼。
  “我们家有惧内的传统,若是你嫁了我,我就会乖乖的听你的话。你要我杀你,我也会乖乖的照做的。”
  虽然是带着玩笑的口吻,倒确确实实是真话。
  从长山王爷开始,王府里就保持着这个“优良”的传统。在外面骁勇果敢的长山王唯独对自己的发妻言听计从,从无半句违逆。而秋素心的父亲虽然是半子,却也把这“家规”履行的毫厘无差,对延平公主珍而重之,比之长山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我们家的另一个传统是终身只有一个伴侣,若是我听了你的话杀了你,为了不做鳏夫痛苦终生,说不得也只好自行了断,随你去了。”
  秋素心那里说的轻巧,静侯这里听的全身发麻。
  这人要不是个疯子也差不多了,这种事情说的这么行云流水,说他脑子没病,谁信?
  脸上一跳一跳的抽搐,静侯的心里倒稳当了下来。
  这种只在戏文里才有的甜言蜜语,马耳东风,听过就算,笨蛋才会当真。
  伸手把秋素心推开些,静侯长出了一口气,默然无语。
  她其实不爱与人靠近。
  过去的事情说是要忘,其实哪有那么容易忘得掉。
  妖变之前入骨的痛苦,妖变时对血肉和欲望的渴望,曾经有多痛,曾经有多痛快,事后留下的印记就有多深。她始终鄙夷着自己的妖性,妖性之中那天然的对于杀戮和欲望的喜爱让她觉得污秽,因此她才会一直苦苦压抑甚至是抹杀着妖性的自我。
  师傅师兄和师姐的怀抱,曾经是她痛苦中唯一的依靠,那种不带任何欲望色彩的温度和触感让她觉得安全。
  当她全神戒备着秋素心的时候,她没有余暇去考虑这些,但是,眼下的秋素心态度诡异的让她迷惑,那明显带着异样色彩的碰触和言语,虽然处处留着分寸,不至让她觉得过分,却仍然让她感到不适。疑惑,抵触,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烦躁。
  秋素心并没有反抗静侯的动作,但是在她退出自己怀抱的时候,还是低沉了眼色。
  静侯明显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只当他是在调笑。
  这也难怪,当那些言词出口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但也没有什么慌张。他一向乖张,既然这么想,便说出口,也没什么要紧。只是他难得真心的说出来,静侯却没半分反应,还是让他有些恼火。
  静侯和秋素心心里都清楚,静侯稍早时候的那场突兀的失控,决不是为了秋素心而起的。
  触景生情是有,只是触的是他这个景,静侯心里生的,却是因别人而起的情。
  秋素心想起自己用了摄魂术从卫霍处得知的那些“往事”,心里纵有些火气,也尽数软了下来。
  那样的惨烈,若不是有本事妖化,就是有十个静侯也死得透了。而若不是有本事妖化,那样的怨气,只怕定是要化作厉鬼夜夜追命才能甘心的吧。
  静侯两手杀孽,秋素心又何尝不是。别人的死活,他一向都不在乎。但是,静侯的伤,却让他痛。甚至,在还没有全然听完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把卫霍的一条膀子坳得脱臼了数次,再接回去。把人还给沙连雪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就算好过来,那条手臂也要实实在在的养上一阵子才能行动自如了。
  但是这又能怎样呢,静侯受过的那些苦楚终究还是换不回来。
  不杀他,是因为秋素心明白,这是这些事情,才造就了今天的这个静侯。
  静侯后来的际遇,卫霍不知,沙连雪不知,秋素心自然也无处可知。他遇到静侯的时候,她已然是现在这个样子。看过去好像没心没肺,眼睛里却含着隐匿的沧桑。一个年轻的外皮,里面的魂却好像已经活了艰难的一辈子。
  若是他遇到的不是这样的一个静侯,若是当初那个尚待着稚嫩的平凡女子,他连多看一眼都不会吧。
  握住静侯披散在枕上的发丝,秋素心对静侯抵触只做不知。
  急不得,他心道,急不得。
  
  和一个男子同床共枕,竟然连半分羞怯也没有,好吧,虽然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静侯还是忍不住喟叹。
  若是放在从前……可她竟也想不起从前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了。
  太多的事情,把她的心境全然的翻了一个个儿,还剩下几分是人,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知道挣扎无用,只想要翻个身背对着秋素心,腰上蓦的一紧,她也就放弃,不再多费力气。
  在这个人面前妖化,就打着终生不必想见的主意。没想到隔不多久,竟然在这个人面前嚎啕。别的不说,尴尬是真的。
  尴尬,且复杂。
  静侯一直怀疑,这个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今天更加的怀疑。
  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了吧,而且也确实的看到了吧。居然还能这样不动声色的面对自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不,也不能这么说,和之前相比,这个人表现出来的,只有更加的热情。静侯除了疑惑不解,还是疑惑不解。
  人说夜路走多了,就怕遇见鬼。
  这人手上的血腥只怕比自己只多不少,难道是鬼见多了,习以为常了?
  怎样也好,这都不是她现在该担心的事情。
  若是这人实在没有要她命的心,那么也许她该开诚布公的和他说清楚。


第六十二章 不可休思

她知道人应该向前看。
  但是每一个睁开眼睛的今天,都是躺在堆积如坟墓的昨天之上的。只是被时间的沙砾掩埋,看似风化,一旦扒开,里面的尸骨依然腐烂鲜艳。
  静侯默默的感觉着腰上秋素心掌心里的温度,那双眼睛浅浅的琥珀色,在这样朦胧的月光里猫儿一样的敏感而明亮。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真的很像一个孩子。
  一个把一切事情都想象的美好的,以为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天真的孩子。
  静侯沉默着,忽然微笑。
  “我的过去,你可知道。”
  秋素心没有料到静侯会主动提起这些事情,略带惊愕的他反而不如静侯来的平静。
  “是,我知道。”
  “全部?”
  “我能够的得知的全部。”
  静侯点头,推开秋素心的手,半坐起身子。
  秋素心也跟着坐了起来,疑惑的看着静侯。
  “我说过你应该杀了我的,我是认真的。”
  秋素心的脑中飞快的晃过些什么,静侯的语气太平静,平静到几乎事不关己。
  “我也说过,要我杀了你,你得先嫁给我才行。不然,我没有理由要听你的话呢。”秋素心的唇边依旧挂着笑意,虽然已经不及心底。
  静侯笑叹,“可惜的是,我也没有理由要嫁给你啊。”
  秋素心笑不出来,眼神变得明利起来。
  他知道静侯对他未必有他对静侯的心思,但是这样直白的听到,还是有着重重一击的挫败感。
  “静侯。”他第一次这样庄重的唤出静侯的名字,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颤栗,“你知道的,我对你的心意。”
  “是,我知道。”静侯的脸上染过异样的殷红,却不是因为羞怯,“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我知道的。但是,对不起,我不能相信你。”
  秋素心怔愣,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情意竟然用这样的字眼被打了回来。但是他又一个字的反驳也说不出来,难道他真的从来没有过半分杂念吗?不,他的初衷甚至本来就包含着恶意。
  无法反驳,却怨愤。
  秋素心的表情渐渐痛苦。
  那种痛苦是感觉得到的,静侯不忍,她也相信秋素心对自己或者是有些真心的,但是,这些许的心软和一点点的相信又有什么用呢?
  “且不说我是否对你有着同样的情意,摽梅期过,女子便同明日黄花,更何况我曾罗敷有夫,纵使这些你都不在乎,你又真的能接受全部的我吗?”
  秋素心尚来不及反应,静侯已经毫无预兆的在他眼前妖化。
  长发瞬间蔓延,布帛撕裂,巨大的蛇尾全无遮掩的甩开,青碧色的细小鳞片在暗夜之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冰冷而滑腻的蜿蜒过秋素心的身侧。
  幽深的黑瞳紧缩倒竖,苍青色的颜色近乎虚无。
  两扇长鳍自耳后张开,从浓密的长发中伸展出来,流动着瑰丽的花纹。
  静侯抬起手臂,纤长的指端生着尖利的长爪,锋利得可以轻易滑开任何人的骨骼肌理。
  蛇尾在床榻上缓缓的游动,摩挲着光滑的锦缎。
  显出妖身的静侯就这样坦然地注视着秋素心愕然的面孔。
  妖气弥曼,却没有杀气,唇边甚至带着微微自嘲的笑意。
  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她,对着这样的身体,那份所谓的情意,可还能够继续?
  
  这一霎那,秋素心恍然大悟。
  静侯要他杀了她,她是真心的,她是真的想要死去。
  她说不能相信他,而不是不相信他。她不能相信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她只是,拒绝接受这样的自己,而已。
  轻轻的,秋素心试探的将手放到了静侯下身蜿蜒的蛇尾上。
  静侯愕然,呆愣的看着秋素心的动作。
  秋素心低着头,手心缓缓滑过那布满鳞片的蛇身。冰冷的,带着砥砺的触感从手心传到心里。
  一路向上,秋素心的手势轻柔的宛若爱抚,静侯忍不住颤栗起来,伸出长爪想到阻止,却被秋素心握住她的手腕,牢牢的按在一旁。
  温热的掌心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向上游移。
  滑过那片细密坚硬的鳞片,滑进静侯上身破碎的衣底。
  被妖化撕裂的衣衫轻易的被挑散开来,露出玉石一般雪白的皮肤。
  秋素心的手抚过那曾经停留过一个孩子的小腹,滚烫的温度穿透了那处深不见底的空虚;胸口的起伏明显变得剧烈,在柔软的胸房上微微的停留,继续向上,滑过修长的颈项,汹涌流动的血脉在掌心之下激烈的跳动。
  修长的手指穿过那从浓密的长发,发丝水一般的在指尖流泻,小心翼翼的碰触那美丽的不似真实的长鳍,尚未体味到触感,静侯已经发出敏感的低吟,惊惧的偏过头去。
  急促的呼吸着,静侯惊恐的看着秋素心灼热的眼睛,似乎有压抑的火焰在燃烧,随时都可以化作漫天烈焰。
  若是妖性当道,没有猎物可以逃过她的迷惑。但是,决不是她可以收敛了妖力的现在。秋素心带着明显情欲味道却又坦荡的动作,让她恐惧而又不可思议。
  僵硬着身子,她惶惑的同秋素心对峙。
  秋素心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静侯的心情,只是缓缓的朝静侯俯过身去,在静侯突起的锁骨上轻轻的一吻,然后试图将静侯揽抱进怀里。
  静侯却无法继续忍受。蛇尾卷上秋素心的腰身,猛地施力,将他甩落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房外的侍卫被惊动,迅速的赶过来询问,秋素心轻描淡写的打发了他们,翻身站起。
  虽然是抱着静侯共枕,却是合衣而眠。现在被摔在地上,秋素心仿佛正中下怀似的脱去了沾了灰的外衫,然后往床边走回来。
  静侯的蛇尾甩落,阻退了他的脚步,把他挡在距离之外。
  “你到底在想什么!”静侯低喝,连外面一知半解的那些人都知道应当担心,他难道半点都不会防备吗!
  在想什么啊,秋素心有点不好意思地抚了抚中衣的领口,这还真不好启齿。
  “我在想,要是日后我惹你了不快,你现出这个身形来对着我,我要怎么办才好。”
  听起来像是很合情理的担忧,但是静侯可不会这么觉得。
  不要说根本不可能有“日后”这种东西的存在,便是说这么一句话,他又为什么要脸红?
  秋素心背对着月光落进来的方向,房内本来就光线幽暗,饶是秋素心修为深厚,也只能看清大概,但落在静侯眼里则是纤毫毕现。
  就算是开始的时候故意戏弄她,秋素心也始终把贵公子的翩翩风度保持的很良好,现在不过是说句话脸红个什么东西啊,偏偏还看不出作假的成分来。
  “……”静侯已经彻底被秋素心出人意料的言情搅得头昏脑胀,只能死瞪着他。
  秋素心无辜的回望。
  本来嘛,要是静侯一直保持这个样子,某些事情真的不好做啊~
  ……
  啪的一声,忽然想明白的静侯觉得脑袋里面绷着的某根弦直接断裂,瞬间怒发冲冠。
  虽然没有冠,但怒发是一点都不夸张的说法——一把浓密的长发无风自扬,要不是还有点自制力可以用,说不定现在秋素心已经被缠成一枚茧蛹了。
  去他爷爷的!
  这男人看过去像个人,脑袋里面装的是豆腐渣吗!
  她是妖啊,妖!他到底明不明白,对着一只妖怪,他居然还能想到这些下流的东西,他,他到底还有没有一点正常人的想法啊!
  秋素心看着面前生气勃勃的静侯,忍着笑意,继续装傻。
  这样好多了,不是吗。
  静侯忍住蠢蠢欲动的一双爪子一头长发和一条尾巴,看着秋素心瞄着机会还要靠近的动向,咬牙切齿。面对这个男人,想要控制一身“凶器”真是他爷爷的困难到极点。
  “给我站住!”
  秋素心听话的站住,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这只兔子的“牙齿”实在是利了点,他还是不要太过分的好。
  努力的平复着被秋素心搅和出的火气,静侯拉回理智来。
  倒竖着的瞳孔紧缩,对住秋素心。
  “你好好的给我看清楚!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王族不是吗?既然是王族,难道你会不知道我是什么?!”
  

第六十三章 彼苍者天

郑国公子宠爱独眼女,是因为他钟情于这个女人,还是因为他倾心于这个女子迥异于世俗的独特?
  秋素心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郑国公子的眼中,从此世上的女子都多了一只眼睛,而在他的心里,世上的女子从此都少了一副面孔。
  她是什么?
  秋素心收敛起刻意轻佻的神色,直视着面前的静侯。
  不用借助月光,静侯本身就像一弯坠落的月亮。
  细密的鳞片散发着青碧的光芒,苍青色的双瞳同样闪烁着光彩,耳后的长鳍上流动着的瑰丽花纹将静侯雪白的脸颊染上艳色,半裸着的上身,玉石一样的光华从皮肤中渗透出来。
  精致的锁骨,圆润的肩头,一双雪白的手臂,无论是生着纤纤玉指还是杀人的利爪,都无法妨碍那天生的美丽。
  被秋素心默然不语的凝视着,静侯的呼吸渐渐急促,娇软的胸房剧烈的起伏,在破碎的衣襟中若隐若现,让秋素心的身体隐隐的热了起来。
  她是什么。
  对于他来说,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尤物,仅此而已。
  虽然他得承认,那条同样美丽的蛇尾,确实让他很困扰就是了。
  “你——不会想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我是什么吧?”静侯难耐那份异样的沉默,主动开口。
  “我要知道你是什么呢?”秋素心在静侯晃神的瞬间风一样的近身,终于得遂心意,将人抱到自己的怀里。
  “你——”静侯料不到这个时候,这男人居然还有这种兴致,真的被堵到无话可说。
  “我要知道什么呢?我是王族又怎么样,即使是王族,也不一定对那个无趣的王座有什么兴趣。难道非要我贪婪的吞下你的血肉,才合乎我的身份?”
  秋素心笑得轻松。
  静侯睁大双眼,愕然的看着这个笑语得轻描淡写的男人。
  苍青色倒竖着的眼眸渐渐深邃成一片纯然的黑色,妖身在不知不觉中重新恢复成人的形态。
  秋素心贪恋的目光在静侯雪白的双腿上流连了片刻,颇为遗憾的拉过锦被,把静侯包裹起来,状似不经意的牢牢的束缚在怀中。
  真是可惜,可惜还不是时候——
  轻轻的叹息,哀怜自己因为忍耐而疼痛的身体。
  “若是可以,我的确想要吃掉你呢,完整的,连皮带骨的就这样吃下去。”这样她才不会千方百计的从他身边逃离。
  秋素心的低语就贴在耳边,话语里带着无比露骨的深意,灼热的呼吸让静侯整个半边身子的鸡皮疙瘩稀里哗啦的往下掉。
  骗子——
  “嗯?什么?”秋素心没有听清静侯含在嘴里的低喃。
  “什么为了上个茅房就脸红的清纯贵公子,根本就是无耻下流的纨绔子弟,大骗子!”静侯脸皮抽搐,愤恨的声音,非常的咬牙切齿。
  想起初遇时的尴尬,秋素心挑起眉头。
  也不能这么说啊,这只是男人的本性罢了,说他是骗子未免夸大其词了吧。
  哪个饥渴的快要死掉的人看到满桌的山珍海味还想得起来面子和矜持是什么东西呢。
  “这个罪名,请恕在下不能承认。”秋素心非常的理直气壮。
  “……”
  静侯彻底的没有了语言。
  “你不要给我东拉西扯的,我在说什么,你到底明不明白!”静侯忍无可忍的揪住了秋素心的领口。
  秋素心难得君子的将目光牢牢的固定在静侯的脸上,顺便努力的控制着余光也不要往下扫。
  被显露出阴险本质的秋素心激到顾此失彼,静侯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残破到了什么地步。
  本来揪住人的领子放话确实是很有气势的动作,但前提是,春光不要这么明媚动人才可以。
  不动声色的,秋素心把裹着静侯的锦被往上拉到她的肩头。
  他虽然自负定力极佳,但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考验自己。
  秋素心拉被子的手指碰到静侯动作间露出来的肩膀,静侯冰冷的皮肤被那相较而言灼热的温度触碰,蓦地一颤,迅速的清醒了过来。
  深吸了一口气,拉拢身上的衣服。
  羞怯和惊慌失措倒没有,只是涌上了无力的疲惫感。
  和这个男人交手真的太累,她完全不能明白这个男人的笑脸之下到底转着什么样的心思。就像她也始终不能明白大师兄到底想要做什么一样。
  世上的人都是这样,没有几个肯把心里想的东西明明白白的拿出来示人。
  心思简单的她坳不过来,心思复杂的她应付不了。也许,她真的应该出家,这样才能彻底清静下来。
  “同佛祖抢人?听起来是很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呢。”秋素心含笑的声音低低的响起来。
  静侯抬眼看他,死心了。
  她这辈子果然失败到底。连跟个师傅都只会学到一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能有什么指望。
  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一些,坚决的退离秋素心的怀抱。
  罢了,若这男人执意避开她的用意,那么她也没有必要再为他增添乐趣。
  秋素心放任静侯退开,反正她也还留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侧身躺下,一手撑着头,淡笑的看着消失了表情状似闭目养神的静侯,忽然开口问道:“你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为引来什么样的觊觎,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静侯的心头猛地一跳,身体僵硬。
  “我不想骗你,也不想欠你。”
  秋素心微笑。
  这是实话,但不是全部的实话。
  看到静侯的妖身之时,他惊讶之下其实并不能有更多的心思去考虑更多。真正开始思考这些,是在得知了静侯的过往,认真开始谋划如何让佳人心甘情愿的留在自己身边厮守的时候才开始的。
  本来只是惊鸿一瞥,他也不过意识到静侯真的不是常人。是静侯自己说起,他才恍然把遥远的传说同面前的女子联系起来,并且落实。
  明知道这样的事情会带来杀身之祸,却选择要对他说出来,为什么呢?
  一直挫败的情绪在看到静侯此刻的反应时终于能够平息几分。
  冷不防的试探果然有效呢,待要乘胜追击开口再逼问出静侯更多的情绪,门外却传来了手下紧张的声音。
  皱了皱眉头,秋素心扼腕的翻身下了床。
  
  “怎么了。”大好局面被打断,秋素心的声音明显的带着不悦的压迫感。
  “主人,事情有变。”前来报信的手下虽然感觉到危机,但是事态紧急,也容不得他退缩。
  “发生什么事了?”
  “有消息传来,近日,白虹帮的一名侍女和瞿剑门的首徒先后在我们同云楼的人交手的时候被卷入而丧命。这两派因此同仇敌忾,分头联系其他的白道门派,似乎要有动作。”
  “白虹帮的侍女,瞿剑门的首徒?”
  “是,据我们的人探查所得,白虹帮的这名侍女是白虹帮帮主的情人,而瞿剑门的首徒,则是瞿剑门现任掌门入赘之前所生的儿子。”
  秋素心沉吟片刻,道:“传令各堂主事,暂停动作,听令行事。”
  “是。”
  手下衔命而去,秋素心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两个都算是白道上有些势力的帮派,同时被卷进他同云楼的争斗中。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而更巧的是,白虹帮在唐栖镇,瞿剑门在武林头。两个帮派都守在运河要塞,又都在杭州府的左近,一旦发难,倒是容易得很呢。
  云楼和他“云上天”虽然都有堂口在此地,要真正说起来,各自的真正总堂却都另有所在,只是他同单云栖当下都在此处罢了。
  能确切的把握他们的行踪,又能精准的掌握他们行事的时机,这个在背后操纵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第六十四章 子惠思我

  秋素心同手下的交谈并未刻意降低声音,因此静侯听得分明。
  她早就隐隐有种预感,大师兄这些年一直在暗地里谋划些什么东西,这阵子的诸般设计牵扯都印证了她的这个念头。此时听到秋素心交谈中的内容,心头涌上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大师兄又生事了。
  她就算再不了解江湖事,至少也是和这个两个组织交过手的。虽然说他们当然及不上妖身的她,但是光是凭他们事后收拾残局的那份利落便知,这种不谨慎的错误,他们决计不会犯,更何况是一犯再犯。
  再怎么巧,也没有这种巧法。无疑是有人在后面动手脚。有这种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或者说把所有人拖下水陪着一起玩的能耐的人,除了大师兄以外,她真的也想不到还有第二人了。
  若真是大师兄所为,静侯沉吟着,忧上心头。
  她一向不过问师门其他人的事情,但是,这一次,大师兄的行事让她感到忧心。
  虽然也是包着斯文尔雅的皮,行着异于常人的事,但是在山上的大师兄始终都不曾像现在这样,仿佛一切的压抑都即将到尽头,平静之后风雨满天。
  她不在乎这个江湖上的人是生是死,却在乎她仅存的可以在乎的几个人,不要出事。
  万事都有个度,大师兄这次真的玩得太大了,她只怕到了最后,大师兄会无法全身而退。
  若是所有人都不能全身而退那么倒也罢了,别让她再被遗弃一次,也别让她再被背叛一次。不然的话,这一次,她不知道要什么来陪葬才能安息呢。
  
  裹着锦被,静侯安静的下榻。
  身上的衫裙在方才无声的妖化中被破坏殆尽,可惜却没有吓怕跑这个男人。
  默默捡起因为沾了莫须有的灰尘而被秋素心抛在一旁的那件外衫,穿在身上。
  静侯的身材虽然高挑,但是纤瘦,穿着秋素心的外衫,只松松的系了带子,破碎的衣衫被静侯从里面脱下来搁在一旁,赤裸的身体上只得宽大的一件衣服罩着。玉石一样的肌肤,漆黑的一把长发,赤着雪白的双足踩在房内黑色的理石地面上,看得秋素心忘了脑子里正在转着的“杂事”,下腹一紧,眼神蓦地灼热起来。
  这样滚烫的目光,静侯焉能没有感觉。平淡的表象之下,静侯其实是感激的,感激这个男人用不经意的言行弥补了她心里曾经的那道裂痕,既是只是一点,也足可安慰。
  师姐说过,受不得别人对她的好是她的致命伤,她只知道投桃报李,怎么知道对她好的人心里究竟怀的是什么心思,要知道,宁肯天下人负己,己不负天下人,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笨的事情了。
  师姐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还在耳朵边上,静侯想起来,也只是笑。
  她不负人。
  不负人,哪天死掉,便也不会和这尘世再有半分纠缠。
  生前死后都干干净净的,不是很好吗。
  秋素心试探她的用意,她明白。
  她也知道,这个男人至此是真的于她有些不同了。毕竟,一个人清醒地面对她的妖身还能……兴致盎然……她不觉得这种事情可以作假。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是人,她……是妖,若是她贪欢,那么一朝云雨两相忘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只可惜,她对身体的绞缠没有天性之外的欲望,也不再怀有天真的幻想。
  人妖殊途,多好的理由。
  应该用起来的。
  静侯把一把头发顺到肩头编成长辫的时候,秋素心无声的走到她的身后,伸手揽住了静侯的腰腹。
  温暖的一个身子贴合着,默默无语。
  这景致和谐就像老夫老妻一样。但是两个人心里都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杀了他一堆人,他也要了她师姐整船的性命。血债不是问题。问题是,她这个倔犟的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人,在和整个尘世闹别扭,执着的不肯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放了我吧。”
  “你知道他是谁。”
  两个人同时开口,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秋素心眼中怒色一闪,而静侯则愣住了。
  “你……”
  “给我下毒的,引我和单云栖决斗的,给我们两个用计的,这些都是同一个人所为吧。你知道他是谁,对不对。”
  秋素心的问话几乎是肯定的。
  静侯猛然转身直视着秋素心的眼睛,一时惊愕的无法言语。
  他料得到有人在算计他,这并不奇怪;她同那个算计他的人有关系,这也不难猜。静侯讶异的,是秋素心居然这样坦白的把话问出口。
  这人不是应该把心思九曲十八弯的藏到长毛,再掏出来硬塞给得罪他的人噎下去吗?几时他竟然变成这样直白的人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吗,何必问出来。”当初强拉她下山,不就是因为这个?
  “因为我要你信我。”秋素心恍若平常的一句话,听在静侯的耳朵里却是五雷轰顶一样的效果。
  这男人,静侯的唇角不自然的抖了一下,这男人莫非是在她的肚子里下了蛊不成?静侯很有冲动想要问一下自己的脉象。若非如此,为什么她想什么这男人都能一眼看穿。
  秋素心捏捏静侯僵硬的脸,叹了口气。这辈子,他还没有为了什么事情费过这么大的心力却还一无所获过。
  “我要留下你,不是说说而已。既然要留下你,我就不会留给你任何理由让你离开。你不信我不是吗,那么我就做到让你相信为止。”
  静侯彻底僵硬了,连身体都不会动了。
  这男人是认真的,虽然语气很温和,甚至还带着些笑意,但是那个眼神分明是在警告她——不要想逃,就算是把天涯海角都插上栅栏,他也会把她拦回来。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这样?”静侯是真的不明白。
  秋素心清俊的面容露出几分邪气来,笑道:“你若不知道,我又如何会知道呢?”
  静侯傻眼,“这是什么道理?”
  “我倾心于你,自然是因为你,若你都不知道自己有何处让我倾心,那么我又如何会知道呢?”
  静侯呆呆看着秋素心唇边上扬着的弧度,一双眼睛越睁越大。
  几乎像是无赖的言辞,却让静侯宛如醍醐灌顶般的震撼。
  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那些深重的禁锢仿佛在一瞬之间松动了。
  念头飞快的闪过,她甚至来不及抓住,却觉得魂魄蜷缩着的永夜似乎露出了一丝光明。
  是,她,应该知道的。
  她们一族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脉,每个人都有着妖化的可能,但是她的族人仍然坚强的繁衍到了她这一代,没有在每个可能妖化的孩子一出生,就把他掐死。
  她是被抛弃了,那又怎样,她还是被师傅带回去好好的照顾着,甚至怕她活不下来,有那么久的时间,师傅和师兄师姐冒着会被随时会妖化的她杀死的危险日夜守在她身边。
  她,还是被眷顾着的。
  无关她是不是妖,无关她是不是满手杀孽。
  她还活着,还被期待着,好好的活着。
  秋素心的手指温柔的抚过她的脸颊时,静侯才知道,自己哭了。
  泪水蜿蜒着,却是长久以来,第一次不带着绝望的味道。
  “你应该继续当个虚伪狡诈的魔头的。”静侯的声音里带着些泣音,让秋素心又气又怜。
  很好,他一路从骗子变成了魔头,偏偏他还没办法替自己辩解。
  “骗子也好,魔头也好,只要你肯乖乖的留下来,什么都好。”
  静侯无言。
  这个男人每一次都能神准的刺中她的要害,这样的感觉,几乎让她感到恐惧。
  现在,他可以用这样的手段和心思一点一点的把她这堆已经被水泡过的灰烬掀开来晾干,百折不挠的要让她再烧起来,同样的,他也有力量让她毁灭的彻彻底底,魂飞魄散。
  静侯忍不住深深的苦笑起来。
  她也许还没有对这个男人动心,但是,她还是得承认,他让她能够转身重新看过那些充满血泪的来时路。
  泪水迷朦中,看着秋素心的脸渐渐靠近,灼热的呼吸打在唇上,痒痒的,好像蝴蝶落翼。
  扑拉扑拉扑拉————
  一阵真正的翅膀的拍动声惊破了一室的暧昧,静侯也险险的拉回了理智,心里暗暗的庆幸了一声,略微慌张的退出了秋素心的双臂间。
  秋素心已经懒得再生怒了,好事多磨就是他的现状,只盼最后真的成就好事就行了。
  走过去推开窗子,苍鹰翔从窗口飞进,温顺的停在秋素心的肩头。
  秋素心从翔的脚上解下传来的讯息,顺手轻抚了下翔的头羽。
  翔偏偏头,很舒服的蹭了蹭秋素心的侧脸。
  看了手上短笺的秋素心却扬起了眉头,明显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神色来,引的本有些不自在的静侯也好奇起来。
  

【第十三卷 偏坐金鞍调白羽】

第六十五章 青青子矜

不日将至 兄
  五个字,刚劲利落。
  由字及人,完全可以看出下笔人的性情。只是这样一个书法中带着王者霸气的人,却偏偏是秋素心哭笑不得的肇因。
  相信没有哪个男人在自己心上人面前被当作小孩子的时候,还能得意的起来吧,至少秋素心就觉得英雄此时气很短。
  顾及着秋素心的面子和自尊,静侯忍耐得很辛苦。
  秋素心把短笺递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很诧异,看到短笺上的内容时,先是愣了一下,看看秋素心的表情,想起刚刚听到的秋素心手下报来的消息,一下明白了过来,笑意就止不住的往上冒。
  “笑出来就好,不用憋着了,我还有什么丢脸的事情是你没看过的。”秋素心把自家兄长千里迢迢传来削他面子的短笺放在一边,不着痕迹的把肩膀抖动的静侯拉进怀里。
  的确,连伤重的时候内急的尴尬场面都见识过了,现在不过是被当成不能自理的孩子担忧一下,真的没什么不能笑出来的。
  只是,一江湖的人闻声丧胆的魔头,竟然是家里人护在掌心的宝贝。
  说出去,怕是不用动刀动枪就倒下了一大片了。
  但是,好笑归好笑,静侯的心里却被柔软的触碰了一下,想起了同样纵容且爱惜着她的师傅和师姐。
  还有多久天亮呢。
  静侯叹出一口气。
  “你的心意我想我很明白了,我很感激,但是,我还是得离开。”
  秋素心放在静侯腰上的手紧了一紧,“我要的可不是你的感激。”
  静侯一顿,无力的额角抽痛。
  这个男人,完全就像是抱着玩具不撒手的孩子。
  苦笑着叹息,“你要的是什么不是重点,我是和你说,我要离开。你有你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我们各行其是。”
  “这是说你办完你要做的事情以后还会回来我身边喽?”
  “……”
  “不会?不会的话,虽然我很高兴你终于肯把自己的打算坦白的告诉我,我也依然不会让你再次从我身边离开。”
  “秋……”静侯噎住,她从未正式的想要称呼这男人,因此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无论怎么叫,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咬咬牙,干脆将称呼模糊过去,正要再开口,却被秋素心凑到耳边的唇舌截住了话头。
  “秋……以后也这样叫我吧,很有你的味道,感觉很好。”凉凉的,却有一种隐约的亲昵,听得人心思浮动。
  静侯脸上生出几分尴尬,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是——”
  “是或者不是都没有关系,称呼这种事,叫多了就顺口了,不用太担心。”
  “我没有——”担心这个。
  “我知道,我知道。”秋素心微笑着,把静侯后面的话再次堵回去。“你不能留下来,你想说的是这个,不是吗?让我想想,你为什么不能留下来。你非常人?你我之间有血债?你要找那个和你关系匪浅的花喜落?”
  静侯噤口,那的确是她能说出来的全部理由。
  秋素心温柔的抚过静侯的脸颊,“你我都知道,这些都不过是借口,你只是不能相信我。不是不相信我,而是不能相信我。”
  手指描画过静侯的眉目,“你不能相信我的情意是发自真心。”
  轻轻触动静侯的眼睫,“你不能相信我会不惧于世人的口舌和目光对你始终不变。”
  静侯闭上眼睛,听着秋素心近在耳边的低语。
  每一句都像是利剑,准确地戳中她心上粉饰太平的纸封,将表面上的平静挑的纷纷扬扬七零八落。
  秋素心的手指滑落下来,拇指在静侯微微颤抖的唇上来回摩挲,淡淡的开口,“我出身于王府,却可随兴纵横于江湖。你可知道为何家人会纵容我至此?”
  静侯睁开眼睛,惶惑。
  “那是因为,能让我动心的事物向来不多,而我一旦动心就绝对不会半途而废,要做,就做到底。对我而言没有半吊子的事。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所以,你该担心的,是有一天你改变了心意却无法离开我,而不是我会改变心意放开你。更何况,虽然你不肯承认,但是你始终是开始相信我了不是吗?不然你大可以再逃一次,何苦要知会我让我心生防备呢?”
  秋素心虽是疑问的口吻,话里的语气却再笃定不过。
  也许其他的男人追求爱慕的女子时会觉得若即若离是好方法,但是他完全不信奉那一套,对他来说只有一追到底和不屑一顾,别无他选。
  “你唯一能拿来拒绝我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对我完全不曾动心。”
  “我若说我对你完全不曾动心,你会就此放弃吗?”静侯不怎么抱希望的问。
  “不会。”秋素心坦白的笑道,将静侯紧紧地揽抱在怀。“我会一直困住你到再也不想离开为止。”
  意料之中的回答,静侯苦笑,却把头轻轻的靠在了秋素心的肩头。
  也许,她终究是在秋素心百折不回的坚定和直指人心的透彻中动摇了些许,也许,她只是被自己的寂寞所动摇。
  也许——
  不过那都不重要。
  麻木了之后,一切都不重要。
  被拥抱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她的心里很难不生出淡淡的依恋。
  也许,她之所以这样排斥着与人靠近,不是因为鄙弃自己的天性,而是因为鄙弃那个始终都依赖着别人的,软弱的自己。
  记忆中,祖父的温度给了她童年和少年全部的温暖。让她始终对这样的温暖眷恋不已。但是,卫霍的冷漠让她渐渐却步,同门和师傅的怀抱虽然也是温暖的,但是他们都太过自由,来去如风的让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依赖。
  她终归是寂寞的。
  也终归是耐不住这寂寞的。
  对一个于她无心的人动情,阴错阳差之后,给了她一段生不如死的伤痕。然而,漫长的寂寞,却比沉寂的死亡更加的消磨她的心智。
  出生既是待死,但是寂寞,却让这等待死亡的过程变得漫长的接近酷刑。
  她不是蛇,却逃不过虫蛇的天性,越是冷血,就越是渴望温暖的地方。她始终,都不够坚强。一直一直软弱的期待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地方。
  期待着,却无法相信。
  这才是她一切痛苦的根源吧。
  缓慢的,静侯的手抓住了秋素心的衣角。
  凉滑的一片绸缎握在手心,就好像试探的握住了一段不可预知的命运。
  秋素心握住了静侯的肩头,微微拉开一点距离,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静侯惶恐不安的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在静侯的眼中看到如此外露的情绪。
  秋素心没有半分犹豫的低下头,直接印上了静侯的唇。
  趁人之危也好,只要静侯的心门有了一点缝隙,他便不会放过。而他也需要一些证明,让自己和静侯都安下心来。让他知道她不会再逃避,让她知道她不能再逃避。
  嘴唇被啃噬,带着几分疼痛的麻痒逼得静侯开口低吟,秋素心湿热的唇舌趁势而入,死死缠住了静侯的舌尖,勾出,牵引,拉回自己的唇齿间微微用力的咬住。
  静侯的呼吸急促而断续,脑中一片轰然的红热,身体攀附着秋素心,渐渐无力。
  月光偏移,拉长了两个贴在一起的身影。
  秋素心使力将静侯拦腰抱起。
  帘幕轻晃,如烟似雾。
  

第六十六章 燕燕于飞(上)

  咬住喉咙中的一声抽息,静侯被深深压进了满床的锦缎中。
  尚未编好的辫子在动作间松散开来,披散过床沿,逶迤及地。
  秋素心俯跪在塌上,四肢将静侯牢牢的困在其间。他宽大的外袍松松的拢在静侯的身上,之下不着寸缕,肌肤从松开的衣襟和下摆中露出来,白皙的,朦胧在月色之中,像一片如水的梦境。
  秋素心的目光留恋着,滚烫的,让静侯难耐。
  身上本属于秋素心的那件外袍似乎都染上了那高热的温度,熨帖的静侯忍不住细细的颤栗。
  当秋素心的手挑开衣带,握住自己的腰身,静侯的牙齿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腰线被牢牢的掌握着,滚烫的掌心来回的摩挲,似有若无的掠过敏感的胸缘和小腹。身体渐渐的躁动,有一种难言的空虚从深处开始侵袭着全身。
  不自觉地并拢了双腿,浅浅的蠕动。
  秋素心琥珀色的眼瞳荡漾着,浓稠的像是甜腻的蜂蜜,魅惑着静侯力持的那一点点警觉地清醒。
  抚摸着静侯腰侧的手忽然伸向静侯的背脊,将静侯微微撑了起来。
  低温的皮肤被灼烫,身体被迫贴向身上的男人,静侯低低的惊喘,倒仰着头,拉长了纤细的颈项。
  湿热的唇舌烙印在喉咙上,阻断了静侯的呼吸。
  屏息,感觉那湿热的吻极为缓慢的厮磨,一点一点的从咽喉游移到颈侧,锁骨,肩头……
  宽大的外衫宛若剥落的莲衣,轻缓的离开了静侯的身体。无瑕的,瓷器一般纯净无瑕的身体躺在秋素心深色的锦缎外袍之上,蜿蜒成一湾牛乳一般甜蜜的流水,让秋素心灭顶的沉溺。
  不再能完美的保持着温柔,秋素心的唇舌攀上了静侯娇软的胸房,微微用力的啮咬,敏感的顶端瞬间坚硬,被秋素心含住,纠缠不休。
  静侯再也忍不住,双手紧紧抓住秋素心的肩头,破碎的呻吟从咬紧的唇间低低的流泄出来,却只惹得秋素心更加的动情。
  牙齿合拢,一点点地折磨着那一点娇嫩,几乎要把它咬出血来才甘心。
  被吮咬的一侧疼痛不已,被冷落的一侧却又空虚到胀痛。
  静侯喉头哽咽着,哧的一声,绷紧的双手撕裂了秋素心肩头的中衣,
  裂帛的声音让秋素心的冲动越发的高扬起来。
  跪立起来,干脆的扯去了身上的衣服,拆散了自己的头发。
  一把长发披散在肩背上,劲瘦颀长的身体紧绷着蓄势待发,仿佛一头凶猛美丽的兽,俯瞰着渐渐迷离的静侯。
  抬起静侯修长无瑕的双腿跨过自己的大腿,将静侯揽抱而起。
  最私密的地方隔着秋素心一条轻薄的裤子紧紧贴合在一起,静侯的下腹无法控制的细细抽搐,环抱住了秋素心的肩颈,额头抵在他的肩头不住的低喘。
  秋素心一手横过静侯的腰背,牢牢的抱住,一手伸向静侯的身下,坚定的探了进去。
  啊————
  静侯瞠大了双眼,猛然仰首,长发甩过一道弧线,又无力的垂落下来。
  多年不曾有过亲昵的身体如何耐得住这样的挑拨,只是一根手指,已然胀痛不已。
  抓住秋素心的肩头,欲退离,却被更紧的压靠进怀里。任静侯再如何挣扎,身下的手指始终一寸寸的缓慢却固执的深入,沉寂了多年的信道被蛮悍的打开,静侯挣脱不得,只能死死抱住秋素心,低喘到近乎啜泣。
  贴在静侯的耳边,絮絮温言的低声安抚着,揽抱着静侯的手臂牢固,指端却温柔的抚着静侯的胸侧。
  没入两人之间的手持续地动作,静侯被撑开的大腿内侧开始细细的痉挛。
  身体紧紧地绷起来,双腿僵直的越过秋素心的腿蹬碾着床被,指尖深深的掐进秋素心的肩头。
  静侯死死的咬着唇,扼制着忍不住的泣音。
  握住静侯的后颈,吻上那被咬出血痕的唇,极致的呼喊被淹没在深深的唇舌交缠之间。
  静侯瞬间脱力,只能颤抖的抓住秋素心的上臂,躺靠在他的手掌上。
  秋素心舔过静侯唇上的咬痕,轻轻的点吻。温柔的把静侯放躺回床塌上,唇舌缓慢的从静侯的唇上移开,一路下滑。
  情生意动之间,静侯胸前那伤痕一样的血色浮现出来,仿佛真的是一道从未愈合过的伤疤,秋素心的唇游移过,敏感的让她雷击般的颤抖,混合着未曾退却的余韵,整个人软软的完全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舌尖滑过那小小漩涡般的肚脐,滑过平滑紧致的小腹,秋素心的身体缓缓的后移,握住静侯被分架在他大腿上的双腿,缓缓的推高,湿热的吻不容拒绝的印上那深藏着的芳香殷红的花朵。
  奇异而巨大的欢乐鞭打过身体,静侯骤然弯起了身子,宛若离水的鱼,呼吸断绝,剧烈的挣扎,但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
  秋素心的长发落下来,缠在静侯的腿根和腰腹,宛若蛛网缠住飞蛾。
  低低的啜泣再也无法压抑的脱口而出,摇散了发丝,也摇落了难耐的泪痕。
  身体最隐秘的部分被毫无遮掩的侵袭,从未有过的感觉抓住了静侯的脏腑,从发梢到脚尖,每一分每一寸都紧紧地绷了起来。
  手下胡乱的抓握,揉乱了身下的锦缎,被吮吻得饱满娇艳的唇无法闭合的颤抖着,泣不成声。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她不能————
  啊——————
  身体里紧绷着的那根细弦断裂了,眼前爆开一片绚烂的星空,什么也听不见,脑中一片轰然。
  带着奢靡香气的湿热缓缓的流泻,沾染了身下的锦缎。
  秋素心高热的掌心贴合在静侯身下那还不断抽搐痉挛着的花朵上,无声的抚慰,带着湿意的唇再一次印上了静侯微启的唇,舌尖纠缠,交融着最为隐秘的甜蜜。
  太多的快乐在身体里累积,几乎变成一种折磨。
  静侯睁开眼睛,散乱的双瞳中开始弥漫出苍青的颜色。
  “乖乖的,乖乖的……”顺着静侯鬓边汗湿的发丝,秋素心俯在耳边低声诱哄。
  身体伏在静侯瘫软敞开的双腿间,灼热硬烫的就要压抑不住。
  双手抚上静侯的肩头,手心上带着汗水和浓稠的甜腻,湿热的下滑,握住静侯尚微微颤抖的手腕缓缓贴在自己的腰侧。
  肌肉紧绷着,汗水顺着肌理流淌下来,静侯的掌心触到那高热的皮肤,几乎要被融化一样的吸附在上面。
  “帮我……”
  秋素心的双手带着静侯的手抓住了自己腰间的束带。
  静侯颤抖的指尖几乎抓不住那条柔软的带子,更不要说解开。
  秋素心笑了,脸上有着强忍冲动的狰狞。
  “不要急。”气息不稳的声音贴在静侯的耳侧,“撕开它就好了,撕开它……”
  哧————
  轻薄的一条亵裤霍然间化成碎片,再无遮掩的灼热直接顶住了静侯,微微刺入,蓄势待发。
  手指死死的抓住破碎的布料,本已无力的大腿瞬间绷紧。
  静侯惶惑不安的弓起身子,被秋素心俯身牢牢的压住。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不要怕……”
  啊啊啊————————
  巨大而坚硬的灼热毫无缓冲的破体而入,悍然冲了身体的最深处。
  静侯再也无法压抑,身体绷到几乎断裂,喉中迸出低泣的嘶鸣。
  紧紧的抱住了身下的女人,秋素心的眼中一片火热的焰光————  


第六十七章 燕燕于飞(下)

  啊啊——嗯————
  沉重的实木床榻发出闷闷的声音,帘幕飞晃,压抑的低泣从帘幕之后流泻出来,融进满室的月色里。
  偏头咬住了身下的锦缎,身体被牢牢的压制,似无尽头的撞击逼出的泪水肆意横流。
  后退。
  冲入。
  每一次后退都似乎要完全离开。
  每一次冲入都挺进到更深的地方。
  静侯被逼到巨浪的顶端,心神俱散,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双腿紧紧的缠住秋素心的腰身,随着猛烈的动作不断的拉扯着敏感至极的花蕊,让进犯更加的深入。
  几欲燃烧。
  秋素心身上的汗水喷涌而出,顺着紧绷到极限的肌理汇流而下,同静侯身上的汗水融成一片,黏腻的将两个人的身体融合的更加密不可分。
  双手穿过静侯的腋下紧紧握住静侯的肩头,让静侯一丝一毫都无法从他近乎吞噬的穿刺中逃离。
  静侯的手指用力到关节泛白,抓不住秋素心被汗水染遍的肩头,十指扣进紧实的肌理,在秋素心的双臂上划下长长的抓痕。
  腰间的摆动不停,秋素心俯下身子,紧紧的贴合在静侯的身体上,恣意感受撞击中静侯剧烈摇晃的胸乳摩擦过胸口的娇软滋味。
  每一次后退,嘴唇便擦过静侯汗湿的颈项,每一次前进,都吻过静侯难耐的浮出淡青色血脉的额角。
  已经有太久没有过欢爱的敏感到极点的身体完全禁不得这样的烈性,软弱的垂落到床上的双手只能死死的抓住床上的锦缎。
  极乐来的这样猝不及防,静侯的身体蓦然僵直,急促的呼吸被强烈到灭顶的快感扼断在咽喉,咬牙欲碎。
  腰侧的双腿猛然绷直,欲望突然被绞缠住,灼烫的热流从信道的尽头急涌而出。
  秋素心猛地顶入深处,静止不动,抱紧静侯,一同感受他初次带给她的极乐。
  轻吻着静侯的耳垂,低柔的安抚,却不待静侯的啜泣平息便揽住了她的腰背,将静侯整个人抱坐起来。
  啊啊啊——————
  未曾离开过身体的欲望在坐起的刹那直刺进更深的地方,失了凭籍的唇齿再也无法控制带着泣音的嘶喊,紧抓在手上的锦缎被拉起,床褥顿时凌乱不堪。
  撞击不容喘息的继续,高高的将静侯顶起,又重重的落下。
  身后的长发翻起激烈的波浪。
  静侯方登极乐的身体完全无法忍受更多的快乐,在秋素心的身上疯狂的扭动挣扎。
  牢牢扼住静侯的腰身,秋素心眉头紧皱,琥珀色的眸子里燃烧着翻腾的烈焰,欲望蒸腾的脸上狰狞出兽一般凶猛的怒纹。
  全无转圜的余地,怎样挣扎都无法逃脱的激烈的快感就要炸开。
  静侯几乎感到要被刺穿的恐惧,却只能死死的抓住面前带给她这样剧烈到恐怖快感的男人。
  啊啊——啊——
  断续的哭喊随着身体的急剧起伏从喉中泄出。
  秋素心的手滑过静侯汗湿的背脊,握住了她的后颈,压下静侯难耐的剧烈摇摆的头,深深的吻上了她的唇。
  舌尖强硬的隔开牙齿,随着下身的穿刺深入静侯的口中。放纵的舔过上腭,纠缠过静侯的舌头,甚至深深的舔进喉头。
  迷乱在极乐中的一切嘶喊和哭泣统统都被吞噬,唾液顺着无法闭合的唇齿流下,同泪水和汗水汇到一处,滑下颈项。
  大腿内侧不住的抽搐痉挛,已经无法再夹住秋素心不断挺起的腰身,软软的敞开在两侧,随着激烈的动作颠簸颤抖。
  十指狂乱的在秋素心的后背抓出无数指痕,艳红的宛若烈焰文身。
  娇嫩的胸房紧紧摩擦着秋素心坚实的前胸,敏感的顶端硬挺到疼痛。
  太多了,太多了————
  永无止息的快乐一浪高似一浪,静侯狂乱的无法自拔。
  这样的疯狂,唤起了她深埋已久的热情,身体不堪承受的想要逃离,灵魂却饥渴的希望这一刻的灼热永恒持续。
  不能控制的再次纠紧了秋素心的欲望,湿热的潮涌倾泻而下,将两人紧密相连的身下那处锦缎染透,浓郁的奢靡香气弥散开来,静侯瞠大的眼前盛开了无数火红的花朵,绚烂到窒息。
  双手无力的垂落,虚软的抓着秋素心披散在身后的发尾。
  被秋素心点燃的欲火烧遍了整个身心,胜过任何烈酒的快感让静侯酩酊大醉,失却了一切力气。
  静侯已经融成一滩春水,秋素心的欲望却依然坚硬如石,烙铁一般灼烧在静侯的体内。
  漫长的等待和渴求,让这欲望累积得难以宣泄。
  秋素心咬紧牙关,脑中烈焰滔天,身体兴奋到极点,长久以来的饥渴要如何才能稍稍餍足,
  不,他要的永远只有更多!
  退离静侯的身子,把已经虚软无力到任凭摆布的静侯重新放躺回床榻上。
  凌乱堆积的锦被和枕头垫起了静侯的身体,雪白的小腹拱起,双腿软软的敞开。
  侧过静侯的身子,将一条雪白修长的大腿压在身下,将另一条大腿高高抬至肩头,汗湿的掌心细细抚过大腿内侧细腻如瓷器般的皮肤,毫无预兆的,火热坚实的欲望再次直刺而入,穿过静侯被迫大张开的穴口,直直撞入最深处。
  啊啊啊啊啊————————
  静侯本已力竭的身体被这落雷般的一击带来的快感刺激得遽烈的反弓,嘶喊到沙哑,长发在身下被揉乱成一片纠缠的丝网。
  抵死缠绵。
  无论如何哭泣嘶喊都无法阻止秋素心彻底的吞噬,而静侯,始终不曾拒绝或求饶。
  栖放在静侯大腿内侧上的一只手掌滑下那相连的无一丝缝隙的穴口,指尖顺着那处吞吐着自己欲望的娇嫩瓣蕊来回的按揉。指端沾染尽湿滑的浓稠甜腻,温柔却蛮悍的一点点的沿着欲望摩擦的节奏深入。
  感觉那柔软的信道将自己的手指同欲望绞缠到疼痛,秋素心才有些许的踏实。
  包容他,更多的包容他,让他感到她是真实的。
  真实的在他的身下,在他的怀底。
  擎在另一手上的大腿蓦的紧绷,信道紧缩,秋素心知道,静侯又要到了。
  这一次,他们要一起。
  放下静侯的腿,就着欲望留在静侯体内的姿势躺到静侯的背后,深埋在体内的厮磨带出静侯难耐的低泣。
  抽出深入静侯体内的手指转而揽住静侯的腰腹,让两人的身体紧密的贴合。另一手穿过静侯的身下,抓握住静侯的一手,一同放在她柔软的微微痉挛着的小腹上。
  秋素心不断顶动的欲望越来越猛烈,抽插逼进的压力越来越大,烈焰弥天的霎那,静侯尚可活动的那只手紧紧握住了秋素心扼在腰腹的手腕,再无压抑的尽情泣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滚烫的湿热冲进身体的最深处,心魂都仿佛被推上了九天之上,一切都消失了,再也想不起来——
  
  从极乐的云端缓缓的回落。
  微微的喘息低低的交融。
  两个身体纠缠在一处,白皙而修长,身下的锦被绸缎凌乱的宛如涌起的波涛,长发如藻。
  就像是栖息在深深水底的两条雪白的鱼儿,秋素心抬起身子,静侯微微的侧过头,温润的唇慢慢的触碰在一起,相濡以沫。
  秋素心的欲望还留在静侯的体内,大手握着静侯的双手平贴在她的小腹上。掌心之下,似乎能感受到那火热的脉动。
  太过炫目如同一场梦境,将心魂缓缓的麻醉。惊涛之后温柔的潜流,安静而温暖的抚慰。
  静侯平静的闭上眼睛,泪水无声的蜿蜒。
  被淘空的身体,终于,又被填满……


第六十八章 白露为霜

  朝阳初升,淡青色的光晕揭开天幕,渐次染遍那青山叠嶂,浩淼的西子湖,和临湖而立的杭州城。
  古刹钟声悠悠,隐隐传进这座远离闹市几乎临水而设的园林。
  静侯睁开眼睛。
  身后的秋素心早就醒来,只是眷恋着美人在怀的滋味,不肯稍动。
  没有任何阻隔的肌肤相亲,温暖有力的手臂缠抱在腰腹上,轻轻摩挲着静侯的腰侧,熨帖着她低温的身体。
  人说春梦了无痕。
  静侯不愿意骗自己,这的确是一场好梦,但天亮了,梦也就该醒了。
  握住秋素心的手腕,欲脱身而出。刚刚欠起身子,便被秋素心重新拉回怀里牢牢锁住。
  “我可不要什么露水姻缘,你要了我的身子,就要连我的人一起要。”
  秋素心说得一本正经,静侯愕然,继而嗤笑。
  “我若偏要做个负心薄幸的人,你待如何呢?”
  秋素心扳过静侯的脸,望住静侯幽黑的双眼,笑得颇有几分得意。
  “夫凭子贵如何?”掌心暗示的在静侯的下腹轻轻的揉了揉,“若是珠胎暗结,说不得,你也只得给我一个名分。”
  静侯眼色一沉,唇边的笑意冷了下来。
  “只怕你打错了主意。不要太听信坊间流传的神怪志异,你几时见过异类相亲,更不要说生下子嗣。”更何况,她早就不能……
  秋素心知机的把话头一转,“大不了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总之,你不要妄想能再甩开我。”
  静侯被这男人死缠烂打的样子噎住,几时王家贵胄有了这样厚实的脸皮!
  说到这个,“你没事好做了吗?”
  昨夜明明就有变故传来,他不去处理,倒闲的在这里缠着她。
  “若是让你跑了,别的事情我也不必做了。”
  言下之意就是,缠着她才是第一要务?!
  静侯只觉得额角抽痛,连带的,方醒来还不觉得什么的身子也跟着叫嚣起来。
  多年不曾有过鱼水之欢,久久一次,偏又碰上秋素心这种几乎不要命的做法,静侯现在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碎了,只剩下外面一层皮包着。低头一看,身上的皮肤紫的紫青的青,姹紫嫣红一大片,着实这男人是一点保留都没有。
  静侯无力的低吟,要不要这么拼命啊。
  秋素心低低的笑出声来,拉着静侯的手往身上摸。
  本该光滑紧实的皮肤上尽是一道道起伏不平的细痕,静侯看过去,脸上顿时僵住,轰的胀热起来。
  好吧,她承认……她也很拼就是了……
  低咳了一声,尴尬的转移话题。
  “无论如何,我还是得走。”
  “你若只是要去找人,那么让我效劳如何?在下不才,手下的人到还堪用。”
  确实,若是要找的是随便一个什么人,哪怕是个江湖中隐遁已久的高人,“云上天”都能手到擒来。但是,聂拂衣是什么人。他教出来的徒弟再不济,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想逮就逮到的。
  静侯晒笑,“恕我直言,你的手下纵是能把地翻一遍,也未见得能找到我要找的人。更何况,师姐又不是我这种三脚猫,你当初连我都找不到,更不要说找到师姐了。”
  话是实话,但秋素心还是免不了苦笑一下,真真是被贬到天边去,却无可反驳,只好叹息,“我找不到你,是因为你生了一条蛇尾,莫非令师姐生了一双翅膀?”原来花喜落是她的师姐,不知道这师门中还有什么人物,师尊是何方高人,而静侯又是如何被收入门下的。
  静侯闭了闭眼睛,懒得理人。用力和秋素心困住自己的手缠斗,以求脱身。
  秋素心由得静侯抓着手腕强掰,只要静侯不变化,便是十个也打不赢他。因此静侯用力到身上酸痛的格拉作响,还是被秋素心抱的严实。
  “你要找人,要去哪里都可以,我不拦你。”
  静侯一愣,一时忘了挣扎。
  “只要你带上我一起。”
  身子一偏,静侯险些一口气走岔,呛咳不已。
  “你疯了!”
  “我很清醒呢。”秋素心无辜的笑笑,把静侯的身子往下挪挪,让静侯亲身感受一下他有多“清醒”。
  要是有多出一只手,静侯真想把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干脆的咔嚓了算了。
  脸皮抽搐着,耐着性子开口道:“我自知不是什么倾人国城的妃子,你也别做的好像个昏了头的皇帝似的好不好。这不是戏文也不是话本,你别闹了。”她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大片。
  “君王日日不早朝,有什么不好吗?美人总比硬邦邦的江山来的舒服多了,我觉得那皇帝做得很有道理啊。”
  这细腻紧致的皮肤,哪座山比得,当然是日日醉卧美人膝,才不枉此生。
  静侯觉得自己要是再和这个明显不怀好意的男人夹缠不清下去,就快要吐出来了。多恶心的话都能说得行云流水,这真不是一般人所能为。
  说不通就不要说,反正脚长在她身上,总有办法可以离开的。
  秋素心看着静侯的脸色就知道她一定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叹了口气,揽抱着静侯一同坐起来,正色道:“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吗。”
  静侯疑惑的偏头看他。
  “你说,鸟天生就要飞,而猪只要一口泥塘。若鸟儿生就一双翅膀就要终生飞翔不息,那岂不是苦。更何况,便是要飞,也要找一片合适的天空来飞。你想走你的路,过你的日子,我不拦你。但是我要你,要同你偕老,你也不能拦我。”
  秋素心的眼中没有半分虚假,静侯不禁微微动容。
  白头偕老——
  “你可知道我是妖,我的寿命有多长,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只好委屈你收着个老头子了,不过,便是鸡皮鹤发,我应当也不致不堪入目,聊可欣慰。”
  静侯无语。
  “是不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铁了心了。”
  “矢志不移。”
  定定的看了秋素心半晌,静侯实在是看不出任何破绽。这样的深情厚谊,直让她觉得自己是不小心对秋素心下了蛊,让他神志不清了。
  “我怕了你了。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死心塌地的事情,还是救命之恩以身相报?“
  秋素心朗笑着摇晃着坐在自己膝头的静侯,“对阿,救命之恩本应以身相许,托你的福,我终于想到了报答你的方法了,我就把自己报答给你了,还请笑纳。”
  静侯叹息,“我真的怕了你。你这样,比要生吞了我的血肉还要让我心惊肉跳。”
  秋素心了然,静侯终究还是不能信他。但是怕,就说明她的心上开始有了他不是吗?
  “那就怕我吧,怕足一辈子,怕足百年。”
  静侯无言,垂下眼睫,慢慢靠在了秋素心的肩头,凭他孩童一般的摇晃。
  “你爱跟就跟好了。”
  长久不语,秋素心几乎以为静侯睡着了,忽然听到这句话,一时愣住,继而大喜,真的连眼睛里都含满了笑意。
  立时高声向门外唤道:“来人啊——”
  
  当初帮静侯准备的衣衫都还完好,捡了一件轻便的帮静侯换上。梳洗停当,用过早膳。
  秋素心十几年晨起练武的习惯被抛掷在一边,至于“云上天”的“杂事”,反正他耳目众多,在哪里都是一样可以决策。
  “现在,你要去哪里都可以了。”
  本来高贵清俊傲如清雪的脸上绽满了喜不自胜的温柔笑意,灿烂得过分,静侯实在无法直视,嘴角微微抽搐着把脸转开方能开口说话。
  “借问一下,你云楼里面有熟人吗?”
  

第六十九章 麻衣如雪

静侯悟了。
  男人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年龄的,原型都是禽兽。
  师姐的这句话堪称当世名言。
  第三千七百八十一次把秋素心摸到身上的贼手拍掉,静侯已经练就了脸上水波不兴,手下阴狠无情的绝技。
  客座满堂的酒楼里,临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就算是身在相对安静的厢房中,堂倌没有吩咐不敢随意进入,堂而皇之的摸上她的腰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看一眼被拍之后,甩着红掉的手背,仍然蠢蠢欲动的秋素心,静侯无限怀念当初那个看起来人模人样,一幅凌然不可侵犯状的“贵公子”。早知道这男人的本性是这个德性的,她干脆当初就放他让绿柳如丝毒成一块苔藓好了,那就什么麻烦也没有,天下从来都清静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买后悔药的,可惜她的良心还没被狗啃光。
  静侯冷着一张脸,端起茶水灭火。
  却半路被秋素心截了去,倒掉茶碗里的残茶,提起茶炉上始终烧着的滚水重新换上一碗热的递在她手里。
  静侯一愣,继而才想到她手里的茶是绕云,热的时候喝起来回味甘甜,冷掉之后却苦涩不堪。她并不怕那苦,山居已久,她对饮食的味道早就不甚在意。但是秋素心这随时都表露无疑的心意却让她几乎不堪承受。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几时做了什么值得这男人如此。
  这样的照料,是只有幼年时在祖父身边的时候才有的记忆。漫漫时光过去,她已经面目全非,如今再对着这样的宠爱,她竟好像是冻到快死掉的人忽然面对一盆火,知道可以救命,却怕会被烫伤。
  秋素心目光灼灼,琥珀色的一双眼睛就像是闪着光芒的水面,美丽是美丽到极点,但静侯却觉得自己将要灭顶,一脚踏入,踩不到底,心里慌得很。
  秋素心哪里知道静侯的这些心思。
  他只知道静侯尚不能完全的相信自己,因此急于把握住一切能把握的机会让静侯可以相信他,却不知道自己操之过急,反而让静侯更加的摸不着底。
  不过秋素心素来高傲自持,普通女子连近身都不可能,自然对女子的心思没有什么了解,有今天这一劫,多少也算是上天注定。
  静侯偏过头去,不看秋素心那双过于火热的眼睛,声音勉强平静的问道:“你说要帮我找人,现在却一直在街上兜圈子,到底用意何在?”
  秋素心笑笑,翻起袖子也为自己泡上一杯茶。
  “你放心,按我日前收到的消息来看,令师姐眼下一定还在云楼里。”
  秋素心这种老奸巨猾的人会在对头家里插暗桩这一点都不希罕,但是静侯很怀疑,那个暗桩的眼睛会尖到忍得出她家那个易容术登峰造极的师姐。
  秋素心看出静侯的疑惑,笑着把他收到的关于单云栖的那个不太光彩的内幕八卦拿出来分享。
  “有本事做到这件事情的,我想,除了令师姐以外,应该没有别人了吧。”
  若他没有猜错,当初对他下药的人应该也是出自静侯的师门,但是应该不是这位师姐。如若不然,也不会在这种要紧的时候做出这种……额……恶作剧似的报复来。
  说起来,若花喜落是静侯的师姐,那么和她有深仇大恨的也要算上自己一个。这也算是个有些棘手的问题,不过,现在想想,他倒真有些庆幸了。以静侯师门的用毒功夫来看,想毒到任何一个人都不是什么难事,他真要感谢那位师姐没有先对他……“报复”。
  但是听静侯的意思,这位师姐倒是专门去寻她的,只是为什么到云楼去寻人,倒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静侯听完秋素心的“八卦”,头上飞过一大群的乌鸦。
  不用怀疑了,这种事情除了她师姐以外没有人会做的。
  堂堂一个杀手组织的头子,被下了这种不光彩的毒,虽然有点兔死狐悲的意思,静侯还是忍不住同情了一下子。
  但是,不对啊。
  “要是你早就知道师姐人在云楼,为什么还要像没头苍蝇一样每天在街上乱转?”静侯疑惑。
  “令师姐身在云楼,纵使功夫了得,总也会有些消息闭塞。”毕竟云楼也不是个容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更何况令师姐一定不会用真面目现身在云楼,与其我们乱闯去找人,还不如让令师姐来找我们,你说呢?”
  是没错。
  静侯一个人就算在街上走到死也不会被注意,身边有了秋素心就不一样了,云楼的家伙们一旦发现了秋素心的踪迹,势必会回报秋素心的消息给单云栖知道,单云栖知道了,身在云楼的师姐也就会知道了,定然会来寻她。
  办法是好办法,又快又省力,确实是好办法,但是有一个重大的问题。
  “你就不怕云楼的人和你得罪的那些白道的人趁机逮到你。”顺便牵连她。
  秋素心不甚在意的笑道:“事有轻重缓急,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应该的。”
  静侯无言以对。
  她能说什么,是她昏了头让这男人帮忙的,这男人走的也确实是最快捷的路没错。但是一天两天的还没事,多来这么几天,恐怕师姐还没到,他们就先被各路人马吞掉了。
  “不必担心,一般的江湖人我还不放在眼里。再说出了云楼莫名得知我的身份以外,其他人都对我的双重身份一无所知。他们只能看到王府公子,不会知道我就是他们的眼中钉的。”
  他还真是乐观。
  静侯满头的鸟啄得她满头的包。
  云楼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还不是大师兄的神通广大。要是大师兄存心,能告诉一个云楼,自然也能告诉其他的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只有一个云楼知道,也够他们喝一壶了。
  不能在人前变身,她的功夫就是一个纯粹的三脚猫,真有个三长两短,就是个活动的大累赘。她还想活着回到山上呢。
  秋素心看看静侯冰寒三尺的脸,伸手捏了捏,“你应该相信我的,不管是谁来了,我都能护你安全的。”
  清俊的脸上笑得犹如一江春水,趁着一袭白衣盛雪。
  这个看上去翩翩弱质写意风流的男人背后是他一手创立的“云上天”,的确是有资本说这种话的。
  静侯垂下眼帘,拂开秋素心的手。
  “人要是连自己都不能保护自己,只能依靠别人的保护,那早死晚死也没什么差别,反正都是废人。”
  秋素心眉头一皱,顺着静侯的手势翻转手腕,巧劲把静侯整个人拉进了怀里,不容拒绝的揽抱在膝头。
  静侯已经对这男人有些了解了,知道他一旦强势起来,她再怎么挣扎也是无用,索性随他去。
  在秋素心过去的观念里,的确只有强者才配生存。静侯的这种想法和他过去的想法完全相符。但是,这样的话如今从静侯嘴里说出来,听在耳朵里,倒让他心里生出几分怒气,又有更多的酸疼。
  想开口,又明白的知道是什么样的过去让静侯有了这样的想法,无从说起,秋素心索性低头直接吻上了静侯的唇,把一切不能付诸言语的东西都借此传递过去。
  静侯蓦然被吻住,反应不及的挣扎,却挣不过秋素心揽实的双臂。
  湿热的舌尖坚定的探进嘴里,固执的纠缠着自己。
  那种蛮含的力量让静侯渐渐的不再挣动,身体软了下来。
  虽然不敢相信这男人的心意,但是这样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却是她一直渴求的,她真的,拒绝不了。
  


【第十四卷 鹿门月照开烟树】

第七十章 君子有酒

茶香氤氲。
  绕云特有的清甜在两人的口舌之间纠缠回绕,秋素心的舌尖缓慢却细致的在静侯的口中游移着,握在静侯腰间的手也不甚老实的慢慢滑到了静侯的大腿上,一路抚摸到危险的大腿内侧。
  静侯虽然身子软软的发热,神智却还难得的留着几分清醒。
  秋素心扣住她后脑的手让她逃不过这男人的唇舌,但是腿上渐趋火热的摩挲让她脑中的警戒越生越高,双腿夹紧,尚属自由的双手在秋素心的肩头和后背使劲的掐,用力之大,几乎要在秋素心的身上掐出包子摺来,拼命想把这男人被欲望烧糊的脑浆冷却下来。
  不过说实在的,越是平素看来冷情的人爆发起来就越吓人。秋素心好不容易遇到了动心的女子,又才刚刚同这女子有过那样烈性的一场欢爱。欲望一旦出闸,想要收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个时候就算静侯用上爪子,在他看来兴许都算是另类的“情趣”。
  
  “白爷是吧,这便请,孟爷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嗯,带路。”
  不大不小的几句对话从薄薄的竹帘之后的回廊上传进来。
  秋素心虽然热情洋溢,但是多年的生死场上练就的警觉心倒还留着,听到了这两个敏感的姓氏,顿时心省警醒,暂时放过了静侯的唇舌。
  ?
  发觉到秋素心的异常,静侯用眼神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秋素心伸指抵住了静侯被吮吻得潋滟的唇,示意她少安毋躁。侧耳细听厢房之外的动静,大致上确定了方才说话的人进了哪间厢房,然后微微一笑。
  不知道这人到底发现了什么,但唇上的压力撤掉,静侯倒也不明所以的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静侯低声问道。
  秋素心弯弯嘴角,低头在静侯唇上轻轻一亲,“不要着急,我们回去再慢慢继续,现在先去看看热闹。”
  静侯气结,恨不得用眼神砍死他。
  去他爷爷的,这男人把她当作万年没沾过荤腥欲求不满的荡妇了不成。
  一肘子狠狠地往秋素心的下腹撞过去,被秋素心截住,一个小巧的擒拿,转而把静侯的手肘握在手里别到她的身后往前一送,静侯的身子被迫朝秋素心贴了过去。
  “小心哪,万一今后我们只能在床上对食,快乐可就少了很多,传了出去也不好听哪。”
  静侯的脸完全绿了,比吃了二斤绿柳如斯还见效。
  这男人的脸皮是他爷爷的熊皮做的不成,几乎快要刀枪不入了。
  “人说纨绔子弟大都下流不可方物,世人诚不欺我。”冷飕飕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静侯咬紧的牙缝里崩出来。
  秋素心莞尔一笑,全当夸奖,照单全收。在静侯爆出青筋的额角上快速的吮了一下,迅速的拉人起身。
  静侯反应不及,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秋素心拉出了厢房,到口的长篇大骂迫不得已又被噎回了喉咙,真是去他个天杀的色鬼——
  
  他们身处的这家酒楼正在闹市之中,甚是富丽奢华。
  楼下的大堂里客座满堂,人声喧嚣,楼上却因为都是专为贵客而设的厢房,闹中取静。堂倌除了必要不会出现,整条布置精细的回廊上几乎没有什么人走动。
  秋素心携着静侯轻巧的拐到回廊尽头的一间厢房前,一个眼色,两个人运功越至回廊顶上挑高的大梁上,做起了梁上君子来。
  论武功静侯打马也追不上堪称天才的秋素心,但是说到轻功,秋素心倒远逊于静侯。
  两个人做起隔墙之耳悄无声息的,非常游刃有余。
  厢房中的人声音被刻意的压低,显然是在防备着什么,但是对于功力深厚的秋素心和天赋异秉的静侯来说全然不是问题。
  听了几句,静侯也渐渐发现了名堂。
  想起那夜听到秋素心的手下传来的消息,房中人的身份即便了然。
  那姓白的男人应当是那个什么白虹帮的当家,而那个姓孟的……既然说瞿剑门的掌门是入赘的,那想必也就是这个男人了。
  安静的把房中的“密谈”听了个大概,静侯的心里渐渐升起一股子不妙的预感来,脸色也沉了下来。
  秋素心见状,微微一笑,拉着静侯,尘埃不起的点落地面,堂而皇之的结账出了酒楼。
  
  坐上打着王府别苑标志的马车,静侯脑袋里面还呼隆呼隆的转着方才听来的消息。
  很明显,一直耐着性子按兵不动的所谓白道被挑拨起来了。不消说,背后一定有人在动手脚,不是她不相信自家师兄,正是因为太相信自家师兄了,静侯才更加的不放心。
  江湖这下子恐怕是要起大浪了。
  只是,做这些事情到底对师兄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她这里想到头痛,秋素心那个最直接的关系人却安然自若,仿佛事不关己的按下车内的机关,放下矮桌,拿出预备着的器具,继续慢条斯理的泡茶。
  静侯瞪着面前的男人。
  袖子被反折,露出一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灵动细致的摆弄着指掌之下的茶具,安稳好像是这险恶的江湖也尽在掌握似的。
  他到底知不知道,眼下他才是被人摆弄算计的那一个啊!
  静侯的眼睛里明显快要喷火,秋素心忍笑,心下也不禁暗喜。嘴硬,心里倒是开始担心他的安危,是好状况不是吗。
  递上一杯热茶放到静侯的手边,顺路拈起一块点心喂进静侯欲言无语的口中。
  “不必忧心,不过是几个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哼,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在“跳梁”。
  静侯恨恨得咬着嘴里的点心,后知后觉的想到这句腹诽把自己也含括了进去,更加的郁郁。
  不对啊,寻思过味儿来的静侯咽下嘴里的点心,疑惑道:“你不是有一群手下专门到处听壁角,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出马,你的手下呢?”
  秋素心笑看她一眼,琥珀色的眸子中笑意流转。
  “偶尔亲历亲为一下也颇有趣味不是吗?”更何况是同她一起,别有风味。
  不过这后半句绝对会让某只妖精冒火的话他很有分寸没说出口就是了。
  “你——”
  静侯怒极反笑。
  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世上果然一山更有一山高。她师门那几只惹是生非的本事同这人气死人不偿命的能耐一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同这人治气还不如努力加餐饭,反正事到临头,苦主也不会是她。
  静侯干脆把一盘子点心拖过来,就着千金难买的好茶吃它个牛嚼牡丹不抬头。
  憋了一会儿,耐不住心里的烦忧,想要再问问秋素心还没有关于师姐的可能的讯息,忽然后脑生风,被秋素心拂袖一压,侧身滚在车内的毛毡上。
  砰砰砰一排蒺藜子整齐的钉在车厢壁上,正擦着两人的头顶飞过。
  马声嘶鸣,似乎是被惊到,车厢内顿时剧烈的摇晃,除了被固定在矮桌上的器具不动,点心叽里咕噜的散得四处都是,烧滚的开水也泼了出来。
  马车尚不曾行出闹市,这一下混乱让车外顿起骚动。
  尖叫着四处躲避的百姓和东西被砸到掀翻的声音混作一处,交杂着秋素心带出的侍卫同人交手的刀剑生,着实热闹滚滚。
  “主人,危险,请留在车内!”
  尽职的侍卫招架来敌之余不忘大声示警。
  不过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人头攒动的闹市之中这样明目张胆的向王家贵胄的车马动手的人能是什么好相与的对手才怪。不多时,一直隐匿行藏的“云上天”的暗卫也现身加入了战团。
  敌手不弱,秋素心这一方也不是吃素的。
  两方相持,对方一时也难以靠近秋素心的车舆。
  压住静侯在怀,秋素心惬意的倚在车内,透过扬动的窗帘看着外面的战况。
  就是有这种好命到有人为他卖命的家伙。
  静侯磨了磨牙,皇帝不急,她也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去……干嘛说自己是太监,总之正主都不急,她就跟着看戏好了。


第七十一章 仪既成兮

  这个地方虽然出了闹市,但是还算是在杭州城内,人来人往的也还是很热闹。
  要是放在平常有人打架,说不定会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但是现在,街市上就像被扫过一样的干净,为了保命,人总能做出平常做不到的事情,例如在短短的瞬间消失无踪。
  静侯拍开秋素心在自己肩头不轨的爪子,有些紧张的借着车窗盯着着外面的两拨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
  对方是谁,其实连猜都不用猜。树大招风,秋公子的仇人不会少,但是有胆识赶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来上这么一手的,除了云楼不做他想。
  只是,静侯有一点奇怪,这种冒险的行动,应该不会只是派些走卒来才对。虽然这些“走卒”用来对付普通人是绰绰有余了,但是单云栖不会不知道秋素心是谁,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敌。
  疑惑的仰头看看泰然自若的秋素心。
  秋素心明白静侯的疑惑,微微笑了笑,示意她静观其变。
  静侯并不担心秋素心会应付不了这种状况,她心里着急的事情是,云楼既然出手,那么师姐若真是身在云楼,便必然会知晓吧。万一师姐也出现了呢?会不会误伤到她。
  眼睛仔细的逡巡着,辨识着那些突袭的人中有没有哪一个可能是师姐易容成的。心里着急,身体也就跟着蠢蠢欲动。秋素心手臂上用劲,扣住怀里急躁起来的人,免得她不自觉的冲了出去。
  也不过是一瞬间,利器呼啸着破空而来的声音就打破了两个人之间小小的缠斗。
  满天的利箭如急雨一般兜头而来。
  马儿凄厉的嘶鸣倒地,乱斗中的人没有防备或者逃离不及,都次第命丧箭下,不管是“云上天”的人,还是云楼的。
  哐啷一声巨响,秋素心所在的车厢顶盖飞了起来,并且以及快的速度轮转成一个滴水不漏的防护罩。
  那些若无休止的箭矢都是一流好手所放,莫说是木板,便是一般的砖墙也可以射穿。但是却难以射穿那被灌注了秋素心内力的车顶。只丁丁当当的戳在上面,仿佛一只凌空而起的巨大刺猬。
  埋伏在道旁屋顶树上的箭手们见状,搭弓又射,却不料那巨大的刺猬忽然在半空中诡异的一顿,然后逆向飞转,方才射在那车顶上的箭矢流星一般的四射而出。这一下可真正是急如流星,大惊失色的箭手们来不及反映便纷纷坠地而亡。
  完成了任务的车顶哐啷一声四分五裂,避在里面的秋素心同静侯斜斜跃上了一旁的屋顶。
  秋素心那里站的有如谪仙临凡,静侯却一个趔趄差点摔下房顶。
  “小心一点。”秋素心反应敏捷的拉住了静侯的手。
  要不是事态紧急,静侯真想一脚把这男人踹下去算了。居然好意思摆出这样一张伪善的脸,刚才不知道是谁出力,他们才能在半空中转了那么久,擎着个男人和那么重一块车顶盖,累得她差点吐血。
  秋素心看到静侯纠结的表情心里暗笑,干脆借机把人拉过来,在静侯唇上轻轻一点。
  这个时候这男人居然还有这种心思,静侯挣大了眼睛,真的把腿抬了起来。就要踹出去的时候,秋素心迅速附在她的耳边,低声道:“这里不是适当的地方,我们得跑远一点才行。”
  说罢,不待静侯反应过来,拉着人就是一阵急速的飞跃。
  确实,这里不是适合的地方。秋素心现在的身份是王府的公子,若是被人发现他的另一重身份,那么麻烦就大了。
  静侯想明白,干脆的带着秋素心开始逃窜。
  静侯的轻功比秋素心好上太多,但是秋素心的内力却比静侯好上太多太多。所以两个人合力的时候,反而比单独行动更加敏捷。
  “我们越来越有默契了呢。”飞速的移动中,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秋素心的声音却细细的凝成一线,直接送进了耳膜中。
  静侯脸皮抽搐,只作不闻。他不怕咬了舌头,她害怕以后没东西尝味道呢。
  
  咻咻咻的奔出不知多久,眼看着离杭州城内越来越远,景色渐渐僻静。
  忽然,秋素心拉住了静侯,停下了身形。
  收势不及的静侯往前踉跄了几步才勉强没有扑倒啃上一嘴泥。
  回头欲发作,却见秋素心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我们不用跑了。”他笑道。
  是,他们的确不用跑了。跟着秋素心的视线看过去的静侯完全明白为什么。
  浑身散发着森冷杀气的单云栖就在不远处,看样子已经恭候他们多时了。
  静侯没有易容,单云栖当然认得这张脸,因此看到秋素心不着痕迹的护着静侯时,眼中闪过一丝异芒,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森冷。
  那人是知道大师兄同自己关系的,静侯暗忖,反而是秋素心不知道这件事情。现在他们两个王见王,自己不晓得算不算是个变数……
  不料单云栖却好像没有看到静侯一样,手势一扬,面本好似空旷的四周蓦然出现了许多云楼的杀手,将他们团团围困在其中。
  静侯不知道大师兄同这单云栖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这单云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只担心,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师兄,不要趁着这个时候出来搅局,而师姐也不要在这个关头出现才好。
  “阁下果然御下有方,方才那一下弃子逼宫果然很妙,若不是在下运气好,恐怕真的要拖阁下的福去到彼岸净土了。”
  当着人家手下的面说人家弃子,这男人的舌头还真是阴损。静侯瞄着单云栖一整个冻结的脸色,但愿不要恼羞成怒才好。他们现在可是人家菜板子上的鱼肉呢。
  单云栖倒也没什么被激怒的样子,反倒微微的讽笑了一下,并不言语。
  秋素心也跟着微微一笑,对单云栖身上被内劲鼓动起来的衣服视而不见,也将周围的一众杀手视若无物。错身站在静侯身前,亮出了贴身的鸣溅。
  盯着护在自己身前的男人,静侯皱眉,这男人知道她其实并不需要保护的——若她妖化,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是对手。
  “上次一战未能分出胜负,今日就来做个了断吧。”单云栖道。
  “如此甚好。”秋素心微笑。
  兔起鹄落之间,两人纵身而出。
  单云栖一身绝学施展开来,身体无处不可为剑。
  秋素心的一双鸣溅宛如冰雪游龙,滴水不漏。
  两雄相对,平分秋色。
  庞大的斗气和霸道的劲气逼得静侯连同周围的一众杀手都不由得后退。
  单云栖和秋素心不同,他从骨子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人。不仅有野心,更有对武学一道的狂热。今日冒险之举,虽然是他敢于赌上一局,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局势的操控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但是他也同样向往着和与自己齐名的高手真正的决斗一次。
  因此,虽然目前看来云楼已经占了绝对的上风,单云栖的手下们却没有轻举妄动,只是严密的围在一旁,静待主人的命令。
  静侯见识过那两人的决斗,心中有底,秋素心的实力绝对不逊色于单云栖。若是只有他一人面对这种局面,能够顺利脱身的机会很大。只是眼下,除非她肯妖化,否则对于秋素心来说她就是累赘。
  可恨秋素心这些天缠她个死紧,连衣服佩饰都是他“服侍”着穿上的,这种时候她傍身的药物竟然一样都不在手中,真是够了。
  静侯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战局,打量着围困着他们的这些人,握紧了拳头。
  

第七十二章 沔彼流水

在静侯立在包围圈中紧张观战的同时,战局之外也有人在紧张的审视着出手的时机,那是花喜落。
  第一次从静侯的口中听到这个男人的名字,她就有种隐约的预感——她家的野猴子会和这个男人纠缠不清。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预感,会落实的这么快。
  潜伏在云楼中,即使是她,也不是那么容易自由来去的。单云栖不是个简单的人,能够成功整到他,多半托赖了师傅的好药。小心的隐藏不被发现,谨慎的转换不同的身份以求接近并且打探到更多的消息,这些就相当费力气。
  花喜落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越来越觉得恐惧。
  她本来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千金小姐,如果不是那一段前尘,她又怎么会有今天这样波澜万丈的生活。但是师兄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什么要做这些能将这个江湖搅得风起云涌的事情?
  如果到了这个时候她还看不出来这些事情是师兄有意为之的话,那么这些年她也白混了。
  只是,秋素心的身份那样敏感,静侯又是自家的嫡亲师妹,师兄的这些举动,无疑是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风口浪尖上,一个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进退不得,而且还要搭上一群无辜的人。
  花喜落同步青衫相处的时间不可谓不长,在半玩笑的针锋相对中,她从来就没有摸清楚过这个男人的底线在哪里。
  秋素心携女子招摇过市的消息传到云楼,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怀疑那个女子是不是静侯,而是,这样的局面,师兄是否早已料到。
  再怎么厉害,她也不可能伪装混进单云栖一手调教出来的那些心腹中,花喜落只能远远的跟着他们。
  看到秋素心同静侯之间那种神情举动,花喜落心里咯噔一下。
  混迹风尘多年,男女间的事情是见得烂熟了的,这两个人……
  她脑袋里面几乎转不过弯来。
  静侯是决然到宁愿老死山上都不愿意重回人世的啊。
  只不过短短的时日,竟有了这样大的变化。她简直不知道应该感叹什么才好了。是有人太厉害,还是天意如此不过借人力为之。
  静侯身在局中,或者不愿看清。花喜落是过来人,自然清楚明白。
  也许只是一场鱼水之欢,但这却意味着静侯那扇紧紧封锁着的大门,轰然倒塌。她也许还不至于信赖那个男人,但也不可能再轻易的放下。
  单云栖同秋素心双雄相对,斗意正酣。
  被那股强大的气势所迫,单云栖布置在侧的那些按兵不动的人手都不由自主地后退。或者静侯单凭人身打不赢他们,但是那一身轻功也足以让她趁机逃脱。她却没有,相反,她牢牢的站定在那里,目光围着那个酣斗中的男人。
  男人,又是男人。
  这个男人可知道静侯背后的血泪,可知道静侯体内无法痊愈的伤痕,可知道静侯不容于世的异身。
  秋素心,这个同师兄一样心计莫测的男人,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心思靠近静侯的,又会将静侯的命运带至何方。
  是转机,还是另一个卫霍。
  花喜落不得而知。将混乱的心思抛至脑后,好不容易找到了师妹的当下,她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保住师妹的安危。
  花喜落不敢跟得太紧,她远远的,隐藏在方便行事的上风口,手里握着一只瓷瓶,伺机而动。关键时刻,她不介意把所有人都放倒,然后带着师妹逃之夭夭。
  本质上,如果可以,单云栖并没有打算这样快就和秋素心彻底决战。毕竟,秋素心的身份对于他来说既是可以利用的把柄,却也是一个潜在的危险。但是眼下的局势,由不得他再多做其他准备。
  强者之争,对于某些人来说不仅是满足野心的一个步骤,同时也是一种满足好战血液的享受。
  单云栖素来大胆而缜密,却在这一刻犯了一个错误。
  或者他并不认为冷酷城府如秋素心会光明正大的将自己的弱点昭之于众,他并没有在最好的时机让自己的手下控制住静侯,所以,他错过了这一次真的可以称之为大好的机会。
  单云栖一掌横扫而过气势万钧,却不料一直斗意旺盛的秋素心虚晃一招避开了他的攻势,而且迅疾如闪的退开丈余,重新回到静侯的身侧,微微斜了身子,进可攻退可守的朝着单云栖淡淡一笑。
  单云栖眉头一动,从汹涌的战意中清醒,敏锐的听到一队快马疾驰而来的声音。
  他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也抢在秋素心他们有机会示警之前出手,因何……
  他的疑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高空之上,一只雄鹰划过锐利的弧线,呼啸于天,为赶来的援手指引着方向。
  到底是棋差一招,奈何落子无悔,单云栖做得也输得,干脆利落的赶在援手到达之前便带人撤了。
  高手就是不一样,败走也有风度,绝对不会说什么你给我等着瞧之类的废话。
  静侯看着局面骤然逆转,一口气吊在半空,脑袋里面全无关系的晃过这个念头。
  秋素心拉住静侯的手,酣战方休的灼热温度唤回了静侯的心思。
  疾驰而来的马队已经近在眼前,秋素心笑着静待在当场,也换了一幅温顺乖巧的面孔,因为那马队中当先的一人正是自家兄长。
  一片马蹄奔腾的喧腾声,小而轻的一声碎裂声被完全的淹没。
  静侯忽然抬起头,大喝:“闭气,不要运功!”
  身边的秋素心反射性的照做,秋北歌带来的那队人马却没有那么迅速的反应。不待到近前,当先的几匹马就毫无预兆的倒了下来,接着,所有的马都跟着倒成一片。
  身上有武功的人,尤其是高手,自然将武艺用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落马的同时反射性的运轻功在半空腾挪想要防止摔落在地,却一个个在半空中就掉了下来。
  跟着掉落一地的,还有不小心路过的飞鸟和树上无辜的虫子。
  转眼之间静立当场的,就剩下了据说是这群已经僵倒一地的人马要赶来解救的秋素心和静侯。
  秋素心疑问的看看静侯,静侯没心思也不可能在这时候给他解惑。顺着药味飘来的方向,静侯在数丈开外的一颗大树下找到了一个已经碎裂成数片的小瓷瓶。
  瓶中原本装着的药粉洒落出来,迎风飘散,早已经没了踪迹。静侯捡起那几片碎瓷,四处找寻,哪里还找得到人。
  秋素心把自家兄长扶起来察看,除了些摔落时的皮外伤以外,便和睡着了无异,察看了其他几个人,也是一样的症状。摇头苦笑,秋素心心里有数,定是静侯师门的什么人做的,幸亏单云栖撤得干净,不然今天还真是在劫难逃了。
  抬头看看静侯,眉头顿时皱紧。
  静侯茫然四顾,眼中焦急无望,右手攥得死紧,有血滴落下来。
  秋素心不敢运气,三步并两步的走过去,强行把静侯的手打开,把手心里的几片染了血的碎瓷拿出来。看着深深浅浅的伤口,又看着静侯脸上的神色,一时气结。
  “没事了,酣眠香散得快,不吸进去就没事了。”静侯心里发苦,声音都是飘乎乎的。
  那个瓶子她认得,是师姐的东西。师姐方才一定就在附近,现在,只怕又栽在了大师兄的手里,不然的话,这个当初她宝贝的不行的那些月华瓷瓶子也不会碎在这里,人也不会消失不见。
  大师兄!
  静侯心里发苦,他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算了。
  

第七十三章 可以栖迟

静侯在房中独饮,还是她初次被秋素心带到这座别苑中所住的那间厢房。
  大瓷盆中的那条琉璃白已经不见,或者是终于从水晶心肝变成了灰白的鱼儿,泯然众人,也便不再稀罕。如今里面换上的,是两条墨色赤睛的鱼,静侯不在意这些,当然叫不出名字。
  秋素心进房的时候,静侯正推开一只已经空掉的酒壶,换上一壶新酒。
  静侯抬头看他,秋素心的脸上是微笑,这些天来每次见到他,他的脸上都是那样一种微笑。美则美矣,总让静侯有一种他在粉饰太平的感觉。
  秋素心扫了一眼桌上的酒壶,离得远些的是喝完的,草草一眼看过去,心下也不禁叹为观止。
  喝了不少,静侯也不过是微醺。平素偏着苍白的脸上浮出些晕红,眼睛里摇晃着波光,嘴唇上被酒水镀上一层潋滟。
  秋素心心中一动,走过去,低头在那片潋滟上轻轻印下一吻,轻淡却久长。
  静侯仰着头,很乖巧的让他亲昵。
  等到秋素心终于放开她,坐下来,把人抱到自己的腿上时,静侯才放下手里一直握着的酒壶,好奇的摸摸秋素心的脸颊。
  “你这张笑脸的假皮做的真好,都不用撕下来透透气吗?”
  秋素心被这没头没脑又直来直往的一句醉言搞得哭笑不得。
  哭笑不得,但是心里偏偏生出些难以言喻的欢喜来。这样的言行,近乎老夫老妻,静侯的乖巧温顺,比天将红雨更难得一见。
  原本是那样的急切,却在那日之后消失无踪,仿佛有什么事情被沉淀下来,又仿佛看破了什么。这几日来的静侯甚至比他在那个山林间初见时的那个静侯更加的随兴且安适。
  并且直白。
  虽然依旧不会过问他的所作所为,也不会同他倾诉什么,但是却会直截了当的说些从前她绝对不会说的话,比如现在。
  仔细想起来,同静侯的相识至今,连一个年头都没有。但是其间的起起伏伏分分离离,到让这短短的时光变得远比实际上来的深远。
  如今抱着静侯,终于有了些真实感,想起来,连秋素心自己都要喟叹。多么的艰难。
  把下巴垫在静侯的肩头,秋素心的笑容中多了真实和温暖。
  “哪里用的到面具,看到你,总会有笑容的。”秋素心说的很真心。
  静侯嗤地笑了一声,伸手去摸桌上的酒壶。
  “要是一个人总是对着你笑,你能相信他脑袋没坏掉?”
  秋素心一愣,心忽地跳的快了些。他何等聪明,如何会听不出静侯话外的意思。
  把脸埋在静侯的肩头,嘴角难以抑制的上扬。忽然搂住静侯,火辣辣的就吻了上去。真的是火辣辣的,静侯嘴里的酒水烧着两个人的唇舌,含不住的顺着雪白的下巴滑落。
  拉开一点距离,秋素心擦掉静侯脸上酒水,轻声问道:“可愿意见见我的兄长?”
  静侯看着秋素心眼中跳动的光彩,半晌,软软的笑了,说:“好。”

  再怎么样不张扬,一个王府的公子被当街行刺都是件大事,更何况这个王府还是真真正正的嫡系王府。
  原本清静的别苑在那天之后相当热闹了一段时间。不光是应付各路怀着不同心思前来关心请罪的人马,也有两位公子手下的人流水一般的前来请示。毕竟,两位公子同时出现的机会真的不大,这样热闹的场面就更加的难得一见。
  本来秋素心同兄长都是雷厉风行的人,这样的事情真地说起来实际上好解决的很。只是,他们让这热闹一直持续了这么多天,倒有些意味深长的刻意起来。
  不过这一切都和静侯没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安生的栖身在僻静的厢房里,默默无声的度日。
  秋素心终归是水晶心肝的人,他明白了静侯。若是她不想留,拚得一身刮,也不会囫囵留下。若是她不走,那么安心放在哪里也丢不了。
  于是静侯在别苑的生活就变得惬意起来,没有人会严密的盯她像珍禽,也不会防范她如异兽,虽然她本质上真的算是某种异兽。
  当初逃离的那天晚上她所显出的形态,应该不止秋素心自己看到吧,静侯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让所有人看她的目光同看平常人毫无二致。不过结果既然可以享受,也没有必要去追问过程。
  不被限制最好的地方就是,她可以随心所欲的要到她想要的药物,然后调配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来。也不一定是派上什么用场,只是手边有事情做,日子就好打发。
  事已至此,她忽然想通了。
  不管师兄想要做什么也好,她既然比不上师兄的百万城府,猜不透他的心思,那么就不必想了。师傅不会坐视他们手足相残,师兄也不会真的做什么不利于她们的事情。说她有奶就是娘也好,既然是他们让她得以重生,那么相信他们,也是应该的吧。
  秋素心忙而不乱,见她忽然对寻找自家师姐的事情绝口不提,颇为疑惑。
  静侯微微一笑,拿出当日捡到那片碎瓷给他看。
  沾了静侯掌心的血,雪白的碎瓷上显出一个清癯随行的“安”字。那是师兄的字迹,这样的算计,她还能说什么。
  这份心机和洞察秋毫宛若先知的能耐,连秋素心也不禁要动容。静侯对他略略说过师们的人物,尽管说的草草,但是他已经足够叹服,并且心生戒慎。若是这样的人蓄意为敌,那便真是防无可防。
  聪明,强大,几乎完美的师兄,静侯却只觉得害怕。
  她从来不够聪明,但是血缘赋予她另外的天赋,她远比常人敏感,那种灵光一闪的预感,精准的往往近乎预言。就好像她第一次见到秋素心,就预感到了这段难以回避的纠缠。
  师兄的强大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但是这样近乎不顾一切的兴风作浪,让静侯难以言喻的不安,非常非常的不安。
  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静侯的沉思,脚步声稍微停顿便直接奔着床榻前的屏风转了过来。
  正午时分,阳光正好。
  静侯懒洋洋的窝在床榻上,身后的窗子晒落下一格一格的光影,均匀的镀在她的身上。
  秋素心停在屏风前,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俯身过来,揉起静侯散落在榻上头发。
  这把头发,原本是带着被日光曝晒过的浅淡,现在已经变成了流泉一般的鸦黑。静侯瞄着纠缠在秋素心指端的头发,心如明镜。她的身体,正在不知不觉地发生着什么她不明白的变化。放在平时,她的头发决不会生长的这样快速,即使妖化之后,隔上几日也总会恢复原来的长度。但是眼下,这把头发越长越快,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和妖化时的长度不相上下了。
  秋素心见静侯没有反应,忍不住伸指戳了戳她睡得嫣红的脸颊。
  静侯瞪他。
  秋素心微笑,把人拉起来。
  “你答应我的,我们去见我的长兄。”
  静侯没有料到秋素心这样性急,有点惊讶。头一天说过的,第二天就要做?不过她也不抗拒,乖巧的任秋素心帮她把散落开来的头发束起来。
  秋素心喜欢亲手照顾静侯,虽然不过是穿衣吃饭梳头看书的小事情,但是做的乐在其中。今天尤其明显。
  篦子梳过头皮的触感和节奏都带着一点兴奋的味道。
  静侯看着镜子里的倒影,只不过是清秀到苍白的一张脸,没有身后男人一成的出色。
  但是,他看来是真的很欢喜呢。
  

第七十四章 君子至止

  静侯一直没见过秋素心的兄长,好吧,其实也是见过的,见过他从马上摔下的英姿。的确是英姿,即使身体的反应那么突然,那位兄长大人依旧在电光火石之间调整出一个可以让身体伤害降到最低的姿势,实在不能小觑。
  同住在一座园子里,却没有碰过面,当然是刻意为之。
  静侯镇日只是呆在房中,秋素心也顺着她的心意,外面有多么兵荒马乱也好,他都让她能清清静静的呆着。秋素心做的,静侯都看在眼里。因此,虽然不觉得有什么必要一定要见那位兄长,但是既然秋素心希望,她也不去拂逆他的心意。
  去到花厅的路上,秋素心一直握着她的手,想是怕她紧张。
  静侯弯弯嘴角,心里其实有那么点心虚,她是一点也不紧张啊,就是平白无故的把人家弟弟的豆腐从头吃到了脚,还没给钱,有那么点底气不足。
  脑袋里头这么一想,念头就开始跑偏,想象起秋素心一双琥珀色的猫眼含珠带露,纤纤玉手抓住领口,欲迎还聚的看着她,然后她桀桀怪笑,扑上去,一树梨花压海棠。
  噗——
  憋不住乐出来,秋素心回头看她,挑眉,眼神惊讶中透着点了然的怀疑。
  静侯咧嘴,抻出一个假笑,粉饰太平。
  走过九曲回廊,穿花拂柳的进了花厅。
  阳光透过半敞开的竹帘斜斜的落进来,照得花厅里的人脸上神色不定。
  静侯一眼过去,就忍不住冷下了颜色。
  主位上坐了一个她半生不熟的男人,下首的两个人她却是熟的很。
  秋素心握着静侯手腕的手蓦的一紧,眼下这个场面也不在他的意料之中。眼精快的眯了一下,扫过坐在主位上,面目神情半隐在光影中的兄长,只是一瞬间,秋素心就露出了完美无缺的笑容,三分热情七分客气的迎上了早已站起身来的沙连雪夫妇。
  “不是去了临埠处理商行的事情吗,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还牵连嫂夫人同你一路舟车劳顿。”秋素心笑道。
  “你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不回来看看你是死是活怎么行,你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是损失惨重。”沙连雪看到秋素心毫发无伤,脸上的笑容就变得轻松起来,眼神越过秋素心的肩头,看着一直立在门口的静侯,不动声色的上下周详的打量了一下,方才收了回去。
  两人口无遮拦的玩笑,沙连雪身侧的芳娘却不喜欢这样的玩笑话,轻轻拉了拉夫婿的衣袖,也把一双顾盼生辉柔若秋水的眸子投向了静侯的方向。
  最后一次也是多年来唯一的一次会面,静侯在一片混乱之后遁水而去,那实在是一个太过让人印象深刻的退场。戏台子上惊艳的一个亮相可以让全场鸦雀无声,静侯的那个别致到惊心动魄的亮相却是让人惊心动魄。中间了个几度寒暑和一场惨烈的生死,这样迥然相异的静侯让他们近情生怯。
  秋素心敏锐的捕捉到了两人的神色,微微一笑,甫要开口,上位的秋北歌忽然发话。
  “不要都站着,厨房已经侯了多时,有什么话坐下再说。”
  淳厚的一把嗓子,带着浑然天成的威仪。
  秋北歌起身,缓步走到桌前。阳光恰好落在他的面目上,五官深邃,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虽然颜色浅淡,目光却是深邃。格外高大的身材,稳重而不显魁梧,动时矫健,静时内敛。说出口的话,威严中带着亲厚,让人不由自主地遵从,不觉得尴尬卑微,只觉得理所当然。
  兄长大人就是兄长大人,果然不同凡响。
  静侯在心里赞叹了一声,也温顺的顺着秋素心回身的姿势走了过去,眼神表情三分笑意三分慵懒,四分的不耐和厌倦被好好的压在下面。
  秋素心轻轻拉过静侯的手,向秋北歌示意。
  秋北歌的目光转了过来。
  秋素心含笑对兄长介绍,“这是静侯。”简单的四个字,兄弟间的默契便足以道尽一切。
  秋北歌点一点头,温和的一笑,“舍弟鲁莽,当日都是托赖姑娘,我兄弟才能无恙。”
  静侯直视着秋北歌的双眼,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和秋素心的千变万化到有异曲同工之妙,果然是一母所生。
  心里想着,脸上愉快地笑了一笑,也不答话,稳稳侧身微倾,周延的施了一礼了事。
  秋北歌也不见怪,也不待沙连雪夫妇上前搭话,只挥挥手,几个人便顺势入席。
  在秋素心和静侯的预料中,这本来只是一顿单纯的家宴。半路多出沙连雪夫妇,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差别,照就顺风顺水,暗地里可就多出了许多波涛。
  可见有人挂着葫芦开始卖药了。
  静侯背地里咂舌。
  垂首敛目,眼光都放在侍女川流不息的布上的菜肴上面。
  纯黑色的檀木圆桌,漆着暗金色的花纹。雪白的碗碟盆盘,清一色的如冰似雪,更衬得器皿中的佳肴色相鲜艳,让人食指大动。
  菜齐以后,侍女端过一个小坛子,去掉泥封,在各人手边那个不过一指高的羊脂白玉一样的酒盅里斟酒。
  金黄中带着翠色的酒液在杯中摇曳生香,一滴都不曾洒出来。
  好功夫啊,静侯瞄了一眼婀娜清丽的斟酒侍女,这手本事也算是门绝技了。
  桌上其他的人开始推杯换盏,静侯只是埋头吃喝,绝对不和任何人眼神交换,杜绝任何人和她说话的可能。一边吃一边顺便腹诽,秋素心这个小妖,对上他哥那个大妖,自己不知道,还要牵扯她下水,真是去他爷爷的。好在常山王爷只是秋素心的外祖,不然被静侯三天两头的去个没完,只怕在陵寝里也躺不安生。
  秋素心微笑着帮静侯夹菜,一面滴水不漏的把桌上的话题掌控在不牵涉到静侯的范围内。静侯已经这样给面子了,他当然也要投桃报李才行。
  余光里静侯鼓着个腮帮子吃吃喝喝的,像足了山上那只要吃不要命肥狸猫。
  静侯很有些时候像猫,从前是一见到他就会弓背伸爪,恨不得把全身的毛都炸起来。现在这个样子,比之从前,更让他爱不释手。
  收敛了爪子,抚摸她,她也许并不觉得舒服,但是却会把爪子扣在地上,忍着加在身上触摸。
  有点坏心的味道,但是秋素心真的觉得自己快要上瘾。
  秋北歌一贯奉行食不语,虽然不至于让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奉行,但是有这样一个气场强大的人安稳的压阵,周围的人自然而然的不会高谈阔论。
  沙连雪同秋素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不要紧的闲话,间或喝上两杯,气氛一时温馨无比,只除了一个人。
  芳娘这样的女子,本来当是放在哪里都万众瞩目的绝色。偏偏在座的除了静侯以外都是万中选一人才,站出去各擅胜场,几个出色的男人凑在一起,光芒不会比外面天上的那颗日头逊色。这样的光彩掩盖下,芳娘这颗明珠美玉反而黯淡了下来。真金白银的名门闺秀,本来就纤纤弱质,几番嗫嚅都不被注意,一张明艳的脸上憋出了几许红霞,看在静侯的眼里都觉得怪不落忍的。
  女人,果然要这样才动人啊。
  静侯在心里比较起芳娘和自家师姐,想想,还是觉得自家师姐更亲切。没办法,棍棒底下出孝子,被磨练久了,反倒觉得,就算彪悍一点,师姐也还是自家的好。
  终于,在静侯嚼着一口金丝白带鱼的时候,声音婉转纤细的芳娘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博得了所有人的注意。
  “静侯,可不可以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请你去探望一下卫霍。”
  ……
  四个人八只眼睛一并望向芳娘,带着程度不一的惊诧,犹以静侯为最,眼泪都快掉下来。慌忙一口酒把噎在喉头的一口鱼肉送下去,免去被噎死的羞耻。
  收回前言,这样的女子不是动人,简直是惊人。
  

第七十五章 天保尔定

  刚刚挑起了眉头,手腕上便是一紧,静侯于是把想要望向芳娘的目光移到了身侧的秋公子身上。
  修长素白的一只手,手势温柔的抓着静侯还握着杯子的那只手,手背上的青色筋脉浮凸着,看来清癯干净隐含着力量。
  秋素心微笑,静侯靠的近,清楚地看到他眼底几乎不遮掩的冰寒和戾气。
  眨了下眼睛,静侯不动声色的咬住了舌尖,压着那股子忽然涌上来的笑意。
  “幸好嫂夫人提醒了我,卫侍卫的伤不要紧吧,上次遇险还多亏了卫侍卫的大力相助,静侯与我都感念在心。只是这阵子实在是多事之秋,竟然把这样的大事放在了一边,真是我的不是了,该罚呢。”
  静侯真得很怀疑秋公子这番话的诚意,不光是她,恐怕在座的诸人没有人会相信这番话的背后有什么诚意在。
  芳娘的那句话,颤巍巍的,甚至还带着一点万般委屈的泣音,仿佛历尽了千难万险却面对着一个铁石心肠的无情人,明知无望,却还要奋力一搏的那种无奈,几乎是一种堪称伟大的情结。
  可是秋公子说话的时候,连眼角都没有望向她,手上温柔细致的帮静侯擦拭唇角沾到的酒,专注的好像给一尊传世的琉璃盏拂尘,小心翼翼的。话说得虽然恭谨谦卑,但是那和一粒粒凉飕飕的冰碴子没啥差别。
  秋素心琥珀色的眸子里波光诡谲,脸上波纹不兴的做戏。
  静侯扫了一眼其他人的脸色,秋家大哥那双同样的琥珀眼眸半垂着,脸上安安稳稳的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专心致志的吃饭喝酒。沙连雪的脸上青白交错,眼神复杂的在几个人身上游移,颇为耐人寻味。最好看得要数芳娘,那一张有着倾国之色的俏脸涨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直似羞愤欲死。
  静侯的心情几乎称得上愉悦,秋素心的出头和芳娘的窘态都让她愉悦,也便心情很好的放纵秋素心看来完全不合时宜的亲昵举动,毕竟同这男人在床底之间和床第之外的众多其他举动相较,眼下这种简直堪称君子的典范。
  “客套什么,能为你出力那是他的福分,倒是子隐你和大哥难得一聚,不如我来作东,为大哥接风,也好好的给你压压惊。”沙连雪到底是场面上的人,极短的时间就把脸上的异常掩饰的干干净净。
  “那是当然要的,我大哥几年也难得来一次,你能见到他都是托了我的福分,还不赶紧把你重金挖来的那位大厨送过来好好的孝敬一下。”秋素心笑眯了一双凤眼,夹了一箸酒香肉到静侯的碗中,自己端起杯子啜了一口酒。
  “不会老鼠洞里都有你的耳报神吧,我园子里的那个厨子也才来了不过数日,你就盯上了,亏得你没有真的效法陶朱,不然这文财神的名号可就非你莫属了,哪还有我的饭吃。”沙连雪笑道。
  “沙兄这是笑话我吗?陶朱公他老人家富可敌国兼之美人在侧,这名号沙兄才是当之无愧,至于区区在下,单这美人就不知何日能求到手了,所以眼红你也是无可厚非,你就生受了吧。”
  秋素心一脸道貌岸然的说着隐匿的下流话,手上倒是一点不掩饰的全是下流,仗着有桌子掩盖着,在静侯的腿上拨拨弄弄的一派高山流水求知音的架势,明示的半点都不打折扣,被静侯毫不留情的狠捏了一把,方才感叹知音难寻,恋恋不舍的收了手。
  两个人一番来去,场面重新恢复了和气,甚至比之前更和气。
  静侯低头喝酒吃肉,面目平静,嘴角始终带着微微的弧度。
  静侯清清楚楚,芳娘说出那句出人意料的话时,她心里一瞬间涌上来的感觉,叫做怨毒。
  或者芳娘是无辜的,但是不争的事实是,正是因为这个女人,她被改写了一生。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从那个看来被保护的如珠似宝的女人口中听到情分二字,静侯心底被压成灰烬的那份怨毒骤然间被掀了起来,却又被秋素心在杯酒之间轻描淡写的消了下去。
  秋素心同沙连雪看似不经意的你来我往,把芳娘一句不知无意还是有心的,本可以掀起风雨的话消弭的无影无踪。
  静侯注意到沙连雪挨着芳娘的手臂动了一下,芳娘的脸色在转瞬之间便褪尽了血色。
  静侯醇黑色的眼睛里荡过一丝凉薄的笑意,却偶然发现,一直默默无语置身事外的秋家长兄的眼中也轻轻的浮着一丝笑意。
  各人心思各人转,一顿饭诡诡异异的吃完,沙连雪自然不会自讨没趣的逗留,客套了几句便带着芳娘离开了。
  秋家大哥正事缠身,陪着秋素心和静侯喝了杯茶,说了些不要紧的家常,清清淡淡的同静侯说了些闲话便放了他们两个小的离开,自己办正事去了。
  这两兄弟无论是面貌还是气度都让人过目难忘,也绝对一眼就看得出他们同出一源,但是第一次看到在兄长面前乖巧听话的好弟弟秋素心,静侯还是难免多看了这两兄弟几眼。
  非常难得的,秋素心没有一头扎进一堆整日里穿的乌漆麻黑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是黑道的手下中商讨江湖上的那些家长里短鸡飞狗跳。
  回到房中,点上一炉香,秋素心饶有兴致的弹琴。
  清俊中带着江湖人身上独有的肃杀,雅致里透着生来尊贵的气势,这样的男人双目之中含着情意,专心的只为一人抚琴,静侯斜倚在贵妃榻上,心里想着,不知道这是上究竟有没有哪个女子看着这样的男人还能铁石心肠。
  秋素心弹奏的时候很专心,修长灵动的指端,清丽平和的琴声淙淙流泻,趁着午后淳厚粘稠蜜糖一样的日光,甜美温暖的仿若一场梦境。
  最后一抹音色消融,秋素心抬头,琥珀色含笑的眼中带着一丝隐隐期待和雀跃,很像个自觉做了好事等着讨赏的小孩子。
  静侯偏头咬住到了嘴边的笑意,抚掌,正色道:“好琴好曲,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怎得闻。”
  秋素心无奈的轻叹,看得静侯不忍,皱了眉头苦笑:“你也知道,我是一首曲子也不知道的,就算你奏的是凤求凰,我也是只闻其意不知其名,不要难为我。”
  秋素心嘴角柔软的上翘:“不是凤求凰,是我自创的曲子,取意桃花流水。”
  静侯眼光一瞬,灵犀忽现,也笑了:“桃花流水鳜鱼肥,可惜我从没钓到过鳜鱼,至多有几条倒霉的草鱼上钩。”说着,用眼睛瞄着秋素心,丝毫也不掩饰那条倒霉的草鱼是暗指了谁。
  秋素心盯着静侯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忽然身形一动,静侯只觉眼前一花,整个人就连皮带骨的落进了秋公子的虎口里。
  腰身被掐着,身子深陷在垫了软垫的贵妃榻里,秋素心如画的眉目就贴在脸前三寸远,目光灼热的让静侯觉得自己是煮得半熟的糖心鸡蛋,轻轻一戳就会有金黄的糖心流出来。
  虽然默许了秋素心种种光明正大吃豆腐的行为,但是毕竟对于男女之事疏旷已久,或者,她从来就没习惯过这样的耳鬓厮磨。静侯被不松不紧压制着的身体有些僵硬,不敢随意动弹,生怕惹出火来。偏偏秋素心鬓边的长发滑落下来,正垂在静侯的颈侧,搔得她从心里痒出来,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不过也就只能是动了这一下了,秋素心仿佛等了许久的饿狼,绿了眼睛直接张开了血盆大口。
  轻薄的衣衫流水一般悄无声息的滑落到地上,刻意被压低的喘息细细的响起来,偶尔有几声控制不住的叫喊也被静侯一口咬在饿狼的肩头上,和了血汗吞了下去。
  


【第十五卷 黄龙戍上游侠儿】

第七十六章 慎而言也

  每个女人都想象过婚姻的模样,静侯也曾经想象过。
  丈夫,孩子,一个家。
  想象中的一切,都曾经确实的到来过,却是谁也没有料到,会以那样一种惨烈的方式破灭掉。
  这尘世间的女子,大多都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斤斤计较中,磨灭掉所有的天真和娇嫩,最终沉寂,面目染上烟火尘灰的暗淡。即便如此,守着也许吵闹不休的丈夫,宠溺着也许好吃懒做的孩子,庸庸碌碌的一辈子,也是最真实不过的一辈子。
  毕竟究竟有多少女人,能真真正正的被捧在手心里,从初见到白头。
  静侯懒洋洋的靠在窗前,榻上还散落着骰盅和几粒骰子。
  秋素心刚刚应了手下的回报,匆匆赶去了书房,静侯索性甩手直接往旁边一倚,也懒得收拾。
  活了这二十几年,她的日子常人无法想象,她也无法想象常人的日子。
  这些天,乖巧的呆在这园子里,被秋素心眷宠着,静侯第一次觉着自己也有了点贤良淑德的味道。
  其实秋素心并没有很多时间可以留在她身边。
  这厢“云上天”正捉摸着对云楼一报还一报,那厢那些所谓的江湖白道早已蠢蠢欲动。风闻黑道上两大势力两败俱伤的局面,怎么能不招惹的人家来分一杯羹。英明神武的盟主大人再有威严,也压不住那些早就烧红了的贪念。事情刚有了风声,想要趁机捞好处混水摸鱼趁火打劫的就纷纷出炉,一个个的摩拳擦掌粉墨登场。
  秋素心本来不愿意兄长插手,毕竟兄长是真正有官衔在身的人,长山王府又一贯韬光养晦不欲招人是非,贸然插手这些民间道上的纠纷,很容易落下口实。
  但是眼下这个局面,照秋素心当初的预想也不过是早了几年,说不得还是要两兄弟明里暗里的联手解决了,以免后患。
  乱成一锅粥的局面之下,秋素心还能仗着兄长的宠爱,把大堆的事情丢给兄长,自己腾出功夫来粘着静侯耳鬓厮磨,在静侯看来都觉得这男人真的不怎么仗义,堪称见色忘义的典范。
  不过这见色忘义四个字,静侯想起来也心虚,毕竟就算她脸皮再怎么厚实,也没法把自己硬生生的靠进国色天香那个境界里去。
  手下一动,正碰到了骰盅,小盅子一倒,几粒拇指指甲大小的骰子滚了出来。不知秋素心哪里找来的精巧玩意,平常的骰子不过是骨头制的,这一副竟然是水晶磨出来的,晶莹剔透。
  捻起一粒,放到阳光底下,立时便有水一般的光彩透了出来,盈盈的荡漾着,像是情人的眼波。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静侯学问不怎么样,不过这一首南歌子她却也是知道的。
  深嘱郎君莫违期,入骨相思随处起。情到深处,原本是无时无刻不思,随时随地要念的。
  秋素心本来就是桀骜不驯的人,又生的一副七窍玲珑心,一旦表露心意,那心意便是浩浩荡荡无处不在,把她眷宠的像个尊贵的公主。连这种随手触到的小东西里,都含着隐讳的心思。
  这样的用心,用心到静侯几乎受宠若惊到恐惧。
  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身上到底是哪一点值得秋素心如此对她。
  秋素心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到静侯揪着眉头,无意识的把个水晶骰子放在嘴里当蚕豆一样的傻咬。好气又好笑的走过去,拉着静侯的手,把骰子和静侯的牙齿救下来。
  静侯呆唬唬的抬头看他,“你不是去办正经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直接下了猎杀令让人去砍人,还是要带人去砍人所以回来到个别?
  呆归呆,后面半句静侯还是直觉的没敢说出来。
  秋素心照着静侯的脸上捏了一把,被花喜落用“换皮”折腾过,又被秋素心好一顿喂养,静侯的脸皮同秋素心初见她的那个时候相比自然云泥之别,滑溜溜嫩乎乎,触感好的很,秋素心蹂躏起来很有满足感。
  捏了几把,恋恋不舍的松手,把静侯拉进怀里,抱了走。
  静侯昏头胀脑的抓住秋素心的前襟,“这是做什么?”
  “放你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给你找点事情做做,省你的闲得生事。”
  静侯瞪他,秋素心一脸理直气壮无辜之极的表情,让静侯气结。
  秋素心这话倒是真心话,他知道静侯还没有真的完全信了他,与其放着静侯一个人心里不安,还不如带着她一起,让她心里有底。只是这一次,秋素心倒没有料到,静侯表露出来的苦恼少有的不是为了她的同门,而是为了他。
  一路上抱着静侯横行无阻,秋素心的脸皮千锤百炼,静侯可还没那份功力,自暴自弃的把眼睛一闭牙一咬,反正这里是秋素心的地盘,他都不怕丢人她怕什么。
  左拐右拐的到了书房,秋素心把静侯往书房里间的椅子上一放,丢了一大叠的文书到她面前的长案上。
  “帮我把汇上来的消息整理一下,等晚膳的时候,我陪你喝酒。”
  静侯瞅瞅脸前一尺来高的文书,眼角抽搐。
  秋素心那句话完全可以替换成“把学问学好,将来骑大马娶媳妇”这种哄流鼻涕小孩子的鬼话,连语气都没换一下的。
  做戏做全的秋素心很自然的揉了揉静侯的头顶,转身到外间和一直恭候在那里眼睛都不敢错一下的手下们继续议事,留下静侯和面前那堆玩意面面相觑。
  闷声不吭的摸过一本,翻开,看了两眼,静侯心中一动,看了下去。看完一本,又摸过一本来,继续看,渐渐明了。
  秋素心并不避讳她,甚至会主动地把静侯可能会想知道的消息讲给她听。但是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从那些消息里找到关于师兄或者师姐的蛛丝马迹了,心里一直悬着。秋素心现在又是两面夹击的状态,她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任性妄为到让秋素心在这个时候分出力气来帮她找人,再说一般的人也根本找不到她家那两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同门手足,所以一直心情郁郁。
  没想到秋素心完全的想偏了去。她只是忧心,秋素心却以为她是不信他。其实她信的,秋素心没有必要骗她,她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值得宠,当然也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值得骗。
  静侯抬头。
  隔了一扇屏风,她只能听到外间的声音。
  秋素心的手下有条不紊的次第回报,秋素心仔细的听,间或下一两个命令,要么提上一两个问题。声音中带着威严的压力和冷峻的锐气,短短的句子就让人有喘不过气的感觉。同与她说话时的嬉笑和柔软完全是两个人的感觉。
  静侯听着,恍惚之间不知道究竟听了些什么进耳,渐渐的出神。
  她把妖身现在他的面前,本来拼的是一个鱼死网破,但也实实在在的是把最真实的一面揭破给他看。被杀被刮被蒸被煮的可能,那一霎那她都想过,就是没想过,秋素心会选择把自己的里子也露出来给她。
  她知道了他的来历出身,现在又直接的被带到他的行事买卖里。这样,算是彼此交换了把柄吗?
  静侯咬着嘴唇,心里一阵冷一阵热。
  起居坐卧,两人除了没有名分之外,同夫妻已然没有差别。若说这其中没有半分情愿,静侯连自己都骗不过。但若说心甘情愿,静侯又远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或者是她心里不确定的东西,挂念的人事一直太多,让她总是虚浮的不能踏实。眼下,秋素心这神来一笔,惊住她,也困住了她,让静侯不知道自己的心里究竟是悲还是喜……


第七十七章 其心孔艰

  有条不紊的把方方面面的事务处理完毕,遣散了属下,再去看静侯的时候,静侯已经瘫倒在长案上去会周公了。
  一大叠文书散乱的被静侯压在身下,翻开的纸张被吹进来的风掀得哗啦啦的响。
  秋素心走过去,本来想把人叫醒,不料看到静侯一副没心没肺的睡相,心里忽然就软了,舍不得叫醒她。
  这几天被秋素心精心喂养也不见多张出多少肉来,不过好歹脸上的颜色好看了很多,粉粉的,带着酣眠中的红晕。秋素心看得心痒,伸出手指想要戳一下,却发现被压在静侯脸下的文书阴湿了一片,墨迹晕开糊成一团。
  静侯的嘴唇微微张着,不知道自己流了满地的口水,自顾自睡得香。
  秋素心忍了忍,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也真的伸手戳了戳静侯睡得鼓鼓的脸颊。馒头一样,软软甜甜的,真好。
  正像俯身把人抱起来,忽然有人进门。
  秋素心抬头,看到秋北歌似笑非笑的脸,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的好戏。
  秋素心比了个手势,秋北歌会意,纵容的转身往外面走,秋素心不多时也跟了出来。透过半开的窗子,秋北歌看到静侯依旧睡得稳稳当当的,身上却多出一件披风。
  曾几何时,任性到天上有地上无的弟弟也变得这样知冷知热了,秋北歌喟叹,不知是欣慰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孩子长大了,就开始有了自己的主意,会走自己的路。从前自己的话会被奉为圭臬,如今只怕也仅能用作参考。罢了,有了担当才算是个真正的男人。能让人从内心里成熟起来,毕竟是件好事情。
  被秋素心戳着玩儿的时候静侯就醒了,只是懒得动,所以便宜着那家伙罢了。
  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睡了一会儿还真有点凉。抽出一截披风垫在脸下继续歪倒在长案上,暖暖的布面上带着秋素心身上的味道。秋素心身上有种凛冽的香,很清很淡,但是冷而缠绵。
  男子身上有香气不奇怪,但大多是浓厚的熏香,混着体味,很呛人。秋素心身上的味道却不是,自然的浑然天成。
  静侯开始的时候觉得这味道奇怪的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后来时间久了,反而渐渐因为靠的太近而忽略掉了。直到见了秋素心的大哥,闻到他大哥身上大同小异的味道才想起来。
  那是绒线香,驯养蛊虫用的。长年累月的用,蛊虫驯服了,这香也就入骨了。只是这绒线香难制难觅,那用绒线香驯养的命蛊更加珍贵。静侯也是某次从师姐那里闻到过一次,马上就被师姐宝贝的不得了的收了起来。不过既然没有后续,估计也是没养成。
  秋素心家里不但养成了,而且兄弟身上都有这稀罕东西,实力强悍可见一斑。
  斜斜看过去,半开的窗子里将将能瞄到个影子。秋家两兄弟并肩站在庭院中。玉树双生,各有风流,真是慕煞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
  静侯看了也流口水啊,一边流一边忍不住地捉摸,被这样的一个男人看来死心塌地的牵着,她凭什么呢?
  胡思乱想乱想胡思的时候,秋素心已经返回了房中。看到静侯傻不楞登的瞪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忍俊不禁。
  从林中初遇,他毒伤痊愈后第一次在溪边遇到她的时候,她就是这幅傻傻愣愣没心没肺的样子。兜兜转转,也知道了她另外的一面,这副样子却始终没变,单纯的像头野生的小兽,让人爱不释手。
  秋素心看得眼热,干脆把静侯用披风一包,向抱一颗大包子一样的抱在怀里。
  静侯也不挣扎,从包子皮里伸出一只爪子,抓住秋素心的衣襟保持个平衡,其他的随他去。
  忙里偷闲的亲一下抱一下,怀里的人又越来越乖巧,秋素心真觉得人生越来越圆满。他天生喜欢带着危险和挑战的生活,现在却也忍不住地想着就这样两个人坐看四时变换的生活也是很不错的。
  “你师门都有些什么人?师傅要是还健在的话,找一天,我去提亲好不好。”秋素心说的自然平淡,说完自己回味一下,深深觉得是个好主意。好点把人定下来带回家,心里就早点踏实。
  静侯呛了一下,咳咳咳的一顿咳嗽。秋素心殷勤的给她拍背。
  含着咳嗽出来的两泡泪水,静侯双目迷蒙的看着“突发奇想”的秋素心。
  说起来,她这辈子还没被人提过亲呢。当初嫁人,也是干脆的指了婚拜了堂就过日子去了。那个时候她寄人篱下,已经没有亲人了。
  提亲。
  静侯一面觉得惊愕,一面却有些难耐的欢喜。
  要有了亲人才能去提亲。在人看来,她也是有亲人的人了呢。有亲人,也有人要。她的人生忽然又变得丰满起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美好的让人不敢置信。
  眨掉了泪水,使劲的看着秋素心。
  秋素心越想越觉着自己的提议很有道理,也期待的看着静侯。
  是啊,睡也睡过了,住也住在一起。看起来也只差一个名分。但是静侯知道不一样的。她早不在乎什么名誉名声的东西。对于自己的身体,她不随意交付,也不看得重于泰山。
  提亲,成亲,这些世俗的礼法像一道门槛。
  在门外头的时候,再怎么缠绵悱恻海誓山盟都只是一场露水姻缘,可以天崩地裂可以海枯石烂,也可以转眼就一拍两散。但是跨过了那道门槛,就是单纯的过日子了。两个人细水长流的相守一辈子。听起来很无趣,看起来很乏味。却是一生的重量。
  这些,静侯明白,但她不知道秋素心明不明白。他说他们家传统优良,夫妻必定恩爱白头。但是她怎么看,也看不出秋素心会是个能安分守着一个女人一个家过日子的男人。不是说他没有那个担当,而是气质实在不合。
  静侯叹口气,转移话题。
  “我的师门你还不知道,眼下鸡飞狗跳的。”傻乐一下,跟着问:“你大哥找你做什么?”
  秋素心看不出来静侯的心思才怪,眼神失望,一脸忧郁的盯着静侯看,看到静侯心虚的不行,东张西望的转移视线。
  其实他心里并没有表面上的失望,相反,还有几分窃喜。
  会心虚,不敢和他对视,这说明静侯的心里开始有他了。真正是个好现象。
  心里欢愉,嘴上敷衍着回答。
  静侯听着秋素心没啥重点地回答,心里也有数。这阵子都不见风声,却不一定代表什么都没有发生。秋素心已经甚少回避她了,偶有回避,必然是因为牵涉到她的缘故。这人很知道什么叫做前车之鉴。从前勉强了她几回都没讨得好去,痛改前非到把所有她可能不愿意做不愿意听的事情都过滤的干干净净。
  不过也该有人沉不住气了吧。想想,沙家同秋家,在她从前知道的那会儿就交情深厚,怎么可能拒绝的彻底。
  “你没话要和我说吗?”摆弄着秋素心的衣襟,静侯问的无辜。
  秋素心看着她,琥珀色的一双眼睛清澈透亮,温柔的紧,半点也不像是那个让人闻之色变的恶煞。
  “你不愿意听,我帮你捂上耳朵。你不愿意看,我帮你捂上眼睛。留在我身边,不用那么勇敢的。”
  这话说的纵容到极点,静侯把脸埋进秋素心的胸前,肩头抖动。
  “说得我多任性似的,比任性,我差你天高地远,别冤屈我。”闷闷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颇有一点撒娇的味道,让秋素心喜不自胜。
  “我说真的,你不用理。”
  “我也说真的,我想去看看。别得意,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糊涂了这么多年,也该让自己明白明白了。”
  静侯说到后面,脸色慢慢沉郁下来。
  秋素心揉揉静侯的后脑,把人按在身上,眼睛望出去,暗潮汹涌。


第七十八章; 齐子岂弟

  静侯的话未必全是真的,但也未必全是假的。
  即使她说出了这样的话,秋素心仍谈只是一笑而过,并没有任何动作。
  静侯也不再提,她只是想秋素心明白她是不碍的,他无须为难。
  但是静侯没有料到,来找她的会是秋北歌。
  秋北歌是真正官场上的人,也是带兵的武将。看人透彻明白,行事利落干脆。
  他请静侯喝茶。
  这对兄弟的容貌极为相似,但是气质迥然相异。即使做同样的事情都有不同的风味。
  秋素心总是存了三分玩味,而秋北歌却用足十分精神。
  静侯看着秋北歌专心致志的让精致的茶具在手中川流不息,让香气氤氲的茶汤在杯壶间行云流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自家那位搅和了一池乱水之后便消失无踪的大师兄。
  那副吹毛求疵的样子,还真是无比神似阿。
  只是人家秋家大哥做起来就是稳若泰山,自家师兄做起来就是让人发指的恐怖。
  静侯脸上沉静若水,心里深思不属乱走神起来。
  秋北歌倒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一心一意,倒茶的间隙看了一眼静侯,诧异之中明显多了几分莞尔。
  甚少有人能在面对他的时候还有余暇神飞天外,而且神游的这么理直气壮兼之表里不一。
  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一杯茶递到静侯的面前。
  静侯恍然,恭恭敬敬的接过来,行礼道谢。
  这兄弟俩都喜欢请人喝茶,但是秋家哥哥明显人品比秋素心好了十倍不止阿。当初明明是她被整的生死不能,还要被秋素心泼凉水叫醒。看看人家秋哥哥,明明是她自己走了神,都还给她留面子的提醒她。
  静侯的眼中蓦然升起了人间有正道的感慨。
  那是一种怎样的火热情怀阿,瞬间点亮了那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亮晶晶的,光芒万丈。
  没办法,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正直且正常的人了,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秋北歌被静侯的这双眼睛一看,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哑口无言。
  秋素心行事一贯的张狂,视礼教如无物,没想到为之动心的女人竟然也不惶多让。
  以秋北歌的身份地位,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纡尊降贵来泡茶给人喝。从那双被刀剑和笔杆磨砺过的千金之手中接过一杯茶,任何人都会诚惶诚恐吧。更别说秋北歌还是秋素心的兄长。
  长兄如父。
  既然静侯同秋素心的关系已经只差敲锣打鼓的昭告天下了,那么面对情人的长上,怎么样也该紧张起来吧。
  但是静侯的脸上眼里,怎么看也看不出紧张的味道来。
  倒是礼数周到,认真恭敬。就是那个恭敬认真的态度有点过头,倒像是在看能不能从那杯茶里喝出二两金子来的架势。
  秋北歌见状,也只能在心里慨叹。
  什么锅配什么盖。古人称不我欺。
  门户之见,他们也是有的。但是却和常人所解的不尽相同。
  常山王府素来韬光养晦,因为身份敏感,在朝中一直收敛锋芒。与人结党为伍是他们绝对忌讳的事情。因此,以延平公主王室宗女的高贵身份,当初才会如此轻易的下嫁给了平民出身的驸马。
  身份地位对于常山王府来说,是赘累,他们更重视人。
  富贵如云烟,他们是从乱世中走到盛世来的人。深深知道没有什么比人更为重要,权势和财富都不及人力可靠。
  秋北歌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静侯,虽然也没有派人时时观察,但是偶有的几次见面他都细致的旁观。
  这是个非常中庸的女子。
  不重雕饰,也不至于不修边幅;不张扬,也不软弱;不特别温柔,却很细致。
  眼神清澈,气质干净。
  很难说这是不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她好像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又好像什么也不曾放进心中。
  完全说不出她有任何的特色来,就连容貌也是普普通通的中上之姿,但是很奇异的。就像山中的流水一样,总能在最适当的时候起承转合,让人觉得舒服。
  秋北歌相信弟弟的眼光,能让自家弟弟动心的人,必然有她的独到之处。他也觉得静侯显然并不符合世间人“佳媳”的标准,但是对于自己那个弟弟来说,这绝对是一个最恰当的人选。
  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先解决,虽然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一旦被兴起风浪也是麻烦。
  静侯从杯子上头偷眼观望着秋北歌的神色,只见神色若水。
  上善若水,沉静无波。
  秋家大哥好涵养。
  茶香氤氲,秋家大哥的美色也不错。一把淳厚的声音收敛了威严,带着几分亲切,慢慢的从茶道开始,说起东长西短的废话,间或插上几件秋素心小时候的“杰作”,帮助静侯完善心中混世魔王兼千年狐狸精的高大形象。
  静侯听得津津有味,笑靥如花,有来有往。心里却越来越奇怪。这位大哥总不会今天特别清闲,说人闲话的瘾头发作,所以拖她来过瘾。
  明刀暗箭,皮里春秋,挑拨离间,棒打鸳鸯这些可能的事情她都有所预见,但眼下这是个什么意思。
  她不会迟钝到听不出秋家大哥话里的情绪和意思吧,她没有迟钝到那个地步吧!
  静侯在心里卯足了劲头,也没发觉秋北歌有什么亲切以外的意思。越发的迷茫。
  联络感情总不会特意挑一个秋素心不在的时候,除非这位大哥不小心对自己一见钟情,打算挖弟弟的墙脚。
  ……
  好吧,静侯自己先做呕,自恋过头了。
  好在老天并没有给静侯太多自大的机会,她心中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她不惊讶,真的一点都不惊讶。
  当有人通报沙连雪来访的时候,静侯的心中只有“原来如此”和“果然如此”的理所当然之感。
  趁着沙连雪还没有进到厅中的一瞬,静侯深吸了口气,偏头用眼刀朝着窗外的花草树木一顿发泄的乱砍。
  他祖父个熊的胡萝卜!
  这些陈芝麻兰谷子不能吃还不赶紧扔,要恶心她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见到沙连雪的那一刻,静侯明白了自己的虚伪和大人们的狡诈。
  她对秋素心说自己可以面对,不过是讨一个心安理得,仗的是秋素心越来越盛的宠溺,明白他绝对不会让她去面对。她仍然可以堂而皇之的隐匿在秋素心的羽翼之下,做一只不问世事的乌龟。
  秋素心不会不明白,但他纵容她。
  秋北歌却不会有同样的纵容,但也决不会去拂弟弟的逆鳞。
  这样不着痕迹的把人兜在一起,只是巧合,谁能怪罪。
  奸诈,太奸诈了。
  静侯忽然异常想念自家同样奸诈的师兄。很想把座上那个笑得不动声色的男人丢到师兄那闪闪发亮的厨房里,顺便塞他一碗师兄独门特制的“断肠八宝粥”。她一定会很欣慰的。
  沙连雪的戏演的也异常精湛。
  先是同迎上前去的秋北歌寒暄,然后才作他乡遇故知的惊喜难耐状望向静侯,无辜的仿佛他从来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她似的。
  静侯觉得牙根都跟着酸起来,脸上还是笑。
  无论如何,当年沙连雪到最后仍然没有放弃她,仅凭这一点,她就没有理由不感念。
  “大哥。”沙连雪恳切地向秋北歌请求,“可不可以让我同静侯说几句话。”
  秋北歌转向静侯,看她的意思,若是她真的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
  静侯微笑,点头,抿起唇角的嘴里,舌尖被狠狠地咬住。
  秋北歌于是缓步出了厅堂,不远不近的立定在庭院中。静侯的心里的紧张奇异的得到了舒缓。
  
  草木葳蕤,秋北歌慢慢的端详着花木上的纹理,耳中收纳着模糊的语音。
  天高舒远。
  沙连雪的声音压得极低,也只说了寥寥数语,但秋北歌却眯起了眼睛。
  余光中,静侯遥遥静立的侧面冷白的消失了血色,几乎像是久沉海底冰寒冷酷的雕塑。
  他皱了眉头,有些沉重的预感。
  

79章

  秋北歌送走了沙连雪,回来便发现失了静侯的踪影。
  问遍园中的人也无人知晓静侯去了哪里,但也没有人见她离开过。
  秋北歌皱眉沉吟,忽然觉得棘手。这个局面他没有料过。本来以为只是了解过去的那一段故事,应该并不要紧。那天看静侯与沙连雪夫妻共桌而食,甚至在芳娘提及那个侍卫的时候,静侯也没有什么在意的反应,所以他才会以为没什么大碍。却没想到沙连雪三言两语,倒撩拨得人都不见了。
  可莫要生了什么变数才好,不然他不知道要如何对自家弟弟交待才是了。
  属下请示可要派人去找,秋北歌考虑了一下,示意不必。
  依他看静侯应当比她表现出来的更加在意自家弟弟,而弟弟想必也早就把人掐在手心里。他这个外人越管越乱,还是不要一错再错,留给自家弟弟自己去解决罢。
  沙家少主人的面子要给,自家弟弟的任性要管,长兄难为啊。
  秋北歌摇头,对这些小儿女的情态摊手无奈,开始预见自家弟弟的反应。
  
  秋素心素来敬重兄长,这次实在是他在秋北歌面前露出的最难看的脸色了。
  青白着整张面孔,嘴唇抿到发白,仿佛下一刻就能喷出火来一样的忍耐。
  秋北歌也觉得自己这次多少还是莽撞了,歉疚的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感觉到那手心触到的肌肉紧绷欲裂。
  他本应先探一下深浅再行事的,但是弟弟实在是太精明了,有一点苗头都会警觉。他看弟弟宠溺静侯的样子就知道弟弟这关是绝对过不去的。但是他也有他的立场,没办法,只能先斩后奏,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他的想象。
  秋北歌的歉疚之念远不如他心中的疑虑来的深切,弟弟他们仿佛隐瞒了什么更深的原委不敢示人。
  行军作战最忌讳的就是不清楚情势,秋北歌审视着弟弟,秋素心却错开了目光。
  不能说……吗?
  那倒真是棘手了。
  秋北歌心中暗忖,脸上不动声色。
  
  秋素心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兄长龃龉,虽然他的确怒火中烧。
  同一件事情,放在不同的目光之下便是截然不同的面貌。如果秋素心还是当初那个秋素心,那么兄长的行为其实只是顾全大局下的权衡之策,并无大过,最多只是不明底细,行事莽撞而已。但是,今时今日,这样的事情放在秋素心的身上就变成了一片逆鳞,完全碰触不得。
  静侯有多么决绝利落的性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没有中间那些阴差阳错,此生也许就真的同她错身而过,再无缘分了。
  当时以为的恼怒和不甘,放在今天看,尽是后怕。
  怕静侯真的就像一滴水一样融进西湖里,从此消失在茫茫红尘之中,再无可寻。
  把所有人遣开,一个不留,秋素心独自坐在园中那水源处的湖畔,连兄长也不见。
  时值多事之秋,这样做其实并不明智。但是秋北歌此时理不直气不壮,也没有办法去约束弟弟,只能随他去,再派人在园林四周加倍防范,以防万一。
  秋素心深深了解自家的兄长,若是他喜欢,就算是讨饭的女子或者青楼的粉头他也不会反对。但涉及到王府的安危,兄长就不会那么好说话了。所以,很多事情,再没有解决之前是不能同兄长多言的。没想到这一迟缓,就出了问题。
  秋北歌以为秋素心胸有成竹,所以不需要找寻,只等静侯冷静之后自己回来。
  半对半错。
  秋素心的确在等,但并非胸有成竹。
  那个雷雨之夜,静侯从这湖中水遁而去的景象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更久远一些的时候,血红的湖水中,残肢断臂间鬼魅般一闪而逝的那个笑容。
  还有最初的那刻,阴雨连绵的西湖上,巧笑倩兮,眼中含讽的消失在冰冷湖水中的那个影子。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从水中消失,逃离他的身边。
  即使是现在,他也依然没有自信,静侯会安稳的留在他的身旁。
  不一定信任他,一定不依赖他。
  发生事情时宁愿自己躲避也不愿意靠入他的羽翼。
  她不会走远的,秋素心只是莫名的相信这点。
  她能躲避的地方也只有这片湖水。
  这一次,他一定要看到,静侯主动靠近他,从冰冷的水中回到他的身边。
  
  秋素心面色寒凉的坐在湖边,一言不发。
  天光由明转暗。
  没有人敢不被召唤就擅自走近,秋北歌也不去打扰,长廊下平常早应当点起的风灯在夜风中摇晃,发出暗哑的声响,暗淡无光。
  葳蕤葱郁的草木在夜色中凄惶一如幽明魅影。
  今夜是朔月,又没有灯火,湖面上只见漆黑,不见了平日里的波光粼粼,竟似一滩死水。
  秋素心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湖面。
  没有任何理由的固执的等在这里,连他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但是他动不了。
  情如劫难,不欺而至,一往而深,无处脱困。
  没有那个人的时候也是风生水起的活着,那个人来了,入了眼,入了心,自然而然,竟然就再也想不起从前的日子是什么样子了。只知道,那个人不能少,少了,剩下的日子连想起来都是煎熬,就像这水,冷冷的,没有味道,没有颜色。
  秋素心等,只要不会失去,就连折磨都觉得是好的。
  
  秋北歌远远的看着弟弟的身影,叹息的摇头。
  冷心冷面的人,要么一生孤寒,要么一世情专。
  他这弟弟就是其中翘楚。不动情则以,一动情简直感天动地。也不知道是造化还是冤孽。
  叹息声隐匿在风中,秋北歌既无从插手也只能转身离开。
  
  时间几乎凝固掉了,秋素心盯着湖面的眼睛里快要凝出冰来的时候,水面动了。
  若是有外人看见,大概会被那情状吓死,但是秋素心却屏住呼吸,心一时狂跳。
  水面轻轻分开,水草一般的长发漂浮散开,慢慢升起。静侯被冷水浸得青白的皮肤缓缓露出水面来。
  长发阻住了面孔,发觉到岸边有人时,直觉的抬头。
  长发从两边流泻分开,露出全无血色的一张脸来,青色的瞳孔宛若爬虫一般的倒竖着,没有半分人的情感在里面。瑰丽的长鳍流动着诡异的荧光,伸出浓密的发丛,将静侯的鬓发侧脸映上一层淡淡的青紫色。
  这情景完全称不上半点美艳,倒是有着无边的恐怖。
  但秋素心只觉得心中满满的都是狂喜,好像一直以来虚空的地方被填满,好像那根一直缥缈无定的红线终于清晰的浮现出来。激越的跳动的心把奔涌的血液送往僵硬的周身,秋素心毫无感觉,但指尖不能自已的颤抖着。
  眼中似有火焰燃烧般明亮,张开手臂,看静侯自水中缓缓游近。还不及靠上岸来就被秋素心迫不及待的一把揽进怀中,抱得死紧,丝毫不在意那水面下的身体究竟是人还是蛇。
  侧脸紧贴着静侯,被尖利的鳍划破,温热的血液混着冰冷的湖水滑落,隐没在两个人贴合的身体间。
  秋素心直起身子,把静侯抱离水面,雪白的双腿露出来。敞开外衣,把人包进来,几个飞纵回到卧房中。扯褪了身上的衣衫,掀开锦被,把两个身子一起裹进去。
  肌肤相亲,长发交缠。
  秋素心想问发生了什么,但是竟然全都想不起来。只把头埋进静侯的胸口,听那缓和的心跳声,平复胸中的波澜。
  她回来了,终究让他等到。
  

章节80

  这样的暗夜中,没有灯火,隔着重重帘幕,静侯的身体却依然在幽暗中绽放着冰雪般的莹光。
  冷的仿佛没有温度,抱在怀里僵硬冰寒。长发上的水浸透枕衾,也打湿了两个人的身体。
  秋素心抱着静侯,只觉得自己是抱住了雪中的一块冰。
  耳朵靠在静侯的胸口,屏息听着胸房里缓缓震动的心跳声,那样慢,一不小心就会停息的样子。
  房里只有安静到几乎凝固的夜色,那一下下的心跳仿佛是永暗中微弱跳动的一点烛火,让人恨不得全身包裹住,以免一个大意就会熄灭。
  双手双腿都用力的纠缠着静侯,完全不能控制的用尽力气。
  脸贴合在光滑低温的皮肤上摩挲,伤口流出的血液被涂抹揉散,氤氲成一片浓艳。
  微笑着的嘴唇一寸一寸的摩挲,轻轻的舔噬着静侯身体上的水滴和血迹。
  静侯一双诡丽的眼瞳一眨不眨的大睁着,却在秋素心吻上胸口的红痕时忽然缩紧了瞳孔,像食人花一样收拢了四肢,将秋素心紧紧勒住。
  青白的嘴唇随着秋素心的动作渐渐转成鲜艳的红,在喉咙被牙齿轻轻啮咬的时候微微张开发出深深的低吟。
  秋素心提起身体,悬拓在静侯的头上,眼神火焰般明亮,猛兽般危险的气息肆意无阻,缓缓俯身,将舌头喂进静侯打开的唇间,翻腾纠缠,不容任何保留。
  两具美丽的身体藤蔓一样的缠在一处,蛇一样的缓慢游移彼此慰藉。
  用整个人填补空虚,是不是就能够满足无止境的需索。
  静侯的长鳍还流转着光彩,半妖化的身体更加的敏感坦白。
  秋素心挺直腰身坐立而起,手臂用力将静侯也抱起,上身毫无缝隙的贴合,手掌顺着弧度优美的脊背一路蜿蜒向下。
  跪坐的姿态,腰眼深陷臀部丰满,修长的手指越过起伏的曲线探进幽秘的深处的瞬间,静侯雷击般挺直了身体,肩胛猛烈地耸动,像蝴蝶震起。
  手指深入再深入,恨不能摸到静侯的肺腑里去。滑腻浓郁的液体沿着秋素心的手腕流淌下来,释放出靡丽的气息。
  再也无法忍耐,勒住静侯腰身手忽然掐住了她的后颈,迫着静侯抬头与他对视。
  凝视着静侯苍青色的瞳孔,抬起她的身体,巨大的灼热骤然入侵,直抵中心。
  完全捕捉到静侯苍青色瞳孔中流星般闪耀过的璀璨金芒,巨大的快乐和满足焰火一样的绽放开来。
  肩膀,腰身,大腿,脚踝,手腕,后颈,手掌不停变换地抓握着每一处能抓住的位置,唇舌牙齿紧随其后,吮吻啮咬,在每一处可以到达的地方留下深深的淤痕齿印。
  只想把怀里的这个女人完整的吞进去,一根骨头都不留的吞噬殆尽,那或者就可以不再忧虑,不再悬着一颗心。
  抵死缠绵。
  似乎不过一瞬间,又似乎经历了漫长的沧海桑田。
  秋素心终于将自己释放在静侯体内深处。
  滚烫如岩浆的激流激出静侯几欲断喉的喊声。眼泪汹涌而出,烫裂了厚重的冰封。长鳍缓缓隐没在浓密的发丛中,非人的眼瞳也被染回深深的夜色。
  
  落回枕上,秋素心依然不愿离开静侯的身体,就着相连的姿态,将静侯按在身上,静静的平复呼吸。
  静侯长长的头发还带着湿气,散乱的缠绕着两个人的身体,透着淡淡的凉意。但这一点点地凉此时却已经微不足道。
  小腹贴合在一起,秋素心灼烫的液体还停留在身体里,被火热的脉动撑满,仿佛只隔着薄薄的一层肌肤,被秋素心内外包裹。
  秋素心的掌心在背后无意识的抚摸,温暖的触感让身体倦懒下来。
  静侯的心中一片恍惚,这一天一夜几乎像是梦游。
  不知道怎么跳进湖中,不知道怎么浮上岸来,就迅猛的被秋素心用一场滔天烈火卷回神志。她很累,非常的累。
  “发生了什么?”秋素心注视着静侯半敛的眼睛,在她头顶轻声低语。
  静侯恍若未闻,半晌,才仿佛精疲力尽的轻轻晃了一下头。
  然后就是静默,柔软的像看不见的锦缎一样的静默。
  过了很久,久到秋素心几乎以为静侯早已入梦的时候,静侯却忽然开口。
  “你知道怀着孩子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轻轻的一句话,梦呓一般,却让秋素心全身都绷了起来,眼神蓦的一紧,抚摸着静侯脊背的手也顿住不动。
  静侯似乎没有发觉秋素心的情绪,伏在秋素心身上慢慢蠕动了下,仿佛在体味秋素心停留在她体内的存在感。
  “明明是一个新的生命,却从自己的体内孕育出来。就像这样,暖暖的,热热的,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有分量,长成一个看不见的小人儿。高兴的时候会手舞足蹈的让我疼,不高兴的时候会转过身子让我紧张。一起呼吸,我去哪里它都在我身体里。共享着一条命一样的,骨血都紧紧地连在一起。我疼它也疼,它疼我也疼……”
  静侯忽然扬起脸,直直的看着秋素心,“我的孩子死了,你知道吗?”
  秋素心深深的屏息,抱紧怀里的人,看着她,听她说。
  “我的孩子死了,我葬了它,葬在我的身体里,它还是永远和我在一起,对不对?”
  “明明我的孩子就是和我在一起的,为什么他们会有它的牌位?什么狗屁牌位,他们凭什么有我孩子的牌位?”
  “明明就是他不要的它的!明明就是当烂肉一样扔掉它的,他们凭什么立牌位!凭什么要我去看那个狗屁牌位!!”
  “我的孩子和我在一起,在我的身体里,在我的肚子里!他们凭什么用一块破木头就把我的孩子抢走!!”
  静侯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猛然直起身子,抓着秋素心的肩头,甚至去掐他的脖子。
  秋素心不挣扎,由着静侯发泄。
  原来如此——
  深邃的眼低升起一团冷毒的火,秋素心咬紧牙关。
  他早从卫霍那里知道了所有能知道的事情,不屑也不认为卫霍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资格再出现在他们面前。所以控制他的心神了解了那段过往之后就顺便动了手脚,只留了一口气然后便把人丢了回去。
  没有哪个男人能比他更有能力给静侯她想要的生活,秋素心有非凡的自信。也不把杂音一样的挑拨和废物一样的臭虫放在眼里。静侯不会走回头路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倒是他们这一手,真正激怒了他。
  让一个母亲伤心,最好的方法就是夺走她的孩子。
  静侯的孩子甚至没有机会出世,即使这样,也没有被放过,竟然还能旧瓶新酒的玩这种把戏。
  秋素心手下安抚着静侯,用力把人按回自己身上,翻身压倒,就着相连的姿势,让更加炙烈的火焰淹没静侯心中的怨怒和悲苦。
  
  事出必有因。
  有些事情早晚会发生,不是这样的缘由,也会有其他的借口。
  但是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却偏偏要用这样的方式挑起他的脾气。秋素心发觉人心果然是难测。
  不过不要紧,他会如“他”所愿的陪“他”下水的。
  无论是主谋还是帮凶,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腰身用力的挺进,结实的脊背被静侯激动至痉挛的手指抓出深深的血痕。
  秋素心舔过静侯的眼睛,在泪水的源头辗转吮吻。
  汗水落在静侯的脸上,迷蒙成一片,汇成小小的伏流,滑落到耳边。
  近乎无声的在静侯的耳边低语。
  安抚和许诺。
  从此,她只需要在他怀中安卧。
  



【第十六卷 芙蓉阙下会千官】

章节81

  神龙并辔,锦衣鱼行。
  一向低调的常山王府第一次昭示着它的显赫和尊贵。
  旗帜和车身上纹饰着明黄色的徽记,家将侍从衣着光鲜威武肃然。
  沿路的百姓退避恭敛,在皇家嫡亲的威严下屏气凝声。
  沙家在杭州的别苑,实际上便是沙连雪成家立业之后的主宅。朱门大开,家人分立于两侧,低头垂首,恭迎贵客。
  庞大的车队蜿蜒而至,久候多时的沙连雪迎上前去。
  马车在大门前停了下来,侍卫紧步上前掀开车帘,躬身抬手,迎主子下车。
  秋素心行云流水的下得车来,流动的青金色衣衫,银线暗绣的麒麟在阳光下粼粼晃动,直若谪仙临凡。
  朝沙连雪点头一笑,转回身子,向车里低声说了句什么,车帘被再次掀开,素白的衣袖下,一只白皙到几乎透明的手伸了出来,搭在秋素心等待的手心上,随即被紧紧握住。
  宛若一泓流水被掬入手心一般,秋素心轻巧的将静侯揽在怀中。
  冰绡雪素的长裙,一把蜿蜒流泻的乌黑长发。
  只得黑白两色,却惊艳无端。
  静侯在秋素心的怀中半抬起脸,一双眼睛望过来,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纯粹的泛着隐隐的幽蓝,雪水一般激得沙连雪心头猛地一颤。
  沙连雪出身贵胄,其实并无功名在身,秋素心却是常山王府的王孙。二人一向平辈相交,多少年来第一次,沙连雪向秋素心行正式的拜见礼,恭迎两人入府。
  芳娘在内苑久候,听见下人回报,正一脸欢喜之色的迎将出来,忽然见到秋素心摆出这样的排场架势,脸色不由自主地一僵,向沙连雪的方向意味不明的深深看了一眼,一瞬之间整肃了脸色,神情恭谨的向秋素心行礼,然后退在自己夫君的身后。
  原本秋素心是客,此时却被让座在主位,神色自若的受了芳娘亲手奉上的茶。
  静侯一直被他揽在身边,同坐在主位上,虽然师出无名,芳娘却也不得不碍于情面,亲手又为静侯奉了一杯茶。
  双手递上茶盏的芳娘脸上带着温柔似水的笑容,静侯的脸上却只有一片水波不兴的寂静,甚至都没有意思伸手去接下那杯从前的主母屈尊奉来的茶。
  这一滞,芳娘的脸上也撑不住完美的笑容,隐隐流露出些许的僵硬难堪的颜色。
  静侯视若无睹,只是人偶一样的静静坐在秋素心的身边,不说不动。
  而秋素心同沙连雪竟也不出声,没有半点解围的意思。
  直到芳娘的手都忍不住颤了起来,手上的那茶盏发出咯咯的声响来,秋素心才若无其事的微笑着替静侯道谢,接下那盏茶来。
  “沙夫人辛苦,有劳了。”秋素心微笑的眼中似有流光闪过。
  “不敢。”芳娘的声音紧的好像从牙缝中挤出的一样,全身僵硬的回到座位上,看也不看沙连雪一眼,垂下的长袖遮住手,微微的颤抖。
  秋素心眼中迅速的滑过一抹冰凉的笑意,偏头看了看静侯,伸手帮她把滑落下来的发丝掠到耳后,长袖一拂,极为不慎的将方才那杯茶打落在地。
  青瓷的茶盏四分五裂,发出脆响,惊的芳娘全身一震,眼睛死死的低垂着,嘴唇抿得泛着雪白,
  “啊,失礼了,真是抱歉。”秋素心满面歉疚。
  “哪里哪里,秋兄不必介怀,芳娘,劳烦你再为静侯倒杯茶来。”沙连雪语气平静到极点,芳娘猛地抬头盯住他,目光锐利的同以往那个柔弱纤细的女子判若两人。
  沙连雪只微微偏了头,自然的与她对视。
  这一瞬间,对于芳娘来说或者不亚于地狱里炙烤十年。
  指甲几乎扣进掌心,展开一个艳绝的笑容,眼神明亮的仿佛在燃烧。芳娘悠悠的起身,衽裣一礼。
  “请稍后,奴家去去就来。”声落盈盈退场。
  芳娘离开之后,秋素心自顾把玩着衣衫上缀的一只玉佩,间或关切的往静侯望去。
  沙连雪竟也不再开口,甚至不曾看向主位上的二人,神色间一片阴郁茫然。
  忽然,秋素心站了起来,沙连雪被惊动,抬起眼来。
  却见秋素心走到静侯面前,俯下身子把手指放在静侯的唇间。
  沙连雪眼色骤然一暗,本欲避开不看,目光游移间扫过一抹异色,才发觉秋素心并不是恣意放纵不问地点的与心上人狎昵,而是在阻止静侯继续咬伤自己。
  鲜红的一抹血迹沾在静侯原本失了颜色的嘴唇上,平添了几分哀艳和凄厉。
  沙连雪的脸色更冷,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多么可笑。
  是自欺欺人,还是欺骗世人。
  所有人眼中孤傲自视,纵横任性的秋素心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会对情人百般爱怜。
  而所有人眼中恩爱逾恒的沙连雪夫妇,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却是这样的相敬如冰。
  究竟谁眼中的谁才是真的?
  又究竟谁在谁的眼中。
  闭着眼睛的沙连雪竟然微微的露出了笑容。
  
  细碎杂乱的一阵脚步声响起。
  寻声看过去,厅中三人形容各异。
  芳娘的脸上笑容楚楚,眉头微皱,眼睛里似乎含着莹莹的水光和哀楚,又似乎隐匿些别样的光彩。
  赢弱的身子后面,两个健壮家丁几乎是架着一个人跟了进来。
  若不是大家都很熟悉,恐怕谁也不会认出那个惨败傀儡一样的人就是从前那个永远高山峻石一样沉默挺立在沙连雪身后三步的——卫霍。
  沙连雪脸色冷极,当即站起身来。
  芳娘却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走到秋素心和静侯的面前去。
  秋素心好整以暇的转过身来,很顺手的将静侯揽靠在自己的怀里,眼睛望卫霍的身上扫了一眼,玩味的透着些讥讽的笑意。
  那家伙,恐怕是直接被从榻上拖下来的吧。
  一个手脚筋脉都被挑得只剩两分藕断丝连、锁骨被震碎的人,就算华佗再世,只怕也没有能耐在这么短的时日里起得了床。
  秋素心不着痕迹的低头看看静侯的脸色。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静侯,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即使看到卫霍的双腿软弱无力的拖在地上,整个人被架着,痛苦的脸色惨白,静侯也依然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心里的某个地方忽然一松,秋素心遂微笑地着看向芳娘,也不开口,只是淡淡的挑起了眉头。
  
  芳娘的出身并不比沙连雪差。
  她还是实实在在的虎门之女。
  芳娘的父亲是同常山王一起为党朝皇帝打过江山的开国勋臣,至今老当益壮,兵权在握,镇守着北疆的千里边关。
  芳娘未嫁的时候,美名天下知,曾被被誉为当朝第一秀。嫁与沙连雪之后美名无损,身姿如柳,容姿如荷,依旧倾国倾城。
  从没有一刻,她如此刻一般流露出将门之女的神采来。
  挺直了身子,唇上带着微笑,眼中却烧着熊熊的烈火,火势铺天盖地而来。
  “静侯,你就真的忍心,真的不想见见卫霍吗?你曾经为了他忍受了那么多痛苦,你曾经对他那样的情深意重,如今他为你遭受此劫,也算是抵消前孽,你就真的不能原谅了他?”
  芳娘一字一泣,侧开身子,露出形容凄惨的卫霍。
  静侯抬眼,目光从卫霍身上缓缓流过,冬日雪水一样的刺骨。
  卫霍惨白的脸色透出死灰,眼睛紧紧闭起,线条坚硬的脸,此刻痛苦的扭曲,恨不能立时死去。
  无人言语。
  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锁在静侯的脸上。
  静侯缓缓的,好像扫过一件死物一样的扫过卫霍,无动于衷。目光移开,落在芳娘的脸上,同芳娘对视。
  烈火遇寒冰。
  “带我去。”静侯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冷凝。
  这是她进到府中第一次开口,只有秋素心知道,这也是那天之后她第一次开口说话。那声音里的痛楚压抑让秋素心心中一痛,忍不住把揽着静侯肩背的手紧了紧。
  芳娘听闻,热切的眼中露出失望,神情一变,待要开口,却被静侯猛地打断。
  “我说,带、我、去。”
  凄厉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要深深剜进对方和自己的心里去。
  秋素心的神色也跟着冷厉了起来。
  芳娘还来不及反应,沙连雪早已无法忍耐,一把将芳娘拂开,不问她是否站稳。
  “胡闹!还不将卫侍卫带下去休养!”那两个家丁甚少看到主人如此形于外的怒气,连忙战战兢兢的把卫霍带了下去。
  “静侯,我欠你的还无可还。”沙连雪对着静侯,声音死寂。
  “你们跟我来。”
  

章节82

  很小很小的一间屋子,檀香深重。
  肃静而素净的只供奉了一个小小的牌位——
  卫霍静侯之子卫恩之灵位
  屋子很整洁,供桌下的蒲团显然被常常使用着。
  沙连雪走去过,捻了香,插在香炉里。又捻了一注,回身想要递给静侯,却被静侯的眼神惊住。
  那不是一个母亲看到自己孩子往生牌位的眼神。
  那眼神里无悲无感,只有一片空白。
  “那是什么东西?”静侯蓦然开口,声音轻轻淡淡的透着刺骨的冷。
  “那是——”沙连雪开口,却无法把话说完全,他没有那个颜面。
  “卫恩是什么东西?那块烂木头又是什么东西?”静侯缓缓转过头,盯着沙连雪的眼。
  “你让我来看的就是这个?你不是说让我看我的孩子吗?我的孩子在哪里?”
  “静侯,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我们真的是诚心诚意的。”芳娘的哀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楚楚可怜的身姿依在门口,身后,那两个家丁面色彷徨的架着卫霍站在那里,不敢看主人的脸色。
  沙连雪的脸色已经完全不是冷厉了,怨毒的怒火向着芳娘直扑而去,而芳娘竟然毫无所觉似的,甚至还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得意之色。
  这对从来都是当朝恩爱典范的夫妻,此时此刻,倒像是一对宿世的仇人。
  静侯慢慢的转过身来,秋素心不动声色的走到她身旁,握着她的手。
  这细微的动作落到芳娘的眼睛里,像滚开的油锅里滴进冷水,啪的炸开了许多一直压抑包裹着的怨毒和嫉妒。
  “我们帮它取名卫恩,是要记得你对我们的大恩。本来夫君是要把它收为义子迎进宗祠的,但是当时我们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了,怕你在天之灵怪我们没有这个资格。可你竟然活着!真好,卫霍在等着你,孩子也在等着你。我们都想着你,感念着你。静侯,你不会忘了自己的孩子吧?你不会忘了当初你对卫霍的似海深情吧?静侯,你不会忘记的?是不是,子隐,你说,对不对,没有女人会忘记她的第一个男人和第一个孩子的,对不对?”
  这一番话说出来,仿佛淬了剧毒的箭,一根根的扎进沙连雪和卫霍的胸口。
  沙连雪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卫霍已经完全不似个活着的人了。
  但是被叫到名字的秋素心却完全置若罔闻,只专心致志的看着静侯,纤毫无瞬。
  静侯的眼神直直的对上芳娘激动地几欲疯狂的眼睛,波澜不兴。
  蓦的,静侯笑了。
  “那不是我的孩子。”
  秋素心揽住她,一下一下的顺抚着静侯的脊背。
  “那不是我的孩子。”静侯认真的重复一次,“我的孩子,从来没有和我分开过。”
  抬眼求证的看看秋素心,秋素心微笑的点点头。
  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温柔的神态似乎孩子还活生生的被孕育在那里。
  “我的孩子,生是我的血肉,活在我的身体里,死也是我的血肉,融在我的骨血里,和我共生。”
  静侯的眼神亮亮的,荡漾着出奇温柔的水光,照的芳娘愕然当场。那话里隐匿的意思让卫霍都不由得睁开了眼睛,浑身颤抖的看着她。
  静侯咬着唇,笑得天真无邪,温顺的依偎在秋素心宽厚坚实的怀抱里,如果不计较此处是灵堂的话,甚至这画面称的上幸福。
  幸福的无比刺眼。
  “把那块烂木头丢了吧,我的孩子是我的,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静侯甚至是在劝慰芳娘和沙连雪,她今天来,便只是为了说这一句。
  沙连雪看一眼恨不得已经死去的卫霍,再看一眼面前相依相偎的两个人,面色错杂,不知是悲是喜。
  芳娘的眼中红的要滴出血来。
  “好!好!好!说的不错。那果然是块烂木头。有了新的男人,有了新的依靠,那不是块烂木头是什么。只怕连这个男人也应该一起变成一块烂木头,被丢掉才好吧。”芳娘尖锐的笑道,怨毒铺天盖地。
  十分的美貌变成了十分的凄厉,反而平添一股鬼魅般的美艳。
  “沙夫人,冤有头债有住,静侯不是你的仇人,正相反,她还有债要同你讨。在那之前,你还是把自己的事情料理好,不要对着无辜的人苦苦相逼了吧。你们都忍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了结了,不是吗?”秋素心慢条斯理的说道,带着毫无遮掩的讽刺。
  芳娘被那轻蔑的眼神激得神志惘然,连嘴唇都是颤抖的。
  “大家把该说的都摊出来说清楚,不是很好。你讨你的怨,我们讨我们的债,前缘尽消最好,我们还有大把人生要好好的过日子,没有许多空闲同你耗。”
  秋素心的意思,不气的芳娘发疯不痛快。
  “你们……呵呵呵呵……好一个你们。相公,你看看人家,还不是夫妻就成了你们,为什么,我和你,就总也成不了我们呢?”
  芳娘反倒冷静了下来,挽了挽鬓边的头发,恢复了端庄的仪容。
  沙连雪冷冷的,表情声音里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情意绵绵。
  “为什么不是,你心里难道不明白?”
  “明白,我怎么不明白?”芳娘微笑,“你的心上人,你的孩子,都死在我的手里,我们怎么可能还是我们。你看,我不是很明白吗?”
  “你明白,你明白就不会毫无人性的牵连无辜,你明白,你明白又为什么要试图去破坏静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幸福!”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要是没有你的相助,我怎么可能做到。更何况,人家情深意重,和你一样的痴情不悔,哪里是我破坏的了的?你问我,不如问去你自己为什么要做我的帮凶?”
  沙连雪目眦欲裂,好半晌才压下胸中的万丈怒涛,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话来。
  “你问我为什么要做你的帮凶,难道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忽然不再做你的帮凶?”
  芳娘轻笑出声,“我何必问呢?当然是你有了靠山,不必再受制于我。不过不要紧,该传的消息我早就传出去了。当今皇帝虽然英明神武,但是多疑多忌,想必会对那些消息很感兴趣的。”
  “你————”沙连雪咬牙切齿。
  “不必故作姿态了,这么多年你都忍耐下来了,和一个你恨之入骨的毒妇朝夕相对,情意绵绵。今天既然敢和我扯破脸,就不会料不到我会做的事情。你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罢了,可叹我竟然在你这样的小人身上空付了一生,静侯,你说,你让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怎么能不对你妒之入骨。”
  “你和那个贱人一样,都不过是些出身贫贱的低贱女子,烂泥一样的东西,却怎么都能得到一个那样尊贵出色的男人全心全意地情谊,我呢?我堂堂守疆大将开国功臣的女儿,倾身下嫁,论起容貌才华,哪一样不是别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良配,却得不到丈夫的心。甚至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和一个低三下四的女人恩爱缠绵,生儿育女。你说,你让我怎么甘心,怎么不怨,我甚至连你这个妖怪都比不上!你说,我怎么能不恨!”
  芳娘的声音尖锐的要刺破人的耳膜,脸上却笑得温婉恬淡。
  只可惜,她杜鹃泣血,静侯和秋素心却视而不见。
  “你想说,当初的一切,都是你设计的,本来会死的应该是别人而不该是我的孩子吗?”
  静侯平静的问,脑中异常清醒,从没有像这样的清醒。
  “是,你的孩子不过是个运气不好的替死鬼,只可惜,那个运气好的,也没能好好的活下来,反而跟那个低贱的女人一起下了黄泉。这就是报应。”
  芳娘干脆的承认,甚至得意地笑了笑。
  “嗯,那么,你的报应又在哪里呢?”
  静侯抬头,倒竖起瞳眸————
  

章节83

  叮————
  房檐下的长命铃铛无风自鸣。
  静侯苍青色的瞳眸中安静的滑下一颗泪滴。
  碧血凝泪,蜿蜒过苍白的脸颊,啪的落在地上,却仿佛落在人的心里,激出无限扩散的涟漪。
  肌肉和皮肤撕裂的声音,裂帛般清晰而狰狞。
  静侯冰雕一样的站立着。
  耳后的长鳍乍然展开,指上利爪纵生,妖化得太过猛烈,来不及变化的人身鲜血淋漓。
  当巨大的蛇尾撑裂了衣衫甩出来的时候,架着卫霍的两个家丁已经面无人色的快要被吓得昏死过去,大张的嘴一张一合,眼看要大叫出来。
  瞬间,秋素心和沙连雪一前一后不约而同的纵身而至,把那两个家丁毙在掌下。
  支撑着身体的人横尸当场,卫霍跟着倒在了两具尸体上。
  沙连雪看着他,面露不忍之色,手下颤抖犹豫。
  秋素心冷笑着看看他们两人,转过身子不再理会,只盯住静侯的动静。
  现在就杀了他,呵,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阴冷巨大的寒气蔓延开来,静侯倒竖的瞳孔盯住面前的芳娘,空白一片,蛇尾滑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秋素心眯起眼睛,忽然发难,向沙连雪击出一掌。
  沙连雪猝不及防,被掌风打出房门,狼狈的跃出数丈方才站稳身形。抬起头再看去,秋素心正站在合拢的房门前,只把妖化的静侯同芳娘和半死的卫霍留在房中。
  “你——”沙连雪大惊。静侯妖化的样子他是见识过的,莫说卫霍已经残废,就算是完好之时也绝无可能从静侯手下生还,更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芳娘。
  “不要说,你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天。”秋素心看着沙连雪,怜悯的微笑。
  “静侯是你的心上人,这一天之后,她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能不能回头是我们的事情,你有自己的麻烦,不必多费心我们的问题。”秋素心安之若素。
  沙连雪知道秋素心向来狂傲,却从没想到他会狂傲到这个地步。
  “你明知静侯是妖,你明知她厌恶满身血腥,你这是要她万劫不复啊!”
  “万劫不复?谁生来不是渡劫的。更何况,她早就已经回不到当初了,你不是最清楚吗?”
  沙连雪哑口无言,咬紧牙根。
  若说罪孽,他们这些“人”才是真正罪无可恕,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静侯她是妖,而且……这次之后恐怕风雨欲来,你可有了对策。”
  “对策?”秋素心好笑,“你不就是我的对策吗?”
  沙连雪抬头。
  “静侯报仇,又何尝不是替你脏了手,你想要干干净净的置身事外,除非死了才行。”
  秋素心说的是真的,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反正他是做这行的,平平常常灭个门真的不会很费气力。
  沙连雪闻言,低笑出声,“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是活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不过你放心,虽然我不在乎我和这些人生不生死不死的,我欠静侯的,会一直还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这样,下辈子,他就不必牵连着“她”陪着做牛做马的赎罪。但那也没什么不好,哪怕是做畜牲,毕竟也可以双宿双栖了。
  这么多年了,“她”和孩子可还在黄泉等着他……
  沙连雪充耳不闻房中传出的凄厉叫声,径自沉沦。
  秋素心轻笑一声,侧耳凝听着房中的动静。
  同沙连雪也算多年的交情,若最后刀剑相向他也颇为遗憾,能合作解决最好,不然……他会善尽最后的情分,让他快点遂了心愿。
  静侯阿静侯,你是人也好,是妖也好,是神也好。事到如今,你生要与我相守,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芳娘第一次看到静侯的妖身,不是不怕的,但是心中的怨毒长年累月的存下来,早把好好的一颗心腐蚀成了一个鬼。
  既然早就是鬼,还有什么可怕。
  和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彼此折磨了这么久,如今豁出去把一切都掀出来,她只觉得痛快。
  低贱的女人,低贱的妖怪。
  她就算是死了,也是千金之躯。
  她有什么错!
  凭什么她付出一切却什么都得不到,只落得满手罪孽!
  凭什么低贱的宛如蝼蚁的女人能被百般宠爱,连个不是人的妖怪都有人为她不离不弃!
  凭什么她要成全退让!
  凭什么她要守着没有用处的良善任人侮辱欺凌!
  芳娘心中的怨恨越深,身子就挺得越直。望着随时能将她杀死的静侯,眼中尽是轻蔑鄙夷。
  
  静侯却不若芳娘所想的,凶性大发的扑过来。
  她只是静静的盯着她,倒竖的眼瞳里,一丝金光浮出来,慢慢的吞噬了原本的苍青色,瞳仁缩成一线,阴阳双瞳,一只越发的明亮,一只越发的寒凉。
  周身和眉眼之间的气息瞬息万变,时而凌厉如刀锋,铺天盖地压得人几欲窒息,时而阴寒似冰雪,刺骨刺心得要把人的血都冻结。
  芳娘几乎要窒息在这能将人凌迟的庞大妖气中。
  忽然,静侯笑了。
  三分邪,三分媚,四分的杀气,却有十足的尊贵。
  看着芳娘的眼神居高临下的仿若无情的神祗俯视着地上的蝼蚁。
  芳娘很想维持住眼中的轻蔑,但是她发现她做不到。
  房门不知何时被合拢,室内本来昏暗一片。但静侯蛇尾上原本暗青色的鳞片上尽染灿金,泛着夺目的光芒。
  静侯分明没有开口,但是一阵幽诡的笑声却无处不在的直接闯进芳娘的脑中,震的她身形剧晃。
  ——虽然只是个低贱的人,但是我还是要感谢你
  ——你用我的孩子作牺牲,是不是要用自己做祭祀
  金石交鸣一样的男声和琉璃破碎一样的女声交替混杂,直直穿过芳娘的头骨。洪钟巨响震动得她的头颅像要裂开一样的剧烈疼痛。
  “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就是我杀了你的孩子,你要杀就杀,不要装神弄鬼!”芳娘捂住双耳,疯狂尖叫。
  ——怪物?
  ——低贱的人,千万年来毫无悔改
  ——忘恩负义
  ——自私自利
  ——罪孽深重
  ——你们这种低贱的东西
  ——竟然一再的侮辱这天地间的神灵
  ——就从你开始,用你们身上的血来洗净你们加注在我身上的
  ——耻辱
  不断交替的声音仿若滔天的巨浪,在芳娘的脑中翻腾无休。芳娘再也忍耐不住,紧紧抱住头,滚到在地,痛苦的抽搐。
  
  静侯已经不再是静侯,她是眼睁睁看着未出世的孩子被残忍打落拉出体外的母亲,是千万年前被自己的奴仆狡借天力活生生酷刑而亡的神族。
  芳娘的怨恨,怎么比得上那千万年间的痛苦和仇恨;芳娘的怨毒,怎么比得上那血淋淋凌迟的锥心刺骨!
  利光一闪,“静侯”身上残碎的衣衫片片飞散,露出心口那个永世的伤痕。
  巨大的蛇尾慢慢的把在地上痛苦翻滚的芳娘卷起缠住,越勒越紧,直到骨骼咯咯作响才缓缓举到半空。
  尖利的长爪一点点地划破芳娘身上的衣衫,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租微微用力,鲜红的血液就喷出来,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汇成一汪血泽。
  血色的舌尖伸出来,舔噬过爪子上的血迹,融会着嫉妒,怨恨,恐惧,痛苦,那血液的味道浓郁而罪恶,异常甜美。
  芳娘的脑中,笑声轰鸣,撕裂了一切感官。
  蛇尾在芳娘的身上恣意游动,粗大的蛇身一圈一圈的缠绕上去,鳞片闪动。
  “住手————”地上瘫软的好像一滩烂泥一样的卫霍忽然拼尽全力的发出绝望的喊声。
  无法想象的巨大痛楚有如一把利剑,从芳娘的下体直劈进她的脑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极度凄厉的悲鸣惨叫让“静侯”脸上的笑容更加的炫目灿亮。
  布满坚硬鳞片的蛇尾没入芳娘的下体,在破碎的裙下蠕动着,不断深入。
  猩红的血液顺着芳娘雪白的大腿无休的喷涌滑落。
  无声的大笑在惨烈的悲嚎中盘旋轰鸣,屋宇摇动,天边一片血色云龙。
  ——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息为风
  ——世人不仁,神族不存
  

章节84

  “还不够吗?”
  秋素心拂开被传说中的神明那巨大力量冲击的残破的门扉,淡漠的微笑着站在门前。
  “静侯”抬起头,完全甦醒后的脸,混合着奇异的威严高贵和冶艳妩媚。
  ——不喜欢这种场面?
  即使沉眠了千万年,上古神族的力量仍然不是哪个凡人可以抵挡的。那个巨大的声音直接灌入脑中,秋素心也无法控制的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住。
  残阳如血。
  金色的巨大鳞尾在长发翻滚出的黑色波涛中起伏,即使这世上真有所为神龙,那么应该也不会有更庄严美丽的颜色。
  沾满了血液的爪子将一颗似乎还在跳动的心脏捧着按在胸口的巨大伤疤上。
  殷红的伤痕似乎因为吸收了生命灵魂同情感而变得更加的鲜艳。
  那张让人无法逼视的脸上,似痛苦,又似欢乐,甚至沉迷的半阖了那双足以光荜日月的眼睛。
  长长的睫毛泛着淡淡的金色,微微的颤抖,让秋素心想起那些浓艳的夜里,它们沾着泪水和汗水的样子。
  这样的场面对他来说算什么,在这世间,他也是个屠者。
  他不喜欢的是,恣意接受他的放纵,却根本不再是他想要放纵的那个人。
  ——觉得不甘心?
  琉璃一样清脆寒冷的声音在脑中响起,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提醒着秋素心,他面对的不是人,也不是半妖,而是曾经殒灭的神。在神族的面前,他的一切思想都无所遁形。
  秋素心冷冷的,扫了一眼地上血肉模糊的女人和一旁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卫霍。
  芳娘的身体被由下而上的斜斜撕开,只剩下肩颈和头颅还算是完整的,胸口被整齐的破开,脸上扭曲的痛苦和怨毒永远的凝固,死不瞑目。
  “这是‘神明’的喜好?”秋素心的身子定在门口,拒绝沙连雪的靠近,问得漫不经心。
  ——呵呵
  清脆的笑声,淡淡的,仿佛很开心。
  ——神?
  ——神族早就不存在了。神这个名字,一旦被背叛,被遗弃,就不存在了。对于背叛了我的人来说,现在的我,也不过是个妖孽,而已……
  ——呵呵……妖孽阿,究竟比神更好,不用端起神的架子,为了一个虚无的名字而压抑本性。你知道吗,充满了情感的血肉和脏器,是多么美味的东西。
  啊——
  轻轻的叹息,风一样的拂过,扬起了秋素心的头发和衣袂。
  他看着“静侯”陶醉的将那颗渐渐冷去的心脏贴伏在脸上,爱怜的摩挲,刺目的鲜红玷污了洁白的面孔,妖艳却哀戚。
  “那么静侯的情感呢,美味么?”秋素心眯起了眼睛。
  ——嗯?
  神族睁开眼睛,看着秋素心,温柔的笑了。
  ——你是真的在意那个孩子呢。没想到还有你这样的——人,难得,真是太难得了……
  ——你放心,我不会吃掉那孩子的情感。因为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从她的情感中醒来,或者说,她孕育了我。让我替她感谢你,留给她那么多温柔的记忆。
  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充斥在脑中剧烈的回响绝对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但是秋素心依然笑得出来,而且笑得很鄙夷。
  “你不是静侯,就不要用她的声音说话,如果过足了瘾,就请继续沉眠,然后把静侯还给我,如何?”秋素心对那个同静侯极为相似但全无感情的女声非常反感。
  神族似乎有点儿惊讶,眉头一动,笑得那么开心,几乎震破秋素心的头骨。
  秋素心咬牙切齿的忍受脑袋里面的声音肆无忌惮的横行。
  ——哈哈哈哈,真是可爱的孩子。这可不是你在意的那个孩子的声音,已经太久没有说过话,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我的声音是什么样子的了。
  ——你放心,这是我的声音啊,因为——我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混沌初开的洪荒大地上,我们忍受了漫长的寂静,才等到了人这种区分阴阳的东西,嘈杂,贪婪,丑陋,残忍,却消解了我们的寂寞。
  ——其实所谓人,对我们来说,本来同山中的走兽,天上的飞鸟,水里的游鱼一样,只是可以猎食的食粮。但是他们的声音抚慰了我们……
  神族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淡淡的温柔的怀念和哀伤。
  ——为了这些许的抚慰,我们忍受他们整日争斗不休带来的吵闹,忍受他们不断的征战给大地带来的疮痍,忍受他们盲目的猎杀争夺我们的食物,忍受着本性的折磨,纵容着他们在我们的领域中繁衍生息……
  ——但是,我们忘记了,人,是多么贪心冷酷的动物。
  ——我看着我的同伴们一个个的殒灭在人的手里,看着人自以为是的塑造出新的神明,哈哈哈,是啊,究竟是他们背叛了我,还是自己绝望了呢……
  轰鸣的声音戛然而止。
  秋素心脸色苍白的几乎快要去掉半条性命。
  看起来这位神族真的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啰嗦成这个样子。他在心里腹诽。
  就算是神明的痛苦,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深陷在自己回忆里的神族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杀意,连周身的气息都平稳了许多,但是看起来“她”还是“他”的也没有要自觉地沉眠的意思。
  他只是想要静侯了解事情的全部真相,这是她的权利,如果她要报仇,他也乐见她和过去的一切做个了断。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会放出一个早就不该存在的“神族”。
  杀人他很拿手,就算是妖怪应该也不难,但是一个神明?
  他还真的没研究过要怎么杀掉一个神明。
  秋素心在心里琢磨。
  或者他应该去查一查当初的人们是怎么把这个神族杀掉的?
  正想着,毫无预兆的大笑又在秋素心的脑中回荡,震得他一个踉跄。
  ——真是有意思的人,那孩子的运气真得很好。
  ——天雷九震,定我原身,剜角抽筋,剥鳞挖心,再引一把天火让我灰飞烟灭。
  ——你看,杀掉我很简单的,不过你舍得让那孩子承受这种痛苦吗?
  神族微笑着说着当年所受的痛苦,就像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秋素心猛抬头,心头一颤,是了,它有恃无恐,不要说天雷天火完全是传说中的东西,这身体是静侯的,它若死,静侯如何能活!
  神族三两下吃掉那颗把玩了半天的心脏,很有耐心的撑着脸,观赏着秋素心变幻莫测的神色,长尾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瘫在一边的卫霍缠起来甩着玩。非常惬意的样子。
  秋素心咬牙。
  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买,他后悔得心头爆裂也已经事到如今。
  早知如此,他就该干脆利落的把那些杂人闲事自己解决,完全不必让静侯去亲手了断那些早该被丢在脑后的无用前尘。
  不过是一点点的私心,不过是想看着静侯真的对那些前尘再无丝毫眷恋,不过如此而已。任何陷在感情里头的人都会做一些蠢事。但对秋素心来说,这桩蠢事竟然成了可能毁灭了一切的肇因。
  从遇到静侯,到对静侯动心,到不可自拔。
  这种愚蠢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秋素心的一世英明尽毁于此。今天,如果再因为这种事情丢了静侯,进而牵连到王府,那么他也不必活了,干脆同那个所谓神族一起被天雷劈死算了!
  ——还没想出办法吗?
  ——想不出来的话,那孩子可就回不来了,虽然,你想到了,她也不一定回得来……
  秋素心忍着脑中的剧痛,充满杀气的瞪住神情愉悦的神族。
  “你说什么?!”
  

章节85

  ——我说什么?睡得太久,忘性大,我不记得了。
  神族笑容可掬,那一瞬眉眼之间闪过的狡黠和妖艳,同很久之前西湖上的静侯非常相似。
  静侯潜入水底之前的那个笑容,同此刻的笑容重叠,让秋素心顿时警觉。
  绷紧了身体,顶着轰鸣在脑中的剧痛,硬是向前迈出了几步。
  ——被看穿了吗,真是个不得了的孩子
  ——不过,你可拦不住我。难得醒过来,不能不尽兴呢
  长长的一声叹息,仿佛从胸中吐出积压了千万年的浊气,血色的天空风流云变,狂风骤起。
  神族弓起身子,长发飞扬,一排无比灿亮的金色长鳍乍然展开,从脊背一直蔓延到长尾。
  远古的神明,即使曾经被当作妖异斩杀,也丝毫抹不去它所拥有的神威和美丽。
  轰鸣巨响,那间供奉着牌位的小小灵堂顷刻间倾颓成一片断壁残垣。
  秋素心首当其冲的被那股被释放的巨大力量击飞出去,落在十数丈开外的假山石上,挣扎着欲起,喉头一甜,竟喷出一口血来。
  沙连雪更惨一点,什么都不知道,人就被飞来的横梁撞飞,人事不省。
  偌大一个园子,因着这轰鸣巨响和之后到来的风动地摇而一片凄惶,人人瑟瑟不安,惊恐万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因为主人的严令而不敢上前探看,更加惶恐。
  呼啸的狂风卷着放纵的大笑,神族腾空而起,灿烂的金色鳞片和长鳍划过,宛如一道金色的闪电。
  人们越是惊慌恐惧,神族的笑声就越是欢愉。
  乘风而行,驭云归去。
  啊——
  这样的快乐,有多久多久没有感受过了——
  神族在半空恣意盘旋,伴着飓风和血色的云霞,惊恐的人们只能隐隐看到流动的金色光芒,被那股威严强大而又带着无比压力的力量压迫着,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上。
  只要有强大到无可反抗的力量,妖孽也可以是神明。
  若是有了更加有力的靠山可依,神明就和妖孽无异。
  人啊,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哈哈哈哈哈————
  神族俯瞰着秋素心固执的挣扎,不断的爬起,不断的被神力压迫,吐血倒地,又不断的试图爬起。
  嗯,这倒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呢,神族觉得非常有趣。
  ——想要找回你的心上人,就先找到我吧,你放心,不会太难的
  ——啊,对了,这个人还给你们
  神族忘记了尾上还缠着一个不知道死掉没有的卫霍,遂松了尾巴,把人甩下去。
  ——味道太混沌,不好吃
  扑通一声,从半空中直接被甩落的卫霍落进了园中一处蓄莲的水池,溅起大片的水浪。
  秋素心眼睁睁的看着顶着静侯身体的神族纵横而去,却全无办法,双目眦裂,竟似流下了血泪。

  乱世神异出,人首而蛇身,啖其肉,可为天下王者。
  漫长的时间里,神族不是从没有甦醒过,只是每次的醒来,都源自一场惨烈的悲剧,而每一次的沉睡,都是另一个悲剧的序曲。
  人类的愚蠢,自私,残忍,从来不曾改变。
  传承着上古神族高贵血脉的遗族,只能在这样的人间流离辗转。一世,又一世。人间用多少残酷的命运折磨神的遗族,醒来的神族就用多少腥风血雨报还。
  就这样,过了千万年。
  这一次,该从哪里开始呢?
  夜幕降临,隐没在幽暗之中的神族周身环绕着寒冷的雾气,好心情的自问。
  ——那个孩子很有意思,我很喜欢,不如这一次,先帮他解决点麻烦
  神族的声音很温柔,但是沉睡在血脉中的遗族却默然。
  绽放了一个异常美丽的笑容,神族无声无息的游动着身体。

  一夜之间,整个江湖血腥一片,哀鸿遍野。
  不管是白道还是黑道,下到堂口分会,上到总堂帮会,凄号和血色沿着一种奇异的轨迹蔓延开来,仿佛被一条巨大的蛇蜿蜒游走,吞噬掉无数的性命。
  一时之间,江湖之上人人自危,风声鹤唳,再也没有人有闲心思去争名夺利,勾心斗角。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能耐,更没有人知道原因。
  但是很奇怪,虽然不问背景势力的屠戮,却没有斩草除根的灭门,没有沾染过血腥的女人和孩子大都活了下来,虽然他们也都被惊吓的魂飞魄散说不出什么来,但却让整件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思议。
  仿佛那些动手的人无所不知,有觉得奇怪的人悄悄查了那些死去的女人甚至孩子,发现他们无一例外的身上都背负了血债。
  于是不由得有人开始猜测,是不是有什么妖孽作怪,或者怨鬼复仇。
  江湖仇杀再平常不过,没有人会“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到这个地步,而且,这样的事情也根本不是人力可为的。
  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的,死了数百条人命阿,什么人会有那个能耐,就算是云楼和“云上天”那两尊活阎王联手也不可能办的到。
  不是怨鬼妖孽作祟又会是什么!
  ——怨鬼妖孽阿,也没错,的确是被诛杀的怨鬼变成的妖孽。不过和“替天行道”可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挑食而已,那些人的血肉比较美味嘛……
  神族舔噬着利爪上的血液,神情满足。
  猎物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创世之初便诞生的神族,同这天地本是一体,虽然那强大的力量随着血缘的淡薄而不断的消减,但是毕竟,还是上古的神族。
  长久的饥饿之后,再一次的沉睡之前,尽情享宴。
  无人可以阻止,只有千万年来不变的月色,冷眼旁观。
  看红莲业火,处处开遍。
  看英明的武林盟主焦头烂额顾此失彼;
  看州府郡县的官员如惊弓之鸟纷纷派重兵严加防范;
  看金銮殿上的皇帝老爷对着接连呈上来的奏章暗报龙颜震怒;
  看被闻讯赶来的秋北歌火速带回别苑救治的秋素心从昏厥中醒来之后,如同被血染红的一双眼。
  听着兄长口中的那些消息,秋素心痛悔!
  他开始明白那个神族的意思。
  如果只是妖孽的传言,他尚可以轻松解决,就算沾上了复仇的血腥,他也早想好了对策。
  但是,一旦这些事情被传扬开来,甚至传到皇帝的耳中,就算静侯醒来,她又怎么能活!就算她能活下来,又让她怎么去面对!
  是他的错,全都是他的错!
  秋北歌不明就里,看着弟弟几近绝望的激烈神色,大为惊异。
  接着看到秋素心竟然不顾严重的内伤就要爬起来,赶紧把他压了回去。
  “你这是干什么!出门一趟伤成这个样子,不好好休养,要到哪里去!”
  秋素心仿若未闻,只是在兄长手下挣扎着要起身下床。
  秋北歌怒极,咬牙拍在秋素心的穴道上,把人放倒。虽然阻滞血脉有碍伤势痊愈,也总比让他去做死强。
  只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一向在江湖中呼风唤雨的弟弟如此狼狈,而那个静侯又去了哪里?
  回想了这一连串的事情,秋北歌的心中渐渐坐实了某些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第一桩血案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单云栖就开始警觉,但是他没有料到,事态还不明,就轮到了他的头上。
  下面的分堂次第传来坏消息,现在,就连他所在的总堂也没能幸免。
  虽然作了以测万全的防备,但是哪里是对手。
  平素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们,甚至连对手的影子都没有发现就丧了命,死装凄惨。
  让人杀的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这是第二次。
  虽然更加的惨不忍睹,但是一切的一切,却让单云栖不得不想起上一次西湖上的景象。
  飓风席卷,被打翻的灯火迅速燃烧开来,大火和浓烟中,无形的巨大杀气肆意蔓延。
  单云栖已经运功到了极限,全身的皮肤都呈现出冰冷的金石之色,看不清对手,无法进攻,只能全神贯注的防守。
  火焰的热浪和凄厉的嚎叫于他仿若不存,整个人凝成一尊雕塑。
  就在那道巨大的杀气以迅雷之势,携着裂山蹈海的压力向他袭来的刹那,此时听来绝对诡异的一道乐声忽然响起。
  低低的,却清晰的就像在耳边。苍茫而辽远的穿透了所有的声响。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那股强大的无可比拟的压力瞬间消失了。
  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凝成一线,传入他的耳中——
  欠单兄的,步某报还了。
  

【第十七卷 紫禁朱樱出上兰】

章节86

  步青衫凌风而行,足不点地。
  青色的衣衫鼓起,衣袂扬动,仿佛一只巨大的青鸟震动翅膀,正自在的飞行。
  身后不远处,一团流动的雾气以同样的速度不紧不慢的缀着他。
  冷月光华之下,将所有的血腥和凄号远远抛下,一前一后的踏月闲行,越走,越清静。
  屋舍楼阁,亭台花木,参天巨树,剪影一样从身边飞快的流过。
  步青衫的脸上一直有着从心里涌出的快乐。
  呵呵呵——
  清脆的笑声响起来,涌动的雾气散去,露出神族妖冶美丽的身形。
  巨大的蛇尾甩开,飞快的缠上了步青衫的腰身。一双生着可怖利爪的手温柔的从背后拥住了他的胸膛。
  步青衫没有半分惊讶,反手把神族的身体环抱过来,就着飞纵的势头,两个身体绞缠着,凶猛的摔进了前方那片广阔的湖水里。
  巨大的水花飞溅,打碎了月亮寂静的倒影,破碎的光华仿佛很多美玉碎裂开来。
  迅速的下沉,神族笑看着步青衫一双明亮荡漾着的眼睛,血色的红唇印了上去。
  属于神族的气息在唇舌交缠间缓缓流进了步青衫的身体。
  “人”的外貌无声的改变。
  乌黑的发色染上了深翠浓郁的碧绿,温柔清亮的瞳孔也尽染了那抹温柔的绿意。
  有力的手臂揽抱着神族的脊背,细腻的抚摸,放纵着冰冷的鳞片在身体上滑动摩挲。
  神族把步青衫的头拥在胸口,感受温暖的唇舌一点点地安抚着那道从未痊愈过的伤痕。
  巨大的蛇尾收起了金色的长鳍,滑过怀中人紧实柔韧的腰身,滑下那双修长的腿间,大腿内侧敏感的肌肤被摩擦,步青衫难耐的夹紧了双腿。
  几乎是夹骑在神族美丽强健的尾上,彼此拥抱,相互摩挲,让两具美丽的身体环绕成一个圆满的整体。
  恣意悠游在水中,鱼儿们远远的躲避。
  幽暗的湖底,金色和幽碧的光芒安静的交融。
  无声的,一只小小的陶埙从步青衫半褪的衣衫中落下,缓缓沉落。
  啊啊——————
  步青衫咬住了神族的颈侧,神族猛地抱紧了他的头颈,发出悠长的,无声的长叹。
  依在神族的怀中,看它伸开手,那只陶埙随即上浮,落在了神族的掌心。
  ——真是拿人这种愚蠢又自以为是的东西没有办法呢
  ——明明是召唤情人的讯息,却变成了什么祭祀的仪式
  步青衫似乎非常习惯这种只靠意识的交谈,依在神族的怀中,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
  ——你别忘了,我也是愚蠢又自以为是的“人”
  神族低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是啊,身为“神子”的“人”……
  步青衫从神族的掌心拿过陶埙,横了神族一眼。
  ——不然呢,让人知道,部族信赖的所谓“神之子”,其实只是得到了神族力量的凡人,更甚者,是神族的情人?
  ——有何不可呢?
  神族不以为然,只要够强大,就能为所欲为。
  ——和其他人在一起,本来就有许多不得已,尤其是身居高位的时候,更不自由,我也不过是顺应时势而已。
  步青衫把玩着陶埙,上身的衣衫已经被褪在腰间,露出大片细腻结实的皮肤,神族的手流连的来回抚摸。
  ——我给了你力量,你却不愿意与我共生,选择留下同人一起生活,这也叫做顺应时势?
  尖利的爪子划破了步青衫的皮肤,步青衫浑若无觉,手指顺着神族锋利的爪子来回游走。
  ——我不愿意啊,我不愿意同你共生,然后在漫长的时间里让你厌倦了我,或者我厌倦了你。
  哈哈哈哈哈——-——
  神族大笑,揽过步青衫的头,激烈的吻了上去,就像千万年前幽会的每一个夜晚一样。
  ——神族是寂寞的,但是也是最忠贞的。
  ——千万年过去了,我仍然只有你一个情人,倒是你,果然厌倦了我
  步青衫坦荡的注视着神族。
  ——是,所以我不能跟你共生,我太喜欢你,不想让你恨我。
  ——那么,我所爱着的,薄情的人啊,被当作异类的感觉,好吗?
  神族很快乐的笑着。
  步青衫也笑。
  ——很好,不必再压抑自己本性,那感觉,简直妙不可言。
  ——那么不再压抑本性的人,你千方百计的呼唤我出来,是想要做什么呢?可不要说,被我的血脉唤醒记忆的你,再次爱上了我。
  ——为什么不呢?你那么宠爱我,甚至不惜把自己的血肉分给我,赐我与你共生的神力,为什么我不能再爱上你呢?
  神族的笑容蓦然变得锋利无情。
  ——是啊,你是吞噬我血肉的第一人。但是,你也是我吞噬的第一个“人”。
  ——比起爱上我,你更喜欢杀了我
  步青衫剧烈的大笑,这辈子出生以来从来都没有笑得这么愉快过。
  他曾经得到过神族无上的宠爱,他的身体里有着神族不灭的血肉。
  就连师傅也不知道,在静侯第一次自残的时候,被那无法抗拒芳香诱惑,他舔噬过静侯妖化时的鲜血。
  神族的血脉唤醒了远古的记忆,从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是那个被桎梏在血色仇恨中的“步青衫”了,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自己而已。
  为了他自己。
  ——真的只是为了你自己?
  ——呵呵呵,那么,为什么不吃掉那孩子呢?只要吃掉那孩子,你想要得一切都能轻易得到,更何况只是区区的一颗人心。
  步青衫叹息,溺爱一般的笑容,抱住了神族的颈项,抚摸它耳后的长鳍。
  ——你还是不懂。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样子。真好,要是那个家伙也和你一样多好,我就不用费这么多心思。
  ——静侯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血族啊,我怎么舍得再一次吃掉你的血肉。我背叛了你,但是我还是一样的,那么喜欢着你啊。喜欢着你,喜欢着唯一拥有你血脉的那个孩子。你是我最初的情人,也是唯一最宠爱我的人。
  ——为什么,你要是个神呢?
  ——不要哭……
  神族温柔的舔去步青衫眼眶里的润泽。
  ——你只是,从来也没爱上我而已。
  步青衫死死的搂住神族的颈项,拼命咬住它的颈侧,身体急剧起伏,放纵的哭。
  他只会在它面前哭泣,只会对它任性,只会被它纵容。
  他那么喜欢它,胜过一切的喜欢它,但是,他没有办法爱上它。
  所以,只能伤害它。
  神族温柔的笑,闭上眼睛,金色的蛇尾摇曳,拥抱着步青衫,缓缓的上浮。

  血色蔓延。
  这片不夜的湖光也变得暗淡。
  偌大的湖面上再也看不到数日之前的繁华和奢靡,只剩下几条空船和一片寂静的月色。
  伏在水面上慢慢的游动。
  水波顺着身体后退,一波一波,仿佛千万年瞬息流淌的时光。
  人间还是那座人间,人和神族也不曾改变。
  只有时光,永远回不到一切刚刚开始的那个——从前……
  静侯——————
  嗯?
  怀抱着步青衫,神族刚要雾化腾空,忽然远远的湖岸上一声大叫,回荡着划破整片清冷寂寥。
  回头看过去,神族笑了。
  它还在奇怪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敢在深夜到这里来。看起来,它的血族,比它的运气好得太多……
  

章节87

  “师傅————”
  聂拂衣在花喜落额头一按,满面不甘的人软倒滑落。
  清秀的娃娃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悲悯,轻轻把花喜落放在床上,落下结阵。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
  步青衫那孩子能隐瞒了他那么久,上古神族的力量,果然同传说中一样。
  清心寡欲是神,暴戾嗜血也是神。
  为善为恶之在一念之间,一者天堂,一者地狱。
  只是那地狱,是拉了世人作陪的无间地狱。
  孩子,可千万别真地把这人间变成了地狱,那他可就真得成仙去不可了,这人间的酒他还没喝够啊……
  
  “王府的大夫还没到吗?!”秋北歌厉声问道。
  “已经派人带了最快的马去接了,属下再派人去迎。”
  “快去!务必用最快的速度把人给我带来!”
  “是。”
  诚惶诚恐的手下衔命而去,秋北歌坐在弟弟的床边,心急如焚。
  那天不得点了秋素心的穴道让他昏睡之后,弟弟就再也没有清醒过。已经几天了,高烧不退,浑浑噩噩的都是含混的说胡话,不然就是喊那个静侯的名字。
  秋北歌从头到尾的什么都不清楚,像要解决事情也无从插手。
  那个静侯消失的无影无踪,弟弟又变成这样,沙连雪府上门庭半毁,人伤的比自家弟弟更重。他连个可以问话的人都找不到,只能干着急。
  越想越急,越想越气,恨铁不成钢的皱眉盯着满脸青白交错,眼窝烧红的弟弟,一面帮他更换降温的布巾,一面咬牙。
  好你个小子,整天任性妄为他们都纵容,就因为相信他有本事闯祸就有本事收拾。
  多少年都放心过来了,竟然忽然闹这么一出,真是——
  这里担心弟弟,那里还要为皇上尽忠。
  杭州城里里外外闹成这样,左近的重镇也都纷纷闹出血案,犯案者不但没有踪影,连个头绪都找不出来。
  一众大小官员都变成了缩头乌龟,皇帝知道他人在这里,干脆把这烂摊子甩给了他。还严令限时解决。
  真是天杀的!
  饶是秋北歌天纵英才,此时也不由得内外不宁,焦头烂额。
  “世子——”侍卫气喘吁吁的飞奔进来,“回禀世子,王府的大夫到了!”
  “快带进来!”
  “是!”
  王府的大夫是延平驸马从异域请到的奇人,正是成功在他们兄弟身上中下命蛊的那一位,堪称华佗再世。
  秋北歌听说大夫到了,心里一松,就要站起来。忽然手上一紧,低头一看,对上了秋素心异常明亮的一双眼睛。
  “大……哥……”
  “你可算醒了。”秋北歌大喜,“大夫也到了,让他帮你疗伤。”
  “大哥……别用凝碧……”秋素心声音虚弱坚定。
  秋北歌闻言,剑眉立起。
  凝碧是王府独有的奇药,是当年皇帝体贴亲弟弟上阵杀敌凶险难测,特意御赐的圣品,本身就有奇效。服下凝碧,再辅以王府大夫的妙手行针,只需沉睡上七天七夜,不管是什么样的重伤重症,都能起死回生。
  秋素心眼下的状况,心病大于伤病,只要七天的休息,定能恢复如初。可他竟然拒绝,这让本来就焦急的秋北歌如何不怒。
  “我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身体出不得半点差错,大夫呢?”
  “小人在。”一路风尘仆仆的大夫早就侯在一旁。
  “用药。”
  “是。”
  “大哥!”秋素心的手铁铸一般牢牢握着秋北歌的手臂,目光如火,一字一顿,“我,不、用、凝 、碧!”
  “你——”
  “大夫,请你……换别的方法……”
  “这——”大夫犹豫的请示秋北歌。
  “你到底到干什么!”秋北歌已是怒极。
  “我……有不能失去的东西……要拿回来……大哥放心……我不会让王府蒙羞,事情过了之后……我自会向爹娘和大哥……谢罪……”
  两兄弟极为相似的琥珀双眸对住,彼此眼中都是熊熊烈火。
  片刻,秋北歌摔开弟弟的手,起身背过去不再看他。
  “大夫,照他说的做,我管不了你,但是事后,我要一个明白的交待。”
  秋素心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虚软的松了一口气。
  “多谢大哥。”
  秋北歌哼了一声,大步走出房去不再理会。
  大夫忙上前诊治。
  秋素心闭上眼睛,脑中静侯的诸般表情和神族冰冷的笑容交错,一片燎原的红莲之火熊熊燃烧着,蒸腾着他的神志。
  他,说什么都不会输给那个“神族”的!
  
  神族腾空而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岸边人比月色更明亮的眼睛。
  那种固执到单纯的眼神,真可爱~~
  想不到这一次醒来,会遇到这么多有趣的人,偏头看了看怀里的那一个,金色的阴阳双瞳更加灿烂。
  江行舟本来应该在“云上天”的总堂里克尽职守,救治门人的,但是药师的敏锐让他闻到了极淡的,熟悉的味道。
  他曾经留在静侯身上的,药的味道。
  天才药师配置的药粉,如果催进皮肤里去,终生都不会消散,可惜,他还没来的及在静侯身上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记,就失去了静侯的踪影。而且再也没有办法找到她。
  但是,虽然只留下了一点点,对于他来说,也足够了。
  他终于又看到了那具夺走了他所有神魂的美丽身体,只有更加美丽。
  抛弃了需要他的门人,不顾一切的追寻着自己的渴望而来,终于得偿心愿。江行舟不知道,自己笑了。
  孩子一样的笑容让神族觉得分外有趣。
  微微扬头,江行舟被一股吸力抓起,虚空定在了神族的面前。
  无限美丽的双眼就在面前,诡异变幻的鳍散发着淡淡的金芒,人身蛇尾,流动的金色鳞片和那身体上完全展开的巨大背鳍。
  梦中无数次追寻着的人就在面前,巨大的冲击让江行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眼睛贪婪的将神族的一切都收揽进视线,发觉到神族怀里衣衫不整,姿势慵懒的男人,江行舟的眼神一顿。某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涌了上来,染上他的眼睛,皱起他的眉头。
  哈哈哈哈哈哈——
  连嫉妒都这样坦白,怎么会这样可爱!
  神族多么愉快,抓住了江行舟的脖子,把人拉到面前,冰冷的气息就吹拂在他的脸上,只差毫厘,就可以碰触到彼此的嘴唇。
  好干净的魂,说不定会非常美味~
  神族偏头,思考。
  步青衫不动声色,依在神族怀里,静静的旁观。
  尖利的爪子贴在江行舟颈侧快速跳动的血脉上,缓缓的划动。
  眼中灿烂的金色愈发的炫目。
  忽然,微弱到近乎虚无的小小触动从血液深处传来,最靠近心脏的某处,轻柔的软了一下。
  神族一愣,温柔的笑了。
  ——原来你一直醒着吗
  ——好吧好吧,听你的,我不吃他
  吹了一口气,江行舟反射性的闭上了眼睛,唇上一凉,被滑腻的舌头挑开了嘴唇,探了进来。
  有什么东西流出去了。
  江行舟感到身体里的空虚,开始挣扎,但是怎么也挣不开神族的掌握,脸色惨白,渐渐虚软。
  餍足而分开的两张唇间牵出细细的银丝,神族舔过嘴唇,扬手把已经昏厥的江行舟扔回岸边。
  ——这样,你放心了吗,我可爱的孩子
  沉默无声,靠近心脏的血脉再次沉默。
  神族微笑,腾空而去。
  空寂的湖边只留下了失去知觉的江行舟。
  
  被吞噬掉不该存在的情感,醒来后,你将不再记得你不该记得的“人”。
  要乖乖的,才能活的长久,不要辜负了那孩子的“不忍”呢……
  

章节88

  金色的闪电横过天空。
  阴云滚滚,巨雷翻滚,倾盆大雨无休无止,再也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天。
  血案还在持续发生,但是诡异的局限在南武林的范围之内。
  百姓们人心惶惶,神人降临扫平邪恶和妖孽降临为祸世间的传闻开始言之凿凿的迅速流窜开来。
  往常在江湖上声名显赫呼风唤雨的门派和势力苟延残喘着。
  官府的人疲于奔命却一无所获。
  皇帝震怒。

  步青衫同神族一起,身体里来自神族的血肉鼓动着,感应着那种狂热和悲伤纠缠在一起的激烈情感。
  最后的晚宴。
  用深深的罪恶和甜美的血腥,送行。
  “已经,足够了。”
  步青衫闭上眼睛,贴在神族的耳畔,轻轻的叹息。
  丢下手中的残尸,神族染血的双手拥抱住步青衫的身体,吻上他的唇。
  ——是吗,够了?
  ——那么,也该到了最后的时候了……
  真身现世,金色的鳞片和背鳍在墨汁般翻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
  究竟是神明降临肃清世间罪孽,还是妖孽出世危害世人。
  谁知道呢?
  金座上的皇帝担心江山不稳,老百姓担心性命不保。
  恐慌或惊惧,但,那一切,其实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完全体的神族宛若一道横空劈落的万钧雷霆冲入王府的别苑。
  在神医的妙手下勉强恢复了些体力的秋素心听见外面的嘈杂,一头冲了出去。
  武功高强的侍卫和秋素心手下的那些杀手们在飓风的冲击下,四处飞撞。
  正因为神族的动作太过迅速不知到哪里寻找而束手无策的秋素心看到浓云中金色的光芒,眼睛瞬间瞠大到极限,不知从哪里凝出的力量,竟然在神族盘旋着冲进那小湖中时,纵身跃入,扑抓到了神族的尾端。
  神族同步青衫回头看看咬牙拼命抓紧不放的秋素心,不由相视一笑。
  人身蛇尾的神族高高跃起,一切的声音仿佛都停顿了。
  灿烂到能将人眼睛刺瞎的光芒暴涨。
  等到能再度看清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消失了。湖面上甚至没有泛起半丝涟漪。
  “公子——————”
  疾速的游动和水波的冲击让尚未痊愈的秋素心失去了意识,却不能将他甩掉。
  到达那片神秘的地下洞天,浮出水面。
  神族抬起蛇尾,露出秋素心一张青白的脸。
  步青衫伸手探探。
  “还活着。”
  神族笑。
  ——这么有趣的孩子,怎么舍得让他死呢
  近乎凝固的氛围因为神族的到来而蠢蠢欲动,步青衫将秋素心放在一座大的岛屿上,回头凝视神族。
  “你真的不会后悔?”
  神族美丽的双眼眯起来。
  ——啊,我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天……
  步青衫微笑,泪盈于睫。
  “对不起,让你寂寞了那么久。我不能给你你要的爱情,至少,我能帮你终结永恒的寂寞——”
  伸展开双臂,悬浮在半空。
  光滑完好的皮肤忽然绽裂,鲜血缓缓渗出,渐渐汹涌,落入平静无波的水面。
  翡翠一样的深碧,同情人的头发和眼瞳一样的颜色,被染成了一片无尽的血海。
  步青衫俯视着水中的神族,牢牢的凝视,就像神族凝视着他。
  无风自起的水波,是很久很久以前,他无意中闯入,打破了亘古的寂寞——
  汹涌的波涛,是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热烈情感和共享过的极乐——
  神族的血,是它们的力量,也是它们的性命。
  他得到了神族最深的爱情,可惜,他根本不是个值得爱的人,他回报的只有——背叛——
  被愤怒的神族活生生的吞噬,他从来就没有恨过,那是他应得的。他利用了神族的寂寞得到力量,那是他应得的。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后悔的,
  无论哪一世,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自私自利的人,为了自己的欲望,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他后悔了。
  他还是没有爱上它,但是,他喜欢它。
  从血液中传来的痛苦,绝望,和永远没有止境的寂寞,他让它痛苦的太久了。
  翻涌的血海捆住了神族的身体,穹隆上凝聚起轰鸣的雷霆。
  应该是胜过凌迟的痛苦,神族却在欢笑。
  来吧,短暂的痛苦之后,就是永远的解脱。
  它一直渴望着的解脱。
  同类们早已灰飞烟灭,曾经得到过它眷宠和守护的人类早就背弃甚至遗忘了它。
  它已经失去一切,只有千万年来累积的怨气让它游魂于这世间,无法安息。
  来吧,曾经分食过它血肉得到它力量的人啊,来吧……
  它不会后悔,就算不能共生,至少,可以让它彻底的死亡。
  这一次,永远都不要再醒来——
  步青衫凝视着神族,泪水终于落下来。
  隔着遥远的距离,无声交换最后的吻。
  害怕寂寞的情人阿,这一次,他会亲手终结掉它的所有痛苦。
  举起的手猛地挥落。
  落雷如剑,贯穿了神族的身体——
  啊啊啊啊啊——————————
  神族的绝喊唤起地动山摇,穹隆摇撼,宁静的水域开始崩落。
  雷霆九震!
  源自神族本身的力量,反扑回去,每一次,都粉碎着神族的原神。
  千万年前的痛楚不及此刻的万一,无边的血海被挣扎翻滚的神族搅起滔天巨浪。
  泪水从步青衫的脸上不停滚落,手上的雷霆却没有半分迟疑。
  就快了——
  再忍忍,就快了——
  灰飞烟灭前的最后一刻,神族因痛苦而狰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安宁的笑容,一切安静下来,不再有任何声息。
  步青衫飞落,抱起神族的身体。
  巨大的背鳍消失了,金色的鳞片渐渐暗淡,慢慢恢复成青碧的颜色。
  最后的上古神族,再也不存在了。
  步青衫慢慢抚摸过那冰冷的脸颊,属于神族的温度已经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有静侯妖化后的冰冷。
  ——谢谢你,到最后,也一直是爱我的。
  他会一直后悔,直到他彻底忘记之前,他都会后悔下去的。

  支撑这片水域的力量已经消散,神秘的水域持续崩塌,普通的水通过水道倒灌进来,淹没了许多小的岛屿。
  步青衫一手揽抱着静侯的身体,一手抓起秋素心,飞快的离开这个地下洞天。
  当他们踏上地面的那一刻,脚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这世上最后一个沾染神族气息的地方也不存在了。
  耗尽力量的静侯恢复了人身,安静的躺在步青衫的怀里。
  面色苍白,神情宁静,仿佛她也同神族一起死去了一样。
  被毁灭的只有神族的原神,但是静侯源自同样血脉的灵魂仍然经受了巨大的冲击。
  而且,恐怕不仅如此,静侯本来就破碎的灵魂只怕此刻更加千疮百孔。不过,那就已经不是他的责任了。
  脱下外衣,包裹住静侯赤裸的身体,把她放躺在秋素心的身边。伸手按住秋素心的天灵,同静侯同源的力量顺着灵魂的门户流进秋素心的身体。
  青碧的颜色逐渐从步青衫的头发和眼瞳中退去。
  直起身子,步青衫抬头看着云收雨住露出的夜空中皎洁的月亮和闪烁的星子。
  温柔的风拂过,带来湿润清新的味道。
  感觉到秋素心即将醒来的的动静,回头再看了静侯一眼,步青衫转身离去。
  从这一刻起,他们的故事,同他再也没有关系了。
  

章节89

  ——那是个,好孩子呢……
  一滴泪水顺着静侯的眼角轻轻的滑落,感觉到身体被一副温暖的怀抱拥得更紧了些。
  静侯睁开眼睛,看到秋素心的眼睛。
  琥珀色的,睁得大大的时候,就像只性情暴躁的猫咪。
  忍不住的放声痛哭,泪如雨下。
  秋素心把人按在怀里,自己的身体也还在颤抖,一下一下的拍抚着静侯的后背,也让静侯在怀的充实感安抚自己。
  “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什么也没能为你做……”
  秋素心一遍一遍的低声道歉。
  静侯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从头到尾,他都在她身边,不离不弃。这就够了,太够了。
  天边已经开始亮了起来,宛若噩梦的那几日,就像这黑夜一样了无痕迹的散去了。
  轻柔的风吹过来,带着江南水乡独有的清新和潮湿。
  秋素心抱起似乎要把一生的泪水都流下来的静侯,慢慢的往回走。
  别苑里,已经焦急的就差上天入地的秋北歌看到弟弟毫发无伤的抱着静侯回来,惊讶的眼靖乎瞪出来。
  一代风流潇洒泰然自若的形象阿,被这弟弟毁的七七八八了阿。
  把哭累睡着的静侯安置在自己的寝房中,秋素心去面对自家兄长。
  遣开所有人,命令手下严密把守,关在书房里,秋素心信守承诺,把所有的事情向兄长做个交待。
  秋北歌的脸色由怒转惊,渐渐面沉似水,看不出底来。
  秋素心说完,静静的听兄长发落。
  秋北歌看着自己弟弟愈发坚定沉稳起来的神色,心里暗自叹息。
  从小到大,这弟弟一直是聪明的那一个,行事虽然往往匪夷所思,却也算是有分有寸。家里人勉强放心,也不太约束。如今小兽撒野了,再来管,只怕也晚了。
  不过这一次,他这弟弟可真是让他开了眼。这种事情,若非种种事实摆在那里印证,他是怎么都无法相信的。
  一个不知是神是妖的女人,那么多的人命血案,还牵扯了大将军的女儿,国舅爷的儿媳。
  如何对皇上交待,如何平息民间的流言,如何保住王府上下的安宁。
  事情不是不严重,而是严峻的千钧一发。
  但是不知为何,看着仿佛一夜之间从一个桀骜少年长成一个成熟男人的弟弟,秋北歌却只想笑。
  “你打算怎么办?”压下满腹的苦笑无奈,秋北歌语气沉肃的问。
  秋素心毫不退缩的对上兄长的目光,胸有成竹的微笑。
  “我一力承担。”
  “你的烂摊子当然你收,还指望别人来帮你收拾善后不成?”秋北歌瞪了弟弟一眼,面无表情。“但是你要知道,你背后还有一整个王府,还有爹娘,你去做杀手混江湖,我们没有阻挡过你,但你也要明白自己的立场。”
  “我明白。”秋素心点头承诺。“等静侯休养一阵子,我会带她回去拜见爹娘。”
  秋北歌皱了下眉,拿起手边的茶盏,沉吟了下。
  “那个尚且不急,等你把这些事情处理好再作打算也不迟。”
  秋素心闻言,脸色不由一沉,瞬间又若无其事的对秋北歌笑笑,道:“这些日子累了大哥了,您也好好歇息一下,皇帝那里,小弟自有办法交待,一定不会让大哥为难。”
  秋北歌点点头,挥挥手,“你重伤未愈,让大夫先帮你看看,休息一下再作打算。”
  “我知道了。”秋素心站起来,“那么小弟先回房了。”
  “去吧。”
  秋北歌看着自家弟弟走出去,脸上的疲惫之色方才显露出来。
  太不让人省心了啊。皇上那里还好说,爹娘那里却要想个说辞先交待过去才行。
  摇摇头,秋北歌无声的叹息。

  回到房中,侍从刚把膳食端上来,正要退下,看见主人,急忙行礼。
  “小姐醒了吗?”
  “回主人,还在歇息。”
  “嗯,你下去吧,知会先生一声,请他待会儿来一下。”
  “是。”
  侍从行礼退下,秋素心放缓了脚步,走进内室。
  帘帐低垂,静侯还沉沉睡着。
  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掀开帐子坐下来,看着静侯安然睡在自己的卧榻上,心里一直悬着的地方忽然就踏实了下来。
  忍不住伸手去静侯的脸颊上轻触了下,想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存在。
  静侯的眼睫动了动,有些迷蒙的睁开了眼睛。
  “我吵醒你了。”秋素心安抚的摸摸静侯的头发,“再睡一会儿吧。”
  “不了,我已经睡得够久了。”静侯的声音有些沙哑,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身上已经被换上了一袭月白的中衣,头发散落下来,不甚有精神的样子很是荏弱。
  秋素心把被子拉到静侯的胸口,连人带被的抱到膝盖上坐着,顺手在背后轻轻拍了几下。
  “既然不想睡,那么吃点东西?”
  听到“吃”,静侯不禁皱眉,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却又不忍心拒绝秋素心,于是点了点头。
  秋素心吩咐了一句,侯在外面的随侍立刻进来,把温在笼具中的膳食端了过来。
  精致的几样小菜,熬得绵软的粥,看起来本应让人食指大动。但是那股子食物的香气传到静侯鼻端,却让心里压着的那些不舒服的感觉全都涌了上来,胃里抽紧,脸色霎时就白了下来。
  转头把脸埋进秋素心的怀里,用力咬着舌尖压下那股呕吐的冲动,抓着秋素心衣襟的手上,连骨节都泛着白。
  秋素心心里一紧,脸色沉了下来,让人把食物赶紧撤下去,抱着静侯又坐回榻上。
  怀里的人全身冰凉发抖,时有抽搐,秋素心怎么会感觉不到。用手一下一下顺着静侯的后背,半天也不见好转。干脆把静侯压躺下,自己合身压了上去,头靠在她的颈窝,发觉静侯的身上湿凉凉的,竟然都是冷汗。
  心里发涩,温热的唇在静侯跳动的颈脉上啄吻,把身下的人,再抱紧一些。
  被身上人的温度和重量缓和了些痛苦,静侯松了眉头,顺着秋素心的动作,和他在颈间游移的头厮磨。
  “你可知道,这副身体曾经吞下多少血肉,这双手下曾经丧过多少性命。”
  静侯轻轻的声音,近乎耳语。
  “我一早知道你是妖,那又如何,死在我手下的人就少些吗?更不要说,那些人不是你吃的,也不是你杀的,与你有何干系。”
  秋素心反驳得很快也很蛮横,他一早知道,静侯的心病是什么。
  静侯被逗笑,“你当我没杀过人吗,我手下的血腥也不少阿,就是‘它’动手的时候,我也是知道的,这和我自己做了,又有什么差别。”
  秋素心撑起身子,望住静侯。
  “你想说什么,你罪孽深重?若说杀孽,我身上的也足以下地狱十次不止,若说吃人。天下大乱的光景里,生灵涂炭,颗粒无收,人性之剩下恶,别说是吃人,就算是吃掉自己的父母妻子孩子的,也大有人在。你这又算什么!”
  “你明明知道那是不一样的,不要强词夺理。”静侯无奈。
  “哪里不一样,什么叫做强词夺理。一样的事情,还有分什么时候做是罪,什么时候做不是?难道要我看着你傻到把自己用什么罪孽淹死?”秋素心笑得凉薄,“静侯,我是没有良心的,也没有什么是非道义伦理道德。对我来说,想要,就去拿,阻碍,就毁灭,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祸害活千年,好人不长命。为什么?因为人如果想要活的好,活的长,首先,就不能把自己当人看。静侯,我不会为你脱罪,你满身罪孽最好。就算你今天清清白白,我仍然会把我的罪孽染在你身上,所以,什么也不要想。你只要想着,怎么样和我一起好好活下去就行了。”
  能把这种大逆不道天理不容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静侯简直哭笑不得。
  他们是不一样的人,她还有良心。如果只是为了生存而造杀孽,她也不会有任何的悔意,但是,并不是那样阿。
  尽管如此,静侯还是笑了,挣扎着从秋素心的身下伸出手来,摸摸秋素心一张俊美的和恶魔没两样的脸。
  真好,有人陪着自己一起下地狱的感觉,挺不错的。
  

章节90

  “怎么,还是吃不下东西?”秋素心在廊前的亭子里找到了静侯。
  一旁的石桌上,喝空的酒壶歪歪倒倒的堆了好几个,下酒的菜却纹丝未动。
  “你放心,我早已经过了会寻死觅活的年纪了。”静侯笑笑,把一只杯子丢给秋素心。
  秋素心接住杯子,倒上一杯酒,喝了一口。
  静侯趴在桌子上看着他风姿灵秀,笑个不停。
  岁月静好,人闲花落。
  “到底是江南,什么时候都好风光。”静侯感叹。
  “江南的这个时节风景确实不错,但西南腹地也不逊色,等我们回去,我带你到处看看。”秋素心微笑。
  静侯看他一眼,喝了一口酒,并没有回答。
  秋素心的笑容也不由收敛了下来。
  半晌,静侯把玩着手上的酒壶,轻轻的开口。
  “我想回山上去了,这一次,我想我应该和你好好道个别。”
  秋素心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看着静侯,似乎要把她看出两个窟窿。
  “你要不要数一数,你前前后后从我身边逃走了多少次。”
  静候沉默。
  秋素心可不会真的以为她在反省。
  “要不要我把手指头也借给你数一下。”
  静侯笑出来,“不用了,一只手就够用了。”也不过就是两次而已,真的不多阿。
  “这次我提前知会过了,就不能算是逃走了嘛。”
  秋素心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嬉皮笑脸的女人抓过来按在膝盖上。
  “你到底在想什么?”是什么念头让她觉得事到如今她还有再从他身边离开的机会。又是什么念头让她到现在居然都在想着离开他?!
  当秋素心皮笑肉不笑的时候,她会害怕。但是当他这样形于外的展露怒气的时候,静侯反而不害怕了。
  “我们之间,是行不通的啊。”摸摸秋素心紧绷着的脸,“我答应了师傅,下山找到师姐之后就要回到山上和他好好修行的。师姐没找到,却惹出了这样大的麻烦,这世间容不下我的。”
  “你怎么知道容不下?”秋素心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世间的人,只有你要我。我如果留下,也只能留在你的身边。”静侯直视秋素心的眼睛,“你要我,我也知道你要的起我。我闯出天大的祸事来你都一定有办法收拾,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但你真的知道要我是怎么回事吗?”
  秋素心牢牢的盯住静侯,压抑着情绪等她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当年我要死,天不让我死。所以我活了下来,再也不想死。秋素心,你要我,但你真的了解我吗?你只知道我是妖,但你又知道妖是怎么一回事?你以为我为什么三番两次的要从你身边离开?”
  “我的妖性觉醒,但是我从来都没有修行过。所以,我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一个半妖的身体。你能接受你身边的女人每年都恢复成半人半蛇的样子在冷冷的水里休眠上一整个冬季吗?而你的家人,就算再如何放纵你,再如何没有门户之见,又真的能容忍你带回这样一个满手血腥惊世骇俗的女人吗?”
  “就算这一切都不是问题,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个半妖的身体能活上多久。我的相貌,甚至从妖化的那天起,就没有改变过。你能忍受一个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女人留在身边吗?”
  听着静侯用平淡的仿佛满不在乎的语气质问,秋素心的怒气反而消散了。
  把静侯的头按在肩上,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我该高兴吗?你这只胆小的妖怪,终于肯把不安的那一面掀出来给我看,虽然还是不够坦白。”
  静侯默不作声,一动不懂动。
  “你只是怕我会后悔,怕自己再错一次,傻孩子……”
  静侯天性敏感,虽然并没有什么大的征兆,但兄长明显不置可否的态度她一定是发觉了。而且,对他也依然没有完全的信赖。
  这都没有关系,她终于开始为他患得患失,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拍拍静侯的后背,“提醒我,从此刻开始,要把你牢牢的拴在身边,一刻都不能离开视线。”
  静侯困窘的脸都红透了,她明明是认真的和他分析厉害,怎么三两下被这男人搅和得好像她在故意撒娇一样。

  稳住静侯,秋素心开始正式的动作起来。
  其实有时候看起来越严重的事情,反而越容易解决。只要静侯不给他来个腹背夹击就好。
  皇朝更迭不过几十年,当朝皇帝最大的心患就是他戎马半生拼死打下的这个天下安不安稳,手里的皇权牢不牢固。
  都说常山王只是个空有勇武却胸无城府的猛将,但是一个有勇无谋的人怎么会甘愿舍弃财势和兵权去做一个闲散的王爷,保住忠君的美名和后代的平安富贵。
  相比之下,仗着自己开国元老的身份拥兵自重,天高皇帝远的做着一方土霸王的那位将军可就真的不怎么聪明。
  自以为同皇后的嫡亲联姻,就屹立不倒,皇帝也要敬他三分的心态,早就让多疑猜忌的皇帝心生不满。
  皇帝老了,人一老,有些时候反而会更急躁,尤其是一个信仰权势的人。
  沙连雪的恨历久弥深,复仇的准备当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一次之后,国舅府倒占了便宜,大义灭亲,外戚干政的嫌疑也会被冲洗一新吧。
  至于芳娘借将军府的势力散播出去的关于妖孽降世的谣言,那反倒帮了秋素心的忙,不然,他还要想办法制造些谣言传出去,那效果可就没有这样来的逼真了。
  乱世神异出,人首而蛇身,啖其肉,可为天下王者。
  这样的传言,皇帝可不会喜欢。
  秋素心手中掌握的那些当朝权贵的“秘密”,加上沙连雪的倾力相助,事情按照预想的方向一步一步的正在消弭之中。只待秋北歌限期之后上报给当朝天子。可以想象的是朝中的一场权力更迭。
  但是就像静侯所说的,天大的祸事他都有办法解决,倒是家里面的事情,让秋素心稍微犯了难。
  秋北歌一向纵容他,知道这是他的选择,不至于去为难静侯,也不曾对他说出半个不字。但是态度明显的并不赞同。
  秋素心可以无视天理道义,但是他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家人,他不可能抛弃。但要他放弃静侯,他也决不甘心。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让他的家人能接受静侯,进而名正言顺的把人留在自己的身边。
  天大的事情无关紧要,这种看来家长里短的事情,倒让秋素心犯难,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两全的办法来。
  偏偏静侯那里一点也不配合,不同他一起努力也就罢了,不相信他也可以慢慢来,净和他对着干,有事没事的就想退缩这一点实在是让他忍无可忍。怒气直接的表现在床底之间,只差没把王室秘传的春宫七十二式全搬出来试一遍。
  当然静侯也要负上一半的责任,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全然的配合。无论秋素心怎么兽行,她都承受下来,甚至欢迎。
  秋素心是明白的,嘴上虽然说的通透,静侯的心里始终是放不开的。和他这个“人”不一样,静侯是太有良心了,只有被做到奄奄一息,她才能睡得着。即使这样,也常常在睡梦中不停的冷汗呓语。
  秋素心是痛而不快,他很享受同静侯的鱼水之欢,当然更喜欢静侯的迎合,但是每每看着静侯隐忍绝望的表情和眼下青黑的颜色,心头就是一阵软弱的痛楚。
  强硬如秋素心,此时也迷惘,究竟如何才能打破眼下的僵局,让一切变得明朗起来呢?
  


【第十八卷 与君相见即相亲】

第九十一章

  秋北歌面无表情的坐在椅上,书房里来来去去的人川流不息,竟然比赶集还热闹些。
  宽大的书案上,三尺高一摞的卷宗被码得整整齐齐,一摞挨着一摞,让开砚台笔架,把一整张书案垒满还不够,正在向周围的矮几上蔓延,看样子过阵子说不定连地上都摆满了。
  秋北歌忍不住脸皮抽动,一股闷气在胸口憋住,有心要把这些卷宗一袖子拂倒来泄火,又不愿意看侍从收拾,再忍受一次书房里赶集的场面,这口气是憋啊憋,怎么都咽不下去。
  秋素心这臭小子,是要在他这里垒城墙还是垒坟头!
  说是把他查到的东西给他过目,难道竟不知道要事先整理过分出轻重缓急,用词言简意赅吗。搞这么一出,是给谁看!
  他看着他长大,手把手的教他学文习武,纵容他飞天遁地,从小有错只能他罚,爹娘要罚他都护住,如今,他这做兄长的不过是对他的女人不置可否,这一手带大的好兄弟竟然就明着让他不好过。
  重色轻兄到这个地步,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秋北歌的脸色青青白白比块石头还臭,忽然和那些为难儿媳妇的恶婆婆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眼看着秋素心的手下还在一趟一趟的运卷宗,秋北歌这个火啊,飕飕的冒。
  “够了!”不怒而威的一声低喝,那些侍从都纷纷停下了动作,躬身待命。
  “你们主子是怎么吩咐的,把我这个兄长砌进卷宗里?嗯?”
  侍从们个个头低的快要垂到地面,看起来是诚惶诚恐,脸上表情一点也无,实际上是怕自己忍不住乐出来,做了出气的替罪羔羊。
  “回世子的话,主子说怕小的等整理得不尽不详耽误了大事,故而命小的等把所有卷宗都烦请世子亲自过目,较为稳妥。”
  秋北歌真是气到无话可说,“你们整理出来的东西呢?”
  “回世子,在此。”一名侍从恭恭敬敬的从最开始被搬进来的那摞卷宗的最下方小心的抽出一份卷宗来,呈给秋北歌。
  清清楚楚条理分明的把这满坑满谷的卷宗内容简述归拢,一目了然。
  秋北歌眼皮都在跳了,手一握,把卷宗捏得格拉格拉的响。
  “秋素心那个混蛋现在何处?!”
  “回世子的话,主人现在……”
  “嗯?”秋北歌怒瞪那个吞吞吐吐的侍从。
  侍从一激灵,赶紧躬身,“主人现在正在集市上……”
  “集市?他去买胭脂水粉不成?”
  “主人是去……买狸猫……”
  “什么?!”秋北歌彻底被这个弟弟气顶住了。

  狸猫这玩意不能吃不能用,有闲情逸致的人家也没有哪个会去蓄养个狸猫做玩物,普通想找一只来还真是不容易。不过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秋素心连续几天出高价收卖狸猫,还宣称越肥越好。
  不过几天的功夫,各式各样肥肥嗒嗒的狸猫就流水似的进了王府的别苑,那个络绎不绝的场面,估计不比皇帝老爷选妃来的差。
  静侯双手抱住一只酒壶,坐在一只石头凳子上,腾出一只手来,慢吞吞的放到另一只手上,使劲的掐了一下。
  不疼,她果然是在做梦,不然不可能看到这么多呲牙咧嘴的狸猫出现在花木扶疏的后花园里,还鸡猫子鬼叫的阴风惨惨的。
  “你放心,你这绝不是在发白日梦。”秋素心的声音就在耳边,唬得静侯差点把手里的酒壶扔出去。
  低头一看,怪不得不疼。疼才怪,她掐的是秋素心亲昵厮磨覆在另一只手上的狼爪子。
  本来美男从后拥过来是很香艳,可惜眼前刺激过大,静侯根本就没感觉到秋素心刻意施展的那股子男色之魅。
  “你这是干什么?不做杀手头子不卖消息,改行卖狸猫?”
  秋素心忧郁的把静侯抱起来放在腿上,叹息道:“没法子啊,你三番五次的说要回山上。我想你是太思念那里了。我这里也就几根寥落花草,当然不能和你那座灵山比。可我又舍不得你,没奈何,想到你山上那只肥狸猫。你看看这些小家伙里,可有和你那只相像的,留下来陪你。要是没有也不打紧。我知道总是留不住你,干脆把这些狸猫剥了皮,送你带回山上去。做衣做缛都好,总能御寒,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唱念俱佳的一大段话出来,唱戏的优伶都没这男人的作派好。
  静侯只觉得面前一片大海,头上一片阴天,冬雷阵阵夏雨雪……他爷爷个胡萝卜须子的,“你疯了啊?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在这里闹,你脑子是不是坏了啊?”
  说着把手里的壶一扔,卡住秋素心的头上下左右的晃。
  秋素心随静侯摆弄,脸上无辜至极,手把静侯的腰掐的死紧。
  “疯了,可是和你无关。我不过是想把你留在身边,你若打定了主义要走我也拦不住你。由得我疯就是了。”
  静侯咬牙。
  是,她是临阵退缩,但是,她,她难道是得意的吗?!
  她为了什么至今不走,又为了什么一定要走,这男人比别人多生了几副心肝,她就不信他不明白!
  “什么叫做由得你疯,什么叫做不关我事,你自己不嫌话酸,我还怕牙倒呢?怎么样,你是想吵架吗?”
  静侯干脆转身在秋素心腿上跪起,膝盖用力往下碾,居高临下的和秋素心大眼瞪大眼。
  静侯真的生气,膝盖上用的力气实在不小,秋素心倒好像没有那回事似的,看着静侯眼睛里喷火,脸色绯红,不怒反笑。
  “傻丫头。我知道你不想死,也不想我死。但是你可知道,事到如今我们之能同生共死了。同生,或者共死,这你倒可以挑一个。”
  静侯被秋素心蓦然恢复正常的语气怔住,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眼睛茫然的急转,一直没想到的部分忽然被点透,心猛地往下一挫。
  是了,帝王将相,朝政江湖,这些事情错宗复杂,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事到如今,早已经不是她一走就能了之的事情了。
  她真是……笨!
  “这不会也在你的算计里吧?”静侯白着脸瞪秋素心。
  “我再怎么机关算尽,也不会未卜先知。不过,正中下怀罢了。”秋素心笑的风清月朗,眉眼潋滟,全不见表皮之下的得意洋洋。
  “我问你。”静侯面无表情,暗藏危险。
  “嗯?”秋素心语意呢哝,春意满园。
  “你一直以来是在忧郁不甘个屁,从捡到你到现在,我也不过就从你眼皮子底下跑过两次,你根本是吃的我脸皮带骨都不剩,早知道我当初就该——”
  “就该什么?”秋素心眯眼,心有灵犀的想到遥远从前的某件小事情上头,他秋某人污点不多,最好她敢说。
  静侯忽然恢复理智,想起周围一群拎着狸猫的大活人,狐狸尾巴握着就行,一旦在人前拉急了,难保不会被咬一口,得不偿失。
  正对峙间,一个侍从艰难的从满地狸猫里挤过来,躬身禀报。
  “公子,世子有请。”
  秋素心挑眉,想到什么,微笑起来。
  静侯转开脸,偷偷松了一口气。她知道秋素心那个大哥不待见她,不过看在他及时雨的份上,大哥,你是个好人。
  “大哥没说是什么事吗?”秋素心瞄一眼静侯,心情很好的问了一句。
  “世子没交代,但是沙公子适才到府了。”
  秋素心眼光一动,“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拍拍怀中静侯有些僵硬的腰背,“要一起去吗?”
  “不必,多谢。”
  “那么自己玩狸猫,乖一点,不要去泡水,一定要泡便等我回来陪你鸳鸯浴。”最后一句是贴在耳边说出来的,等静侯反应过来火起,秋素心早已经轻纵身形去得远了。只留静侯被巧劲放在石凳子上,对着一院子的狸猫发呆。
 

第九十二章

走进秋北歌的书房,满坑满古的卷宗还没来得及撤掉,秋北歌和沙连雪对座,仿佛都没有看到那些碍事的东西。
  秋素心若无其事的走进去,和兄长问安,再向沙连雪作揖打过招呼。
  沙连雪大概也是伤刚有起色就开始着手忙,一直忙了这许多天脸色还有些苍白,眼下也有倦意,但是眼神却和以往的谦谦君子大不相同。一直以来掩盖得极好的伪装去掉,露出了被压抑许久的明亮眼神,像正在燃烧的落雪。
  秋素心不动声色,只在心里微微一晒。
  三个人也不多废话,就案讨论,把几件事情串在一起,大概的思虑整理归拢,撰出一个完全可以交差的说法来。
  其实并不会很难。
  只有一个问题,三人无论如何都没有共识。
  “我说过了,用什么办法都好,把静侯交出去绝无可能。”秋素心神色淡淡的,话里全无转圜。
  沙连雪不做声,垂了眼睛,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顿时有些衰败。
  秋北歌看看两人,他并非事局中人,纯属被牵连下水,此刻为难的倒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一时不由得怒极反笑,手里的卷宗一丢,沉声道:“那你给我拿出个办法来向皇上交待啊。”
  “你们一个两个疯够了,闹够了,摊子留下来给谁收?将军的小姐莫名其妙的暴毙,消息传了出去,镇北将军若一怒之下到皇上那里先奏一本,你们到时如何交代?”
  “再者,你们也不会想想,妖物出世,食其肉可得天下——这种流言传到皇上耳中,莫说是有板有眼,就是荒诞不羁的皇上也不会放过,你不交待,皇上肯容你?”
  “沙夫人暴毙这件事,只怕现在连沙府院墙之外的人都还不知道,镇北将军身在北疆又如何得知呢?”秋素心一笑,看向沙连雪。
  沙连雪无甚笑意的挑唇,默认。
  秋北歌诧异的看着以往认知里连做生意都是谦和有余杀伐不足的沙连雪,蓦然发现,他竟然能不动声色的把心思藏了这么久,早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世交兄弟了。
  当年收在翼下照拂有加的弟弟们都已有了自己的手段,他这个做兄长的还有什么好说。
  “罢了,由得你们去吧,一切从速,若事有变故……”秋北歌言犹未尽,意味深长的看了秋素心一眼,秋素心领会,向兄长点一点头。
  其实这件事情他心中已有腹稿,只是其中有些关节还有难处。
  秋北歌叹了口气,不在多言,便随他们去了。
  沙连雪告辞,秋北歌和秋素心送他出去,走出房门,秋北歌见自己的手下正在远处的廊下侯着。三人关门议事,手下自然不敢轻易打扰只能侯着。
  秋北歌把人招来,一问,却是有拜帖。接过来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秦栾。
  这人自上次匆匆一见之后就了无音讯,似是天南海北的忙着寻妻,本来秋北歌想让弟弟出手帮忙的,也因为秋素心这里自顾不暇就放在一边了。不想正在这个关节上这小子倒出现了。
  他还琢磨,秦栾到他这里什么时候递过拜帖,看看日子,这拜帖的功用明显相当于定身咒,用词客气意思明确,不日将至,望兄莫离。
  秋北歌不知道秦栾是有什么急事找他,反正自己一时也不可能离开,便也无所谓。
  他没看到,背后,秋素心眼中一闪而逝的隐匿笑意。
  秋北歌看看这莫名的拜帖,心知肚明这里面有问题,回头看看秋素心和沙连雪。
  一个一脸无辜,一个一无所知。
  秋北歌冷笑一声,拂袖而去。不再管这两个人玩什么把戏。
  目送兄长远去,秋素心露出了招牌的笑容,沙连雪如今虽然已经豁出去了,但是面对秋素心总是有愧,表情也不那么自然。
  “沙兄,难得来了,不想见一见静侯再走吗?”秋素心很温文的问,话里的意思和语气完全相反的讽刺。
  沙连雪苦笑了一下,“不必如此,今生今世,无论是我还是与那段过去有关的人,静侯一个都不会再看见。”
  秋素心表情不变,笑容清风明月,“如此,就多谢了。”

  意思意思把沙连雪送走,秋素心迅速回身去找静侯。
  静侯被那一堆鸡猫子鬼叫的狸猫完全惹怒了,招呼那些拿着狸猫面无表情的人把这些肥狸猫一个个揪着尾巴吊在廊檐底下,揪着爪子挨个捏过去,就差在它们脑袋顶上贴上某公子的大名。
  秋素心看得好笑,挥挥手让那些帮凶把可怜的狸猫解下来带走,算做件好事。
  静侯懒得搭理秋素心,抱着酒壶闪到一边去喝闷酒。
  秋素心不惯她的小性子,直接连人带壶的拎回屋里,开始拷问。
  “我问你。”
  “啥?”静侯被丢在榻上还七荤八素满眼星星月亮。
  “西湖画舫的歌姬花喜落是你师姐?”
  静侯有点懵,用力回想,她的确说过自己出来是找师姐的,她有说过她师姐的名字吗?应该是没有吧,这男人当初要杀她师姐啊,那次她还杀了他好多手下,这种事情她会说出来吗?
  秋素心看着静侯一脸呆相,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好整以暇的坐在一边。
  “我见过你和她在一起,自然是猜的。”
  静侯想到那天她发疯到最后是和秋素心打过照面的,不过她那时应该带了面具啊,“你……”
  “我怎么认出来的?我认得你的眼睛啊,那么漂亮的眼睛,这世上能有几双。”
  那么漂亮的眼睛?静侯如何会不知道自己发疯时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这种假话说的这么顺口,他还真厉害。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觉得你的眼睛举世无双的动人。”秋素心看出静侯在腹诽。
  “举世无双是真,只怕是举世无双的吓人。”静侯自嘲。
  “我喜欢就行了。”秋素心不在意的摆摆手,“花喜落是你的师姐?是不是?”
  静侯无奈,“你不是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他杀了师姐一船人,差点连师姐也杀了,她杀了他大批人马,差点连他也杀了。这笔烂帐,算了,她懒得算了,反正一身杀孽,多一笔不多少一笔不少。
  静侯这里自暴自弃,秋素心又问,“没猜错的话,一直帮着云楼对付我的,应该也是你师门的人吧?”
  静侯点头,想起秋素心只遇过师兄一次,但是那时她不是她,秋素心也晕了未曾见过她师兄那个真正的妖魔。
  神族自毁的时候静侯的神识被强行封印,真正失去了所有感知,所以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只是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的疼,像是那道伤口从身体上愈合却留在了灵魂中。
  静侯的脸色也暗淡下来,低声说,“那是我师兄。”
  秋素心虽然早猜到,听到静侯承认,眼睛还是亮了,看到静侯的情绪低落,叹口气,坐在她的身边揽住她的肩头。
  “你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是你的师兄,又是因他我们才得以相识,过去的种种就算了。”
  静侯摇摇头,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个,秋素心和师兄对上,基本上是王见王,没人讨得了好。不过秋素心的安慰她还是受用,回过神来反问:“你忽然问起这个做什么?”
  秋素心笑笑,明显在打主意。
  静侯看得一抖。
  现在一切都好解决,唯一不好交代的就是皇上那里需要这个可能会动摇天下的“妖物”。
  把静侯交出去?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可不想看到静侯好好的变成一碗御膳房熬出来的蛇羹。
  找个替身交出去?皇帝怎么知道没有人偷吃过一口半口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个“妖物”在众目睽睽之下活生生的消失,秋素心于是想起了静侯第二次逃走之后他紧跟着中的那个幻术。
  静侯的师兄既然有办法用幻术做出一条那样的大蛇,她师门的人应该也同样有办法吧。
  看着秋素心眯着眼睛明显有变身成狐狸的趋势,静侯越发的觉得冷,打着寒战,声音颤巍巍,“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第九十三章
  
秋素心微微一笑,眼睛里似有星光闪烁。十分之颠倒众生的表情之后是十分之颠倒众生的动作——静侯被他整个人卷到腿上坐着,眼对眼脸贴脸。
  腰身努力的向后仰,可惜成效不彰,静侯没办法,”你想害谁?激动成这样样子。”
  秋素心对静侯无奈的讽刺不予置评,很愉悦的开始说他的计划。
  这里面需要静侯的大力协助,所谓主谋当然需要从犯。
  静侯越听眼睛睁得越大。要是现在妖化,恐怕都要竖成一条线了。
  这男人不是人……
  想到想不到的事情都能被他勾结在一起,能算计不能算计的都被他算计了。
  这男人果然是和大师兄一样的千年妖孽!
  静侯张着嘴半天合不上,听着听着,却也慢慢生出一股子想笑又想哭的冲动来。
  在别人看来天塌一样的事情,秋素心兴致勃勃的好像在玩一个精彩刺激的大戏法。她本来不抱任何希望的,可秋素心从来没想过放弃。
  她身上什么坏的都被他见过了,可他还是一次都没想过放弃。
  静侯忽然觉得,上天终是对她很好,给了她那样惨烈的前半生,却在她几乎心如死灰的时候送了这样一个百无禁忌的男人到面前。让她知道,终究有一个人,终究有这样一个男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她。让她知道,她是值得的。
  耳边絮絮说着计划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
  “傻孩子。”秋素心轻轻笑骂了一句,伸手把静侯脸上的泪水一点点的擦掉。却是越擦越多。
  静侯的眼睛被泪水沁得迷蒙,只能朦胧的看到秋素心脸上的笑容。她没有看清,那个笑容里的怜惜和欢喜。
  擦也擦不完的泪水打湿了静侯的脸,秋素心叹口气,把人按在怀里,舍出心口的衣服给静侯当帕子用。
  后背被一下一下的拍着,静侯伏在秋素心的怀里本来哭的很安心,忽然就觉得不对劲了。
  背后那只初时很温柔很体贴的手渐渐露出原型,变成了很猥琐的一只爪子,拍变成摸,摸变成揉,还越来越往下。
  静侯还带着眼泪的脸皮抖动了一下,啼笑皆非。
  索性搂住秋素心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秋素心一僵,好吧,这个威胁他还真没办法,投降。狼爪子老老实实的揽上静侯的腰。
  静侯抬眼看看秋素心眼底的笑意,也忍不住笑出来。
  “你说的事情只有我师傅和大师兄有本事做到。我大师兄的主意你就别打了,他若帮忙只会越帮越忙,况且我也找不到他。倒是师傅……说不定会心软的破个例。”静侯想起秋素心刚才说的计策,主动的开口道。
  秋素心眼睛一亮,”你师傅?”
  “嗯。师兄十有八九会把师姐也送到师傅那里去。”静侯想起秋素心的连环计,忍不住叹气。这么做实在是有点拖人下水的味道,不过师姐和那无缘的姐夫纠缠了这么多年早该有个定论了,也算是一举两得吧。
  静侯不确定的想,自己是不是被秋素心这条狐狸给带坏了。设计人竟然没什么罪恶感了。
  “那就趁早,我们快马加鞭走一趟。对了,你师傅有没有什么偏好?”秋素心忽然问了一句。
  “我师傅好酒,怎么了?要利诱?”静侯疑惑?师傅虽然是半仙之体,但是心肠很软,其实很多不该插手的事情都出手了,也因此与这尘世始终不能断了缘分,才迟迟不能得道。
  其实师傅对静侯来说就像另一个祖父。顽童一样的性子,却给了她一个安定的家园,让她可以远离尘世,有一方能活下去的天地。所以,明知道求师傅出手会阻碍师傅的修行,她心底还是忍不住想要多留师傅片刻,至少要让师傅看到他们都过的很好。
  秋素心笑的别有深意,“利诱?也算。古往今来,提亲都是要利诱的,你觉得聘礼应该送什么比较合适呢?”
  静侯愣住。
  聘礼?
  怎么一下子扯到这上面了,不是在商量怎么请师傅出手相助吗?
  秋素心捏捏静侯的脸,“傻孩子,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好好利用。不能名正言顺的把你弄到手,我怎么放心。”不然他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求的是什么?
  静侯瞪人,死命的瞪,最后还是忍不住脸红。
  她忍了。
  这男人用尽一切手段让她毫无退路。让她的心里过去的影子越来越淡。让她开始对将来有了希望。
  她……认了。

  秋北歌很快就见到了老友秦栾。
  但是一路风尘仆仆的秦栾见到他第一句话却是问他家那个不肖的弟弟人在哪里。
  秋北歌何等人物,从忽然接到秦栾的帖子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铁青着脸,当下把秋素心叫过来看看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仙丹。
  秋素心来了,带着静侯一起出现。
  秦栾看到静侯的瞬间,脸色大变,差点摔了茶碗,猛地站起来扑过去,被秋素心轻描淡写的拦住,看似不经意实则很有分量的在他肩上“安抚”了几下之后,才些微的冷静下来。
  当然秦栾决不可能对静侯有什么不良的心思,只是静侯是他秋素心的女人,就算他是静侯半个姐夫也没资格说碰就碰。
  秋素心笑容可掬,眼神很危险。
  秦栾求助的看一眼坐在一边脸色不豫看热闹的秋北歌,看在多年的交情上,秋北歌不冷不热的发话。
  “子隐,不要无礼。”
  秋素心笑笑的退开。
  秦栾急切的想要询问,被秋素心再度拦下,请示的询问兄长,可否与秦栾借一步说话。
  秋北歌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反正弟弟翅膀硬了,他这做大哥的越来越没地位是事实,随他们去了。

  秦栾自那日花喜落带着静侯不告而别之后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消息。追寻之下发现花喜落的画舫连人带船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这些年来针对花喜落的追杀始终不绝。正如花喜落所说,这是他们的罪孽,所以他们只能躲,不能阻止。
  因为花喜落本身艺高人胆大,加上一直以来那主使者也并没有做绝,秦栾才勉强放心,但也始终不敢稍离。
  没想到看似滴水不漏的防护竟如此不堪一击。也没想到过了这些年,那人竟然会突下杀手。
  处境堪忧的人一下子就没有了音信,百般追查也找不到下落,这样秦栾如何能不焦虑。因此一接到秋素心派人传去的消息就飞马赶来,不想正看见与花喜落渊源甚深的静侯。花喜落终是信任秦栾的,因此静侯在秦栾处疗伤的时候并无易容。与花喜落相关的人物秦栾都不会认错,如此看来,这消息果真不假。
  秦栾放心,也焦心。恨不能马上看到花喜落来安自己的心,没注意惹了秋素心的不痛快。
  结果就是被秋素心掐住尾巴利用的精光。
  借一步话说之后,秋北歌听到的结论是,秦栾乍然多出一个名叫静侯的远房妹子。不明就里却也知道定是自家弟弟做了什么手脚。
  有了秦栾做底,静侯的来历就不能算是不明,秋素心这算盘真是打到了家。
  秋北歌此时方有了真正看热闹的闲情。他不忙着知道弟弟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反正能让秦栾动容的也不过那么一个女人,理由不会新鲜。他想看的,是自家这个越来越老谋深算的弟弟要用什么方法瞒过皇上的耳目,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气是气,秋素心有手段,他也真是得意就是了。


第九十四章

当天,一只鹰带着秦家新科妹子的亲笔鬼画符振翅而去,聪明灵巧的循着曾经飞过一次的路线高高的翱翔。
 不出一天,王府别苑在没人知晓的情况下来了一位贵客,被秋素心隆重招待在别苑的酒窖里。
 同时间,静侯的新科兄长快马加鞭的往她师门所在的山头奔去。以这位哥哥的实力,在下山的每条路上都建个房子住上十年八年的绝对不成问题。除非某人这辈子都不下山,否则总有一天被逮住。

 皇帝的限期一到,秋北歌即刻启程回京复命,同行的还有沙连雪和那一车精心准备了多年的卷宗。估计就算动用朝中所有御史也要看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结果,这一年成了新朝建立后最热闹的一年。
 杭州城闹了妖怪,害死了百十个人。
 多少人信誓旦旦的亲眼看见一条数丈长的大虫浑身碧绿的从西湖中窜出来,还有人绘声绘色的说那蛇头其实是个长发的女人头,口里还凄厉的含冤哭号。
 要不是长山王府的公子带着手下的侍卫拼死制服了那妖怪,又当着杭州百姓的面把那妖怪一把火烧了,不知道还要有多少人没命呢。
 不过也有人说,那其实不是妖怪是怨鬼。被人害死了之后回来索命,杀的那些都是行过凶的恶人,还化成美女和王府的公子有了一段情,最后是被天雷给烧掉的。王府的公子因此还黯然销魂不知所踪了呢。
 消息传到皇帝那里去,皇帝特意派人追查,发现那些死掉的多是江湖人,而且确实都身负命案,龙颜大怒。下令严格整肃民间的江湖草莽,除了那些老字号的大门派,七七八八的小门小派中门中派都被迫散了,所谓的武林盟更是第一个被解散的。
 这个旨意一下来,平时被趾高气扬的江湖人气压的小老百姓无不高呼皇帝圣明。
 只是天高皇帝远,百姓不知朝堂深,那些权力更迭不见血的杀伐竟是不如一则“杭州城闹妖记”流传的无弗远界了。
 只听说国舅府的公子之妻暴毙,大仁大义的公子这才把隐忍了多年的一段血案说出来,原来那美貌的夫人竟是个心狠手辣的妒妇,害死了公子的妾侍和未出生的孩子。公子仁义,只在那夫人死后才休了她,逐了她的牌位出祠堂。也有人附会说那索命的冤魂就是当年被那夫人害死的无辜女子呢。据说连那夫人的老父都惭愧的告老还乡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之外,一辆华丽的马车轻快的出了杭州城。
 “你说,皇帝真的信了吗?”静侯懒洋洋的趴在马车里,像一片人形苔藓。身下是厚厚的锦缎,阳光透过竹帘子照进来,晃得锦缎上似有水光流动。一边的秋素心拿了一盘子点心捏碎了一点一点的喂她吃,听见静侯嘟囔的问话,轻轻一晒。
 “信不信都不打紧,威胁到他龙椅的妖异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没了流言就没了威胁,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更别说他兄长和沙连雪带去的那些卷宗正好为皇帝收回兵权稳固江山找了个好借口。
 “你还说。”静侯忽的坐起来,“坑着师傅做了那么大一条蛇出来也就算了,还坑着师傅劈雷。那很毁修行的啊。”
 师傅也是不争气,看见好酒就什么都忘了,一头钻进酒窖里不出来,估计秋素心让他做个凤凰麒麟出来溜达他都能迷迷糊糊的答应下去。
 秋素心挑眉一笑,伸手擦掉静侯嘴边的点心渣子。
 “让你师傅晚成仙几年才能给我们主婚啊,别说你心里没打过这个主意。”
 噗,静侯被刺中心虚的点,眼睛一转,又趴了回去,装死。
 坏事都是他一个人做的,她是无辜的,正中下怀偷着乐的那个绝对不是她。
 趴了一会儿,静侯又不安分。
 “你……真准备就这么回家去?”
 “丑媳妇终要见公婆,你虽然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也清清秀秀过的去了,不用紧张。”秋素心捏捏静侯的脸,很大方的安慰她,安慰到静侯脸皮抽筋。
 “能生出你这种儿子的父母肯定不是一般人,我不是什么好人家的黄花闺女,到时候进不去你家大门你要兜着吗?”
 “担心有人上门找我要人?”秋素心的手危险的下移,“不打紧的,我让人弄块牌位给你安安心,上注香,算是感念他送我个如花似玉的娘子,你看如何?”
 静侯一脸无奈,这叫不叫鸡同鸭讲?他是怎么把话头扯到这里来的。没影子的陈年老醋也吃的那么开心,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叹口气,“你饶了他吧,他也是个可怜人。”
 嗯?
 秋素心的眼神真的危险起来了。
 “我有你,他只有一个随时能把他丢掉的主子,还不够可怜吗?还是说,你觉得其实我更可怜一点?”明明是救人,最后把自己搭了进去。想想也真的可怜,静侯忍不住自怨自艾个一下子。
 “你可怜?可怜在哪儿?说来听听,我好抚慰你一下,嗯?”秋素心的声音低下来,拧成一股丝线猛挑着静侯的心尖。
 “没,我一点都不……”
 声音被吞掉,小小的细碎的声音从马车里透出来,听的赶车的人死命的板住发热的脸。
 嗯,确实很可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