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11

九鹭非香:本王在此(与凤行)番外


【凤来番外 上】

  一声巨响,地室中蓦地一颤,仿似有一股极热的气浪自深处涤荡而出。琉羽身形一偏,只得扶住墙壁方不至于摔倒在地。待震颤平息,身后的门人皆在窃窃私语,猜测着魔君这次又做出了什么妖兽,诞生之初便弄得如此大的动静。大家皆忧心忡忡。
  琉羽瞥了他们一眼,默不作声的往前走,推开结实的木门,接下来的路便是只有得到过特许的人才能走。
  封闭的甬道旁架着火把,许是琉羽的错觉,她好似觉得今日这火光比往日都来得明亮一些。行至甬道底,面前石门紧闭,琉羽抬手轻叩门环,但只敲了一下,石门轰然坍塌,琉羽愕然,屋内耀眼的光亮透过厚重的尘埃照射出来,刺目得让琉羽不禁微微眯起了眼。
  “做出来了!哈哈哈!终于成了!终于成了!”
  六冥的声音嘶哑中带着近乎癫狂的欣喜之意,他的背影在火光映射中显得有几分骇人,琉羽缓步行至他身边:“师父……”她目光越过六冥的身子,看见屋内一片狼藉,丹炉翻了一地,火焰遍地烧着,而在那火光之中,静静立着一个幼童,他闭着眼仿似在沉睡,模样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大小,与寻常孩童无异,但是他身上却有火焰在灼烧。
  琉羽微惊:“师父……这是?”
  “凤来。”六冥眼中尽是被火灼热的光亮,他咧嘴笑着,“他名唤凤来。”
  六冥迈步上前,涉火而过,停在凤来跟前,将他抱出了火海。凤来尚在沉睡,六冥望着他诡异的笑着:“有了他,我就可以做出更多的妖兽,也不用担心无法控制它们了,我只要控制这孩子便好。”
  这么小一个幼童……便是师父倾力炼制而成的妖兽?
  “可是还没有醒啊。”六冥将凤来塞到琉羽怀中,“你先抱他回去躺着,我检查一下是否有哪里出错。”言罢自己往还烧着火焰的屋子里探寻而去。
  琉羽愣愣的望着六冥,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孩子,最后只得一声叹息,领命而去。
  抱着小孩走出底下石殿,门人们皆在背后对她指点,有的说师父疯了,有的只摇头叹息。琉羽不作理会,直到将凤来抱回自己的屋里,看着小孩稚嫩的脸,琉羽也觉得,师父或许不大正常了,这么一个弱小的孩子,哪有能力控制那些妖兽。
  正想着,忽见孩子眼睑微动,琉羽凑近看他,恍惚间,小孩睁开眼,一双红色的眼瞳里将她的脸庞清晰映照。
  “凤来?”琉羽看见自己的笑颜在他眼瞳里展开,这孩子的一双眼睛比溪水更为清澈,“我叫琉羽。”
  凤来眨巴着眼看她,好似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琉羽琢磨了一会儿,心道这孩子是被师父制造出来的,像个婴儿一般,对这个世间没有半分了解,想来也是听不懂她的话吧。
  琉羽欲起身离开,想给他倒一杯茶,可她还没迈出步子,衣袖忽而一紧,小孩眨巴着眼定定的望着她,一只小手紧紧的拽着她的袖子不放。琉羽一愣,笑问:“怎么了?”
  凤来不言。
  大概……是害怕一个人呆着吧。琉羽如是想着,索性弯下腰,将他从床上抱起来,凤来怔怔的任由她抱起来,却下意识的拿手环住琉羽的脖子,他侧头,呼吸便喷在了琉羽的脸颊上。
  琉羽将他抱到桌子边坐下,让凤来坐在自己腿上,她拿了杯子,给他倒上一杯茶,然后放到凤来嘴边:“喝茶吗?”
  清香的气味飘入凤来的鼻腔,他眨巴着眼,目光终是从琉羽脸上挪开,落在青绿的茶汤上,他张开嘴小心的尝了一口,味觉带给他的感受让他惊奇的睁大了眼,目光又落在琉羽脸上。
  琉羽一笑:“茶。”她教他,“这是茶。”
  “炸?”
  “茶。”
  “擦……”
  “不对,是茶。”
  “茶。”
  听他这么一会儿就念对,琉羽亦感到惊奇:“你好聪明。”
  “好聪明。”
  琉羽揉了揉他的脑袋,正聊得开心之时,门扉忽而被推开,来人一脸阴沉的踏进屋来,几乎是用质问的语气道:“师父又炼制出了什么妖兽!”
  琉羽脸上的笑微微收敛,她摸了摸凤来的头,轻声道:“师姐。”
  沈木月还未走进里屋便怒道:“他可知先前那些怪物已伤了魔族多少子民!又有多少士兵因去捉拿妖兽而死!”她绕过屏风,但见琉羽怀中抱着一个瞳色妖异的小孩,她微微一怔,“这是谁家孩子?”
  琉羽一默,继而叹道:“这便是师父新炼制出来的妖兽。”
  沈木月一愣,倏尔大怒:“荒唐!”她一拂衣袖,衣摆的力道径直将屏风击碎,声响过后,屋内寂静沉默,沈木月静静的看着琉羽,“你还打算继续帮他?”
  琉羽沉默。
  听不见回答,沈木月面色铁青摔门而去。
  屏风碎片狼藉了一地,琉羽有些脱力的坐着,心里说不出的沉闷,其实……她又何尝没有质疑师父的时候呢。但如今妖兽的数量已不是他们能控制住的了,与其想别的方法毁灭它们,不如依着师父的打算,制作一个更厉害的妖兽出来,让他去控制……
  心间烦闷事宜未想完,琉羽忽觉眉心一暖,凤来小小的手指轻轻落在她皱紧的眉头上,揉了两下,把那些皱褶碾平。
  琉羽微怔,倏尔一笑:“没事。”她握住凤来的手,有些无奈的想,可是师父却做出的是这么一个孩子啊,这……要她怎么能放心把那么多妖兽扔给这一个孩子。
  凤来好似极喜欢琉羽,总是黏在她身上不肯下来,六冥看了索性将凤来交给琉羽照顾,而自己则投入到了更忙碌的炼制妖兽的过程中。六冥从未给琉羽交代过要如何教养凤来,也未曾说过该将他养成什么样子,好像只要让个人给他喂饭,让他活着便行了。若仔细论来,唯一交代过的话,便是让凤来多接触妖兽。
  但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琉羽如何放心让他独自去接触妖兽。
  她便时时将他在身边带着。凤来极是聪明懂事,什么都学得快,不过十来天时间,他便与琉羽一同进出炼丹室,偶尔还能帮她打打下手。可即便有凤来的帮忙,琉羽仍是繁忙不堪,加之要照顾凤来起居饮食,这半个月时间便憔悴不少。
  朝中对妖兽的非议日盛,长老们将六冥及其门中弟子请去议事殿商议妖兽一事是续是止,琉羽离开前将凤来的食物皆安排妥当才急急忙忙走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会议一讨论便是整整三日,长老们意在说服六冥放弃妖兽一事,然而六冥却不肯退步,僵持了三日,最终六冥拂袖走人,言道:“我以妖兽上攻天界之事已成定局,反对者大可离开。”
  众长老无法,只得散了会议。
  琉羽也才能出了议事殿,待回到房里却没有看见凤来,一问之下方知他在炼丹室里呆了三天三夜。琉羽寻去,方一推门进屋便见凤来伸手往还在烧火的炉子里面掏东西,琉羽吓得忙将他腰一抱,不由分说将他往外拖,凤来直唤:“等等!琉羽等等!就要拿到了!”
  凤来力气大,琉羽挣不过他,待他将东西拿出,一张脏兮兮的脸上满是笑意,琉羽却只顾着掀了他的衣袖,捏着他的胳膊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直到确定没有被烧伤之后,放安下心,但这心一安,火气便按捺不住的往上涨,她声色一厉,喝道:“你这手臂可是不想要了!刀给我,我来剁!”言辞激烈,想是气急了。
  凤来被骂得一怔,手中的东西刚要捧到琉羽脸前,又默默的收了回来,果真老实的从丹炉一旁翻出一把刀来,递给琉羽,然后将自己胳膊伸了出去。
  琉羽一呆,瞪着凤来:“你以为我不敢剁是么?你在逼我?”
  “你要剁,就给你剁。”他的眼眸没有躲闪,就像是在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琉羽望着他,心里一时不知涌起了什么滋味。在凤来面前立了半晌,最后将他手中的刀夺过来往旁边一扔,一巴掌眼瞅着要打在他的脑袋上,但最后落下的力度却轻得不可思议,凤来静静的看着她,但见她脸上挂着无奈的笑意:“臭小子。”
  凤来任由琉羽的手在自己脑袋上胡乱揉着,也不知道自己眼中的神色被她揉得像碎了的光一样斑驳。
  琉羽忽然停了手,然后比划了一会儿:“你是不是长得太快了。”她问,“怎么感觉突然高了很多?”
  凤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琉羽:“丹药。”他说,“应该能消解疲惫。”
  鼓捣这三日,伸手往火中去取的,就是这东西么。琉羽接过丹药,放于鼻尖轻轻嗅了嗅随即一叹:“这个……有毒啊……”
  凤来一愣,像是力气一瞬间被抽光了的样子,琉羽看了看他的表情,随即一笑,一仰头将丹药吞了下去,凤来一惊,伸手要去制止,但琉羽已经咽了下去,他心头一紧:“琉羽!”
  “没事没事。”琉羽一笑,“虽有一两分微小的毒性,但确实对消解疲惫极有效用,谢谢凤来。”
  凤来怔怔的看她,便是在今日,他明白了两种情绪,一种叫失落,还有一种是为心疼,又或许,该叫做心动。


【凤来番外 中】

  一月时间,凤来便已长得如同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般,与他身体一同成长的还有心智与力量。在凤来有一次不慎将丹炉烧融之后,琉羽知晓他力量强大,定是不会让别的妖兽欺负了去,于是也不再时时将他看得那么紧了。
  但凤来还是喜欢粘在琉羽身边,除非琉羽明言让他做什么事,别的时间,他便是坐在一旁望着琉羽发呆,也不愿往别处跑。琉羽对他极是放心,从来没有用看待妖兽的眼神来看待凤来,但……
  “他终究是流着妖兽的血,你便如此放任他四处活动!”
  是日,琉羽正在炼丹房鼓捣丹药,忽然间,房门猛的被推开,沈木月神色愤怒的走进屋来,喝道:“快随我去前院!”
  “他不过是去前院帮我拿东西。”琉羽怔愕的回头:“怎么了?”
  “怎么了!”沈木月上前将琉羽的手拽着,拖着她便往门外走,琉羽拿着的药材洒了一地,她眉头微皱,可跨出门口她便愣住了,前院的方向火光冲天。琉羽一呆,沈木月还待说话,忽见琉羽身形一闪,不见了踪迹。
  行至前院,琉羽黑色的眼瞳被火光染得通红,房屋草木上皆是炽热的火焰,有人甚至身上也燃了起来,惊叫着满地打滚,未被火烧灼的人四散而逃,场面一片混乱。
  琉羽目光慌乱的一扫,在火光重重之中,恍然瞅见一袭黑衣的凤来静静立着,他跟前有四五人被一团火焰围出来的圆圈困在其中,似有人已窒息晕倒,凤来盯着他们,眼眸红得骇人,然而眼底却没有任何神情,一如被六冥制造出来的其他妖兽一般,是个爱嗜杀成性,没有感情的怪物。
  “凤来……”琉羽声音微颤,她急急奔上前去,如同往常一般,伸手欲抓他的手腕,却不想凤来蓦地回过头来,那双腥红骇人的双眼望进琉羽眼里,那热得灼人的杀气如剑径直扎进琉羽心里,琉羽一愣,什么都还未来得及反应,凤来倏地一抬手,烈焰如刀擦过琉羽的颈项,电光火石之间,琉羽只觉后襟一紧,被人拽着往后退了数步,方才险险躲过这夺命一击。
  “疯了吗!不知他是妖兽!”沈木月的呵斥声在背后响起。
  琉羽微微转头,目光怔愣的看了她一眼:“师姐……我……”她只是没想过凤来会伤她。
  可这话还没说出口,忽而一口热血自口中涌出,沈木月一惊:“琉羽!”
  琉羽亦是一惊:“为什么……”她话未说完忽觉身体无力,脚下一软,倒在沈木月怀里,她喘着粗气,捂着胸口,感觉胸腔中仿似有火在灼烧一般难受。
  “何处伤到?”沈木月检查她的颈项,只见有一道被烫到的红印在脖子上,别处并没有伤口,然而琉羽却痛苦极了似的,捂着胸腔,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沈木月心急,但见她快闭上眼,不停唤着她的名字,正焦灼之际,身旁蓦地跪下来一人。沈木月浑身一僵,刚想带着琉羽躲开,却未曾想一双尚还带着些许稚嫩的手紧紧拽住了琉羽的手心。
  那双手像是抽走了琉羽身体里的灼热一般,让琉羽呼吸渐渐顺畅起来。
  四周的火焰也慢慢熄灭,沈木月眉头微皱,眼中戒备仍是未减,她回过头来盯着凤来,却见这少年竟垂着脑袋,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琉羽手上,不停的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惶恐得就像是快要被处死的罪犯。
  沈木月微愣,但见琉羽气息已经平稳下来,又见凤来如此,她方才扭过头询问方才那几个被围在火焰圈之中的人:“怎么回事!”
  那五人,一人已窒息晕倒,剩下四人皆浑身瘫软,坐在地上,一人抖着声音道:“我……我们只是质疑了一下魔君如今的做法而已。”他好似心有余悸,“不过说了魔君几句不是……我们便罪该万死吗?”
  沈木月沉默,复而转头看着凤来。
  凤来没有一句话的辩解,只专注的看着琉羽,像别的已经与他无关一样。待得看见琉羽闭着的眼睛微微颤了两下,他呼吸一轻,像是怕吓到琉羽一样。
  “当真如此?”琉羽睁眼,望着凤来,气息尚有些虚弱的问道,“这是……你杀他们的理由?”
  凤来一愣,将她眼睛望了许久,垂头道:“他们还说你的不是……”
  这本是该教训他的一事,但凤来如此一说,琉羽忽然间好像失去了所有教训他的理由,这个孩子,是为了她才发了那么大的火……琉羽挣扎着坐起身来,看了看四周,一叹:“那也不该。”
  “我错了。”
  琉羽静静的看他:“还有呢?”
  “对不起。”
  事已至此,众人也再无话说,凤来是六冥制造出来的妖兽,谁也没有资格罚他,即便是琉羽。能得到一句道歉,比起那些被别的妖兽吃掉的同伴来说,已算是极好。
  沈木月轻声问琉羽:“可还能走?”琉羽点头,沈木月便不再耽搁,站起身来,立即布置人手打扫现场救治伤者。
  琉羽静静看着她的背影,感慨道:“若师姐有朝一日能身处统治之位,定是极有手段和气魄的。”
  “回去歇着吧。”沈木月淡淡落下这话,迈腿离开。
  琉羽望着她走远的背影笑了笑,也想站起身来,可腿脚尚还无力,旁边的凤来默不作声的蹲下,拿背对着琉羽,琉羽愣了一愣,随即一笑,也不客气,抱着他的脖子,让他将自己背了起来。
  “凤来。”离开前院,走在幽静的小路上,琉羽轻轻开口,“为什么……会对我动手?控制不了吗?”
  凤来脚步倏地一顿:“你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琉羽一怔,随即笑道:“现在已经没事了。”
  凤来默了一瞬:“当时听了他们的话,只觉很生气,然后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他声色微闷,“我好像……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不是另外一个人。”琉羽察觉到他的不安,抱住他脖子的手微微向下滑了一点,让手掌刚好放在他胸膛上,然后轻轻拍了拍,“你只是力量太大,还控制不了。”
  “我的力量很大?”他犹豫了一会儿,问,“你……不喜欢吗?”
  “对于强大的力量,我谈不上喜欢和不喜欢。”琉羽琢磨着语言道,“就像刀,我对它谈不上喜爱,但它若是用来切菜,我看见它便心中欢喜,它若是用来杀人,我看见它自然会心生恐惧。你的力量也是这样吧,可做杀戮,亦可为护。明白吗?”
  凤来想了一会儿:“我保护你,你就喜欢我的意思么?”
  “唔……也差不多可以这样说吧。”
  凤来点头,再没说别的言语。
  阳光明媚的下午,琉羽身体恢复之后便忙着将自己院子里的另一间屋子收拾了出来,然后将凤来的东西全部都搬到了那间屋子里。其间琉羽还叫凤来自己也来帮忙,凤来默不作声的做完琉羽交代的事,直到琉羽看着整理好的屋子,笑着告诉他:“好了,今天开始你就从我那屋搬出来,住这里啦。”
  凤来先前一直住在琉羽屋里,一来是因为他小,二来房间实在是懒得收拾,但如今凤来已经这么大了,再住在一起怕是有些不妥。
  凤来看了屋子里一眼,然后又望着琉羽:“我,搬出来吗?”
  “嗯,你今晚就睡这儿吧。”
  凤来打量了一下琉羽脸上的神色,好像是在确认她不是在生气或者有别的情绪,但他看见的,只有琉羽了结一件事情之后的愉快微笑。她……不想和他在一起啊……
  一时间,他最柔软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让他唇角一抿,不由的往后退了一步。
  琉羽不解:“不喜欢吗?”
  凤来没有抬眼看她,只点头道:“嗯,喜欢。”
  琉羽拍了拍他的肩,回了自己房屋,关上门,将凤来追寻而去的目光也挡在了门外。凤来嘴角动了动,最后只是垂头小声道:“其实……不喜欢。”
  当天晚上,琉羽在床上辗转到半夜也未曾睡着,这一个多月来,一直有另一个呼吸的声音在陪着自己入睡,今日突然没了倒还让她有些不习惯。
  不知是深夜多久,还没睡着的琉羽忽听门口“喀”的一声轻响,她翻身坐起,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猛的将门拉开,倚门而睡的少年蓦地一头倒进来,醒了美梦,他抹了抹嘴角,然后抬眼望了琉羽一眼,没敢开口。
  琉羽不解的蹲下,平视他的眼睛:“为什么不回自己屋睡?”
  凤来默了许久,最后抬眼看琉羽:“你是不是还在为上次我伤了你而生气?”
  琉羽一愣:“不生气啊,没有生气,不过……你为什么忽然提这个?”
  “那你是不是讨厌我?”
  琉羽挠头:“也没有啊。”
  凤来眼角垂了下来,有些委屈:“那为什么把我赶出去。”
  琉羽了然,随即笑了出来:“不是讨厌也没有生气,让你住另一个屋只是因为你长大了,咱们男女有别。”
  “我还小。”
  听到这么一句话琉羽实在哭笑不得:“你已经很大了!”
  凤来好似极为失望:“到底如何,才能在大了之后还跟你住在一起?”
  “这个啊……”琉羽捏了捏他的鼻子,“那就把我娶了吧。”


【凤来番外 下】

  凤来茫然的望着琉羽:“什么是娶?”
  琉羽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这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等到你该明白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所以在明白之前,还是乖乖回去睡觉。”
  凤来不动,琉羽与他对视了半晌,终是认输一般叹道:“好吧,我会陪着你直到睡着为止,来,回屋。”她牵了凤来的手往他屋子走,凤来却站住脚步不挪动半分,他望着琉羽,红色的眼瞳里印着月光和琉羽的剪影,“那我不睡了。”
  不睡着,琉羽就会一直陪着他吧。
  琉羽一怔,望着少年的眼睛,忽然觉得,她是不是把这个孩子,养得太过依赖她了……
  分开睡这事琉羽下了狠心肠,凤来粘了琉羽几日,琉羽想来想去,觉得或许是凤来的世界太过单调,除了她,便没什么其他物什了,琉羽捉了只鸟给凤来,本来只打算给他做一个玩具,但没想到凤来得到小鸟之后竟当真高兴得不再那么缠着琉羽了。
  琉羽很是欣慰,可没过几日,小鸟却忽然暴毙而亡,想来是受不了凤来身上日渐厉害的妖兽之气。
  凤来捧着小鸟的尸体来寻琉羽:“琉羽,它怎么了?为什么不动,也不看我了?”凤来那一双眼睛哀伤得让琉羽都不忍心看,她摸了摸凤来的脑袋说:“小鸟死了。”
  凤来望她:“什么叫死了?”
  “就是再也不会动,再也不能睁眼看你了。”琉羽给他解释,“就是……失去它的意思。”
  “为什么……”
  “大概……是你还不大会控制自己力量吧。”
  凤来神色空茫,也没再问琉羽什么,只与她一同将小鸟葬了,自那以后,凤来再也不养小鸟,也不缠着让琉羽陪他一起睡觉了。
  凤来的力量还在不断成长,六冥着令琉羽日日带着凤来去往驯养妖兽的地方,意在让凤来熟悉其他妖兽,并学会怎么降服它们。琉羽虽还是不放心,但想到之前他那火焰的力量,她还是将凤来带去了那里,只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凤来旁边,就怕有妖兽前来,一个不留神,伤了凤来。
  然而琉羽却没想到,最后受伤的,却是她自己,而被保护的那一个……也是她。
  当烈焰铸成的壁垒在自己身边展开,凤来双眼腥红的盯着壁垒外的妖兽们。
  壁垒外,那些嗜血成性的家伙,将他们团团围住,琉羽捂着不经意被一只妖兽划破皮的手臂咬牙道:“怪我大意了。”她看着地上那只已被凤来烧成灰烬的小妖兽一叹,“这些家伙已经闻到了血的味道,今日怕是不得善了。”外围至少有数十只妖兽虎视眈眈的将她与凤来盯着,只肖找到一个时机,便会扑上来将她与凤来啃噬干净。
  琉羽眉头紧蹙,凤来始终还未长成,与这么多妖兽相对难免会落于下风……她心中焦虑,却见凤来转头看了她一眼:“你别怕。”他说,“无论如何,我都会带你出去。”
  火光照亮少年过分漂亮的脸庞,琉羽心头倏地一动,她忙扭过头,心中暗骂自己莫名其妙,待回过神来,还要与凤来商量计策之时,却见凤来踏步迈步壁垒,只身走到火焰之外,在琉羽呼喊之前,他只手一挥,巨大的烈焰自他掌心轰然而出,在地面上烧出一条焦黑的直线,不管是挡在前面的妖兽亦或是树木,皆被这一击烧得干干净净。
  而显然,对于现在的凤来来说,使用这么大的力量还是极为疲惫的,他的火焰壁垒登时弱了不少。凤来转过头,一个“走”字尚未出口,忽见一条黑糊糊的东西蓦地穿透他的火焰壁垒,从后面袭上琉羽的腰,将她整个人裹住。
  凤来瞳孔猛地紧缩,探手便要去抓琉羽,可那黑色的条状物竟比他的动作更快几分,拖着琉羽便拉了出去,原来那竟是一直青蛙模样的妖兽,而那黑色的条状物却是青蛙的舌头!它一口将拖回去的琉羽含进嘴里,凤来只闻“咕咚”一声,也没听琉羽发出一点声音,便被它吞进了腹中。
  凤来怔怔的僵在原地,那青蛙没再看凤来一眼,转身一跳便要跑。
  “站住!”凤来声音嘶哑,好似从地狱中寻来的厉鬼一样,“站住!”他身形一闪,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只见跳到半空中的青蛙蓦地被撕成两半,膛开肚破,内脏稀里哗啦落了一地。血水之间,有个东西被皮肉包裹着在挣扎,凤来扑上前去,用利爪将那血肉花开,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琉羽拉了出来。
  “琉羽……”他声色颤抖,泛红的眼眸中有星星点点的光在蹿动。
  “咳!”琉羽趴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琉羽……”他无助得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你……”他想用力抓住琉羽的手,但有害怕抓得太紧而伤了她,他已经渐渐明白了,琉羽和自己是不同的,自己受了伤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伤口也能很快愈合,但是琉羽不行,比起他来,琉羽甚至有点像一个瓷器,太容易就碎了,“你会不会快死了……”
  琉羽身上全是妖兽青蛙胃里液体,液体有毒,让她呼吸困难,她捻了个护心诀,保住心脉,转头一看,却是一愣,凤来惊惶而无助的看着她,一如那日他捧着小鸟的尸体来找她时那样,眼底深处藏着满满的不知所措。
  琉羽便如此轻易的心疼了。
  “我不会死。”她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我不会死,我吃过仙丹,不老不死。”她拼尽全力抬起手摸了摸凤来的脸颊,“所以,别露出这种表情了,我没事……”
  凤来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地上的青蛙残块在颤抖着仿似要复原,凤来眸色一冷,但见一簇火焰凭空冒出径直将那肉块灼烧成灰烬,他将琉羽打横抱起,一转身,盯着身后的妖兽们,周身煞气溢出,妖兽们皆是一震,往旁边退去。凤来这才垂头看她:“我带你回去。”言语竟在这一瞬间温柔了下来。
  而被凤来抱在怀中的琉羽这才意识到,这个孩子,原来已不知不觉的长这么大了……
  而适时,离凤来被制造出来不过两月时间,又过半月,凤来形貌已与寻常青年无异,与琉羽站在一起,俨然像是一对情侣,门派中渐渐流传出琉羽与凤来之间的闲话,琉羽不是未曾听闻,她不想理会,又或者说……无法否认,她好似确实对凤来,有了奇怪的想法,而且,不受自己控制。
  与此同时,朝中反对势力越来越大,六冥全然不理,几日之后,妖兽们从驯养他们的地方逃出,杀了数百人,朝中长老震怒,百官与六冥门下弟子一同向六冥上书,求其灭妖兽,六冥不理,沈木月径直断绝与六冥的师徒关系,与反对者共同商议灭除妖兽一事。
  琉羽此时亦是心生动摇,终是寻了个时日,想去找师父好生谈谈,将他劝劝,然而却不管在哪里也找不到六冥,无奈之下她只好作罢,而这一天,凤来也消失了踪迹,直到第二天,凤来才一身是血的从外面回来。
  琉羽惊愕的看着他衣裳上的血迹:“这是……怎么了?”
  “六冥让我指挥妖兽,将反对的人全部杀了。”琉羽忽觉浑身脱力,膝盖一软,摔坐在椅子上,凤来忙上前将她扶住,蹲在地上,望着她急切道,“我没听他的,琉羽,你别慌,我一直记着你的话呢,我没杀人。”
  琉羽的目光这才看清凤来的眉眼:“这一身血……”
  “是我的。”他说得那般轻松,“六冥很生气,拿刀砍了我,可是没关系,伤口已经愈合了,我也不痛。”
  琉羽拽住凤来的衣袖,看着他满身的血,想着他当时不知挨了多少刀子,心头的疼痛便往骨髓里钻:“你怎么就不躲一躲呢,你……”
  “因为他是你师父,别的不能听他的,可若只是打几下出气,没什么关系。”
  “有关系!”琉羽弯下腰,拿袖子擦掉他脸上的血迹,越擦手便越抖,“下次要躲开,不管谁伤你都要躲开,躲不开就用尽办法护住自己,知道吗?”
  看见琉羽眼中的痛色,凤来眸光微凉的看着她:“我受伤,琉羽会心疼?”
  “会。”她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会。”
  如此近的距离,那么清澈的眼睛,凤来听见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的狂跳,不知是怎么了,他忽然蹭上前去,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琉羽的嘴唇,然后自己先红了脸:“我不会让琉羽心疼了。”
  话音未落,他转身出门,徒留琉羽一人在屋子里坐着,捂着嘴唇,愣然失神。
  傍晚时分,房门被敲响,凤来走进屋来,看见琉羽还以早上的那个姿势坐着,他微微一愣:“琉羽,你一天没出房门,也没吃东西了。”他将手中托盘放到桌子上,琉羽像是这才被声响惊醒一样,愣愣的转头看了他一眼。
  凤来已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在一旁站着,将筷子地给她,琉羽接过筷子,看着饭菜却没吃,好似琢磨了许久似的,望向凤来:“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一句话徘徊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凤来蹲下身子,微微仰视琉羽的眼睛:“我喜欢你。”他说,“这几日听到不少言语,我明白了娶你的意思,也知道什么是喜欢,琉羽,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你呢?”
  “我?”忽然被自己养大的孩子表白,而且还在一瞬间将问题抛回给自己,琉羽不知该怎么回答,“我……”她的犹豫让凤来对他自己产生了怀疑,眼神中慢慢流露出失落的神色。琉羽心口一疼,也不在凳子上坐着让凤来仰望了,与他一同蹲着,她拉住凤来的手,让他触碰自己的心口,摸到跳得极快的心跳,她道:
  “若是,不能忍受那人有一点点委屈难过便是喜欢的话,我应该,和你一样……”
  凤来眼眸倏地一亮,他望着她,唇角的笑怎么也遏制不住。
  “我喜欢你!”他猛的向前一扑,将琉羽抱进怀里,“我喜欢你!”他吻上琉羽的唇,却只是轻轻挨着,没有别的动作。末了,他倏地问道,“琉羽,我娶你,可以和你重新睡在一起吗?”
  琉羽心跳如鼓:“可……可以。”
  第二天,琉羽便做了凤来的妻子,只是没有人为他们举办婚礼,也没有人来庆贺祝福,两人甚至都没穿上新人该穿的礼服,在只有两人知晓的地方,成了夫妻。
  凤来被制造出来的第三月,朝中一片反对之声,六冥再次找上凤来,凤来依然不听他话,六冥大怒,拔剑欲斩凤来,然而凤来这次却不再乖乖挨打,六冥无奈,拂袖而去,不日,制造出了苻生,以作替代凤来之用,苻生着实比凤来好操控许多,但是力量却不及凤来强大,若要他来控制妖兽,只怕还是欠缺实力。
  六冥想方设法欲研究出让凤来只做傀儡的药物。
  而此时,朝中有人将妖兽之乱通报天界,天兵天将下界,却不敌数千妖兽,然而不久,天帝请动行止神君下界。六冥心急,将未制作完成的药物,着人放在凤来的饮水之中,凤来吃药之后昏迷不醒。
  行止神君以一人之力,阻数千妖兽,擒凤来,斩六冥,开辟墟天渊……
  声音在黑暗里越飘越远。
  沈璃睁开眼睛,看见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一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怎么了?”身边的行止手轻轻放在她的腰上,带着初醒的沙哑,问道,“做恶梦了?”
  沈璃摇头:“我梦见他们了……”
  “谁?”
  “很多人。”沈璃道,“好长一个梦。”
  她轻声说着,好像看见琉羽独自一人,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在战乱之中,艰辛跋涉过千山万水,走到墟天渊前,守着墟天渊的大门,期盼着与里面的凤来相见,但最后她却死在了与凤来一门之隔的外面,骨埋黄沙。
  沈璃闭上眼,恍然记起那日墟天渊中,凤来睁开眼的那一瞬间,那一声极为灼热的喟叹,隐藏千年的思念,对他来说,这千年岁月不过是大梦一场,而梦醒之后,他却遗失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所以……最后才义无反顾的踏进墟天渊么。
  或许是为了救她这个从未蒙面的女儿,又或许只是为了追随琉羽的脚步……但不管是为了什么,都没有人能去考证了。所有都被掩埋在了消失的墟天渊之中……
  “行止。”她侧过身,脑袋凑近行止旁边,同样伸手抱住他的腰,“明天,我们去魔界看看吧。”
  “嗯?”
  “我想再去看看,他们离开的地方。”


【婚礼】
 
正值晌午,行止在厨房里炒菜,沈璃在院子里耍了一套花枪。
待行止将饭菜都端上桌,不用他喊,沈璃立即收了枪,小步跑到饭桌边坐下。
见到有肉,她一筷子便戳了上去。
行止端着饭碗,在桌子对面打量沈璃,忽而开口,「沈璃,你有没有觉得咱们有点不协调?」
沈璃咽下口中的菜,眨巴着眼看他,「没有啊,阴阳相和,很协调啊。」
「不对,」行止肃容,「你哪有半分阴柔模样?」
沈璃放下碗筷,同样正色,「我的意思是,你阴,我阳。阴阳相和,协调得很。」
行止终于装不下去了,破颜一笑,「如此倒也不错。」
两人正聊得开心,忽听院外门扉被咚咚叩响。
沈璃看向行止,「天界的人又来找你了?」
行止不置可否,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孩脆生生的叫喊声,「是碧苍王和行止神君的家吗,我是极北雪山金娘子的仆从。」
「金娘子?」沈璃微愣。他们来人界已有二十年,这二十年间几乎与金娘子没什么联系,关于她的一些消息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听说当初金娘子与他们一别之后,便追寻着她的那股邪气到了人界。
邪气找没找到无人知晓,倒是找到了一个喜欢的男人。
但这男人是个修仙之人,受了人界修仙门派那些歪理的熏陶,脑筋有些榆木,对人妖殊途这样的事情执着得很,怎么也不肯接受金娘子。
金娘子也是极为执着之人,在那男子身边一待就是二十年,闹得人界的修仙门派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沈璃便是同郊外的地仙们闲聊时听来的。
金娘子求爱至今未果,怎么突然派人找到这里来了?莫不是想让她与行止去帮她一把?
沈璃怀揣着疑惑,放下碗去开了门。
门口立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她仰头望着沈璃,「鞠躬行了个礼,王爷好,我是来替我家主子递请帖的。」
「请帖,」沈璃一头雾水,「她也兴办寿辰?」她竟还数得清自己的年纪……沈璃接过小姑娘手里红色的请帖,打开一看,登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她、她要成亲了?」
「正是。」
「和那个传闻中的道士?」沈璃将请帖看了又看,「下个月?」
「正是。」
沈璃沉默。这两人有了这么大的进展,却没听那些闲得无聊的地仙拿出来说嘴,只能说明这事着实突然,消息都还没有传遍。小姑娘又给沈璃鞠了个躬道:「主人特别吩咐了,让我转告王爷和神君,请二位记得带天外天的星辰过去。已经欠了她好几十年了。」言罢,小姑娘恭恭敬敬地告辞了。
沈瑞关了门,拿着请帖进屋,放在桌上,「天外天已塌,上哪儿去寻颗星辰给她?」
行止面不改色地吃饭,「随便捡块石头好了。」
「这样不好吧……再怎么说也是金娘子成亲,数万年就这么一次。」
「沈璃,你可知天外天的星辰拿在手里是什么模样?」沈璃摇头,行止一笑,「这便是了。给她一块石头,告诉她这就是天外天的星辰。左右现在也没有星辰可供她对比,她会收得很高兴的。」
沈璃扶额,「问题不是她高不高兴,而是这样做你不会觉得昧良心吗?」
对上行止平静的双眼,沈璃歇了半晌,「算了,当我没问。」
她又将请帖翻看了一遍,「我们什么时候启程?你现在的身体能受得了那雪山的夭寒地冻吗?」
「好歹也是神明的身子骨。」行止笑看沈璃,「你该知道我身体多好。」
沈瑞脸颊蓦地一红,她轻咳一声,「再好也没有以前驾云那么快了,我们早些出发吧。这么多年没见金娘子,怪想她的。」
不过,成亲?
沈璃盯着请帖皱眉,实在没办法把记忆中的金娘子与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沈璃觉得金娘子应该是一个永远都洒脱于尘世之外的女子,怎么能和这么尘俗的事情连在一起呢?
雪山之上一如既往地刮着带有法力的寒风。行止也不在乎什么面子,一路给自己加衣服。
从山脚走到山腰,行止里里外外少说裹了四五件袄子,最外面还披了件大狐裘,远远看去便如同一个雪团。
沈璃却只着了一件单衣,她望了望前面看不见尽头的山路,又回头瞅着冻得唇色微青的行止,有些心疼,忍不住开口指责,「你不是说你身体好吗?」
行止无奈叹道:「我以为我多加几件衣服你就会懂的。」
他颇为哀怨地看了沈璃一眼,解开狐裘,掀开袄子,将沈璃往怀里一抱,「我冷,你就不知道主动献献殷勤吗?」
他把沈璃包在自己宽松的袄子里,还不忘轻声抱怨,「不解风情。」
沈璃身上的温度让衣裳里迅速暖和了起来。即便已经在一起很长时间了,沈璃还是烧红了脸,「这样不好走路。」她微微挣了一下。
行止还没开口,面前忽然疾风一过,一袭嫁衣的金娘子倏地出现在两人眼前。
见到沈璃与行止这副姿势,她佯装害羞地一捂脸,「哎哟哟,这多年不见,妹妹一来可就羡煞奴家了。」
沈璃轻轻推了行止一把,行止只得无奈地将她放开,失落道,「袄子里都不暖和了。」
看着这人摆着一张云淡风轻的脸撒娇,沈璃嘴角一抽。
金娘子掩唇笑道:「都是奴家的错,累神君受冻。可谁叫奴家心急呢,这么多年,奴家可思念妹妹极了。」说着,她几步走下阶梯,拉起沈璃的手摸了又摸,「还是女子的手摸起来舒服,听闻妹妹这些年都在人界生活,过得可好?」
金娘子絮奴叨叨地说个不停,但沈璃却敏锐地察觉出她身体中气息的虚弱,反手将她手腕握住。
行止身体一直不好,在人界时沈璃多多少少也学了些医术。
这一探脉,将沈璃眉头探得皱了起来,「你体内气息怎的如此薄弱?」
金娘子笑容不变,却不着痕迹地拨开了沈璃的手,「不过是最近忙了些,没什么大碍。」
她不等沈璃再开口,对行止道:「神君看起来大不如往昔了啊。这风雪之中还是别多待,我这就送你们去山庄里面。」
金娘子这处还如从前一样,每日只在特定的时刻开门放人进去做买卖。
金娘子用法阵将沈璃与行止送到了做交易的大殿中,殿堂里金碧辉煌,繁华热闹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殿中众人见金娘子突然带着两个人出现,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向他们。
金娘子一笑,「哎哟,奴家可是要嫁人的了,可不能由着各位客官这么看,相公会吃醋的。」
殿中气氛立即活跃起来,有人打趣道:「金娘子,你当真要嫁人啦?这三日我日日都来做买卖,可从未见过你那相公。他莫不是根本就不在意你这夫人吧?」
「自然是被奴家藏起来了,哪能让你看见?」金娘子盯着方才说话那人,眼中温度微微一冷,「今日贵客来访,不做买卖了,都散了吧。」
那人一愣,方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想要道歉,但见金娘子的神色,顿觉心头大寒,丢了手中的东西,忙不迭地跑了。
大殿里的人吵嚷了一会儿,也都自觉散了。沈璃悄悄瞅了金娘子几眼,问道:「你强抢男人啦?」
金娘子无奈地看了沈璃一眼.随即长声唱叹,「不过是威逼利诱了一下。他与他门派中的人受了伤,奴家答应救人,顺道让他嫁我,这也算不上抢吧,而且……奴家觉得他应当也是喜欢我的。」
沈璃之前听地仙们说过,那个男人被金娘子追了二十余年也未曾有半点松口,想来是个极为固执、也极在意尊严之人。
如今被金娘子这般胁迫,想来心里定是不待见金娘子的。
金娘子这个「觉得」到底有几分正确……
沈璃正待劝上两句,就听行止道:「就该如此。」他神色一本正经,「那人定是喜欢你的,不然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娶你。别的不管,你先与他生米煮成熟饭,省得蹉跎。」
行止这话正中金娘子下怀,她立即眉开眼笑地在旁边摊位上挑了一件狐裘递给行止,「神君说得在理,这千年雪狐做的狐裘你拿去,比你那几件袄子顶用。」
行止不客气地收下来,金娘子笑瞇了眼,「奴家已给你们安排好了房间,你们先去,待奴家把这里收拾好了再去找妹妹,将前因后果道个清楚。」
出了金碧辉煌的大殿,沈璃眉头微蹙,望着行止,「你怎么知道那个男人喜欢金娘子?」
「不知道啊。」行止道,「不过,让她去纠缠那个男人总好过让她来纠缠你。」行止瞇眼一笑,「你可是我的。」
沈璃评论,「自私,无耻。」
待指挥仆从们将这一屋子的东西收好,金娘子刚出大殿,便见一婢子行色匆匆而来,「娘子,幕先生又咳起来了。」
金娘子心里一紧,忙随婢子而去。
踏进红梅小院,金娘子脚步不停地闯进里间,迎头便见幕子淳伏在床头,咳了一地鲜血。
金娘子二话没说,上前拽住他的手腕,法力不要钱一样往幕子淳身体里送,直到他止住咳嗽,安然躺下,才放了些心。
指尖有些颤抖地抹了抹额上冷汗,金娘子闭上眼静静调整内息。
「你身体不适?」
金娘子睁开眼,脸上的笑一如既往,「相公这可是心疼奴家了?奴家真是好生开心。」
躺在床上的人目光在她脸上静静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开眼去,「休要自作多情。」他顿了顿道:「先前你说已将我门派中人治好,所以将他们赶下了山。如今,他们可也会如我这般?」
他言语中满是质疑.金娘子脸上的笑微微收敛,「子淳,我不屑骗人。」金娘子从来不是喜欢解释的人,但面对幕子淳,她总是破例,「你门派中人那些伤,对人类来说或许棘手,可对我来说不算麻烦,我说治好了便断不会骗你。而你如今尚在咳血,是因为你受的伤与他们不同。」
幕子淳不语。
金娘子心头微涩,脸上的笑容却灿烂起来,「言尽于此,相公不信,奴家也没法了。」她起身离开,「老待在屋里对你身体不好。今日天气晴朗,休息够了便出来走走吧。」
幕子淳目光追随她背影而去,合上的房门阻断了他的视线,金娘子有些站不住地扶住门框。一旁的仆从担忧地上前,金娘子摇头,缓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拾力气,迈步离去。
是夜,院中白雪映红梅,幕子淳披着雪白的狐裘走到院中。
天上星明亮得仿似被擦过一样,这是人界难见的夜空。
幕子淳不由看得有些入神,忽听院外传来窃窃私语之声,「今天有客人来啦,娘子亲自出去接的。」
「能让咱们娘子这么重视,这可难得。」
「我有幸远远看了一眼,那男子长得可美了,比院里这人还美上百倍呢。那身气质,啧啧,听说啊,咱们娘子和他交情匪浅……」
「真的吗?今日这位好似又惹娘子不开心了,你说这三天两头的,娘子再好的耐性也给磨没了。如今又来了一位……这次的婚礼,你说到底能不能办成啊?」
「娘子的想法岂是你我能猜的?」
语声渐远,红梅枝穿过院墙,探到另外一边。幕子淳立在梅树下,探手折下一枝红梅,拿在手里看了看,随即扔在雪地上,一脚踩过,转身回屋。
与此同时,沈璃和行止的厢房里,金娘子闷头喝了一口酒,叹道:「当年收拾了那股邪气后我变回原形,被他救了一救。就是那惊鸿一瞥!就是那该死的一瞥,让奴家花了二十年在他身上!」
沈璃默不作声地吃东西,行止倒是一边喝茶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
这本是一顿接风宴,但不知是从哪句话开始,便成了金娘子的诉苦会。她一边喝着酒,一边把自己与幕子淳的往事交代了一遍,现在又开始发起了牢骚。
「二十年,石头也该焐热了吧,这凡人当真是块千年寒冰,饶是我有三昧真火也融不了他。」
她往沈璃身上一靠,抱着她的手臂委屈道:「你说奴家活了这么多年,瞅上一个顺眼的,容易吗?偏生如此让人费心,奴家心里好苦啊!」
她在沈璃肩上蹭了蹭,一副撒娇的模样。沈璃放下筷子,问道:「他可是有喜欢的人?」
想到自己与行止那颇为辛酸的情路,沈璃有几分感慨,「或者有什么不能和你在一起的苦衷。」
「你道人人都像神君先前那般身负重任不得动情吗?」
行止像被夸了一样点点头,「没错,不是人人都如我这般善于忍耐的。」
沈璃撇嘴,行止近年来越发不知廉耻了……
金娘子叹道:「幕子淳他就是块木头疙瘩!被人界那些修仙门派的说法给僵化了脑袋,非要信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觉得我靠近他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就连前些天我胁迫他成亲时,他都还在一本正经地问我……」金娘子学着幕子淳眉头紧皱、一脸严肃的模样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金娘子拍着桌子叫:「没看见奴家那一大殿的稀世珍宝吗?一个凡人也好意思来问奴家要什么!不过我当时也没生气。」
金娘子学着她当初的模样,缓和了表情,浅笑道:「我当时答,『我想要你啊。』多甜蜜的一句话,是吧?」她一顿,表情又是一变,学着幕子淳的样子严肃道道:「『没个正经!胡言乱语!』你听听,你听听,他就这么说我!说完了,他转身就走了!」
沈璃被她多变的表情逗笑了,金娘子委屈道:「你可知我当时多伤心啊!」
「唔,你何不将他这木钠无趣的举动理解为一种害羞的表现呢?」行止忽然开口道,「我与仙人打的交道还算多,那些以凡人之躯得道成仙的多半寡言木讷,对于自身情绪极为压抑。他兴许觉得你在调戏他,又没法调戏回来,所以只好慌忙逃跑。」
金娘子睁大了眼看行止,沈璃也被行止这一番分析唬住,问:「依你之见,那凡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行止转了转手中的茶杯,一笑,「既非有心爱之人,亦非真心厌恶于你,他放不下的不过是一种固执罢了。如此,我们便来试他一试,看看这凡人对金娘子你,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金娘子满眼期冀地望着行止,「怎么试?」
行止一笑,「你在他身边二十年不离不弃,他无动于衷,有可能是因为他已习惯于接受。那么,若是把给他的东西全部收回呢?」行止将杯里的残茶尽数倒在地上,「让他一无所有。来,想想,你给了他些什么,咱们一件一件收回来。」
看见他眼中的笑意,沈璃嘴角微抽。这人是在帮金娘子,还是……觉得好玩啊?
这一肚子坏水……
金娘子琢磨了半晌,最后却道:「我好像也没给过他什么。」她神色茫然,「可我好像又把自己所有都给他了。」
这话不仅让沈璃一呆,连行止都愣了愣。
金娘子是个怎样的人行止比谁都清楚,能让她失神地说出这种话,想来已是情根深种。
行止收敛了怔然,笑道:「那就把你自己收回来。唔,这段时间,你就先爱上别人好了。」
金娘子问:「谁?」
三人沉默了一瞬,行止微叹,「没办法,那就只好我……」
「我来。」沈璃倏尔打断行止的话。她瞥了行止一眼,「看什么,你可是我的。」言罢,她捏了个诀,摇身变作一个英俊男子。她抓住身边金娘子的手,道:「娘子,这些日子你便来爱我吧。」
金娘子侧头看了看表情微妙的行止,掩唇笑道:「奴家可不早就爱上王爷了吗?」
行止一叹,却也无法,只好任由沈璃折腾。
沈璃又与金娘子商量了一些细节。暮色渐浓,金娘子酒稍稍清醒了些,她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我今晚还没去看幕子淳呢!」
沈璃与行止对视一眼,沈璃疑惑道:「你每晚都去看他?」
「他有伤在身。」
行止淡淡开口,「会死?」
「这倒不会……」
「那便别去了。」行止一笑,「忘记刚才我们说什么了吗。要全部收回来,让他什么都没有。便从今夜开始吧。」
直到夜深了金娘子才离开这厢房。行止叹道:「这帮别人教训相公的一场戏,倒把自己夫人搭了进去,可真不划算啊。」
沈璃挑眉,「分明是你在逗弄人家!」她一顿,「我怎么可能只看着你玩?」
「这可如何是好?」行止站起身来,将在床边整理被单的沈璃从后抱住,「我们正直的碧苍王变坏了。」
「从遇见你那天开始就变坏了。」沈璃由着他抱了一会儿,忽而问道:「不过,你这方法当真管用?」
「自是管用。」行止轻声道,「失去的滋味,我可是体会得比谁都深刻。」
满园雪景正好,幕子淳立于园中,红梅香气袭人,让他微微失神。
昨晚……难得过了个安生日子。自打被金娘子带到此处,她就没有不缠着他的时候,突然得了一日闲,竟恍觉周身安静得让他不习惯,连带着心底也空荡荡的。想着昨日听到的那个金娘子亲自去接的客人,他不由沉了眼眸。
是她的老友吗?和她有什么渊源?到底是怎样的人……
「娘子这一院红梅开得可真喜人。」园林另一头传来一名男子清朗的声音,「上次来没见着这景委实遗憾。」
「奴家这里乃是法器施的一处幻境,四季轮转,取的皆是天下最美的景。上次你来时,正好是春末夏初之景,这次看见的则是隆冬之景,还有好些时节的景色你没看见呢。」金娘子声音娇柔,轻笑连连,「阿璃若是喜欢,便长久待在奴家这里可好?」
幕子淳定定地望着那条传来声音的小道。两道人影缓缓踏来,携着漫步晴雪林间的悠闲。金娘子与男子挨得极近,神态亲密。
「哎呀,子淳。」金娘子看见了他,声色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却不似以往那样急急跑上前来将他拉住,只是立在男子身边为他介绍道:「阿璃,这便是将要和我成亲的相公,幕子淳。」
男子眉梢一挑,目带探究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幕子淳皱起眉头,对这样的注视有几分抗拒,心里正琢磨着这人与金娘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忽见那名唤阿璃的男子苦涩一笑,握住金娘子的手,道:「金娘子啊金娘子,你可是怨我当年狠心离你而去?一别经年,再见……却让我知你快要成亲……呵,你可知我心中多痛?」
什……
什么?
听闻对方竟突然吐出这么直白的一句话来,不仅幕子淳怔愕,连金娘子也惊呆了。
她将沈璃看了许久,直到沈璃在背后悄悄用手指戳了她一下,她才恍然回神,「哦……」金娘子好歹也活了这么多年,立时便接了话头,眸里含上春光,娇羞一笑,「阿璃说什么呢?还当着子淳的面呢。」
沈璃一侧眸,目光与幕子淳相接。这男子眼中的森森寒意看得沈璃极为满意。
若说她先前还有几分不确定,那此时便彻底安下心来,专注于演这一出戏了。
她撤了目光,再不看幕子淳一眼,权当他不存在似的对金娘子道:「若你们真是心心相印便也罢了,可先前我也听人说过,此人心并不在你身上,你何苦强求?」
金娘子沉默,她在等幕子淳反驳。
但意料之中的,那方并无半点声响。金娘子垂头一笑,明知会如此,但她……还是忍不住失望啊。
「她是否强求,与君何干?」幕子淳忽然道,「阁下这话逾越了。」
金娘子眸光一亮,沈璃勉强压下唇边的笑意,「哦?」她瞟过幕子淳握紧的拳头,「如是说来,传闻并不可信?实则你是在意金娘子的?」
幕子淳冷声道:「与你无关。」
「自然有关。」沈璃一把揽住金娘子的肩头,扬眉一笑,恣意猖狂,「我爱的女人,怎能受半点委屈?」
在场两人再次呆住,紧接着金娘子眸光大亮,望向沈璃的眼神里有几分惊叹:碧苍王好气魄!
「你若非真心实意对她,那便恕沈璃得罪,我便是抢也会把她从你身边抢走。」
幕子淳面色更冷,他看了金娘子一眼,却见金娘子正专注地望着沈璃。她眸中的光亮便像是在说「好啊好啊,我与你走」。
幕子淳忽而觉得这样的目光太过令人心闷,他拳头握得更紧,半晌后倏尔冷笑一声,「阁下早前干什么去了?」
沈璃正在想如何回答,却见幕子淳转身便走,「要怎样,随你去。反正我如今也只是一个阶下囚。」
沈璃挑了挑眉,目光追着幕子淳的背影而去。见他背影消失在一个转角,金娘子叹道:「阿璃,算了吧,这样让我太难堪……」
「我倒觉得挺有成效的呢。」沈璃一笑,「娘子,不如咱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你们成亲之前,这幕子淳必定缴械投降,你信是不信?」
金娘子微怔,倏尔失笑,「我等了二十年也未见他投降……不过我希望这个赌局,我能输得一败涂地。」
「这个赌局定然如你所愿。」一旁的红梅枝倏尔一颇,抖下一簇新雪,枝上红梅光华一转,竟瞬间变成了行止。
他裹着金娘子昨日送他的狐裘在空气中呼出一口白气,道:「你若输了,可要给我家沈璃什么物什算作赌资?」
沈璃看着他,「你怎么在此处幻化成了梅花?」
「不然怎么能看见好戏?」行止笑着答,又把目光转向金娘子。
金娘子一笑,「神君还是和以前一样,半分亏也不吃。」她顿了顿,道:「什么奇珍异宝神君没见过,必定都是不稀罕的。可奴家恰好手上有一上古遗物,佩戴在身可助受伤的神明调气养生。这物什放在以前神君未必看得上,但现在对神君来说却是一个大宝贝。若将此物日日戴在身上,他日神君再恢复往日神力也并非不可能啊。」
沈璃喜道:「当真?金娘子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金娘子掩唇一笑,「奴家自是不防妹子,防的可不是今日神君吗?」
行止也是淡淡一笑,「有如此宝贝,我自当尽力。为使这局早些分出胜负,明日,我便也来横插一脚吧。」

看着身边之人,沈璃一叹,「当真是又让你看了戏,又让你占了便宜,金娘子亏得不轻啊。」
纤纤素手端起白玉茶杯,浅酌一口,妙龄少女身着白衣,食指微蜷,轻轻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勾到耳后。她浅淡一笑,「我倒觉得,金娘子很乐意让咱们占这便宜。毕竟,最后受益的还是她嘛。」
沈璃目光在行止脸上流转了半晌道:「今日这般,你阴我阳,倒合了往日的笑语。」
行止相当配合,身子往沈璃身上一倚,还是那淡淡的语气,「阿璃可适应?」
沈璃瞇眼笑,「适应。」
「阿璃可喜欢?」
沈璃垂下头,轻轻含住行止的唇,「喜欢。」
行止便也不客气地回抱住她,两人像素日在小院中一样,缠绵依偎。
忽然之间,杀气迎面而来,沈璃眉头也没皱一下,挥手一挡,一道法力筑成的屏障将来势汹汹的利剑挡住。
她稍一用力,只听一声巨响,来袭者被弹开数丈,在亭外踉跄了数步方站定。
沈璃放开行止,站起身来,两人一同看向亭外那人。只见幕子淳面色铁青,颜如修罗,「你便是这般对金娘子好?」
沈璃看了看身后的行止,行止也看了看她,忽然抱住她手臂,做小鸟依人状,泣道:「阿璃,这人是谁,怎生这般凶恶?」
沈璃浑身一麻,嘴角有些抽搐,耳语道:「你别演过了,我扶不住……」
行止亦耳语道:「我相信你。」
你不要这么相信我啊……
见两人还在自己面前亲密私语,幕子淳厉声道:「如此花心之人竟妄言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你可知你今日的作为便是给她最大的委屈?」
「那就先让她委屈一下。」
幕子淳牙关紧咬,「你在骗她。」
沈璃挑眉看他,「与你何干?」
幕子淳喉头一哽。沈璃坦然道:「我花心又如何?我骗金娘子又如何?与你有甚关系?我只想要金娘子的万贯家产,只想将她骗到手,得到珍宝之后再将她休离……」
「还要用她的财宝养小妾。」行止补充。
沈璃附和道:「没错,还要用她的钱养小妾。这些又与你有何关系?你不是不喜欢金娘子吗?正好,我与金娘子成亲之时一定将你放走,不是正合你心意?你这么生气作甚?」
「混账东西。」幕子淳恨得咬牙切齿,待要提剑攻上来,忽然瞟见一个人影。金娘子正站在另外一条小道上,愣愣地看着他。幕子淳没由来地心里一慌,色厉内荏地对金娘子喝道:「这样的人,休再惦记!」
「那我该惦记谁?」金娘子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平静,「惦记你吗?」
幕子淳一愣。
金娘子看着沈璃,「对我有所图也好,至少能给我个机会,总比什么也不图、但什么也不给我的人来得强。」
幕子淳眸光一分一分冻结成冰,「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
「做什么?」金娘子笑道,「选择一个不可能的人,这不是我对你做过的事吗?怎么,难道这事只允许奴家对你做,不请允许我奴家对别人做吗?」
幕子淳脸色白成一片。
「你先前既那般不愿,如今你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便走吧。奴家缠了你这么多年也缠累了,如今总算找到个别的出路……我放你走,你回你的仙门去吧,不用再被我这妖女折腾了。」
言罢她走向沈璃,沈璃会意地伸手拦住她,笑道:「没想到娘子倒是对我情根深种啊。」
金娘子没有应沈璃的话,光是拿余光看幕子淳,只见他眸中似怒似痛,却没有再阻止一句。
三人离开幕子淳的视线,金娘子苦笑,「你们看,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还是如此,可见这赌局是我赢了。行止神君,你的东西可赢不走了。」
「这可说不定。」行止道,「回头你让侍者将他的东西都收拾了,送他下山,就说你要与沈璃成亲了,不留他这个外人。你看他答不答应。」
沈璃忙道:「这可不行,金娘子好不容易才把幕子淳绑在身边,让他走,说是可以说,但决计不能这么做的。不然金娘子功亏一篑……」
行止只看着金娘子,「你怎么说?」
金娘子默了一瞬,「他要走我便让他走,我是真的累了。成亲也是我逼他的,我本想着抢了他在身边就是,但是你们这一试倒试得我心中不确定起来。若以后千万年岁月皆要与一个如此不在乎自己的人一同度过,那我还是……像以前那样一个人潇洒地过好了。」
沈璃微愣。
「我这便让侍者收拾了他的东西,将他送下山去吧。」金娘子唇角挂着笑,眼底却是一片心灰意冷。
沈璃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唉!」金娘子走后,沈璃方回过神来,惋惜道:「我觉得他们两人对对方有情的,只是那修仙人太过迂腐木讷……当真就让他们这样错过?」
「王爷觉得,我当真会让事情这样走?」
沈璃眸光一亮,「你有什么搜主意?」
行止笑得云淡风轻,「只需要你待会儿将金娘子打晕便是。」
「为何?」
「自然是因为如今我动不了手。而且,金娘子对你没有戒心。」
金娘子让仆从将幕子淳的东西收拾好后,便命他们送幕子淳下山。她未去相送,只在自己屋里枯坐。
侍从来报碧苍王求见,金娘子不疑有他,哪想一见面,沈璃一记手刀便砍了过来。金娘子只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行止当时便在沈璃身后,极为淡然地转过头去对旁边看傻眼的侍从道:「碧苍王杀了你家主子。从今往后,这极北雪域便为碧苍王的囊中物了,你们也都是她的属下。」
侍从听呆了,沈璃也听呆了。
侍从们呼天抢地地逃出屋去。沈璃拽住行止问:「你这般说是要做什么?」
行止安抚地一笑,只闻外间传来震耳的钟声,响彻万里雪域。
「你快些掐住金娘子的脖子。待会儿有人来抢,你随便与他过上几招,就让他将金娘子抢了去,接着咱俩就等着拿好东西回去就是。」
沈璃狐疑地照着行止的话做,果如行止所言,不消片刻,幕子淳疾步而来。
见沈璃正只手掐着金娘子的脖子,他像疯了一样攻上前未,一时竟逼得沈璃认真挡了两招方才不至于被他伤到。
一个凡人修仙者能做到这个地步,大概是拚命了吧……
由着幕子淳将金娘子抱走,沈璃听着外面那浑厚的钟声,「你有想过……咱们要怎么善后吗?」
「善后?」行止打了个哈欠,「那是咱们该管的事吗?」

金娘子与幕子淳的大婚如期举行。
行止送了金娘子一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石头,美其名曰天外天残留的星辰碎屑,金娘子反赠行止一块玉佩。
金娘子的这场婚礼办得排场,沈璃看着金娘子脸上甜蜜的笑亦是开心。
回去的路上,行止难得沉默了许久,而后斟酌着开口问道:「你想要一场婚礼吗?」
「哎?」沈璃呆住。
「以前我觉得婚礼只是形式,没什么必要。但这几日观礼后,我忽然觉得,将自己伴侣的身份昭告天下,或许是件不错的事。」
沈璃继续呆住。
行止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阿璃,你嫁给我吧。我给你一个十万天神同祝的婚礼。」
沈璃一琢磨,「也行,不过得尽快,不然肚子大起来,穿礼服会不好看。」
「……」
「真难得啊,能看见行止神君这般呆怔的模样。」
行止难以自抑地勾起嘴角,修长的手指轻轻贴在了沈璃的肚子上。他微微躬身,蹭着沈璃的耳朵,喟叹一声,「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