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10

九鹭非香:本王在此(与凤行)71 - 75


【第71章】

  大地倏地一颤,魔君面容一肃,带上面具身形一变,再次化为黑衣冷漠的君王:“震动能传来此处,外面必定有变。”将沈璃一牵,魔君凝了法阵,转眼间回到了他寝殿之中。
  还未推门出去,沈璃便觉一股极其浓郁的瘴气弥漫在空气当中,她眉头一皱,便见魔君已率先开门出去。
  饶是沈璃见过再多的厮杀场面,此时的魔宫仍是让她惊了一惊,方才还巍峨的宫殿此时已尽数坍塌,亭台屋宇化为灰烬,宫城之中遍地横尸,鲜血如洗。而在不远的地方,一条青色大龙忽而仰天长啸,其声仿似穿透九霄,振聋发聩。魔君似不敢置信一般低声呢喃:“墟天渊……妖兽。”她一咬牙,“竟然逃出来了。”
  沈璃心中亦是一惊,这……竟是墟天渊的妖兽!竟从边界奔逃到了都城!而且,若有妖兽逃出,定不止它一头……沈璃手中银枪一现,拦在魔君身前,然而恍然之间,她却看见那龙头之上还高高立着一人,看清他的模样,沈璃拳头握紧,声若地狱修罗:“苻生。”
  这一片狼藉又是他所造,这一些族人的性命……竟又丧于他手!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沈璃双目倏尔转为赤红,指甲蓦地长长,没听到魔君的阻止,她未发出半分响动,身形如电,转瞬便杀至苻生背后。一杆银枪举起,直刺苻生后颈。
  一枪刺中,只见苻生颈脉破裂,鲜血喷溅,而沈璃却没罢手,但见“苻生”的身影渐渐随风消散,她径直回身,横扫一枪,枪尖划过身后人耳边鬓发,青丝散下,苻生急急推开两步,立于弓起的龙脊之上,笑得阴沉:“王爷功力精进不少。”
  沈璃势力未收,银枪挽回,在手中如花绽放般一转,但闻她沉声一喝,枪尾蓦地扎入身下妖龙的头颅之上,横蛮的力量宛如一记重锤,撞于妖龙头顶,将它脑袋狠狠砸在地上,“轰隆”巨响,尘土飞扬,妖龙龙尾乱扫一阵,最后无力垂于地上,巨大的妖兽径直被这一击撞得昏厥过去。
  尘埃在沈璃身旁落定,她持银枪立于龙首,鲜红目光如冷剑一般落在苻生身上,与彼时狂乱的红瞳不同,此时她眼中沉淀了狂气,极致理智,而那一身杀气却刺得人胆寒。
  枪尾自龙头颅骨中拔出,沈璃以枪尖直指苻生,“上来送死!”字字铿锵,汹涌而出的法力激得苻生微微有些战栗,然而越是战栗他脸上的笑便越是疯狂。
  “哈哈哈哈!好!好!碧苍王而今变得如此厉害,当真是我辈之大幸!”他身体似已完全自上次的灼烧中恢复,脸上没有半点被烧过的痕迹。他阴冷的勾了勾唇角,“我今日来,本是为引你回魔界,而你已身在魔界,这当真是再好不过……”
  沈璃听得这话,眉头一皱,不知此人又有何阴谋。瞥了眼脚下的妖兽,沈璃沉声问:“你将墟天渊的结界如何了?”
  “呵,行止神君自己的过错,致使墟天渊封印松动,这也能怪到我头上?”苻生微微眯眼,转而一笑,“哦,是了,行止神君为何犯错,着实该怪到我头上。不过,王爷这话倒是冤枉在下。”他意味不明的一笑,“在下现在可是这世上最不希望墟天渊封印坏掉的人,若是它毁了,连累魔界倒是小事,若将其中妖兽一同埋葬,我可要头疼了。”
  墟天渊封印强大,当初行止开辟封印之时借由五行之力,将其与魔界相连,依附自然之力方可成此大结界。千百年来,墟天渊早已与魔界融为一体,若墟天渊消失,其中妖兽固然能被尽数毁灭,而魔界也将一同与他们陪葬。
  沈璃知晓此事,苻生说不毁封印这对魔界来说本是好事,但从他嘴里说出来,便只让人觉得有更可怕的阴谋。
  身形再动,沈璃纵枪劈向苻生头顶:“你到底在谋划什么!”沈璃厉声问。
  苻生倏尔一笑,挥剑挡开沈璃:“我此次便是来邀王爷共商大事。”他举剑主动攻上前来,兵器相接的声音与他的嗓音一同响起,“王爷可是计划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啊!”
  “本王岂会如你所愿!”话音一落,沈璃银枪之上附着赤炎,径直向苻生刺去,苻生横剑来挡,然而剑身尚未与银枪相触,便见那剑如融掉一般,瘫软下去,沈璃一枪直取苻生咽喉,情急之中,苻生身子向后一仰,就地一滚,略显狼狈的躲过这一击,他摸着自己被烫得发红的咽喉,眉宇间竟有些疯狂的情绪在流动。
  “是了……就该是这样。”他失神一般呢喃自语,“该是这样。”他近乎疯狂地看着沈璃,仰天大笑,“碧苍王!今日我必将你带走!圆我千年夙愿!”
  他手中忽现一根短笛,笛声清脆一响,天空乌云骤来,而在那乌云之上,竟是数以千记的魔人!
  沈璃眉目一沉,想起上次从天界回来时,看见魔界的景象,那些停在营帐中的将军尸首,还有千家百户挂起的苍白帷帐,她握紧银枪,立誓一般:“此次,决计不会再让你们肆意妄为。”
  然而当沈璃做好一切准备之时,跟前风一过,黑色身影挡在她身前,魔君静静道:“你退下。”
  沈璃一愣,微带诧异:“师父?”
  魔君侧头,淡淡看了她一眼:“离开这里,去天界。”
  沈璃愕然:“师父……为何?”
  魔君尚未答话,苻生忽然大笑起来:“沈木月啊沈木月,过了这么久,你的感觉还是这么灵敏,不愧是主上的得意弟子。”魔君沉默,苻生笑道,“沈璃,你不是想救魔界吗?我有一法能使魔界与墟天渊脱离干系,若你愿助我,魔界便再不用受墟天渊桎梏。”
  沈璃眉头一皱,魔君径直打断苻生的话,提醒沈璃:“休要受他言论蛊惑。”
  “是不是蛊惑,该由王爷自己来决定。”苻道,“墟天渊是行止借由五行之力将其与魔界相连,只要断其五行力量,便可斩断它与魔界的联系,而五行之中,我已寻到四样替代之物——金木水土,独独缺火,只要将五行封印之物进行替换,墟天渊封印便从此与魔界再无干系。”苻生阴冷一笑,“王爷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沈璃皱眉:“你欲让我替代火之封印?”
  苻生脸上的笑有些疯狂,魔君声色一冷:“休再听他胡言乱语,墟天渊封印借由魔界天地为依凭仍旧会衰退,而这世间有几样东西能与天道力量相比,即便是他当真找到了代替的四物,那也只能将墟天渊撑住一段时间,他不过是想在墟天渊毁掉之前放出其中妖兽罢了。”
  苻生咧嘴一笑:“山神为木,地仙为土,北海三皇子为水,金蛇大妖内丹为金,王爷,你应当都知道我在说什么。”
  沈璃愣住。
  “我助你断开墟天渊与魔界的联系,你助我放出妖兽,彼时墟天渊坍塌,危害不了你魔界。”
  怔愣不过在沈璃脸上停留了一瞬,她眉目一沉:“那又如何,数千头妖兽同样会害得魔界生灵涂炭。既然同样是毁灭,我自是不能让你痛快了去。”
  苻生笑容微敛:“既然如此,可别怪我动狠。”
  他手中短笛又是一响,空中厮杀声大作,魔人倾覆而下,魔君将沈璃挡住:“他们的目标是你,躲去天界,休得让人抓住!”
  沈璃一咬牙:“这种时候我如何能自己走!”
  “他们若得了你,换了封印,彼时墟天渊洞开,妖兽尽数逃出,祸乱更难控制。”魔君声色一厉,“这是王命!还不快走!”
  魔君推了她一把,只身上前,手中蓦地显出银光长剑,他摘了面具,身形一换,沉声一喝手中长剑向天一挥,巨大法阵在天际展开,暂时阻挡了魔人前进。
  就是这柄长剑,从她小时候起,便一直在教习她武术,从最简单的隔挡到各种复杂的招式,从她连木枝也握不稳一直到她能提枪独自上战场,师父之于她而言,不仅仅是教习武功,更是陪伴了她前面几乎所有的人生,她那么用功的学习法术武功,为的便是能让师父与魔界可以在自己的庇护之下能安乐生活。
  但是现在……现在师父却还要为了她去拼命厮杀,魔界也是因她而多受劫难。此刻更是要她抛下她无论如何也想保护好的东西独自逃走,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她如何能走!
  苻生疯狂的笑着:“沈木月!你倒是越发不自量力!我看你拖着这残破身躯,如何能挡我数千魔人!”
  沈木月一笑,神色轻蔑至极:“区区残品,也敢叫嚣造次?”这样的神情倒是与沈璃有三分相似,或者说,沈璃的性格便是受了她极大影响,一直将她作为目标,崇拜的,渴望着成为她这样的人。
  沈木月这话仿似刺痛了苻生心中最隐晦的部分,他脸上神色一变,恨得面目扭曲:“死到临头,嘴还硬。”
  他手中短笛又是一响,空中魔人冲开她方才打开的屏障,落下地面,数十名魔人一拥而来,仿似要将沈木月埋在其中,她目光一冷,手中寒剑一凛,剑气升腾,数十名魔人皆被刺破咽喉,然而他们却并没有死,在地上蠕动两下,复又爬了起来,这一圈魔人未解决,外围有围上了数十人,苻生笑得猖狂。
  沈木月手腕转动,目光左右一转,似在寻找下手契机,然而此时胸腔却猛的一痛,她蓦地呕出一口黑血,是先前的伤又发作了。疼痛一阵阵袭来,让她微微弓起了背。
  魔人抓住机会,一拥而上,直将她埋在其中,仿似要将她分吃入腹。
  适时,一股烈焰却从魔人围绕的中心烧灼起来,但凡被此火灼烧的魔人,立时皮焦肉烂,且火势一次传开,只要挨着一点,便立即在周身蔓延。围绕着的魔人一时哀嚎不断,尽数散开。
  沈璃持银枪立于沈木月身前,沈木月捂着胸口,咬牙:“为何不走!”
  沈璃只冷冷盯着苻生:“魔君为何只想到沈璃被他们带走,而不想想沈璃如何将他们送走?”
  苻生看见她周身烈焰,直笑得更为诡谲。沈璃眉眼一沉,“你的阴谋,且去耍给阎王看吧!”


【第72章】

  厮杀拉开帷幕,数千魔人将沈璃与魔君围在中间,苻生浮与空中,冷冷望着下方,看着沈璃一杆银枪舞出血的画卷。
  她的枪极热,扎进魔人的身体后,魔人便灼烧起来,被火焰烧为灰烬的魔人越来越多,然而苻生却并不着急,他在等,等尚未全部恢复法力的沈璃筋疲力尽。
  显然这烈焰之术极是消耗体力,不过一刻钟时间,沈璃脸色便有些微微发白,而魔人像是永远杀不完一样,一批批涌上前来。沈木月见状,一抹唇角的血,结印与地,蛮横的法力将魔人尽数拦在圆环法阵之外。她沉声一咳,黑血喷洒于地,她头也未抬,道:“杀苻生!”知道劝不走沈璃,她索性改了战术,指挥沈璃道,“这些人没有自我意识,杀了他,魔人只会如一盘散沙。”
  沈璃仰头一望,苻生立于高处,目光森冷。沈璃回头看了魔君一眼,一咬牙:“师父且撑一撑。”有法阵拦着,沈璃暂且放了心,纵身一跃,离开沈木月身边。
  苻生但觉眼前一花,银枪便杀至跟前,他举剑来挡,苻生力量并不弱,但如今的沈璃反应已比先前敏锐了不知多少,短兵相接,不过三四招,沈璃一枪便扎进了他的胸膛,然而苻生脸上却不显痛色,他眼中尽显疯狂,仿似是在期待什么。
  沈璃但觉不妙,正欲抽枪回身,忽觉身后光线一暗。
  魔君一声:“当心!”尚未传入耳膜,沈璃回头看见一张血盆大口已经张开,竟是昏厥于地的那只妖龙苏醒了过来,它张着嘴,眼见着便要将她吞食进去。苻生猖狂的笑与那大嘴之中血腥味充斥沈璃的五感。她瞳孔紧缩,正是电光火石之间,风声忽来,仿似一切都已静止了一般,熟悉的怀抱将她揽进怀中,那一抹几乎嗅不到的淡香竟神奇的消弭了所有恶臭。
  男子的手臂置于腰间,将她紧紧勒住,白衣飞舞的神明掌心的寒气凝出,冻住了那张血盆大口,龙头被冻为一个冰球,行止面色一寒,一个“破”字淡淡出口,冰封的龙头霎时碎裂出无数裂纹,但闻一声巨响,那龙首径直被炸得粉碎,神力余威不减,贯穿整个龙身,将这妖龙完全撕为碎渣,纷纷洒洒的血与肉洒了漫天,待一切落定,愣神中的众人恍然惊醒。
  苻生不甘的一咬牙,不顾沈璃的银枪正穿透他的胸腔,猛然往后跃出,鲜血溢出,却不是鲜红的颜色,而是一片青黑,他立于远处,手中凝聚法力覆于胸口,等着伤势慢慢愈合。他抬眼一看那方的行止竟看也未看他一眼,只盯着自己怀里的人,沉了眉目。
  沈璃见苻生跑远,下意识的便想去追,而腰间的手更是用力一揽,将她死死扣住,让她不得再动分毫。沈璃抬头一看,但见行止一脸冰冷的看着她,沈璃不由得背脊一僵,心中莫名的竟起了几分愧疚,她眼珠左右看了看,神色有几分像做坏事的小孩一样无措。行止见了她这神色,心里饶是烧了天大的火,此时也只化为一声叹息,苦笑:“止水术的栏杆也能融了,你倒是长了本事。”
  沈璃清咳一声:“神君谬赞。”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与行止抱在一起沈璃心里极为不自在,她身子轻轻扭了扭,想从行止的禁锢当中出去,却不想行止竟将她抱得更紧,另一只手挑起她的下颌,迫使她仰头看他。
  “沈璃,我用尽办法救回你的命,不是让你继续拿去送死的。”
  沈璃一愣,微微有些不自然的别过眼神:“我会保护好自己……我也没你想得那么金贵……”
  行止脸上的笑意收敛,他径直打断沈璃的话:“你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金贵。”看沈璃一脸怔愣的模样,行止默了一瞬,唯有无奈一笑,拍了拍她的脑袋,“该躲到背后让人保护的时候,你好歹还是配合一下,给我个机会不行么?”
  沈璃被他拍得连连点头,不经意间瞥见下方魔君的法阵正在缩小,她登时心头一紧,脱口而出:“现在不行。”她手中银枪一竖,行止放开她,但却扔将她拦在身后:“就从现在开始。”
  他目光悠悠然的落在苻生身上,笑道:“我不喜纠缠不休之人,也不喜牵扯不断的事,不管阁下有何居心,今日都来做个了断吧。”他一笑,言语说得轻松极了:“自尽,还是让我动手?”
  苻生的伤恢复得极快,此时胸口已不见半点痕迹,他桀桀一笑:“三界内谁不知神君之威,我如何敢与神君动手。”他望着行止,“只是事到如今要我自尽……我如何能甘……”话音未落,他手中短笛又是一响,下方的魔人仰头一望,立时转了目标。
  魔人飞扑而来,将魔君那方空了出去,魔君似已无法支撑,法阵破裂,她身形往前一扑,径直晕倒在地。沈璃大惊,行止道:“护住她,将其带上天外天,料理完此间事宜,我再回去找你。”
  沈璃一咬牙,心中虽还放不下魔界中人,但此时也只能如此了。
  她身形一闪,离开行止身边,方才靠近魔君,苻生忽而诡异的咧嘴一笑:“神君在意沈璃,你道是我未曾料到你会寻来么……”他话音一落,行止心头忽而闪过一丝不祥,往下一看,恍然间看见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沈璃身后。适时沈璃正要将魔君扶起,那黑影倏地伸手将她口鼻捂住,不知他掌心有什么东西,沈璃竟连一下也未曾挣扎,双眼一闭便倒进身后人的怀中。
  苻生大笑:“带她走!”
  黑影拖着沈璃消失踪迹,苻生仰天大笑:“千年夙愿!千年夙愿终将成啦!哈哈哈!”那癫狂的模样,竟像是高兴疯了。可他笑声却在正高昂之时戛然而止,一道锋利的冰刃穿心而过,行止竟是不知什么时候立于他身前,面无表情,声如寒冰,“将沈璃带去了哪里?”
  苻生口中涌出黑色的血液,落在那剔透的冰柱之上,他望着行止咧嘴笑着:“依神君本事,如何会猜不到呢。”他哑声说,“我要她去替代火的封印,要她成为墟天渊坍塌时的陪葬品!看着自己爱的女人死在自己做出的封印里面,神君感觉如何啊哈哈!”
  行止目光冰冷,数根细如银针的冰刺在苻生身上所有的命脉之中扎下,苻生浑身下意识的痉挛,可嘴角还是勾着疯狂的笑。行止转身欲走,以他的速度定是能赶在那黑影之前到达墟天渊,但他身形却蓦地被束缚住,是苻生周身的魔气溢出,缠绕上他的脚踝:“我不会让你去的。在沈璃成功变成封印之前,你都到不了她身边。”魔人围上前来,试图用车轮战将行止拖住。
  行止眼中杀气一凛,神明之怒令天地悲鸣,风声呼啸,吹散他仿似从地狱而来声音:“找死。”
  止水术荡过,肃清天地。
  而此时沈璃已全然不知魔宫那方发生了什么事,瘴毒在她身体里蔓延,这种毒她知道,是上次在人界扬州城时苻生便对她用过此毒,彼时被行止治好,而现在……这毒又是被苻生提炼得更厉害些了么!
  沈璃咬牙,余光瞥了一眼抱着自己疾行的人。
  他双目无神,脸上尽是红色的条纹,犬齿长得极长,几乎像是兽类的獠牙,但饶是这人变成这个样子,沈璃也依旧认得他——
  “墨方……”她从喉头里挤出这两个字。墨方身形慢了一瞬,但也只有这一瞬,他面无表情的带着沈璃向墟天渊而去,一如其他魔人一般,毫无自我主张,只是听命行事。
  想起上次墨方将她带出地牢的模样,沈璃只觉心下一悲,艰难道:“为何甘心变得如此……”
  那双赤红的眼仿似动了动,看了沈璃一眼,但他身体仍旧继续向前行着,这驾云的速度快得让沈璃都有些不敢相信。变成魔人之后,他的力量也会跟着提升么……
  “王……”墨方唇角微动,仿似极艰难的在控制自己的嘴说出他想说的话,“放血……逃。”
  沈璃一愣,心中一时不知涌起何种滋味,这个人背叛了魔界,背叛了她,但即便是到现在他还是帮着她的,沈璃的世界其实很简单,朋友,敌人和无关紧要的家伙,然而现在,她却不知道该将墨方摆在哪个位置,或许人心本就是复杂之物,哪能用简单的标准区分得清清楚楚。
  沈璃咬住下唇,一使力,唇畔溢出血液,果不其然,身体里的力气稍微恢复了一点。
  然而墨方行径的速度太快,沈璃已经隐隐能看到阻隔墟天渊与魔界土地的那片山脉。她当下更是用力,咬破嘴唇,鲜血流出,她力量灌入四肢,她猛的一跃而起,推开墨方,一旋身,落在地上。
  而此时,她的身侧已是墟天渊的大门。
  瘴气弥漫,更甚于之前蝎尾狐跑出的那一次。
  墨方立在瘴气彼端,一双赤红的眼极为醒目。但见沈璃逃脱,他身体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扑上前来,也未拔剑,赤手空拳与沈璃过起招来,他牙关咬紧,好似在极力控制什么:“走……”他嘴里短短的挤出两个字,“快走!”
  言罢,他手中长剑一现,反手握住剑柄,径直扎在他自己腹腔之中。
  沈璃看得呆住,墨方一口乌黑的血液呕在地上,他屈膝跪下,眼中的腥红稍稍褪去,他艰难道:“王上快走。我控制不了太久……”
  “为何……”
  墨方紧紧闭上眼:“宿命所致不得不背叛,然……情之所至……墨方终是不敢不能亦不想害你。”
  沈璃唇角一动,墨方双目倏地一睁,厉声喝道:“走!”然而他话音未落,只听几声诡谲的笑:“吾儿不孝。”瘴气带着那声音从墟天渊之中飘荡出来。
  听到这个声音,沈璃心下一惊,这……这竟是上次她在墟天渊中的声音!那时他疯狂的喊着“吾必弑神”,而今……
  沈璃尚在回想,墟天渊中倏地射出一条粘腻如蜥蜴舌头的东西,眼瞅着便要将沈璃擒住,墨方身形一动,挡于沈璃身前,劈剑一斩,那舌头径直被劈成两半。
  墨方腹中黑血不停的溢出,他稍稍侧头看了沈璃一眼,一如在魔界的很多时候,他在她背后悄悄看她一样,只有在沈璃不知道的时候,他方才敢将自己的情绪流露于面,而此刻,能这样堂堂正正的看她一次……真是……再好不过。


【第73章】

  触及墨方的眼神,沈璃愣然,复而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但哪等她将情绪梳理清楚,那条被劈开的舌头中间倏尔又射出一条尖细的舌头,舌尖如剑,只听“叮”的一声,利刃般的舌头径直打碎墨方用于隔挡的长剑,剑刃崩裂之时,那舌尖亦是穿透墨方的心房,将他如破布一般甩了出去。
  热血溅了他身后的沈璃一脸。沈璃睁大眼,景象仿似在她眼中放慢,她望着那个被甩出去的人影,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划过许多零零散散的画面,或是一同征战沙场,或是一同凯旋而归,或是一同在莺歌燕舞之后举杯欢笑。甚至她想到了之前,她逃婚离开魔界,墨方重创于她,令她化为原形,放任她逃去人界,让魔界的人寻找不得。
  现在想来,彼时苻生希望她嫁去天界,方便他们在墟天渊行事,而墨方放她走,已是违逆的苻生的意思吧。
  这个人……害了魔界,但对于沈璃,他却从不肯下手坑害。
  这样一个人……
  墟天渊中一声厉啸,尖细的舌头甩上前来,欲将沈璃缠住。沈璃周身杀气骤起,眼珠一红,尖细的舌头尚未甩到沈璃跟前,她一掷银枪,枪尖将那舌头紧紧钉死在地上,大门之中有妖兽的惊声尖叫,沈璃无心顾及它,径直奔到墨方身边,看着他一身黑血染湿了整片土地。沈蹲下身子,目光微暗,她伸出手却不知该不该触碰他。
  “如今,也总算不必左右为难。”他哑声说着,双目静静注视着沈璃,神色淡得仿似没有悲喜,“王上,你可愿谅解我……”
  沈璃唇角一颤:“不谅解,给我起来,待此间事了,你还得为你的背叛赎罪。”
  墨方弯了弯唇角:“怕是不能了。”
  沈璃径直打断他的话:“给本王起来!不是连劫火也烧不死你吗!区区小伤,休想骗取本王同情!”话说如此说,沈璃却不甘极了的握紧拳头,她见过太多死亡,这种弥留之相,她太熟悉了。
  “我自幼心脏有所缺陷,本是活不长的命,然而有整整三百年时间,苻生日日取血喂养于我,以至于我与他一样,有死而复生的能力,但是……这世上没有不会消竭的力量,苻生的力量快要耗尽,而我……也不能继续活下去了。”
  沈璃咬牙,喉头锁紧,静默无言。
  “墨方此生,背负仇恨而生,因他人谋划而活,就连求死也不能。唯有此刻,方才遂了自己心愿……”他眼中赤红消失,黑眸那般清澈,就像水潭深处的波光,用尽全力映射着自己拥有的所有光芒:“王上……我最喜欢……你束起来的头发,随风而舞,就像不倒的战旗……”
  他说:“别输了……”
  然后光芒湮灭,一切归于死寂。
  沈璃握紧的拳头用力得几乎颤抖。被沈璃钉死的尖细舌尖像恢复力气一般,又开始不停蠕动,沈璃静静的站起身,掌心一松,红缨银枪在那方消失踪迹又被她紧紧握住。那舌尖上的伤口快速愈合,蛇一般曲行着向沈璃而来。
  “为何……”她额前的刘海挡住了眼睛,“他不是你们少主吗!”银枪一挥,径直将扫来的舌头打了回去,沈璃周身杀气四溢,“连自己人也不放过,当真丧心病狂!”
  “呵呵呵呵。”怪笑之声自墟天渊中传出,“吾儿不孝,竟为私情数次耽误大事,他的命,理当有我来料理。”
  听罢这话,沈璃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六冥……”
  “许久未曾听到自己的名字,到让人觉得生疏起来。”里面的声音桀桀怪笑着,“快,小姑娘,还不进墟天渊里来,再不快些,那神君便是要追来了。”
  他话音刚落,白衣身形倏尔出现在沈璃三步远的地方,行止一露面,话也未说,伸手便去拽沈璃,然而有一道黑气却比他更快,径直缠绕上沈璃的腰身,将她往墟天渊那方拖去。
  沈璃周身烈焰一燃,但闻那黑气中传出一声凄厉惨叫,声色好似苻生,沈璃周身火焰烧得更旺,直将那黑气灼烧殆尽,但冷不防背后那条尖细的舌头又蹿了出来,它也怕极了这火,但迫于命令,拼着皮焦肉烂的危险径直将沈璃缠住,拖着她便往墟天渊的缝隙中而去。
  行止神色一怒,手中透蓝的冰剑倏尔转现,然而此地有墟天渊封印,行止不敢随意挥动神剑,他身形一动,欲追上前去,墟天渊中忽然瘴气大涨,一瞬间竟从其中奔逃出来十数头妖兽!它们将行止团团围住,不过这一瞬的耽搁沈璃便已经被拖进了墟天渊之中。
  沈璃只觉周围一黑,缠绕住她的那条舌头立即抽身回去,她身上的火焰照亮周边环境,数不清的妖兽漂浮在黑暗之中,围绕着她,将她冷冰冰的看着。沈璃回首,欲逃出墟天渊,可背后已是一片黑暗,门在哪里已经无处可寻。
  忽然之间,一团冥火飘至沈璃身前,它的形状慢慢转变,最后化为一只眼睛。沈璃望着他冷冷开口:“六冥?”
  它桀桀一笑:“小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沈璃皱眉:“你为何还活着?”六冥必定是死了的,因为被神明所斩,哪有再活过来的道理。但这只眼……
  那只眼微微一眯,似在微笑,“小姑娘勿用再猜,我如今确已身死,这不过是我一缕残魂罢了。”话音方落,墟天渊外传来一声巨响,沈璃知道这必定是行止弄出来的动静。四周的妖兽一动,又有许多只眼睛消失踪迹,看样子是跑出去阻挡行止了。
  “小姑娘,咱们可拖不住外面那位多久,大计将成,快随我来罢。”
  “呵。”沈璃一声冷笑,周身烈焰炸开,火灼的气息将六冥逼得不得不往后一退,沈璃道,“本王为何要听你差遣。今日便是同归于……”这四个字方要出口,沈璃恍然忆起行止此前的话语,她眉目微沉,复而又坚定了目光,“不管你们有什么阴谋企图,行止定不会让你们得逞。”
  她相信一人,愿用自己的所有去相信他。
  “小姑娘,你道神明当真是无所不能的么?”六冥冷笑,“为何千万年来神明不断消失,为何这么久以来天道未再诞生任何一个神?”他怪笑着,让沈璃心头蓦地一空,“堪与天道抗衡的力量太过强大蛮横,上古之初天地浑浊或许还需要他们为世间万物开辟干净清明之地,但现在,这世上已经不需要神明之力了。他们只能被供奉,也只能被禁锢,所以神明在不断消亡,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六冥冷笑:“你知道吗,他们已是上天的弃子。行止神君,不过是上古神明苟延残喘的证明罢了。”
  沈璃心头大凉,脑海中浮现出行止淡淡笑着的模样,倏尔觉得一阵心疼。
  “千年前他开辟墟天渊,且还要借由五行之力依凭魔界天地而成,而千年岁月,他的神力早不知消褪了多少,你道他还有余力再开辟一个墟天渊么?”眼见沈璃周遭的火焰因心绪波动而时强时弱,六冥继续道,“天界那帮废物皆是依靠行止神君的力量方能横行三界,若只是那群窝囊废,又有何本领立于我魔族之顶。杀了他们罢……”
  沈璃闭上眼静了静心神:“天界窝囊是真,魔族委屈是真,但是,我不赞同你的做法,制作妖兽,伤人之前先损自身,魔族黎民何错之有?为何要为当权者的不甘心而白白死去。”沈璃睁开眼,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我不会助你。”
  六冥一默:“你也不肯助你父亲吗?”还未等沈璃反应过来,他又道,“而且,助不助,现在可由不得你。”他轻声一唤,“苻生。”一团黑气蓦地围绕在六冥旁边:“属下在。”他竟是连形体也没办法凝聚起来了,只能以这样的模样出现……
  “你尚能撑多久?”
  黑气静默,最后还是恭敬答道:“尚能坚持一炷香的时间。”
  “足矣。”六冥声色薄凉,“去吧。”
  黑气仿似俯首扣地:“遵命。”
  沈璃眉头一皱,但见黑气扑来,如一块黑布,将她周身火焰包裹住,沈璃一惊,不遗余力的将法力放出,墟天渊之中亦是为之一颤,然而那黑气却并未消散,他像是要把所有的生命都用在此刻,用力将火焰压住,直至缠绕在沈璃周身,让火焰只得在黑气之中灼烧。
  沈璃挣扎,然而黑气却不动半分,沈璃咬牙:“他杀了墨方,如今又将你如此使唤!他根本未曾把你们当做人!”
  一只妖兽的爪子蓦地将被黑气包围住的沈璃捉住,没有火焰的灼烧,妖兽轻而易举的将她带走。
  沈璃大怒:“当真愚忠!”
  而化为黑气的苻生只是静默无言。
  六冥的笑声极为猖狂而愉悦:“这便是我做出他们来的目的,永不背叛,比狗更为忠诚。”沈璃恨得咬牙,六冥倏尔声色一转,“小姑娘,感觉到了吗?”随着他话音一落,沈璃忽而觉得远方仿似有热浪扑来,这种热度……沈璃愣神,呆呆的看向那方。
  一个被铁链牵扯住的光球在黑暗之中显得尤为耀目,那光球之中是一只巨大的凤凰,艳丽的翅膀,美丽的身形,每一根羽毛上都沾染着炽热的火焰,那样姿态即便是在沉睡中也让人感到了他的强大。
  而他身上隐隐传来的气息只让沈璃觉得莫名熟悉,一种血脉相连的颤动穿透空间的距离,让沈璃几乎挪不开眼。
  六冥笑着:“这是我最骄傲的作品,也就是你的父亲——凤来。”


【第74章】

  她的父亲……
  这个称谓对沈璃来说太过陌生,对这个人的认知只来自于魔君只言片语的描述,甚至在魔君坦白告诉她一切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只妖兽。
  但血缘便是如此奇妙,仅仅只站在这方,看着与原型的自己那般相像的存在,沈璃就能充分肯定,他们之间,是有联系的。
  那只眼睛晃荡着飘向光球之处,他不知低低的吟唱了一些什么东西,忽而光球猛的颤动:“好孩子,好孩子。”六冥激动得几乎破音:“你该醒醒啦,该是出去的时候了。”
  沈璃身形一动,然而包裹住她周身的黑气却更为用力的将她拖住,甚至裹上她的口鼻,让她出声不得。
  沉睡中的凤凰倏尔睁开双眼,一簇光芒在凤凰眼中一闪,亮光在墟天渊中荡出去老远,困住光球的铁链为之一颤,整个墟天渊微微晃动起来。六冥尖利的笑着,那只眼睛里尽是疯狂的神色:“起来吧,其余四个封印我已命人替换完毕,代将你换出去后,你就不用再做墟天渊的封印了,你很快就要自由了。”
  用她来代替她爹么……沈璃苦笑,这样让她拒绝,也拒绝得不心安啊……
  凤凰羽毛之上的烈焰倏尔灼热,他在光球之中展不开翅膀,受到桎梏他却并不愤怒,只是身上的烈焰灼烧得近乎发白,刺眼得让沈璃也无法直视下去。然而不过一转眼的时间,炙热的光芒稍减,沈璃回过眼看见那火凤凰身体变形,他的翅膀慢慢变成手臂,分出五指,脸上长出皮肤,化出人的五官,它身上的羽毛则变为一件橙红相间的衣裳,合身得像是贴身缝的一般。
  他仰着头,喉结在线条流畅的颈项间轻轻滑动了一下,一声极细的喟叹自唇畔见吐出。那气息仿似是带着积攒了千年的炽热,喷在光球的内壁上,令光球忽然发出“喀拉”一声。
  “琉羽……”他睁开眼,先唤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眼里的神色方才慢慢变得清楚,“琉羽。”
  六冥缓缓飘到他眼前的地方:“好孩子,你看看我。”凤来的目光这才慢慢凝聚起来,落在六冥身上,六冥激动难耐,“你且等等,我这便将你放出来。”
  “琉羽在哪儿?”
  “琉羽……已经去世很久了。”
  凤来身型一僵,静静垂下头:“死了?”
  “是啊。”六冥声色诡谲,“被世间抛弃,因神明而死,害死她的人,就在这墟天渊外……”
  “她不会死。”凤来双拳紧握,“还未等我归去,她如何会死。”他周身火焰忽明忽暗,激得光罩亦是颤动不已。沈璃欲开口解释制止,但缠绕住她的黑气却像是用尽生命的力量,令她不得动弹。
  光球裂开,六冥那只眼睁得极大,兴奋得声音都在剧烈颤抖:“出来吧孩子,杀了外面那个神明,为琉羽报仇,出来吧!”
  光球破裂,凤来如同离玄的箭一般,蓦地直直向一个方向冲去,挡在他身前的六冥尚在大笑,然而笑声却戛然而止,因为凤来一身烈焰径直将他仅剩的那抹残魂烧灼得一干二净!
  凤来离开的方向留下一道极亮的光,沈璃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外界的光微微泄露到了黑暗的墟天渊之中,墟天渊中气息大改,坍塌的颤动传来,妖兽暴动,疯狂的向凤来离开的方向外奔去。
  沈璃心惊,想赶去阻止,然而苻生却固执的拖着她,将她往铁链的方向拉去,沈璃大怒:“六冥已死!何苦再为他一个命令而做这种事!”
  临近铁链,苻生不再缠住沈璃,但她周身的烈焰气息立时吸引了那几条铁链,它们如同有自我意识一般将沈璃的手脚绑住。仿似有什么东西将接到她的血脉之中,沈璃只觉浑身倏尔无力,像是被铁链抽走了力量一般。
  墟天渊的颤动停止,一切都暂时安静了下来,苻生在沈璃周围飘荡,声色中皆是带着仿似已死的枯寂:“恭喜主上,大愿终成。”
  但他们除了达到目的,别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真是一群陷入固执的疯子。”沈璃冷声说着,只换来苻生无尽的沉默。
  墟天渊外,两道人影正战在一起,极寒的冰与极热的火相互碰撞,每一次力道相触皆是天地间一次颤动。
  忽然之间,红色的身影倏地被遏制住攻势,白衣神明手中神剑一挥,凤来被从空中打落下来,径直在地上撞出一个大坑,然而未等尘埃落定,行止追击下来,漫漫黄沙之间,两道身影打斗的力道将大地撕裂出巨大的裂缝。
  而在两人背后,墟天渊虽已止住坍塌之势,但大门洞开,里面的妖兽狰狞着面孔要扑出来,但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阻挡住了一般,无法逃脱。那是行止临时结的结界,他以一人之力阻挡了千头妖兽,又独力与凤来作战,本已是极限,但正在行止与凤来争斗之时,一只妖兽忽而以利爪猛的向结界抓去。
  结界蓦地破出一条细小的口子!行止神色未变,他只手在空中一挥,结界上的裂缝弥补,然而便是这一耽搁,凤来手中艳极的长剑倏地劈砍而来,行止抽剑来挡,却哪里来得及,那带着毒焰的利剑径直砍入行止肩头,鲜血溢出,这已是受了极重的伤,但他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化守为攻,逼得凤来不得不向后退去。
  毒焰在肩头燃烧,行止左手凝上止水术,捂住伤口,熄灭焰火,止住血液,然而等他做完这些事,再抬头时,凤来已不见了身影,不知跑去了哪里。
  行止皱眉,现在没有时间去追拿他。他一回头,墟天渊中的妖兽挣扎着要出来,行止知道,在他们的身后,在墟天渊的黑暗里面,沈璃还在那方。
  他收了神剑,迈步向墟天渊走去,但便是如此轻轻一动,肩头上的伤口又裂开,鲜血湿了他一大半的衣裳,行止索性捂住伤口一直以止水术将血液凝住。
  立于墟天渊前,里面妖兽狰狞着面孔,怨恨几乎要吞噬行止,他仰头看着他们,目光冷冽:“不想死就闪开。”他不再看他们,目光落在前方,一步踏进结界里,拥挤堵在门口的妖兽一时有些慌乱的往旁边避开,闪开一条道路,让行止缓步踏入墟天渊深处的黑暗里,其间有一只瘦小的妖兽见行止右肩有伤,悄悄躲在他的背后,在他走过之时倏地扑上前去,但没有谁看清了行止如何出手,只等回过神来时,那只妖兽已经变成一团团碎肉,漂浮在墟天渊之中然后化为灰烬。
  再无谁胆敢上前。
  妖兽都挤去了墟天渊大门处,越往深处走越是寂静。而当他看见有微微火光显现的地方时,那里只有铁链吊着一个孤零零的人影。
  “沈璃。”他轻声一唤。
  闭上眼睛休息的人睁开了眼,他站得太远,沈璃身上的火光照不到他,沈璃一笑:“你来晚了,算计我们的,害我们的家伙,竟然没有一个是我们亲手除掉的。”
  便在行止来之前片刻,那团只剩黑气的苻生也已化为灰烬消失在墟天渊无尽的黑暗之中。
  行止缓步走上前来,沈璃这才看见他肩头的伤,她一惊,随即垂了眉目:“是……他伤的你吗?”
  行止探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但手上的血迹却不经意抹在了她脸上,看她被自己抹花了的脸,行止一笑:“是啊,被岳父大人狠狠揍了一顿。然后岳父就跑了。”
  沈璃却没有笑得出来,她默了一会儿,叹道:“方才不过只被囚禁在这里这么一会儿时间,我便觉得孤寂难耐,四周什么都没有,一如那五感全失一样,连自己是死是活都分不清楚。这滋味当真不好受。然而想到他被关在此处千余年……”
  行止放下手,轻声问道:“你可怨我?”
  是他开辟墟天渊,是他将凤来作为火的封印困在此处囚禁了千余年,而如今也是因为如此,沈璃才会遭此大难,被作为替代品……
  “怨?或许是有一点吧。”
  行止喉头一紧,眼眸微垂。沈璃手脚被困,但见行止这样,她倏地一笑,拿脑袋在他下巴处蹭了蹭:“我不过是出于私情感慨一下罢了。”
  “你道沈璃是如此看不清形势的蠢货吗?”沈璃道,“你做的,从你的角度来说无可厚非,换一个立场,若是沈璃当日站在你一样的位置,我只会做与你一样的事。你担起了你该担的责任,做了你该做的事,像英雄一样救了那么多人,你是这个世间最了不起的神明啊。”
  行止心绪微动,他探手摸了摸沈璃的脑袋,将她摁在自己未受伤的肩上:“此漫长一生,能遇见一个沈璃,实乃大幸。”
  沈璃沉默,她知他肯定还有话说,面对今日这局,必定要有解决之法才行。果然,没一会儿,行止拍了拍她的背,道:“沈璃,我……”
  “我会和你在一起。”沈璃道,“不管什么事,都和你在一起。”
  行止一愣,随即点头轻笑:“好。”


【第75章】

  “沈璃,你可还记得先前我与你说过,墟天渊坍塌则会将其中妖兽一同掩埋。”行止将沈璃轻轻抱在怀里,声色轻缓的说道,“只是墟天渊是我借由五行之力方能撑起来的,除了火之封印是借用了你父亲的力量,其余四项皆是依凭魔界天地力量而成。”
  他平淡的话语却不经意的勾出沈璃心中些许算得上甜美的回忆,墟天渊外的山上月和湖中水,那时他们一个人心怀猜忌另一个则更是带着杀意,然而不管当时两人心里都藏着些什么,沈璃现在回想起来,却只记得那时破开瘴气的月光比任何地方的都要美丽。
  “当初我重塑封印时,你也同我一起,想来你也清楚。彼时,墟天渊若毁,则魔界亦不能保全。”
  沈璃点头:“嗯,山上树是木之封印,水中泉是水之封印,军营练兵台下的碑是土之封印,而墟天渊上的铁链是金之封印。外面三者恰好呈三角状将墟天渊围住,而金居墟天渊上,火居墟天渊中,这本该是万无一失的阵法。但……”
  “嗯,但对方将这五行,都找到了替代之物。”行止扣住沈璃的双肩,脸上一直带着的笑容难得收敛了下去,他正色道,“沈璃,接下来的话,你要听好,因为要你来决断。”
  沈璃面容一肃,听行止开口道:“你与另外四物替代了原有的封印,这五行之力远远比不上原有依凭天地而生的五行力量来得强大,是以这个封印只能撑住墟天渊,而并不能关住其中妖兽,所以现在墟天渊大门洞开,我虽以结界强行封住出口,让他们不得逃出,但这不是长久之法。唯有一法,方能解决妖兽之患。”
  沈璃望着行止:“你是说,将墟天渊与妖兽一同埋葬?”
  行止点头:“而今值得庆幸的是,四个让墟天渊与魔界连起来的封印皆已替换,若墟天渊坍塌也不会影响魔界,唯一会受连累的……”他指尖伸出,摸了摸沈璃的脸颊,“只有你。”
  沈璃默了许久,倏尔一笑:“这样的选择题,你知道我会怎么选。”
  行止心尖一紧,抽回手指:“是啊,我知道。”
  “那何必犹豫。”沈璃道,“毁了墟天渊吧。”
  行止静静的看了沈璃许久,最后却是无奈的一声苦笑:“好歹也是自己的命,这种时候,你也犹豫一下再答应啊……”但若犹豫,她便不像沈璃了,这个女人在做决断的时候,总是太过干脆。
  沈璃动了动嘴角,最终只是吐出“抱歉”两字,但见行止看她,沈璃才道:“你千辛万苦救回来的这条命,又要给玩没了。这次……你别再去封东海了,我本还奇怪,在东海时,为何龙王那般急切的给你送礼……你看看把他们吓得……”
  “呵。”行止不禁摇头失笑,他拍了拍沈璃的脑袋,微微敛了笑意之后,像是承诺一般道,“这次不会了,谁也不会被吓到。”他说,“我会陪着你,到最后都陪着你。”
  沈璃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行止只自顾自道:“做法摧毁墟天渊需消耗极大神力,而如今我的神力也在日渐消退,要一边支撑着外面的结界,一边施法毁掉墟天渊怕是困难。好在墟天渊外那四个封印极好移动,我且将它们带去天外天,使之与天外天相连,正好也可借天外天之力囚住妖兽,而最后,我毁掉墟天渊,连带着将天外天一同销毁,从此九重天上再无忧患。一举两得。”
  彼时,行止神君身亡,天外天与墟天渊一同消失,于天界无损,于魔界无害。
  他已经……计划得这么清楚了啊……
  “你其实……可以在墟天渊外办完这些事的,你何必……”
  行止浅浅一笑,受伤让他脸色有些苍白,但眼中的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暖:“因为,没有沈璃的世界,我已经无法想象。与你同归,怕是我能想到的,最仁慈的结局吧。”
  沈璃心口一痛,想伸手抱住眼前这个人,他或许,一直都活得比任何人都悲观,所以他的愿望,也卑微得让她不得不心疼。
  “我只怕,到最后,连同归也不能……”不等行止将话说完,沈璃猛的往上一蹭,咬住他的嘴唇,在他唇畔上细细摩擦,轻轻的说着,“不会的,我会缠着你,像你变成人的那一世一样,一直都呆在你身边。”
  行止一声叹息,一手揽住沈璃的腰,一手摁住她的后脑勺,让这个吻便得更加深入,只在喘息的片刻之中叹道:“那个时候……你明明就时时刻刻想着跑啊。”
  离开彼此的唇瓣,行止抵着沈璃的额头,轻声道:“这里会有点黑,别怕,待我将那四个封印处置妥当,便来陪你。”
  “嗯。”
  行止离开墟天渊时,天界已派天兵天将抵达墟天渊外,但见那个向来高高在上的神明被鲜血湿了半身,众人皆是一惊,有将军上前询问行止情况,行止只摆了摆手道:“片刻后我会离开此处一阵,神力或许会减弱,墟天渊外这个临时的结界怕是要劳烦各位支撑一阵。”
  将军一愣,“自是义不容辞,但不知我们能当否大任……”
  “能。”
  行止尚未开口,旁边忽而插来一个声音,拂容君一袭素衣,缓步上前,在他身后跟着幽兰与当初在天界冲撞行止的勿元仙君。三人对行止恭敬的拜了拜:“我等必不负神君所托,死守墟天渊结界。”
  行止上下打量了拂容君一眼,笑道:“拂容君他日,或有所成。”言罢,他转身欲走,脚步却又一顿,问道,“凤来……那凤凰妖兽现在何处?”
  “好似向魔界都城那方去了,他速度太快,没人追得上他,唯有等他停了下来再做追击。”
  “若此后……”行止话说了个开头,顿了许久,最后只轻轻一笑,“只有看你们本事如何了。”言罢,他不再耽搁,迈步离开。
  魔宫内外一片狼藉,地似血染,魔界守军清理着战场,每人脸上皆是同样的凝重。沈木月在几位将军的陪同下,走在都城的大街上,检查着这里是否还有幸存的魔人。路过碧苍王府时,沈木月脚步一顿,但见伺候沈璃的丫鬟正站在门口,焦急的等待。
  背后有将军唤道:“魔君……”
  “走吧。”她摆手,“她若来问我,我怕无颜面对。”
  背后将军们一默,有人安慰道:“神君必定会把王爷安然带回的。”
  话音未落,但见空中倏尔射来一道厉芒。沈木月眉头轻蹙,随即神色一空,呢喃一般道:“带不回来了……带不回来了。”
  空中那道厉芒像是察觉到什么气息一般,蓦地一转,径直砸落在沈木月身前,将军们登时戒备起来。沈木月却伸手一拦,轻声道:“都退下。”尘埃落定之后,赤袍男子静静立着,目光落在她身上:“沈木月?”
  “凤来。”她垂下眼眸,“未曾想此生,却还有见到你的一天。”
  凤来径直问道:“琉羽在哪儿?”
  沈木月抬头看他:“死了。”她说得极为平静,“千年岁月,只怕连尸骨也找不到了。”
  凤来眸光一散,他咬了咬牙,挣扎一般道:“我不信……”沙哑的声音里竟有几分软弱,“她说她吃了仙丹,不老不死,会一直活着……”
  “饶是神明亦有归天之日,何况琉羽。”沈木月看了看身后的人,几位将军会意,皆往后退了退,“千年前你被封入墟天渊后,琉羽独身前往墟天渊,欲入封印陪你,但最后却死在墟天渊前,是我亲手埋的她。”
  凤来握紧拳头,沈木月看了他一眼,又道:“她为你留了个女儿。”
  凤来一怔,双目愣然的望着沈木月:“你说什么?”
  “她为你留了个女儿,把她的生命用另一种方式延续了下来。”沈木月静静的看他,“只是,你现在在这里,想来阿璃已经代替你,成为了墟天渊的封印。”
  凤来惊愕得愣住,他皱眉仔细回想,初醒那刻,他只看到了眼前的六冥,别的……别的……还有一簇被黑气包裹住的光亮,难道那里面……
  “你若不信,此处碧苍王府便是阿璃住所,你大可进去看看,里面该尚残留着她的气息,你应该能感觉得出来,她到底是什么人。”
  凤来着牌匾,而后迈步踏入王府之中,门口的肉丫看见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拦住,却听一个声音道:“让他进去。”
  肉丫一怔,不知道这开口的黑衣女人是谁,只挠了挠头道:“可是……我家王爷不在啊。她不知又跑到哪里去拼命了……”凤来没有理肉丫,径直迈步进门,肉丫连忙唤道:“哎哎,你别乱闯。我家王爷回来会生气的!”
  凤来像全然没听到她的声音一样,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倏尔顿住了脚步:“当真如此……当真……”
  沈木月跟了进来,静静道:“我将琉羽埋在墟天渊前,阿璃如今也在墟天渊之中,她们母女好歹也算在一起。”
  凤来垂下眼眸:“琉羽,喜欢孩子吗……”
  “比喜欢她自己的生命更喜欢。”
  凤来轻闭眼眸,再未发一言,只化为一道光,向来时那般飞速离开了都城。
  沈木月静静望着天空:“我用这样的方式换回阿璃的命,你可会怪我?你若怪我……也无妨……”
  轻风一过,像是谁在无奈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