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杨戬并不知道小舞可以看到自己,他腾空而起,怒指赤炎:“来迎战!”
赤炎先将马匹拴在树旁,叮嘱道:“坐在马背上莫乱动,为师去去就回。”
小舞虽不识杨戬乃哪路人马,但横看竖看都不好惹,她见赤炎转身就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师父小心。”
要说这缘分就是奇妙,她不记得前世,却依旧存有那份亲近,就像不管她变成什么摸样,他对她的感情愈发浓烈。
赤炎驻足,用手帕蒙住小舞的眼睛。
“师父会受伤?”
“要变身,怕吓到你。”
这是他与白染之间的约定,绝不在雾舞面前显现真身。
此约定,只为让她忘了他。
“徒儿不怕。”小舞欲扯掉蒙眼布,赤炎则命令她不许摘。
话音落定,他跃身飞起,一枚光亮闪过掌心,唤出“鬼面断魄刃”,迎上杨戬手握的三尖两面刃,顷刻间,天地变色风起云涌,风沙席卷了城镇,百姓们匆忙收摊回家,误以为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马匹被狂风吹得四蹄颠簸,小舞紧攥马缰保持平衡,同时对师父变身后的模样异常好奇。她偷摸掀起一道缝隙望过去,愕然发现天色已被黑暗所笼罩,周遭弥漫着厚重的瘴气,她只能隐约看到师父赤红色的发丝随风狂舞以及在斗法中风驰电掣的背影。
雾舞捂嘴一乐,百姓们肯定不知晓,雷阵雨多半是神妖斗法时搞出来的坏天气,她告诉叔叔们是妖神在打架,叔叔们还一度认为她患上疯癫症,其实是真的耶!
然而,正当赤炎与杨戬斗法如火如荼之际,忽然天空放晴,紧接着,一片金色光芒投射眼底,望眼遥望,只见浩浩荡荡的皇家护卫队步入街道,护卫们谨慎地守护着位于方阵中央的龙轿。
“吾皇路经此地,闲杂人等退避三舍!”开路旗手洪亮的喊声贯穿在整条街道间。
赤炎与杨戬双双俯瞰地面,凡间的皇帝号称真命天子,但多半属于自我感觉良好的普通人,而真正的天子会受到上苍的庇佑,所到之处佛光普照,显然,这位皇帝乃是命中注定会成仙的真天子。
赤炎扬起断魄刃挡住杨戬的攻击,继而化回肉身,不屑地睨了他一眼:“还打?就凭你也想收我?”
“哼!我承认,除了那只死猴子,你在妖中算厉害的了!也许我会败落你手,但我不能眼睁睁见你吃掉那女童的魂魄!”杨戬指向坐在马背上的小舞,回眸凝睇,惊见女童正朝自己挥手,他怔住,喃喃道:“莫非那孩子也是妖?不能吧,照妖眼并未给予提示。
“废话,她本来就是人,”赤炎将断魄刃收回掌心,“去找你的哮天犬吧,它化作人形正在青楼里吃花酒呢。”
“休得胡说!”
“喏,那是它不?”赤炎微扬下颌,杨戬望去,只见一排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在与哮天犬站在观景的回廊间追逐嬉戏。昨日还知道找同类,今日竟!哇呀呀!阿弥个陀佛的。
杨戬攥得指骨咯吱作响,赤炎讪笑:“神畜大乱之事已在冥界传开,你们这些神仙若有闲工夫还不如先管管自己的宠儿。”
“你!——”杨戬怒火冲眸,不过此刻并非与妖孽斗嘴之时,先得把哮天犬带回去!不过这妖孽也没说错,仙人坐骑纷纷下凡作乱,几度谋害取经的唐玄奘。一向吃斋的神宠又贪恋红尘,究竟是谁将欲望的源头送至天界?
赤炎不予理会,落在小舞身旁,不悦道:“为师命你莫摘下蒙布,你为何不听话?”
小舞装傻充愣,透过赤炎的肩头看向气派辉煌的皇族队伍:“师父,皇上凶么?”话说除了王公大臣,百姓都未见过皇上真容。
“不知晓,他又未招惹我。”赤炎跃上马背,扫了眼龙轿的位置,随后驾马离去。
据说修仙之路必须历经坎坷,任何外界的阻饶都不能改变修仙者的命运,赤炎起初并未在意,但此刻想来,杨戬的出现算无意也是天意,只是他这个对手过于强大罢了,再之后,不知还会出现怎样的波折,他唯有尽可能减少外界对雾舞的伤害,时刻守护在她的身旁。
不过话虽如此,他依旧不信谁有本事越过他这座雷池。
…………
“哇!师父好有钱。”
不到一时三刻,赤炎已买下一处四合院,院中有池塘花圃,房间多得令小舞眼花缭乱,当她满院子欢蹦乱跳之时,赤炎正在门口贴上招工公告,雇佣教书先生及大批佣人。老天不让雾舞过好日没关系,他可以。
“师父,房间好多哇……”她捧花眨眼。
赤炎注视她那一副还不懂掩藏心事的表情,笑而不语。
“房间真的好多吖,不住会落灰的!”小舞锲而不舍道。
赤炎仰在藤椅上,直截了当地:“不行,那些乞丐比灰尘还脏。”
“啊,师父原来知晓小舞的想法!叔叔们会洗澡的,我负责烧洗澡水!”小舞攥拳。
“烧什么烧?我是让你来享福的,你莫惹我发火。”赤炎仅存不多的爱心都给了雾舞,其他人在他眼中如同蝼蚁。
“……”小舞见师父怒然起身,她小碎步跟随,退而求次,道,“那……徒儿偶尔与叔叔们上街讨饭可以么?”
倏地,小舞的额头撞上赤炎结实的小腹,她踉跄两步向后摔去,赤炎则快一步拉住她的手腕,拉起她向中院走去。
赤炎推开浴房木门,走到硕大的浴池旁,念了两句咒语,浴池中便缓缓地蓄满温水,氤氲布满,指尖一扬,又见朱红色的花瓣洒落池中,芬芳,美丽。
小舞从未见过这般让人萌生洗澡欲望的大洗澡盆,不等赤炎开口,她已迫不及待地褪去衣衫,噗通一声,跳入水中,欢快地游起来。
“好香啊师父……快下来!”
赤炎见她如鱼儿般在水中迂回,脑中忽然浮现出她原本的那一副曼妙的身姿,赤炎笑容顿僵,捂住口鼻疾速离开浴室,哐当一声阖紧门板。
小舞不明所以,直立水中,木门又倏地被拉开,赤炎依旧捂着口鼻,厉声厉气道,“十三、四岁的女子都可以嫁人了!你给我注意点!”
嘭地一声,木门再次撞合。
雾舞盯着门板向后仰头,师父在为何事生气?
不过,同样的话好似有人对她说过,小舞歪着头,很熟悉的感觉。就像我们曾经做过的梦,在现实中重现一般,似曾相识又飘忽不定。
小舞忽然嘿嘿一笑,拍打起水花,老天爷待她真好吖,居然送给她一个俊俏又阔绰的妖怪师父,虽然脾气有点古怪,但总体而言很不错!
院落中
赤炎双手环胸,在应聘的百十来个百姓中缓慢穿行。他勉为其难亲自把关,是为了看清这些人的本质,譬如心里阴暗者,头顶上方会出现一小团凡人看不到的乌云,若是穷凶极恶的,头顶会长出黑色尖角。
不一会儿,赤炎从百人中指了十四个人,九女五男,可见心地纯净之人少之又少。他随便吩咐了几句便准备回房休息,这时,落选队伍中的一男子拦住赤炎的去路,央求道:“请收下我吧,我吃苦耐劳身强力壮,绝对不会偷懒的!”
赤炎看向他头顶的黑色尖角,不予理会,径直前行。
此人却再次拦截,噗通跪地,边磕头边诉苦:“求求公子大发慈悲,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一家人都等着我开饭呢啊!”
赤炎蹙起眉,毫无耐心的他只想收了此人魂魄,然而,就在他抬掌压下其头顶之时,小舞举着两块西瓜跑来找他:“这西瓜真甜,师父吃。”
赤炎笑着摇头,捋了捋她湿漉漉的发丝。此男子又跪在原地转向小舞,“大小姐,请您留下我吧,我会努力工作的!”
赤炎怒道:“你烦不烦?再不走……”
“好啊,你留下吧,后院缺个劈柴烧火的。”小舞讨饭时见过此人,她记得这位容貌不佳的大叔曾给过她小半块干烙饼。
“不行。他是……”
“求求师父……”小舞晃了晃赤炎的手臂,嘟嘴耍赖。
赤炎无奈一叹,罢了,只要雾舞开心就好。
小舞深鞠躬致谢,随后挽起袖口,如小大人般带领一干佣人向后院走去。
“喂,你挽袖子作甚?”
“被子要晒,脏衣服要洗,院子也要打扫,我与他们一起去干活。”
雾舞回眸一笑,做惯下人工作的她,并未把自己当成千金大小姐。
赤炎扶额,奴性,绝对的。
直到傍晚,小舞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卧房,一进门,见师父正躺在她的床上睡觉,她愣了愣,退出门槛,确定是自己的卧房无误后,又走回房间。她并未叫醒赤炎,而是蹑手蹑脚地关上窗户,帮他盖好薄被,吹灭油灯。
就在她准备离开卧室时,一道沙哑昏沉的声音拉住她的步伐。
“过来一起睡……”赤炎拍了拍床榻,他要对雾舞进行寸步不离的保护。
小舞戳在原地,嘴角慢慢上扬,干脆地应了声,欢快地跑回床边。
自从她懂事之后,常听乞丐叔叔们憧憬地提到“同塌而眠”这个词,想到叔叔们沉醉的表情,她猜想一定是件很快乐的事。
刺溜,钻入被窝,与赤炎面对面躺好。
“嗯?!你把裤子脱了?……”赤炎清醒三分,上手一摸,上衣也脱了,光溜溜。
“嘿嘿,叔叔们说,倘若能睡到床,一定要脱光光。舒坦!”
这帮老不正经的乞丐都给孩子灌输些什么啊?!
小舞向他怀里蹭了蹭,好心提醒道:“师父,您也脱了睡吧。舒坦!”
“……”赤炎一手盖在脸上,你个小妖精,十岁就学会勾引男人了。
【第三十二章】
小舞跟随赤炎住了一个多月,期间相安无事和乐融融。小舞虽然不明白师父为何对自己这般好,但她知晓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善缘,至于这想法是谁告诉她,她确实不得而知。不过师父常说她长大之后定是美女,捂脸。
小舞举着铜镜“搔首弄姿”,曾经以为乞丐叔叔们对她就够好了,未料到这位从天而降的师父对她更是好上加好,当然不是指师父的脾气,是物质上的满足。吃好喝好穿好,不挨骂不挨打,快活似神仙!
搁下铜镜,她哼着小曲跳出门槛,提起菜篮子,准备亲自挑选些菜肉给师父添几道下酒菜。
“哎大小姐!”扫地的男仆拦住小舞的去路,慢条斯理道,“您想吃什么小的去买,少爷吩咐过,他不在家之时您不能独自出门。”此人便是磕头求工作的那位。大名李大狗。
“门外就是集市,我去去就回。”小舞就是趁着师父不在家才打算溜出去玩玩,顺便看看乞丐叔叔们,好久不见分外想念。
李大狗匆忙放下扫把双手拦截:“真的不能让您出去,您莫为难小的。”赤炎出手阔绰,这些日子李大狗从购置家用的费用中捞了不少油水,为了长远打算,必须当一个忠实的奴仆。所以说,人性会根据环境而改变,赤炎所看到的那种邪恶,也并非罪无可恕的狠毒。
小舞扁扁嘴,师父的脾气她也了解,可是难得师父不在家,她眼珠一转,将菜篮子交给李大狗,道出几种水产品,请李大狗跑一趟。
李大狗应了声,见小舞回了屋,这才走向大门,出门前还不忘叮嘱守门护院的打手小心提防。
小舞趴在门缝儿观察片刻,待确定李大狗离开之后,她搓了搓双手,打开卧室侧面的窗户,跳出,一个猴子跳窜上树,顺利翻墙头。
跳出自家院子便是热闹的集市,小舞欢蹦乱跳地穿行于其中,可忽然之间,一行快马闯入街道,百姓惊慌逃窜,马蹄踢翻摊位无数,顷刻间混乱开来。
“丞相千金打道回府,贱民速速滚开!——”
领头的侍卫手持长矛,驱马驰骋,横行霸道。
小舞紧贴墙壁不敢乱动,此镇乃是回皇城的必经之路,所以自小就在铁蹄下苟且偷生的百姓们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她有一点不懂,为何有些人可以那般蛮横无礼,好似百姓在他们眼中就是满身生疮的脏东西。
这时,一位老者不慎将刚买的馒头滚落在地,老者见开路马队已过去,欲伸手去捡,却被步行的相府家仆一脚踹开:“滚开!碍眼的老东西!”
老者向后摔去,拐棍底端不小心掀了起来,好死不死打中家仆的下巴,家仆这下可火了,揎拳挽袖直逼老者而来,又被坐在轿中的女子唤住。
“怎回事!”轿中传出一道不悦且稚嫩的质问声。
“回禀主子,无非是一个不长眼的老家伙罢了,请主子起轿先行。”男仆的语调异常柔和。
小舞借机扶起老者,偷偷摸摸将老者往胡同里拉,她可没有正面与官府作对的勇气。
“死丫头,你给本小姐站住!”
倏地,轿帘怒然撩开,只见坐在其中的小姑娘指向小舞。
小舞脊背一僵,直直地转过身,她看清身着一袭华服的女子,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瓜子脸丹凤眼,精致秀气的五官中透出几分小刁蛮。
之后,这位贵千金又做了一件令小舞费解之事——贵千金气哼哼走下轿子,上前就给了她一耳光,随后命仆人将小舞捆起来押回府邸。
小舞真觉得莫名其妙,可是当她反应过味来之时,人已被五花大绑丢入丞相府牢笼。
她……怎又进笼子了……
俄顷,漆黑的牢笼外多出一轮昏黄的光,侍女举灯开路,丞相千金款款而来。
“为何抓我?”小舞看向盛气凌人的贵千金,“我只不过扶起一位老人家……”
“掌嘴!”话音未落,侍女推开牢笼门而入,一人抓住小舞的手腕,一人狠狠地抽她耳光。
小舞被神婆虐待过两年,这场面犹如噩梦重现,她拼命地甩着手腕,惊悸地喊叫,不想再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千万不要啊!
丞相千金冷齿一笑:“怎么?不记得本小姐了?继续掌嘴!打到她想起来为止!”
血迹渗出小舞的唇角,扬起泪眸,定睛望着丞相千金,依旧想不起何时得罪过她。
可恍然之间,她脑中似乎又闪现一些情景……莫非当初戏弄的人,不会吧?!
“不要打了!我想起来了,你是两年前被我丢过泥巴的……”
“没错!”丞相千金拍案而起,“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小姐贵为一品丞相之女竟受此等侮辱,我找你很久了!”
想当年,她随丫鬟乔装打扮溜出宅邸游玩,谁曾料,刚步入小城镇便被一脏乞丐扯住裤腿,她当时又怕又气,对乞丐抬脚就踹,就在这时,小舞坐在树杈上向她丢泥巴,不对!还有牛粪,满身的臭味洗掉一层皮才勉强抹去!
此事之后,她一直在寻找仇人,可这小乞丐居然人间蒸发,不过冤家路就是窄!
小舞顿悟,面如死灰,完了完了。
“要不你也拿泥巴牛粪丢我?十次?”小舞伸出十个手指,只要这位大小姐肯消气放过她,她会立刻抛弃尊严那种东西。
“哼!你想得美,不整到吐血我就不叫夏幽澜!”夏幽澜是家中老幺,属于那种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金贵之躯,叫她咽下这口窝囊气绝无可能。
“我师父……很厉害很有钱的……”小舞气弱八分。
“你师父再厉害能比我爹厉害?你师父再有钱能比我夏家有钱?!百八十护卫看家护院你以为吃干饭的?!”夏幽澜岁数不大派头可不小,甩手离去,“何况他还未找到你、你或许已没命了,明日箭靶场见!”
哐当一声,牢门合起,漆黑一片,小舞噗通一声瘫坐在地,如今也唯有期盼师父早日找到她。
与此同时,冥界
赤炎与五位鬼帝在最短的时间内商议完正事,便决定马上返回凡间,因为冥界一日等于凡间一年,一刻耽误不得。
然而,就在他刚欲离开冥界之际,鬼兵慌张来报,天界二郎神率领大批天兵天将闯入阎罗殿殿外,施法攻门,眼瞅着即将打破防御屏障。
“天兵怎会顺利进入冥界?怒莲呢?”
“回冥帝,魔主前几日去凡间收魂魄之时,不巧与神仙相遇,原本魔主不会输,但孙悟空跑来捣乱,魔主双拳难敌四脚,导致元气大损,此刻正在闭关疗伤。”
“为何不早些通知本帝?!”
“魔主再三叮嘱属下们不得叨扰,怎料……”
赤炎扬手作罢,此刻说什么都晚了,他索性将五鬼帝先召回来抵御外敌,随后打了个响指,悠悠地,一团黑烟平地浮起,化作一位身材纤细的少女,少女虽素颜洁面一袭黑衣,但黑色的瞳眸中充满媚气,既冷艳又冷酷。
少女单膝跪在赤炎面前:“请主人吩咐。”
“施法结界,此乃你第一次执行任务,尽力而为。本帝此刻没时间与天界一干小喽啰周旋。”
“洛素遵命。”
语毕,洛素化作一条嚣张跋扈的四爪蛟龙,穿墙而出,强大的妖气顷刻弥漫四周。
没错,曾经的无界灵宠已化作妖气十足的冥界灵宠,赤炎斜起唇角,要说雾舞的潜力真是无限,即便转世鸡妖,也能孵出如此完美的护法使者。
对了,还有一只跟随雾舞的小蓝狗?应该在白染那,不知蜕变完成否。
“咳咳,请冥帝恕罪,怒莲马上……咳……去迎战……”怒莲跪地请罪,脸色苍白,眼底泛黑,病恹恹的模样好生可怜。
“你回去歇着吧,本帝已作安排。”赤炎又没法责备她玩忽职守。
“谢冥帝不杀之恩,”怒莲吃力地站起身,原地晃悠两下,在昏厥之前,赤炎及时将她扶住。
赤炎微蹙眉,弯身将她抱起,送回她的寝宫,感到她气息孱弱,只得念咒施法,将些许元气送入怒莲的体内。
一刻钟之后,怒莲才悠悠地睁开秀眸,发现自己正倚在赤炎的肩头,她笑得不漏痕迹。
这场架其实正是她约来的,二郎神守信迎战反而成了她利用的棋子。人间一年冥界一日,待这场无关紧要的战争告一段落之后……凡间也过去三五年了。
啧,雾舞吖,扛过神婆辱虐等到冥帝救助又怎样?这次看你如何逃过这一劫!
…………
凡间
花开花败,冬去春来,四年光阴在转瞬之间流逝——
阳光明媚的午后,在丞相府的后花园中,只听那一连串放肆的笑声与一道悉索索的哭声穿插反衬。
“小姐莫玩了,今日便是选秀的大日子啊。”奶妈手捧艳丽的长裙,侍女们拖着一盘盘的金钗玉珠,追随着夏幽澜狂跑的身影。
夏幽澜则充耳不闻,追赶抱头鼠窜的小舞,非要剥光她的衣服不可!
哗啦啦,拴在小舞双脚的镣铐闷声作响,一双大眼睛沁满泪珠,四年里,夏幽澜对她并非打骂,而是无休无止的折磨!——把她绑在木桩上头顶西瓜当箭柄;大冬天下河摸鱼,夏天穿棉袄;代笔抄写四书五经诸如此类等,似乎不把小舞逼到崩溃夏幽澜誓不罢休。
今日,夏幽澜的三哥随口夸了小舞一句越长越漂亮,因此,心存不满的夏幽澜非要剥光她的衣裳,羞辱她看她哭!这么好玩的事,夏幽澜一定要自己来。
小舞踉跄一步摔倒在地,夏幽澜趁机骑到她身上,双手扯住她的粗布衣领,开怀大笑。
“你这疯子!——”小舞发辫散落,凌乱的发丝遮住她苍白又小巧的脸孔,她抓住夏幽澜的双手拼命挣扎,凄厉的喊声几乎穿透整座后院,但无一人敢上前阻拦。许多时候,侍女们非常同情小舞的遭遇,可也只能低下怯懦的头。
“求本小姐呀!本小姐心情一好也许会饶你一命。”夏幽澜贵为丞相之女,不学琴棋书画,反而喜好骑射武术,练就一身本领全用小舞这了。
撕拉一声,小舞衣领上的纽扣已被她拉断,小舞蒙受奇耻大辱,却拿这位“毒”小姐一点法子都没有。
熬了一年又一年,师父何时才会来救她……
然而,就在她绝望的这一刻,神乎其神之事就此发生——只见夏幽澜的身体猛然向池塘飞去,伴随一声尖叫,咚地一声跌入水中!
“小姐?!”奶妈大惊失色,“来人啊,小姐落水了!”
所有侍女齐刷刷跑上桥头乱喊乱叫,要说夏幽澜原本水性不错,此刻却一起一伏疑似要溺水。
小舞抓紧衣衫爬起身,刚欲探头看看怎么回事,身后便突然传来一道尊称。
“主人。”
“啊……”
小舞惊恐地扭过身,视线落在单膝跪地的少年身前。少年一头亮丽的蓝发,身穿皮质泛白毛游侠装。他可此正深深俯首,一副请罪的模样,所以小舞暂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皮肤白皙如雪,睫毛弯长浓密。
“你……不热么?……”
着装帅气是帅气,可这大夏天的,白毛护肩貌似用不太着吧。
少年摇摇头,抬起头,展露出一副诡异又优雅的冷峻容颜,他由单膝下跪改为双膝,悠悠地伸出修长的手指,替小舞一颗一颗系好盘扣。
他清澈幽静的黑眸中,映出神色呆若木鸡的小舞。
【第三十三章】
小舞见周遭无人惊异于此少年的出现,便知晓又遇到仙或妖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已经很久未见到非凡尘的生物,或许与丞相府里三层外三层张贴的镇妖符有关。小舞心道,定是丞相以及丞相府一家老小亏心事做太多!
丞相夏乃轩鼎国一品官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朝皇帝又不理朝政,可见其只手遮天之威。
“我自己来吧……”小舞微微垂下眸,豆蔻年纪,已知男女之别。
少年刚欲开口,爬上岸的夏幽澜直逼小舞而:“你居然敢踢本小姐?!——”
“你还讲理不?我能一脚把你踢入池塘里吗?”小舞边反驳边跑。刚被抓来那会儿她连回嘴都不敢,但是经历这几年的折磨之后,她渐渐也从惧怕转为爱死不死的心态。
夏幽澜此刻就是一只落汤鸡,她甩了甩一头乱发,从头上愤愤地拔下一根金簪,簪子尖对准小舞的后心,吼道:“你站住!再跑本小姐扎死你!”
话音未落,金簪已从夏幽澜手中直线飞出,却又在距离小舞一尺的位置唐突落地,仿佛那里有一道看不见的墙。
少年盯着一脸迷惘的夏幽澜,火速将小舞拦在身后。
水蓝色的长发扫过小舞的脸颊,她歪头看向少年,见少年蛮偏袒自己,不由得寸进尺道:“你能不能帮我打她几巴掌?”
“不能。洛宝只会做结界。”
“……”小舞汗颜,“何为结界?”
“简而言之,便是在主人周遭加固一个无形的钟罩,铜墙铁壁水火不侵。”
小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少年结实的手臂,她仰起头,看向少年高挑的身型,又问:“那你会武术么?”
“不会。”
“……”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会用呢?”
“不会。”
“那你会什么?”
“做结界。”
“……”
小舞真的不明白他扮了个大侠的造型却丝毫不识武学是何种想法。
洛宝见夏幽澜拉弓上弦,拉起小舞便走,小舞扭头看向夏幽澜,惊见锋利的箭尖扎过来,她本能地抱头蹲身,不可思议之事又发生了——竹箭在她眼前断裂。
夏幽澜目瞪口呆,经实验证明,确实有怪东西在帮小舞抵挡危险。
“啊啊啊!这就是结界的作用吗?!”小舞幡然醒悟。
洛宝应了声,始终面无表情。
小舞本想继续追问,但想到夏幽澜还站在不远处,所以她握住洛宝的手,快步向佣人居住的小院子跑去。
到了地方,她气喘嘘嘘地环视四周,确定四下无人,方道:“那你是神仙还是妖怪?”
“天界灵宠。”
“天界灵宠?……”小舞从未听过这种称谓,“那就是天上的神仙,平时做些什么?”
“做结界。”
“……”
小舞眨巴几下眼,沟通有些困难。
“对了,谢谢你方才救了我,你饿么?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好哦。”
洛宝的脸上终于多出一丝天真的笑意。
小舞也跟着笑起来,她跑进下人房,从靠墙的小柜子中取出一个布袋,又急匆匆返回,拉着洛宝蹲在墙角,拉开布袋,惭愧地说道:“我也没什么好吃的,这是平日藏的几个馒头,还有半块咸菜,有点硬,凑合吃。”
洛宝起初并未用手接,而是俯头嗅了嗅,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咸菜,不由蹙起眉:“咸。”
“哈哈,当然咸,要先吃一口馒头,”小舞掰下一块馒头递到他唇边,洛宝谨慎地咬了口,小舞再将咸菜送过去,“也咬一点,一起吃还是很美味的!”
洛宝点点头,按照她教的方法丢进嘴里一起咀嚼。
“好吃么?”小舞稍显期待的问道。
“嗯。”洛宝粲然一笑,盘膝而坐,将布袋放在两腿之间,吃得津津有味。
小舞却忽然感到莫名的酸楚,原来衣着考究的什么什么灵宠也没饭吃么?
“人们常说快乐似神仙,神仙却这般可怜……”
洛宝扬起眸,解惑道:“我很久未吃到人间的食物了。”
“噢,有多久?”
“从主人转世至今。”
“你的主人转世作甚?犯天条了?”小舞托腮相望,就像在听神话故事。
洛宝舔了下嘴角的馒头渣,注视小舞消瘦的小脸,掰下一小块馒头塞入小舞的口中:“主人也多吃点,还得再熬两年。”
小舞不明所以,师父如此,少年也如此,答非所问的,凡人无法理解。
“我叫小舞,该如何称呼你?”
“主人曾赐名呆球,后改名洛宝,洛宝唤你主人。”洛宝替她摘下发丝间的杂草。
“嗯?呆球……”小舞本打算接着问,但是看这美少年一副很顺从的模样,索性就认了吧认了吧!有人“罩”她,不会被夏幽澜欺负了,嘿。
“那你能带我逃出去么?”
“洛宝此次乃私自下凡不能张扬,唯有守在主人身旁。”
“那也成,可是你的饭量……”小舞瞄向瞬间消失的十个馒头,“你能自己觅食么?”
洛宝摇摇头,本想说不吃也无所谓,可是刚要解释,小舞扬手作罢,正色道:“你有情我有意!虽然我不能保证让你顿顿都吃饱,但是有我一口吃的也就有你的,就这样!”
洛宝怔怔地望着她,眯眼一笑,用额头蹭了蹭她的脸颊,活脱脱像一只巨型猫咪。
小舞则僵在原地感到些许尴尬,羞涩一笑,又暗自一叹,十四年来,遇见神、妖无数,如此得天独厚的本领却并未让她比旁人活得惬意些。
这时,夏幽澜的大丫鬟在门口敞亮一喊:“小舞,小姐命你陪她去宫中选秀,速去换衣裳。”
“啊?为何是我?”小舞跑到院门前。
“小姐就是喜欢……折磨你吧。”大丫鬟也颇感无奈,更说不清夏幽澜对小舞是恨还是喜欢,若是彻头彻尾的恨吧,一刀杀了不好吗?可夏幽澜偶尔还会命人给小舞送些小点心之类的零嘴,这奇不奇怪?
大丫鬟将一套衣裙送到她手中,催促道:“快些换好,马车已在门外等候。”
小舞自然不想去,但是惹恼夏幽澜也是麻烦,她索性疾步向卧房走去,直到洛宝也欲跟进卧房时,她才驻足,将他推出去,关门。
不让进屋,洛宝便守在门边,倚墙伫立,仿佛门神般一动不动。
…………
片刻,小舞提着裙摆走出门槛:“好看么?”
洛宝侧过头,看向已出落成美女的主人,点点头,虽然脸上没有多余表情,但他的神态总是显得那么真诚。
一股熟悉的气息在彼此之间窜流,小舞难为情地笑了笑,率先走出院门,快步来到丞相府大门前,车夫刚欲探身搀扶她上车,夏幽澜却在车里开骂了:“她当自己千金之躯呢?!自己滚上来!”
车夫哪敢不听,缩回手,双手紧攥马缰。
小舞敛起笑容,见木梯已收起,只得自顾自往高大的马车上攀爬,可这刚一抬脚,顿感双脚悬空,整个人已被洛宝托上豪华大马车。
洛宝轻盈地跃上马车,帮她撩开布帘,小舞轻声道谢,打心底里笑出声。
“居然还能笑得出?!过来捶腿!”夏幽澜卧在绒布面的贵妃椅前,口中含着一颗樱桃,朝她勾勾手指。
小舞沉了沉气,跪在她身前的垫子上,力道适中地敲敲打打。
洛宝则蹲在墙角凝视夏幽澜,天界灵宠与饲主心灵相通,换言之,小舞心中没有恨他心中也不存在,唯有小舞的愤怒冲破极限才能令他大开杀戒。
夏幽澜用小指挑起小舞的下巴:“知晓我今日为何带你进宫吗?”
“伺候你呗。”
“错错错,笨丫头,当然是希望皇上也一并选你入宫,否则本小姐消遣谁去?”
听她这么一说,小舞反而窃喜起来,你赶紧入宫吧讨厌鬼!
“本小姐虽不愿承认,但你确实长得比本小姐俏,肯定会被皇上选上的。”
“我出身低贱,不能选秀。”
“要么说你笨呢!喏……”夏幽澜将一张镶金边的红贴丢到小舞脚边,小舞捡起翻开之时,她又道,“本小姐把你与知府之女掉了包,你如今就是知府家的小姐,而真正的知府千金连宫门都进不去,哈哈哈。”
“……”空欢喜一场,小舞不满地合起入宫请柬,夏幽澜简直就是疯子疯子!
“为何哭丧着脸?成为皇上的枕边人乃是全天下女子梦寐以求之事,还不磕头谢本小姐?”
小舞瞥了她一眼:“你究竟要欺负我到哪日方肯罢休?”
夏幽澜得意地扬起下巴:“待本小姐找到比你还好玩的蠢丫头再说。”
府中上下,唯一不怕她的仆人就是小舞,话说太百依百顺的奴才她还真瞧不上。眼瞅着小舞越长越水灵,夏幽澜心里开始盘算小九九,把这丫头留在府中太危险,保不齐哪日便叫哥哥们给收走当妾,那她必然接受不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让小舞陪着她进宫活受罪。
“死丫头,你就不好奇皇上的模样?”
小舞不予理会,转身之际,偷摸提起一串葡萄,走到角落,双手翻后晃了晃。
主仆俩无需言语上的交流,洛宝便知晓她的意思,因此,洛宝并未接过葡萄,而是低下头吃,当小舞感到重量消失,她才返回桌边替夏幽澜沏茶,顺手将光秃秃的藤枝丢入痰盂中。
她歪头偷瞄洛宝,见洛宝双腮塞满葡萄珠,不由低头一笑,尤其与他那严肃的表情搭配在一起,非常好笑。
夏幽澜早就发现她今日行为诡异,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随后将一根事先准备好的绣花针伸到小舞的腿前,悄悄地扎过去,却再次被什么东西挡住,她立刻挑起眉:“你不会是妖女吧?!”
“你我谁更像妖女?”小舞反问。
“你少在本小姐面前装傻充愣,方才在花园之中!本小姐先是无端端坠入河中,再之后就是被你折断竹箭,而你当时并未出手抵挡,说说这事儿。”
“我若说有神明相助你信不?”
“信啊,叫他出来见过本小姐。”因夏丞相喜好占星观月,所以在耳读目染之下,夏幽澜对神鬼之说也是深信不疑,她平生最大的志愿就是当一名女降妖师。皇后之位?她还真不稀罕,可凭借父亲在宫中的势力以及口才,那位置十有八九是她的,至于那一分不确定指的是与父亲势不两立的陆国公之女,反正日后有得斗了。
小舞看向如松鼠般咀嚼葡萄珠的洛宝,问洛宝愿不愿显身,洛宝快速咀嚼,一股脑吞下肚,道:“凡人看不见也听不到。”
“可我也是凡人啊。”
“嗯,真奇怪。”洛宝深沉地回,其实是懒得解释。
“死丫头,你在与谁对话?”
“神仙,他说不愿见你。”
“哦?男的女的?”夏幽澜惊眸顿睁。
“是一位皮肤白如纸的少年,头发是水蓝色的,牙齿很锋利。”
小舞本意是吓唬夏幽澜,可夏幽澜非但不害怕还来了兴致,她噌地站起身,顺着小舞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虽然并未发现异样,但她不忘朝洛宝的所在位置招招手,柔声细气道:“出来吖小鬼头,本小姐给你做个最漂亮的笼子。”
洛宝翻个白眼,撇开头。
小舞也很无语,这变态。
【第三十四章】
马车停在距离皇宫不远处,一列列侍卫手持宝剑屹立红墙之外严加守护,红色城墙之上旗帜猎猎,好一派庄严宏伟。
夏幽澜身为一品丞相之女自然受到礼遇,而如小舞这般四品左右的官宦之女只能在嬷嬷的指引下排队步入皇宫大门,何况她还是冒牌的小姐。小舞初次领悟何谓真正的富丽堂皇,红墙绿瓦,画栋飞甍,丞相府与之相比竟显得有些寒酸。
“排好队!这里并非自家的院子,保持肃静!”领队嬷嬷厉声厉气,只因这些女子纵然得到皇上宠幸想混出头也非易事。
洛宝走在列队女子一侧,与小舞并肩前行,不追问也不催促,他的职责是保护主人安危,其余事与他无关。
小舞则对皇宫大院充满好奇,左顾右盼,一双眼睛不够看了。
“皇宫真大吖,皇上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会迷路么……”她轻声与洛宝交谈。
洛宝自从靠近皇宫附近便感到一股强大的仙气,若并非神级人物绝无可能施法出如此震慑五感的威力。当然,这也与他本身是灵兽有关,对于仙妖之气过于敏感。
“都说皇宫中冤死的鬼魂特多,可我这一路未遇到一个。”小舞伸头探脑寻找。
“仙气四散,鬼魂岂敢逗留。”洛宝解惑道。
小舞似懂非懂,在嬷嬷的一声警告声中低头疾行,见识过皇宫是什么模样就好,才不要住在此地,何况还要与夏幽澜那恶魔朝夕相处。
……
不一会儿,秀女们便聚集在某间大殿之中,估摸一算至少有三百位妙龄少女,按照父之官位排列在红毯一侧。对面站立两排太监,太监手捧精致四方盘,具体盘中摆放何物不太清楚。
夏幽澜位于第一排,回头搜索小舞的身影,小舞无意间与她四目相对,火速垂眸。
夏幽澜讪笑,死丫头果然容貌出众,站在女人堆里还是那般艳光四射。
遥想她刚抓到小舞时的心境,真的是想将小舞折磨致死,可接触久了,发现小舞身上有些常人难以理解的特质,或者说是夏幽澜所喜爱的“疯言疯语”。譬如:我师父随便念念咒便可将宅院化为灰烬;可以看到鬼魂之类的言辞。夏幽澜听到这种话总是捧腹大笑,笑并非不信,而是希望那些都是真的。
而况,小舞是“白虎”。
所谓白虎,指女子私密处无汗毛,不止那里,小舞除了眉毛、眼睫毛以及拥有一头长发之外,几乎该长毛的地方都不长,民间相传“白虎女”乃不祥之兆,克夫命,所以没有男子愿娶此类女子,但是夏幽澜则在翻阅古书中看到截然不同的解释。
——白虎女,乃天女转世。天界为保天女一世名节,所以有意传播“白虎女”乃是克夫命之说法。纵然真有凡间男子愿娶白虎女为妻,此女也无法享受鱼水之欢。
“白虎”又不并非“石女”,为何不能行房事?小舞会不会就是天女转世呢?若真是,为何百般刁难还不见她发威?
夏幽澜始终感觉小舞身上隐藏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
俄顷,当众人以为皇上会从大殿中央步入龙椅之时,皇上却从侧门低调入场。
“昭夕帝驾到——”
太监嗓门敞亮,众女逐一下跪,视线只能看到华丽的龙袍边角以及挡住昭夕帝容貌的金黄色半透明珠帘纱帐。
小舞深低头,使劲地抬起眼皮,听丞相府下人们说,二十六岁的昭夕帝贪图玩乐不理朝政,除了必须由他出面的祭奠之外,文武百官都快忘了皇上长什么模样了。
所以昭夕帝在百姓眼中,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昏君。
不过传言必定不能全信,小舞虽然看不清皇帝的容貌,但提拔的身姿清晰可见,至少并非想象中肥头大耳的傻皇帝。
另一边
昭夕帝倚在龙椅上,把玩着挂在身前的翠石玉串,撩起慵懒的视线,透过纱帘纵观全场,目光很快落在小舞身前,停留片刻,移开。
“今日乃选秀之大喜之日,各位皆是千挑万选而来的佳丽,一会儿叫到哪家千金的名讳,便站到黄绸线后方等待皇上最终定夺。”太监总管道出选拔规则,便转向昭夕帝一侧等待命令。
昭夕帝随意地扬了下手,就此拉开选秀的帷幕。
洛宝始终站在小舞身旁,注视金色幔帐后方的昭夕帝,眸中浮现出一丝警惕之意。
昭夕帝扫过第一批伫立殿前的秀女。按规矩,若是看上哪位秀女,便在与之对应的名册上画一个红圈。其余落选者,赠金银首饰自当安慰奖。
太监总管手捧名册递到昭夕帝面前,昭夕帝刚欲随便画几个圈,太监总管便轻声提醒道:“皇上,此刻站在殿前首位的乃是丞相之女夏幽澜。”
听罢,昭夕帝并无任何表情,执笔圈住夏幽澜的名讳,随后,他撂下笔,意兴阑珊道:“你索性直接报吧,一三五、二四六、收了谁家的银子便指其女。”
噗通一声,太监总管跪地磕头:“请皇上明鉴啊,奴才岂敢……”
“得了,朕娶谁都一样,速战速决。”昭夕帝扬手制止,神色中透出些许不耐烦。
“是,奴才定帮皇上挑选蕙质兰心的清秀佳人。”老太监卑躬屈膝惺惺作态,继而冷笑着站起身,皇城内外谁不知昭夕帝是傀儡,在朝野之中独揽大权的当属丞相,军事方面则是陆国公执掌,这并非谣传,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至于昭夕帝为何对两位一品朝臣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或许就是本性太懦弱。
经过一个时辰的选拔,太监总管“金口”一开,该入选的都入选,一个不落。
眼瞅着要结束,夏幽澜却未听到小舞代替知府之女的名额被选中,所以堂而皇之地上前一步,欠身说道:“皇上,知府之女倾国倾城,您不如再斟酌斟酌?”
真是胆大妄为!秀女胆敢质疑一国之君的决定?
可是有些事就是那般荒谬,她夏幽澜说的话就有太监总管奉承。
太监眯着眼翻阅名册,立刻拍了下脑门,匆忙向皇上行礼致歉:“哎哟,忙中出错,皇上您确实指了知府之女刘菲茹,是奴才的失职,请皇上恕罪。”
昭夕帝微微扬起眸,望向神色焦虑的小舞,抬起一指,示意照办。
“知府之女刘菲茹乃沉鱼落雁之容,即刻入宫——”
原本暗自庆幸的小舞则一下子垮下肩膀,忍不住腹诽,好没用的皇上!
她可怜巴巴地看向洛宝,洛宝耸了下肩,不知该些什么。
选秀完毕,昭夕帝起驾回宫,连正脸都未舍得给秀女们观瞧,当然,所有人也看出他对选秀之事毫无兴致。
…………
待大批宫女太监随昭夕帝离开之后,殿中的气氛也恢复正常,入选的秀女将从即日起留在后宫学习宫中规矩,未选中的哪来的回哪去。
“明明就没有我!”小舞拖着放置秀女服的盘子走到夏幽澜身旁。
“你少惹本小姐不高兴,从今以后,宫闱便是本小姐的天下,旁人想谄媚本小姐还不给她机会呢,你莫身在福中不知福!”夏幽澜打了她胳膊一下,见她双手一抖,又扯回原位,指向小舞刚领来的两套秀女服,唉声叹气道,“拿好啊,本小姐居然也沦落到与你穿同一款衣裙的地步,真没面子。”
“……”小舞无力地瞥开眸,正因为夏幽澜知晓刚入宫的秀女没丫鬟伺候,所以才死皮赖脸非将她弄进宫,不过话说回来,夏家的势力还真是一手遮天,就凭夏幽澜三言两语,她个冒牌货一未验身二未核查,就这么稀里糊涂当选秀女。
“对了,册封之事本小姐爱莫能助,皇上翻了你的牌子你才有机会侍寝。自己掂量着点,莫莽莽撞撞的惹恼了皇上。”
小舞怔了怔,与夏幽澜相处四载,她还是初次说了句带点人情味的话,小舞狐疑道:“你是关心我还是怕我死了没人伺候你?”
夏幽澜步伐一顿,挑起厉眉:“笨蛋!你死了谁给本小姐捶腿洗脚?!”
“……”好吧,她不该自作多情地感动了一小下。
入宫当晚,嬷嬷便开始教导宫中礼仪,若想在宫中生存,首先要学会忍耐,所以命众千金先占两个时辰不准叫苦连天。
小舞经常遭受夏幽澜惨无人道的体罚,别说站两个时辰,就是占上八个时辰仍旧纹丝不动,反观平时连路都很少走的千金大小姐们,无不哭爹喊娘,哀怨声此起彼伏。
“死丫头滚过来。”夏幽澜见嬷嬷暂时离开,捶了捶酸软的双腿,指向身后,小舞见四周都是外人,犹豫片刻,并未移动。
“滚过来!你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呢?!”
众秀女并不知夏幽澜与小舞属于主仆关系,所以无不好奇地望向“知府千金”。
小舞沉了沉气,缓慢地走过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夏幽澜身后的位置,双手支地,紧接着,夏幽澜一屁股坐在小舞的脊背上,压得她闷咳两声。
此举引来秀女一片唏嘘。
“夏家小姐,同为秀女,您也这太……”某将军的女儿忍不住替“知府千金”抱不平。
“怎样?她就愿意给本小姐当椅子坐,我叫她学狗叫她就不敢学猫叫,你信不?”夏幽澜拍了小舞一下,“你还愣着作甚?!学狗叫啊!”
小舞的指尖陷入泥土中,见洛宝怒步走来,她伸手拉住洛宝的裤腿:“你别管,今日若不让她顺心,她的幺蛾子更多。”
洛宝知晓不该破坏上苍给予主人的考验,但是他眼底流淌着冰晶般的泪滴,分明来源于主人目前的情绪。
小舞吸了下鼻子,不情愿地开启唇瓣,刚欲开口,院外便传来一阵喧嚣。
“皇上驾到——”
【第三十五章】
皇上来了谁还敢胡闹,纷纷站回原位行大礼请安。
每个人的视线都冲向地面,只能看到皇上脚上所穿的黑绒面靴子在队列中穿行。
夏幽澜胆子大,当皇上伫立于她面前时,她微微抬起头,仰视至此以后将会相伴终身的男子,昭夕帝。
昭夕帝同样俯瞰于她,二人面面相觑,夏幽澜不由惊讶地睁大眼眸,怪不得父亲总说好看的男子皆是酒囊饭袋,不管国事的小皇帝正是拥有凤表龙姿之容,狭眸,薄唇,堪比女子般的妖娆,宛若脱离凡尘的神态,真正的儒雅俊俏。
夏幽澜心花怒放,入宫是对的!
“夏幽澜见过皇上。”
通常在皇上面前应称自己为奴才,皇后才可自称臣妾。她夏幽澜摆明了告知众人,只与皇后相距一步之遥,莫觊觎乎。
众官员之女当然知晓夏家在朝中的地位不可动摇,能与之抗衡的也只有一品护国公,但陆国公乃武将出身,显然不如夏丞相那般八面玲珑能言善辩。既然花落谁家已无悬念,那么看夏幽澜再不顺眼也不会与之针锋相对,只是暗自叹息,为何一朝天子如此懦弱。
昭夕帝将众人情绪收入眼底,淡然一笑,继而转身离去。
来匆匆去匆匆。
“皇上的容貌好生清秀吖。”某女忍不住与身旁女子交头接耳。
“真的?方才未敢抬头。”
“是啊是啊,我看到了!超凡脱俗。”另一秀女兴奋地抚掌。
“咳!”嬷嬷返回院中,“刘菲茹出列。”
小舞始终低头不语,皇上的容貌更并非她关心之事,这一叫到她入宫所使用的名字,她一时间未反应过味,直到身旁女子提醒,她才猛地站起身。
“……在。”
嬷嬷不客气打量,道:“随我过来。”
“是。”
小舞跟随嬷嬷前行,夏幽澜则唤住嬷嬷,还算有礼貌地问:“敢问嬷嬷要带知府家的小姐去何处?”
嬷嬷不敢得罪夏幽澜,如实回道:“奴才奉旨而为。”
“奉旨?皇上召见?”夏幽澜表现出明显的不悦。
嬷嬷应声,不敢耽搁,即刻带领小舞离开。
夏幽澜思忖,可以确定一点,皇上并未多看小舞一眼,甚至看都未看,莫非已知晓小舞的身份并非知府家的千金?
…………
嬷嬷将小舞带入御花园,命她直走。
小舞照办,心情低落到并未察觉洛宝没跟随。
很快,她在华庭中见到面朝湖面而坐的昭夕帝。晚霞掠过连绵起伏的山峦,渐渐地拉上黑账。
“奴才参见皇上。”
昭夕帝并未回应,拍了拍长椅旁的空位,示意她坐过来。
小舞一怔,谨慎地走上前,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可能坐到长椅边缘,但她脚底一滑,重重地坐在椅面上,她即刻跪下致歉。
“请皇上恕罪。”
“犯错是平凡的,原谅却是超凡之举,”昭夕帝直视前方,“懂朕的意思否?”
小舞迷惘地眨下眼,难道皇上指的是夏幽澜刁难自己之事?可能吗?
思于此,她悠悠地抬起眸,当昭夕帝的侧脸引入眼底之时,她几乎是惊喊出声。
“师父?是您吗师父?!”
眼泪夺眶而出,疾步走到昭夕帝身旁,却又因为他的冷漠停止苦苦倾诉。
昭夕帝摊开掌心,温热的泪滴流入他的掌纹,他攥起手,反问道:“为何唤朕师父?”
“咦?……”小舞注视昭夕帝陌生的眼神,以及与师父外貌九分相似,神态却有天壤之别的小皇帝,她心中咯噔一响,再次跪地致歉,“恐怕是奴才认错了人,望皇上宽恕。”
昭夕帝,字白染。
确实,他正是小舞如假包换的师父,且继续使用雾舞妖一世所看到的容貌示人;
不过她口中的师父,绝非自己。
赤炎终究不肯放过雾舞,难道他不明白此乃惨剧重演?
白染侧过头,注视她清瘦的小脸,虽然并不知她这些年如何熬过,但想必是受了不少苦。
“再熬两年,所有的苦难终将离你远去,相信朕。”他抬起手,又及时落下,继而转看湖面,轻声喟叹。
小舞再次怔住,又是两年,皇上与洛宝说的话为何一样?
对了,洛宝哪去了?自从他出现之后不是对自己形影不离么?
“回去吧,朕乏了。”
朝野上下传言皇上懦弱无能,小舞自然也有所耳闻,可今日一见昭夕帝风轻云淡的态度,她反而觉得皇上不理朝政必有隐情。
她站起身,走出几步,又驻足:“谢皇上出手相救。”
白染不予回应,他会尽量克制情绪,让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
小舞返回秀女宫,宫殿很大,房间依次排列,就像客栈中的上等客房。
当她路径夏幽澜门前时,一把被夏幽澜扯进屋。
“皇上找你何事?”
“你这般好奇自己去问。”小舞说完这句话便知晓她会出手,不过她未躲,只因太了解夏幽澜的作风,无论说什么都会给她几巴掌。
“我警告你,莫与本小姐争宠,否则……”
“否则你便把我扒光了吊在树上打,”小舞接过她千年不变的威胁用语,叹口气,“没人要与你相争,何况我根本不想进宫。”
夏幽澜提起一口怒气,又坐上床榻,道:“罢了,我还是留着精神与后宫嫔妃玩吧,你这丫头太没意思,毫无斗志。”
小舞此刻不得不相信投错胎的人不止是自己,有些人天生好胜斗狠,且从并不感到疲惫。
“呃……”
小舞护住领口向门边退去,夏幽澜什么毛病,动不动就扯她衣衫。
夏幽澜就是喜欢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见小舞沿屋逃窜,她可更来劲儿了,揎拳挽袖疾步追赶,完全不知洛宝已步入房门。
小舞的麻花辫一把被夏幽澜拉住,“哐当”一声甩上床榻,夏幽澜跳上床,跨坐在小舞身前,故意放声狞笑。小舞则将求助的目光抛向洛宝,洛宝却无动于衷,蹲在床边,眨巴一双迷蒙的黑眼睛,看似是打算围观一下。
“……”
伴随一声轻喊,小舞护住大敞四开的衣衫,连踢带踹之际,她的余光竟然又落入一个身影,而那人正与洛宝并肩齐蹲——
“师父!这次没错,肯定是您!”
此话一出,洛宝平行移动眼珠,再想起身,已被妖咒束缚于原地。
紧接着,赤炎将夏幽澜定在原地,令她进入无知无觉的僵硬状态。
小舞爬起身,扑到赤炎怀中:“四年了……你去何处了啊……”她的语气中满是委屈。
“唉,一言难尽。”
待暂时击退天兵天将之后,他马不停蹄返回宅院,可是宅子已被李大狗那厮变卖,李大狗又因患上恶疾暴毙而终。他又找到曾抚养过雾舞的乞丐那里,乞丐们也是一无所知。于是,赤炎只得又返回地府揪出李大狗的魂魄询问一二。李大狗如实交代,其实他那日看到小舞被夏丞相之女逮住,但是他纵然知晓真相也只能等赤炎回来之后再汇报,这一等便是半年有余,他才动了变卖宅院的歪念头。
小舞啜泣连连,小手抚着师父的脸颊,再次搂住师父的脖子:“您带我走吧好么,我不想住在宫里。”
赤炎拍了拍她的脊背,本以为有他照顾左右,可以让雾舞在苦难的修仙之路上少些波折,却遭遇天神的阻饶,终究无法逆转天意。
同时,一场大战再次提醒他,天界与冥界之间不可能和平相处,既然只能存在一位胜利者,那么终将成为仙女的雾舞,迟早会加入敌对的行列吧。
“倘若为师日后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希望你可以谅解。”
赤炎毫无说笑之意,低沉的声线令小舞倍感压抑。
“今日究竟是怎回事,先是洛宝出现,再就是遇到容貌与师父酷似的皇上,此刻连师父也出现了……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
“你说本朝皇帝也是这幅容貌?”
“嗯。但没有师父这般随和。”
赤炎冷笑,怪不得当他潜入皇宫之时便感到强烈的仙气,原来真是这尊大神在镇守。
小舞见夏幽澜如石像般一动不动,才继续道:“师父若有兴趣可以去看看皇上……”
“没兴趣。”赤炎断然拒绝,直视雾舞的一双泪眸,不由自主地靠近,在距离她唇瓣几寸的位置又停止,吻上她眼底的泪,眼中尽是隐忍的无奈。
此举的确很暧昧,但小舞并未考虑那些,甚至引起心中满满的悲伤,泪水如珠串般扑簌簌洒落,其实最窝囊最没用的人是她,明明生无可恋,却又舍不得去死。
赤炎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师父,你还走么?”
赤炎抿了抿唇,无法直面回应,他还是要走的,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他前世的娘子与白染进行双修吗?眼不见为净吧。
“为师离开一下,马上回来。”
不等小舞呼唤,赤炎已消失在她的眼前。
依旧是静谧的湖畔,赤炎出现在白染身前。
“有没有代替双修的修炼方法?”
“其实你可以将雾舞带回地府,只是三界之间再也不会出现拥有那等法力的女神罢了,”白染微抬视线,“只看你如何选择。”
倏地,赤炎揪住白染的衣领,探身向前一步,攥紧的拳头剧烈颤抖着。
“若不是你处处偏袒天界!雾舞不至于飞灰湮灭!”
“你与她结亲本就违背三界之规,何况你当初根本是在利用她!”白染剥开赤炎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正因为你是你,我暂时封印了两界众神的记忆,一旦封印失效,你能想象那时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吗?更别说!……”话到嘴边,他将另一桩有可能威胁到三界存亡的预言没入唇边,反正他说什么赤炎都会唱反调。
听罢,赤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白染垂下眸,这其中的矛盾与纠葛,终将会因雾舞的重生而彻底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