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白虎神君与朱雀神女交流完毕之后,气馁地叹了声:“罢了,她不理我。”
“且慢!”青龙注意白染许久了,他从成年男子化成男童,悬空打坐,印契(双手与手指所结的各种姿势)有条不紊地交替着,仿佛是在施以结界。
“他怎变成孩子了?这是何种法术?!”白虎神君疑惑地望过去。
青龙神君思忖片刻,看向静气凝神的孩童,他悄然在指尖蓄起少许法力,光点随着他打出的方位撞击在包裹白染的钟罩之上,顷刻化为云烟。
钟罩看似薄如云雾,实际却坚硬如铁,由此证明对方并非在施法对战,而是自我防御!
四象灵兽彼此心灵相通,尤其是青龙与白虎最为默契,通过灵兽的意念传递,白虎立刻知晓青龙脑子所想之事,他不禁大笑起来:“白染!莫怪本尊以大欺小,谁叫你方才不给自己留些口德!”
语毕,白虎神君唤出怒目圆瞪的白虎,青龙自然也不想无法向众仙交代,随后找出飞扬跋扈的苍龙,龙虎同时跃起,龙口吐火焰,虎嘴喷气弹,接二连三打向透明钟罩的表面,震得钟罩小幅度地摆动开来。
“你公然与天界为敌已犯下罪恶滔天,交出鸡妖留你一魂一魄!”白虎深知此战胜之不武,所以给他留下一魂一魄转世投胎去吧。
白染则气定神闲,稳坐钟罩之内,默念心经,尽可能使用微乎其微的意念唤醒周遭的植物。
不一会儿,白染平日种植的翠云草、铁线蕨、爬山虎等植物纷纷脱离泥土或竹架,如磁铁遇到磁石般贴在钟罩外层,宛若绿色外衣紧紧护在白染四周。
——神火与凡间的火截然不同,只能伤及天界或冥界的生物,对于凡间的一草一木毫无办法。
苍龙疯狂喷火,翠绿的叶片虽然抵不过强势的火力,但可以紧密相连,编织出一条条引向四面八方的沟渠,由此分散神火喷射的力度。并且,灵兽的身体各部位都不能触碰到钟罩之上,否则也会遭受灼伤。
白虎神君与青龙神君只皱了一下眉头便不以为然地笑起来,等着吧,好戏在后面!
另一边,雾舞翘起鸡爪靠近门边,惊见师父正被围攻,而且还多了一名神君,此神君竟然一下子招出蛇与龟两种灵兽,纤细的蛇盘坐在龟壳之上,可以随意伸长的蛇身延伸到钟罩附近,用尖细的蛇牙刮断枝叶藤条,待迅速清理干净之后,龟嘴里吐出的暴风雪冲向钟罩。
一面极热,一面骤冷,钟罩夹在冰火两重天之间,摇摇欲坠。
“来得及时啊玄武!”白虎神君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玄武神君扬起懒散的视线,看向坐在钟罩中的孩童,不由打个哈欠,奚落道:“就这个屁大点的孩童你俩合力都未能制服?”
“那你是来晚了未看到他的本事,至于此刻……我看他是插翅也难飞了。”青龙浅笑。虽两方对立,但他必须承认白染的沉稳与所蕴含的未知能力,真想搞清楚他是谁门下的高徒。
护体神珠就是白染的生命,好比凡人的奇经八脉,一旦护体神珠受损或破碎,便与断筋骨裂五脏没区别。
显然,三面夹击的猛攻令白染越发吃不消,何况他现在还是一副孩童的身体。他捂住钝痛的心口,身子前弓,额头渗出细碎的汗珠。
雾舞从未想过拥有一副冷峻脸孔、个性不羁的师父居然也会浮现出这幅苦不堪言的神情。眼泪模糊了双眼,她幻化人形,夺门而出!
“三位神君联手对付一个毫无法力的孩童不觉得羞愧么?!”说着,她跑到白虎面前,使劲掰开他做法的手指,“松开双手!不许害我师父!——”
呜咽声引得白染睁开双眸,浑浊的视线落在雾舞与白虎争抢双手的画面上,白虎神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她推到墙角,见状,白染心中一惊,刚欲挪动身体,肋骨处发出一声闷响,同时,钟罩已被苍龙击碎一片。
一旦撬开切入点,面临白染的必然是溃不成军,可他此刻任何法力都施展不出,只能看着护体神珠一点一点破碎,直到彻底崩裂,再无回天之力。
“啊!你个不知死活的小妖!……”白虎神君随手一打,再次将雾舞甩出十尺之外,他的手背上已落下深红色的齿痕。
雾舞被撞得七荤八素,她甩了下头,跌跌撞撞地跑回三位神君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底含着泪,连磕响头:“求求你们不要再攻击我师父了可否?!你们要抓的鸡妖便是我,为何还要为难我师父?!求几位神君开恩,放过我师父,求你们,带我走,任凭处置!我绝不会耍花样——”
吭吭的磕头声淹没在灵兽的嘶吼中,虽然额头疼得发麻,但她依旧不肯停歇,她总埋怨师父对她不够好,可什么才是好呢?师父为了保护她落到这步田地,她有何德何能让一尊天神受尽委屈与折磨?她无非是一只无足轻重的小妖,即便灰飞烟灭永不超生也无所谓!
滚烫的泪水洒在青龙神君的战靴上,青龙神君心一软,暂时收住苍龙的攻击。
白虎见青龙收手,反而加大攻击重要的力度,他吼道:“妖孽只会作恶多端、巧舌雌黄!你忘了那个险些骗走你护体神珠的猫妖了?!”
提起那只白色猫妖,青龙神君的思绪停滞一瞬,随后再次命令苍龙发起猛攻,玄武卧在一旁慢悠悠施法,看向在钟罩中备受煎熬的白染。
“那孩童似乎快不行了。”
“咱们再加把劲儿!护妖徒护到连魂魄都舍弃的天神我还真是初次遇到,证明这只小妖确实是太乙救苦大帝预言中提到的妖孽!”白虎神君取出挎在腰上的捉妖链飞向雾舞,雾舞一个急速闪身跳上飞云:“既然你们这般绝情决意我也没必要让你们带回去邀功领赏了!”
语毕,她飞向钟罩,二话不说,用身体挡住硕大的裂缝,紧闭双眼,听天由命!
三名神君立刻收住灵兽,白染则用上最后一丝气力,将手伸出缝隙,卯足力气将雾舞拖拽进来,雾舞跪坐在飞云上,搂住白染虚弱无力的小身体,紧紧拥在怀里,将脊背顶在钟罩的裂缝上,神色颓然,默道:“师父,是徒儿没用,对不起,真对不起……”
白染分明是一张稚嫩的童颜,却流露出欣慰的笑意。
他提起袖口拭去滑到她唇角的泪,笑着道:“你见为师有难,三叩四磕恳求众神,这便具备了升仙的基本要求。为师引你为傲。”
“徒儿是妖,死又何惜?可师父乃是大神,为渡我升仙才遭此横祸,徒儿即便再害怕也不会撇下师父独自逃生,”雾舞蹭了下眼角,瞪向三位神君,怒道,“他们还是神呢!为何这般蛮横无理?!”
“斩妖除魔是众神仙的职责所在,于理,无错。于情……”白染清澈的黑眸中闪过一丝不屑,三位神君竟为赶尽杀绝联合出手,至于吗?
此时,一颗冰气弹猛烈地冲撞钟罩,震得白染五脏痛楚。
雾舞见他们再次摆出印契,更加用力地拥紧白染,怒视一幅幅冰冷的神态,弯身低头,将师父的身体尽可能护在身下,承受接踵而来的群攻。
“天无绝人之路,何况为师是神。”
剧烈的颠簸将雾舞撞得东摇西晃,师父居然还有心情宽慰她,真是……心理素质忒好了。
伴随轰隆一声巨响,又是一片钟罩被冰球击碎,白染齿间含着一口血,又硬生生地吞进喉咙,只要再坚持一刻钟,仅需要一刻钟,他要将这三名神君统统送入阎王殿!
“啊——”雾舞一个大踉跄从飞云上滚落到钟罩的原形底端,四壁滑不留手,她将白染放在腹部,自顾自蜷缩一圈,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但那颤抖并非是惊悸,而是来自心底的愤怒。
气自己一无是处,气众神势必置师父于死地。
“师父,倘若此刻将这钟罩收起来会怎样?啊——”又是一阵震荡。
“护体神珠一旦收入为师体内,灵兽喷出的三昧真火定会将你烧为灰烬。”
“那师父呢?”
“嗯?……”白染看穿她的心思,哑然失笑,“怎个意思,你要请为师吃烤鸡?”
听罢,雾舞越发难以师父的思维方式,平日摆臭脸,紧要关头反而说说笑笑成了局外人,她摇晃他肩膀:“师父师父不要闹了!生死关头啊!”
白染笑而不语,雾舞却扳正他的脸颊,一脸正经又道:“虽徒儿愚蠢,但知晓护体神珠乃是神仙的生命之源,当收起的一刻,我自有办法让咱们逃脱险境,相信徒儿一次。”
“谁在胡闹?”
“相信徒儿。”雾舞神色笃定,一幅胸有成竹的态度。
眼瞅着护体神珠即将崩碎,白染掐指一算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可恢复法力,可雾舞的妖体哪里禁得住三昧真火的焚烧?
“师父!倘若徒儿不幸死掉,请师父再等徒儿一百年。答应我好么?”她眼中转着泪花,笑容却是格外甜美。
“嗙”地一声,钟罩顶端已被灵兽击碎,白染闷哼一声跌入雾舞的怀中,他不能在犹豫,否则最后一线希望也会消失。
白染从戒指中取出一枚芝麻粒大小的耳钉,戴在雾舞的耳垂之际,耳钉瞬间发出七彩的眩光,随后按照佩戴者的命运,呈现出不同的花朵,此刻便有一朵小小的丁香花在雾舞的耳边绽放。受到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受天神所祝福,有光辉的人生。
“无论你变成幽魂厉鬼还是无心恶妖,信物为证,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接你。”
雾舞紧咬着唇,笑着哭了,继而一手抱起白染,一手扶住光滑的钟罩站起身,待白染念咒收起护体神珠之时,雾舞毫不犹豫地将白染抛向飞云:“带我师父走!”
白染只怔了一瞬,飞云已极速冲出火焰的包围,下一瞬,雾舞的身躯已被三昧真火吞噬,白染以为自己只会感到淡淡的忧伤,却未料到那种难过会直逼心底。
他此刻终于相信,为何那个位置任何天神皆无法取代,也只有她雾舞,天地独尊。
然而,当在场众神都以为雾舞葬身火海之时,匪夷所思之事就此发生——
千鸣百啭,碧雷流响,只见一道红光映红漆黑的天际,甩尾跟随明黄色的流光,又化成五色光线,如闪电般冲入火海。
“快些停手!朱雀神女的灵兽来了!”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那道呈现在万里长空中的流光溢彩总是令众仙惊叹。
三神君不约而同命灵兽停止攻击,待弥漫的烟雾散开,巨大的朱雀灵兽站立在地,用双翼挡住来势汹汹的三面攻击,而雾舞,就躲在红色羽翼之下,毫发无损。
“这是?!朱雀神女怎帮起妖来了?!”白虎神君大惊。
“朱雀神女呢?怎可能只有灵兽出现?!”一直心不在焉的玄武也惊异开来。
“因为朱雀乃神鸟至尊,法力高于主人,一旦驾驭者无法在五百年之内驯服灵兽便会与灵兽融为一体,所以你们尊敬的朱雀神女早已不存在了!”
白染已恢复法力,高举双手,慑人的黑眸中发出锐利的金光,再看他双臂之间,一颗巨大的冰蓝色仙气弹骤然呈现,球体表面摩擦出霹雳火光,三神君被强大的法力牵制在原地,只得六目顿睁,再想召唤灵兽保驾护航,灵兽也是动惮不得。
“尔等原本不必死,但天机不可泄露,既然几位已获悉朱雀神女真正的去向,那便莫怪我秉公执法了——”他讪笑,阴招谁不会用?
硕大的仙气弹从白染高举的两掌之间直线弹出,在三神君周遭哄然炸开,冰蓝色的光线穿透三魂七魄,四散飞扬,落到凡间的每一处角落,片刻,恢复寂静与黑暗,如烟火般消失殆尽。
“师父……师父……徒儿还活着?……”
雾舞从羽翼下钻出,一脸迷茫。
白染三两步走向她,蹲下身,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心中泛起五味杂陈。
她身为低等的妖竟唤来灵兽朱雀,竟然……这也太过有违常理了。
【第十二章】
逃过一劫的师徒二人面临新的问题——朱雀灵兽是如何召唤出来的,此刻又改如何让它离开此地?
“朱雀是你弄来的,你想办法弄走它。”白染施法将院子整理一新,房屋重新翻建,所有杂事都已处理完毕,可是只要雾舞一挪动脚步,身型硕大的朱雀灵兽便跟随她前行,于是,房屋倒塌,鸡窝掀顶。
“……”雾舞仰起头看向足有十人高的红色大鸟,这鸟叫朱雀吗?
她朝朱雀挥挥手:“嗨……我们也许不是同类……”
第一次不敢乱攀亲戚,因为朱雀太炫目太气派。
朱雀似乎听懂她的话,忽闪了几下巨大的翅膀,狂风再次将院子吹得一片狼藉。
“……”雾舞压住乱飞的长发,原地呼唤,“师父师父,您请它回家吧!”
白染当然想,可是朱雀有别于其他灵兽,正如他方才对那三位神君所讲的一样,朱雀灵兽的地位高于朱雀神君本尊,倘若控制灵兽失败,便会被灵兽吸走法力,所以有幸成为灵兽主人的神,足以彰显其尊贵的地位,是幸运也是冒险。
如今,是朱雀灵兽选了雾舞做它的主人还是另有原因呢?
雾舞向朱雀灵兽深鞠躬:“方才谢谢你救了我,可我养不起你这么大的宠物……”
此话一出,白染嘴角抽搐:“它的法力高出你不止百倍。”
“啊?……那它找我作甚?!”
“不知晓,真的不知晓。”白染惆怅一叹,有些事即便是他也解释不清,但是按照妖、人、仙、神的排列顺序来看,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倏地,硕大的“鸟”头探到雾舞眼前,她两腿一软坐到地上,朱雀灵兽却眯起五彩的炫眼,用脸颊上的羽毛蹭了蹭雾舞的脑瓜。
雾舞感受到它的温顺,鼓足勇气睁开眼,谨慎地摸了摸雀羽,掌心立刻染上一层红色的粉末,粉末随风吹散,落在花盆中,竟开出她从未见过的妖艳花朵。
“师父!看那,好美的花啊!”
白染闻声望去,看到那些花,眸色逐渐沉下来,这些花并非凡间所有……此刻他大致知晓灵兽显身于此的原因,原来又是他,他为何就不肯放过雾舞?!
同时证明,无论他如何封锁消息,他仍旧知晓雾舞已再次轮回。
事到如今,他似乎也只有“请”对方招回朱雀灵兽。
因此,他飞入云端,两指顶在额头,通过灵力感应,搜索对方的方位。
一时三刻之后,他得到了来自万里之外的回应。
白染——立刻召回朱雀。
对方沉默片刻,漫不经心地回——你保护不了她、我来保护。
白染——你趁天庭大乱之际擅自控制天界灵兽已破坏三界之规,别再逼我!
对方则是冷笑——逼你怎了?不服你便来找我斗法,我明着告诉你!若不是她必须由你协助修仙,我早就过去抢了!
白染索性停止心语交流。
倘若可以话,他真不愿助雾舞升仙,但他又别无选择,且时间急迫。
白染舒了口气,返回院落,发现朱雀灵兽果然已经离开。
雾舞握着大扫把清扫院落,见师父回来,她笑咪咪地迎上去:“大红鸟刷地一下消失了,嘿嘿……”她一副等待表扬的天真模样。
白染想到她方才的勇敢,抚了抚她的发帘,视线无意间落在她的耳垂上:“既然已顺利度过难关,耳饰还给为师。”
听罢,雾舞捂住耳朵快速逃离,不满道:“师父也太抠门了啊,一个小小的耳钉都不舍得送给徒儿么?!”
“非也,只是……”
“只是什么嘛!才一只都不舍得送我?亏我还对你不离不弃!小气鬼。”她方才对着水缸照过了,颜色会变的花朵耶!
白染微微蹙起眉:“买一副更漂亮的送给你,十副?”
雾舞猛摇头,一溜烟钻进卧房,关上房门前朝他吐吐舌头。
“……”白染望向紧闭的木门,其实那一只耳钉并非普通的饰品,而是来源于玄天之巅,经万年提炼已具备无限灵性的法器,此物蕴藏着未知的神秘力量,三界之中只有一对,虽然他并知晓如何开启这件法宝,但拥有其中一只已是无上荣幸。
如此神器,他却在情急之下赠予了雾舞。
当时,他真的以为雾舞在劫难逃,此刻想想,万幸。
罢了,先让她戴着吧,反正还要经历再次轮回。
白染在她的房间外施以一道保护屏,飞身离去,他也受到重创,需要找地方调整身体。
……
翌日清晨
雾舞醒来之后首先摸上耳垂,发现耳钉未被师父偷走之后,这才放下心,话说不知是这耳钉的功效还是一夜惊魂所致,她昨晚睡得特别香,还做了很美的梦,一副美轮美奂的景色令她陶醉,她在花丛中与蝴蝶共舞,好不逍遥。
她迈着懒洋洋的步伐步入厨房,见猫娘与师父都不在,给自己煮了碗米粥,搬来小板凳在院中吃起来,吃着吃着,想起昨晚的事儿,她不由又跑进厨房给你炒了一个荤菜,善待自己吧,不知那样的噩梦哪日又会到来。
吃饱之后,她放弃招猫递狗的解闷游戏,一路小跑来到河畔,将绣花针放在地上,认认真真地练习法术,一遍又一遍地把绣花针刺入枝叶。
大致练了一刻钟,只见一位头戴乾坤圈,臂绕混天绫,脚踏风火轮,手持火尖枪的少年向她这边极速奔来。
雾舞反应不及,木讷地望向少年,少年就在即将逼近她身前之际,翻转火尖枪背于身后,换成手抓混天绫,怒目圆睁地一猛子扎过来——
雾舞这下可明白来者不善了!她本能地捂住双唇,而当少年与她只有一步之遥时,只听“咚”地一声闷响!少年的额头竟重重地撞上树干,直接将粗壮的老树撞断。
“嗷——”
“……”
雾舞见少年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再看少年的脚底板,噌噌地喷着血……
“啊我不是故意的……抱歉抱歉。”
绣花针穿透了少年的脚背,雾舞立刻念咒命绣花针飞回手中,就在绣花针拔出的一瞬,少年又惨叫了一声,紧接着,脚底、脚面的针眼一起往外喷血。
“……”雾舞掏出小手帕,手忙脚乱地包裹伤口。
雾舞唤了少年几声,见少年看似昏昏沉沉不清醒,于是她跑到河边,用双手捧起水,哗啦!全部倒进少年大口呼吸的嘴中!
“咳咳……”少年猛地坐起身,怒指雾舞,“你这妖孽暗箭伤人!”
“谁暗箭了?我蹲在树下练法术,是你呜呜喳喳冲过来误被绣花针刺穿脚底板……”
啧啧,出场造型蛮帅的,行头也体面,就是小小年纪眼神不济。
少年嘴角狂抽,再指:“说!青龙白虎玄武三位神君在何处?!”
雾舞提起一口气,这孩子难道是其中一位的儿子?
“什么神君,我不知晓。”她旋身离开,快走几步,开始奔跑。
“你给我站住!哪吒在此你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少年大吼。
啊?!原来是杀死东海龙王三太子敖丙的那小孩儿?!
她招出飞云,将绣花针抛在面前的地上,哭腔威胁道:“你,你别过……过来还扎你……”
“哼!”哪吒再次跳上风火轮,刚欲迎战,顿感头部传来一阵眩晕,他伸手摸了摸额头,居然摸到一块高耸的凸起。
要说凡间的植物根本伤不了他,莫非众仙一提到便咬牙切齿的妖精师父已在周遭布了阵?
思于此,他默念显现阵法的心咒,顷刻间,若隐若现的金色丝线从空气中浮现而出,编织成蜘蛛网结界遍布方圆百里之内,正因为哪吒的闯入,正发出共振。
雾舞也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结成的网状金线,她伸出手指碰了碰,却抓不住。
一阵诡异的寒风袭上哪吒的身躯,他立刻招出三头六臂,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来吧,他此行就是要会会那位叫白染的妖精师父!
雾舞却不知他伫立原地在研究何事,不过……“你的脚还在流血,无碍么?”
鲜血顺着风火轮一直向下淌,都快化成小溪了。
“嗯?!”哪吒微微俯头,不由眸中大惊,收起法术,跳回地面,盘膝而坐,先止血疗伤。
雾舞擦了把汗,趁他打坐之时,悄悄地驾云逃走,跑进院中,紧紧关上房门。
师父曾说过,若遇上神仙找麻烦,进屋躲避即可。
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孩儿莽莽撞撞整个一二百五,真是传说中哪吒大神么?
俄顷,屋外发出轰轰的撞击声,雾舞趴在窗口窥视,见哪吒伸平双臂,掌心喷出熊熊烈火,企图打碎设有结界的破木门。
雾舞立刻关窗、反锁屋门,一溜烟跑到床榻的角落里,从枕头底下抓出一把瓜子,囫囵吞枣地边嗑边吃。
师父又说了,遇到险情如若无法逃离,索性放松心情该干嘛干嘛。
“你给我滚出来!该死的小妖!”
“有本事!……你就进来……”雾舞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妖精了,回个嘴啥的有点敢。
“待我冲破结界定将你碎尸万段!”
“呸……”她吐了下粘在舌尖上的瓜子皮,哪吒却以为她在蔑视神仙,于是他更火了,飞身而起,施发一片火海笼罩木屋。
……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虽然他暂时闯不进来,可是温度骤然上升,雾舞热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她嘁哩喀喳脱掉衣裙,有气无力地趴在桌边喝茶降温。
终于,雾舞耐不住炎热,推开窗户,叉腰指向悬浮于视线斜上方的哪吒,刚欲破口大骂,哪吒却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平衡,“哐当”一声摔回地面,同时,火焰消失。
雾舞不明所以,又推大窗户探头看他,五官直接拍在地上了耶。
不一会儿,哪吒伸出颤抖的手指,双眼含泪道:“你这女妖……你这女妖……竟然使出袒胸露乳这等下三滥的招数陷害于我?算你狠……呃啊……”
话未说完,哪吒一翻白眼昏厥过去。自从天蓬元帅偷看嫦娥洗澡又狡辩说是嫦娥勾引他就范之后,天界便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除妻室之外,不管是无意间看到女子的身体或女子主动献媚,皆为神仙自身所犯下的错误,轻则抄写一万遍经文自我反省,重则打入凡间变牲畜。
阴险,卑鄙!这小妖果然难对付……苍天啊!请洗刷我的眼!哪吒不想变成猪啊!
雾舞看向挂在身前的红肚兜,谁袒胸露乳了?这孩子有病吧?
【第十三章】
不管哪吒是装可怜还是真痛苦,总之她还未傻到自投罗网。
哪吒盘膝打坐,双手合十,默念大慈大悲咒净化心灵。
“你为何还不走?”雾舞倚在窗边扇扇子,用瓜子皮丢他。
哪吒眼睛眯起一条缝,见她还未将外衣穿好,再次蹙眉闭眼。
“小妖,本神与你打个商量!”
“你说。”
哪吒撇开头,忍辱负重道:“你若保证不将今日之事张扬出去,我日后绝不再找你麻烦!”
一介备受尊敬的战神,落得向小妖求情,情何以堪?!
雾舞连连点头:“我保证。”
在哪吒的印象中,妖精绝大多数是狡猾奸诈的,所以他再次要求:“你必须对天发誓!若言而无信永生永世只能当妖!”
“雾舞在此对天发誓,绝不将哪吒今日撞树、额头肿大包、脚丫喷血、放火烧屋子又烧不透这一系列糗事公之于众。”啧啧,冒牌的吧?
“……”哪吒瞬间呆滞,他是来降妖除魔的还是来自取其辱的?
此时,一朵云彩从哪吒的头顶飞过,哪吒惊见是孙悟空,立马贴着墙边躲避,并非是怕,正因为太熟,他不想让朋友看到自己。
雾舞抬头之际只看到孙悟空的渺小背影,她自顾自挥挥手:“孙大圣!”
孙悟空听到呼唤声,但急于救师父无暇理会,他拔下一根猴毛,吹向雾舞这边,很快,伴随猴毛的到来化成孙悟空的声音:此刻没空,办完正事找你喝茶。
雾舞对着猴毛笑咪咪地点头,回道:我等你哟。
哪吒听到这一来一往的友善交流,不由更不解地看向雾舞:“你与孙悟空相识?”
“当然啦,他和他师父还吃过我做的饭呢。”她想到孙悟空幻化的帅哥模样,又开始犯花痴。
既然如此,哪吒更没理由为难雾舞,何况还有把柄攥在她手中。
于是,他为了堵住雾舞的口风,从风火轮上取下一小簇火焰放在窗沿边,厉声厉气道:“这簇火苗可是呼唤我三次,若有需要将火苗托于手心默念我的名字即可。但前提是,不许将今日之事说出去!连你师父都不能讲!成交吗?”
雾舞未想过会捞到好处,而且她也不认为此哪吒正是那位立下赫赫战功的战神,所以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知晓了,今日我不曾见过你,慢走。”
哪吒暗自叹息,原本是想替三位神君讨回公道,怎料落了个不战而败的结果。他欲言又止,索性踩上风火轮飞上天际,回去之后便对众神说……小妖不在家。
待哪吒飞得无影无踪,雾舞走入院中,捧起那一簇发出橙红色光芒的火苗,放在手心并不烫,又用力吹了吹,不曾熄灭,因此她将火苗放进小罐子里,放入腰际的挎包,管它真假,先留着好了。
……
日上三竿,白染返回。
“方才谁来过?”
“嗯?孙大圣路经此地。怎了师父?”雾舞守口如瓶。
白染在疗伤之时,接收到神仙擅自闯入结界的感应波,但对方气场忽高忽低,感觉是一会儿施法一会儿收法,所以他并未急于赶回。
“随为师进城。”
“噢!”雾舞想到凡间的美食就流口水。
他们进入繁华城镇,正值午饭十分,空气中弥漫着四溢的菜香,雾舞揉了揉咕噜作响的肚皮,扯了扯师父的衣角,指向酒楼的迎宾门。
白染却不予理会,穿过街道,拐入胡同,带领雾舞来到一家简陋的小酒馆。
比起大酒楼的装潢与菜式,小酒馆别提多寒酸了,而且因为开在庇荫之处,只有一两桌拉大车的百姓在吃花生米喝小酒。
雾舞嘟着嘴坐在破旧的长木椅上,稍显不满地瞪着师父。
他们还未点菜,只听身后传出碗碟摔碎的声响,紧接着,掌柜子怒步走出柜台,二话不说便对摔碎碗盘的女工一顿拳打脚踢。
“没用的笨东西!你除了吃还会作甚?!”
女工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身着落满补丁的粗布衣裳,抬起一双纤瘦的手臂勉强抵挡掌柜袭来的拳脚。
起初雾舞未多管闲事,可这掌柜子一点节制都没有,对女子持续打骂,见状,她走到女子身前,推开掌柜:“不就是摔了几个碗么?!我……不对,师父您帮她赔!”
哗啦,一堆散银洒在方桌上,白染抿了口茶,并未多言。
雾舞走过去抓过碎银,拍在掌柜手心里,掌柜见客人出手阔绰,立刻消了气,他点头哈腰作揖,吩咐厨房给二位贵客呈上本店最好的酒菜。
雾舞扶起默默垂泪的女子,不解地问:“他对你那般凶狠你为何不换一家做事?”
而女子给出的答案真是“惊为天人”……“他是我爹。”
雾舞消化不及:“你爹?亲爹?”
女子点点头:“多谢姑娘与这位公子出手解围,之后的几日我或许不必再挨打了。”她欠身行礼,脸上毫无表情。
语毕,女子将打碎的碗碟放入木盆,走向后厨。
“……”雾舞注视她的背影,总感觉何处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看出她的异样了吗?”
雾舞转过身,抓了抓发辫:“虽然很有礼貌,但态度有些奇怪。”
“听说过有关济公的传说吗?”白染含而不露一笑。
“听说过,衣衫褴褛,酒肉穿肠过,喜欢劫富济贫的那位神仙。”雾舞当鸡的这百年来,听得最多的就是天上神仙的故事。
“降龙最杰出的成就便是将三个凡人救出苦海,三人分别是淫贱成性九世妓女、残暴的九世恶人及自卑的九世乞丐,一旦这三人在第十世投胎前还未不肯觉醒,那么将永受轮回之苦,最终成为食人的厉鬼。”
雾舞似懂非懂地眨着眼:“嗯,怎么救的?”
“如何救助唯有济公知晓,此刻为师要告知于你的是,他确实未动用丝毫法力便扭转了三个人的命运。济公大公无私的品行感动了上苍,一举从十八罗汉中的降龙提升为迦叶尊者,”白染微扬起眸,“为师命令你在三日之内改变那名女子的命运,由此提升修为。”
“?!”……雾舞猛地看向厨房布帘的位置,又扭过头,“那女子九世都怎了?!”
“积怨,她每一世亦是降生在诸如此类的家庭,伴随她的出生,家中必然染上血光之灾,这便是扫把星的由来,”白染放下茶杯又道,“九次转世,饱受人间疾苦,导致她的心态极度不平衡,认为自己是这世界最可怜之人,恨不得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暴毙身亡。”
雾舞倒抽一口气,是何种苦令那女子痛恨所有人?
“那徒儿该如何帮她?”
“必须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关怀,哪怕只是流下一滴真心的泪,或一句真心的话语,都足以化解她对世人的仇恨,”白染将一块排骨放入雾舞的盘中,“你莫以为很容易,想唤起她的爱心比登天还难。”
雾舞若有所思地应了声:“那这一世她害死了谁?”
“她出生当日,天边乌云密布,祖父、祖母毫无征兆地相继过世,两位老者的尸骨放在灵堂还未下葬,家中又遭遇火灾。”
雾舞打个冷颤,怪不得亲爹这般不待见她。
换句话说,这女子就是从出生的一刻起便被父母乃至左邻右舍视为扫把星。
“啊对了师父,那我前世是人还是妖?是男子还是女子?”雾舞没头没尾地问。
白染的指尖顿了顿,夹起几根青菜放入她的菜碟中:“吃不言、寝不语。”
“……”哼,肯定不知晓。
就餐期间,白染只是离开一瞬,返回之时已变成孩童,他艰难地爬回椅子,虽然外形变了,可神态举止依旧未变,慢条斯理品着茶。
雾舞知晓他此刻失去法力,她开始不长记性地招欠,一会儿戳他手背,一会揉揉他的脑瓜顶,还当着众人的面,柔声细气问道:“你去何处了宝贝疙瘩?急死娘了哟……”
一道寒光射向雾舞,白染阴森森地开口:“莫非你以为我自从变成孩童的这一刻起便彻底没了法力?”话音未落,雾舞的一只手已被桎梏在原地动弹不得,“啊!……徒儿错了!不敢胡闹了……”
白染一脸肃然,伸出一指指向她的鼻尖,还未开口教训,雾舞的双眼又聚焦在他那只白嫩嫩的小肉手上,忍不住张大嘴咬他手指头,随后咯咯地坏笑:“师父莫生气,徒儿真的好喜欢欺负小孩子,尤其是像师父这般可爱又秀气的男娃,控制不住真的控制不住耶!”
“……”白染抽回手指,对她不懂尊师重道的行为似乎也没有切实有效的方法加以制止。
“啊我有办法了!”她忽然拍了下桌子,震得茶碗乱颤。
“一惊一乍作甚?”
雾舞眯起眼,搓了搓下巴,瞄向师父变孩童的模样,快速地眨眨眼,狞笑道:“师父会协助徒儿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哟?”
【第十四章】
白染刚欲拒绝,雾舞见怜儿撩帘而出,她立刻将白染托抱在怀里,强行将白染的脸颊压在自己肩头,噗通一声,瘫坐在地。
“我的孩子吖……你这是怎了?!你醒醒啊啊!……”雾舞疯狂地摇晃白染的身体,想法设法把师父摇晕!
白染的面颊一次又一次地撞上她的胸口,又遭埋胸,此刻只有三岁大的他几乎窒息。
此刻,三两食客相继走上询问,就连掌柜子都过来帮忙,只有怜儿视若无睹。
雾舞三两步跑上前扯住怜儿的衣袖,哭着求救道:“姑娘姑娘!我并非本镇人,我儿不知为何昏厥,劳烦你带我去找郎中可以吗?!”
怜儿则漠然地回:“我还有许多活要干,否则定要挨打。”
“人命关天呐姑娘!何况我刚刚帮你免去皮肉之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算我求求你,带我去找郎中好么?”雾舞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将一位母亲焦急的神情刻画得入木三分,怜儿却盯着白染一袭考究的衣裳,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小女子真的无能为力,请见谅。”当她身患重病之时谁又关心过她?这些富家子弟都该死。
怜儿消失在雾舞的视线里,她为了打圆场,只得抱着白染先离开,随后拐入胡同,倚墙而坐,神色沮丧。
白染坐在她对面的石墩上,揉了揉酸疼的鼻子,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雾舞鼓着嘴点点头,打起精神东张西望,见四下无人,化身小鸡。
“变成鸡去了解怜儿一下算犯规么?”
“小心让厨子给你腿了毛。”
“徒儿会小心的!去也!”雾舞扑腾几下小翅膀,白染趁她转身之际踹了鸡屁股一脚,雾舞鸡腿一歪滑了个跟头。
“……”雾舞抖抖鸡毛爬起身,白染则仰起头望天,仿佛他未做过任何坏事。
还神仙咧!真爱记仇。
她溜边钻进小酒馆,冒着生命危险跑进厨房这个龙潭虎穴,见厨子正在炒菜,她蹑手蹑脚地疾走狂奔,却未料到厨子倏然转身抓拿配料。她火速一翻白眼躺在地上装死鸡,厨子从未见过尾巴五颜六色的母鸡,于是弯身抓起两条鸡腿晃了晃,装死向来是雾舞的拿手好戏,只要厨子不给她扔沸水里她可以装到海枯石烂。
厨子从鸡尾巴上用力地扯下一根红色鸡毛,随后将她往竹楼里一丢,疼得雾舞险些喊出声。
待厨子转向炉灶那边,她又龇牙咧嘴地爬出竹篓,穿过厨房的后门,来到酒馆不对外开放的小院,很快找到在坐在井边洗衣服的怜儿。
烈日照在推挤如山的脏衣服上,怜儿拭去汗珠,卖力地搓洗着衣裳,这时,一位拖着鸟笼子的公子哥溜达到怜儿身旁,先是一脚踢翻洗衣盆,再一脚踹在怜儿的肩头。
“昨晚为何不给本少爷关窗?!阿嚏……”公子哥提起怜儿的耳朵,愣是把她整个人从地上给提了起来。
雾舞看着都疼,可想而知怜儿有多痛苦。
然而,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这位将怜儿打得爬不身的公子哥竟是怜儿的大哥?!
怜儿苦苦哀求大哥停手,亲大哥却充耳不闻,还骂她是丧门星、扫把星。
雾舞真有些看不下去了,要说家里死了长辈谁都不好受,但一转眼也过去十几年光景了,为何还要将怒火全发泄在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身上?怜儿的娘呢?不会也是如此吧?!
很不幸,被她这鸡型乌鸦嘴说中了,一位中年妇女揎拳挽袖而来,在怜儿大哥甩袖离去之时接过了殴打怜儿的大扫把,这次的理由更荒谬,竟是她总哭丧着脸害自己打麻将输了钱。
“太不讲理了……”雾舞躲在杂物堆后方看得揪心揪肺,这还能怪怜儿仇恨世人么?一脉血亲亦是如此待她,何况那些道听途说的外人?
思于此,雾舞跳上矮墙堆翻出小院,躲在石堆后幻回人形,心情变得异常沉重。
“师父,我真心想帮助怜儿,但是,倘若做错了反而害了她该如何是好……”雾舞垂下眸,想到怜儿所遭遇的不幸还挺难受的。
“放手去做,这师父并非白叫的。”白染本不该给她留后路,但是看她提心吊胆的模样竟有些于心不忍。
雾舞望向师父那一双清澈的黑眸,信心倍增,她倏地站起身,伸出手递给师父,认真道:“街道间人太多,你又小又挫,徒儿领着你走哈。”
“……”白染从她膝盖以上的位置仰起头,平时他必须俯瞰的小丫头果然变得“人高马大”。雾舞见他不挪窝,以为他想被抱,因此雾舞的双手从他腋下托起,让师父坐在自己的手臂上,不过,她总是忽略抱在怀中的孩子他就不是真孩子!还忘乎所以地用脸颊蹭了蹭师父粉嫩的小脸蛋。
啪!她如长辈般拍了下“孩子”的屁股:“小懒虫,走吧。”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白染扬起小手敲了她额头一下,雾舞还没来得及喊疼,蹲墙角拉家常的七大姑八大姨已开始窃窃私语:你们看那孩子!长得虎头虎脑多逗趣啊,却抬起手便打亲娘!
其余中老年妇女连看都未看清便随声附和,还叮嘱雾舞要对孩子严加管教。
雾舞见师父气到无语,噗嗤一笑,鞠躬致谢。
而白染确定以及肯定,功力不要!修为不要!法力不差那点儿!他必须想办法把这返老还童的毛病彻底治愈!
雾舞抱着白染在人群中穿梭,忽然驻足,倒退,柔声细气地问:“要吃山楂果么?”
白染正在想事,所以直接应了声,一只手立马摊开在他眼前:“徒儿没银子。”
“……”白染睨了她一眼,这会儿又想起我是你的谁了?他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攥不住,托在手心里缓缓向前移动,再倒在雾舞的掌心。
雾舞一共买了两小包山楂果,两包都夹在她与白染之间,边走边吃,拐入一家绸缎庄。
“老板,挂在这边的几套衣裙和那边的男装都包起来。”
“贵客稍等!”老板喜滋滋地摘取衣裙,叠好,扯了一块四方布,免费给大客户打包装,随后满脸堆笑地亲自送来,“不多不少刚巧五两。”
“好的,师父快付钱。”雾舞撞了下白染的肩膀,白染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抓出一锭银子,放在老板手心,老板嗔目结舌,哎哟哟,这世道咋回事,屁大点孩子便管起账来了?!
雾舞将新买的衣裙挎在手腕上,继续边走边吃原路返回,完全无视白染越发难看的表情。
“你……够了。”
“师父方才还说做我坚强坚硬的后盾!才花你那么一点点银子就心疼了?”
“随便你,有些事我晚点再向你解释。”白染眼中划过一丝狡黠。
雾舞朝他吐吐舌头,她如今抓住了师父的弱点——为保护她而舍生忘死的白染,是绝对不可能杀了她或逐出师门的,哈哈。
到了小酒馆门前,雾舞并未急于进去,而是坐在对面的茶馆里等待怜儿。
不过这一等,已到日落黄昏之时。白染恢复原貌,在她未等到怜儿之前,便先等到一个噩耗,白染告知她,方才那些银两都是用法术幻化而来的,银锭会在两个时辰之后变回石头,所以,债主们很快会全程搜着她这个女骗子,棍棒相加之类,毒打一顿又一顿。
听罢,雾舞那张很得意的小脸开始扭曲,她此刻越发理解怜儿的心情,随时随地被“亲人”陷害的感觉真挺痛不欲生的。
“师父怎么办,除了山楂果是我自己贪嘴之外,那些衣裤都是为了救怜儿才买的,高大威猛的师父玉树凌风的师父……徒儿叫您师父可不是叫假的。”雾舞嘟嘴耍赖,没有美色只能走苦情路线。
白染用指尖轻敲着桌面:“屈屈六、七两银子罢了无需紧张,其实你有本事在一个时辰之内赚回这些银两,就看你敢不敢豁出去了……”他笑得异常阴柔,竟透出前所未有的邪魅。
哇……原来师父也有这般不正派的一面,帅咧!
“嗯?敢!是徒儿的初夜么?……呃……”雾舞脑门吃了一掌。
白染朝她勾勾手指,命她上前听令,雾舞屁颠屁颠地靠过去,待听完师父说出的赚钱方法之后,她木讷地眨眨眼:“师父您说实话吧,你究竟是不是天界的神仙?”
传说中的心地善良的救苦救难的大神们在何方,何方,方。
“无所谓,倘若你不愿配合咱们也可以溜之大吉,大不了日后再不来这座城镇,积德行善增长修为这等好事就留给其他想升仙的妖精去做吧。”白染耸了下肩,优哉游哉地喝起茶。
黑心肝的臭师父,这是要让她在百姓面前出洋相呃!
雾舞拍案而起!
“走着,今日我这只小母鸡就要斗斗你这只坏大雕!哼,豁出去了,不怕不怕!”
她大步流星地走出茶馆,白染则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转眼之间,他已换上一套粗布质地的侠客装,同时将与生俱来的高贵优雅掩去三分。
他看向提在左手的“吃饭家伙”,又望向雾舞愤怒的背影,似笑非笑地扬起唇。
【第十五章】
“吃饱了无事可做的父老乡亲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哟——”
铜锣锵锵,雾舞连敲带喊,再看师父,不知从哪弄来一把官帽椅,翘起二郎腿,手中拖着茶碗,明明穿着耍把式的衣服却不干吆喝买卖的活!
“姑娘,你这是要表演啥?”
老大爷这话可问到点上了,那就是——大变活鸡!
雾舞故作愉悦地大笑几声,毕恭毕敬地摊手引向师父的方向,道:“这位大师从西域学了些稀奇的新戏法,可以把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变成野鸡!”
“啥?……那有啥看头啊!不就是把好女人变成娼妓?”
“?!”……雾舞气得险些喷出鼻涕泡,跳脚大吼,“此野鸡非彼野鸡!是那种咯咯咯会下蛋的小母鸡!可爱的咧!”
她这一咆哮,百姓纷纷驻足,很快围城一个圆圈等着看热闹。
“托托托,肯定有托儿!大家伙儿注意看那小子的袖口!”百姓本着不找出破绽誓不罢休的坚定信念汇聚一堂,无数双眼睛死盯变戏法的木箱子与白染。
“变吧,变得好本少爷给你打赏。”雾舞听到铜钱声立马望过去,只见一人托高鸟笼子挤到最前排,来者并非别人,正是怜儿的亲大哥。
雾舞注视他手中的大把铜钱,眯眼瞪,坏人!宁可把钱给江湖卖艺的都不愿给亲妹子置办两件衣裳吗?
此时,一片尖叫声打乱她的思绪,又见青楼中的女子们如花蝴蝶般欢蹦乱跳地跑过来,浓郁的脂粉味儿令不正经的男子们凑上前,令假正经的那一部分远距离瞄看。
不过,这些女子并非来看什么野鸡表演来的,而是看中了英俊秀气的白染,这不,还未开始大变活鸡,青楼女子已掏出铜板往胸口里塞,随后向白染勾手指咬嘴唇,示意他自取。
雾舞惊见女子们塞了不少铜板在裹胸前,不由回眸挑眉。白染则视若无睹,抬手指挥雾舞钻入木柜,继而伫立在木箱旁,引来女子们一片失望。
“鄙人将在一瞬间之内将这位女子变成鸡的模样,请各位拭目以待。”
他并未摆出花里胡哨的华丽架势,只是轻敲了一下柜子顶,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木箱盖。
化成鸡型的雾舞跳到柜子边上,斜眼瞟白染,一点都不敬业。
百姓们挤到木箱前探头一看,果然木箱中空无一物,几名百姓又忍不住对木箱四周敲敲打打,甚至将木箱推开敲地面,一大活人真就凭空消失了?
“太快太快!你先把小姑娘变回来。”百姓提议。
“好。这次请各位睁大眼睛,还是一瞬。”白染用手指头将雾舞拨回木箱,再次合起盖子。
这次,百姓们敛气屏息,聚精会神死盯白染手中的动作。而白染,很随意地掀开木箱,蹭地,雾舞双臂大展,从柜中直起身来!
百姓们大眼瞪小眼,颇感震撼。
“哎哟喂,那只小野鸡又不见了,这戏法真牛啊!”
雾舞跳出木箱,还要负责收银子的工作,于是她将铜锣翻了个面,嘹亮地喊道:“初来乍道需要乡亲父老们的帮助呀!有钱的捧个钱场,有钱的捧个钱场,有钱的捧个钱场——”她站在怜儿大哥面前,向前递了递铜锣,“谢谢这位公子爷捧场。”
怜儿大哥爽快地将一把铜板丢进铜锣,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散银,捏在指尖笑着道:“倘若你们能把那只变出来的小鸡不放回木箱又变出活人,这银子也是你们的。”
此话一出,原本正在掏铜板的百姓们无不攥紧铜板:“这位公子说得有道理,反正我们是找不出你们把鸡藏哪了,但就不信你们能藏下好几只!来来来,再变一次爷几个立马掏钱!”
哇嚓嚓!鸡走了哪来的她?
可是眼瞅着白花花的银子即将到手,雾舞只得犹豫不决地看向师父。
白染倒是从始至终平静如水,他招呼雾舞再次钻进木箱,在合起盖子前轻声道:“分身转移术只能在你身上持续半柱香的时间,待你出了箱子之后直接跳上我的肩头。”
“嗯!”雾舞点头的同时环视那些看他们出洋相的百姓,哼!
表演再次开始,周遭鸦雀无声,雾舞变成小鸡之后从白染的手肘攀上肩膀,白染指尖一动,从她身上抽出一抹幻影,放回木箱。雾舞这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变成鸡之后的全貌,她不由瞪大眼珠,她真是鸡妖吗?头顶有一簇竖起的红色鸡毛,鸡尾的毛不止是五彩缤纷还放出油亮亮的光泽,捂脸,真是一只美艳的小妖耶。
而当白染刚欲开盖时,怜儿大哥却疾呼且慢。他信步而来,视线落在雾舞幻化的鸡身前,雾舞忐忑地撇开头,坏哥哥不会知晓她是妖吧?
白染见此人伸出手,拦截挡开,不悦地问:“这位公子有何指教?”
怜儿大哥这才睨看白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倘若超过半柱香的时间,不知是箱子里没东西还是你肩头没东西呢?”
雾舞心中咯噔作响,起初觉得这小子殴打妹妹不是人,此刻又多了深一层的质疑。
白染依旧不慌不忙,似早有预料般地冷声一笑:“那女子是否是怨魔的转世体还未确定,你也太沉不住气了。”
雾舞又猛地看向师父,什么怨魔?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听罢,怜儿大哥展开折扇,露出一双充满讥笑的眼睛,道:“你锁定的人还能有错?每次都傻乎乎地给我当指路灯,笨。”
白染对于他的挑衅却不予回应,或者说懒得与此人斗嘴。
“看在雾舞的份上我暂时放过你,但是奉劝你一句,别和我抢!”他很随意地摸了下雾舞的鸡脑瓜,随后扬长而去。
雾舞迷茫地看向怜儿大哥,怎么回事?她的面子比师父还要大?
白染沉了口气,在百姓的催促下掀开木箱,雾舞再次面带微笑的亮相,赢得百姓的掌声雷动。趁乱,白染将雾舞的分身放回木箱里,倘若方才那男子再晚走一步,分身鸡妖将会凭空消失在白染的肩头。
哗啦啦的散银、铜钱丢了过来,雾舞边鞠躬致谢边看偷瞄师父,自从怜儿大哥出现之后,师父的脸色一直都很差,但又不是生气,认识?
……
一时三刻之后,雾舞将真正的银两交给绸缎庄老板,绸缎庄老板虽不明所以,但白来的银子谁不要?收着准没错。
暮色降临,百姓结束一日的工作,街道间逐渐清冷开来。雾舞用赚来的辛苦钱给自己买了一屉小笼包,追上师父的步伐,将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递给他:“师父,那男子是怜儿的大哥,我见他对怜儿拳打脚踢。”
白染无谓地应了声,怨魔隐藏在凡间,一千年轮回一次,积怨九世的凡人便是怨魔的转世体,每一次的转世都会令怨魔妖法大增,待怨魔重生之日,凡间必会面临大规模的灾难,譬如洪水、地震、瘟疫等,大批灵魂送至地府,由此扩大冥界的势力。
怜儿积怨九世,对凡间早已深恶痛绝,她便是新一代怨魔的转世体,倘若不能改变她的观念,那么人间将再一次被黑暗笼罩。
正因如此,玉皇大帝许下承诺:无论是人还是神仙,只要在不使用法力的情况之下,将怨魔的转世体拉回征途便赠予五百年的修为。这五百年的修为包罗万象,不但可以消除孽障,还可以大幅度地提升法力,但为公平起见,在阻挠怨魔转世之时绝不可使用法力。
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神仙们谁愿错过?可是封印法力的神仙亦无法改变怜儿对凡人根深蒂固的仇视。还有三日,怜儿将会以一种极其凄惨的方式死去,届时——彻底化身怨魔。
至于雾舞是否能感化怜儿……说难听点,无非是死马当活马医。
何况最喜欢与他作对的家伙,不出所料地在他所设计的场景中,且化身凡人加以阻挠,倘若他不走,那么本城中定会掀起血雨腥风,不如……“罢了,回家。”
然而,当白染决定放弃之时,雾舞却一把攥住他的袖口:“师父,徒儿不在乎修为,让徒儿试试吧。”她真的可怜那女子,倘若能令她脱离苦海她便心满意足。
白染回眸凝睇,注视她那一双真诚的眼睛,思忖许久,正色道:“因为出了些状况,咱们只能在此镇再逗留一日,若依旧无法唤起怜儿的爱心,那么唯有放弃。”
雾舞迫不及待地点点头,将装有新衣裙的包裹挎在肩头,大步流星走入酒馆,时间紧迫,她不能再守株待兔,必须与怜儿见上一面!
与此同时……
一道身影轻盈地落在白染的眼前。
白染感到一股寒风袭上身躯,他双手环后,转身之际,道:“你若怕了便去阻止,不必浪费唇舌。”
男子虽然仍旧使用着怜儿大哥的模样,但掩饰不住的阴霾如迷雾般四散开来。
“我也很矛盾,五百年的修为可以助雾舞早日升仙,但却令我损失一名爱将,”男子心不在焉地扬起唇,“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叫我如何是好?何况雾舞想在短短的两日内改变怜儿的观念?……要说徒儿天真也就罢了,你这当师父的也这般自不量力?”
白染悠悠地转过身:“你不用激我出手,我不会与你一般见识。”
“得了,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你就是不敢与我斗法。”男子走到白染身前,扬起折扇掠过他的下巴,白染立即闪躲,一脸反感。
男子则捧腹大笑,骂白染假正经。
白染置若罔闻,竖起一根手指,道:“一日,一日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会带雾舞离开。”
不等男子回话,酒馆里便传来怜儿的尖叫声,紧接着,雾舞将怜儿生拉硬拽托出迎宾门,不管不顾地疯狂奔跑,身后,几名店小二手持擀面杖扫把等追赶而出,命令雾舞放开怜儿。
见状,白染欲追的步伐被男子挡住,男子望着雾舞的背影,斜唇一笑:“一旦怜儿被这帮人抓了回去,你猜会不会加速她的死亡进程?……”他转看白染,幸灾乐祸道,“好!就给你们这对异想天开的师徒一日,时限一到,你立刻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