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07

九鹭非香:本王在此(与凤行)46 - 50


【第46章】

    洗髓池中仙气氤氲,但对沈璃来说却不是什么好地方,浓郁的仙气洗掉她周身瘴气之时,连带着也褪去了她不少魔气。一个时辰的沐浴让沈璃如打了一场大仗一样疲惫不堪。要想恢复魔力,怕是得等到白花宴之后了吧。沈璃冷冷一笑,她明白,这正是天界的仙人们想要的效果,褪了她的魔力,减少她的威胁,这些道貌岸然的仙人们总是时时刻刻对魔界提防着,戒备着……即便是,他们已经那般臣服……
    “哐”一声巨响自洗髓殿外传来,紧接着野兽的嘶吼仿似要震碎房梁。
    沈璃颇感意外的一挑眉,天界也有妖兽?她披了衣裳,束好头发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态自洗髓殿中推门而出。
    殿前巨大的祥瑞彩云之上,一只巨大的白色狮子发狂一样冲幽兰扑去,洗髓殿的侍从脸色苍白的挡在幽兰面前,护着她四处躲避。然而此时狮子已将幽兰逼至墙角,避无可避,那侍从竟然就地一滚,从狮子裆下滚过,狼狈逃命,只留幽兰一人立在墙角,颤抖着惨白的嘴唇呆呆的盯着白狮。
    白狮一吼,举爪便向幽兰拍去,沈璃眉头一皱,身形一闪,落至幽兰身前,抬手一挡,看似比白狮细小许多的胳膊将白狮的爪子招架住,然而这招虽然挡住,沈璃却是眉头一皱,只觉体内气息不稳,力道不继,无法将白狮推开,她心知必定是这洗髓池的功劳,正与白狮僵持之际,身后的幽兰忽然道:“不用魔族之人相救。”
    “好。”沈璃闻言,当即手一松,白狮利爪带着杀气直直向幽兰的脸招呼而去,幽兰没想到沈璃说松手就松手,当即吓得倒抽一口冷气,面无人色,只在利爪快要碰到脸颊之时,来势又猛的停住,只听沈璃道:“想保住脸,求我。”
    给便宜不要,那便适当索取吧。沈璃是这样想的。
    幽兰几乎不敢转头,那利爪上属于野兽的狂暴之气刺得她几乎流泪,一只芊芊玉手悄然捉住了沈璃的衣摆,幽兰的声音带着三分恐惧,三分不甘,还有更多的是属于女子的柔弱:“求……求你。”
    沈璃忽然间不知被满足了怎样的心态。她自得的一笑,当下低声一喝,推开白狮的爪子,另一只手将幽兰细腰一揽,纵身一跃,跳过白狮头顶,落在它背后,沈璃将幽兰松开,见她浑身瘫软摔坐在地,沈璃道:“本来你求我我也不打算救你的,奈何你是随我来的洗髓殿,在此出事未免也太巧了一些。我不过是不想让他人再说闲话罢了。”
    才逃过一劫的幽兰哪有心思理会沈璃揶揄,只往沈璃身后看了一眼,脸色越发青白。沈璃眼往后一瞥,竟见那白狮已经扑至两人跟前,巨爪已经挥来,沈璃要躲是没问题,可是带着幽兰便是个累赘,沈璃估摸着白狮这一爪她挨了顶多痛上几天,但这神女指不定就直接给拍死了。没时间权衡,沈璃将幽兰一抱,利爪在她背上抓过。血肉横飞。
    幽兰吓得失声惊叫,她的生活里几时见过如此场面。一击过,白狮第二爪欲袭来,中间有些许时间,沈璃抱住幽兰就地一滚,逃出了白狮的攻击范围。
    幽兰的手不小心碰到沈璃的背,摸了一手鲜血,她颤抖着唇:“你没……没事吗?”
    沈璃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皮肉伤而已。”沈璃见那白狮又欲往这方扑来,她才知道,这白狮竟是盯中了幽兰。沈璃眉目一沉:“你为何惹怒它?”
    幽兰只呆呆的看着一手鲜血,白着脸未答话。
    沈璃心知自己刚在洗髓池中过了一遭,定不能与这白狮硬拼,她与妖兽相斗多年,极为熟悉兽类的脾性,当兽类意识到自己无法战胜对手时,它便会退缩。此次她目的不在杀了白狮,而是逼退它,只要气势上赢了它便行。
    坐在沈璃背后的幽兰忽觉周身气息一热,她愣愣的抬头看沈璃,逆光之中,这个女子的侧脸轮廓帅气得几乎令人遗忘性别。
    忽然之间,沈璃瞳中红光一闪,周遭气息一动,幽兰仿似忽闻凤凰清啼,嘹亮天际,周身灼热的气息愈重,对面的白狮不甘示弱的狰狞嘶吼,方寸之间恍然已成二者争王之地。
    周遭的仙人早已被滚滚气浪推得老远,唯有沈璃身后的幽兰,她清楚的看见沈璃眼底的鲜红越来越泛滥,直至染红了她整个眼眸。又是一声极为嘹亮的啼叫,那些滚烫的气浪仿似在空中凝成了一只刺眼的凤凰,呼啸着向白狮冲去,一直嘶吼不断的白狮往后退了一步,凤凰于它头顶盘旋,似随时准备俯冲啄咬它。
    白狮左右躲避,最后“嗷呜”一声,身形骤然变小,最后化作一个白色毛团,蜷在云上瑟瑟发抖。
    杀气霎时收敛,沈璃踏前一步,一只手却拽住了她的衣袖,她一回头听幽兰垂着脑袋小声说着:“危……危险。别去了,等天将们来了再看吧。”
    沈璃一挑眉,这神女倒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她捉住神女的手,将她拿开:“无妨。”转头离开的沈璃没有看见,幽兰抬头望了望她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的手,神色莫名复杂。
    沈璃走到白色毛团身边,俯身将它拎起来,白色的长毛狗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水汪汪的把她望着,喉咙里放出乞怜的呜咽声。她毫不怜惜的将它一抖:“说,尔乃何方妖孽!”
    长毛狗抖得更厉害。
    “王爷!王爷手下留情啊!”白胡子老头拿着拂尘,急匆匆的从不远处奔来,直至沈璃跟前,冲她行了个礼,道,“此乃神君养在天外天的神兽祸斗,并非妖物啊!”
    行止养的?沈璃将长毛狗丢给白胡子老头抱着:“你们神君是要做天界的养殖大户么?什么都有他的份。”
    “呵,听王爷的语气,倒像是抱怨什么都是我的过错。”一句话横里插来,周遭的仙人皆矮身行礼。行止翩然而来,白胡子老头忙放下祸斗,俯身叩拜:“小仙有罪。”
    行止扶了老头一把,目光落在沈璃身上,眸中波光一动:“受伤了?”
    沈璃抱手一拜:“托神君的福,只受了点皮肉伤。”
    行止指尖动了动,最后还是压抑住了什么情绪似的,只弯腰将祸斗抱起,摸了摸它的脑袋,祸斗委屈极了似的在他掌心蹭了蹭,行止轻声问:“怎么回事?”
    白胡子老头道:“小仙遵从神君吩咐从天外天将祸斗带去西苑,怎知走到此地祸斗突然发了狂。我拉也拉不住,伤了王爷和洛天神女,实在是小仙的过错。”
    行止这才远远看了幽兰一眼,默了许久:“祸斗突发狂性也并非你的过错。你且送王爷回西苑,然后找个医官来看看。”他身形一转,行至幽兰跟前,将她扶起,“你随我走走。”
    幽兰脸色灰败的点了点头。
    沈璃回到西苑,没等天界的医官,她实在不敢相信天界之人了,便自己包好伤口换好衣服,见白胡子老头在后院找了根绳子要将祸斗套上,沈璃阻止道:“别套了。”
    老头微有些迟疑:“可它若再伤了王爷……”
    “它乖的时候不套也行,它不乖的时候套住也没用,所以省得浪费绳子。”而且,沈璃不傻,祸斗身为神兽,怎会无缘无故的发狂,看行止今天将神女私自寻去,沈璃便知,这祸事必是那幽兰自己惹出来的。想到此处,沈璃有些叹息,她这才来天界几天,便遭到这么多有意无意的攻击,实在是与此处八字不合啊。
    白胡子老头想了想,倒也没有执着着用绳子去套祸斗,嘴里嘀咕道:“这样也好,王爷你喜欢它便与它多玩玩,本来神君也是找它来给王爷打发时间的。”
    沈璃听罢,身形微微一僵,末了一推房门,面无表情的回了自己房间。
    若即若离,看似无心却有心,沈璃在房中枯坐半日,想不通行止如今对自己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她觉得自己就像那只长毛狗,想起来的时候逗弄两下,像是闲暇里打发时光的乐子。
    傍晚时分,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沈璃去开门时却没看见人影,只有热腾腾的饭菜放在房门口。沈璃倒也不客气,端着饭菜便回去开吃。这个人的手艺半点没有退化,只是这样东西对沈璃来说难免吃出一点物是人非的感慨来。
    她将碗收了,放到门口时,忽见行止从她对面的一个屋子里走出。那不是他的房间,但沈璃常见他从那个房里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沈璃只对行止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便将门关上。
    一句“饭菜还合口味吗?”塞住喉咙,行止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倏地一笑,形容微苦。“饭菜还合口味吗?”“伤口不要紧吧?”“无聊的话可以和祸斗玩一玩。它不会再伤你了……”
    有那么多话想说,但是他不该说,对方也不给他机会说了。
    进退失据……
    原来是这么个感觉。
    夜里,沈璃死活睡不着觉,索性出门在院子里走走。天界的月亮极圆极亮,在黑夜中给房屋照出属于夜的光辉。沈璃晃眼瞥见对面屋子里似乎有星星点点的光芒自里面溢出,她知道这是行止常去的那个房间,心底猛生一股好奇,这里面莫不是有什么奇珍异宝?沈璃瞅了瞅行止房间紧闭的大门,轻手轻脚的往对面的屋子走去。
    推门,进屋,小心翼翼的将门扉掩上,沈璃一转头,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屏风,上面不同于平常的花草树木,山河风光,而是一片漆黑的透蓝的夜空,上面繁星点点,宛如一张天幕,其间星河流转,竟是一副会动的画。
    沈璃看得啧啧称奇,觉得这里面果然藏了奇宝。
    可当她绕过屏风,却惊呆了。这里不是一般的房间,而像是开辟出来的另一个空间一般,脚下无底,头上无顶,沈璃仿似是走进了刚才那个屏风的画里,星河云海,宛如不在这世间。
    而更令沈璃惊奇的是,在那一颗颗璀璨的星星上,仿似还有小字刻上,她眯眼仔细一看,心头更惊。
    神观月、神落星、神清夜……
    这里竟是……供奉上古神们灵位的地方!
    “这里最好不要进来。”行止声色轻淡,但还是吓了沈璃一跳,她瞪圆了眼转头看他,行止见了沈璃如此生动的表情,倏尔一笑,“我先前没与你说过么?”


【第47章】

    沈璃愣愣的看着行止,心里琢磨这供奉上古神灵位的地方当是极清净之地,轻易不得让人进入。只是……把这么重要的地方随便摆在这样一个屋子里真的没关系么?天界的人是日子过得太舒坦连防备也不知道了么!门口也不知道设个结界拦一下……
    “我现在出去还来得及么?”
    沈璃虽为魔族人,也向来不喜欢现今天界这些仙人们的作风,但对于上古神还是有几分尊敬的。
    行止低头一笑:“来不及了。”他仰头望着天空中闪烁的灵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来了便拜拜吧,已经许久没人来看过他们了。”
    既然行止都这样说了,沈璃便也没急着出去,仰头望着满天星辰,那些灵位仿似有灵性一般,渐渐围成了一个圈,将沈璃与行止包围在中间,仿似是一群人围着他们探看一样,行止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此处与天外天的景色一样,他们素日也都排成星宿的模样,不会到处乱动,今日见你来了,竟都过来看热闹了,他们很是高兴啊。”
    沈璃瞅了他一眼,见他唇角笑意虽淡,但却是将愉悦的情绪染上了眉梢,与他素日风淡云轻的笑容大不相同,沈璃知道行止此时是真的开心。她转眼看着漂浮着的冷冰冰的灵位,心下莫名觉得微有些感慨苍凉。
    对于沈璃来说,她看到的只有这些灵位上刻的字,而行止看到的却是他曾经的朋友,一些再也回不来的友人。行止活到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少年了,他被三界称为尊神,享最高礼遇,独居天外天,卧苍茫星辰,观天下大事,可却再没人能伴他左右了。
    他站得太高,谁都无法触碰。
    “会觉得……寂寞吗?”沈璃鬼使神差的问出这句话。
    行止转头看她,沉默了一会儿,笑道:“为何如此问?”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若有朝一日魔君,肉丫,还有我的将军和下属们皆变成了不会说话的牌位,我还要一人守着空无一人的魔界过日子……”沈璃一顿,“我必定是活不下来的。”
    行止浅笑:“习惯了便好,而且重责在身,你说的寂寞也好,生死也罢,都不在我掌控之中了。”
    沈璃看着他:“神不该是把世间所有都握于掌心么?”
    “算是吧。”行止道,“可唯独我自身除外。神因力量过于强大而不能动私情,你约莫是知道的,而生死也非我能把控的。除非待我寿尽之日化为天地之气永驻山河,否则,我还不能死。”
    沈璃一愣:“神也有……寿尽之日?”
    “自然,万物有生岂能无灭,即便是神也不能逃脱,我寿命虽长,但终有尽时,待到那日,我便随天道之力,化为天地间一缕生机,融入山河湖海之中,神形虽灭,然而神力永存,继续守着这万物星辰。”
    沈璃听得一愣:“既然如此,那这些神便都是寿终正寝,化为了天地间的一缕生机?”
    行止摇头:“有三成是寿数尽了,但余下七成,皆是在寿尽之前出了变故,行有违天道之事,被剥去神格,永堕轮回,尝人世百苦去了。他们是神形俱毁,所有神力荡然无存,他们生前在天地间留下的术法也会尽数消失。”他抬头,“这些灵位,也算是天道仁慈,给余下的人,留的一点念想罢了。”
    而他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而这里的牌位渐渐变多。
    “也就是说,顺应天道享尽寿数而去的神明,他的神力还会在世间留存,而被天道夺去神格的神明,便什么也不会留下……”沈璃呆怔,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可怕的事情,“若是你如今若是出了什么变故,被夺去神格,那么你的法术便会尽数消失。那墟天渊……”
    行止点头:“墟天渊乃是由我撕裂出来的另一个空间,我若被夺去神格,没有神力维系法术,它自然会消失。”
    沈璃脸色一沉:“数千头蝎尾狐一样的妖兽会跑出来?”
    “不。”行止唇角的弧度稍淡,“他们会随着墟天渊的消失而消失,但于此同时,魔界也会为墟天渊牵连,一同沦陷。”
    沈璃一惊:“为何!”
    “即便是神,要开辟出另一个那般巨大的空间也是极为困难的。”行止随手一挥,一道光芒在他掌心划过,“即便是开辟出来,也会如此光一般,稍纵即逝,唯有依凭山河之力,借自然大道,方可成就墟天渊,所以我借由魔界五行之力,灌入神力,才铸成墟天渊,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魔界便与墟天渊连在了一起。同存共亡。”
    沈璃不敢置信的瞪着行止,怒道:“你竟然做出这种不顾及魔界子孙后代的事!”将墟天渊与魔界连在一起,若有朝一日墟天渊有什么动荡,魔界岂不是第一个遭殃!
    “那时,开辟另一个空间是解决妖兽之乱的最快的方法。”行止声色微冷,即便是现在,谈到当年的决定他也没有半分犹豫,“若不那样做,现在早已没了魔界。”
    沈璃咬牙,她知道,在一场战斗中有时为了一定利益必定会做出牺牲。但这样的牺牲……
    “你不能出任何变故。”沈璃咬牙道,“一丝一毫都不能,必须给我活到寿终正寝时。”
    行止低头一笑:“这是自然,更何况,如今天外天就我一个神,整个天外天由我一人神力维系,若我出了变故,彼时天外天倾覆,星石落瓦尽数砸在九重天上,必定致使九重天塌陷,危害天下苍生啊。”
    行止的话说得轻松,可却在沈璃心上压下更重的石头。思及幽兰与自己说的话,沈璃垂了眉目,她说得没错,行止不能出事,没有谁能承受失去他的代价,只因为他早已不单单是他自己了,如此沉重的责任,实在让人难以背负……
    “所以。”行止轻轻开口,声色极淡,但其间情绪涌动,饶是迟钝如沈璃竟也有所察觉,他眸光映着璀璨星河,一字一句道,“沈璃,我不能喜欢你。”
    语意中告诫的意味如此明显,也不知是在警告谁。
    沈璃心头莫名一抽,转过头去:“神君玩笑呢,事到如今,沈璃哪还敢对神君抱有什么幻想。只要神君莫要时不时的撩拨沈璃……”
    “我控制不住啊。”行止忽然打断沈璃的话,如此不负责任的话他却带着笑意说了出来,“我控制不住啊,想撩拨你。”
    这家伙……
    沈璃拳心一紧,隐忍下翻涌而上的怒气,回过头,直勾勾的盯着行止,冷了语调,连撑面子的尊称也懒得用了:“你到底什么意思。”说自己责任沉重,不能动情的是他,可又说出这话牵绊她的也是他。推开的人是他,握紧的人也是他。沈璃再是能忍,此时也忍不住了,“你有毛病是么!”
    行止点头:“我约莫,是患上什么毛病了罢。”
    这算是承认了什么吗……
    沈璃盯着他,突然觉得原来真有这么一种时刻,心里面各种情绪涌动,但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字能说出口来。房间里静默了半晌,连那些灵位都各自飞回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沈璃心里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了行止的意思,然后顿觉此人真是卑鄙透顶。他的话说得如此模棱两可,但背后的意思却那么明确——所有的情绪都该收敛了。
    可是他说他做不到,那么……沈璃忽然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她深呼吸,憋住胸口中的闷气,盯着行止,声音铿锵有力,“本王必替神君治住这种毛病。”
    这本不是她一个人能控制的事,但有什么办法呢,一个负起天下重责的人在她面前耍赖……
    那就由她来吧,碧苍王没有斩不断的东西。
    行止低笑:“有劳王爷。”行止侧眸望进沈璃漆黑的瞳孔里,里面映入了漫天星辰,让行止有片刻的失神,他扭过头,眨了眨眼,“还望王爷……莫要治标不治本啊。”
    沈璃冷笑:“定不负所托。”她转身欲走,行止却突然又唤道:“王爷……”
    沈璃顿下脚步,等了一会儿,行止才道:“行止还有一事相托。”没等沈璃答应,他便说到,“我亦不知自己到底活了多久,寿数何时尽,但若有朝一日,我神形消失,化为天地生机,留下一个灵位在此,还望王爷闲时来探望打扫一番。”
    即便是下了再大的决心不能搭理行止,但此时沈璃也忍不住微微回头:“为何是我?”
    行止一笑:“因为,你正好看见了。”
    因为,若有那一日,在那之后,他还想让沈璃来看看他。行止比谁都清楚,记忆不会保存太久,但常看看总是会记得久一些,若是她早早的便将他忘了……
    那他……该多寂寞。


【第48章】

    百花宴明日便要开了,自那日与行止交谈之后,沈璃便没再见过行止,即便是同一个屋檐下,有着法力的两人要想避开对方还是极为容易的事。
    在那之后,行止仍旧有做饭送到沈璃房门,只是中午摆上的饭菜,到晚上沈璃也不会动,过了两日,行止便不再送饭来。
    然而沈璃却不能让自己饿着肚子,她虽不喜欢天界的仙人,但此时每天还是要出门晃荡晃荡,这日她晃去了设百花宴的场地,欲拿几个仙果充饥,可她没想到自己刚手快拿了一个桃,一转身,洛天神女便恰恰站在背后将她盯着。
    沈璃一声清咳:“天界的桃子长得挺大。”说着便要将桃子扔回去。幽兰却道:“此桃并不算大,乃是一百年结果的桃树所出,并非什么稀罕物什,王爷尽可尝尝此桃,再尝尝旁边那盘五百年结果的桃,高低立有所判。”
    这是……让她随便吃的意思?沈璃眨巴着眼看幽兰,幽兰稍稍不自然的别开眼神扭过头,她走到沈璃身边,捡了三个桃子,拿了一壶酒往沈璃怀里一塞,搭着脑袋便快步走了。
    沈璃看着自己怀里的食物,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神女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想借着这几个仙桃噎死她不成?还是要陷害她偷拿仙果?身边有个小仙婢在忙碌,沈璃转头问:“你们神女塞给我的东西,我拿了不算偷吧?”
    小仙婢一怔:“王爷说笑了,既是神女给的,自然不算偷。”
    沈璃一挑眉,果断拿了个桃子往放嘴里啃了。
    一路就着酒吃这桃慢慢悠悠回了西苑,可是走到房间里沈璃便觉得不对了,这天界的酒未免劲道也太大了点,一倒在床上便睁不开眼了,沈璃拽了被子将脸埋在里面嘀咕:“我就知道没安好心,在这儿等着我呢……”
    沈璃一睡便没再醒过来,直到第二日百花宴开启的钟响彻九重天,敲了整整九九八十一下才将沈璃敲醒。沈璃在被子里伸出脑袋,一看外面的天色,登时惊醒。
    她这可是代表魔界来的,迟到了那可是个大笑话。她翻身坐起,快速的扎起头发,推开房门,行止早已不在,那家伙竟也不叫叫她!沈璃心头邪火一起,但又无奈的压了下来,他们最好连室友的情分也不要有……
    行至前院,沈璃欲驾云而飞,可天空中忽然一道红光划过,沈璃眉头一皱,初时还以为是天界放的礼花,但见红光越近,竟是直冲这西苑而来,沈璃眉头一皱,尚在犹豫要不要将其拦下,便见红光突然加快落在西苑大堂的房顶上,只听“轰隆”一声,大地一颤,西苑的大堂坍塌,炽热的火焰瞬间流传开来,燃出一片橙红的天。
    天界……被攻击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沈璃抬头望向远处,只见不知从哪儿射来的火球再次往西苑这方砸下,而其中一个落下的地方,是那个放置灵位的厢房!
    行止唇角真切的笑意在沈璃心头划过,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闪便落在那方厢房顶上。
    洗髓池中被洗去的魔气尚未找回,沈璃一声低喝,勉强撑出一个半圆形的结界,将下面的屋子护住。然而这火球之力竟全然超出她想象之外,极度炽热,携带这巨大的压力,若不是凤凰天生火性,或许在她接住这压力之前便已被灼烧为灰烬。
    脚下“喀拉”一声,是瓦片碎裂的脆响,沈璃一咬牙,眼底红光大盛,沉声一喝,周身法力化为一波金光,携着排山倒海之势力直冲那火球,将其从内部震碎,化为尘埃一般的火点,散落在厢房四周。
    沈璃只身立于房顶,垂下的手慢慢滴出血液,是背后的伤口挣开了。
    然而没给人半分休息的时间,火球再次迎面而来。沈璃面容凝肃,不躲不避,拳心一握,眼底是绝不退缩的决绝。
    八十一声钟响敲罢,天帝微微一欠身对行止道:“神君上座。”这样的场合,即便是天帝也坐不到最高的位置上,但却没人知道行止是最不喜坐那个位置的,台阶上的白玉座,太凉……
    一抹红光自天际划过,众仙目光追随而去,有仙人笑道:“那是哪家的座驾,看着真威风漂亮。”话音未落,忽闻一声巨响,西边天空一阵艳红,仙雾缭绕的云巅一颤,杯盘俱倒,稀里哗啦摔得一片凌乱,仙女宫娥忍不住低声惊呼。然而慌乱之后却是一阵可怕的寂静,舒坦惯了的天界,在此时竟无一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行止未在白玉座上落座,举目一望,但见远方又是几个火球追着先前的红光而去。他眉目一沉,心底莫名生了几许慌乱。
    “报!”侍卫拉长的声音在寂静的百花宴上显得尤为刺耳,他一路跑来一身华丽而累赘的铠甲发出清脆的叮咚响声,仙人们好乐音,但此时却没人有心思欣赏玉石之声,只听侍卫惊惶的喊道:“有……有火攻!往西苑去了!”
    众仙大惊。侍卫声音嘶哑颤抖:“烧起来了!”
    清风一过,没人看见上座之人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待大家回过神来时,百花宴上哪还找得到行止神君的身影,天帝这才回过神来,忙招来将领,急急分配任务,自己则亲自领着一队人马飞速往西苑而去。
    碧苍王代魔界赴宴,而此时尚未到来,应当还在西苑,她若在天界遇袭,那可不好与魔界交代,而且,西苑还供奉着上古神的灵位……看行止神君着急的那个模样便知道,那些灵位对他来说极为重要,一个也损失不得。若护卫不及,彼时神君动怒,那可就糟糕了。
    火球一个接一个砸下,沈璃双脚下的屋瓦已尽数碎裂,她心底不止一次咒骂行止与天界那些蠢货,如此重要的地方,竟不知设个结界护卫一下,而且事发这么久,他们就没有谁看见这里不对劲吗!如此高调的用火球在空中攻击,就没人去找到攻击的人,将其斩杀吗!
    天界闲人们当真是舒坦日子过久了,脑子都拿去长膘了不成!他日若魔界要攻上天界,沈璃觉得不消一天就能让这群酒囊饭袋俯首称臣!
    又是一记火球落下,这力道竟比先前更重几分,沈璃听见脚下的屋梁在“吱呀”作响,显然,这厢房支撑不了多久了,而这些攻击还没完没了……沈璃咬牙,心头只觉无比憋屈,她向来善攻不善守,且喜欢速战速决,今日让她撑开如此久的结界,不如让她被敌人直接砍上数刀来得舒坦。
    背后的伤口不停裂开,血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裳,失血过多法力不继渐渐让沈璃有些撑不住了,体内如同被掏空一般,一个个火球击中她撑起的结界,巨大的压力令她微微弯了膝盖,而更麻烦的是那些灼热的火焰,没有法力傍身,零碎的火球碎片扎入沈璃已显得稀薄的结界里,在她脸颊上烙下通红的印记,然而沈璃向来对皮外伤不在乎,只怕那些火星若是烧进眼珠里……她正想着,一块火星呼啸着向她瞳孔扎来,沈璃下意识的闭上眼,垂头躲开。
    然而,便是在这一恍惚的瞬间,又是一个火球堪堪击中沈璃站立之地,巨大的冲击力致使沈璃脚底一软,一只膝盖狠狠的跪在房梁上,只听“咔”的一声,房梁折断,在沈璃跪的地方凹陷下去一块。
    遭此突然一击,沈璃体内本就不稳的气息更是一乱,血脉翻涌,饶是她死命压抑,也仍有血自嘴角溢出。然而却不知是不是在这危急时刻产生了错觉,仿似有一股清凉之气自破损的房梁之中蹿出,包裹在她的周身,缓解她的灼烧之苦。
    但这时沈璃哪还有心思去感受这丝凉意,只觉得这是生平头一次连敌人都没看见,便被逼至如此境地,实在让人憋屈!沈璃心中有气,一抬头,却见一个比之前都要大的火球急速而来。
    她心头方闪过“糟糕”二字,忽觉周身气息狠狠一凉,巨大的压力瞬间被移去,白色衣摆在眼前划过,单膝跪着的沈璃只在逆光之中看到了一个背影。
    因着要出席百花宴,他头上的髻挽得比平时规矩一些,但还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燥热的风一吹,让他衣袂与长发齐飞,好不潇洒。他的身影阻挡了全部的热浪与压力。沈璃只手捂着胸口,感觉到那颗方才还因战斗而急速狂跳的心脏,此时如同被安抚了一样,舒缓下来。
    这个背影……能带来太多的安全感。
    对碧苍王来说,极少体会到的安全感……
    热浪临近,巨大的火球携着仿似要将所有化为灰烬的力道,汹涌而来,行止面容沉静,只轻轻一探手,那火球竟猛的止了来势,如同被套住脖子的恶狗,挣到了绳子的极限,再也无法向前一分。
    “滚!”行止一声低喝,衣袖一挥,但见巨大的火球依着来时的速度,照着来时的轨迹,就这样被轻而易举的抛了回去……
    抛……回去了。
    沈璃约莫理解,天道为何不许神明生情,如此强大的力量,若随心所欲,使于私情,那天下,岂不打乱?
    火球飞回去的那一方燃起了熊熊火光,果然再无火球袭来。想着对方此时手忙脚乱的模样,沈璃心头只觉好笑,然而心头一松,周身更觉疲乏,失血过多的她再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向后一仰,从破烂不堪的屋顶上滚了下去。
    但在摔在地上之前,不出所料的被人拽住,而出人意料的是,拽住她的人,却不止是将她拽住了。
    温热的手掌贴在她早就湿透了的后背上,脸颊上的伤也被人用凉凉的手轻轻抚上。行止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就算此时沈璃已精神涣散得看不清别的东西,但行止那双眼睛沈璃看懂了。
    他在生气,他在说:“沈璃,你不想活了么?”
    “死不了。”她听见自己含混不清的声音,“只是有点累。”
    “为了这屋子将自己逼成这样……”他仿似极力隐忍着情绪,“你到底……多没心眼。”
    “我总不能……”沈璃眼睛快要闭上了,疲惫的肌肉没办法撑住她的脑袋,她头往前一栽,额头抵住行止的肩头,声音小而模糊,“我总不能……让你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行止看见那些灵位时闪亮的眼睛和有温度的笑容让沈璃只看了一眼,便深深记在心中,而且再也忘不掉了。
    行止指尖微微有些颤抖,仿似是挣扎了许久,他一只手环着沈璃的背,一只手狠狠摁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摁在自己怀里,力道时而紧,时而松,他……控制不了自己。
    原来还真有这么一个人,让他在她面前,连拿捏的力道都没法掌握好……
    手指在她头发上轻轻摸了摸,他的唇畔恰恰落在沈璃耳边,行止垂了眼眸,低了声色,三分无奈七分苦涩,只说给沈璃听道:“王爷,你当真是在帮我控制么……”
    天帝领着侍卫们这才匆匆赶来。除了沈璃拼命护着的厢房,别的地方已尽数烧成了灰烬,行止神君便在一堆破墙烂瓦前将碧苍王抱着,他背对着众人,没人看得见神君脸上的表情。
    天帝微惊:“行止神君……”
    “别过来。”行止声色轻淡,“我在帮碧苍王治伤。”他说,“谁都不准过来。”
    果然无人敢上前一步。
    行止便在所有人面前,将沈璃抱着,将平日看起来那般强悍的碧苍王抱着,众人这才看见,原来,和神君比起来,碧苍王竟是那么娇小……对了,碧苍王也是一个女人,她本来就该是纤细娇小的……


【第49章】

    天帝下令彻查火袭天界一事,然而三天之后才在天界北边一隅寻到了被行止扔回去的那个火球砸得乱七八糟的现场,一个活人也没有,人家躺在那儿让人去寻,天兵们也寻了这么久,其效率之低,令有识仙人皆感到担忧。更令人担忧的是此次袭击天界的家伙……
    不是魔界,不是妖物,而是一直臣服于北边深海之中的北海一族。他们是极为温顺平和的一个族群,千万年来从不挑起战争,这次却像疯了一样来袭击天界,是天界……在下界做了多令人无法忍受的事?
    天帝震怒,立即着人去北海一探究竟。然而北海的消息未探回来,魔界五天前便递上来的一纸急书,看得天帝白了脸色……
    西苑塌了,沈璃又住回了拂容君府里,只是这次为防有人趁她伤重之时下毒手,拂容君亲自给沈璃住的房间加了个结界,行止也不客气的住进了拂容君府里,两个贵客在家里待着,拂容君再也没法在府里胡作非为,心里十分不畅快。
    这日他正唤了相识的仙君来对弈,对方笑他:“你看看这碧苍王受个伤,天帝龙颜大怒,行止神君又给治伤又细心照顾,还未成亲神君和天帝便把碧苍王的腰给撑起来了,看来这魔界的面子大得很,待日后成了亲,拂容君,你哟……啧啧啧。”
    拂容君听得脸色铁青,径直将棋子一扫,甩了一地,怒道:“我还用你来挖苦!我找你来是让你给我添堵的不成!滚滚滚!”
    对方不气反笑,正气得拂容君火冒三丈之时,一阵凌乱而快速的脚步急急的走进院子里,幽兰的脸色沉凝,看见拂容君这里的场景,她冷冷道:“碧苍王沈璃呢?”
    拂容君一怔,苦恼的揉了揉额头:“我说皇姐,你少来添点乱成不成啊,人家现在有神君护着,咱们哪讨得了好,你消停消停回去吧。”
    幽兰眸光冰冷,盯着拂容君又问了一遍:“碧苍王沈璃呢?”
    拂容君这才察觉出事情不对,迟疑道:“在……在后院厢房里呢,为了养伤,我给她设了结界的……”
    “带我过去。”言罢便急着往前走,迈了两步没见拂容君跟来,她一回头,目光凌厉的瞪他,拂容君吓得胆一颤,忙走上前去给幽兰带路,一边走一边问:“到底出什么事了?”幽兰没有理他,待走到小院门口,拂容君猛的顿了脚步,“我把结界打开,你进去吧,我不去了,看见行止神君我害怕……”
    幽兰没有半分犹豫,跨进院子里,结界在她身后阖上,这次看来拂容君是花了点心思在沈璃养伤的地方上,曲径通幽,小道两边皆是芬芳草木,隔了外界喧嚣吵闹。幽兰脚步越走越快,却在即将走出芬芳树林之时顿住了脚步,只因她透过树影隐隐看见了神君与沈璃两人在门口立着,沈璃面色不愉,两人正在争执。
    “皮外伤何须将养这么久!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沈璃站在门内,行止在门口抱手堵着,神情淡然,越发衬出了沈璃的捉急,“让我出去!”
    “伤好之前不能出去。”行止声色轻淡。
    “伤已经好了!那些火球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
    “若不是房中灵位之气溢出,吾之友人们以神力护住你的心脉,你以为今日还能如此大声的说话吗?”
    沈璃一愣,恍然记起在那时是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周身清爽了许多,原来……竟是那些灵位之力漏出来护住了她吗……沈璃觉得那些上古神真是神奇极了,连毁得只剩一个牌位,也还能抽空保护个把人……
    沈璃继续道:“如此,有劳神君下次去祭拜之时帮沈璃带声多谢,另外,既然当时我已经被护住,此时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快让我出去。”
    “不行。”
    沈璃大怒,一字一顿的问:“你关着我作甚!”
    “你出去作甚?”
    沈璃气笑了:“已过了五天时间,天界却还没捉到主谋,什么往北海去查探消息,就算探消息的人是前天出发的,这两天都能从天界往北海跑十几个来回了,探消息的人是栽在水里迷路了不成!”沈璃唾弃,“什么效率!”
    行止一笑:“该急的人不急,你却在这里瞎捉急。”
    “被关在这里我就差瞎了!”沈璃一咬牙,暗自嘀咕,“若换做往日,我定要提枪剿了那群混账东西的老巢。”
    “你是被人揍了觉得心怀不甘,想要讨回去吧。”行止笑着戳穿她的掩饰,沈璃眼神别开,因为生气,她的嘴下意识的有些嘟起,然而弧度极小,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但在行止的角度,却能看到她微微鼓起来的脸颊,那一块有些肤色不匀的地方是她先前被烧伤的痕迹,想着那日倒在自己怀里的家伙,行止几乎是下意识的用大拇指摁住了那一块皮肤,轻轻摩擦了两下。沈璃恢复能力极好,不管是体内还是体外,这指腹下的皮肤,不过过了五天的时间便已全然恢复,只差那么一点颜色……
    “会帮你讨回来的。”他轻声说着。
    微哑的嗓音听得沈璃微微一愣,她抬头看行止,然后“啪”的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她肃容盯着他,目光清冷而理智。
    行止手腕被打出了三根手指印,他看了沈璃一会儿,垂下手,任由宽大袖袍遮挡了痕迹,他一笑,一时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话才好。
    “神君。”幽兰忽然开口,自芳香树林里走了出去,她一矮身,行了个礼:“神君,王爷。”
    两人望向幽兰,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幽兰便急道,“王爷,天帝请你去凌霄殿中,有要事。”
    听出幽兰言语中的凝重,沈璃眉头一皱:“带路。”
    行止微微一挑眉:“何事不能托人传信过来?”
    幽兰一默:“神君,实乃要事。”
    行止点头:“如此,便一同去吧。”
    凌霄殿中天界的文臣武将分立两旁,天帝面容严肃的坐在龙椅之上,见行止与沈璃一同来,他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让人在左侧首位看了座,才开口道:“碧苍王,此处有魔界传来的信报一封,你且看看。”
    侍从将信呈于沈璃,沈璃接过,只扫了一眼,倏地脸色一白,声色一厉:“何时传来的信报?”
    “五天前便传来了。”天帝有些叹息,“奈何因着遭火袭一事致使众仙人奔波忙碌,疏忽了此信。今日才有人呈于朕看见。”
    沈璃脸色更冷,行止开口:“帝君,到底发生何事?”
    “魔界都城亦被北海一族袭击,魔君昏迷,十数名魔族将领牺牲,且各地发生动乱……情况极危。”
    帝君每说一句,沈璃的眉头便更紧一分。这是五天前的战报,如今情况只会更糟,沈璃对天界的办事效率已经无话可说,然而此时任何对盟友的抱怨都是无用的,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分析……
    沈璃闭上眼,清理心中翻涌的情绪,不消片刻便冷冷开口:“如此看来,五天前天界遭到的攻击乃是佯攻,是对方声东击西之法。”
    若是真想攻打天界,岂会只安排那么一个发射火球的点,又岂会向着西苑那般僻静的地方打,对方不过虚晃一招,累得天界众人上下奔波,乱成一团麻,无暇顾及其他,自然也不可能相助于魔界,其主要部队则进攻魔界……但是……魔君昏迷,十数名将领牺牲……
    如此惨重的伤亡,这不是魔界应该有的,那里和天界不同,沈璃很清楚,那些将领皆是万中挑一的精英……
    “沈璃恳请帝君允许在下立时返回魔界。”
    “这是自然。”帝君一摆手,另有人呈上数盒丹药,“魔君昏迷想是伤得不轻,这几盒丹药碧苍王且拿回魔界,给魔君服用。朕已着人点兵,不日便可助魔界镇压动乱,清除贼寇。”
    “谢帝君厚意。”沈璃拿了丹药,没有半分耽搁,转身离去。
    见沈璃身影消失在凌霄殿口,行止眉目微动,忽听天帝在身边一唤:“神君,对此事如何看?”
    “魔界的动乱与遭到攻击绝不是巧合,若照常理推断,这应当是夺权之争,北海一族,或许也是被借来的幌子。”
    天帝点头:“神君与我想到一处去了。魔界臣服天界多年,其中多有不满之人,有人暗中作怪,想覆了魔界如今政权,再立一个新王也不奇怪……只是彼时新王必定与天界相对,可是极大麻烦。”
    文武官员一时有些嘈杂,都在与身边的人轻声议论。
    天帝转头,看向行止:“神君近来奔波劳累,百花宴也未办成功,当真是我等无能。”
    若是往常,行止定是得客套两句,但今日他却一句话没说,倒像是同意了天帝的话,无声的说着“尔等无能。”
    天帝一默,百官跟着一默,最后终是天帝咳了两声,微有些尴尬道:“神君离开天外天已久,然而天外天乃是天下清气之源,这些日子天界微乱,邪气戾气稍重……神君……”
    “我明日便回天外天。”行止淡淡落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凌霄殿中静了片刻,天帝开口:“经此一事,暴露了天界诸多不足,想来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到底是舒坦日子过久了,便是这么一件小事就让九重天上下乱了一遍,各位仙家,该查的,该清的,是时候整顿一番了。”
    百官颌首称是。
    沈璃刚走到南天门,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莫名的回了个头,恍然瞅见行止立在后面十丈远的地方,目光沉静的看着她。
    沈璃一抱拳,深深鞠躬:“这些日子多谢神君照拂,沈璃告辞。”
    行止嘴角一动,低头一笑,轻声呢喃:“这下倒可以好好控制一下了。”
    也不知这话沈璃有没有听见,她毫无半分眷恋的转过头,高高束起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个干净利落的弧度,她纵身一跃,下了南天门。
    多日之后,行止不止一次的想过,为什么那天他没有将她唤住呢,为什么就那么轻易的放她走了……
    他明明还有话想说……


【第50章】

    踏入魔界的那一瞬,沈璃便觉空气更比往日污浊了三分,区别于平日的瘴气,现在到处流窜着杀伐之气,暴戾之气,即便是都城的百姓也是焦躁不安的。
    沈璃沉着脸色自都城中央大道往魔宫走。一路上破碎的房屋诉说着当日魔界的仓惶,白幡在路边凌乱而冷清的挂着,不像是魔界都城,而更像是鬼都,一片死气。
    宫门之前,侍卫头带白色布条,脸上的表情不似素日的沉静,而有几分强撑的威严。宫门左侧的守卫见有人径直冲宫门走来,也未看清是何人,只将手中长枪一竖,呵斥:“站、站住!”
    沈璃眉头一皱:“何故如此慌张!”
    她声色微厉,震得两名侍卫一愣,待看清是谁,一名侍卫嘴一撇,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王……王爷……王爷回来啦。”他腿软似的跪在地上,狠狠磕了两个头,“王爷回来啦!王爷回来啦!”
    另一名侍卫无声的盯着沈璃,竟一把抹了泪。
    沈璃拳头握紧:“成何体统!给本王将你们的情绪都收好!”她声音威严,“本王不管现在发生何事,身为将士,当差之时便不许落泪,下次若再让本王看见有垂泪动摇军心者,斩!”
    两名侍卫叩头称是。
    沈璃这才稍缓和了语气:“魔君何在?”
    “回王爷,魔君现在寝殿之中静养……”
    “还未醒来?”
    “还未醒。”
    沈璃只觉心如火烧,魔君力量强大,且极善谋略,周身一直有青颜赤容回护左右,寻常是极难伤到他。这一受伤,竟伤得如此严重么……
    沈璃几乎是飞奔至魔君寝殿,还未走近便见有侍婢从寝殿里来来回回的出入,而他们手中端的水盆在疾行中泼出水来,鲜红的染了一地。
    难道是魔君伤情还有恶化?沈璃越发着急,径直冲进殿中,耳边不停的有人在招呼沈璃,是魔界的官员们,然而沈璃哪还有心思去应他们,她绕过屏风,一掀帘便往内间去,堵在门口的医官劝也劝不住。
    躺在床上的魔君身上衣袍未换,颈边稍有些血液淌出,有医官用干净的布摁住他的颈项,然而不久那张布便染湿了,只有让侍婢拿去洗,然后又换上张干净的。而他衣襟上面的血渍不知是第几次干了又湿,他脸上的面具未取,只卸了下颌部分,露出了嘴唇,方便侍奉的人喂药,他的唇色,透露了他身体状况的糟糕。
    那唇色……是青的。
    沈璃将怀中的丹药拿出,扬声道:“此处有天帝给的仙丹几盒,医官们来看看,有没有现在用得上的。”
    此话一出,一旁的医官也顾不上礼节,连忙将沈璃手中的丹药拿过,一个一个倒出来细细辨认,然后才拿了其中一颗放进魔君嘴里。不消片刻,魔君唇上的青色稍退,同时颈项上的血慢慢止住。
    “这丹药有用!这丹药有用啊!”医官们欣喜若狂,有人冲沈璃拜道,“王爷当真是魔界的福音。”
    “奉承的话便别说了,魔君身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医官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医官答道:“王爷,魔君受的伤只有这颈项上一剑,然而这一剑却不重,只是伤到了皮肉,真正致使魔君昏迷不醒的……是毒。”
    沈璃眉头一皱:“什么毒?”
    “好似是一种瘴毒,初初中毒能使人丧失理智,而后会致使昏厥不醒,若中毒者身上有伤口,其伤口便无法愈合,流血不止。但是这种瘴毒与别的瘴毒有些许不同,它好似对魔族之人的身体伤害极大,而对别的东西不会产生大的威胁,简直就像是针对魔族而提炼出来的毒药一样。”
    瘴毒……沈璃不由联想到先前自己在扬州城时,被苻生下的毒,可那时那毒并不太厉害,行止也稍动法力便将瘴毒驱散了。如今这毒,与当时的毒有关系么……
    沈璃在魔君身边守了一会儿,见服下仙丹之后,魔君唇上的青色尽数退去,惨白慢慢浮现。沈璃能想象到,退下面具之后,这将是多苍白的一张脸,她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拳头不由握紧:“青颜与赤容呢?”
    一旁的侍卫答道:“二位使者并未在此役中现身。”
    沈璃面色一沉,太巧了,简直就和算计好的一样……
    她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些将军……牺牲了的将军现在何处?”
    “尚在城外军营中停放,可能还得几日才能下葬。”
    “为何?”
    侍卫声音极低:“根据军规,大战之后,得先将士兵埋完了,才能安葬将领。”
    沈璃愣然的转头看他:“已经过了五日,士兵竟还未安葬完?”
    侍卫垂头不言。沈璃脑袋空了一瞬,她站起身来慢慢吸进一口气,闭上眼,平复了情绪,“好好守着魔君,务必使魔君尽早醒来。”言罢,她出了魔君寝殿,顾不得什么礼节规矩,径直在魔宫里驾了云直奔城外军营而去。
    还未走近便能感觉到那方吹来的风中有一股深深的腐朽的味道,越近更是能听到人的哭喊之声,有的嘶哑,有的凄厉,令人不忍听闻,沈璃极快的飞过这一片区域,在军营之中落下,士兵们正在忙碌,没有人看见她,沈璃拽了个小兵问道:“将军们都在何处?”
    小兵目光呆滞,抬头看了沈璃好一会儿,眼珠子里才慢慢有光亮照进来:“王爷……”他不敢置信的唤了一声,然后看见沈璃还在,他竟一时激动得握住了沈璃的手,“王……王爷……”他脸色涨红大喊道,“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众人皆停下手中的活往这边看来,但见沈璃果然立在那方,人人皆大喜不已,然而听着他们的欢呼,沈璃的心情则更为沉重。
    魔界并不是没有规矩的一团散沙,这些士兵也不该做把谁看做救世主的模样,他们该是有秩序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该按照预计方案行事,而在平常他们也确实是这个样子,即便是吃了败仗,也不会见他们有这样的表现,而这一次……
    看来,情况比想象当中的更加严重。
    沈璃正想着,忽见前面疾步行来两名将军,沈璃立即迎上前去:“刀穆将军,史方将军……”她刚打了个招呼,话还未出口,两名已近中年的将军便“噗通”一声在她身前跪下。
    “末将无能!”
    “末将有罪。”
    他们的额头狠狠磕在地上,力道之大,带着极为不甘的愤怒和无法弥补的痛悔。
    “将军……”沈璃面容一动,即便再怎么告诉自己此时要冷静沉着,也不免为这两位老将的叩拜而动容,到底是要有多大的打击,才能致使魔界骄傲的将士们如此颓然。她伸手扶起两位将军,“先让沈璃明白,魔界到底怎么了。”
    两位老将这才慢慢起身,两人一边领着沈璃往军营后方走,一边解释道:“五日前,一队人马突然自南边袭来。”只开了头,刀穆的神色便已颓败得几乎说不下去,沈璃奇怪,最终还是史方接过话头道:“对方只有两百人马……”
    沈璃一惊,不敢置信:“多少?”
    “两百人。”
    沈璃恍然理解为何将士们会如此沮丧,都城守卫军稍稍也有十万,大大小小的将领加起来肯定也超过两百人,而这么多将士竟被区区两百人马……践踏到如此地步。
    “对方什么来头?”沈璃声音微哑,不得不说,即便她没有经历过战斗,但听到这个数字还是难免被打击到。
    “拿的是北海一族的旗子,那些士兵皆是彪形大汉,身上不着片甲,赤膊上阵,也不使什么武器,只徒手与人交战,或是折断对方的脖子,或是将人活活打死,更甚者,径直将人从中撕开,力量极大。”史方的声音没有起伏,但即便是这么平淡的说出这些话,仍旧听得人心惊,“他们的皮肤好似与寻常人极为不同,普通士兵的刀枪难入,唯有稍有道法修为的将军,在兵刃上灌入法力,尚能伤其一二。”
    “有无对方尸体留下?”
    两名将军对视一眼:“没有,不过末将可以肯定,至少有三十名左右的敌人被砍下了头颅,但他们的尸首皆被对方带了回去,唯有八九名敌人,被魔君擒住,生生将他们炸成了肉泥。”
    沈璃略一沉吟,两位将军的形容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在捕捉地仙山神的事情当中,她在扬州城城墙结界中遇到的那三个彪形大汉,若是他们的话,有两百人,力量确实不可小觑。
    想到那个神秘的苻生,沈璃问:“他们可有领头的人?”
    “是一名极年轻的男青年。他看起来倒与寻常人无异,只是一手剑法使得诡异,魔君便是被他的剑所伤。”
    沈璃脑海里立即便浮现了苻生的身影。这样一想,倒也说得通,那些彪形大汉是他的手下,瘴毒也是他的东西,只是他怎么会是北海一族的人?先前他在人界捉地仙山神,现在又大费周章的先佯攻天界,又袭击魔界……
    沈璃一顿,呢喃道:“他攻击魔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刀穆听见她的呢喃自语,拳头一紧:“魔君金印被他拿走了。”
    金印,魔界政权的象征。思及魔界各处同时发生的暴|乱,沈璃眉目一沉,当真是为了夺权么?可光拿走一个金印,能夺什么样的权……
    沈璃正想着,停放将军尸体的灵堂已经走到。沈璃面容一肃,踏步进入,里面将领不少,众人皆让开路让沈璃过去。
    一排棺木,十数具尸体。这里躺着的人,沈璃皆能唤出他们的名字,但是如今有的却已认不得他们的面目,有的或尸首不全,有的或面目全非,有的……
    沈璃在一个棺椁前停住,这个棺椁里只放了一把剑还有一些残破的衣甲碎片,上面森森血迹显得渗人。
    “这是谁?”她轻声问。
    “是墨方将军。”身后的将领答道,“他在战场上,拼死斩了三名敌人的头颅,最后……被几名敌人围住……被生生吞食掉了……”
    墨方……被对方……吞……
    吞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