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03

九鹭非香:本王在此(与凤行)6 - 10


【第六章】

    屋内香炉白烟升腾,坐于檀木书桌之后人搁下笔,声色微扬:“确有此事?”
    跪在下方的人颤抖回答:“小人纵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太子殿下啊!我那弟妹前几日还疯疯癫癫,这两日已恢复得与常人别无两样,那晚的神迹也是小人亲眼所见,我那贱内虽当时昏迷不知事,但左邻右舍也都有看见我家溢出的光芒!还有这青衣……那仙人将他随行的鸡变作了一个美人,这便是他脱给美人穿的衣裳,后来那美人又变作了鸡,衣服掉在地上,他忘了拿走。”
    “这倒是趣事。”丹凤眼微微一眯,“苻生,把那人带到府里来给我瞧瞧,到底有什么能耐。”
    “是。”
    小院里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葡萄架上的叶子慢慢长得密实起来,遮挡住了随着夏季来临而越来越热的阳光。行云躺在院里歇息,忽然摇椅被撞了一下,行云睁开眼,瞥一下满地打滚的肉鸡。
    “啊啊!为什么变不回去!”沈璃滚了一身的土,气得咯咯大叫,“那晚明明已经成功了!这两天法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为什么就变不回去!”
    行云眉目悄悄一弯,隔了一会儿才做淡定状道:“别叫了。”他望了一眼那方被沈璃扯在地上的布衣一眼,“钻进衣服里面去变吧,你要是就这么化成人身,那可就不好了。”话音落,他恍然想起那日光芒之中沈璃站得笔直的背影,一时有些失神。
    听得行云的话,沈璃站起身来望他:“那天看你摆的阵很厉害的样子,你不然给我摆个能凝聚日月精华的阵试试。”
    “此处已有你说的那种阵法。”行云笑道,“来了这么多天,你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沈璃一愣,左右一打量,这才发现这后院石头的摆放与草木的栽种确实是按照一定的规律来排的,只是已经摆了很多年,许多地方长出了青草,看不清界线,这才迷惑了沈璃的眼。她恍然大悟,难怪她在此处体力恢复得如此快,原来是拜这里的阵法所赐。
    “行云,你越发让我捉摸不透了。”沈璃围着小院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往行云面前一蹲,道,“一个凡人,能算天命,又懂如此多的稀奇阵法,但却没有法力不会法术,你到底是什么人?”
    行云笑眯眯的回答:“好人。”
    “我看是怪人。”沈璃道,“脾气也怪,行为举止也怪。你看看我,我这个样子。”沈璃在地上转了个圈,“没有毛,会说话,还能变成人,你既不好奇又不害怕还把我养家里……难道,你已经算出什么来了?”
    “我不是说过吗,占卜算命不是什么好本领,我也不爱干这些事。我不问你只是因为不想问罢了,缘起相遇,缘灭离散,多问无益。你我只需知道彼此无害便可。”
    这席话听得沈璃一愣一愣的,末了正色道:“你必定是天上哪个秃驴座下的倒霉弟子下凡来历劫的吧。”
    行云一怔,只打量着沈璃,眯眼笑,不说话。
    直到中午的时候他默不作声的将别人送的腊肉尽数吃了。任由沈璃在桌子腿那里扒拉了半天也没递给她任何眼神。
    待吃干抹尽后,他将沈璃抱上桌,让她一脸惊愕的望着已只剩两滴油的空盘,满足的冲她打了个嗝,笑道:“我只是想证明一下。我不是哪个秃驴座下的倒霉弟子下凡来历劫的。没别的意思。”言罢,他把剩了两滴油的盘子也撤走,独留沈璃在桌上拍翅膀蹬爪子的发脾气。
    “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混账东西!”
    走到前院,行云忽听有人在叩门,他应了一声,端着盘子便去开门,院门一开,三名身着锦服男子配着大刀立在门外,看起来竟是那个哪个高官家里的侍卫。为首的人领边为红色,旁边两人皆是青色,他们神色肃穆的打量了行云一眼,红领侍卫道:“这位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你们约莫是找错人了。”行云轻笑着回了一句,脚步刚往后一退,两侧的人却不由分说的将行云胳膊一拽,行云一个没注意,手中盘子落在地上,碎了个彻底。
    红领侍卫看也没看一眼只道:“是否找错人我们自有衡量,公子,请吧。”
    行云眼一眯,唇边的弧度微微掉了几分:“我不大喜欢别人强迫我……”话未说完,那红领侍卫竟是一拳揍在行云的胃部,径直将他打弯了腰,疼得好半天也没能直起身来。
    还不等行云咳上两声,那人便道:“我不大喜欢别人老与我说废话。”他眼神轻蔑,“带走。”另外两人依言,竟是不管行云伤得如何,将他拖着便走。
    行云弯着腰,被带出院门的那一瞬,他状似无意的将地上一块石头轻轻一踢,石头翻了个个儿。不过片刻之后,屋内金光一闪。三名锦服脚步一顿,只听一声女子低喝:“将他揍吐了再拖走!”
    行云闻言,竟是在被人架着的情况下也低声笑了出来。
    “何人?”红领侍卫一脚踏入院内,却见一女子身着一身脏兮兮的布衣裳,她不知从哪儿撕了根布条下来,一边将头发高高束起,一边走了出来。
    沈璃话虽那样说,但看见行云已经被揍得直不起腰,她眉头倏地一皱,盯着红领侍卫道:“你是哪儿来的仗势欺人的东西,竟敢招惹到本……本姑娘眼皮子底下来。是活腻了,还是想死了?”
    沈璃护短在魔界可是出了名的,自己带的兵犯了错,她自有章法来处理,罚得重的,甚至快去掉半条命。但她的兵却由不得别人来惩罚,连骂一句都不行,这说漂亮点算是爱兵如子,说真实点就是好面子,属于她碧苍王的人也好物也好,何以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红领侍卫眉头一皱:“姑娘好大口气。”他上下打量了沈璃一眼,见她虽穿着狼狈,但那双眼却十分慑人,这京中卧虎藏龙之人太多,他略一斟酌,将腰间腰牌取下,金灿灿的腰牌在阳光的映射下十分刺目,“我等奉太子之命特来请公子入府一叙,望姑娘知趣一些……”
    “知趣?”
    沈璃扎好头发,身法如鬼魅一般行至红领侍卫身边,她现在法力不强,但武功身法却是牢记于心的,对付这几个凡人简直绰绰有余。在红领侍卫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他手中举着的腰牌便被沈璃夺了过去,她双手一掰,只听一声脆响,两块废铁被掷在红领军士脚下,“你教教我这两个字怎么写啊。”
    红领侍卫瞳孔一缩,尚未反应过来,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后脑一阵剧痛,眼前不知黑了多久,待再反应过来时,他已与另外两名青领侍卫被一起扔在了门外。
    沈璃斜眼盯着三人,神情极尽蔑视:“要见我手下的人,不管是太子儿子孙子还是什么天王老子,都让他自己滚过来。”
    大门关上,三名侍卫搀扶着站起身来,互相对视一眼,正沉默之际,院墙内忽然飞出两块物体,如同箭一般直直插入三人跟前的地里,没入一寸有余,三人仔细一看,竟是那红领侍卫的腰牌,
    一阵沉默后,行云的门前又恢复了宁静。
    “我何时已成了你手下的人?”行云捂着胃弯腰站着,似笑非笑的盯着沈璃。
    沈璃却没有理他,冷冷的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指着门口被挪动了的石头问他:“那是什么?”
    “石头。”
    “你还想挨揍么?”
    “好吧,那其实是压在阵眼上的石头。”
    “为什么要在那里放块石头?”
    “为了抑制阵法的力量。”
    “为什么要抑制?”
    行云看了她一眼,犹豫了半晌终是道:“这是在带你回来的第二天晚上放上去的,不然你变成了人后活动实在太不方便,也不方便玩弄了……自然,男女大防才是我放这块石头的最重要原因,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究还是不好的。”
    “也就是说,被你带回来的第三天时,我就已经可以变成人了……”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啊对了,那天早上,他正在给那个布衣姑娘送行,那照他的说法说来看——“那天我跑出去时,本来是可以变成人的,本来是不用被那些个凡人当做拔毛的鸡满街追来炖的。”
    她本来完全可以不那么狼狈的……
    “嗯,约莫是这么回事。”行云话音一顿,仿似很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有一个秘密被你看穿了,真难过。”
    难……难过?他居然好意思说难过!她才是该难过的人好吗!
    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因为他搬的这块石头,让她的尊严受了多大的创伤啊!不……这家伙一定是知道的,他一定还在暗处看她笑话,看她到底能挣扎成什么样子!
    沈璃杀心涌动,恨得浑身抽搐:“不杀你,不足以平我心头血恨。”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完这话,抬头一看,却见行云捂着胃,倏地往地上一跪,她瞪他,“作甚!道歉已经晚了!”
    行云苦笑:“不,只是……咳……”话未说完,他整个人便往前一扑,生生晕了过去。
    沈璃一怔,顿觉空气中行云的气息弱了许多,这人本就体弱,那侍卫揍他看起来也不像是省着力气的,这莫不是……揍出什么好歹来了吧。如此一想,不知为何,沈璃那一腔尚未发出去的怒火竟像被一盆冷水泼下来一般,偃旗息鼓,她忙往行云身边一蹲,伸手把他的脉搏。接着脸色微白。
    弱,慢,将死之相……


【第七章】

    把行云扔在院子里,然后潇洒的走掉……沈璃是这样想的。但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将他架了起来,扔到后院的摇椅上。
    沈璃觉得他应该为这些日子他看过的笑话付出代价,而不是这么轻而易举的死掉。沈璃在屋里翻了许久,终于找出了行云平日里吃的药,费了一番功夫煎好了,她端着药,走到行云面前,见他还晕着,沈璃一琢磨,伸手捏住他的下颌,不客气的将他牙关掰开,一碗刚熬好的药吹也没吹一下,作势便倒进行云嘴里。
    “等一下!”生死关头,行云忽然开口,他脸色尚还苍白,闷声咳了两下,轻轻推开沈璃的手,叹息道,“我自己来吧。”
    沈璃挑眉:“你是在玩苦肉计么?”
    “不,是真晕了一瞬,方才醒了,只是想享受一下被人照顾的滋味。”行云失笑,“不过我好像想太多了。”
    “你何止是想太多!今日吃了我的腊肉,又戏弄了我这么些天,竟还妄想要我照顾你!”沈璃按捺住怒火,掀了衣摆一甩屁股下意识的便要往地上坐,但恍然记起自己如今已不是鸡身,她已半蹲的身子又僵硬的直起来。
    而行云却已不要命的当着她的面笑出声来:“你瞅,还是做鸡比较自在,可是?”在病态掩盖下的眉眼竟有种别样的动人心魄。
    此时,不管行云美得再惨绝人寰,沈璃只握紧了拳头,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道:“你还能找到一个我不杀你的理由吗?”
    她这本是极带杀气的一句话,但行云听罢只轻浅一笑:“别闹了,药给我吧,厨房里我还给你剩了半块腊肉,回头饿了煮肉汤给你喝。”
    这话简直是四两拨千斤的给了沈璃会心一击。
    不杀他的理由……就这么轻而易举被说出来了……
    拳心再也无法握紧,沈璃觉得行云定是在这个屋子了布了个什么奇怪的阵法,让她慢慢的变得不像那个魔界的王爷了。
    恢复了人身,但内息仍旧不稳,法力也只有一两成,沈璃一下午都在琢磨,自己要什么时候离开这个小院。行云的阵法摆得好,在这里能恢复得更快些,但若一直呆在这里,魔界的人只怕很快便会寻来,到时这个凡人……
    “帮我取下腊肉。”行云的声音突然从背后钻出来,“那块肉挂得太高了,我直不起腰,取不下来。”
    沈璃瞥了行云一眼,只被揍了一拳便痛成这幅德行,他若是对上魔界的追兵那还了得,非直接魂飞魄散了不可。沈璃一声叹息:“在哪儿?”
    她进了厨房,往上一望,半块腊肉挂在梁上,行云在一旁递了根杆子给她,沈璃没拿,从一旁抽了个空碗,像飞盘一样往空中一抛,陶碗碗边如刀,飞快的割断挂腊肉的细绳,在碰壁之前又绕了个圈转回来,恰好接住掉落下来的腊肉,又稳稳妥妥的飞回沈璃的手里。
    显摆了这么一手,沈璃十分得意,她拿斜眼往旁边一瞅,本欲见到凡人惊叹仰慕的目光,哪想却只见行云撅着屁股从灶台下摸出了一块脏极了的抹布,递给她道:“太好了,既然你有这手功夫,顺道就把我这厨房梁上的灰都给‘咻’的一下,抹抹干净。”
    沈璃端着碗,盯着他手中已看不出颜色的抹布,语气微妙的问:“你知道你在使唤谁么?”
    行云只笑道:“我这不是没问过你的身份么,怎会知道使唤的是谁。”
    沈璃脸色更加难看。
    行云无奈的摇头,扔了抹布,“好吧好吧,不抹便不抹吧。那你帮我提两桶水进来。”沈璃将碗一搁,眼一瞪,又见行云捂着胃道,“痛……肉煮了还是喂你的。”
    沈璃一咬牙,扭身出门,狭窄的厨房里,怒气冲冲的她与行云错身而过时,不经意间用挺拔的胸脯肉蹭过行云的胸膛,这本是一次不经意的触碰,若是沈璃走快一些,或许两人都没甚感觉,偏偏她穿了行云的衣裳,宽大的衣摆不经意被卡在墙角的火钳勾住,沈璃身子一顿,便顿在了这么尴尬的时刻。
    行云眼神往下一瞥,随即又转开了眼,往旁边稍稍挪了几步,错开身位,他清咳两声道:“你看,我说不大方便是不……”
    沈璃只将被勾住的衣角拽出,神色淡然而傲慢:“什么不方便,大惊小怪。”她迈步走出厨房,像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一样。
    行云倚着灶台站了一会儿,待胸腔里稍稍灼热起来的热度褪去,他微微一弯腰,目光穿过门框,瞅见了院内墙角,某个嘴硬的女人正俯身趴在水缸上舀水,可她趴了许久也没见舀出一瓢水来。
    行云侧过头,不自觉的用手揉了揉胸腔,觉着这水怕是等不来了,腊肉还是爆炒了吧……
    这小院,果然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吧!沈璃看着水缸之中自己的投影,不敢置信的伸手去戳了戳,那脸颊上的两抹红晕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给她画上去的么?为什么她感觉这么不真实。
    碧苍王因为一个凡人而脸……脸红了。
    “咯咯哒,吃饭了。”
    沈璃不知在自己的思绪里沉浸了多久,忽听这么一声唤,千百年来难得热一次的脸颊立马褪去红晕,扬声道:“本……姑娘名唤沈璃!你若再用唤畜生的声音叫我一次试试!”她一扭头,却见行云端着一盘菜站在厅门口,斜阳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他不知为何神情有一些怔愣。
    沈璃奇怪的打量他,行云一眨眼,倏地回过神来,再次拉扯出唇边的笑,道:“沈璃,吃饭了。”
    这话一出,又换沈璃愣了愣,她听过“王爷,用膳了。”听过“沈璃!与我来战!”这样的言语,但从来没人试过另一种搭配,把她的名字和那么日常的三个字加在一起,竟奇怪的让她……有种找到家的感觉。
    沈璃甩了甩脑袋,迈步走向行云:“肉若是做毁了,你就得再赔一块。”
    行云低笑:“若是做得太好吃了又该如何?你赔我一块?”
    沈璃一琢磨:“若是好吃,以后你就当我的厨子好了。”
    行云一愣,浅笑不语。
    一个能把馒头做成美味的人,做的肉岂会难吃,这结果便是第二天行云欲去郊外野山上采山参的时候,沈璃死活不让,把两块石头大的金子往他衣服里塞:“买肉!”沈璃如是要求,但拿这么大两团金子去买肉,他只怕立马便会被抓进官府去吧,行云不肯,推脱之时忽听叩门声响。沈璃眉头一皱,将两团金子一扔,一落地,那金灿灿的光芒便褪去变成了两块石头。
    行云要去开门,沈璃将他一拦:“我去。”也不听行云说什么,她上前两步拉开门。
    门外是两个身着深蓝衣裳的侍卫,配大刀,带青玉佩,两人看了沈璃一眼,抱拳鞠躬:“叨扰,我家主子今晚欲前来拜访二位,还请二位在家等候一天,我等也将在贵府布置一番……”
    “为何他要来我们便要接待?”沈璃皱眉,“今天没空,让他回去等着,空了叫他。”言罢便要关门。
    两名青衣卫哪里受过这般待遇,登时一愣,双双伸手欲撑住门,哪想这女子动作看似轻巧,待他俩欲往里推的时候却有股大力自门后传来,将两人震得往后一退,他们对视一眼,正打算动真格,那快关上的门却又倏地打开,换了个青衣白裳的男子笑眯眯的站在门口,他将那女子挡在身后,问两名青衣卫道:“你们要来布置?甚好,进来吧。”他让开一步,合作的态度让两人狐疑得皱眉,但还是跨了进去。
    行云将他们领到厨房往梁上一指:“啊,你们瞅,这上面可脏了,得清洁一下,抹布在灶台下面。”他拍了拍一人的肩膀,“这里就交给你啦。”然后又领着另外一人走到了厅里,“这里也有许久没打扫了,正好帮我弄干净,晚上好宴请你们主子。”
    他给两人安排好了工作,自己将背篓一背:“沈璃,监工,我采了参就回来。”
    院门关上,掩住行云的背影,留沈璃抽搐着嘴角,这家伙……简直奇怪得让人无法理解!
    至夜,前院。
    行云煮了一壶茶放在院中石桌上,看着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院子,他很是满意,外面有重重脚步声在慢慢靠近,沈璃抱着手站在院门口,神色不悦。行云对着她笑道:“好歹也是要见一国太子,为何却哭丧着脸。”
    “谁哭丧脸了。”沈璃道,“不过是已经预见到了那个皇太子的德性,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属下,来了两拨人都如此傲慢无礼,你觉得主子会好到哪里去?”
    行云笑着抿了口茶,没说话。
    一抬繁复的轿子在门前停下,那宽大的轿身几乎快将小巷撑满。身着红绸黄锻的身影从轿子上缓步走下,沈璃眯眼打量他,一双丹凤眼,一张樱红唇,不过这快胖成球的身材是怎么回事?
    皇太子进门前上下打量了一眼门口的沈璃,然后挪动身子往院里走,他身后的随从欲跟,沈璃一伸手:“桌上只有一个茶杯,只请一人。”一名青衣侍卫立即把手摁在刀柄上,圆润的皇太子却摆了摆手:“外面候着。”
    沈璃挑眉,看起来倒是一副大度的样子。


【第八章】

    大门掩上,院里看似只有行云沈璃与皇太子三人,但在场三人都知道,在今天“布置”的时候,这屋子里已多了太多藏人的地方。
    皇太子在石椅上坐下:“见公子一面着实不易啊。”
    行云浅笑:“还是比见太子容易点。”
    沈璃自幼长在魔界,魔界尚武,不管是官是民为人都豪爽耿直,她也是如此。最烦别人与她打官腔,也不爱见别人客套,沈璃往厨房里一钻,在锅里盆里到处找起吃的来。
    “但闻公子能通鬼神、知未来,吾心感好奇便来看看,欲求一卦,不知公子给占还是不给占?”
    “不占。”
    听他如此果断,太子脸色一沉,行云只做不见,“我并非他意,只是不爱行占卜之事,也并非通鬼神之人。太子若有疑惑,还请另寻它法。”
    “呵。”太子冷笑,“公子无非是想抬抬身价罢,成,你若能算中我心中之事,我允你荣华富贵高官厚爵,若待我登基之后,奉你为国师也不是不可。”
    行云摇头:“不去。”
    “公子莫要不识抬举。”太子左右一打量,“今日我要踏平你这小院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行云喝了口茶,不知想到什么事,轻声笑了出来:“太子如此大费周章的过来,不过是想知道自己何时能登基罢了,但天子寿命关乎国运,不是在下不肯算,而确实是算不出来。而太子今日要踏平此处,我看不易,不过,你若要坐平此处,倒还是有几分可能。”
    皇太子脸色一变,拍桌而起,大喊:“好大的狗胆!”
    沈璃自厨房里往院里一瞅,只见一名青衣卫不知从何处蹿出,将一把利剑比在行云脖子上,那太子怒极,竟将面前那壶热茶往行云身上一砸,行云欲躲,却被身后的人制住动作,热水霎时泼了他满身。
    沈璃听见行云一声闷哼,想来是烫得厉害,她瞳孔一缩,心底一股邪火蹿起,正欲出门,另外两名青衣卫却落在沈璃跟前,拔剑出鞘,沈璃一声冷笑,一脚踹开跟前一人,直将那人踹得飞了出去,撞上行云背后那名青衣卫,两人摔做一堆。拦在沈璃面前的人见状,一剑刺来,沈璃却伸手一握,径直抓住剑刃,掌心收紧,那精钢剑被她轻轻一捏,像纸一般皱了起来。青衣卫惊骇得倒抽冷气。
    沈璃甩了他的剑,理也不理他,身法如鬼魅一般晃到墙角水缸前,舀了一瓢水,手臂一甩便泼了出去,凉水如箭,泼在皇太子身上,力道竟大得将他的身体生生打下椅子,狼狈的滚了一身的泥:“哎、哎哟……”皇太子浑身湿透,头发狼狈的贴满了肉脸。
    沈璃这些动作不过是在瞬息完成,院中一时竟没有别的人跳出来让沈璃住手。像是都被她吓呆了一般。
    沈璃迈大步上前,一把拎住太子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盯着他的凤眼道:“滚,还是死?”她身上煞气澎湃,眼睛在黑夜中隐隐泛出骇人的红光。
    “大……大胆妖孽……”太子吓得浑身抽搐,故作淡定的说出这四字,但见沈璃眼中红光更甚,他立马道:“走,走!”
    沈璃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拖到门口,拉开院门,把他扔到院子外面,金贵的皇太子立时被众人接住,有侍卫拔刀出鞘,沈璃一声冷笑,只盯着皇太子道:“看来你们是想死在这里。”
    太子连滚带爬的钻进轿子里,大喊:“走!还不快走!你们这群废物!”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小院又恢复寂静,沈璃没好气的关上门,但见行云正用凉了的湿衣裳捂着自己的脸,然后又望着一院子湿淋淋的地叹气,沈璃心中莫名一火:“你是傻的么?平日里看起来高深莫测,怎么在别人面前就只有挨欺负的份儿!”
    行云望着气呼呼的沈璃,轻轻一笑:“我没你厉害,也没你想的那么厉害。”他不过是个凡人而已,逃不脱生老病死,也离不开这俗世红尘。
    看着他脸上被烫出的红印还有略微苍白的唇色,沈璃忽觉心间一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是啊,他本来就是个普通人,这么点温度的水都能将他烫伤,一旦有学过武的人制住他他便半分也动不了,能知天命让他看起来好似无所不能,但离开那个能力,他也只是血肉之躯,那么轻易的便会死掉。
    那……他到底是哪来的底气活得这么淡定!
    沈璃一声叹息,往石椅上一坐,默了半晌,撇过头,含混不清的问道:“今天,我这么做,是不是让事情变得糟糕……给你添麻烦了?”
    虽然她揍人揍得很爽快……但碧苍王能在惹事后醒悟,明白自己惹了麻烦,这要是传回魔界,不知多少人又得惊叹。
    “是也不是,左右这篓子是我自己捅的,你不过是让它破得更大了一些。”
    沈璃好奇:“你到底与他说什么了?”
    行云笑望她道:“大致归纳一下,可以这样说,他让我做他的人,我不允,他威胁我要踏平此处,我笑他只能坐平此处,他恼我笑他身材,便动手,而后又让你给揍了回去。”行云无奈的摇头,“看来说人身材实在是大忌。”
    活该你嘴贱啊……
    行云唇边的笑忽然微微一敛:“此人为人又固执傲慢,又时时盼着自己父亲兄弟早些死去,若将国家交由这种人手里,只怕天下难安。”他仰头望天上的星星,看了半晌道,“天下怕是要易主。”
    沈璃奇怪:“你不是不喜欢占卜算命预知未来么?”
    “这不是占卜。事关国运,我便是想算也算不出什么东西来。”行云起身回屋,声音远远的传来,“他的品性是看出来的,至于未来……却是可以让它慢慢往那方向发展。”
    又说得这么高深莫测,沈璃撇嘴,她已经摸不清这人到底是强大还是弱小了。
    “沈璃,帮我提点水来,我要熬药膏。不好好治治,我可得破相了。”
    沈璃咬牙:“使唤人倒是高手。”话音一顿,她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扬声道,“我为什么得帮你的忙啊!”太子也好提水也罢,这都是他的事,为何现在她都搀和了进来。她现在该考虑的明明就只有‘什么时候离开这里’这一件事而已啊!
    厨房里忽然传来两声闷咳,沈璃恼怒的表情微微一敛,只叹息了一声,便乖乖的走到水缸前舀了一桶水拎到厨房去:“自己回去躺着。”沈璃将行云从灶台边上挤开,“我来弄。”
    行云一怔,在旁边站着没动,见沈璃将药罐子鼓捣了一会儿,然后转头问他:“药膏……怎么弄?”
    行云低低一笑:“还是我来吧。”
    帮不上忙,沈璃只有在一旁站着,静静的看着行云捣药,难得安静的与他相处,看了许久,在行云药都快熬好时,沈璃忽然道:“今日我若是不在,你待如何?明明经不住打,却还要装成一副什么都行的样子。”
    “你若是不在,我自然就不会那么猖狂。”行云一边搅拌罐里的药一边道,“可你不是在么。”他说得自然,听得沈璃微微一愣,他却看也不看沈璃一眼,继续笑着,“你比我还猖狂许多啊,衬得我那么随和。光是那一身彪悍之气,便令人叹服。十分帅气。”
    帅……帅气……
    何曾有男子这般直接夸过沈璃,她生气时浑身散出的凶煞之气,有时甚至让魔君都觉得无奈,谁会来夸奖那样的她。
    沈璃愣愣的望着行云微笑的侧颜,虽然他脸上还有被烫红的痕迹,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容貌,也不影响他撩动沈璃的心弦。
    “……你把那块布递我一下,罐子太烫,拿不起来。”行云似乎说了什么话,沈璃恍神间只听见了后面几个字,她的脑子尚还处在有因为悸动而有几分迷糊的状态,察觉行云要转头看她,沈璃立马挪开了眼神,伸手便去拿药罐。行云还没来得及阻止,她握着滚烫的药罐把手,已经把里面的药都倒进了盆里。
    直到放下药罐子沈璃才反应过来掌心有点灼痛。她眨巴了两下眼,掌心在身上胡乱抹了两下:“喏,药倒好了。”
    行云看得愣神,看但见沈璃向小孩一样把手藏在背后抹,行云一声叹息:“好歹也是个姑娘家,还真将自己当男人使了么……”他轻轻拽出沈璃藏在背后的手,借着灯光仔细打量了一番,手掌和指腹烫得有些红肿,但若换成平常人,这手怕已烫坏了吧。他道,“男人也不是你这么使的……这烫伤的药膏待我做好之后,正好可以一起敷。”
    被行云握住的手腕有些奇怪,沈璃不自在的抽开手,些许慌乱之间,随意捡了个话题道:“昨天,我就说你是哪个秃驴座下的弟子,你都计较得拿腊肉来气我,这下你在那皇太子手里受了两次伤,怎么没见得你生气?你是觉得我好欺负一些么?”
    “你怎知我不生气?”行云将药渣虑出来碾碎,“只是收拾人这事儿,是最着不得急的。”
    沈璃一愣,望他:“你?收拾皇太子?”
    行云浅笑:“我约莫是不行的,但借刀杀人却可以试试。沈璃,明天陪我出门吧。”
    “哦……嗯?等等,为什么你让陪我就得陪!”


【第九章】

    为什么让沈璃陪,自是因为闹了那么一出,这之后的日子里怎会没有杀手在身边潜伏。皇太子受了气,岂有不找回来的道理,然而他前来寻卜问卦的事自是不会让皇帝知道,所以要杀掉沈璃和行云当然会在暗地里动手。
    而昨天众人有目共睹,行云是个不会武的,只有沈璃才是最大的威胁,皇太子派来的杀手不会是傻子,他们自会挑行云落单时下手,至于之后能不能对付沈璃,先取了一人性命交差再说。
    行云岂会想不通这之间关节,自然得时时刻刻拉着沈璃一路走。
    然而,当沈璃看见门楣上那几个字时眉头一皱:“睿王府?”
    行云点头:“皇帝有七子,太子为嫡长,这睿王是庶出的长子,可他母妃如今荣宠正盛,其背后更是有冗杂的世家力量植根朝堂,若要论谁能与太子相抗,唯有他了。”
    沈璃听得怔愣:“你平时看似淡泊,这些事倒知道得清楚。”
    “昨天前,我确实一点不知。”行云浅笑,“不过要收拾人,总得做点准备才是。”行云这话音刚落,忽听街拐角处传来鞭响,这是清道的声音,鞭响至府门转角处便停住,不一会儿,一架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慢慢驶来,行云缓步走上前,扬声道:“方士行云求见睿王!”
    马车里沉默了一会儿:“方士?”沙哑的声音不太好听,他仿似冷笑了两声,“好大胆的方士,你可知今上最厌恶的便是尔等招摇撞骗,妖言惑众之人,本王亦然。”
    行云一笑:“如此,殿下可叫我谋士。在下有一计欲献于殿下,可助殿下成谋略之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本王为何信你?”
    “昨夜太子欲寻此计而未得……”行云一句话说一半,便笑道,“殿下若有心,不妨入府再谈。”
    马车帘子掀开,一名身着酱紫锦服的男子自车中踏下,他身材英挺,只是面部不知被什么东西划过,一道伤疤从左侧额头一直延伸到嘴角,看起来狰狞可怖。
    沈璃心道,这当今皇帝必是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所以都报应到儿子身上来了……
    睿王上下将行云一打量,又瞟了一眼一旁的沈璃,沙哑着声音道:“把他们带去后院。”
    王府自是极大的,亭台楼阁一样不少。沈璃长在魔界那穷山恶水的地方,毗邻墟天渊,传闻墟天渊中镇压的尽是一些作恶多端的恶鬼妖兽,常年煞气四溢,溢得魔界四处一片雾瘴,终年不见天日,便是连魔君府里也没有生过一根草,更别提这满院子的花和一湖波光潋滟的水了。可此处大是大,光一个侧厅便要比行云的小院大上许多,美也极美,雕梁画栋看得人目不暇接。但沈璃偏就不喜欢这里。四处皆透着一股死气与压抑,并非景不好,而是太过刻意勾勒出的景将屋子里的人心都掩盖起来。比不上行云的小院自然舒心,甚至比不上魔界荒地的自由自在。
    跟着府中下人行至一处花园,亭台中,睿王已换好了衣物坐在那处观景,行云与睿王见过礼,打了两句官腔便聊起朝堂政事,沈璃听得犯困,尿遁逃走,适时睿王已与行云聊起劲儿了,哪还有功夫管她。
    离开后院,沈璃轻而易举的甩掉几个引路的奴仆,自己大摇大摆的逛起王府来。
    池塘小荷方露,沈璃看得动心,将身子探出白玉石栏边便要去将那花苞摘下,忽闻背后一声女子惊呼:“你做什么!别动我的荷花!”
    沈璃闻言收手,侧身欲看背后是谁,不料一个身影竟在她侧身的时候往前扑来,这廊桥护栏本就矮,那女子这么一扑,大半个身子都冲了出去,沈璃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腰带,将她往回拉,但不料力道一下没控制得住,竟是“刺啦”一声将她腰带给扯断了去。
    女子繁复的衣裙散开,里面的亵裤也险些掉下来,她又是一声惊呼,手忙脚乱的忙把自己的衣服拎住,可拽了上面顾不了下面,心中一急只好蹲在地上把脑袋抱住。
    姑娘好聪明!这样丢了什么也不会丢脸了!
    沈璃心中感叹,但手中握着那块撕下来的碎布还是有点尴尬:“抱歉……我没想到你这衣服这么……呃,这么脆。”
    闻言,姑娘悄悄从手臂里抬起头来,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沈璃:“你是女人?”
    沈璃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很不明显么?”
    沈璃恢复了几成法力,平日呆在行云的小院里便没有讲究,一直穿着他那身脏衣服,左右她上战场的衣服都比那脏十倍不止,所以她也就懒得换了,但今日要出门,行云还特地要为她找件好点的衣裳,可翻了许久也没翻出一件合适的来,沈璃一琢磨,干脆一拍手,将素日的装扮变了出来,束发深衣,英俊有余而纤柔不足。是以从背影上看,倒更像是个男子。
    粉衣姑娘脸颊一红,摇了摇头,声音软软的:“还是挺明显的,只是从后面看不见。”
    从后面看见了那才奇怪好吧……
    两人沉默的对视了一会儿,沈璃见这姑娘肤如凝脂,眉如远山,一双桃花眼水灵灵的勾人,一时竟忍不住起了调戏之心,她倏地伸手拽了一下粉衣姑娘的衣裙,姑娘脸颊红得更厉害,蹲着悄悄往旁边挪了两步,沈璃觉得好玩,又拽了她两下,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求道:“姑……姑娘别玩……你若好心,便帮我寻根腰带来吧,我这样……没法起来走路。”
    “腰带,我这里有啊。”说着沈璃便站了起来解腰带,她这衣裳,外面的束腰紫带装饰作用大过实际作用,衣服内里还有一根细腰带系着下身衣物,她欲拿外面的紫色束腰给姑娘救急,但那姑娘却忙伸手捂眼道:“使不得使不得!”
    “没事,我这里面还有……”沈璃话未说完,忽听一声惊呼:“贼子大胆!竟敢在睿王府放肆!”
    适时沈璃站着解腰带,姑娘蹲着捂眼,从背后看起来倒是一副沈璃要将强了人家的德行。可沈璃心里却不知这场景有何不对,她往后一看,两名家丁打扮的人正急急往这边奔来,粉衣姑娘蹲在地上又急急的冲他们摆手:“别过来别过来!”
    两名家丁脚步一顿:“大胆小贼竟敢挟持小荷姑娘!”
    沈璃抽了抽嘴角:“不……”不等她说话,一名家丁已跑奔走,看样子是去喊人了。沈璃心道糟糕,这姑娘亵裤掉了,待那人叫来一堆侍卫过来,难不成要一堆壮汉围着看么……凡人女子对清誉看得重,这是要将她看死啊……
    沈璃揉了揉额头,转头对小荷道:“不如我先带你走。”
    小荷已急出了一头的冷汗:“去、去哪儿?”
    沈璃思量之间,那家丁已引着一队侍卫走了过来,她叹息,小荷拽着她的衣摆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唯今之计,只有遁地而走。”
    “炖什么?”
    两人正说着忽听一声低沉沙哑的呵斥:“吵什么!”
    小荷面上一喜,可想到如今这个状况愣是咬住嘴唇没说话,拽着沈璃的衣摆,往她身后挪了几步。沈璃往人群外一瞅,但见睿王与行云一前一后的走了过来。
    行云远远的望了她一眼,一声叹息摇了摇头,仿似在说,不过一会儿没看见你,怎么又惹出事来了。
    睿王走近,打量了沈璃一眼,目光一转又落在蹲在地上不起的小荷身上,他眉头一皱,声调却忽而柔和了下来:“怎么了?”小荷拽着沈璃的衣摆不说话,沈璃叹息:“先让你这府里的侍卫们退开吧。”小荷附和的点头。
    睿王挥了挥手,众人散去,察觉到小荷松开了手,沈璃立即挪到一边,清咳了两声,她还没说话,便见睿王弯下身子,将耳朵放在小荷唇边,小荷轻声对他说了几句,睿王一怔,唇角竟有弧度扬起,笑容柔和了他脸上的伤疤。他脱下外衣,盖在小荷身上,将她打横抱起,将走之时忽而转头对行云道:“公子不如在小王府中住下。”不过这么小会儿交谈,睿王言语间已对行云客气了许多。这话语中的含义更是直接对行云提出庇护。
    沈璃一琢磨,也成,让行云在睿王府住下,她就可以放心离开了。哪想行云却摇头道:“多谢睿王好意,只是今日我献计于睿王便是求能安心住在自己的小院中,而且,我若住进来,怕是会给睿王带来些许不便。今日在下就先告辞了。”
    睿王也不强留,点点头,让行云自行离去。
    “你倒真是片刻也不得消停。”待人走后,行云上前数落沈璃,沈璃却难得没有与他呛声,反而是望着睿王离去的方向皱眉深思。行云看了她一会儿,“你莫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吧?”
    沈璃挑眉,“不,我只是奇怪,一国皇子为何要豢养妖灵。”
    行云微怔,沈璃摆手:“算了,也不关我的事。”她一转头,盯着行云道:“倒是你,为何不顺势留在王府中?你这样……”让她怎么走。话没出口,行云拍了拍沈璃的脑袋:
    “别吵了,睿王大方,给了我一些银钱,今天去买肉吃吧。”
    沈璃嘴角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罢了,看在这么多天相处的情况下,就再护他几天吧。


【第十章】

    熏香袅袅,窗户掩得死紧,墙壁四周都贴上了辟邪的符纸。皇太子坐在檀木桌后,神色冰冷:“睿王府,他们倒是会找地方。”青玉佛珠被狠狠拍在桌上,震得瓷杯一颤,水纹震动,跪于桌前的黑衣杀手静默无言,“这下,我可是更留不得他们了。苻生!和尚和那几个方外术士在哪儿?”
    “回太子,已在门外候着了。”
    皇太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哼,好,我倒看看,那妖孽还有什么能耐。”
    小院中的葡萄叶随风而舞,沈璃望着叶子觉着自己约莫是吃不到它结的果了,行云做的东西那么好吃,他种的果树结的果子应该也很甜吧。她决心自己一定要在三天之内走掉,不管行云这里到时候变成什么样子,她也不能再留下去了,到时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皇太子的威胁尚能对在睿王府避开,但是魔界的威胁……哪是一个凡人应付得了的。
    “嘭咚”一声响,沈璃探脑袋往前院一望,见行云的正在费力的搬动院中的石头,汗水在他脸上淌下,他像是在计算着什么一般,嘴唇轻动,念念有词。鲜少见到他如此认真的表情,沈璃不由一时看呆了去,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若是没有那纸婚约就好了。
    若是没有那婚约,她就不用逃婚,也不用这么着急着离开,她就可以……
    可以……
    什么?
    沈璃恍然回神,被自己突然蹿出的念头惊得忘了眨眼。她心里到底在期盼些什么啊……
    “沈璃。”一声呼唤自前院传来,打断了沈璃的思绪,她甩开脑海里纷杂的情绪往前院走去。
    前院之前零星散乱放着的石头都已经被重新排列过,行云站在大水缸前对沈璃招了招手:“咱们一起来抬一下这水缸。”沈璃一撇嘴,走过去,单手将半人高的水缸一拎,问道:“放哪儿?”
    “那边墙角。”行云一指,看着沈璃轻而易举的把水缸拎了过去,他道,“屋里的阵我改成了极凶之阵,特别是到晚上,这阵由其厉害,你记住别到前院来,要出门也得和我一起出去。”
    沈璃知道行云在这方面有点本事,但却始终觉得他一个凡人凝聚日月精华的阵摆得好,却不一定能摆出什么凶阵来,再是凶煞的阵,还能凶得过她这魔界一霸?是以她只将行云这话当耳旁风听了听,半点没放在心上,反而转了话题问道:“怎么突然改了阵?”
    行云一笑:“可不是为了你我,能睡个好觉么。”
    像是故意要和行云的话作对似的,至夜,万家灯火熄灭之时,小院外忽的响起此起彼伏的念经声,行云在里屋用被子捂住耳朵叹息:“没料到竟来如此拙劣的一手。实在是我太高估皇太子了。”他这里没念叨完,在隐隐约约钻进耳朵里的念经声中,忽来一声清脆的响动。行云立即翻身而起,抓了床头的衣裳随手一披便走进厅里。
    沈璃变成人后便一直睡在厅里用条凳临时搭成的床上,夜夜他起来喝水都能看见她稳稳的躺在细窄的条凳上,望他一眼,又继续睡觉,是生性警惕,也是对他的放心。
    而今天沈璃已没有躺在条凳上。行云心道不好,忙走到厅门口往院里一望,已有五个人在凶阵中倒下,除了三名黑衣人,竟还有两名道士打扮的人,他们皆面无人色的在地上虚弱喘息,而这院中唯有一人挺直背脊向山峰一样矗立在小院之中,这个叫沈璃的姑娘,好像从来不曾弯下她的膝盖和背脊,要强得几乎让人无奈。
    便在行云叹息的时间,沈璃紧闭的双眼中忽然留下两道血痕,触目惊心,偏生她拳头仍旧握得死紧,连唇角也不曾有一分的颤动。行云知道这阵并不会伤人性命,它只是会触动人心深处的恐惧,击碎,让人倒下。但若像沈璃这样死撑,阵中力量便会越发强盛,行云没想过会有人在这种凶阵中硬撑这么久,这样下去,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像是再也无法看下去了一般,行云竟是没按捺得住心里的冲动,一步踏入前院,迈入他亲手布下的凶阵之中。
    这一瞬间,他看见沈璃忽然七窍流血,紧握的掌心倏地松开,身影慢慢倒下。行云一闭眼,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迈步向前,等他再睁眼时,刚才那些画面便如同是做了个梦一样,不复存在,沈璃仍旧握着拳头站在那里,脸上也只有两道血痕。
    没有行云那般定力,沈璃的世界都在倾塌,魔界的子民尽数消失于赤红的熔岩之中,那些骁勇善战的士兵向她伸出求救的手,而她却被束缚着无法动作,巍峨的魔宫化为尘土,她为魔君的生死而担心,恍然回头,却见一袭黑袍的魔君将她双手缚住,声色冰冷:“这本就是个不该存在的地方。你们也不该……”心头一空,沈璃还没来得及开口,忽见魔君忽然张开了嘴,一口咬在她脖子上,撕下她的皮肉,要将她活活吃掉!
    不……
    “沈璃。”一声轻浅的呼唤仿似自极远处飘来,却定格了所有画面,“醒过来。”
    谁在叫她……
    眼睛一痛,一张莫名熟悉的脸庞闯入视线之中:“都是假的,没事了。”
    那些赤红纷乱的场面都渐渐褪色,双手不再被束缚着,沈璃看着那人周围的场景慢慢变得真实,还是那个小院,院外有念经的声音,行云正用手撑开她的眼皮,“呼”的往里面吹了口气,又道:“快醒来。”
    眼睛被吹得干涩不已,沈璃忍耐的闭上眼。行云却道她未醒,又强行扳开她的眼皮,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吹,沈璃扭过头,躲开:“别吹了。”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快瞎了。”
    行云笑道:“这不先帮你把恶梦吹跑了么。”他将沈璃另一只手一拽,“总之,先离开这个凶阵吧。”
    沈璃被他牵着走,看着自己手背上印下来的血痕,她失神的怔了一会儿,这个凶阵,当真如此厉害么……她抬头望着行云的背影,失神间问道:“因为是布阵者,所以凶阵不会伤害你吗?”
    “不会?这不过是个阵法,它怎么会认人呢。”行云声音淡淡的,“不过是心无所惧,让这阵无隙可乘罢了。”
    心无所惧……沈璃沉默,心无所惧又何尝不是心无所念呢。行云此人,实在太过寡淡。不过……沈璃垂眸,目光落在相握的手上,这人,也莫名的让人觉得安心呢。
    行云一言不发的拉着沈璃走进厅里,他只字不提刚才踏入阵时那一瞬间看到的画面。
    “这些人怎么办?”沈璃指着地上躺着的几人。
    “等天亮之后把他们拖出去便可。”
    “外面念经的和尚呢?”
    行云沉吟,忽然之间念经的声音一停,“都是群废物!”外面一名青年的声音尤为突出,他冷声下令道:“直接给我烧了。”紧接着一只燃烧着的箭猛的自屋外射进来,扎在屋檐上,木制的屋顶没一会儿便跟着燃了起来,像是触动了机关一般,无数的箭从外面射进屋来。
    沈璃皱眉:“他们自己的人都还没出去,便想着放火么!”
    行云没有应声,扭头往后院一看,那处也是一片火光。葡萄架烧得微微倾斜,屋内凶阵的气息渐渐减弱。他在这小院里的每一样物体皆是阵中的一部分,彼此息息相关,一物受损必会牵连整个阵法。行云见此境况,眉宇间却没有愁色,反而笑道:“这么多年,我倒是把人心想得太好了一些。”
    他这小院左右都连着邻里,若此处烧了起来,必会殃及旁人,他本以为皇太子要对付只会对付他一人,但却没想,王公贵族竟把把百姓的命看得如此轻贱。
    “是我考虑不周全,害了旁人。”
    沈璃瞥了他一眼:“你也会愧疚?”
    行云浅笑不语,只是唇角的弧度却有些牵强。沈璃挪开目光,胡乱将脸上的血痕一抹,迈开两步,声色微沉:“最后帮你一次,今天这院落烧了,明天你便去睿王府吧,我也该走了。”
    她第一次把离开的话出口,行云一愣,只见她手一挥,银白的光华在她手中凝聚,不过一瞬,一杆红缨银枪蓦地出现在她手中,枪上森森寒气逼人,印着火光,在沈璃手中一转,流转出了一丝锋利的杀气。
    沈璃脚下用力,径直撞破屋顶跃上空中,手中银枪在空中划出四条痕迹,她一声低喝,四道银光如章印下,行云的小院四周院墙轰然坍塌,与周围的房子隔开了两尺来宽的距离。今夜无风,这里的火燃不到别人家去了。
    沈璃身形一闪,落在院中,此时没了院墙的阻隔,她清清楚楚看见了外面的人,数十名侍卫,握着弓箭,颤抖着往后退却,唯有一名青年站在人群之外,冷眼将她盯着。
    沈璃毫不客气把地上晕倒的五人尽数踢出去,让侍卫们接了个满怀:“本王今日不想见血。都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