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9-19

琰汜: 狼邪 61-完

61.

绕过他直直往牢门走去,他很痛,哪里都痛,手指,胸口,心不知为何很想立刻回太清观,下山这么久了,师父会惦念的,云清也该惹了不少祸,他应该在那里的,不问俗事潜心道学。可是

走到石牢门口,他停了下来,略微回头,"不管你的目的为何,君房还是要感谢你,只是你说得对,世间情长最为纠葛,君房是真的体会不来但我也未曾恨过你,也从未悔过季公子,狼"

有水汽蒙住了视线,而后抑制不住的炙热滚烫的液体自眼眶涌了出来,在脸上湮开道道冰冷的濡湿,风一吹,冷彻心扉。

"后、会、无、期!"他冷声说道。

狼一惊,蓦得转身,只看见那个人垂着双手缓缓往山下走去的背影,那样纤瘦单薄却依然清冷自傲宛若修竹,便见他越行越远最后消失在夜色里。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方才一瞬似乎就要想起来,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扶着牢门痴痴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轻声念叨着他最后一句话,"后会无期后会无期"低沉而伤感的声音回荡在石室里,一遍又一遍,循而往复,久久不停

***

山路崎岖,张君房摇摇晃晃有些漫无目的的一路往下走着。

树林间呼啸过一阵阴风,发出尖利的声响,他停了下来,抬头,朗月当空,然一丝乌云遮去了皎洁如水的光芒,周围阴寒之气徒然而增。

季公子可有听说遭百鬼噬身还能生还者?

你怎的一下笨起来了?道家,讲究炉鼎。所谓炉鼎,就是肉身。肉身一毁,炉鼎难存,就算脱了凡胎已经成仙,也恐难受得住那般折磨

他的嘴角不觉漾开一抹笑,有些释然,又有些哀凄,自言自语道,"六月初五,天降劫数,百鬼噬身,万死而"

难得一生!

这就是他的天劫,躲不过,也逃不掉

张君房我诅咒你我用这数万人的鲜血诅咒你

你生必被至亲所弃,死必为厉鬼所噬,尸骨尽毁,不得善终,魂魄无依,永世不能超生!

没想到大师兄死前所说的话倒是真的应了。

"生必备至亲所弃,死必为厉鬼所噬"抬起手臂看了看残畸不堪的双手。

就算紫魂珠没有被毁,而自己法力被封,双手已废,想是也捱不过这一劫的

狼,你族人的命,我来还,自此各不相欠

周围枝丛耸动,鬼魅般的影子穿梭其中,来自修罗地狱的魑魅魍魉,狞笑着聚拢过来。

他望了眼四周,而后笑对苍天,缓缓闭眼。

"愿来生,只做天上闲云,水里游鱼,随风随性"

乌云蔽月,暗无星光,一时之间竟难分天地,接着一声凄厉的锐呼划破黑暗,几股阴风向他袭去

愿来生,只做天上闲云,水里游鱼,随风随性

再不为情所伤!



62.

天庆六年春,辽再犯周境,周镇远将军杨义率兵三十万镇守云州。

时两兵相接,战火正酣,忽然敌方阵式骤变,先行自乱阵脚。

见状,杨义率其猛将一鼓作气攻入阵中,便见血肉横飞,杀得酣畅淋漓。杀入敌军阵中才发现敌人后方为群狼所袭,群狼皆是一色的白毛,如雪幻化,而那个立于高岭之巅含笑自若指挥狼群之人,锦衣白袍,一头银发发丝飘逸,一双绯眸眸色如火。

"怀措!"杨义一眼便认了出来,随即回身对将士们道,"天降神兵助我大周,男儿们岂可输之于人?!"

一时群雄激昂士气澎湃,众将士手执兵刃口里喊着"大周威武!"直将蛮夷杀得片甲不留。

大退敌军便是要庆贺一番,周军驻营外的山崖上,两道人影倏悠一闪。

"人间之事与你无关,你来凑什么热闹?"杨义抱着酒坛子扬了扬眉。

对方嘴角微抿,浅然而笑,"怎么说北原也是我的地儿,你们在这里打啊杀的倒是扰了我的清静。"

杨义照他肩上重重地打了下,"你这个兄弟我没白认,谢了!"

狼但笑却不多话,执着酒盅盯着杯子里的液体眼神发愣,良久听得杨义那边一声长叹,回过头去看他。只见杨义方才还兴致很足,说要一醉方休,这会却是抱着酒坛望天叹息,一代勇将的脸上竟然露出些许女儿家家的伤感,他黯然道,"想三年前,君房和你,我们三个人在这里醉酒飞觞、吟诗耍剑,该是怎样的畅快不羁然明月依旧,酒香醇浓,一切都如三年前那夜,你在,我也在,唯独缺了君房"

蓦得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心里恍然了一下,不禁感慨,自雪山上那晚,他削瘦单薄的身影从自己视线里消失之后,一晃眼竟有三年了

不知那之后他怎样了

于是忍不住脱口,"君房他后来如何?"

听到他这么问,杨义看着他的表情有些莫名,随即疑惑且不十分确定地问他,"你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么?"话出口的同时,一阵百感交集涌了上来。他当然知道,君房被他封了法力又废了双手,但他仍是装作不知,"君房他发生了什么事?"

杨义看了看他,然后叹气,"也是,你后来回北原了,不知道也很正常。"转过头去抱着酒坛望向天际,声音很低很低,"君房他"

"死了。"

最后两个字,轻得不能再轻,他还没有听清楚就忽得从耳边滑过,消散在夜色苍茫里。他一下紧张起来,猛地抓住杨义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杨义拍了拍他的手而后将他的手从他的肩上挪了下来,似有安慰道,"你对君房情深意切是不该让你知道,但是现在既然已经说出来了,我便也不瞒你,你不要太难过了"

"君房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手里的酒盅啪得一声在地上四分五裂,狼摇了摇头不肯相信,"怎么会怎么可能?"

"我以为你知道的真是不应该告诉你。"杨义复又叹了一声,而后语气平静缓缓而道。

"三年前你和君房到达这里不久我就收到了宰相大人遣人送来的信笺,信里吩咐我无论战事如何,有没有办法退敌,都务必要让君房赶在六月初五之前回去。我出于好奇后来就去问了君房,原来六月初五是他的生辰,算命先生和他师父都说他二十三岁生辰之日命里有一天劫,所以他师父叮嘱过他在这日无论如何也要留在太清观里,以便合众人之力助他渡劫。"

杨义停了一下,拎起酒坛狠狠灌了一口才接着道,"你回北原之后他也急匆匆地走了我是后来到太清观去找他时才听他师父说的,听说那劫叫什么百鬼噬身,厉害非常,只是君房后来根本没有回去,等到他们找到他时"

杨义后面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进去了,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

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胸口仿佛被人重锤了一下,紧接着气血倒涌一口腥甜窜上喉口,杨义见他一脸异状连站都站不稳忙伸手去扶他,"怀措,你不要太难过了"

狼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然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惊异地抬头,"你刚才叫我什么?"

"怀措啊!"杨义笑了笑,"你就是我认识的怀措!不管你是现在这模样,还是季怀措的模样,在杨义心里你就是怀措!"

一句话,直刺心伤!

季公子,狼后会无期!

你那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死了,对不对?

而我就眼睁睁的看你去送死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天劫在身?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被百鬼咬噬?为什么?

只觉得,心如碎裂一般的疼。

后会无期后会无期

"不——!"



63.

风,撕裂了记忆,将所有的坚持都击得粉碎。

相隔万里便是生死永别,而那个清尘迥然的身影,已归去

狼旋身落在太清观外,还顾不得喘上一口气便一脚蹬开紧闭的大门冲了进去。

"来者何人?胆敢闯我太清静地!"

几名小道执着剑将不速之客拦了下来,待到看清来人样貌皆是惊愣了一下。狼朝四周望了一圈,而后开口,"我要见你们掌门!"

拦住他的小道士里有一人上前嗤道,"大胆妖孽,掌门岂是你随意见得!"

狼只觉说话之人眼熟无比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见他们执拗着不肯放行便打算硬闯,而就在此时,一个清冷平淡的声音从他身后飘了过来。

"云清!"

云清?

狼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眉目清朗的小道士,才想起是张君房身边那个梳两团髻的小道童。

"你们休得无理,此人是统领北原狼族的狼王殿下。"

那个清冷平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又响了起来,狼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重重得揪了一下,有些欣然又有些犹豫地回过身来,然眼前却不是他要见的人。

这个人他认识,是张君房的大徒弟玄龄。

"狼王是想要见掌门?"玄龄说着抖了下手里的拂尘,作了个请的动作,"请随我来。"

狼想了想,跟了上去,"其实我是来看你们的师父的。"

玄龄回过头来,嘴角浅浅一弯,语气表情像极了张君房,"师父即是掌门,掌门也是师父。玄龄现在就是要带狼王去见师父。"

狼心里一个怔愣,杨义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张君房已经死了,故去的人还要怎么当掌门?

难道?

跟着玄龄穿过整个道观来到后山,山上蒲公英开得正好,白蒙蒙的一片,风一吹,花絮散飞,漫舞浅扬如雪似云于是,那些曾经过往的记忆潮水一般纷涌而至,然后又随着花散飘香,越逝越远。

玄龄带着他沿着后山的小径一直往下走,山脚下有一汪深潭,潭水碧清,却深不见底,旁边有一路石阶通往地下,石阶很窄仅能容一人之身,狼跟着他又走了许久,几乎感觉是走到了那深潭底下。直到眼前出现一个石洞,玄龄才停了下来。

"师父三年前身受天劫惨遭百鬼噬身还请狼王殿下有心理准备。"

狼看了玄龄一眼,对方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进去,于是狼便挪了步子往石洞内走,才进到门口便觉一阵寒气侵骨,这里竟不比北原那终年冰封的地方暖和多少。走到石洞深处,发现那里有一寒潭,潭面被冰封住,周围岩壁也是被厚实的冰所覆盖,整个石洞晶莹通透,冰雾氤氲,俨然仙境一般,然后他看见

寒潭之上用冰砌了个冰棺,里面有人躺着,隐隐透出身上着的绛红色。

"君房!"

狼箭步冲了上去,手刚攀上冰棺又像被烫了一般缩了回来,随即捂住嘴摇了摇头,绯色的眸子越瞪越大,不敢置信地看着躺在冰棺里的人,确切的说,只能算是勉强还辩得出原来样貌的残缺不堪的尸体!

不,这不是!这绝对不是他的君房!

那个人那个人清俊淡雅秀骨天成,一低眉,一颦首,飘逸若仙怎么会,怎么会是眼前这幅样子?!

狼向后退了几步,眼睛一瞥看见了他交握在身前的手,畸形歪曲的手指白骨隐显,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双手曾经纤指葱白,腻玉雕琢似的。

"当年师父受宰相之请前往北疆助大周破阵,但是直到六月初时都未见师父返回。于是师兄弟们下山分头去寻,最后在北原发现了师父残缺的尸身----当时师父被人封了法力,废去双手,一直带在身上的紫魂珠也不见了踪影,想是根本无力反抗任凭百鬼啃啮直至气绝"玄龄站在一旁低声说道。

狼颤巍巍地伸手过去,想执起他的手,却又怕本已残破不堪的尸身毁坏的更加厉害,小心翼翼地碰上去而后轻抚而过。指下冰一样的触感,让他禁不住颤了一颤。

君房,我虽怨你杀我族人,但是你会有今天这样都是我!一切的错都是因我而起!是我骗了你又伤了你,是我封了你的法力废了你的双手,还毁了紫魂珠

一定很痛苦对不对?

狼看了看他的脸,虽是伤痕累累却犹是清静自若,宁静而祥和,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还是记忆里的那张清冷素颜,他未曾忘却过,也从未想要去遗忘,只有他自己明白,思念如荼,无时无刻不烧灼着他

这三年里,他疯了一样的收集雪莲,挑最好的尚未开苞的细细收起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用,只想着有人会用到的,总会用到的。那人遗落的道服被他整日攒在手里早已摩挲地褪了色,但是他却把它当宝贝一样收着,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淡然悠远的沁香,仿佛他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玄龄走过去拽着狼的衣袖轻轻将他的手执开,狼的脸上霎时涌现不解的怒意,玄龄略有歉意的微微颔首,"玄龄失礼了,只是太师父好不容易才用这千年寒冰保住了师父的尸身,您手指上的温度会加速尸身腐化的。"

狼越发的不解,玄龄解释道,"师父肉身虽亡,但不知为何,三魂六魄被封于体内无法超度,若是这尸身不保,师父的魂魄便会无所寄依魂游在三界外,永世都无法遁入轮回。"



64.

双手扶着冰棺的边缘愣愣地看着静躺在里面的人。

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了,都是这样守在一睡不醒的那人旁边等着他醒来,等着那双秋水澄澈星眸微眨,而后晨曦破晓,天地间遽然清明。

似已忘记了手下的是千年寒冰,寒气浸骨能冻伤肺腑,又或者此刻他已经感受不到了其它地方的疼痛,唯独心里,如万物覆灭,所有以北原狼王这一身份构筑起来的坚持和原则,崩溃,塌陷,灰飞烟灭就连悔意和愧责都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不"他低声轻喃,手指紧紧扣着冰面,指下传来咔嚓咔嚓龟裂的声音,"我为什么要丢下你为什么要怨你归根结底错都在我!都是我!"狼扶着冰棺身体一点一点往下滑,最后跪在了地上用头不停地去撞冰棺,"为什么我为什么要作这么残忍的事情!"

血顺着冰棺光滑剔透的表面淌了下来,然后被寒气冻结成冰,道道嫣红绽放如花。

往昔往事,纷涌交织。

想起在后山上的初见,那一个明净濯然宛若仙童玉子的少年,暖暖一笑,如山清,又水澈;想起后院那棵榕树,他抱起十二岁的他让他把麻雀送回窝,十年后,千里之外的云州,他也做了同样的事,将二十二岁的他抱在怀里,那时候想,不放手,永远都不放手了

想起云州那晚,春风绮阁轻纱帐暖,夜月高楼合卺之仪,他的清铅素颜,流泻在唇上的魅惑,漫长夜里的肆意挥纵,滟滟目光的宛转,凝眸一瞬,把所有的情潮都化成了清越的鹤唳,展翅飞

那是他在心里记了十年的人,不惜以命相交也要守护的人,爱到只敢以他人之貌来表白的人若是自己没有骗他,若是自己不是那么心急地取回紫魂珠,若是自己在他刚寻到雪山之时就出面见他,若是在禁地不是那般冲动,若是

一步错,步步错!仅仅一念之差,伤了,丢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说,张真人,这符上不举二字是为何意?""是希望附于季公子身上的秽浊之气、邪佞之,不动、不升,此为不举之用途。"——

"听说塞外美女高窕挺拔、热情奔放,怀措早就想见识一下了。""那季公子何不遁风?也好免受这马匹颠簸之苦。"——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方才在山崖之上,我们三人执手相握,难不成也是要白头偕老之意?"——

"君房,若是一日,我将你拉下俗世,和你共度情殇你会否恨我?会否后悔?""不会君房绝不后悔!"——

"知道么?冬雪初融,映山红开,一团团一簇簇,火红火红的,在青山绿树残雪皑皑间云蒸霞蔚,煞是好看""待退了辽军,不知季公子可否赏脸,策马逐风,陪君房一同领略此番美景?"

头抵着冰棺,似想起来什么,狼一下起身扑了过去,对着冰棺里那个双眼紧阖的人,声音颤抖道,"冬雪初融,映山红开,一团团一簇簇,火红火红的,在青山绿树残雪皑皑间云蒸霞蔚,煞是好看君房辽军已经退了,我带你去看映山红君房?"忘记了玄龄的劝告,狼伸手过去轻轻抚了抚他的脸,"你还是不肯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可以去问杨义,是我率着族人和他一起退的敌他还在山崖上等你回去喝酒耍剑君房君房!"

狼低吼一声将冰棺里的人重重地搂进了怀里,再也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苍天!神佛!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把所有的罪都归给我,你把所有的劫都降到我身上,你让他醒过来!你让他睁开眼!"

"狼王,请不要"玄龄正要上前劝说,却被身后不知何时走进来的太师父给阻止了。

怀里的人冰冷得就好像这周围的千年寒冰一样,上一次他就是用这招骗的他,让他在雪地里抱着他的人偶差点疯狂,而这一次,他确确实实将所有噩梦都变作了现实。

嘴唇抵在他冰冷的脸颊边,仿佛低声私语,"我知道你恨我骗你,我知道你当我是为了紫魂珠才扮作成季怀措呆在你身边,但是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心里有多苦?我是想过嫁祸给季怀措,但是我也有私心的想你清心寡不黯世事,想你一定不会对妖动情,所以才想以人的身份接近你"

是我诱你入凡尘又将你弃下,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发现真相,我以为就此就能斩断情愫,爱也好,恨也好,都留给了季怀措。从未奢望过你的心里能有狼,也从未奢望你能对狼展开心怀,只要我知道那一晚爱你的人,和你共陷情的人是我,就够了。

流年似水,红尘幻梦,此情,彼劫,付之一笑,各自两清。

那个晚上,银月如镜,扬星如秘,他听见他在身后说,后、会、无、期!

共你双飞,终究此情已惘然。



65.

"君房你的情,我受之不起!受之有愧!"

灼热的泪水滴落在他毫无血色冰冷的脸上,白雾氤氲,冻结成晶莹剔透的冰粒

因为狼身上的体温,张君房的尸身渐渐消散犹如冰雪融化。

"太师父,你看师父的尸身"玄龄有些担忧地转向太师父云溪子。

云溪子点点头,手里拂尘一振,便见冰雾腾起,烈风急遽,一下隔开了狼和张君房。狼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缓起身转向云溪子。

"狼王殿下和君房徒儿交情非般,前来悼念不足为怪,只是当年玄龄他们找到君房徒儿时,是在北原"云溪子停了下来,眼神凛冽地看着狼。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狼开口道。

"狼王和徒儿的死有没有关系?"云溪子直截了当质问他。

狼回身看了眼张君房,而后沉了口气,"有,是我封了他的法力,废了他的双手"

听闻,玄龄一扫之前的清冷,脸上布满愠色,拂尘指着狼,"妖孽!我要替我师父报仇!"正要一掌拍过去,被云溪子一把拉住,"你这冲动的性格就跟你师父一个样"玄龄哽了一下,莘莘地退到一边,"是徒孙冲动徒孙只是"云溪子摆手示意他不要插嘴,然后上前两步。

"老道和狼王认识的时日也不算短,当年狼王在太清观养伤的时候对君房徒儿宠爱有加,连老道和几位师弟都自叹不如,不知狼王为何如此待他?"

狼抿了下嘴角,"君房他杀了我的族人"

云溪子一脸了然,"戾气太盛,冲动妄为,是他死有余辜。"转身对玄龄道,"我们一心要为他渡劫,他却去惹这等祸事!撤了冰洞,这孽徒的尸身也不用替他存了,就让他去当孤魂野鬼罢。"

"不!"狼护住冰棺,否认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本来应该只取回紫魂珠就好了为什么我偏偏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私心,我想要他,想要和他一起体味人世情长,想要和他一起共度情殇但是真的等到他动情了,我却没有勇气去承担自己所做的一切!"

所以我逃了,带着紫魂珠逃得远远的

云溪子叹了一声,想他的徒儿一向清心寡远离俗世,竟也有为了情而失了分寸的一天,难道这就是天意?"君房的性子我了解,你这样做只会让他钻牛角尖,他定是以为你是为了紫魂珠为博取他的信任所以才接近于他,继而又骗他动情毁了情修"

狼沉默着没有回他,良久才开口,"云溪子师父,紫青二珠确为北原狼族之物,为何你们的祖师爷要夺紫魂珠?夺走之后也只是供着,他究竟意何为?"

云溪子捋了下胡子,道,"曾有仙君托梦于祖师爷,称百年之后有天界上仙将仙胎托世落入凡间受劫,届时将会现身于太清观,望太清众人能助他渡劫。"

狼不解道,"那这个又和紫魂珠有什么关系?"

"祖师爷的梦中,那位将要转世的仙君手里正执着紫魂珠,祖师爷便以为紫魂珠是这位仙君的东西,故而才会冒犯北原禁地祖师爷取走紫魂珠就是为了给那位仙君助他渡劫。"

狼眸子黯然视线直直地落在身前地上,而后低低地笑了起来,转向冰棺,看着张君房的尸身眼神里漾满宠溺,"你说你做神仙多好,站在那么高的地方看风景,还不用生病吃药,你却偏偏要跑来人间受劫受劫就受劫吧,还要连累这么多人陪着你团团转,你说你什么时候能让人省点心?"说着从怀里掏出青魂珠,捏在手里看了看,续道,"回去以后给我念个百八十遍的往生咒替我那些族人超度,否则"

为了助你渡劫,阴差阳错又千回百转,我的族人,你的大师兄已经无可挽回,总不能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但也亏了这劫,才能让我认识你

你说你没有名字,那我叫你狼可以么?

不回答就是默许了哦!我叫君房,你要记住了,君子的君,角、亢、氐、房、心、尾、箕里的房,君——房!

狼将青魂珠放在他额上,而后手指抵着青魂珠,"君房,我助你渡劫!"



66.

"都道紫魂催法,故而千百年来觊觎紫魂珠的人远胜于青魂珠,然他们不知,紫青二珠中,真正厉害的却是这青魂珠"狼低沉而柔和的声音在不大的石洞内悠悠地回转。

"当日用青魂珠将你的法力封住,以至到现在你的三魂六魄还没有散去"

也许是上苍给我们的最后一个澄清了结的机会,我们相隔了太多的错误,纵使心意相通,到最后仍是免不了陌路相向。而现在也知道了,你是仙君托世终究要重返上界,而我是妖,就算潜心修炼飞升成仙,那又如何?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或许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爱上你

"云溪子师父,请念回度重生咒。"

"好。"云溪子将拂尘往胳膊上一靠,手掐符印,口中念咒,同时狼也催动了青魂珠。

便见一缕绿光绕着那珠子转了一圈带起青魂珠自身的光芒,流泻在冰洞内,因着晶莹剔透的冰柱的反射,整个冰洞内登时华光溢彩、万象倾城。

青魂珠的绿芒将狼和张君房笼罩其中,有什么,荧光熠熠,如碎石沙金,自狼抵着青魂珠的指尖缓缓倾泻,经过青魂珠又如月华铺洒,自张君房的眉心流淌而开。

君房,前尘过往,尽如云烟,我的族人不可能复生,你也用自己的性命来抵还,究竟谁还欠着谁,我们纠葛的这么深或许几生几世也算不清狼目光沉柔地看着张君房,在心里对自己说,好好看一眼,最后一眼

以我千年修为,重塑你一身仙骨,助你渡劫超脱轮回,纵使魂飞,魄散!

青魂珠似乎承受不起他的千年道行,很轻很脆的一声响,从中间嘣开一条缝,而后四分五裂,化作了灰,散作了尘,一如他们逝去再无法挽回的岁月。

君房,日后看到太清观的后山,那棵树,树上的麻雀窝,北原的冰天雪地你会想起我么?你会想起那些曾经过往的时光么?

想是永远也听不到他的回答的,青魂珠完全消失的瞬间,一道光华掠过张君房全身,光芒所过之处他残破不堪的尸身便恢复如初,而同一时刻有一团金光从碎裂的青魂珠内飘了出来,悠然而升,触到狼的指尖,倏忽一下便消失了。

一瞬间,有很多画面从眼前掠过,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仿佛是尘封了许久的往事。

那是自己的记忆?只是为何自己的记忆会被封在青魂珠内?

拢过张君房全身的光华退去后,便见他的眉心隐隐浮现出一朵绛红色的火云,狼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而后回忆如潮,汹涌袭来!

我是北斗丹元廉贞星君,天庭派我下界伏魔,我想向北原狼族借紫魂珠一用。

风、邪?好名字!那你就是下一任的狼王?

做神仙有什么好?凡尘俗世有情有爱有生死别离,那样才不枉一生。

邪后会无期!

光芒中,狼嘴角微微一弧,一个名字淡无缥缈地逸了出来,"玉衡"

难怪第一次见到张君房时便觉得亲切万分,原来是你,玉衡是你封了我的记忆?为什么?难道以为这样我就能忘了你?

那个天庭派来的仙君,清雅飘逸宛若青莲,第一眼见到时目光就再没有离开过。原来彼此的羁绊从那时就已经埋下了,只是你我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而这一次,真的不会再相见了。

自手指,一点一点破碎消散,碎屑如沙,莹如星辰,于是整个石洞内宛如流火飞金,待到光华隐却,石洞内再不见了狼的身影。

躺在冰棺里的人,羽睫颤了颤,而后眼眸缓缓睁开,仿佛刚刚脱出水面的莲,在灰紫色薄雾的萦绕下淡淡绽开,清濯澄澈,纤尘不染。

眨了眨眼,似乎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太师父,你看是师父活过来了!"

玄龄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他有些纳闷,自己死了么?

也许是死过了一次。

张君房撑坐了起来,神色清冷而平静,眉心那朵赤色的火云在他白皙如雪的肌肤映衬下,好像真的燃烧着一般。

他没有马上开口,只是抬起紧握着的右手,缓缓摊开掌心

一缕精魂,自掌心冉冉而升,拖出长长的宛若流萤一样的金色滞影,好像有所眷恋的在空中旋了几圈,最后在他的注视下消散在空气里。

三百年

结果还是这样的结局

"狼"

他轻逸出声,随之,一滴清泪落在了冰棺之上,珠玉溅雾,清脆如碎。



67.

紫微垣太虚宫

一人青衣素袍自云霭之上急急行来。

"做什么急急忙忙的?"

冷不防斜刺里一条腿伸出来,青衣男子避闪不及一个趔趄跌了个狗啃泥。摸着鼻子有些恼羞成怒地抬头,便见眼前一张俊朗隽秀眉角飞扬的笑脸,男子有些莘莘地把怒气往肚里一吞,然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袍子,"我听说小五回来了,所以就来看他"

伸脚绊他的男子收起一脸戏谑的表情,眼睛瞥了眼身后的丹元殿,长叹了一声,"人是回来,可是魂丢了!"

"啊?!"青衣男子惊讶了一声,随即一脸愁眉地转来转去,嘴里念念叨叨,"完了完了!就说百鬼噬身哪是那么轻易就能渡的。这可怎么办才好?本来回不了天庭永世做人也好,至少还是小五,现在要个空壳子有什么用?有没有什么办法?办法?"

那男子双臂抱在胸前悠悠然地看着他,凭他团团转恼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蓦得,他一捶掌好似灵光乍现,扑过去一把拽住那个男人的袖子,"天璇,要不我们回到小五受劫的前一天把他带回来,那样小五就还是完完整整原原本本的小五,你看这办法成不成?"

"你说呢?"巨门星君嘴角一弧,优雅而笑。

"我看成!""哎呀!"

一个爆栗在脑门炸开,青衣男子抱着脑袋连连痛呼,天璇甩了两下手,朝天庭顶上翻了个白眼,"我怎么有你这么没脑子的兄弟?偏偏这么没脑子的人还是司掌禄存!我那时候一定是鬼迷心窍了让你去托梦给清尘子,简直简直就是笨到人神共愤!"天璇一甩衣摆径直往丹元殿走去。"小五的魂还在他身体里,就是跟丢了魂没什么区别。"

禄存星君摸了摸被敲疼的脑袋,心里嘀咕,哪有人神共愤?就是你整天说我笨而已,凡人个个巴不得讨好我这个司掌禄存的仙君咧!

在天璇身后扮鬼脸,没想到他正好回身,见他额角青筋跳了两下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天玑只得乖乖赔笑走上前。

"我知道是我办事不力害了小五我这不反省了好久了么?"

透过丹元殿半掩着的大门,可以看见有个人静静地坐在廊下,一身素白长袍,宽腰大袖,脸颊旁的头发顺在脑后随意挽成个髻,髻上别了根再简单不过的象牙簪子,其余青丝如墨散洒于肩,素衣素颜,却是端的清澄淡雅、飘逸出尘。

天玑朝门里望了望,见天璇只站在那里不动便也没有进去,看了一阵,讷讷道,"渡了劫重返仙班明明应该高兴,为什么他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天璇回头瞥了他一眼,"这要问你了,当初托梦给清尘子的时候干嘛给他看小五在三界之争里和魔族对抗的画面?"

天玑一愣,随即不无委屈地申辩,"你不觉得小五用紫魂珠劈开天山的那一瞬特别帅特别有仙家风范?"一边说还一边比划,抬头正对上天璇几杀仙的眼神,吐了下舌头,噤声。

天璇叹了口气,手指摁了摁狂跳的太阳穴,想,总有一天要把这笨蛋一脚踹下界!

"你知不知道你"

正说着,丹元殿的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门里的人和门外的人都愣了下,然后面面相觑。

"二哥,三哥"张君房颔首礼了一下然后就像没看见他们一样绕开了就向外走去。

天璇一眼瞥见了他手上的剑,拦住他去路,"你要去哪里?"

张君房不答他,从他身边绕开径直往外走,天璇追了上去一把扯住他胳膊将他拽住,"你是不是要去轮回道?"见他撇着头不作声就知道自己一语道中,"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张君房将言而嗫嚅,而后缓缓抬头,"我不想欠他那么多,我要把命还给他!二哥你别拦我!"说着从天璇的手里挣脱开,正要迈步,又被天璇给拽住。

"你别傻了!!!"天璇抓着他的肩膀摇了摇,"北原狼王已经魂飞魄散了!你就算去了轮回道也没有用!他根本不在这世上了!"

张君房怔了一怔,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

"小五,这就是天意,你既然回来了就不要想这么多了。"天璇安抚道。

"不!"张君房猛然惊醒大声否定他,"我可以倒转时间阻止他这么做!我不要他的命!我不要欠他什么!"

"你疯够了没有?!"天璇吼了他一声,"你难道还想受一次天劫?"

张君房被他晃得有些晕,手指紧紧揪着天璇的袖子,"我宁愿受天劫,灰飞烟灭也比现在"后面的话还没出口,他眼睛一闭倒了下来,身后天玑龇牙咧嘴地甩着手,看来那一记手刀砍下来时力道还不轻。

"小五怎么会这样?"看着躺在榻上的人眉头紧蹙似被梦魇缠住一般,天玑有些疑惑。

天璇动作很轻地替张君房盖上毯子,伸手探了探他额头,而后回头对他道,"小五回来之后情绪就一直不很稳定。那日在太虚宫大殿上天枢大哥数落了他两句,没想到破天荒的平时最少言寡语的他居然出言顶撞大哥,大哥也是冲动之人,一气之下打了他一巴掌,结果到现在两个人还没说过话。"

两人走出了丹元殿,天玑小心翼翼地将大门带上,想想总觉不妥于是侧首看向天璇,天璇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一挥袖在丹元殿外设了道囚仙障,又在门上加了几道符。

"暂时先只能这样了"

天玑抱着手臂看着丹元殿,"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次回来你们说小五被派下界伏魔,然后又说他身负劫难转世为人,后来又这样,又那样"天玑不由得吐了口闷气,"你们不是最惯小五了么?怎么现在让他吃了那么多苦?"

天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来话长"



68.

云雾重绕,天阙巍峨,凌霄殿上一派肃穆庄严。

"魔族犯乱,已为祸凡界,吾等再不可坐视不理,众卿家可有对策。"玉帝端坐于金椅之上,目光扫了下站于大殿上众仙,突然眸子一凛,"怎不见廉贞星君?"

殿下有人站了出来,躬身一礼,"禀玉帝,听闻魔界妖佞作祟,紫微帝已经让玉衡带了几万天兵下界平乱。"说话的乃是北斗阳明贪狼星君天枢。

玉帝欣然微笑,点了点头,"好"然想了想又道,"这廉贞星君平日里寡言少语,素淡清冷,朕对他甚少了解,魔界势力不容小觑,单凭他一个不知能否对付,是否要多派些人下界协助于他?"

天枢笑言,"玉衡司掌官权,主天下杀事,自知身为杀星言行忌冲动狂暴,故而自小便刻意隐忍收敛性情才养成今日清冷之性,但不影响他的修为。"

"好,若是没有其它的事情,你们都可以退下了。"

众仙官、星君礼过之后便退出了凌霄殿。

此刻,北原雪山之上,一抹素淡身影驽风而行,自云霭深处穿了出来。

"风邪哥哥,你快看!"

风霄扯了扯他三哥的袖子指着天上,咧着嘴一脸的惊羡,"哇~~~"

风邪将小弟抱了起来让他看个清楚,手指不忘在他脑门上磕了一下,笑道,"你没见过三哥在天上飞么?这么大惊小怪!"

风霄揉着脑门,撅了撅嘴,"但是那个青衣服的哥哥飞起来比较像神仙!"

飞起来比较像神仙?

风邪牵了牵嘴角,眼皮突突的跳,有些不甘地问他,"那三哥御风而行的时候像什么?"

"像狼咯"风霄乖乖地答了,然后眯起眼露出一口白牙冲着风邪嘿嘿嘿的笑。风邪愣了一愣,心里暗暗磨牙,在风霄圆鼓鼓的小脸上掐了一下,"笨蛋!那不是好像,人家就是神仙!"

"哦~"风霄莘莘地应了,随即又发现了什么很稀奇的事情,"神仙哥哥掉下来了。"

嗯?

顺着风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那个仙君青衣素葛、袍袖翻飞,悠悠地落在自己面前

那人,从骨子里透着一股清冷淡雅之气,细眉飞扬,墨瞳幽深,眉心一朵赤色如霞的火云,一身不沾俗世烟火的仙气焕然,宛若莲华,清澈而明净。

风邪看着他竟看得失神,北原雪山终年冰封气候无常所以鲜少有人踏足,他一直以为这世上最洁净的莫过于北原纤尘不染的雪了,然这一刻,他觉得他以前想错了。

"我是北斗丹元廉贞星君,天庭派我下界伏魔,我想向北原狼族借紫魂珠一用。"他执着剑作了一礼,谦和而平淡。

还没学会收起尾巴和耳朵的风霄,抱着自己的尾巴满腹新奇地将眼前这个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回头,结果看见抱着自己的三哥杵在那里像丢了魂一样,伸手戳了戳他胸口,没反应,再戳,还是没反应,于是去拽他垂在肩上的头发。

"嘶!"风邪吃疼地吸了口冷气,不过这一疼倒是让他回过神来。风霄漾着一口甜糯的声音好心提醒,"三哥,你不要用这种看着猎物的眼神看人家神仙哥哥,会把别人吓走的。"

风邪脸上一热,知道自己失态了,恶狠狠地瞪了风霄一眼,然后抬头,正好看见他微微撇开头抿起嘴角淡淡的笑。

这一笑,如沐春风。

"小五自忖这一仗难打,便想起紫青二珠的传说,于是独自跑到北原雪山去向雪狼一族借神珠。"天璇执起茶杯用杯盖拨开茶叶,啜了一口,见天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放下茶杯,"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下一任的北原狼王。"

"那后来呢?"天玑追问道。

"后来?你不是知道的么?小五借到了紫魂珠,然后很帅很有仙家风范地把天山劈了开来将那些犯乱的魔族都囚在了天山下,然后就没了!"天璇耸肩,摊手。

天玑哼了一声,从凳子上起来,探过半个身子,"我问你的是小五和那个风什么的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平定魔族明明应该封赏,为什么他反而要被罚下界受天劫?"

天璇敛起眸子垂首,手拨弄着桌上茶杯,叹了口气之后才缓缓开口,"因为小五逆转时间触犯了天条。"

"什么?"天玑一激动碰翻了桌上的茶杯。

茶杯落地,一声清脆扎耳的碎响。



69.

"天山下有上古留下的镇魔图,可以伏群魔,不过要先把山劈开才行"

山风猎猎,掀起衣袍,身后厮杀声阵阵接近,玉衡神色凝重地望向面前直入云霄的山脉,紧了紧手里的剑,略有担忧的转身问身后那人,"紫魂珠真的能催法?"

风邪从枝丛的阴影里走出来,粉白的长袍上染了点点血迹,银色的发丝在脑后扎成了一束,风一吹便化做了一条银链,飒爽桀傲。

"我也只是听说过,并没有真正见识过。"走到他身边,手覆上他执剑的手,"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好了。"

"不用。"玉衡回绝得异常干脆,将手抽了出来,"这场三界之争和你们北原狼族毫无关系,魔族和天庭,无论哪一方胜了都影响不了你们的存在,风邪大人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魔族和天庭的这场战事我确实一点也不关心,而我从北原到这里"他停了一停,良久才轻声开口,"是为了你。"

自雪山上初识那一刻起,我便认定了你,今生今世无论用何种方法我也要把你留在我身边。

"玉衡也说了很多次,风邪大人的情谊,玉衡无法回应。"他依然冷淡的回绝了他。

那日,正要离开北原雪山,他追上来拦住他,说他喜欢他,于是一路从雪山跟过来,这场战事本来与他无关,但是为了他,他也几次浴血而战。

只是他乃天定的仙君,一出生便在了天庭,永远都在天庭,就算犯下重罪也是一道天雷直接灰飞,不似其它的仙君有被赶下界或是被罚入轮回的。

他说,做神仙好啊,神仙逍遥,我们修行千年也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飞升成仙?

他听后,有些无奈地笑,然后回道,等你做了神仙便不会这么说了。神仙无情无,没有俗事情爱,也不懂情长纠葛

我会让你懂的。他自信一笑。

"玉衡"

一声温淳的轻唤让他回过神来,他抬头看他眸子清澈如水。风邪弧了下嘴角,"你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

他想回他说不可能有机会,永远都不可能的。但是还未开口,天地间一阵剧烈的颤动,天上阴云聚拢,绵延着向天山压近。

"他们是想占了天山不让别人接近镇魔图!"

"看来是这样,再不动手也许就来不及了!"

风邪话音未落便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孤鸿绝影一掠而起,随即足踏风雷手执长剑朝着天山飞了过去。

"玉衡!"

风邪在身后大声唤他,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只想在魔族占了天山前要将山劈开,于是照着风邪教他的方法催动紫魂珠,而后执着剑挥了上去。

只闻天上震耳聋的一声轰鸣,随之一道亮光刺目,眼前发白,然后听见有人让他"小心"紧接着被人从身后护住,猛烈的撞击而后一起跌在了地上。

手触到温热粘腻的液体,玉衡一下惊醒过来,将压在身上的那个人推开来,入目的是迅速被染成了红色的长袍,风邪那张俊逸的脸全无了血色,捂着胸口表情看起来很痛苦。

"风邪?你怎么了?"

见清冷如他,一直都是平淡如水波澜不惊的样子,竟会露出紧张和担忧,风邪不觉笑了起来,颤颤地伸出手去抚上他的脸颊,"下次见面咳,咳给我给我一次机会可以么?"

玉衡愣了愣,然后有些茫然地点点头,于是风邪笑得更开心,嘴唇动了动说了什么却是再也发不出声音,抚着他脸颊的手,悄然滑落。

"风邪?!风邪!!"玉衡抓着他唤了几声,对方闭着眼嘴角微微弧着只是再也没有回答他。

天边惊雷阵阵,漆黑暗沉的云将天山完全笼罩住,阴风呼啸,霎时天地间风云纵变。

已经晚了?

玉衡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一手鲜红触目惊心,视线又落在了风邪脸上

天山被占,仅凭自己之力根本没办法闯进去,是要回天庭求援么?只是就算大哥二哥都来了,风邪终究还是

为何自己会觉得心痛?

回首看向天山,重重魔障包围,似嘲笑,似挑衅,但见天兵一个个倒下,玉衡心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早知如此,就应该

早知如此?

玉衡眼睛一亮,掏出紫魂珠捏在手里看了看,然后执剑起身面向天山。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是有紫魂珠在或许值得一搏,现在也就只有这个方法既能镇住魔族又能救活风邪。

默念咒,然后执剑指天,一声"乾坤逆转"响彻云霄,霎时疾风四起撼动天地,飞沙走石迷住了视野,玉衡勉强站稳,忽得一道身影从身旁掠过,仔细一看发现那人正是方才执着剑直冲天山的自己,而这时顶上一道天闪划过,又一道身影掠了出去。

"玉衡,小心!"

于是他看见风邪纵身追上自己从背后紧紧护住,而那道天闪

玉衡一跃而起,在那道天闪劈下来前挥剑而出,便见一道犀利的剑气挟着白光直飞天上,几乎瞬间,一声轰鸣炸响开来,接着山摇地裂,天山自中间裂开一条缝

所有的魔障妖云都被收进了天山之中,山体缓缓合拢不留一丝缝隙,玉衡看得愣了神,等反应过来时,四周已是一片肃清,熙风和暮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转身,那人静躺在地上,胸口微微起伏,他不觉欣然一笑走了过去。

"我虽然答应了你"他说着从他怀里掏出另一枚珠子,墨绿莹亮,催动青魂珠然后在他面前扫了一下,只见一团小小的金光自他头顶飘了出来,然后悠悠地被收进青魂珠内。"只是我们再不可能见面的。"玉衡看了看他,将紫青二珠放回他怀里,而后起身,跨步生风,纵云而去。

"邪后会无期!"



70.

太清观

堂上坐着刚接任掌门之位的年轻道士,第七十二代弟子玄龄的长徒弟——淳然。

"杨将军,太师父说他会亲自为你蘸坛祭剑的。"

堂下坐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约摸杖乡之年却依然神采矍铄,风清气朗,让人不禁想象当年他驰骋沙场挥剑退敌时该是怎样英勇神武。只是岁月如流,而今,大周的镇远将军也如同他父亲当年,铠甲已旧,战袍已干,不得不放下长剑远离沙场。

杨义脸上露出欣喜之色,"那再好不过的,先父解甲归田之时便是君房为其蘸坛祭剑,待到我时没想到还能由他来做,着实意义非凡,只是君房已返回仙班,能请得到他么?"

淳然颔首而笑,"不瞒将军,其实太师父一直都在太清观里,将军愿不愿意去见他一面。"

杨义拍案而起,朗声笑道,"好啊,我还真有点想他。"只是兴奋了一下子又开始犹豫,"他现在不是普通人,可以随便见么?"

淳然仍是笑,"除了师父师叔,太师父确实不见外人,若是杨将军觉得不妥,远远的看一眼想也是无妨的。"

"可以,那就站在远处,也算见过老朋友一面了。"

太清观百年依旧仍是原来样貌,唯独不同的是通往后山的小路加了道门,观内弟子若是未经允许而擅闯,将以门规处置且要被逐出山门。

能挑起人好奇心的门,严格到苛刻的戒律,于是便有人传说那里藏着至宝,也有人说那里镇了妖邪,只有玄龄、云清这一辈弟子以及太清观的掌门才知道,那里不过住了一个人,只是这人来路特殊。

"太师父就在那里。"

淳然手一指,杨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那棵已长成有铺天席地之气象的榕树下面,静静地站了一个人,青衣素葛,风华卓然,一如那年在周辽阵前见到时的模样,竟一丝都曾改变。

想起,那时候一起纵酒飞觞吟诗耍剑回首算算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自己即将走到人生的终点,而他依然还是二十二岁。杨义摇了摇头不禁轻叹了一声,"老了真的是老了见到他如此更觉自己老朽垂暮了。"

淳然道,"凡间一年,天上一日,人世情长、生老病死、亲情冷暖,这些都是太师父所不能体味的,故而杨将军不必太过伤感。"

听他这么说,杨义眉目舒展,有些释然,"你说得对,只是他为何一直待在这里?"

淳然回道,"太师父说他身上所负杀业太重,要将那些冤死的狼族魂灵都超度了,看着它们都转世重生,方才安心。"

杨义对他们之间的事知道得并不多,淳然这样说,他虽然不知其具体但也没有多问,叶落风声,一声狼嚎划破长空,然后见到一只灰毛银背的狼从远处跑来。

"咦,那只狼?"

"几年前冬天,太师父在后山林子发现了一只被猎户伤了腿脚的幼狼,于是就把它抱了回来。悉心照料之下伤很快就好了,但是那只幼狼没有离开一直跟着太师父"

狼,又跑去哪里疯了?罚你一个月不准吃荤的!

张君房斥责的声音随着风传了过来,那只狼似听懂了他的话,俯在他脚边摇着尾巴嘴里呜呜地乞求。

"淳然师父,我们走吧。"杨义说道。

"好。"

杨义转身,一笑释然,流年似水,经久别年,就让一切都留在记忆里好了,而他认识的张君房还在北原,静躺在那一片洁净无瑕的雪地里。

风带着几络发丝挂上他的脸颊,伸手捋下,眼睛瞥到有两个身影消失在远处,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却是嘴角一弧淡淡一笑,蹲下身手指轻抚那只狼背脊上的毛。

"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张君房淡声道,"到时候,我又该到哪里去?"

那只狼睁着剔透的眼睛看着他,用脑袋在他手臂上蹭了蹭,然后伸出舌头在他脸上了一下似以安慰,而张君房似乎正想着什么心事,被它一惊得回神,随即在他脑袋上拍了下,笑嗤道,"不准胡闹,本仙君岂是你随意碰得?"然,声音越说越小,手摸着那只狼的脑袋,眼神茫然地似又陷入了回忆里。

本仙君岂容你

身边扑通一声,那只狼一下兴奋起来,挣开他的手窜了过去,然后从草丛里叼起一只麻雀。张君房眼神一凛,声音平淡而严肃,"狼!忘记我说过什么了么?"

那只狼先前的兴奋顿时烟消云散,叼着麻雀莘莘地回到张君房身边,将吓走了半条命的麻雀放到张君房手里,而后眼巴巴地望着他。

张君房手托着麻雀在树下走了几步,看见枝杈上的窝,于是伸手将要把它放回去

我帮你!

低沉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宽大的手掌包裹着自己的手,灼热的气息吹在颈边

蓦地转身,风,倏悠而过,卷起一地枝残叶落,卷起青丝飞扬衣袍穿风,却是什么人也没有。

张君房身体一软靠上榕树,然后低头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越笑越癫狂,最后一边笑着一边发狠地捶打树身,一下一下,惊走一树雀鸟,叶落如雨。

天上隐隐传来一阵钟声清响,张君房终于控制住情绪,抬头,钟声自天庭而来,是召仙官、星君回去的。

"给我乖乖待这里,要是我回来听说你闯了什么祸,看我不扒了你的皮作披风。"恶狠狠地告诫了那只狼然后转身脚踏祥云往天庭而去。

等到了南天门,天璇和天玑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天璇原先想好了一肚子的话来劝他回来,天玑说就算用骂的也要把小五骂回来,但是待到张君房颔首浅浅的一声二哥一声三哥,两个人,不,两位仙君顿时没了底气。

小五的魂都丢在了那里,就算用链条锁也是锁不回来的。

三人缓缓往凌霄殿走去。

"二哥,天庭急召是为何事?"

"是有位新飞升的仙君今日在凌霄殿拜见玉帝。"天璇答道。

"不是向来都是单独拜见的,为何这次要叫我们也去?"

"据说身份非般,也是位列上仙。"

张君房点点头,再不说话。

凌霄殿前,有一人负手而立,锦衣白袍,银发如雪,听到身后有说话声,回身

张君房恰好抬头,四目相交,正对上一双绯色的眸子。



71.

怎么可能?

他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撞上天玑,天玑抬眸也是一愣,张着嘴一脸的不敢置信。

不,这不是真的!张君房一伸手抓住天璇向他投去求助的眼神,一定又是自己的幻觉,你们什么都没看见对不对?

然天璇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张君房将手一甩,径直冲到那人跟前,颤颤地伸手抚上他的脸。指下清晰温热的触感证明这不是幻觉,张君房倒吸了口冷气

"你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么?"

对方一怔,似乎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张君房却是红着眼角神情激动看起来有些失控,"为什么又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要你假惺惺地来救我!我什么都不要!你把命拿走!现在就"

话未说完直直地倒在他臂弯里,身后天玑呲着牙拼命甩手,天璇手一捞将被打晕的张君房从那人的臂弯里揽了过来一把抱起,然后眼神凛凛地盯着他。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对方嘴角一撇,"带我来这里的人让我在这里等着,他先进去通报了,说是待会要觐见玉帝"

天玑指着他惊叫起来,"你、你、你就是那个新入天庭的上仙?"

***

他说这就是情!

想整天和你在一起,看着你,哪怕不说话也觉得满足,想要抱你,亲你,想要和你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

君房可知,世俗之人是如何形容这样的执手相握?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狼,冬雪初融,草长莺飞,又是一年映山红开

而你在何处?

感觉有人动作轻柔地替自己拭去额角的汗珠,熟悉的气息张君房一下惊醒过来,入眼的是雕了风形的床,粉白的帷帐。愣愣地看着帐顶,良久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在自己丹元殿的榻上。

果然是一场梦。

心里轻叹了一声,紧接着涌起一阵萧然怅惘。

"醒了?"一个低沉温淳的声音落在耳边,"我就说你三哥下手太重了,说什么也不该对自己兄弟这么粗鲁。"

张君房缓缓侧首,便见之前在凌霄殿前见到的那人正坐在自己榻边,银发绯眸,那张脸早已经融刻进了心里。张君房看着他,平静地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你是谁?"他问道。

对方眉尾一挑,浅浅地笑,"北原狼王,风邪。"

张君房撑坐起来,"如果我不是在做梦,那你告诉我,一个魂飞魄散了的妖如何重生?又如何成为了上仙?"

感觉他的目光灼灼地落在自己身上,语调平淡波澜不惊却好像有什么情绪在深处暗涌,狼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坐姿,"确实有听说我是因为助某位上仙渡劫而形神俱失、灰飞烟灭的,但是是怎么重生的一点也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道德天尊的丹房里,他说我的元神刚恢复,还没办法立刻想起以前的事。"

张君房脸上的神情依然平静,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会而后移下来盯着自己的手,嘴里低声轻喃,"想不起来很好啊,真的很好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然后回过头来,一声不响地向他倾过身去,执起他的手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想把手抽回来但又怕他像之前那样失控,犹豫了下还是任凭他握着。

这个人也许以前认识自己,记得他说

你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么?

你把命拿走!

难道自己是为了救他所以才魂飞魄散的?

正思忖间,一股真气顺着相握的手冲进他身体里,惊讶之下抬头,便见他周身萦绕着白色的光辉。

"你做什么?"狼想将手抽回来,但是对方道行远在他之上,手被他抓着,动弹不得。

然后他看见一片灿烂若莹的白芒之中,他嘴角轻轻弧起很淡很淡地笑,对他说。

"你的命还给你我不要,什么都不要!还给你"

他身上的气息渐渐弱了下来,但是他的真气还在源源不断地输进自己身体内。

"小五!"

天璇正推门而入,看见里面的景象背脊一凉,还不及多想便冲上去一掌分开了他们两个。



72.

啪!

一掌落在张君房脸上,霎时五道通红的指印爬上他白皙的皮肤。

"你闹够了没?"天璇吼道,"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仙不仙,鬼不鬼,你把命还给他,那谁把玉衡还给我们?好,你要元神尽灭我也不拦你了,但是你给我走,别在这丹元殿,别污了这太虚宫!随你魂飞魄散,还是灰飞烟灭,我都当没你这兄弟!就当白疼了你一场!"天璇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然后身体一斜靠着床栏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张君房低着头,自两颊垂下来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脸,天璇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心里既怜又恨。

小五一身清冷濯澈如莲出水,怎会是你现在这般的颓然?

"呵、呵哈哈哈!"天璇哑着嗓子笑了起来,笑到后面几成泣声,一室憩然,良久他才收了笑声很轻地喃了一句,"我们真傻小五根本没回来"

是啊

人是活着的,也重返天庭,只是魂都丢在了凡尘俗世里,不再是那个淡雅自若又清傲倔强的小五,也不再是那个乖顺到让他们捧在手里怕冻着护在怀里又怕捂坏了的小五。

小五早就不在这世上了而眼前这个,不过是具——

行、尸、走、肉!

张君房伸手摸了下发烫的脸,天璇的话字字如针扎在他心上,令他痛得几乎就要窒息。他回头看了眼坐在那里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狼,然后又看向天璇,对方撇着头没有理他,显然一肚子怒气还未全消。他微微颔首,声如蚊蚋,"二哥教训的是,玉衡答应要为杨义蘸坛祭剑,不敢在此久留,玉衡这就离开,决不玷污仙界圣境,二哥默念。"说完便起身离榻,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狼想要拦他,但是手刚伸出去却僵在半空中。

"哎?你去哪里?小五?!"

听到房间里有争吵声,又看到张君房头也不回地出了丹元殿,天玑不禁有些莫名,"发生了什么事?"见天璇黑着张脸,而房间里那股沉重肃杀的气氛还未散去,便知事情不对,遂捏了捏拳头扑向狼,抓着他的肩膀冲他道。

"都是你!都是你!你看你把小五害成了什么样?他当初为了还你一命不惜触犯天条逆转乾坤,结果下界受罚你还不放过他,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然后摆出一副有情有义的样子舍开一切,你以为你做得就是对得么?你以为这样你们就各不相欠从此两清了?你知不知道你让小五永生永世都要背着你的情债这么痛苦下去?!你简直,简直就是"

见天玑拎着他衣襟撩起拳头,狼也不反抗只是闭着眼别开脸。见他这样,天玑咬咬牙正准备打下去,但是手挥到一半被人停住。不解地回头,身后一张表情冷到极点的脸。

"不关他的事"天璇道,"他本就有千年修为,况在三界之争时立有奇功,助仙渡劫而破身飞升,之前也不是没有先例。他现在宛若初生,你说再多他也是不知道,算了。"

"但是"想辩驳,只是话到嘴边被天璇一眼横了回去,天玑磨了磨牙有些不甘心的松手。

天璇对狼道,"你助玉衡渡劫我们本该要谢你,但是玉衡的劫数是你给他的,这样说来你那样做也是理所应当。我不管你的元神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恢复,也不管你什么时候想起前尘旧事,之前所发生的事你也看在眼里了,我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见玉衡他已经很惨了。"

狼没有立刻回他,静默了一阵,而后点了点头。

***

那天走的时候还是春天,虽然只在天庭待了几个时辰,但是回来的时候凡世间已是秋风渐凉碧水寒,草木萧索雁阵鸣。

暮色浓,寒烟翠,一轮皓月皎洁当空。

他披了件单薄的袍子倚着床栏将手里的肉干撕碎了扔给蹲在他腿边候着的那只狼,"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你体会不到,我也体会不到"盯着桌上跳动的烛火看地失了神,狼吃完地上的肉干了爪子,而后摇着尾巴巴望着看着他的手,见他迟迟不动手便前脚搭上床沿就着他的手啃起了肉干,待到啃完还留恋的在他手指上一一过。

指尖一阵酥痒,他回过神来,伸手抚了抚它的脑袋。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仙不仙,鬼不鬼,你把命还给他,那谁把玉衡还给我们?

天璇的那些话还在耳边回荡,只是他已分不清,究竟谁对谁错,谁还欠了谁而现在这样子,他已经很满足了,天上天下在哪里都无所谓,心里再没有空余去放别的事,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往那里塞,碰一碰就痛到腐骨蚀心,所以不去碰是最好的,埋在记忆里落了尘积了灰永远永远都被遗忘掉,就像他一样

说喜欢的是你,说要一起共度情殇的也是你,末了,却是什么都不记得。

转念一想,就算记得那又如何?张君房你嫌自己伤得还不够重么?

手指一弹,烛火啵得一声熄灭,青烟袅绕,一室寂寥。

他向来浅眠,加上之前发生了太多的事,在榻上辗转反恻一直到东天泛白才昏昏沉沉地堕入乱梦之中。

梦里春草绿,桃花香,那人站在花絮纷飞里,笑且温柔。

次日醒来,一睁眼,便正对上一双绯红如焰的眸子,以为自己睡迷糊了,张君房坐起身甩了甩头,然那个人不像是幻觉。晨曦薄雾柔和的光线自窗格里斜照进来细碎地铺在他身上,于是那一头顺了月华般的银发泛着流金的光泽。

"你来这里做什么?"张君房口气冷淡地质问他。

对方嘴角一扬,几分邪气的笑,"北斗廉贞星君?"见张君房一脸表情复杂的用那双清澈剔透的眸子瞪着他,他凑上去出乎意料地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他说道。

霸道而炽热的表白一如数百年前北原雪山之上的初识,一如云州那夜流苏帐暖合卺酒浓

世事沉浮,循而往复,而你我之间,仿如中了魔魇!



73.

一连数日,太清观后山时不时地传出兵刃相向的铿锵挫击之声,观内弟子虽有疑惑却都只敢闷在肚子里,谁让那里是禁地,只是有几次还是在半夜三更,间或电闪雷鸣,让人禁不住猜测是不是太清观得罪了哪路仙神,现在别人找上门来了。

猜是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得罪了那位神仙的倒不是太清观。

"请风邪殿下不要再捉弄玉衡了。"张君房一招白虹贯日将狼隔开丈外,而后凝气收势将剑挽起,径直向屋内走去。

狼撇了撇嘴,追上去,"我没有捉弄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为何就是不肯相信我?"

张君房的手刚攀上门把,听到他这么说,不自觉地颤了下,但却没有说话默默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将剑挂回墙上,张君房在心里苦笑,不是我不信你,而是再也不敢

转身,狼一双绯眸灼灼地看着他,不知何时他站在了自己身后,此刻彼此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呼出来的气息,狼伸手将他的鬓发捋到耳后,手指在他脸颊摩挲,"你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好像受了伤一样。"

张君房心里一怔,而后冷冷地拨开他的手,"是你想太多了。"走到屋子另一边始终和他保持距离,狼跟在他后头粘了过去,"你成天把自己关在这里就算是神仙也会闷坏的,我们下山走走,可好?"

"风邪殿下的好意玉衡心领了,只是玉衡向来如此恐扰了风邪殿下的兴致。"言下之意就是,要去你自己去。

狼似乎根本没听懂他的话,一把拽过他的手拉着他就往外走,"只要和你一起,做什么都好。"

十指交错,熟悉的体温自掌心传了过来,张君房蜷起手指反握住他的手,指下微微用力。

"嘶~"狼痛地倒吸了口冷气猛地将手抽了回去,甩了两下,眉头纠着有些懊恼道,"很痛哎!"

张君房冰冷如霜的脸上竟是辗然,然后好像自言自语般淡声说道,"确实很痛谁叫十指连心呢。"

"别逼我用绑的。"狼有些没好气地叹了一声揽过他的胳膊,足下一踮,带着他一起御风而起。

被紧紧揽着,背脊贴着他胸口,张君房显然有些不自在,抬头看了看他,而后道,"风邪殿下应该知道,玉衡的修为远在你之上"

"你是想把我一掌打下去?"低沉温润的声音在他耳边铺开,张君房的心思被一语道破,狼续道,"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下去。"说着撤了一身法力蓦得松手,便见他一身粉白如雪的身影如鸿绝影遽然下落,银发飞扬,悠然而笑。

"狼?!"张君房愣是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也不顾的多想倾身而下追了上去,在他快要撞上地面前一把拽住他胳膊。狼手腕一绕反将他揽住,足下生风安然落地。

"我就知道你下不了手,这不还是来救我了?"狼微微笑着,眸子里闪烁着狡黠。但是下一刻"啪"的一声清脆响亮,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灼疼,张君房红着眼角扔下一句"你太过份了!"径直转身。

"玉衡!"知道自己惹怒了他,狼急忙追上去一把拉住他将他搂进怀里,紧紧地仿佛若非如此只要一脱手对方就会消失一般。一瞬间,心痛如绞。"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轻声道歉,只这三个字,不断地重复着,就好像累积了几生几世的愧疚。只是他看不见,张君房的脸上,始终平静的没有一丝表情。



74.

之后两个人一路无语,也不御风,从太清山上走到山下时,天色都已经黑了。

镇上比平日里要热闹许多,家家门口挂着各色各样做得精致非常的灯笼,年轻的姑娘都穿上新衣服,戴上最好的首饰,三五结伴或是在丫鬟陪同下手里捧着莲花灯说说笑笑往河边走去。

"七夕乞巧?"

见他终于肯开口,狼打趣道,"原来你也知道七夕?"说完,很高兴地接受了对方一记白眼,于是牵起他的手。"这里看不清楚,我带你去个地方。"

张君房跟着狼一直到镇外河边的坡地上,因着地势较高而一览平川,脚下,荷花灯飘满了整条河,荧荧烁烁宛若星辰,而头顶之上夜空如洗,九霄星汉和一河的荷花灯交相互映,美不胜收。

见张君房脸上隐隐露出喜色,狼便负手身后有些洋洋得意地站在一旁。

自那日狼出现在太清观之后,两人不是兵刃相挫,便是张君房闭门谢客,难得有这般安静祥和的气氛。狼侧首看向张君房,见他仰着头嘴角微微弧起,带着几分孩子般的天真,便问他,"是在天上看天河漂亮,还是在这里?"

张君房回头,点点荷花灯的火光印在他眼底,明明灭灭地看起来就好像星辰都落在他眸子里,他回道,"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身侧树丛一阵耸动,两人有些莫名地转身,倏忽几只雀鸟冲出树丛扑啦扑啦地往天上飞去。狼有些兴奋地将手一指,"它们一定是去搭鹊桥的。"

深远而广袤的苍穹,点点墨色往空中而去,越来越多,汇聚成堆。

张君房却是沉默,先前脸上还露出欢喜之色这会竟显得有些落寞惆怅,他失神地望着鹊儿飞去的方向,喃喃自声,"遥愁今夜河水隔,龙驾车辕鹊填石纵使一年只能聚一回,生死难却,然已足矣这便是情?"

视线被水汽蒙住,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化作一条明亮的缎带,又仿佛是苍穹裂开了一道伤,那么宽,那么广,永难愈合。原以为那些痛彻心肺的爱恨情殇都会随时间过往而一点一点随风消逝,最后如星月般沉入山涧,然这一刻却发现,那数百年的纠葛,生生死死,早已如隽刻在晨霜中,任他如何抹都抹不去。

滚烫的液体抑制不住的夺眶而出,在脸上湮开冰冷濡湿的痕迹。他恨透了这样的自己,流连于凡世,如游魂一般,过了今日不知明日。

有只手伸过来,轻柔地替他拭去脸上的水痕,声音里满是浓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心疼,"怎么了?好端端的,倒像是我欺负你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张君房摇了摇头伸手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抹了几下,手被狼擒住被迫转向他。

"不要这样子闷在心里,有什么苦,有什么痛,说出来我和你一起分担。"

张君房眸子蒙蒙得看向他,嘴角擒了一丝凄苦。我所有的伤,所有的痛,都是因你而起,而今你却说要和我一起分担,那为何当初不曾考虑就那样待我?

永远也忘不了云州那夜缠绵悱恻结果第二天独自在暖阁内醒来时的那一份寥落怅惘,也忘不了从你口中证实一切时心如坠深渊,生生摔得破碎不堪更忘不了指骨尽碎那一瞬间的彻骨彻心的疼

淡淡开口,"玉衡如何,与风邪殿下毫无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狼拽着他的手一下将他摁倒在树上,"我说过我喜欢你,我不会放手的......你的一切都和我有关,都是我的"最后一句话,是落在彼此唇舌间,压制下他的抵抗,便吻了上去。

周遭的喧闹和嘈杂仿佛潮水般的退去,天地间静得耳边只有对方粗重的喘息,灼烈而炙热的吻,将所有的思想都燃烧殆尽,然后又挑起那掩埋在深处的记忆,狂热的失控,势如燎原。

良久,狼才意犹未尽地放过那两片已经被啃咬地有些红肿了的薄唇。张君房倚着树,失神了片刻,抬起头来对他道,"回太清观,我有东西给你看。"



75.

张君房在自己住的屋前摆了个简易的法坛,狼静静地站在一边,视线一直随着他不曾挪开。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

颂着法咒,张君房将剑往天上一指,最后一句话音落下,便见北面天空紫光闪闪,随之几枚璨若耀日的光球倏地升上天际,旋了几圈而后消失在云端。狼看到这一景象竟显得有些激动。

张君房将手里的剑放回法坛上,淡声道,"这是最后几个"回身,嘴角化开一丝浅笑,看来仿佛卸下了什么沉重的担子,他对狼说道,"你不用再装了,我知道你的元神已经恢复了"停了一停,而后头转向北天,续道,"妖精不受三界辖管,若是无法得道死后往往化作游魂孤魅。你的父母兄弟,还有那些死在青尘子手里以及我剑下的那些族人我都已经超度了。"

"再不欠你什么了。"说这话时,他笑魇缓绽,竟如毒药般蛊惑,垂下肩膀舒了口气,"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这么轻松了"

见笼着他全身的苍白光芒渐渐退去,狼箭步上去牢牢拽住他的手,"君房!不要!"

他素颜清冷,素袂清扬,静立于此顺了一身的水月光华,宛若莲出水般高华绝尘,伸手撇开狼握着他的那只手,语气平静地告诉他,"你放心,我没打算散去元神二哥说得对,若是我灰飞烟灭了,谁把玉衡还给他们。"

"君房,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我只是放心不下又怕你不愿见我,所以才"狼轻声解释道。原本彼此间的还隔着层薄纸,这些时日和他相处的虽不融洽但也没有什么尴尬,现在这层纸被毫无预兆地捅穿,才发现自己其实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用。

体味过一次失去的滋味,能再一次这样看着你,已经心满意足。只是留给你的那些伤,我要怎样才能弥补?上一次卑怯于自己身为妖的事实而不敢向你表达心意,而现在,我已为上仙,然前尘过往却成了横在你我之间的沟壑,再一次只能看着你,却无法逾越那道障碍。

两人皆都没有说话,沉默了一阵,张君房才淡淡开口,"自小二哥他们就很疼我,就算犯了错也很少数落我,然那日二哥怒我不争打了我一掌,我才明白自己是真的让他们失望了"垂眸思忖了一下子,而后抬头,释然一笑,"你以千年修为助我渡劫被迫魂飞魄散,却又因此而修业圆满得以破身飞升,这都是天意,我也不会再轻易作践自己这条命,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那你不恨我?"狼落出些许失落,垂首看了看自己脚下,而后抬头问道。

"何来恨?"张君房的声音依然是那般平水如镜的清冷无漾,他缓声说道,"我是以带罪之身下界受劫,擅动情已是错,再造杀孽更是错,既铸下大错便该身受惩戒,若说真要恨"

恨的也只有自己了那日在凌霄殿外再遇到你时,便知道自己一直都惦念着你,否则不会把那只幼狼当做你,也不会在你消失后一个人留连于人世,数十年如一日,所做的事情却只有一件,便是超度你族人的亡魂。只是世间情长最为纠葛,而我是真的体会不来。

"我累了想早些休息,你回北原吧。"说罢,转身向屋内走去。

狼只觉心底一阵刺痛。

三百年,人世间多少次沧海轮回,彼此纠缠着生死难却,然终究还是要将感情埋藏于心?终究还是只能远远望着你,即使触手可及但却碰触不得。

不,我不要!狼在心里痛喊道着。若是如此,我宁愿魂飞烟灭永世都活在你的记忆里!

紧了紧拳头,而后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冲上去一把抱住他,任他反抗也不松手。"张、君、房!"他在耳边吼道,"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残忍?!"怀里那人震了一震,而后停止了挣扎任他抱着。

将脸埋在他颈窝边,有些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淡远宁静的沁香,"第一次爱上你,被你封了记忆丢在天山脚下,苍焕说起三界之争而我活了千年却一点印象也没有;第二次爱上你,阴差阳错,我卑怯于妖的身份而不敢向你袒露心迹,害你误会,冲动之下铸成杀孽,我却根本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封了你的法力,废了你的手"

"别说了!"张君房抑制不住的颤粟,双手捂住耳朵,闭着眼大声道,"别说了!我不想听!不要再说了!"

狼握着他的肩膀将他转向自己,扯下他的手,"要!你一定要听!"在张君房近乎哀求的眼神下,狼心里一横继续道,"那夜放你下山,却没想到你那句后会无期便自此成真,我竟还不知,每天对着你留下的那件道服想你和我一起的那些时日一晃三年,当看到冰棺里你残破不堪的尸身时,我简直痛恨死了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对你,口口声声说着爱你,但还是把你伤得体无完肤"

张君房闭着眼撇开头,眼角有水珠莹莹若闪,狼松开他的手反捧住他的脸,"那日凌霄殿前,我元神尚未复原,你和你两位哥哥自云霭之上缓缓而来,素衣素颜,清脱飘逸,宛若青莲,一步一华我那时候就在想,我是不是为了能上天庭再多看你一眼所以才修行千年"

狼紧紧拥着张君房,那些深埋在心底不曾表达也不曾流露的感情决堤一般涌了上来,"君房,就算封了记忆,就算前尘尽却,我还是喜欢上了你很喜欢很喜欢"

就算明知会万劫不复,却还是傻傻地跳了进去。



76.

这便是情

那些印刻在三生石上的朱红誓言,月老手指间缠绵相绕的纤纤红线,即便是堕入轮回,也难舍,也难却。

"那时候心里认定你不会动情,更加不会和妖谈情说爱,故而才隐了自己身上的妖气借季怀措的模样跟在你身边。后来给你疗伤以至丹元受损没有办法再将季怀措的样子维持下去,又怕被你发现,所以才落荒而逃。"

狼轻舒了口气,这些话以为会藏在心里永生永世,现在合盘脱出,不觉轻松,"但是我也不想再骗你,初时扮作季怀措,确实也是为了方便拿回紫魂珠。"

那个害人的物什虽是被自己毁了,然留在彼此间的伤却难以泯灭。

见张君房抬着头看他,眸子里噙着水汽,莹莹烁烁,他心里一痛,"是我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痴心妄想,也不该因着一己之私拉你下凡尘入俗世,更不该屡屡欺骗于你所以,你要打要骂都无所谓,我就在这里再也不会逃开了,若还是不解恨"说着便拽过他的手让握着自己的手,"你尽管折!我绝对不用法力护身!"

手颤了颤,指尖下便是那日狠心捏碎自己指骨的手,张君房淡然一笑,错开他直直投来的灼热的视线,"若是真要这样,方才你拉我下山的时候便已经动手了,何必还要你来提醒?"

"那你不打我也不骂我?"

"我已身负杀业,不想再造罪孽,况且过往之事尽如尘烟,各自了清也没有再提起的必要。"张君房平静道。

听到他这么说,狼露出些许失落,莘莘地松开手退了两步,"那时候我是妖,不敢奢望你会对我动情,如今我已得道,才明白,无论是妖是人还是仙,你都不会对我动情"他眸子黯然,嘴角逸出一丝苦笑,"因为我不是季怀措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保重!"说罢,转身。

一阵酸楚涌上鼻端,狼不断地在心里责骂自己,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那样伤害他,居然还抱着这么愚蠢的想法。

若不是你为情所动跟着他去天山,他也不会为了偿你一命而逆转乾坤罪犯天条;他本该高华绝尘无情无,是你毁他清修让他沾了凡世俗秽;指骨尽碎之痛,百鬼噬身之劫,也全是你给他的事到如今却还抱着这样的奢望。

周围静得出奇,沙沙的脚步声落在耳里仿佛有人拿着针锥一下下刺在心上。三百年,他对他一见倾心,纵使被封了记忆仍然钟情于他,第二次,第三次有些不甘心地停了下来,紧了紧拳头,转身。

那人依然站在原处,夜风里,袂裾轻扬。

"你承诺过的下次见面,会给我一次机会的你身为星君难道还想耍赖?"狼本来想质问得更有底气,然而见了他那一脸沉静,气势顿时去了大半,听起来反倒像是对着糖果不依不饶的孩子。

张君房静站在那里,一时语塞。之前是自己要他离开,但是真的见了那抹欣长挺拔的白色身影转身离开时,心里却又伤痛万分。云州那夜是因为根本不知自己的身份,又想到天劫将至生死难料,便有豁出去的意味,只这一次便已情伤深重,再刻骨再铭心不过。

"我何时赖过你?"张君房撇着头,声音很轻道,"云州那夜,暖阁榻上"后面的话自是说不出口,张君房已是脸红到耳根。

"那时候,你眼里的是季怀措,并不是我。"狼提醒他道。此话一出,心里更加堵得厉害。

张君房微微低头像是自嘲地嘴角很浅地弧了一下,"怀措即是狼,狼也是怀措,在君房来说并无甚分别你要自轻自己我便也无话,只是君房"他抬头看他,一瞬间,有什么晶莹剔透的自他脸颊滚落,他声音有些哽道。

"不曾悔过"

狼惊异又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眸子,他又重复了一遍。

"君房从不曾悔过!"

那人笑魇如绽,不可方物。

夜未央,情堪已?一句话,云淡风清。

他欣喜若狂,奔回到他面前,捉住他的手,"真的不悔?你可看清楚了?是我,你可看清楚了!"

张君房将手抽了回来,冷淡道,"悔了!是君房认错了!"

狼伸手指了指他鼻尖,"哎,大丈夫一言即出,驷马难追,你还是堂堂北斗廉贞星君,出尔反尔小心遭天谴"

话出,噤声,见张君房脸色一凛,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一时口快竟说了最不该说的,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去睡了。"

张君房喃了一句,就要转身,被狼手臂一伸揽进怀里,"对不起,我实在太高兴了"接着便覆上了他削薄微凉的唇,动作轻柔地细细描绘,"这次就算封了我的记忆让我前事尽却我也不走,就算灰飞烟灭最后也要随着风回到你脚边,化作一培土,然后长了草,开出花,每日每日陪着你"

这便是情

纵生死,也难却。

流红谢绿,霜天华月如勾,秋夜如蓝,一壁秋思情似水。

风起涟漪,暗香袭人,一帘别绪,情思难收。

将他轻放于榻上,细细端倪就像品赏一件稀世奇珍。衣衫尽褪,柔腻玉体绽放如莲,飘摇着旧年擎雨的莹莹粉粉。

叶飞红,水流红,尽化作了漫天的情色绯糜,流苏帐内,浅声轻吟。

"放松!"

"别嗯!"那人一脸慵懒迷茫,薄唇轻启,道不尽的风情。狼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身体不受控制将腰往前一送,便见他倏地蜷起身子,蹙紧眉头低哼了一声。

"弄疼你了?"狼凑下去吻了吻他的眼角、嘴唇,安抚道"乖一会就好......你再乱挣吃苦可是——嘶——!"手臂上赫然然一排齿印,身下那人拧着眉头狠狠嗔了他一眼。本是清澈明净的眸子,这会蒙了层雾气,如冰湖面上的氤氲,又如九重天阙之上的雾霭,媚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张、君、房!"狼咬牙切齿,"这可是你自找的!"

下一刻,浅声细语化作一曲缠绵悱恻的吟哦,绕梁而上,久久不散。



77.

醒来时,只觉得疲极倦极,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这才适应了一室的光亮。

想翻身继续睡,然只是动一动便觉一阵酸痛自骨子里透出来,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不适。思绪逐渐清明,于是前一晚的记忆缓缓复苏。他侧首看了眼身旁,顿时一阵寒凉涌了上来。

不顾一身的酸痛慌忙起身,身侧床榻上有他躺过的痕迹,床褥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只是这一次又是自己一人面对空空的房间。

随手捞了件袍子披在身上,脚刚沾地便一个失力不稳直接摔在地上。正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蓦得感觉昨晚被进入的地方有什么缓缓淌了出来,顺着腿根滴在地上。低头,视线落在那夹着丝丝鲜红的白浊体液上,紧了紧身上的袍子,一时竟愣在那里。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君房?!"

一进门,就见他只披了件单衣坐在地上,狼放下手里端着的水盆赶忙过去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怎么起来了?穿成这样就下地,你认定了神仙不会着凉生病对不对?"

张君房那双清澄的眸子里含着水汽,嘴唇颤了颤却是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拽着他的袖子,力气之大都显出了指骨。狼似乎明白了他在紧张什么,沉了口气将他搂进怀里,抚着他的顺散在肩的青丝,"你以为我又丢下你了对不对?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看你还没醒就像弄点水帮你擦擦身好睡得舒服些。"停了停,而后续道,"我说过这次死也要赖在你身边,一直赖到你嫌我烦了,就算打我骂我赶我走,我都不走"

张君房伸手捂住他的嘴,"啰嗦!"轻嗤了一句,绵软无力的声音听在对方耳里,只如缓缓散去的涟漪,一直荡漾到心底。狼捉住他的手,轻吻咬啮上他的手指,激起他阵阵战粟。指尖的酥痒濡湿让张君房不经意地低吟了一声,狼嘴角一勾凑到他耳边,含声道,"若不是看你昨晚太辛苦,现在就再要你个几次。"

一席话顿时让张君房脸红得像被煮过一样,狼更加忍不住要逗他。

"你知不知道,你那里又紧又热"

"闭嘴!"

"昨晚我弄得你舒不舒服?你可是泻了好几回?"

"你还说?"

"这有什么好羞的?道家本就有合籍双修一说,要不我们下次"

话音未落,张君房已经整张脸都黑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雷——霆——号——"

"别、别、别"狼赶紧摁住他的手,"那时候你才十几年道行,劈个十几二十次都不死人,你现在的道行,这一道天闪岂不是要我半条命。"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你舍得么?"

"你让我劈一下不就知道我舍不舍得。"张君房也是笑,笑得很好看,狼觉得自己都快看得痴了。心想,也许哪天自己真的伸着脖子过去接天闪也说不定,垂了口气将他抱起,"我带你去浴池。"

"放我下来,被人看见成何体统?"

"你能走么?"

"......"

"嘶——居然还有力气咬人?没关系治你的方法多了"

"......"

"不准召雷!"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不知何处有童声飘来,悠悠扬扬,清越动人。

灵山客,灵山客,

悠悠长恨何时灭?

远山含笑水流长,

莺儿燕子同归去

End-



番外《又是一年映山红》

知道么?冬雪初融,映山红开,一团团一簇簇,火红火红的,在青山绿树残雪皑皑间云蒸霞蔚,煞是好看

待退了辽军,不知季公子可否赏脸,策马逐风,陪君房一同领略此番美景?

一团团,一簇簇,火红火红,如掀胭,溢彩流丹。

冬雪微溶,满坡早开的映山红,一个梳双髻的脑袋晃来晃去,在和他齐高的花枝簇丛间转悠,或是踮着脚探头张望,似在寻找什么。

"真的会有么?"

少年嘟着嘴看了看天色,不禁露出些许失望。村里一直有这样的传说,映山红开,仙君自来,若是能遇上,便能讨一个心愿。隔壁的李伯没有去世前,便成天把他小时候遇到神仙的事挂在嘴上。

他问李伯,神仙长什么样啊?

李伯便捋了捋胡子,神仙啊,就和凡人一样,白袍子,白头发李伯有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的通病,一打开话闸子就停不了,他除了告诉你神仙长什么样,还告诉你神仙会纵云,一闭眼,呼的,就把他从几里外的荒山上送到村里来了。

于是他在心里暗暗描绘了神仙的模样,身穿白袍,广袖飘飘,一头白发苍苍,不就和道观里那老道一模一样?

只是眼下除了一山红得几烧起来的花,再无其他。他折下一朵,轻叹了口气,还想找神仙讨个愿望让爷爷的病快点好起来呢

就在这时,凭的一阵山风卷过,呼啦一下吹得他摇摇晃晃站不稳,退了一步不巧正踩上一块圆石,直直向后仰去。

"啊!"他惊叫了一声,但是却没有摔下去而是感觉自己被挡了一下,随即有个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没事吧?"

刚才明明瞧见周围没人的。他心里一喜,莫不是真的遇到了神仙?少年连忙稳住身子,兴奋转身,然下一刻,却是发出了一声拖了长音的"啊",显然是看到的不是心中所想的而表现出来的失望。

眼前这个根本不是神仙,既没有穿白袍也不是白发苍苍的老道,不过就是个年轻不大的书生,穿了件青色长衫,外面罩着同色的纱衣,看起来清秀斯文。

"你怎么一个人在荒山上转悠?迷路了?"对方略微关心地问道。

"我"他还未讲下去,树丛间一阵沙沙地响动,他静了下来,然后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像是什么动物穿过树丛的样子。

记起来大人说山上有野狼出没,专吃迷了路的行人。他心里一竦,天快黑了,不会是真的有狼出来了吧。

这时,树丛又响了几声,一团白呼呼灰蒙蒙的东西突地从旁边窜了出来。等看清时,竟发现是一只灰毛银背的狼,正瞪着一双被映山红染成血色的眸子看着他。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牙齿直打架。

"你别怕,他乖顺得很,不会咬人的。"青衫男子说道。

他惊魂未定的坐在地上,看了看那只狼,又看了看青衫男子,"你怎么知道?"

对方嘴角含笑低下身抚了抚那只狼的背脊,"要是他敢我先扒了他的皮!"那只狼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脑袋上被磕了一记。

"你迷路了?"那人又问了一遍。

他摇摇头,有些不知所措地搓着手心,支支吾吾,"我......我是来找神仙的。"

对方一愣,随即笑意更浓。他以为对方是在笑他,便抬头气势汹汹地辩解,"是村里人说的!映山红开得最漂亮的地方会遇到神仙,神仙会许给你一个愿望"然后他低下头,声音渐小,"爷爷病了,吃了很多药都不见好,而且还越来越严重,我想拜托神仙让爷爷的病快点好起来"说完鼻子一酸竟顾自呜呜地哭了起来。

青衫男子走到他跟前,伸手摸了摸他脑袋,"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爷爷知道你一个人跑来这里,不会担心么?"

他一下惊醒,抬起花了的脸,"是啊,我要回去陪爷爷但是"又举目张望了下四周,有些依依不舍。

那青衫男子似知会了他的心思,"这样吧,你呢先回去,荒郊野外的不是所有的狼都像他一样不吃人的。"说着朝身边的狼看了眼,随后道,"我呢就住在这附近,等神仙来了我就把你的愿望转给他,可好?"

他想了想,眼前的大哥哥看起来不像是坏人,而且要自己一直留在这里确实很害怕,于是点了点,然后伸出小指,"拉勾哦!"

对方抿起嘴角淡淡的笑,伸出手指和他勾了勾

夕阳斜照,目送少年远去的背影,狼旋身化作了人,一头银发顺着夕阳的金色光辉,而身上则是半敞开着的白衫锦袍。

情潮未退,手抚上张君房的腰,声音里漾着情的味道,"我们继续"

张君房瞥了他一眼,乌云压顶,"你还想?"推开他,走到一边。

于是狼在心里狠狠地咬牙,难得这么好气氛,暮斜残阳,花丛如海,他的君房又这么配合,抱了,亲了,衣服脱了一层又一层,结果在紧要关头被那个臭小鬼给打扰了。想想君房脸皮薄得和纸似的,下次要逮到这样的机会不知是哪年哪月了。

不由得垂了口气,蹭到张君房身边,"你不会是真的要去给那小鬼的爷爷治病吧?"

张君房笑笑,"待会下山的时候交待一下地仙就行了。"

狼叹了口气,"要是治好了他爷爷,以后就不能来看了。"更加不可能和他在这里......

"此话怎讲?"张君房不禁好奇。

"因为会有更多的人来找什么神仙......我不过是帮了个迷路的樵夫而已"狼继续叹气,而后眼前一亮,"不如我们下次别看什么映山红了,我带你上北原雪山看雪莲,如何?"其实自己还是喜欢那一大片的银白,洁净无暇,就和他一样

只是张君房却没有表现太大的兴趣,"不要,那里太冷了。"

"所以才叫雪莲。"

"那我宁愿回瑶池看荷花!"

"别,我看到你大哥怕了。等我回去施法把雪都融了,这总成了吧?"

"呵!"他轻声笑了起来,脆朗的笑声宛若天籁,"那你岂不是成了草原狼王?"

狼磨了磨牙,胳膊一伸将他揽进怀里牢牢禁锢住。

"你现在胆子不小,居然敢开我玩笑!"在他纤长白皙的脖子上咬了一口,然后紧紧搂着他,下巴抵着他肩膀,声音轻柔了许多。"我才不是在乎是不是北原狼王,我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仙"

张君房微微侧首,正对上他一双绯色的眸子,映着一山的红花,真的犹如啼血一般。

狼照着那两片薄唇压在了上去,沉柔的声音化作了绵长的逝水长流,随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沉入星河,蜿蜒朔洄,长流不息。

我是狼,只是你的狼-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