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夜,子时的天都,星月无光。
被重重乌云覆盖住的墨色天际,厚重的云间掠过一道又一道的诡异七彩电光,却不闻雷声。
城中原本人来人往的青石板道路上,此刻几乎不见人影,在愈垂愈低的漆黑天幕与不间断的骇人闪电映照下,整座城显得分外诡谲。
但此时的城南,却有一个小小身影不停地向南逃窜疾奔,她略显稚嫩的脸上满是热汗,因为一群荷刀举剑的凶恶人士,正如影随形地紧追在她身后。
「追!绝对要让他永远没有机会将今夜所见所闻说出去。」
是的,就是这样。
如今在暗夜中狼狈逃窜的黑影,正是女扮男装上大街来溜达,却不小心目睹一件掳人勒赎案件,而遭歹人追杀的倒楣路人甲——谭雪。
「早知道就听长老们的话留在家里了……」
是啊!明明只是想散个步,顺便看看那奇怪的闪电为何能如此绚烂诡谲而已的嘛!
更何况,什么时候天都城竟变成连散个步都会不小心目睹犯罪现场的地方了?
难怪最近她义父每天得那么辛苦的上朝、下朝,日日烦心得睡不著觉…….
心中虽不住地嘟囔著,但十五岁,一身少年装扮的谭雪,脚步却停也没敢停,依然不断地向前狂奔,然后在望见前方那绝对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后,埋头咬牙向内冲去。
尽管再跑就是乱葬岗了,但若不跑,她停下脚步的地方,就成了她的乱葬岗了!
「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请继续休息,若我逃得过今日,改明儿个一定带上好酒好菜,来给你们大家赔个礼、道声谢……」
「他进乱葬岗了。」
「继续追。」
在谭雪不住的喘息声中,身后追兵的脚步愈来愈近,她快速地左右扫视了一下,当望见左手边的树林间似乎有几栋废弃木屋的阴影时,连忙将身子闪入树林中。
但不知为何,当她的脚步愈来愈靠近那几栋废弃木屋时,她的身子却开始有些微寒,全身的寒毛缓缓竖立。
这种阴森得令人有些肃然生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虽说她自小胆子就比心眼大,虽说梦族七长老自小就教导她,在这世上本就万物并存并生,没什么了不起的,况且,有些人还远远比妖物鬼怪更骇人,可此刻的她,究竟该进,还是不该进呢……
一阵狂风疾扫,将地上的落叶一片片扫至谭雪身上,打得她浑身发疼,但在追兵声愈来愈近时,她一咬牙,闭上双眼双手合十——
「我梦族的列祖列宗,我是谭雪,请给我勇气、给我力量,让我能抬头挺胸的向前走……」
在口中的祈祷声中,谭雪的心缓缓静了下来,而心底更涌起了一股源源不绝的勇气。
缓缓睁开眼,谭雪毫不犹豫地踏在纷飞的树叶上,在暗夜中那格外令人发沭的嘎吱声中,向其中一道门走去,然后在走至门前时,猛地一愣——
因为那道破败的木门,竟自动开启了!
望著眼前的异象以及门内的闃黑,谭雪的心急速地怦怦跳动著。
那道门内,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世界?而她若走入其中,看到的又将是什么……
尽管心中忐忑,但谭雪终究还是在雷鸣般的心跳声中缓缓踏入,因为她太明白,进去,了不起被鬼怪吓昏,不进去,肯定会被后头那群人当场砍死!
可出乎谭雪意料之外的是,木门的那头,虽如同她所想般的黑暗,却没有她所想般的脏乱、恐怖,而且还有一股淡淡的皂香,以及一阵规律的运转声……
她不断地向前走去,待走过几道自动开启的门,进到一间更黑的屋子,并接连踢到了几个像是家具的坚硬物后,她在黑暗中摸索至一个窗台旁蹲下身去,将身子隐没在黑暗之中,竖起耳朵专心听著大屋外传来的细碎人声——
「快进去找找啊!你们愣在那里动也不动的做什么?」
「这是天都……最著名的……鬼屋……」
「鬼个屁,老子进给你们看!」
那个凶恶的话声甫落,谭雪便听到了一声嘎吱声及几声惨叫声。
看样子那道木门,又自动的开启了。
「叫什么叫?老子都给你们叫烦了,还不快给我搜。」
尽管那个凶恶的话声依然凶恶,但谭雪听得出来他已有些气虚了。
而待几个脚步声陆续进到屋内后,谭雪更是屏气凝神地动也不敢动一下。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突然,一阵杂杳、跟跄的脚步声伴随著一声声惊人的惨叫,在漆黑屋内此起彼落的响起。
「妈啊!鬼啊!」
「救命啊!别杀我啊……有鬼、有鬼啊!」
「阿仁,快拉我一把,带我一起走啊!」
听著那其实就在自己附近,却惨绝人寰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叫声,谭雪的心跳更急促了,但她却又实在好奇,好奇到底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竟吓成这样,让她更好奇鬼究竟长成什么样……
待人声全退出屋外,整座木屋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听得见时,谭雪鼓起勇气微微站起身子,露出小脸的上半部向窗台外望去——
小院,很寻常,但小院内的景况,却似乎有些不寻常,不寻常到让她终於彻底明白为什么那群大男人会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出这间「鬼屋」。
那景象就连向来自诳大胆的她看了后都四肢僵硬,脚底冷寒。
就见暗夜之中,诡雷之下,一名身材顺长,身著黑衣斗篷的男子诡谲地立於小院中。
狂风吹得他身上的斗篷飘啊飘的,他头上的黑色发丝,骇人般地呈现著放射状在他脑门上直立,而他平开的双手之中,游动著一团彷彿有生命似的鬼火。
在鬼火的映照下,他双眸紧闭、忽明忽暗的脸庞显得那样的惨白、诡奇,并且还带著一股恍若对四周之事全然无感的异样平静,可他的唇角却又挂著一抹浅浅的古怪笑意……
这就是鬼吗?长得还真人模人样哪——若不论他那头呈放射状的发丝的话。
原来,鬼的睫毛也可以这么长、这么好看啊……
望著眼前这个「鬼」,谭雪心中兴起的不是害怕,而是更多的好奇,好奇鬼为什么跟人一样有手有脚有身体,最重要的是,鬼为什么可以笑得那样满足?
是的,满足。
虽然此时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别扭,但不知为何,谭雪总感觉那笑容里,真的有著一股恍若小孩在玩心爱玩具般的单纯与畅快。
不知自己究竟这样傻看了多久,但看著看著,谭雪却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咦?斗篷烧起来了!
啊!连头发跟眉毛都烧起来啦!
忍不住倏地由窗台飞出,谭雪急冲至院内一角的水缸旁,抄起一旁的水桶,将水一桶又一桶快速地淋在他的头上与全身。
火苗,熄灭了,而一阵浓烟,笼罩了黑衣男子整个人。
「你……」清了清喉咙,谭雪的嗓音有些微颤,「没事吧……」
恐惧,当然是存在的,但鼻尖传来的焦味,让谭雪足以鼓起勇气开口询问,因为幽灵鬼怪应该是不会被烧成如此狼狈的模样吧?
应该吧……
谭雪的话虽问出口,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直到许久许久之后,她才终於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伴随著一个飘忽的嗓音在院内缓缓响起——
「唉!失败了。」
失败?
什么东西失败?
未待谭雪再度开口,男子便一句话也没说地迳自「飘」入另一侧的屋内,独留她站在小院中。
正当她脑际混沌,考虑著该走还该留时,突然,一阵嘎吱声又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就见一个不知由哪里出现的小木人,竟缓缓地飘向她,而小木人手上与身子相连的木头托盘上,还放了一杯热茶!
「这……」望著那个小木人,再望著那杯飘散著茶香,氤氲著热气的茶,谭雪愣了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嗓音,「谢谢。」
老实说,这是谭雪第一回对著一个小木人道谢,但人家既然送茶来了,说声谢谢也是应当吧?
就这样,谭雪像陷入一个迷幻之境般地傻坐在小院里的大石上,手里端著那杯热茶,瞪著那个小木人。
「抱歉,方才麻烦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谭雪的身旁突然传来了一个飘忽的嗓音,而她也才同时发现,原本布满天都的浓厚乌云不知何时已然散去,晈洁的月光与星空缓缓浮现。
「小事一……」下意识地先望向身旁发话者映在地上的影子,谭雪在确定此人真的是人后才缓缓抬起头,可她的话声,却整个停顿在半空中,半晌后才将最后一个字说出口,「桩。」
但她这回的停顿,并不是因为惊慌,而是因为诧异。
诧异他的温文尔雅,诧异他的清澈目光,诧异他再不诡异且浑然天成的一股优雅气质,更诧异他那虽依然有些苍白,却异样俊挺、年轻,且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些眼熟的脸庞。
这长相、这气质……她在哪里见过?
「抱歉,能否麻烦你稍微让一让,让我瞧瞧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正当谭雪努力地在脑中思考之时,突然,她又听到那飘忽的嗓音再度响起。
「喔!好。」
连忙由大石上站起,谭雪好奇地望著他手持著一个发亮的圆球蹲下身去,他轻皱著眉,专注地望著那颗大石上写的怪字、画的怪画,而口中吐著一大堆她听都没听过的数字与名词。
感觉著男子似乎是想由那块被他画满怪字与怪画的大石上试图为他方才口中的「失败」寻找解答时,她的眼眸眨了眨,在闭上眼沉静了一下后,手突然朝大石一指——
「这里。」
老实说,谭雪一点也不明白这名男子为何可以那般游刃有余地操纵著那颗古怪的火球,又为什么要如此做,而她更不懂他口中所有的喃喃自语,但她依然使出了她梦族一脉相传,却极耗费体力与灵力的「灵光术」来助他一臂之力,只为不想再望见他苍白脸庞上那紧皱的眉心……
「这里是吗?」听著谭雪天外飞来的话后,男子竟真的移转眼眸望向她手指的方向,在一段长之又长的思考后,眼角与唇角一起浅浅的笑开了,「嗯!是这里。」
这人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望著男子轻浅又开怀的笑容,谭雪微微有些痴了,毕竟她早明白,自己之所以存活於世间,目的就是为了可以让拥有这种笑容的人多一些。
只可惜,这世上的人,总看不开、总想不透;总要求得太多,总付出得太少……
「小兄弟,谢谢你为我解惑。」
「不、不,你言重了,更何况我只是顺口说说而已,我其实什么都不懂……」发现自己似乎瞪了人家太久,谭雪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眼,然后在望见云间那颗闪亮的星辰时低呼一声,「啊!是启明星!」
「喔!时辰到了。」
听到谭雪的话后,男子芮聿樊喃喃低语一声后,突然一转身,轻轻飘进屋内,而待他出现时,他手中拿著一个谭雪从未望见过的古怪器物,将之架设在小院中。
望著芮聿樊旁若无人的举动,谭雪只觉得有趣,她不催也不走,就静静地蹲在一旁,好奇地看著他脚下穿著的,那有著几个古怪木轮的靴子。
这是「飞靴」吧?
太有趣了,难怪他能那么飘逸、潇洒地飘过来、飘过去的,要是她也能有一双,那就太好了……
「来。」
直到他对她挥挥手,她才依他的指示将眼凑到一个怪怪的洞口中,然后在望见其中的奥妙时,忍不住惊呼出声,「哇,好美啊!」
一个好大好大、好亮好亮的启明星,以及一旁好多好多、好清楚的流星。
「根据我的观测,这天候约莫可以维持半个时辰,而这半个时辰,也恰好是……」
坐至谭雪身旁,芮聿樊仰起头望著星空,轻轻地开始说话。
尽管他口中说著的是许多谭雪从来听也没听过的东西,但她却觉得异常的有趣,而他的嗓音,虽乍听之下有些飘忽,但听久了之后,却别有一番韵味。
「抱歉,我似乎说得太过仔细了。」就那样天马行空地说著,半晌后,芮聿樊突然像想起什么事似的转过头,略带歉意地说道。
「不,请继续说,我喜欢听,就像我喜欢你那双飞靴一样。」听到芮聿樊的话后,谭雪连忙回道。
「飞靴?」望著谭雪眼底毫不掩饰的纯稚与坦直,芮聿樊呵呵一笑,然后一仰头,伸出手,继续为她讲解天都的星空。
这一夜,对向来与外人没有太多接触的谭雪来说,是新鲜、温馨又极其有趣的,有趣到她几乎忘了时间,直到一阵雷声又起,当她感觉著自己的眼皮愈来愈重时,她才蓦然惊觉,连忙站起身子就想离去。
但她先前超额使用灵力的身子,却已不听使唤了。
「小兄弟,你怎么了?」
当腰际被人揽住时,谭雪听到头顶传来芮聿樊的嗓音。
「我得……赶紧回去才行……大学究……我下回……再来找你……玩……」让整个身子的重量全压在那双手臂上,谭雪喃喃说著。
「回哪儿?」
「城北……霞……云……观……」断断续续说完这几个字后,谭雪的眼眸整个的阖上,无知无觉地安稳睡去了。
◆◆ ※ ◆◆
雷声轰轰,大雨倾盆。
一辆窗口飘著白色窗绫的马车,躂躂躂地在青石板路上走著,而所有见著这辆马车的人,第一个反应便是看看天色,然后,转身。
马车停了,停在城北的霞云观外的草地旁,马儿自顾自的低头吃草,但观外四周一群原本肃敬、警戒,衣衫上有著特殊标记,显而易见属於李东锦特意派驻在此盯梢道观内外动静的黑衣侍卫,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那是不是……」
「我没看见,别跟我说话。」
「我也没看见,别跟我说话。」
将男装的谭雪扛在肩上,一手举起伞,一身黑色黑斗蓬的芮聿樊神态自若地走下马车,走向道观,接著放下伞,举起门上铜环敲了敲。
无人回应。
推开大门,芮聿樊举起伞迳自向内走去,待走至一处亮著烛火,且充满细碎人声的房前,开了口,「抱歉,打扰了。」
本来响著嗡嗡低语声的屋内,突然一下子静谧了,而后,门倏地开了,而后,一声夹杂著惊诧与难以置信的苍老嗓音响起——
「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望著门虽开了,屋内却空无一人,芮聿樊有些纳闷的低下头,这才望见,有七名矮小老者早已将他团团围住。
「胡说八道!」听到芮聿樊的话后,为首的白发老者横眉低斥一声,「外头有那么多人在,你怎么可能走进来!」
听到如此的质疑,芮聿樊一点也不以为忤,只是淡淡一笑,然后回头,举起伞,在七名矮小老者的步步紧逼之下,静静向道观大门走去,而后,又走出大门,上了车,再下车,又一次静静走回老者们的眼前。
「我确实是走进来的。」将伞收好后,芮聿樊淡定地说道。
望著他如入无人之境般地在戒备森严的霞云观来去自如,以及他手中那把自动开关自如的魔伞,那七名矮小老者个个目瞪口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待终於有人想起把门关上之后,七名老者再不理会芮聿樊,而是自顾自地围成一圈议论著——
「这人是人、是鬼,还是妖啊?」
「瞧瞧他那怪模怪样,八成是妖!」
「那些人连看都看不到他,是幽灵吧!」
「你是哪位大人座下的?」在一阵讨论过后,最后,为首的老者终於再度望向芮聿樊,抬起头严肃地问著。
「抱歉,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能否先将这位小兄弟放在他该在的地方?」低下头望著老者,芮聿樊徐徐说道。
「啊!你怎么不早说?快、快,放这儿来,小心些、轻些。」
在终於将谭雪安置到床上后,芮聿樊立即又被那七名老者带至前厅团团围住,被严厉地质问著——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座下的?」
「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
在这个被烛光照亮的前厅中,芮聿樊耳边虽充斥著老者们的严厉话声,但他却完全充耳不闻,因为他的注意力,已全被地上的影子吸引住了。
他突然发现,那被烛光映照而产生的影子,连著他本该有八个,可地上的影子,只有一个——
属於他自己的那一个!
忍不住蹲下身去,芮聿樊来回望著那七名矮小老者,再望向地下的影子,再望向他们,再望向地面,最后眼底缓缓浮现出一抹若有所思的异样神采。
「不许看了!」被芮聿樊那恍若看透一切的清澈眸子来回扫视之后,老者忍不住怒斥。
「抱歉,我放肆了。」在老者们惊惶又严厉的喝斥下,芮聿樊终於缓缓站起身来,眼底有些微微的抱歉,却没有恐惧。
之所以不感到恐惧,是因为他自小便遗传了母系那见鬼如见人的体质,因此如今二十一岁的他,早学会如何淡定从容地去看待一切了。
「放肆个屁!我警告你,你不许说出去,否则我们一定会要了你的命!」老者眯起眼狠狠地瞪视著芮聿樊。
「请您放心,就算我想说,也没有人愿意听我说,更没有人会理会我究竟说了什么。」明白这七名老者心中的担忧,芮聿樊淡淡笑道。
「最重要的是,绝不许对小雪儿说!」
「小雪儿?」听到老者的话后,芮聿樊愣了愣,半晌后才明白他口中的「小雪儿」所指何人,「喔!是那位小兄弟。」
「小兄弟?」听到芮聿樊的话后,七名老者一同歪著头望著他,恍若在看什么异类一般。
「抱歉,打扰各位休息了,请恕我先走一步。」
当听到观外传来的一声马嘶声后,芮聿樊对那七名矮小老者微微颔了颔首,便迳自向大门外走去。
望著已到观门口来接他的马儿,他轻轻拍了拍马颈,「雨势够大的啊!是吧?奔浪,我们是该赶紧到西山去测雨了。」
第二章
三年后
「喂!大学究,大过年的事情多,所以我今天先回去准备了,改明儿个再来找你玩。对了,别忘了吃饭,还有参汤也别忘了喝。」
将温热的食物放至埋首於书册中的芮聿樊身旁不远处,再将地上的凌乱收拾收拾后,谭雪踩著脚上的飞靴,灵巧地在房间与廊柱间七转八绕,最后「咻」一下地向那道自动开启的木门飘去。
「小兄弟,请问今天是大年初几?」
身子刚滑出门的谭雪,难得听见了向来连「再会」都不多说一句的芮聿樊的嗓音由小院内传来。
「正月初八。」
对於芮聿樊那只要一头陷入思考与发明中,便不知今夕是何夕的习惯,谭雪早已司空见惯,因此她头回也没回地高声应答后,在听到院内难得传来的一声长长叹息时,整个身子早已飘向乱葬岗,飘向天都的青石板路。
不过,谭雪在望见霞云观的大门时,突然身形一转,小心翼翼地左右观察了一下后,才快速绕至观后一间无人居住的小木屋,翻起地板,跳入其中,再拉上地板,飞下十阶台阶,进入那窄小,直通霞云观柴房的秘密地道中。
这个地道,其实是十二岁时的她偶然发现的,而在发现那时起,她便开始悄悄地由这里出没,在每个深夜里,穿上男装,在大部分人都熟睡时,在无人的街道上闲逛,好奇地想像著街旁那些店铺在白日里是如何的热闹,好奇地想像著那间挂著「书苑」的屋子中,在白日时,那些与她同龄的人们,在里头做些什么,又学些什么。
谭雪睡得很少,一天只需一个时辰,所以当众人纷纷陷入沉睡中时,她反倒清醒得很。
而深夜的天都,少去了日间的纷纷扰扰,总让谭雪觉得轻松自在、悠然自得,只可惜,夜晚总会过去,白日总会来临,所以她格外珍惜黑夜,特别是在认识了行事有趣古怪,对人温文有礼,但有礼中却又带著一份淡淡疏离的乱葬岗大学究之后。
老实说,尽管认识三年了,可她依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也不知晓他平时在做些什么营生,真正居住在什么地方,但这些都无碍於她喜爱上他那儿玩的念头。
毕竟在他那里时,她可以忘却自己的身分,忘却白日里的心力交瘁,并且拥有了一个如师如友,独属於她的真正朋友。
是的,在谭雪的生命里,除了梦族七长老与她的义父外,她几乎不熟识任何人,尽管她在白日里会见到各式各样的人,但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她的朋友,也不可能成为她的朋友,因为那些人都只是她义父李东锦的权贵友人罢了 。
是的,谭雪是李东锦的义女,因为在十三年前,五岁的她与族人遭受到他族迫害,几近灭族,若不是李东锦的相助,救起了她,还有年迈的梦族七长老,给了他们一个栖身地,并提供毫无工作和生存能力的他们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梦族或许早已无一人幸存。
而身为梦族的唯一子嗣,谭雪不仅继承了梦族的特异才能,更在梦族七长老的细心教导下,成为了一名相当出色的「祈梦者」——
为心有所盼的人祈梦,而后替那些获得梦兆之人解梦。
但或许是她的工作著实做得太尽责、成功率太高,更或许是愈权贵之人的「雄心壮志」便愈发强烈,因此,在她声名大噪、求教者络绎不绝之后,义父不得不将她悄悄迁往霞云观,并在她居住的四周布下重兵,一方面隔绝一些闲杂人等的骚扰,一方面保护她的安全。
「保护得也太滴水不露了……」一想及自己的处境,谭雪不禁喃喃说道。
是啊!保护得连她都无法自如出门,要不是让她无意间发现了那秘密通道,恐怕到现在,她连天都真正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也保护得太尽善尽美了……」
是啊!保护得她不愁吃、不愁穿,不愁工作也不愁睡,一辈子都不需为生活琐事操烦,更几乎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与她同样无忧无虑,而勒瑯国日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
老实说,她并不想这样不懂感恩,毕竟她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拜义父所赐,因此只要义父开口,她几乎不会说出一个「不」字,就如同今日一般——
明明是皇家新春团拜,明明只要求皇家身分者出席,但由於几位后妃娘娘、皇子皇孙有事相询,所以,她不得不穿上那一身令她无法自如活动的衣裳,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站在这儿任人品评,然后听著四周那些充满虚伪、造作,公式化的问候话语。
回想著芮聿樊的那声叹息,连谭雪自己都想叹息了,因为她并不喜欢这样的聚会,但她却会出席,因为她的义父希望她出席,而她永远也不会违逆他……
在那间焚著檀香的精致宫室「祈梦宫」中一一回答过人们的问题过后,谭雪悄悄避开人群,溜至皇宫御花园想松口气,正当她一人信步闲逛之时,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宫女聚集地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声——
「鬼啊!」
鬼?大白天的皇宫御花园会有鬼?
听到这声尖叫声后,谭雪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眸。
「呸、呸!大过年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就是,秽气!」
「真的……刚刚我在后花园……真的看到……看到——」就见那名见鬼的小宫女花容失色地直打哆嗦,几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看到他了是不是?」就在此时,一名老宫女打断了小宫女的话,并伸手往前一指。
移过眼,谭雪好奇地跟所有宫女一同往老宫女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那阴暗的树丛间飘过了一个穿著黑色盖头斗篷的影子。
「是、是,就是……他……」
望著那个飘忽不定的身影,小宫女更是吓得与其他宫女一起蹲地抱头,然后听见耳旁传来老宫女的一声轻啐——
「少见多怪,那是幽灵贝勒!」
「幽灵贝勒?」小宫女缓缓抬起头。
「就是那辆名闻天都的幽灵马车的主子,也就是当今圣上五弟的独子,袭承皇沐贝勒头衔的现任十八贝勒芮聿樊。」
听到老宫女的述说后,谭雪这才终於明白,自己口中那「大学究」来「大学究」去的男子,竟就是天都城民口中的「幽灵贝勒」内聿樊!
真想不到那乱葬岗大学究居然会有如此出人意表的身分哪!
更想不到这鸟烟瘴气的皇室竟也有这样一个出污泥而不染,根本不在意所谓名利与权势,更不懂花天酒地,对世事永远一派云淡风清的成员。
难怪了。
难怪在得知今天的日期后,他会发出那声无奈的叹息了,毕竟向来喜欢在半夜出没的他得起这么早确实有些痛苦,更别提还得跟这么一大堆皇子皇孙皇贝勒们一起行礼如仪了……
「他是……人吗?」
就在谭雪恍然大悟低头冥思时,她又听见小宫女怯生生地问道。
「大胆!人家贵为十八贝勒,当然是人!更何况当初出生时,还是我接生的呢!」听到小宫女的话后,老宫女开始倚老卖老、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不过也怪了,当时的他明明是个软绵绵、热呼呼,可爱得不得了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几年不见,却成了这副阴阳怪气、古里古怪的模样……」
当发现芮聿樊是人,并就是那位名满天都的「幽灵贝勒」时,一旁的宫女们也纷纷站起身七嘴八舌地议论著——
「我听我家主子提起过,他那间宅邸不管什么时候,都像没人住似的破败、阴森,弄得宫里的人一个个连靠都不想靠近。」
「这算什么!说起他那辆『子时见喜丑见忧』的幽灵马车,才真叫邪门,明明没人驾驭,却满城的跑,更诡异的是,见过的人都只见窗纱不见人。」
「不邪门,哪叫幽灵马车啊!」
「我二大娘的三大叔说,有一回他真的在子时见到了那辆马车,第二天,他那原本医了半年都没好的病竟真的全好了。」
「那算什么,我娘的四大爷的五大叔也见过,只不过是在丑时见到的,第二天,他的铺子就给人半夜搬得一空,什么都没剩。」
「对啊、对啊!我三叔的二姨的八舅母……」
这什么跟什么啊?会不会太夸张了点啊?
听著那些宫女一个比一个离奇的故事,谭雪都不知道该哭还该笑了。
不过,若芮聿樊的那辆马车真那么神奇,那么下回她也许可以开口要求试坐看看也不一定……
正当谭雪脑中浮起这个念头时,又听到宫女们此起彼落的惊叫声——
「啊!他不见了,一下子就飘不见了,他真的是人吗?是人怎么能用飘的?」
他当然是人啊!只不过穿上了他的飞靴,外加身上那件斗篷又太长了点而已嘛!
在心底又好笑又好气的嘟囔声中,谭雪悄悄朝著芮聿樊所在的树林方向奔去,在发现那一下出现、一下隐没的身影后,轻轻一飞身,一把拉住他身后飘飞的斗篷。
「嗯?」
当斗篷后摆被人扯住时,芮聿樊有些意外、有些诧异的一回头,望著一身雪白华贵,脸上还戴著绣梅白色面纱的谭雪。
「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认不出我啦?」望著芮聿樊眼中浓浓的睡意,以及万分诧异与不解,却依然温文尔雅的神态,谭雪边轻笑边对他眨了眨眼。
「抱歉,请问姑娘是……」莫名地觉得谭雪的声音很熟很熟,眼眸很熟很熟,所以白日里脑子总有些停滞的芮聿樊著实有些纳闷自己何时认识了这样一位显而易见出自名门、气质高雅、灵气迫人的婀娜女子。
是哪位娘娘的异族远亲吗?
芮聿樊之所以如此判断,是因为她身上穿著的与宫中人有些不同:一袭青春又高雅束领的顶级棉质及膝白裙,一件尽显她玲珑身段的滚金边紧身紫色马甲,一双衬得她双腿那样修长的黑长靴。
除此之外,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淡淡异香,不仅让人闻之心旷神恰,而她脸上的那袭轻纱,更衬脱得她的眼眸大而晶亮,小脸神秘而又绝美……
「我啦!你的小兄弟。」偷看了一下四周,在确定没有闲杂人等在附近后,谭雪轻轻解开脸上的面纱。
唉!他又几天没睡了啊?瞧瞧他眼下的黑影都成什么样啦?
此外,虽说他对外界事物向来无动於衷,对她有时男装有时女装的装扮也常常视若无睹,依然日日以「小兄弟」称呼她,但也不至於连她的声音都认不出来吧?
「我的小兄弟?」凝望著那张绝美小脸,再凝视著那双眼眸半晌后,芮聿樊原本惺忪的眸子缓缓浮现出一抹淡淡笑意,「啊!是你,你怎么也在这儿?」
「唉!跟你一样的原因啊!」叹了一口气后,谭雪拉著芮聿樊坐到大石上,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十八贝勒。」
「你还是跟著别人一样叫我幽灵贝勒好了。」听到谭雪对自己的称呼,芮聿樊有些无奈地抬头望天,浅浅笑著。
「我才不,我偏要叫你乱葬岗大学究!」谭雪说著说著,突然一低头,望向芮聿樊的脚,「咦?今天你脚下蹬的是什么玩意儿,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改良版飞靴。」望著谭雪毫不掩饰的好奇,芮聿樊呵呵一笑,「你也有。」
「我就知道你这人够意思!」轻拍著芮聿樊的肩膀,谭雪笑得开怀,「来,在我的拿到手前,先借我穿穿。」
谭雪之所以笑到眼眸都几乎呈弯月,自是因为由芮聿樊口中的那句「你也有」让她明白,虽然他向来我行我素,看似对她的出现都无动於衷,甚至在她每回离去时,连应景的道别话语都不曾说过一回,但至少他还记著她呢!
就这样,穿上了芮聿樊的改良版飞靴后,谭雪行走如风地在他四周绕著圈圈,任她银铃般的笑声在树林间来回回荡,然后边飘边听著他说著那些她或许不见得懂,却有趣至极的话语,彻底忘了两人之所以出现在此的最根本原由。
「祈梦姑娘、祈梦姑娘!」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一个焦急的嗓音由树林外传来。
「啊!有人叫我了,我得走了。」听到那叫声后,谭雪的小脸一垮,无奈又不舍地脱下脚上飞靴换回自己的黑长靴后,向芮聿樊挥了挥手,便往发声处跑去,「改天再去找你玩。」
由於谭雪走得太急,所以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在知晓她「祈梦仙子」的身分后,芮聿樊那若有所思、寓意深长的一凝眸…….
◆◆ ※ ◆◆
才走回人群中,远远的,谭雪便望见了独坐在权贵之中,有著一头白发、一双鹰眼、一脸不怒自威神情,以及一身华服的义父李东锦。
看到他眼底虽不鲜明,却真实存在的一丝不悦,她连忙乖乖地快步走至他跟前。
「义父。」
「去哪了?义父怎么半天没瞧见你?」放下手中茶盏,李东锦挥挥手让旁人退去后,淡淡问道。
「抱歉,义父,我方才遇著了十八贝勒,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知道此时诚实为上策,因此谭雪连忙低眉敛目,有礼有节地恭敬回答著。
「芮聿樊?他还活著?」听到谭雪的话后,李东锦似乎有些诧异,半晌后,他笑了笑,「祈梦,义父很高兴你将义父的话全记在了心中,但你必须知道的是,义父虽教过你要多方与宫中人交好,但这宫里,也有完全不需结交之人。」
「是的,义父,祈梦明白。」尽管李东锦未将话点明,可谭雪已明白他的话中之意——
芮聿樊是不需结交之人,而不需结交,自是因为他除了世袭的贝勒爵位之名外,毫无任何权势与财富。
但那又如何?
反正义父这话是对「祈梦」说的,所以当她是白日的「祈梦」时,她自然会乖乖的谨遵教诲,但当她是芮聿樊「小兄弟」的夜晚时,她只是她自己——谭雪。
或许这样的作为对一名自小受义父恩宠的她而言,有些大逆不道,可是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存在价值,应不仅仅是梦族的唯一子嗣、李东锦的义女,更是她自己……
「对了,祈梦,一会儿太后希望你为她祝祷、解梦。」
「是的,义父,祈梦立即至祈梦宫焚香准备,恭候太后鸾驾。」
◆◆ ※ ◆◆
夜晚的天都总让芮聿樊感觉神清气爽,而每当他有想不透的答案、解不开的难题时,他更喜欢一人独自乘坐著那辆马车,任马车拉著他在天都的大街小巷中闲逛。
但为了怕给城民们带来困扰,他会尽可能地避免太常出没,不过偶尔,为了与兄弟们碰面,还是会有例外的时候。
是的,兄弟们,那群与他一样拥有一半鬼族血统,并且齐心致力为受李东锦迫害并驱离天都的鬼族,以及其他弱势民族而战的兄弟们。
自小体弱,更无法像常人一般沐浴在阳光下的他,其实很早便了解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与自己肩头背负著的使命。
因此,不若其他兄弟们可以亲赴火线作战的他,只能尽其所能地把握著每一时、每一刻,努力钻研著各式各样的书籍,只为在其他兄弟们苦苦奋战时,可以提供他们一些方便、有效的器件,让他们能早一刻脱颖而出,早一刻达成阶段性任务。
他的生命里,除了这些兄弟外,只有书籍,只有研究,只有不断地改良与改造,以及日复一日的实验、重来,实验、重来;他那在众人眼中古怪离奇的马车,也只不过是他为了掩人耳目,以便他与兄弟们相聚,且方便替兄弟们秘密运送器物的意外产物罢了。
这样的生活,或许单调,或许沉闷,或许没有太大刺激,却适合他——
适合随时有可能会离开这虽然混乱,却又处处充满惊喜与希望的人世间的他……
是的,芮聿樊一直明白,明白自己的生命较寻常人短暂许多,就如同他的鬼族娘亲一般。
但这又如何?
或许他无法决定自己人生的长度,他却可以决定自己人生的宽度。望著身旁兄弟们一个个的成长、沉稳,望著他们藉由自己夜以继日努力发明出的种种工具而大步向目标迈进,尽管也许他并无法亲眼目睹所有鬼族同胞昂头挺胸回到天都的那一日,但他已然满足了。
「咦?今天这马车怎么这时辰就出来了?那我们是该避还是该看啊?」
这夜,晚亥之时,当路上的夜归人在望见芮聿樊乘坐的这辆马车,倏地背过身去,惊惶不已地思考著是该避还是该看时,却有一群人趁乱挤入了马车内
就见七名矮小的老者手忙脚乱地扛著谭雪上了车,然后在望不见芮聿樊的身影时,气急败坏地朝著车厢拍叫著。
「臭小子,我们知道你在,快滚出来!」
不一会儿,就见原本只有单排座位的马车突然响起了一阵古怪的嘎吱声,而后,车厢四壁像变戏法似的开始左右横移、转动,最后,芮聿樊苍白的俊颜出现在众人眼中。
「各位好。」芮聿樊先是闲适地对七位老者问候著,但在发现梦族七长老竟将谭雪塞在自己怀里后,有些纳闷但又不失温文地客气问道:「请问七位长老,你们这是做什么?」
「这全天都,我们只相信你!」七位老者中那位向来代表发话的老者二话不说地瞪著芮聿樊。
「那是因为各位只认识我吧……」望著那七双死瞪著自己的目光,芮聿樊苦笑了笑。
未待芮聿樊问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七位老者忍不住地开始哀声叹气外加一个劲地数落——
「都什么时候了,你这小子就不能机灵点吗?」
「不要求你拿出发明那些鬼东西的七成才智,好歹拿出三成行不行啊?」
「你快点想想办法行不行哪?」
「敢问我该如何机灵?」待众老者将话都说完后,芮聿樊才缓缓启齿问道
「小雪儿给人下了药了!」为首的老者指著谭雪,忧心忡忡地说道。
「我现在就找大夫去。」望了望怀中谭雪脸上古怪的红晕,以及全身上下古怪的灼热,芮聿樊二话不说,取出袖口的一支小竹笛准备指示马车转道。
「都这时候了,找大夫有什么用啊!」一把抢下芮聿樊手中的竹笛,为首的老者气急败坏地低嚷著,「我说你的眼睛跟脑子到底是长著干嘛用的啊?」
「各位的意思是……」低头凝望了一下谭雪轻闭著双眸、呼吸急促的古怪反应,芮聿樊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问道。
「让你快点救她啊!还会有什么意思!」老者用著一副「那还用问」的神情瞪著芮聿樊。
「谁下的?」又望了谭雪一眼后,芮聿樊缓缓问道,眼底有股凝重。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啊!」
「谁下的?」尽管老者不愿正面回答,但芮聿樊依然语气和缓却坚持自己的问题。
「都什么时候了,还废话那么多!」老者不耐烦地低啐了一声,「太子啦!」
是吗?原来是太子,那就难怪了。
毕竟太子向来与李东锦不对盘,双方多年来处心积虑都想削弱对方势力,任自己独大。
至於目的,想必是太子欲将谭雪强行据为已有,待生米煮成熟饭后,堂而皇之地将她夺至身旁,一方面削弱李东锦的气焰与气势,一方面循李东锦利用谭雪搜集情报的模式来壮大自己。
「李东锦知晓此事吗?」在猜测出事情约莫的来龙去脉后,芮聿樊的眼眸来回变幻著神色,半晌后才定睛望向为首的老者。
「不知道啦!」被芮聿樊看得有些心虚的老者别过眼,不耐烦地回答,是回霞云观后才发现的,我们一发现,就赶紧由秘道出来找你了。」
「我明白了。」望著老者脸上异样的神色,芮聿樊轻叹了一口气,「但下回若再有这类事情发生,烦请你们直接告知李东锦。」
是的,有关宫中争斗之事,芮聿樊向来是一点也插不上手的,但他却明白,如今在那尔虞我诈的皇宫大内,在仇愬还必须极力隐瞒住身分而无法有所大动作时,目前暂时能彻底且强势保护住谭雪的,只有李东锦!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心没肺的啊?亏小雪儿还天天大学究长、大学究短的在我们跟前夸你,你竟然……」听到芮聿樊的话后,一位老妪气得几乎都说不出话来了。
「倪姥姥,你住口!」突然,一位一直未曾开过口的老者低斥著身后的老妪,然后再度望向芮聿樊的眼中有抹深深的无奈,老脸更带著一抹凄沧,「芮贝勒,一切的错全肇因我们七个小老儿当初思虑不周,小雪儿是全然不知情的,所以请你救救小雪儿,无论是现在抑或是未来。」
「我,力有未逮啊!」芮聿樊长长叹了一口气。
「但至少在你还有能力保全她的时候,请……请……」由芮聿樊复杂的眸底,以及他全身散发出的虚弱气场,老者恍若看出了些什么,嗓音也有些梗塞住了。
「我……尽力吧!」芮聿樊喃喃说道。
「谢谢你了,贝勒爷。」
在得到芮聿樊的首肯后,老者们一个个感激涕零对他躬身致意后,便鱼贯地飘飞下车,独留芮聿樊与谭雪两人於车中。
静静抱著谭雪,芮聿樊转头望向窗外天都的街道,眼眸迷离,当他身前的呼吸声愈来愈急促时,他才终於收回视线,用手轻拍著她火热的颊。
「小兄弟。」
「嗯?」由载浮载沉的迷乱中被唤醒的谭雪,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眸,在望著眼前那张熟悉的苍白俊颜时,傻傻笑著,「啊!是大学究啊!」
「是我。」看著谭雪轻蹙著的蛾眉与颊旁的汗滴,芮聿樊轻轻将她扶坐起,解开她脸上的面纱后,又将她一头如丝秀发由发钗中释放,「一会儿若觉得不舒服,请直接告诉我。」
「喔!好,我知道了。」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谭雪却毫不犹豫地点著头,然后满足地望著那张向来与自己有些距离,如今却如此贴近的苍白俊颜,「你尽管忙你的,我不打扰你了。」
第三章
几乎无人出没的天都西陲树林间,静静停著一辆马车,马儿低著头乖乖吃著草。
清风徐徐,将马车车窗上的白色窗纱轻轻吹动,微微透人的月光,斜照在车内一名衣衫凌乱的丽人身上,沭浴在昏黄光晕中的她,小脸显得空灵、绝美、慵懒,而且诱人。
今日的谭雪,由於事出突然,因此,全身上下都还是她「祈梦仙子」时装扮。
如今,她那件尽显她玲珑身段的滚金边紧身紫色束领马甲,扣子已解至了胸下;马甲内,她那袭高雅的束领顶级棉质七分袖白衣,领口早已解开,露出她迷人的锁骨线条,以及若隐若现的浑圆双乳。
她脚下那双衬得她双腿那般修长的黑长靴,此刻已整齐地摆放在一旁,白皙且线条优美的小腿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显柔嫩,下半身的及膝白裙,像花瓣似的散开在芮聿樊的双腿上。
「今晚好热啊……大学究……」坐在芮聿樊的腿上,双手轻搂著他的颈项,谭雪仰著头星目迷离地喃喃说道。
是啊!真的好热,热得她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一团火了。
「是有些热……」双手轻握著那几乎不经盈握的纤纤柳腰,芮聿樊在喃喃话语声中,任自己的唇,不断地在她热度惊人的雪颈、胸线上缘来回徘徊。
「呃啊……」感觉著那个冰冰凉凉的唇瓣不停在自己火热的颈上、胸前游移,那种陌生又奇异的触感令谭雪的娇躯微微有些颤抖,一股难耐又火热的悸动在她的周身流窜,令她全身几乎被一阵薄汗浸透。
但她却喜欢这种感觉,特别是现在此刻如此轻轻拥抱住她的,是他……
「不舒服吗?」
听著那声如梦似幻的嘤咛声,芮聿樊缓缓抬起下头,然后在望见身前女子那如月光仙子般的绝美容颜时,有些微微的恍惚。
他一直知道她是清丽的,从她十五岁那年,第一回以俊秀少年的装扮出现在他眼前时。
可看惯她少年装扮的他,却从不知道原来她的五官如此小巧、精致,睫毛如此纤长,红唇如此水润,更不知原来她的脸上,也会流露出如今这般妩媚、可人的神情。
但已三年了,不是吗?
十五岁的她,十八岁了,而他,也二十四岁了,已二十四岁了……
过去的芮聿樊从没有想到过自己平淡的生活中,竟会出现像谭雪这般的女子,直到那一个充满七彩电光的夜。
她天真无邪,开朗纯净,胆子比心眼大,笑容比话多;她乖巧,善解人意,善於倾听,完全不懂何谓机心与城府。
而其实,送她回霞云观那日后,他便经由多方管道查得了她的背景,很快得知了她「祈梦仙子」及李东锦义女的双重身分。
芮聿樊从不否认,他一开始不动声色地任谭雪在他附近没事自由来去,是为了一探她的底细,想明了身为李东锦义女的她,究竟为何而来?更重要的是,对他们这帮兄弟一直以来的目标有无伤害性与阻碍性。
毕竟对於李东锦身旁之人,他们从不敢掉以轻心,更无法平静以对。
但慢慢的,他发现,她的言谈,没有虚假;她的眼眸,没有闪烁;她的笑容,真诚开怀;她的一举一动,全是那样自然自在,没有一丝一毫的矫揉与造作。
而后,经由芮续风「祈梦宫」亲自体验后,他们明白了,谭雪,只是一颗棋,一颗李东锦用之藉以掌握宫中权贵隐私的棋,而她,完全不自知,只日日在那超负荷的工作中尽己所能地努力著,并且对所有人的一切完全守口如瓶,根本不曾发现在祈梦宫那一道灰墙后,隐藏著的所有肮脏与污秽。
是的,坐在权利漩涡中心的谭雪,全然不知,而背后的原由,那般让人欷吁——
李东锦瞒著她,为了利用她;梦族七长老瞒著她,为了保护她;而他瞒著她,只为怜著她……
是的,他怜著她,因为他无法不怜她。
他或许孤单,或许无人日日相伴,但至少还有一群年纪相仿,可以谈心、可以笑闹,可以共同为目标一起奋斗与前进的兄弟们,而她,除了那半人半鬼的梦族七长老外,再无其他。
可,怜她,又如何?
在他可堪使用的短暂生命结束前,他又能如何?
「大学究……你……」望著芮聿樊突然定住不动的模样,谭雪倾头想了想后,突然恍然大悟地伸出小手,轻轻拉扯著他那件黑色斗篷系在颈项前的系线,「这样热的天……穿这么多,会闷坏的……」
「我没事。」
当那双小小的柔荑轻触到自己颈间肌肤时,芮聿樊身子微微一僵,而后,他轻轻拉开谭雪的小手,再度低下头去,轻吻著她的前胸、她的锁骨,并在亲吻的同时,将双手由她的上衣下摆伸入,拉下她的白色抹胸后,大掌温柔且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胸前雪白且挺翘的浑圆双乳,因为他掌中的触感温润如玉,滑腻如脂,竟如此玲珑,如此袅娜,如此丰盈……
「唔……」当从未被人碰触过的雪嫩椒乳被人轻轻盈握时,谭雪本只是下意识地娇喃出声,但待她的双乳被人开始轻轻推挤、搓揉时,一股强烈的酥麻感窜至她的全身,让她整个身子都酥软了,红唇中只胡乱的吐出一些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噫语,「呃啊……大学究……你的手……冰冰凉凉的……好舒服……」
尽管马车中的娇喘低喃声,声声撩人,但芮聿樊却任自己听若无闻,然后让双手不断抚弄著她胸前那对其实丰满得令人惊异的丝滑柔嫩,并不停轻吻著她双乳上缘的雪肌,直到她柔绵雪乳上的乳尖缓缓紧绷、挺立成一颗诱人的粉玉时,再轻轻用舌尖一点、一含、一吞、一吐……
「呃啊……」当双乳被人揉弄得又肿又胀,当乳尖处传来一股奇异的湿凉感,当全身的热浪几乎将自己烧灼成火时,谭雪忍不住轻轻款摆起柳腰,仰头弓身娇啼,然后感觉在芮聿樊的爱抚之下,自己下半身最私密之处缓缓泌出一股她不熟悉的湿热,以及一股令她几乎无法承受的莫名渴望与疼痛。
这种古怪的痛意,彷彿是由她体内最深处开始萌发,而后缓缓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又无助又难耐。
尽管她不断吐著气,不断晃动著腰肢,但那股痛却依然存在,并还有愈发狂放的趋势。
「大学究……我身下好湿、好痛……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感觉著自己花径中那股胀痛得恍若要崩裂开来的痛意时,谭雪忍不住含泪轻喘问道:「能告诉我……如何才能……不这样难受吗……」
「你……」听著谭雪话语声中那绝对令世间男子闻之欲狂的青涩与轻怯,此时此刻的芮聿樊,心底却只有深深的心疼与爱怜,再也无法继续他那视若无睹、听若无闻的淡漠。
因为她如今的这般言语,这般妖娆的身姿,本该只属於世间她最爱恋的男子,以及她全然清醒,却又主动为心中所爱彻底沉醉之时。
但命运,却让她身陷一群豺狼虎豹之中,任她纯稚、青涩、娇柔的身与心,成为众猛兽虎视眈眈的标靶,更成为控制她自由与未来的筹码。
这种台面下血淋淋的争斗,何时才能有个终结?明日之后,她又将遭遇多少未知的凶险与一个比一个更无情又狠毒的算计?
如今的他,或许帮得了她一时,但如何能帮得了她一世?
而他,又究竟该如何才能真正帮得上她……
在心底的慨叹声中,望著谭雪眼中的泪,凝视著她眉宇间的痛与不解,芮聿樊只能轻轻对她绽开一抹笑,「一会儿就不会难受了,不哭。」
「好……我不哭……」听著芮聿樊那轻之又轻,却令人心颤的低语声,望著他脸上那抹不知因何而起的感伤、无奈,却那般让人痴迷与沉醉的轻笑,谭雪轻轻点了点头后,在全然信任的迷蒙目光中,看著他轻吻了自己的脸颊一下,开始褪去她上半身的所有衣衫,然后在脱下自己的黑斗篷披在她的肩上后,双手再度抚上她的前胸。
这回,他的手掌少了些温柔,多了些狂放,这回,他的唇少了些轻巧,多了些放肆。在他的狂放与放肆之中,谭雪只感觉自己的一对椒乳被他推挤、吸吮得那样胀痛,但胀痛中却又有股令人难耐的奇妙快感。
「呃啊……大学究……」当胸前那敏感、紧绷的粉色红樱桃被人用手指轻捻、轻夹,并来回向外扯去,当不著一缕的玲珑身躯被芮聿樊如此暧昧的玩弄时,谭雪除了低垂著头,红唇不住呵著热气外,什么都想不了了。
在那连自己听闻都觉得陌生的娇喃、嘤咛声中,谭雪只能感觉到自己下半身的湿意愈发放纵了,放纵得她身下的亵裤几乎全被浸湿了。
这样羞人且怪异的反应,谭雪从不曾领略过,所以她只能将手紧紧地捉住芮聿樊的衣袖,然后无助又放肆地轻啼著。
「你不会有事的,放心。」
听著由谭雪红唇中逸出的娇柔的、甜腻的、诱人的吟哦声在马车中来回回荡,芮聿樊的身子,也有些紧绷了,但他完全无视自己的感觉,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放置至在马车的座位上后,轻轻将她的亵裤由裙中褪下,将她的白裙拉至腰间,并将她的双腿微微张开、曲起……
「大学究……你……」当身子被摆放成如此奇特、古怪又羞人的姿态时,谭雪双手轻轻反捉住身上那袭黑色斗篷,在全身的轻颤中望著轻轻蹲下身去的芮聿樊,下意识地并紧双腿。
「没事的,相信我。」用手掌轻轻推开谭雪的大腿内侧,望著她身下那朵娇艳欲滴、水润晶莹的粉色花瓣,芮聿樊的眼眸缓缓深邃了,嗓音沙哑。
「嗯……」听著那令人信赖的低哑嗓音,谭雪轻咬著下唇、嫣红著双颊微微点了点头。
当自己身下花瓣突然被人用手指撑开,身下那颗湿意盎然的粉红珍珠被一个灵动又温热的舌尖触及并彻底吸吮住时,她的身子先是一紧,而后眼眸倏地瞪大,全身疯狂战慄了起来。
「啊啊……大学究……」
上苍,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感觉?
这种惊人的刺激感与酥麻感,简直要让她发狂了。
她的四肢,再也没有任何力气,她的全身,像被电流窜过似的剧烈颤抖,她脑中的思绪,彻底剥离,除了那不断袭来的惊人刺激外,再感觉不到其他。
在谭雪双腿彻底紧绷却又不断轻颤时,芮聿樊持续用舌尖逗弄、吐哺著她花瓣间那颗肿大、敏感又湿淋淋的花珠,不停将手指於她花瓣间每一处细嫩柔肌来回滑动,任手指间的间隙全被她身下的丰沛蜜汁漉湿成丝,任耳中回荡著那一声高过一声的撩人娇喘与媚啼。
芮聿樊轻轻吸吮著由微微抖颤的花径端口处源源不绝泌出的晶莹动情蜜汁,而在她不住喃喃唤著「大学究」时,眼眸忍不住望向斜前方那面他原本专设来营造马车无人假象,但此刻却映满她性感娇颜的镜子。
镜中的谭雪,那样的妩媚撩人,勾魂夺魄。
她原本清澈、纯稚的双眸,此刻被眼底雾光染得蒙胧、迷离,让她本就绝美的容颜更添一分纯女子的青涩与娇柔;她乌黑的发丝因汗水而轻沾在她的颊旁,令她羞涩又嫣红的小脸透出一股楚楚动人的娇弱。
她不住轻呵著气又微微抖颤著的红唇,那般鲜艳欲滴、饱满水润;她那因初次动情,不解却又震惊,无助又怯怜的神情,简直令人痴狂。
此外,她那反捉住他斗篷后更显丰盈、挺翘,呼之欲出的雪白椒乳,更因她全身的剧烈颤抖,不断地上下轻轻弹跳,漾出一阵又一阵销魂且炫目的乳波,与她脸上怯生生的动人神情相对应,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介於少女及女人间的无尽魅惑。
「大学究……大学究……我……我……」不明白为何芮聿樊再不出声,在他舌尖的吮舔下,当她整个人被花径中缓缓升起的那股奇异渴望与疼痛折磨得几乎崩溃时,她难耐又无肋的呢喃著,
「没事的,小兄……」想唤她小兄弟,但此时,芮聿樊却发现自己再唤不出口。
因为此刻在他身前的谭雪,是一名如春花般绽放、绝美、撩人,且令世间男子望之皆会为其著迷的绮丽女子,再不是夜夜穿著飞靴在他身旁游来飞去的小兄弟了……
其实,这半年多来,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这半年多来,他早注意到她俏脸上愈来愈动人的神情,再宽松也遮掩不住的婀娜身姿,以及她愈来愈柔媚的眼眸与轻笑,只是他一直不愿去正视、去注意、去思考罢了。
「大学究……我……」听著身前那嘶哑得不能再嘶哑的嗓音似乎不愿再唤自己小兄弟,谭雪突然有些急了,「我……我是你的小兄弟……」
「不,再不是了。」
听见谭雪柔腻嗓音中的焦急,望著镜中她那让人看了不知为何有些心痛的神态,芮聿樊在自己的喃喃低语声中,轻轻将自己的舌尖刺入了她此刻早已彻底润湿,且最最青涩的处子花径中。
「啊啊……」当花径被那柔软的灵舌忽地刺入后,谭雪的身子一酥,双腿整个绷直了。
上苍,她的大学究怎么会……
不顾谭雪那夹杂著难以置信的高声媚啼,芮聿樊只是又轻又强势地按压住她的大腿内侧,不让她有阖拢双腿的机会,然后任他温柔又放肆的灵舌,一回回刺入如丝绒般紧窒、柔嫩的花径中,并在其间灵动地来回挪转、轻戳、按压著 。
「我是……我是你的……小兄弟……」
在那惊人的感官刺激中,谭雪紧抓著斗篷的小手指节几乎泛白了,浑身更是被一层香汗所包裹,无助且疯狂地款摆著腰肢。
尽管谭雪的身子已几乎不像自己的了,尽管在芮聿樊的放肆进逼之下,她身下的蜜汁不断疯狂的涌出,尽管在他每回的轻刺、旋转、吸吮,以及一回回以舌尖按压花壁某处而产生的剧烈酥麻感中,她的花径毫不受控制的瑟缩著,但她还是不断地轻喊著——
「我是……啊啊……」
「雪儿……」
听著谭雪那夹杂著惊慌舆甜腻的嗓音,感觉著她花径中的紧缩频率不断地升高再升高,芮聿樊低喃一声后,将舌由她的处子花径中撤出,而后将手指轻轻刺入。
「嗯啊……」当从未有人侵入的花径中传来一阵轻痛时,谭雪的身子蓦地一紧,忍不住痛呼出声。
「疼吗?雪儿。」听著那声痛呼,芮聿樊的心也跟著痛了。
雪儿?他唤她雪儿呢!
她虽不是他的小兄弟了,却是他的「雪儿」呢!
「不疼……一点……都不疼……」眼眸被水光乘载得模糊,但谭雪却轻轻的笑了开来,然后在轻浅的笑容中,轻轻放开原本紧揪住斗篷的双手,俯下身,搂住芮聿樊的颈项,「我的……大学究……」
「傻丫头。」在一声爱怜的慨叹中,芮聿樊缓缓撤出手,望著她那满含著雾光,却又喜又怯的美丽眼眸半晌后,轻轻搂住她的腰,将她抱至他的双腿上,「右腿放我腰后。」4 r8 S! h1 z. m
「嗯……」怎么也不敢望向芮聿樊那对幽深的眸子,谭雪先是怯怜怜地轻垂下小脸后、才轻轻分开双腿,缓缓将颤抖著的右腿曲起,伸向他的腰际,任自己身下的秘密花园,再次为他而开。
「好丫头。」直视著谭雪又羞又怯的娇美面容,芮聿樊又一回将手由她的裙摆伸入,也再一回将手指刺入她的处子花径中。
但这回,他在她花径中的手指轻轻定住,大拇指则浅浅按压著她那早已敏感、肿大的花珠…….
「嗯啊……大学究……」听著芮聿樊用那般低哑的嗓音唤著自己「好丫头」,并在同时间让他修长的手指再度侵入自己的花径间,谭雪又甜又羞的轻喃著,身子不住的颤抖著。
「我在。」凝望著谭雪娇美的容颜,芮聿樊的嗓音更瘖瘂了,拧弄著她身下花珠的手指虽然依然动作著,然而在她紧窒、窄小花径前端的手指,已开始轻刺了起来。
「呃啊……」当花径被他那般暧昧、放肆地轻戳时,谭雪的眼眸彻底涣散了。
她全身上下除了芮聿樊带给她的奇妙感觉,再无其他。
先前的那股疼痛,再不复见了,有的只是一股让人浑身酥软的暧昧欢愉,以及下腹那股不断紧绷再紧绷,升高再升高,盘旋再盘旋的古怪压力。
「我、我……大学究……啊啊……」全身几乎都被香汗浸湿了,在那股让人激狂的特异感觉中,谭雪微仰起头、弓起身,红唇不住颤抖、娇呼。
望著谭雪满颊红云的撩人、娇俏模样,感受著她浑身的战慄与紧绷,芮聿樊手指的律动,缓缓加快了。
他不仅放肆来回轻戳著她无人造访过的花径,更不断地在其中旋转、按压,然后在感觉到她紧窄、湿透的花径紧缩频率逐渐升高、密集,并几达临界点时,快速地伸入了第二根手指。
「啊呀……」当花径被芮聿樊的两根手指同时进入并一起轻戳时,一股疼痛又令谭雪无助的痛呼,而在痛呼间,她蓦然发现自己下腹中盘旋的那股压力突然凝结了,而后,痛意不见了,而后,她的世界,一举破散了。
「这……啊啊……」
当一股惊人且巨大至极的快感欢愉由自己的花径深处迸出,并疯狂地向四肢百骸流窜而去时,谭雪的意识,彻底剥离了。
她只能在那股无法想像的快感狂潮中忘情地疯狂娇啼,在芮聿樊依然没有停歇的手指穿刺下,一回又一回地领略著那种她从不知晓的极度畅快与极致欢愉……
「舒服些了吗?」
望著谭雪高潮时那美极、媚极,又醉人至极的春色绝颜,感受著她窄小花径紧紧夹附住自己手指的疯狂痉挛,芮聿樊的眼眸,深得几乎望不见底了。
但就算如此,他依然没有忘记今日自己之所以必须如此轻薄谭雪的最终目的。
因此,当谭雪第一波的高潮结束后,凝视著轻靠在怀中这绝色女子依然嫣红的双颊,以及愈发火热的娇躯,体会著她那完全不自觉,却紧紧吸附住自己手指轻轻颤动著的花径,芮聿樊撤出手后,轻轻将她推跪至马车座垫上,一手由身后紧握住她雪白而挺翘的丰盈椒乳,一手掀起她的裙摆,又一回开始轻掏她身下湿淋淋的花口处。
「大学究……呃啊……」当身子又一回被芮聿樊放肆的爱抚,当体内再度窜起一条熊熊火舌,当花径再度被人侵入,当那快感欢愉又一次到来时,谭雪的嗓音,破碎了。
因为她体内那股惊天的快感,几乎没有停歇之时,而她只能被芮聿樊温柔圣极却毫不间断的抚弄与戳刺,一次次地抵达高潮,直至红唇整个抖颤,直至四肢彻底无力,直至意识完全消逝……
第四章
究竟是如何回到霞云观的,谭雪完全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那日,她被太子强请去喝茶,才喝到一半,又被老太后派人抢至慈宁宫聊天,才聊到一半,就感觉到一股沉沉的昏昏欲睡,之后的,她便全记不清了。
第二日起来后,她的全身莫名的酸疼不已,而梦族七长老则什么也没多说,只红著眼眶望著她,要她一定好好向芮聿樊道声谢。
道谢?道什么谢?
谭雪虽依然不清楚,但她还是在再度前去乱葬岗小屋时,乖乖地向芮聿樊道了声谢,而他在回给她一个云淡风清的微笑,并顺手将属於她的飞靴递给她后,便又继续专注於他在地上用树枝鬼画符的工作。
还是搞不懂他这人呢!尽管都认识三年多了。
老实说,谭雪见过很多的人,很多身分如芮聿樊般尊贵之人,这些人,大都拥有相同的贵气、傲气,但只有他,能让她感觉到一股安心与放心气息,尽管他的温文儒雅中,永远带著一股淡淡的疏离,尽管他看似温柔的笑容中,永远带著一抹她不明了的伤逝……
自明白芮聿樊的真实身分开始,谭雪不否认自己在忍不住好奇之余,曾悄悄地打探著关於他的一切,因为她实在很想、很想知道,在别人眼中的他,与在她眼前的他,有什么不同。
而后,她知晓了他自小体弱,并还具有无法长时间受阳光照射的稀有体质,因此,在其他皇子、贝勒们一起在御花园游玩,一起读书时,他多半是一个人独自躺在病榻之中。
而后,她知晓了,由於爱上了一名平民女子,所以他那同样视功名利禄如尘土,也是发明痴的父亲,为了那名女子放弃了所有的宫中俸禄,移居宫外,日日深居简出,然后在两人双双离世时,仅为他留下一个无谓的头衔,以及那栋充满了平淡幸福回忆,却在人们口中被称之为「鬼邸」的屋子。
而后,她知晓了大多数宫中人都几乎忘了他的存在,不明白也不想理会他平常究竟在做些什么,就算偶有机会与他相遇,也认不出他的模样。
尽管知晓了很多,但谭雪依然不懂他。
他看似孑然一身,却很怡然自得地享受著那份孤独;他看似不问世事,但研发的许多事物,又与社会脉动息息相关;他看似清心寡欲,可她却经常见他望著新月叹息……
但不懂又何妨?
她永远忘不了,有一回她突然灵感来袭,未经思索便脱口说出「她看到他的梦想在不远的将来终将实现」时,月光下他脸上的那抹惊诧,以及眼眸不知为何微微有些朦胧却开怀动人的那一抹笑。
足够了。
就算他们永远只能如师如友,就算他们永远只能在夜晚相见,但那一抹笑,已足够她抵御白日的所有疲累,已足够她夜夜安详沉入梦中……
「祈梦姑娘。」
这日,谭雪难得白日无事,然而,正当她半优闲半发呆地在霞云观内浇花之际,却又突然有人上门。
「义父召我?」手中拿著花洒,谭雪有些诧异地问道。
之所以诧异,是因为李东锦虽将她与梦族七长老安顿得很好,却很少主动,并且如此突然地召唤过她。
「是的。」来人恭恭敬敬地答道。「马车已备好在观外静候,就等祈梦姑娘上车。」
「我知道了。」
点了点头后,谭雪立即至内屋换装,边换还边不断揣测义父今日召她的主因,但想了半晌,得出的结论其实也只有一个——
大概是某位不欲人知的权贵需要她私下为其祈梦、解梦吧!
老实说,有时候谭雪真的搞不懂,「尽人事听天命」这六字不是就明摆在那儿吗?为什么还是有这么多的人喜欢本末倒置地欲先听天命再尽人事?
更何况,她充其量不过也只能为人祈祈梦、解解梦罢了,又不是真具有什么先知先觉、未卜先知的异能……
尽管心中充满了无奈与感慨,但谭雪依然正襟危坐地坐在马车中,等待著马车将她载抵祈梦宫。
可怪的是,今日马车所行驶的方向却与往常有些不同,当谭雪察觉到异样时,她的马车,已无法再继续向前行进——
因为不知为何,一串人龙阻在了天都西城门前的道路上,而那串人龙里的人,个个手上铐枷、脚上扣镖,素袍麻衣,神情疲惫,并且口中还全塞著白布,似是即将要被流放的人犯。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多……
望著眼前不寻常的景象,谭雪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异样感。
堵塞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在随车随从的斡旋下,谭雪所乘坐的马车,终於再度开始缓慢地向前行去。
当马车徐徐由那条人龙旁经过时,谭雪还是忍不住偷偷将车帘掀开一角向外望去,却愕然发现,这其中,竟出现了一个她有些熟悉的面孔。
那名女子,她识得,因为她曾经替她祈过梦,也解过梦。
但让谭雪不明了的是,能被义父接受并安排至祈梦宫来的人,身分自是不凡,为何今日竟会狼狈至此?
就在谭雪诧异地望向那名女子时,那名被押解官用力踹著向前行的女子,也恰巧愤怒且倨傲地朝马车方向扬起了头。
待她与谭雪四目相接之时,她的眼眸突然一下子瞪大,而后,她脸上,眼中散发出的那抹神情,让谭雪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那是一道集痛苦、不甘、憎恨、怨怼、敌视於一体的怨毒目光,并且显而易见,是冲著她而来!
为什么?
她们也不过只有那么一面之缘啊!她为何会以如此阴郁,且似乎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的恐怖目光瞪祝著她……
「小西……」当手中车帘缓缓掉落,当那道目光彻底被隔绝,谭雪的眼瞳中却依然映著那道目光,而身子愈发冷寒之际,她忍不住地轻轻唤了一声,那唤声,是如此微弱。
「是的,祈梦姑娘。」听到谭雪的声音后,坐在马车前的随从立即应道。
「这些人是……」颤抖著唇角,谭雪哑声问道。
「喔!」随从小西瞥了一眼人龙后说道:「这是今日将被流放至黑山的慓骑将军李将军一家及其九族。」
曾经威震天下的慓骑将军一家及其九族?
这不是勒瑯国中最骁勇善战,并也是东勒族出身群将中最忠诚的家族吗?
这个多年来对东勒族、对勒瑯国都如此忠诚、忠贞的家族,因何获罪至此,竟被流放至人们口中那生不如死,却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间地狱「黑山」?
「他们……为什么……」谭雪喉头乾涩地继续问道。
「据说……」轻轻将背靠向车帘,随从小西压低了嗓音说道:「李将军一家密谋策反,打算在初九时於山官道起兵,并且罪证确凿。」
策反?不可能吧?
虽只有一面之缘,但由那名曾那般英姿焕发、爽朗直率,却又温文有礼的女子身上,除了正气,她根本看不出任何邪念!
更何况,能教出拥有如此气度、如此个性女子的家庭,必然也具有同样的正气啊!
「山官道?」但当脑中闪过「山官道」这三个字时,谭雪突然心中一凛。
「是啊!山官道,不过我们整个勒瑯国都没有这个地名,约莫是这群乱党自己想出的暗号吧!」
不,不是暗号,确实有「山官道」这个地名,只是并不属于勒瑯国,也不属於人世间的任何地点,因为这个地名,独属於那名女子的梦中国度。
是的,谭雪确实曾听闻那名女子提起她的梦里,曾出现「山官道」这三个字,而那名女子,为了藉由梦兆得知自己心仪的男子是否尚在人世,也确实对她详述了那个梦境中的一切。
但那只是个梦啊!
虽说在那梦中,也确有干戈之事,可是那只是女子心中恐惧与不安的梦境呈现罢了。
谭雪犹然记得,当时,她根据梦兆告知女子,她心中思念之中尚在人世时,女子脸上那喜极而泣的动人神情,更记得女子说过,除了她之外,永远不会再向第三人提起这件事。
难道……那女子以为是她将此事泄漏出去的?
是了,一定是这样,否则那女子怎会用那样幽愤的目光瞪视著她……
但不对、不对啊!
明明这事她谁也没说过……不,应该说,来祈梦宫祈梦之人口中的一字一句,她都不曾向他人提起过,就算是梦族七长老。
那到底是谁,竟会在得知那女子的梦境之后,以此大作文章,让那名原本威震全勒瑯国的慓骑将军由白转黑,并将其一家强制送入那炼狱般的人间地狱。
是谁?究竟会是谁……
正当谭雪思绪混乱,并下意识地抱紧双臂时,马车外再度传来了随从小西的声音——
「祈梦姑娘,到了,请下车。」
「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的谭雪先是一愣,在深呼吸了几口气后,才徐徐走下马车,但看著眼前陌生的街景,以及挂著「醉凝楼」三字的红楼时,她的脑子更混沌了,「这……」
「祈梦姑娘里面请。」
在随从小西的带领下,谭雪由一条微秘小道被领至了三楼一间外头站满便衣侍卫的包厢内,一进包厢,她就望见了早已独坐其中的李东锦。
「义父。」
「祈梦,你来啦!」发现谭雪的到来后,李东锦随意一挥手,「坐。」
「谢谢义父。」战战兢兢地在李东锦身旁座椅坐下后,谭雪呐呐地问道:「不知义父今日唤祈梦来……」
「没什么大事,就觉得这歌舞妓不错,让你也一起来开开眼界。」
歌舞妓?开眼界?
「是。」将眼眸望向舞台上那名神情冷艳的歌舞妓,谭雪表面上虽看似平静,若无其事,但她的脑中却早已不知闪过了多少道思绪。
因为像她义父这般的人,是绝不会只为了单纯让她来开开眼界便唤她来的!
所以他这回之所以召她来,一定有所目的,而这目的,又会是什么……
尽管双眸看似紧盯著舞台上歌舞妓的一举一动,但谭雪的脑中依然不断地快速转动著。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她的耳畔果然传来了李东锦那微微苍老,却绝不容忽视的低沉嗓音——
「对了。」
「是,义父。」一听到这声音,谭雪立即乖巧地回应著。
「我记得你上回好像提起,曾在御花园遇到过十八贝勒。」轻啜著手中的酒,李东锦望也没望谭雪一眼,淡淡说道。
「是的。」心猛地一跳,但谭雪还是镇定地对李东锦点点头。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迳自拿起酒壶倒著酒,李东锦又问。
「祈梦与十八贝勒只有一面之缘,所以祈梦实在无法回答义父这个问题,请义父见谅。」尽管心跳是那样的急速,可谭雪还是轻轻答道,并且相当感谢自己脸上的那层面纱,可以将她唇角的颤抖彻底掩盖。
「是吗?」又一回将酒倾入口中后,李东锦若无意似有意地瞟了谭雪一眼。
只不过是这样轻瞄淡写的一眼,便让谭雪彻底明白什么叫做如坐针毡!
「下回若再有机会遇到他,别忘了问问他关於那辆马车的事,老夫实在很有兴趣了解其中奥妙。」
「是……的……祈梦明白……」
◆◆ ※ ◆◆
想了解的,绝不是那辆马车的奥妙,而是芮聿樊。
所谓的「若再有机会遇到他」,意谓著的,则是有机会就去接近他。
对於李东锦的言外之意,被他收养多年的谭雪其实全明白,但她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何李东锦会突然对芮聿樊有兴趣?
是的,芮聿樊在皇室之中的存在感明明那样薄弱,他自己更对除了那些古怪发明外的事全兴趣缺缺,更不会主动参与任何权贵聚会,这样一个淡泊名利,一心只活在自己世界中的人,为何会让李东锦注意到?
但无论原由为何,谭雪心中隐隐约约感觉到,若李东锦再继续「有兴趣」下去,那结果,绝不会是她所乐见的……
回想起那日,义父对自己那若有似无,却恍若洞悉了什么事似的淡然一瞥,谭雪至今依然觉得冷寒。
是否,义父已发现了她夜里的行踪了?
是否,她曾在无意中对旁人透露了些什么?
而在义父已然抛出暗示的情况下,她往后还能来找芮聿樊吗?
若再来,会不会让人发现?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正当谭雪脑中充斥著各式各样的不解、挣扎与矛盾时,她的身前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温润嗓音——
「小兄弟?」
「啊?喔!」蓦地一愣,谭雪猛地抬头望著不知何时走至自己身前的芮聿樊,她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怎么了?」
「没事,我瞧今夜月色不错,我们出去逛逛吧!」抬头望了望月色后,芮聿樊迳自向大门处走去。
「逛逛?」
傻傻望著芮聿樊的背影,谭雪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边走边向她做了一个「来」的手势后,她才连忙跳起身,朝他奔去。
这是认识三年多来,第一回,芮聿樊主动邀请谭雪出游,因此谭雪的心情格外兴奋。
跟在芮聿樊的身后,她傻傻地看著他由袖口取出一支小竹笛,轻吹了几声,虽未曾听闻笛声,但不一会儿,一辆马车便优闲地踏月而来。
「这就是幽灵马车?」一待真正坐上那辆名闻遐迩的马车,在马车躂躂躂地开始行进后,谭雪更是好奇地睁大了眼,不断来回张望著车内的一切。
「拉拉你座椅下的木制手把。」望著谭雪眼中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期待,芮聿樊浅浅一笑。
「好。」
二话不说,谭雪立即拉动了那个手把,马车车厢先是缓缓晃动,而后竟像是变戏法般地开始旋转。
当所有晃动都结束后,她发现,那原本略嫌挟窄的车厢一下子变得舒适、宽敞,视野变得辽阔。
「他们看不到我们?」望著街道上的人们在见到马车时忽地一愣后的古怪神情,谭雪蓦地想起了这辆无人马车的传说。
「看不到。」
「为什么?」谭雪又问。
「因为这个。」伸出手,芮聿樊指著马车上装挂著的几面镜子,「经由这几面镜子装置设角度交叉反射的障眼法,便能造成无人在内的假象。」
谭雪却摇了摇头,「我是说,为什么要让人看不到?」
「因为我不想让人看到。」望著窗外的街景,芮聿樊又淡淡地笑了笑。
嗯!确实是很「芮聿樊」的回答,低调得像是希望这世上从来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存在,却又常无意识地做出让人很难忘记他存在的举动……
「那么……平时见喜丑见忧的传言,约莫也是人云亦云的杰作了……」谭雪喃喃说道。
「一开始自然只是巧合,但这世上穿凿附会的事本就不曾少过。」抬眼望向远处星空,芮聿樊的眼眸若有所思,「而选择相信的人,永远比怀疑、检验真相的人多。」
老实说,其实谭雪根本一点也不在意这辆幽灵马车究竟存有多少秘密,她所在意的,是今夜她与芮聿樊共同出游。
夜晚的天都街道,有著与白日完全不同的景致,而芮聿樊就静静地让这辆马车,载著他们游遍了大街小巷,游遍了谭雪自行出游时从未曾见过的繁华与沧凉,甚至是让人咋舌的红灯柳巷。
天凉如水,夜风拂面。
转了天都一圈后,静静与芮聿樊一同躺在小山丘上看星星的谭雪,忍不住发出心底的感叹——
「感觉好像梦似的……」
是的,真的就像场梦似的,那样的宁静,祥和,温馨,那样的没有真实感……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谭雪总觉得今夜的芮聿樊太过静默,虽说过往他的话本就不太多,虽说过往也常常只有她一人在自说自话,直到他偶尔想起来或忙完后才会搭上个几句,但今夜的他,却只是一直温柔微笑地倾听著她。
「生平第一回坐幽灵马车,还坐到这半山腰的地方来,这种经历,我回去非跟长老爷爷、长老奶奶们说说不可。」转头望向芮聿樊,谭雪轻轻笑言道,眼眸闪亮如星。
「你不是第一回坐。」一直望著星空的芮聿樊突然说道。
「嗯?不是第一回?」谭雪愣了愣后,缓缓坐起身望著不远处的那辆马车,喃喃自语著,「那我怎么不记得……」
「起风了,该回去了。」当谭雪努力思考著自己究竟何时搭乘过这辆马车时,芮聿樊也缓缓地坐起身。
尽管心中难免有些惋惜,但深知自己睡眠时间已到的谭雪,还是只能乖乖地坐上马车,然后在马车行至霞云观不远处时,起身准备下车。
「大学究,今晚谢谢你了,改天我再去找你玩。」
「我不会在了。」
「嗯?」猛地一愣,谭雪一脸错愕地望向芮聿樊。
这三年多来,虽说他从不跟她道「再会」,也从不对她说「欢迎」,但每当她前去乱葬岗木屋时,他总会在啊!
可他今天竟然说他不会在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生病了?要远游了?还是……
正当谭雪要将心中疑问问出口时,却又蓦地将话吞回了口中。
因为她明白了,明白他今夜为何会特地让她乘坐那辆马车,也明白他为何会陪她在天都城逛了一整夜。
虽不知他是由哪里得来的讯息,但他必然早看出她心中有事,更或许早已知晓她这些夜里心神不宁的原由了。
所以,兴许是为了不让她在矛盾中挣扎,为了不让她在义父与他之间两面为难,为了不让她不得不主动开口询问那辆马车的秘密,更或许是为了不想与她义父有所牵扯,他才会直接将一切告诉她后,选择由他来避走,圆满结束这一切。
「啊!抱歉。」望著芮聿樊脸上那抹迷离的笑,谭雪真的全明白了,所以,她也勉强在脸上挤出一抹笑,「是我不懂事,我……」
话,终究是说不完全了,谭雪只能仓皇地逃下车,而这,只因她眼底那股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酸涩。
但远远的,她还是听到了芮聿樊的那声低喃——
「你没有不懂事,你就是太懂事了……」
泪,奔流而下。
第五章
真的不在了呢!真的说到做到呢!
一样的乱葬岗,一样的破败小屋,一样的中庭小院,谭雪坐在依然留有他竹枝笔迹的土地上,静静地仰望著天空,动也没动一下。
原来,这屋这么静啊!静得她都几乎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原来,只不过少了一个人,这小屋,就变得好太好大了,大得她都感觉有些冷呢……
小兄弟,麻烦把你脚旁那本册子递给我,谢谢。
小兄弟,这是我为你写的教材,跟外头书院里的虽有些不同,但大体上是差不多的。
小兄弟,别飞那么快,那靴子再怎么著也是木头轮子,真著了火,就彻彻底底成风火轮了。
小兄弟……
耳畔似乎还隐隐约约听得到那一句句的「小兄弟」,可当谭雪转眸望向四周,看到的却只是一片漆黑。
心,好闷好闷啊!闷得她几乎都呼吸不过来了……
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来,她虽夜夜依然到这里来,并且像从前一样没事就将屋里屋外全打扫一遍,但是就如同芮聿樊所说——他不会在了。
一直以为他们是朋友的呢!可似乎只有她自己单方面这样觉得罢了。
回想著过往的一切,谭雪的眼眸,缓缓模糊了。
因为她真的有些不明白,不明白为何对於再无法相见之事,他可以那样的云淡风清、无动於衷?
她更不明白的是,对於再无法相见之事,她为何会如此的难受,难受到恍若心里蓦地被掏空了似的……
他难道从来没有记挂过她吗?
在她没有出现的时刻里,他都不曾念及过她吗?
但为何不?
相识三年多,但由第—回见面到今日,从来都是她主动来到他身旁。
他从不曾开口问过她何时会来、何时归去,而且每回她到来时,他也从不曾开口主动问候,她离去时,更不曾开口向她道过一回「再会」,恍若她来也罢,不来也罢,他全无所谓。
对她的不请自来,他从不发表任何意见,只任她在其中四处走动,任她随意翻阅他摆在地上的那些记录他发明、发现的本子。尽管在知晓她从未上过学堂后,他曾为她编写了一些知识读本,但由第一回见面到今天,他从没有主动询问过她关於她的一切,并且依然只唤她「小兄弟」……
真的,这么不值得一哂啊?
真的,就像天空中的云朵与空气里的尘土一般,尽管所有人都知其存在,却很少有人会多看它们一眼吗?
我不会在了……
五个字,就算是告别了呢!还真是他「芮聿樊」式的言简意赅啊!
虽然想笑,但谭雪脸颊上此刻滴落的,却是泪。
她真的好想、好想他,可这名总埋头在自己发明、创造中的男子,这名言谈举止那般儒雅,却总带著份疏离的男子,这名看似对外界一切都漠然置之,独独珍惜时间,并对世间万物总秉持著一期一会心态,不强求也不执著的特立独行男子,大概……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眼前了。
其实谭雪很明白,对大多数人来说,自己那身为「李东锦义女」的身分,已足够让一般人避而远之,毕竟纵使外人从不会主动告知,纵使梦族七长老总避而不谈,但她不傻,由自己所受到的「过度保护」,以及他人那又惧、又畏且忌惮的眼神中,她早隐约知悉。
一直深信在芮聿樊身旁时的自己,只是谭雪,只是一名普通、平凡的淘气女子,所以她放任著自己大剌剌的不请自来,放任著自己在他的眼前自在做自己,完全将白日间的纷扰置之脑后。
但事实证明,她终究还是「李东锦的义女」,并且至死都不会改变……
而芮聿樊,就算他再怎么不愿,再怎么不受重视,也依然是皇室的一名成员,更或许从不像所有人想像的那般微不足道。
是的,谭雪知道,由那些芮聿樊毫不在意任她翻阅的册子中——
能让船舶行驶迅捷如风的精妙动力机械装置,可以散布、传递花粉甚或其他药物的仿真飞虫,可以大量灌溉田园的风动装置,百里内皆可目视的七彩灿烂烟花……
谭雪或许没有太多朋友,日日面对的人也不会对她多说些什么,但由宫女们闲来无事的交谈之中,她能知道许多事,所以她知道天都城中有位「慓悍船王」,旗下的船行驶得比任何人都快;所以她知道,前阵子天都城里,那原本掌管司茶道的狄家茶园,受到了一场号称「离奇」的莫名虫灾;所以她知道,那日她受义父召唤前去的「醉凝楼」,开幕之际,曾有场轰动全天都的动人花火……
太不小心了!怎么能就让她这么胡乱翻阅呢!
万一她口风不紧说了出去,这怎么得了?
但他早知她不会说的,更或许他早预料到就算她说出去,他也有足够的应对之道,对吧……
眼前浮现出那抹曾经让她那般欣然神往的开怀笑意,她的鼻头缓缓的酸了。
是的,无论他的避走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为了曾经的那抹笑,为了让自己的存在不造成他往后的困扰,为了不让他向来平静、低调秘密的生活受到干扰,今夜之后,她,不再来了……
心,突地一抽痛,痛得谭雪几乎无法自己。
但尽管痛,她依然缓缓转眸,仔细环视这小院中他曾留下的所有痕迹,然后在泪眼模糊中,再一次抬头,孤单地仰望天上的清清月光。
可谭雪永远不会知晓,其实在乱葬岗的另一角,与这间木屋的相对之处,同样有一个黑影静静地坐在地上,就如同坐在她身前似的,与她同样仰望著天上的清清月光……
是的,他是芮聿樊,主动断绝两人之间的联系,但心底却因谭雪的傻气,而轻轻抽痛著的芮聿樊。
可他不得不如此,因为他太明白,在李东锦突然对自己感兴趣的那一刻开始,谭雪身为「李东锦义女」这个身分,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某个事件的引爆点,而他知道自己绝不能陷得太深,抑不能让她陷得太深,否则那时,他俩都将一起身陷於一场可预料的风暴泥沼中!
所以他只能选择在还来得及的时候离开,纵使这个选择已有些晚,纵使这个选择让他彻底明白自己当初的错误,但他已竭尽所能……
其实一开始的他,对於她的到来,只感觉到新鲜,并且猜测她一待好奇心褪去,一待明白他言语与内心的苍白后,便会主动离去,但她没有。
其实一开始的他,一直是以平常心看待她的到来,并且相信,早习惯独处,并向来对人、事、物都不存在任何不实际幻想与奢望的他,不会因时间而有所改变,但他错了。
在得知李东锦不让她有自己的朋友,不让她有自己的生活,在白日将她利用到极致后,夜里还用层层的监视,硬要隔绝她与外界的接触那时起,他的心,微微有些疼。
但望著她纵使身在那金丝鸟笼中,却毫不退却地自己给自己找出路,并且依然保有那最纯挚、开朗的笑容时,他实在无法不钦佩她的坚强与乐观。
而随著她日复一日、风雨无阻的到来,他的心,慢慢的被触动了;随著她愈发明亮的眼眸,与愈发灵秀的动人神情,他的心,再也无法无视她!
在夜里的她,在乱葬岗木屋中的她,是谭雪,不是任何人,就只是谭雪。
就是这样自由自在、乐观坚韧的她,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心动,更让他在挣扎与矛盾中沉沦……
因为她的到来,她的存在,开始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尽管他的心,曾经抗拒过。
但他的理智,终究抵不住心中那悄悄萌生的火苗,也抵不住他对自己那其实已依稀可知未来,所存在的一点小小奢望。
所以,虽他依然不曾开口对她说声「你好」,但他以凝眸及笑容替代了言语;所以,虽他依然不曾开口对她道过「再会」,但那是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出现,而他,只需等待,然后以凝眸及浅笑迎接她。
所以,他从不曾将对李东锦的恨,转嫁到她的身上,更从不曾因为她的身分而疏远她,直到李东锦将魔爪伸至她身上,令她左右为难的那一刻……
到此为止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为了不让她的笑容蒙尘,如今的他,只能让她再也找不著他,然后在她不必再挣扎、不必再矛盾之时,尽快努力思考与找寻能让她安然脱离李东锦的万全之策。
毕竟,他能做到的,也只有如此了,也仅止於此了……
◆◆ ※ ◆◆
自那夜归来后,谭雪就像掉了魂似的。
她日日就傻傻—人站在秋日的狂卷落叶中,无日,也无夜。
尽管梦族七长老都看出了谭雪的孤寂与落寞,然而,他们能做的,也只是悄悄地为她披上一件外衣,然后在转身之际,任心中的无奈与无助化为—声长长的叹息。
两个月后的一日,谭雪再度临时受召而去。
「义父。」脸颊明显瘦了一圈的谭雪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之上,低垂著头轻轻唤道。
「病好些吗?」
「好些了,谢谢义父。」虽不明白为何今日义父又要召见自己,但谭雪已经无心思考了,因为她的心,已掉在她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了……
「祈梦,今日义父找你来,是要通知你一件喜讯。」
坐在专用的大座上,李东锦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可不知为何,听到「喜讯」二字而终於抬起头的谭雪,望著他脸上的那个笑容,心中感觉到的却是一股寒意。
喜讯?什么喜讯?又是谁的喜讯?
「喜讯?」谭雪喃喃重复著李东锦的话。
「是的,前几日义父与左宰相仇愬已初步完成商议,决定一待他身体痊愈后,你俩便择日成亲。」
「成亲?!」谭雪的眼眸缓缓瞪大,手中的绢帕,缓缓飘坠至脚旁。
望著掉落在谭雪脚旁的绢帕,李东锦沉默了一会儿后,抬眼望向她,「祈梦,你今年十八岁了吧?」
「是……」望著李东锦脸上那看似平静,却微含著一股独断的神情,谭雪颤抖著嗓音回道。
「仇愬是我勒瑯国朝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与义父关系向来……」
尽管李东锦语带自豪般地诉说著有关仇愬的一切,然而谭雪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仇愬?谭雪自然知道仇愬是谁,毕竟勒瑯国中,有谁会不认识这位大名鼎鼎,以冷血著称,以铁腕闻名的「铁血宰相」?
但为何是她?为何是现在……
「怎么了?」谭雪的过度静默,终於让原本滔滔不绝的李东锦暂时停下了话,沉声一问。
「我不要……」尽管声如蚊蚋,尽管明知不妥,然而,谭雪还是咬著牙将心中的话说出了口。
是的,她不要成亲,不要,此时此刻的她,什么都不要。
她想要的只是如过往般的平静, 一个人的生活。
其他的,她什么都不要!
「你说什么?」听到向来乖巧柔顺的谭雪口中竟会吐出「不要」二字,李东锦眉头一皱、眼一眯。
「我……不想成亲……」动怒的李东锦,神情是绝对骇人的,但谭雪依然提起此生最大的勇气,勇敢地直视著他的目光。
「嗯?!」李东锦脸一沉,若有所思地望著身子不断微微发颤著的谭雪。
「义父……我真的……不想成亲……」
嗓音,抖颤得不能再抖颤了,可谭雪还是不断重复著同样的话,然后在颤抖的嗓音中,望著李东锦沉著脸缓缓由座椅上站起,用力一挥手——
「来人,带裁缝师傅前来给祈梦姑娘量身,缝制新嫁袍。」
在那不带任何情感,且绝不容抗拒的命令声中,谭雪的世界,崩塌了。
◆◆ ※ ◆◆
在微雨的天都青石板街道上像个游魂般地木然走著,谭雪眼中的泪,就如同天上的雨丝般,未曾停歇。
是的,她不要成亲,不想成亲,可是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
在国舅府被禁足了七天后,谭雪终於在一句「想给梦族七位长老看看自己穿嫁衣模样」的哀哀恳求及眼泪中,得以被放行一夜,但待第二天鸡鸣声起,她就必须再度返回国舅府,直至婚典都不能离开。
返回霞云观的谭雪,哭倒在梦族七长老怀中,在他们无助又懊悔的泪水,以及一句「孩子,去找他吧!」的凄绝话语声中,被他们推上了天都深夜的街道上。
找他?找到了他,又如何?
难道要他带她走,然后让他因她而陷入这种本该不属於他承受的艰险困境吗?
更何况,如今主动避走,就连见她一面都已不愿的他,又怎会肯带她走?又怎会想带她定?
所以,就算她真的找到了他,又如何……
就那样绝望且寂寥地走了一个多时辰,淋了一个多时辰的雨,谭雪已不知自己走到何处了。
她的披风,早已被雨水浸湿,千金重的脚步,再也无法多向前一步……
然而,就在谭雪缓缓闭上限,倚在墙边再也不想动时,突然,—阵马车行进声由她身后不远处传来,而后,声响徐徐在她身旁处戛然而止。
依然闭著眼,因为谭雪不敢睁眼,但她的心跳却是那样的急速,急速得几乎都要冲出胸腔了。
究竟过了多久,谭雪不清楚,但终究,她还是缓缓睁开眼眸了。
望著这辆根本不是她心中所期盼的马车,望著那名醉倒在驾驶座上的寻常天都夜归人,她的眼眸,彻底被泪水冲别得再看不清任何事物……
一直以为自己真的不再冀望任何人、任何事了,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放弃了、绝望了,但在听见这辆马车靠近时,自己那一时失速,却又在发现来者并非芮聿樊的失落心跳声中,谭雪才终於明了,原来,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如此的渴望,渴望能发生奇迹,渴望能再见到他,更渴望自己能拥有足够与命运相抗衡的勇气。
所以,纵使她的想法太过天真,纵使她的反抗太过渺小、可笑,但为了给自己最后一次的机会,为了不让未来的自己后悔,她咬牙继续向前奔去,然后在又寻过两个半时辰,将天都城整整绕了三圈,在终於真正望见那辆熟悉的马车时,再无任何思量地跳上那辆一直行进著的马车。
「你……」坐在只有自己一人的车内,望著眼前的那道夹板,谭雪流著泪轻轻呼唤著,「在不在?」
无人应答。
「你在不在……」用颤抖的小手扳动了座椅下的把手,谭雪的嗓音几乎破碎了,「在不在……」
依然无人回答,因为今日的马车车厢,真正的车厢内,除了她外,只有无尽的黑暗。
是吗?是这样吗?
那好吧!就这样吧!
将头靠在车厢上,谭雪在眼泪纷飞之中,缓缓闭上眼,任往事一点一滴地在她的脑际中流转,任她的意识,在身与心的彻底疲惫中,渐渐模糊……
马车,依然在天都的青石板路上走著,直到许久后,才缓缓停下,停在与乱葬岗木屋相对角的那间屋子前。
而后,一个高瘦的黑影,缓缓由屋内走出,上车,在看到车中情景后,呆愣了半晌才蓦地回神,慌忙脱下身上斗篷覆在车中女子身上,接著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入屋中,安放在温暖的床榻上。
是的,他是芮聿樊,怎么也想像不到会在这样的夜,自己的马车上,看到谭雪如此凄绝容颜的芮聿樊。
她瘦了一圈的小脸上,全是斑斑泪痕,她怆湿的披风下,是一袭精致、华贵的大红嫁衣,她小巧的绣鞋上,沾满了污泥,她紧闭著眼眸的长长睫毛上,依然沾著泪滴……
背对著谭雪坐在床沿上,芮聿樊只能动也不能地坐在她身旁,用他那双恍若承载著人世间最深深无奈的双眸,体会著她的痛、她的苦、她的所有绝望……
当谭雪幽幽醒来之际,看到的就是芮聿樊孤寂的黑色背影。
「你……」缓缓坐起身,望著身上覆著的那件黑色斗篷,谭雪的眼眸,彻底酸涩了。
「若身子无碍的话,你……」听到身后那声呢喃,芮聿樊肩膀蓦地一僵,而后,缓缓站起身,依然没有回头,「该回去了。」
「好……」听著芮聿樊无情、绝情至极的话语,谭雪流著泪轻应了一声后,慢慢由床上起身。
可她却没有直接向屋外走去,而是绕至了芮聿樊的身前,将他的人抵至床沿,定定地望著他怎么也不肯望向她的眼眸,她凄然一笑后,将他的头拉下,直接踮起脚尖,将自己的红唇,轻轻覆住他的,小手开始解开他的斗篷……
「你……」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芮聿樊忽地一愣,就在他要开口说话时,他感觉自己微启的口中,似乎被谭雪用舌抵入了什么。
当一股古怪的药味在自己口中倏地化开并随著津液流入腹中时,芮聿樊脸色一凛,立即便迈步想向门外走去,但他才刚跨一步,身上穴道就又被人点住,而后,整个人跌坐在床榻上,再也无法动弹。
「别做傻事!」
「对不起……」望著床上芮聿樊纠结的双眉,以及额旁缓缓泌出的汗滴,谭雪忍不住低垂下头,含泪低哺著,「对不起……」
是的,对不起,对不起她用这样无耻、卑劣的方式对待他,更对不起她之后所要进行的,更无耻,更卑劣的举动……
「这样做除了伤了你自己,改变不了任何事。」感觉著全身血液随著血流的流动缓缓灼热,芮聿樊不住叹息著。
「我明白……」任泪在脸颊一滴滴滑落,谭雪将怀中的绣帕取出,轻轻蒙上芮聿樊的眼,「我明白……」
是的,谭雪当然明白,明白就算她强要他破了她的处子身,对她那任人摆弄的未来而言,不会有太大的助益,但她还是想如此做。
纵使她的未来无法因此而有所改变,可至少她在那一刻真正到来之时,能少一些遗憾,少一些苦痛……
「别这样做,我无法给你任何承诺。」当眼前彻底变成一片暗黑时,芮聿樊的心是那样酸涩,但身子却无法克制的热烫著,紧绷著,「真的无法……」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承诺……」缓缓褪下自己的大红嫁衣,以及其内的所有衣衫,谭雪用芮聿樊的黑色斗篷将自己裹住,让全身盈满他的气味后,才轻轻坐至他的身旁,泪眼模糊地望著他布满汗滴与深深无奈的脸庞,「也不配要你的任何承诺……」
「你,何苦呢?」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对不起……」趴下身去,谭雪轻轻拥著芮聿樊,用满是泪水的小脸来回磨蹭著他的颊,用自己的体温,感觉著他的存在,「对不起……」
「或许在外人眼中,仇左相冷血无情,但骨子里的他,比任何男子都顶天立地。」当那股独属於谭雪的淡淡馨香传至自己鼻尖时,芮聿樊的身子彻底紧绷了,可他还是努力克制地沙哑说道。
「是吗?」听著芮聿樊的话,谭雪的心,彻底碎了。
原来他,早知道了……
而知道后的他,是这样的反应……
「但他……」在心酸与全然心碎之中,谭雪缓缓直起身,轻轻褪去芮聿樊下半身的衣物,坐至他身上,将她毫无润泽的花口处,轻抵在他那因药效作用而紧绷、火热的硕大上。
「不,不能这样,会伤了你的!」一当发现到谭雪的意图后,芮聿樊身子一僵,哑声急喊道。
「但他……不是你……」
谭雪却只是痴痴望著芮聿樊的脸庞,将手按至他的胸上,在心碎又痴迷的凝视中,咬牙猛地向下一坐,将他那火热而紧绷的硕大,彻底坐入自己毫无润泽的处子花径中。
「啊啊……」当那股恍若将自己撕裂成两半的惊天痛意由身下传来,并瞬间传至四肢百骸时,谭雪无助的痛呼出声。
痛,真的好痛,痛得她几乎昏厥,痛得她再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只能整个人都趴至了芮聿樊的身上,然后任眼中那蜂拥而出的热泪,将他的前衫全部浸湿。
抱歉,竟让他以这样屈辱的方式,被她夺取、被她欺陵、被她拥有……
但她,无悔,真的无悔……
「对不起……」在那阵不断蔓延的惊天剧痛下,谭雪含泪不住的喃喃,「对不起……」
「你这个……天下最傻的……傻丫头……」感觉著趴在自己胸前,全身颤抖得有如风中之烛的谭雪,芮聿樊的嗓音瘖瘂,眼眸热辣。
「对……不起……」听著芮聿樊对自己的评语,谭雪只能双目红肿地不断喃喃,心痛欲裂的不断喃喃。
「你明明知晓那么多人的秘密,也知晓我的秘密,不是吗?」
「可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不能跟别人说,更不能让外人知晓的事,不是吗?」缓缓抬起头,望著那张满是热汗的苍白俊颜,谭雪露出一抹凄绝的笑。
「你……」谭雪听似毫无机心,却温柔、良善之至的回答,令芮聿樊的眼眸彻底湿润了,「解开我身上的穴道。」
「今日之事,我绝不会跟外人说的。」毫不考虑地伸出手,谭雪解开了芮聿樊周身的穴道,然后抬起彻底模糊的泪眼,最后一回望向那张俊颜,「对不起……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