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宁安三年五月,帝王东方旭册封前朝翰林学士何宇文之女为后,
举国欢腾,企盼何皇后旱日孕育龙子,以延英皇血脉……
《日盛王朝史记》
「奴婢叩见娘娘……」
见主子驾到,孙嬷嬷连忙跪安。
「嘘!」何皇后比了下手势,示意她别声张,再指著屋内小声问:「那丫头这两日还有做恶梦吗?」
「没了。」她起身答道:「自服用娘娘祖传的‘定魂散’,她晚上睡得安稳,白天也精神多了。」
「那就好。」绝美娇颜浅笑地颔首,「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
「老、老奴一点都不辛苦……」一脸受宠若惊。
孙嬷嬷自十二岁就卖身为奴,曾服侍前朝的后宫佳丽,与本朝的两位贵妃,算是见多识广,却没遇过像何皇后这样会把奴才当人看的好主子。
她不仅貌若天仙,且智若诸葛,莫怪一入宫即受尽皇上宠爱。但她并未恃宠而骄,对奴仆又十分亲切,因此凤仪宫上下都非常爱戴她,也以服侍娘娘为荣。
心知主子深夜造访的目的,孙嬷嬷便问道:「如意才刚睡下,要不要我唤她起来?」
这丫头原为德芳宫的小婢,因为涉嫌偷窃而挨了不少鞭子,幸被皇后救回医治,还帮她洗刷了冤屈。
此外,娘娘不仅赐如意千金难求的疗伤圣药,甚至让她住单独的院落,连生活起居也命人打理,这么优厚的待遇,不禁羡煞其他的奴仆。
「不用了,就让她睡吧。」何皇后抬眸望了下月色,「夜已深,你也去歇著吧,本宫自个儿进屋里,瞧瞧那丫头的伤势。」
「呃,是……」
虽然觉得主子对如意的关注,是有些超乎寻常,但孙嬷嬷也不敢多言,就福身退下。
进了屋子合上门,何皇后以极轻的步伐走向卧榻,掀开纱帐。
就见一张净秀素颜趴睡在软枕上,一头青丝如乌瀑般垂散开来,均匀的鼻息喷吐出淡淡的兰馨之气。
「如意?」低声地喊著,不是要将人唤醒,而是想确定药效如何。
果然,紧闭的羽睫动也不动,可见已沉入梦乡。
眼神一柔,「她」忍不住抬起雪荑,摸了摸那黑亮的发旋,再顺著耳际,滑过略显清瘦的香腮,来到血色不足、却依旧诱人的小嘴。
呵,这定魂散主要是安眠作用,可以让人很快就熟睡,而且一觉到天明,除非是大声吵闹,否则不会轻易惊醒。
以食指描绘了淡粉的玫瓣一圈,天知道「她」多想就这么欺上去,尝尝那朱唇的滋味……
但小不忍则乱大谋,孙嬷嬷是个尽忠职守的人,很可能会再进来巡视,倘若让她发现「她」亲吻奴婢的荒唐行径,一定以为皇后有毛病。
「她」承认,自己是真的有「病」,而且病得不轻,才会一日不见,就相思难耐,如隔三秋啊。
不过,能让「她」发病的,也只有如意了。
虽然后宫美女如云,虽然这丫头顶多称得上清秀,偏偏「她」就是喜欢她,喜欢得莫名其妙,喜欢得难以自拔。
唉,可惜「她」是皇后,又有要务在身,实在不宜对这小妮子出乎,只能在脑中意淫。
至于这颗心是何时陷落的呢?「她」认真想了想——嗳,该不会是两人初次相遇的那天……
第一章
时间回到一个多月前。
笔直的官道上,一匹快马似迅雷般疾驰,马上的男子面如冠玉,一袭白衣随风飘飘,更衬出他隽爽清逸的气质。
时值初夏,万里无云。远望有连绵的山岭,松柏苍翠,而官道的两侧亦是繁花似锦,蜂飞蝶舞,嫣润的风光,好不明媚。
然而何少祺却无心赏景,因为他接到娘亲病危的消息,才十万火急地赶赴京师,希望能尽人子之孝。
没想到当他回到家,何夫人非但没有病恹恹,还精神奕奕地招呼一群快把前厅挤爆的三姑六婆。
「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稍后他洗去一身尘土,换了件干净衣裳,来到书房向父亲请安,忍不住问道。
「唉,还不是你娘担心预言成真,就吵著要我写信骗你回来,其实是想逼你订下亲事。」
何宇文搁下墨笔,无奈地摇摇头。
十多年前,有位白眉道长上门化缘,何夫人因见对方仙风翩然,于是请他为一双儿女看相。
没想到那人竟预言,何小姐将来非后即妃,唯命中带有死劫,及笄后须移居南境的庵堂,清心苦修至十八岁,方能躲过关煞。
但醉心于学术研究的何宇文,凡事讲求理论根据,压根不信那一套,因而没放在心上。
不料,何少姈甫届十五,就生了一场怪病,终日昏昏沉沉、食不下咽,群医却束手无束。见爱女迅速消瘦,何夫人不禁想起道长所言,于是哭求丈夫姑且一试,便将她送到临秀村的「菩提精舍」。
说也奇怪,这孩子一到南方,居然就不药而愈了!
从此,何夫人就信极了命理风水。譬如室内的摆设,得符合五行八卦,出门前必先翻看黄历,是否有冲到煞;若遇什么不顺遂,就四处求神问卜,贴得家里东一张符、西一张咒的……
「江湖术士的鬼话,岂可尽信?」何少祺嗤之以鼻。
除了预言何家将出后妃,那白眉道长还说,他二十七岁前若未娶妻,便会「嫁」出去。
虽然,发生在小妹身上的怪事很玄奇,但应该纯属巧合,何况他既无残疾,家中又不缺钱,哪可能入赘到别人家?
偏偏娘亲深信不疑,老催他快点讨房媳妇,令人烦不胜烦,他只好借口出门做生意,来躲避长辈的逼婚。
这时,何夫人一脚踩进了书房。
「呸呸呸!什么江湖术士?人家可是料事如神的‘半仙’呢!」
「既然娘玉体安康,孩儿就放心了。」打哈哈的何少祺,转而对父亲道:「爹,我去绣坊绕绕……」
古圣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师父也常说「红颜祸水」,愈漂亮的女人,制造的祸端愈大,因此女人等于两个字——麻烦!
起初,他还觉得言过其实,直到两年多前没事惹了「一堆」麻烦,他就转为认同,甚至对婚姻产生排斥。
唉,人生几何,应该要活得逍遥自在,干嘛拿根绳子绑住自己呢?
「给我站住!」喝住那双急于逃离的脚步,何夫人责问道:「你才回来,又想开溜,难道做生意会比娘的‘遗愿’重要?」
「可娘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算命的也说,您至少能活上百岁,现在谈遗愿会不会太早了?」他陪笑道。
「问题是,到我百岁时,你还生得出儿子吗?」杏眼愠然睨瞪。
何家世代书香,她的公公与丈夫皆为翰林学士,爱子也曾状元及第,只是没兴趣当官。
她并不反对少祺从商,毕竟这孩子确实很有营生头脑,哪知他只顾著赚银子,却无心讨妻子。
倘若道长的预言应验了,何家唯一的男丁给别人招赘,那她死后怎么面对列祖列宗?所以无论如何,她今天非逼他「就范」不可。
「娘特地请城里的媒婆,搜集来各家千金的画像,你仔细瞧瞧,看哪位闺秀比较顺你的眼。」
何夫人手一挥,家仆便将一堆的卷轴往桌上放。
说起她儿子的条件,有身材、有文采,又有钱财,更被列为京城四大美男子之一,是诸多姑娘心目中的理想夫婿。所以她一放出消息,媒婆便蜂拥而至,还差点踩坏何家的门槛呢!
「这……好吧。但孩儿如果真挑不到喜欢的对象,您可不能逼我随便娶个女人充数。」
从母亲紧绷的臭脸,何少祺心知若不虚应一番,就休想走出这扇门,于是狡诈地附带了但书。
「那是当然。」何夫人恶狠狠的瞪眼,马上笑眯成一条线。
这回她可是胸有成竹,因为媒婆推荐的闺女,燕瘦环肥各有千秋,总有几个让儿子看中意的吧!
无奈地落坐,何少祺拿起第一幅图卷,开始评头论足。
「这位小姐瘦如纸片,很容易就被风吹跑……啧,这位体积太庞大,恐怕会压断我的肋骨……这张脸长了颗痣,看起来好像很奸诈……唔,这对眼神过于淫媚,将来说不定会红杏出墙……」
事实上,他并不爱以貌取人,但为了保住自由,只好鸡蛋里挑骨头。经过一番刻薄的批判,结果是——
全数出局!
眼角微微抽了下,何夫人忍住抓狂的冲动,笑道:「没关系,前厅还有上百幅的画像,媒婆也会陆续送来各县城的人选,你尽管慢、慢、挑。」
她表情慈爱,却带著咬牙切齿的语调,摆明了「老娘奉陪到底」的决心,何少祺不禁暗叫不妙。
正想著用什么借口脱身,管家突然来报:「少爷,皇上派人来传话,请您进宫一趟。」
因见前朝君主暴虐无道,搞得民不聊生,何少祺遂暗中金援反抗军,并将知交东方旭推上龙椅,建立了「日盛王朝」。
由于父亲是皇上的启蒙太傅,加上他襄助义军有功,东方旭原想封他当个什么王爷的,可何少祺觉得官场受限太多,倒不如做生意更能与民为利,于是予以婉拒。
尽管好友成了九五之尊,但两人情谊不变,私下仍以你我相称。他也常到宫中走动,向君王反应民情,顺便提供一些治世良策。
「皇上召见,必有要事商讨,那孩儿就不耽搁了。」嘻嘻一笑,何少祺赶快溜之大吉。
见儿子逃命似的跑开,何夫人不禁又气又好笑。
不过,她可不会轻易放弃,马上就吩咐管家:「你带些人跟去,一等少爷出皇宫,就把他押回来。」
◆◆ ※ ◆◆
东方旭自登基以来,因忙于国事,前后只纳了淑妃及德妃,在群臣不断劝谏下,终于决定立后,以期早日生下储君。
而他属意的对象,并非当朝的名门之女,而是前朝的翰林学士——何宇文的掌上明珠。
「你怎么会想……立少姈为后?」
听见皇上的求亲,何少祺的下巴愕张到差点脱臼。
想不到白眉道长的话竟一一实现,难道那老头真是神仙来著?
「我本来还在为人选苦恼,是昨非向我推荐令妹,我觉得不错,才询问你的意见。」东方旭笑道。
他与何少姈仅有一面之雅,那时她尚未及笄,已经生得雪肤花貌、姿色非凡,而且温婉贤淑,知书达礼。
但这些还在其次,重点是,何家人不像淑妃的叔父安国公,只想著巩固权势地位,如此他就不用担忧,又多了个野心勃勃的外戚。
好你个「神武大将军」,不安分守著边关,回来当什么月老?何少祺好没气地在心里暗骂。
秦昨非与东方旭系出同门,数年前曾相偕来家中做客,一看到少姈,就惊为天人,直夸她将来必是个倾国绝色。
当时他还以为,这家伙是喜欢妹妹的,未料秦昨非反而帮人牵起红线,让他不知是该道声谢,或者该痛扁这多事的月老一顿。
毕竟「母仪天下」并非易事,光应付皇室的繁文耨节,就令人备感压力。再者,后宫佳丽为了争宠,个个明争暗斗,以少姈单纯的心性,岂是那些厉害女人的对手?
可东方旭贵为君王,又是自己的至交,何少祺既不便拒绝,也不敢立即应允,只说要先回家询问双亲。
除了替妹妹捏把冷汗,他也在烦恼,娘亲必会因这再次应验的预言,而更积极地逼他娶妻。
离开御书房,他正感烦心,蓦然瞧见前方林子有道身影,如毛虫般巴著一棵树,缓慢的住上蹭……
「呼、呼……」两腿紧勾著树身,如意爬得气喘吁吁。
原以为上树挺容易的,没想到会如此费力,弄得她额头尽是薄汗,发丝也被风吹得凌乱。
方才她扫落叶时,忽听得脚边有微弱的声音,低头一看,原来是只羽翼未丰的雏鸟。
再抬首一瞧,树枝顶端果然有个小巢,鸟儿应该就是从上面掉下来,幸亏落在枯叶堆上,才没摔成肉酱。
幼雏一旦离巢,肯定活不多久,如意于是拉开衣襟,把它搁进怀里。因为怕压扁这脆弱的小生命,她胸口无法完全贴靠著树,加上树干粗大,更增添行进的困难度。
费了番功夫爬到树顶,她小心翼翼将雏儿放回巢中,道:「小顽皮,以后可别再出来乱跑,否则你娘找不到,会很伤心的。」
「啾啾啾……」其余的幼鸟纷纷大叫。
看它们兴奋的模样,仿彿在庆祝手足的平安归来,如意不禁跟著笑开怀,哪知下一瞬就大祸临头。
原来是母鸟回来了,以为她图谋不轨,便俯冲而下,啄击她的头。
「好痛!」如意吃疼地挥喊著,惊慌之下竟失去重心,整个人就往后一仰,「啊——!」
完蛋了,这下死定了、死定了、死……
咦?怎么一点痛觉都没有?
她诧讶地睁开双眼,眸底却映现出一张男性脸孔。就见那剑肩斜扬入鬓,一对墨眸黑亮而深邃,鼻骨端正挺直,唇形厚薄适中……
如意从未见过这么俊的男人,以致她忍不住发起愣来,直到——
「姑娘,你还好吗?」何少祺关切地问。
因这丫头形迹可疑,他才过来探究竟,进而听见她的说教。
虽然她爬树的姿势很笨拙,对禽畜谆谆告诫的做法也很可笑,但那份爱护小生命的善心却令人动容,所以他毫不迟疑就扑上前接住她,再俐落地旋身,往旁边的树叶堆卧倒。
被那磁嗓拉回魂,如意才惊觉自己仍坐在「肉垫」上,不禁如猫似地弹跳起来。
「对、对不起……」哎呀,她怎么会直勾勾地瞪著一个男人,连嘴巴都忘了合拢,还差点流口水?
那副由错愕到惊讶,又转为窘然的神情,令何少祺不觉莞尔。
他知道自己长得不赖,许多姑娘家见到他,都会露出倾慕之色,但碍于礼教与矜持,她们多半瞄上两眼,就羞答答地撇开头,哪像这丫头愣了半晌,还一副痴呆样。
此外,她似乎有一点……呃,迷糊。
「姑娘是否要看仔细,有没有哪儿伤著?」
他低头佯假拍掉尘土和枯叶,其实是不敢直视那片「春光」。
「还好啦,我四肢都没有受——」句子倏地打住,因为如意终于瞥见,她微敞的前襟露出了一截肚兜。
天哪,这实在是太太太丢人了!两颊顿时通红,她连忙转过身,待理好衣衫,再回头致谢。,
「咳,多谢……大爷的救命之恩。」以及他的「非礼勿视」。
「哪里,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何少祺客气道。
虽然这位姑娘没有沉鱼落雁之姿,但骨碌碌的眼珠黑白分明,表情也超丰富,感觉亲切又可爱。
看著俊美无俦的他,微弯起唇线,那儒雅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也让如意的芳心卜通卜通。
「请问、请问爷儿贵姓大名?」连舌头都猛打结。
「在下何少祺,姑娘呢?」
既然对方先开口了,他不回问,似乎说不过去。
「奴婢名叫如意。」如意稍顿了下,「我瞧何公子不像宫里的人,怎么会跑进上林苑?」
「在下是个布商,跟皇室有些生意往来,故可持令牌出入。因见附近景致优美,不知不觉中,就走进这片林子了。」
何少祺淡然地带过,因为他一向低调,从不在外人面前炫耀与皇上的交情,自抬身价。
「原来如此……」如意不疑有他,还好心提醒:「但此处已近德芳宫,公子莫再往里走了。」
「德芳宫?」他好奇地探问:「听说德妃娘娘的脾气,火爆得像只母老虎,是真的吗?」
关于两位妃子的风评,何少祺略有所闻,只是东方旭甚少提及家务事,他也不便过问。
但假使少姈要嫁入皇室,他这做哥哥的,就不得不关注后宫的情形了,而这宫女或许可以提供一些小道消息。
「嘘!」如意望了望四周,才低声道:「关于我家主子的事,你可别随便抓了人就问,否则若遇上乌嬷嬷,那就惨了。」
「哦?她是何方神圣?」
「此人是德妃的奶娘,身兼总管一职,外号‘鸟老妖’。她常用鞭子教训奴仆,之前有位姊姊犯了错,结果被打到血肉模糊,当晚就没气了。」
何少祺不禁蹙起眉心,「她活活将婢女打死,等同杀了人,不是应该要重重治罪吗?」
「可娘娘对她十分宠信,两人又亲如母女,有谁敢张扬?」
其实,如意并不爱在背后嚼人舌根,只是想让何少祺了解宫中险恶,以免误触禁忌,惹祸上身。
「在下明白了,多谢姑娘提醒。」何少祺拱手致谢。
会养出这种仗势欺人的恶犬,显见主子的性情也很残暴。
不过,德妃纵容属下胡作非为,难道东方旭会不知情?或者,皇上是为了两国的和平,才任由她草菅人命?
若真是如此,他更得慎重考虑这门亲事了,否则柔弱的少姈,恐怕压制不住那位悍妃。
「咦?你的披风裂开了。」忽见那下摆有长长的裂缝,如意不禁自责道:「这一定是刚刚救我时,被扯破的。」
「无妨,大不了扔了,再买新的就是。」
何少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反正他经营布庄,要裁几件就有几件。
「但这是上等的质料,丢掉实在很可惜。公子若不嫌弃,可否交给奴婢带回去缝补?」
「这……」他原本不想麻烦人家,但继而一想,若是和这宫女搭上线,说不定能探得更多秘辛呢!「那就麻烦姑娘了。」
「不麻烦,这是我该做的。」接过他解下的披风,如意又想到,「可我该怎么归还给您呢?」
「不然,咱们后天约在此时此地碰面?」因为他要给皇上答案,还是得进宫一趟。
「好啊!」她欣然点头。
「那在下就先告辞了。」何少祺作了个揖,便跨步离去.
目送他潇洒的背影,如意的心竟莫名地悸动。嗯,她一定要把披风补到完美无缺,也算是——回报他的救命之恩吧!
◆◆ ※ ◆◆
修补只是借口,其实如意的目的,是希望再见恩公一面。
她并非第一次同男子说话,却没人像何少祺的嗓音这么温暖柔和,让人听了好舒服。
还有,那副尔雅的俊庞老在她脑海里盘旋,尤其想到那天被他抱个满怀,她就不禁脸红心跳。
再三抚摸柔滑的织锦缎面,如意确定看不出破损的痕迹了,才折叠整齐,用布巾包起。这可是她连续两夜没睡,用尽心力补缀的,一针一线,都充满了深深的感激,与无限的祝福。
因为她知道,一旦将披风还给何公子,之后便不可能再有交集。也或许,人家很快就忘了她,毕竟她只是个平庸的小宫女……
「回魂哪——」
突然有人拍叫道,打断她怅然的情绪。
「哇?」如意吓得回过头,「原来是吉祥,你吓死我了!」
三年前,她刚进宫,什么都不懂,时常遭人欺负,幸亏吉祥为她出头,彼此便熟了起来。
由于他生得唇红齿白,相貌偏向阴美,又是个太监,因此如意并未把他当男儿看,才能跨越性别的鸿沟,建立纯纯的情谊。
「我又不是鬼,你干嘛怕成这样?」见她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吉祥忍不住失笑。
「你明知人家胆子小,还喊得震天响?」如意睨眼嗔道。
「我从你面前经过,可你却视而不见,我只好提高音量啰!」吉祥眉毛一挑,「瞧你失神的,莫非遇到了什么麻烦?」
「没有啦,你别瞎猜。」
如意心虚地否认,并拿起扫帚,假装清扫落叶。
「真的吗?」眸光上下一瞟,吉祥突然发现,她旁边放著个包袱。「那是什么东西?」
「是……锦儿托我送去涤衣坊的衣物。」
虽然她和吉祥无话不谈,但关于何公子的事,她并不想让他知道。
「我正巧要到那边,可以顺道帮你带过去.」吉祥热心地伸出手。
「不用了。」如意急忙把东西往身后挪,「这、这是娘娘的披风,洗涤方法不同,我得亲自交代细节。」
「好吧。」吉祥又想到:「咱们很久没说说体己话了,你今晚能够溜出来跟我‘聚餐’吗?」
去年他才升为御膳房的采买管事,因而能利用职务之便,暗杠些御用佳肴给如意品尝。
「我最近很忙,恐怕得过两天才有空。」
碍于新颁布的仆役分配制,被打死的那个奴婢缺,暂时无法递补,而多出的工作,就落在她身上。
「一定是乌老妖又把你当牛马使唤了,对不?」轻捏她变尖的下巴,吉祥不舍地道:「难怪你最近清减不少。」
嗯,下回他得多带点好料的,帮如意补一补。
由于两人非常熟稔,就比较不拘小节,而如意也早已习惯他看似轻佻、实则表达关切的肢体动作。
不过,这状甚亲昵的举动,在外人眼中却暧昧到极点。
「好了啦,你快点去忙自个儿的事吧!」如意心急地催道,浑然不知有双眼睛正注视著他们。
待吉祥一走,她回过身才发现,何少祺就站在后头。
第二章
「何公子?!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如意讶异极了,猜想著是否因为吉祥方才的大吼,害她耳力受损,以致察觉不到半点声息?
「在下甫到。」何少祺淡声道。
对于立后之事,虽然父亲不想高攀,可母亲坚信白眉道长的预言,直说这是天意,绝对不能违背。
在进宫向皇上回覆后,他就赶往上林苑,偏巧吉祥也朝这边走近,他只好暂时隐身树梢。
就见这两人亲热说笑,好似一对小情侣,何少祺不禁大为反感。
他原以为,如意是个单纯的姑娘,孰料她行为这般不检点,竟在光天化日下,跟一个太监那么亲昵?
「幸好你晚了一刻,否则让吉祥撞见了,我真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呢!」她拍拍胸脯。
「吉祥?是刚才那位公公吗?」
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点倒让何少祺有些意外,所以就顺著这话题,听她如何自圆其说。
「是呀,他隶属于御膳房,为人非常热心,还几度帮我解围,是我在宫中最要好的朋友。」如意坦言道。
「看得出来,你与他‘交情匪浅’。」他无意探人隐私,可这宫女如果敢承认她与那太监有私情,显见她毫无羞耻之心。
「当然了,我们如姊妹般无话不聊,只差没正式结拜呢!」
虽然她和恩公才见第二次面,彼此并不熟,但不知何故,她轻易就对他吐露了私事。
「姊妹?」何少祺微怔,「可他是个男人!」
「太监也能算男人吗?」如意认真思索了下,而后笑道:「可吉祥长得比姑娘家还漂亮,我实在很难把他当哥哥看。」
「这……」他顿时无语。
没错,那些行过阉礼的公公,是已经无法人道,但就生理与心理的本质,仍属于雄性物种。
虽然他只看到吉祥的背影,不过从那太监轻浮的举动,便知是个油嘴滑舌之辈。也只有心思单纯的如意,才会天真地把吉祥视为同类,还不设防地任由人家吃豆腐。
何少祺正欲启口,教教这丫头自保之道,她却转移了话题。
「净顾著说话,差点忘了正事。」如意打开包袱,「何公子,这是您的披风,我已经补好了。」
他取出抖开,就见下摆多了一对迎风摇曳的竹枝,不仅遮盖了裂痕,与布料的底色也极为相衬。
见他半声不吭,如意以为他不高兴,连忙道:「对不起,我不该擅作主张,绣些有的没的,请您见谅……」
「不,我只是太惊讶了。这么大的裂缝,姑娘能修补得完美无缺,可谓巧夺天工。」大加赞扬的何少祺,忍不住问:「在下十分好奇,你打哪儿学来如此细腻的针黹?」
他所经营的布庄,附设了染坊与绣坊,不论染色、织绣、裁缝,网罗的全是一流的师傅,故能成为御用衣料的供应商,因此他对这方面相当专业。
想不到这丫头看似粗枝大叶,竟有一双巧手,比他绣坊的师父毫不逊色,却只能在宫里干粗活,委实可惜。
「是我娘教的,不过……她已经辞世了。」
如意眼底掠过一丝黯然,即使隔了数年,每次想起慈爱的亡母,她仍有无限的感伤。
「抱歉,勾起你的丧亲之痛。」何少祺歉疚道。
「不要紧的。」不想让气氛变得沉闷,如意晃了晃脑袋,笑道:「您不嫌弃我的手艺,我就很高兴了。」
那腼觍憨厚的笑容,竟触动了何少祺心底的某根弦。
不晓得为什么,他对如意有一种莫名的好感,虽然这丫头姿色平平,但善良朴实,真诚无伪,让人轻易就卸下心底的防备。
本想再跟她多聊几句,可惜情况不允许。
「如意?!如意?!」
听到叫唤声,她立即道:「对不起,我得赶回德芳宫忙活儿了。」
「等等!」何少祺突然拉住她。
「还有事吗?」尽管他下一瞬就放手,可如意的心却像被电到般,微微麻了下。
「呃——别忘了你的扫把。」
何少祺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会有如此突发的举动?
不过,那只小手虽柔若无骨,掌肉却十分厚实,摸起来就好舒服,温热的掌心更教人舍不得松开……
「对对对!」匆忙收拾了东西,如意回眸一瞥,欲言又止地道:「何公子,请您保重。」
虽然她暗暗希冀,日后还能再碰面,不过这机会应该很渺茫,所以她才不敢说「后会有期」。
「……你也是。」
何少祺含笑的眼眸,不觉掺入几许温柔。
即使没有进一步的约定,但他有种直觉,他和这丫头的缘分绝不仅止于此,两人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 ※ ◆◆
获得何家首肯后,东方旭隔两日才在早朝公开喜讯,而此事也引发文武百官的热烈讨论。
虽说君主决定大婚,乃众望所归,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其中最感憾恨的,莫过于淑妃及德妃了。
枉费两宫斗得你死我活,哪知后座竟让一个平民女捡了去,这教她们心里怎么是滋味?
而臣子们多半替皇上感到高兴,只有少数暗呼可惜,因为这回自家闺女没能中选,往后就很难有机会飞上枝头当凤凰啰!
还有的很狗腿,赶忙跑去巴结未来的国丈,孰料何太傅不吃那套,不仅拒见登门的官员,还回绝一切贺礼。
何家会如此低调,其实是顾忌到白眉道长的「劫数之说」。
毕竟何少姈未满十八岁——即使只差了一个月,他们仍担心会有变数,故而不愿太张扬。
由于册封大典就订在下月底,何夫人便先放过独子,专心筹备女儿的婚事,而何少祺也在半个月后前往临秀村接人。
他们兄妹自小感情就很好,去年八月,他还瞒著娘亲去探视少姈。虽然庵堂的生活十分清苦,她却甘之如饴,加上长期的清修,气质更为出尘,仿彿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好不容易妹妹终于能返家团聚了,却随即要嫁入宫中,他心里真是万般不舍。
考量到娇弱的少姈,可能不堪长途旅程,他特别准备了一辆舒适的马车,还挑了几名壮丁随行。不料抵达临秀村时,菩提精舍已成了断垣一残壁,里面的尼姑亦不知去向。
焦急的何少祺,立刻四处寻人,可妹妹就像从世间蒸发了似的,毫无音讯。因为兹事体大,他只好留下护卫沿途继续打探,自己则快马赶回京城,向皇上报告。
「失踪?」获知消息的东方旭,也大感震惊。
「我担心,万一大婚前仍无少姈的消息,那……」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好让皇室及早因应。
「婚礼是要延期,或者取消,朕会与几位大臣商议,再行决定。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令妹,朕稍后就调派人马,前往临秀村搜索。」
不到最后关头,东方旭绝不轻言放弃,何况对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于情于理,他都有义务把人找到。
「谢皇上。不过,草民尚有内情禀报——」何少祺的眸光,忽然往一旁的吉公公瞟去。
在婚讯公布当天,他才正式与吉祥打了照面。如同如意所言,这唇红齿白的小太监,不仅长得漂亮,还「娘味」十足。
可没想到他狗运亨通,从御膳房被调到皇上身边伺候,很快就获得东方旭信赖,足见这奴才绝非等闲之辈。
正因如此,何少祺更得小心提防,尤其小妹还下落不明,在确认是敌是友前,他绝不能冒半点风险。
听出他语气中的顾虑,东方旭便顺其意地挥手,道:「小祥子,你先回龙华殿候著。」
「奴才遵旨。」吉祥立即退下。
待第三者离开,何少祺才道:「据当地农户说,数日前有外地的香客,向他打探菩提精舍,当夜庵堂即遭祝融吞噬。所以我怀疑,这是蓄意的纵火,而且是冲著少姈来的。」
菩提精舍地处偏僻,只有邻近的村落才知道那间尼姑庵。但突然有陌生人造访,接著就发生大火,显见事情并不单纯。
「有这种事?」龙颜愀然色变。
关于白眉道长的预言,东方旭曾听他提过,所以才答应何家的请求,将大婚的诰文延后半个月,才送至各县城张贴。
唉,孰料在这最后的关头,还是出了差错。
「如果歹徒的目的,在于掳人勒索,早该与我们联络,就怕……他们是要置少姈于死地。」何少祺面色凝重地道。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阻止我娶皇后?」以两人的默契,他岂会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这只是我个人的臆测。」
「那么……你认为谁最有嫌疑?」东方旭直截了当地问。
论武艺,他或许略胜少祺一筹,但论机智,他可是远远不及,而且他也明白,好友之所以不敢说得太肯定,是因为事关重大,更可能涉及令人意想不到的层面。
「无凭无据,我不便乱下断言,只请求你让我用自己的方式调查,以尽早查明真相.」
何少祺当然希望妹妹平安无事,可如果她已经遇害……他发誓!不仅要找回少姈的尸首,更要揪出凶手。
敛眸思索了一会儿,东方旭做出定夺——
「好,你就放手去查吧!」
◆◆ ※ ◆◆
经与议事大臣共商后,众人一致赞成封锁消息,先派大内高手分头去寻找何少姈的下落。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隔没几日,这事就在宫里传开,成为大家私下谈论的话题。
殊不知皇后失踪的秘闻,就是东方旭故意命人传出,好造成骚动,以利何少祺从中抽丝剥茧,探得一些线索。
今夜,他就趁著乌云罩月,先潜入淑宁宫观察动静。
就见戚欣妤端坐在凉亭,随著纤纤十指的抚弄,琴弦流泻出行云流水的音律,构成一幅优美的画面。.
她是安国公戚继元的侄女,据说温柔婉约,多才多艺,经王丞相推荐,在宁安二年被封为淑妃。
自进宫以来,她就积极拢络人心,为入主正宫而铺路。当然,她也是最有可能谋害新后的嫌疑人之一。
「此妹不单妩媚娟丽,琴艺亦是超绝,莫怪被喻为‘京城第一美人’。不过,这听似柔美的曲调,为何隐含著一股肃杀之气?」
何少祺正暗忖著,一名宫娥匆匆地走进亭子,向淑妃福身道:「娘娘,安国公府送信来了。」
琴音戛然而止,戚欣妤接过侍女呈上的密函,展信一瞧。
采儿见主子柳眉微挑,便问:「有消息吗?」
「没。」她将信撕了粉碎,扔进燃著檀香的金炉里,待纸张起了火苗,化为灰烬,才合上炉盖。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了。」采儿喜孜孜道:「据传,有人预言何小姐十八岁前将遇死劫,看来她是凶多吉少了。」
戚欣妤不予置评,只睐了侍女一眼,「这种大不敬的话,最好少说为妙,以防隔墙有耳。」
「奴婢是替您高兴嘛!」她咋了昨舌,道:「现在各国已派出使节,要来我朝观礼,可皇后却失踪了,大家都认为皇上为保住颜面,势必会找人递补,那娘娘不就又有希望了?」
「希望?」戚欣妤淡哼一声,「现在距离册封大典,尚有一段时日,只怕变数还很大呢。」
因为觊觎后位的人,还有个德妃娘娘。她是罗刹国的克兰公主,不但容貌冶艳,气焰更是嚣张,完全不把淑宁宫放在眼里。
为了表现自己的气度,戚欣妤才暂且忍让,但显然皇上不吃「以退为进」这一套,否则也不会纵容那番婆撒泼了。
此时,另一位婢女小心翼翼端著药盅过来。「娘娘,该是喝‘仙桃大补汤’的时候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挥退了女仆,戚欣妤先深吸一口气,才掀开瓷盖。
她自认美貌不输德妃,唯独上围不及对手壮观,因此她偷偷搜罗丰胸秘方,经过两个月的补强,总算有所增长。
只不过,这「仙桃大补汤」的味道奇苦无比,且臭气冲天,每次服用,犹如一场酷刑。
「恶……」险些作呕的采儿,不禁问:「其实娘娘的胸部已明显变大,还有必要继续喝吗?」
「当然,我的目标是要超越那个波霸公主,做一个让皇上无法‘一手掌握’的女人。」说著,她就捧起药盅,一鼓作气喝下去。
嗅到那股飘散在空气中的怪味,再目睹她痛苦的表情,何少祺掩鼻之余,也不禁佩服她的毅力。
女人哪!为了争夺男人的宠爱,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既然安国公也在打探皇后的消息,可见戚家人与他妹妹失踪一事,并无直接的关联。
所以一等戚欣妤喝完药离开凉亭,何少祺就足尖一点,前往下一站——德妃的寝宫。
不同于淑宁宫亭园小桥的风雅,德芳宫充满异国情调,不但主殿仿罗刹国建筑,还有游牧族帐包,据说是克兰公主要求设置,以解思乡之愁。
几个跳跃,何少祺正想找棵树当监听站,碰巧乌嬷嬷推开窗户,就撞见他鬼祟的身影。
「谁?」她立即射出一记飞镖,不料轻易被对方闪过,于是她大声吆喝:「快来人哪,有刺客!」
「糟糕……」何少祺连忙翻上屋脊。
幸好,东方旭事前给了他一份地下通道图,这是前朝始祖所建,作为防御外敌侵略时之用。它贯穿好几座宫殿的地底,其中一个出入口,就在德芳宫南边荒废的枯井里。
但因巡守的护卫来来往往,唯恐地道的秘密会曝光,他又转往后院,寻找别的出路。
三回两绕,何少祺闪入一间湿气颇重的小室。
尽管光线不明,但他夜视力极佳,仍能辨清其中的摆设——一个置物矮柜、一张凳子,以及一大一小的木桶。
从狭窄的空间,和粗陋的设备来看,这里应该是奴仆专用的澡堂,其实不适合藏身。
何少祺才要出去,却听见有脚步声接近。不得已,他只好纵身一跃,跳进角落的大木桶……
◆◆ ※ ◆◆
匆忙奔进澡堂,如意合上木门,不禁吁了一口气。
方才锦儿突然叫她到前厅,说是主子召见,简直把她吓坏了,还以为自己在工作上出了什么岔子。
不料娘娘只是想了解,她和龙华殿的吉公公熟不熟?能否透过他掌握搜索皇后的最新进展?
其实,自传出皇后失踪,平息了好一阵子的后宫内斗,便再度掀起,而那些贴身伺候皇上的太监,也成了两位妃子极力拉拢的对象。
但,正因与吉祥交情深厚,如意在不敢得罪德妃,又不愿给好友添麻烦的情形下,只能避重就轻地带过。
幸亏主子没再多加为难,就放她回来。
定了定神,如意取出火折子,点了置物柜上的油灯,接著脱掉衣物,拿勺子汲取小木桶里的热水。
每到此时,就是她最享受的片刻,因为干的活儿多,流的汗也多,如果不冲去一身的黏腻,她是睡不著觉的。
在布巾上洒了些绿色粉末,如意仔细搓著四肢,香味亦随之弥漫。这是娘亲教她用多种花草晒干后,再捣碎制成的澡豆粉,具有消除疲惫的功效,并能助人好眠。
心情全然放松的她,还忍不住唱起歌儿来。
「春回大地,花儿香,彩蝶飘,初见俊朗的哥哥哟,妹妹心儿直怦跳……夏风送爽,荷枝摇,蝉鸣叫,哥哥邀我划船去哟,浓情密意两相好……」
这曲小调,是娘生前最爱的一首,而且哼完后,总会露出羞臊的表情,只是当时她年纪尚幼,不懂母亲何以有如此奇怪的反应。
可现在,如意有些明白了。
因为一唱起这歌儿,她脑海即会浮现某人的笑容,芳心便跟著悸动,脸自然就红了……
而她的歌声,也毫无保留地荡入何少祺耳中。
虽然这词意略显露骨,却不失朴实率真,再透过她轻软的嗓音,感觉竟比戚欣妤出神入化的琴艺,更动人心弦。
幸亏大木桶上加了盖子,用以维持热水的温度,如意才没发现他。只希望那丫头很快就离开,否则若让他瞧见什么不该瞧的,坏了姑娘家的清誉,那就糟了。
偏偏事兴愿违,如意冲净了泡沫,就走向大木桶。
「秋凉如水,月蒙胧,鸟朦胧,哥哥离乡……」当她推开盖子时,歌声也跟著顿住——
咦?怎么有人?
「你……」乍见那蒙面的黑衣人,她先是愣了愣,才想到要呼叫。然而讶张的小嘴未及出声,旋即被一只手封堵。
「别怕,我是何少祺。」他低声表明身分。
何、何公子?他怎么会在这里?
紧接著,外头传来嘈杂的喧嚷:「那刺客会飞檐走壁,你们追不上,就用弓箭对付他……」
刺客?
瞧她眨巴的杏眸满是问号,何少祺急忙澄清:「我不是刺客。」
「嗯、嗯。」被封了口的如意,只能点点螓首,并指著嘴巴摇摇手,表示自己不会张扬。
尽管相识未久,可她早就认定何少祺是个正人君子,也相信他会出现在德芳宫,必然有其原因。
只是没想到,两人会在这种情况下碰面,幸亏她身上还围了条长巾,刚好挡住最重要的三点,否则不羞死人了?
「抱歉!请恕何某方才的唐突,冒犯了姑娘……」松了手别开脸,何少祺同样尴尬到极点。
虽然如意并非一丝不挂,但那湿透的布巾,根本掩不住玲珑的娇胴,害他眼睛不知该往哪儿转。
其实,他不是没看过女人的身子,为了生意应酬,他数度受邀上青楼,欣赏火辣刺激的「春宫秀」。
但不管那些舞娘怎么挑逗,何少祺都不为所动,可奇怪的是,他一闻到如意身上那抹淡淡的清香,竟然会萌生冲动,想要上前吸嗅……
忽地,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他的心猿意马。
「如意,你人在里面吗?」
第三章
「是锦儿姊姊!」
神经再度紧绷,如意立即比个手势,示意何少祺低头躲在木桶里,然后帮他合上盖子。
「对……」她手忙脚乱地擦干身子,并极力稳住语调,「我正在洗澡,姊姊找我什么事?」
「不得了了,有刺客闯入咱们德芳宫了!」锦儿在门外道。
「真的吗?你、你别吓我。」
「骗你做啥?现在乌嬷嬷和护卫兵分数路,正到处在抓人呢!」才说著,几名护卫走了过来。
「这边还没搜过,进去瞧瞧……」
「慢著,里头有人呢!」锦儿立刻挡在前面。
带头的侍卫长却道:「可我们奉乌嬷嬷的命,得详细检查每间屋子,请锦儿姑娘见谅。」
「姊姊,你千万别让他们进来!」刚穿上亵裤的如意,不禁吓白了脸,「我、我才洗到一半,还光著身子呢。」
「这……」侍卫长沉吟了下,提出一个折衷的办法。「不然,就由锦儿姑娘代劳,到里面帮我们巡一下.」
锦儿立即扬声问:「如意,你觉得呢?」
「……好吧。」考虑到再怎么拖延,那些人终会入内查看,反而对何公子更不利,如意只得答应。「我门闩没上,姊姊直接进来吧。」
「你们给我站远点,不许偷看!」
警告地瞪了瞪卫兵们,锦儿才迅速拉开门,闪入浴间。
热气弥漫中,只见如意坐在大木桶里,额头冒著一层汗,似乎已经泡了好一会儿。
「原来你在泡澡,还真会挑时机享受呢。」
「好姊姊,你就别挖苦我了。」如意的唇线僵硬地弯起。
事实上,她是因为紧张而爆出冷汗,深怕锦儿若太靠近,就会发现她身后半掩的盖子下,还藏了个男人。
幸亏锦儿没再往里走,只是随意望了四周,便关了门,对外头的人说:「澡堂里连只苍蝇都没有,哪来的刺客?」
「对不住,打扰二位了。」侍卫们于是往另一边去搜。
暂且松了口气,如意感激道:「多谢姊姊,好在你帮忙挡著,否则我名节就不保了。」
「咱们是好姊妹,客气什么?」临走前,锦儿不忘提醒:「虽然侍卫长已巡过后院,但你也别泡太久,以策安全。」
「我知道了……」待足音远去,她立刻爬起来穿上衣衫。「咳,没事了,你可以出来了。」
何少祺这才跳出木桶,拉下蒙脸布巾道:「多谢姑娘相助,请受我一拜。」
「不用了!」如意欲阻止屈膝的他,却在触及那对抱拳时,像被电到了似,又急忙缩手,「小事一椿,公子切莫行此大礼、」
「这岂是小事?姑娘为掩护在下,不惜以性命做赌注,甚至……委屈自己坐进浴桶,令何某深感内疚。」
闺誉之于女儿家,往往重于性命,而他不仅撞见如意衣衫不整的模样,还与她共泡在一个浴桶中,纵然两人并无肌肤之亲,但严格来说,他已经损害到她的名节了。
「公子毋须挂怀,我那么做也是为了自保,况且你曾救过奴婢,我回帮一次,亦属应当。」
如意表面装得潇洒,其实心里糗得真想去撞墙。
但因情况危急,她别无选择,即使名声受损,即使可能惹来杀身之祸,她也要赌它一赌。
既是出于自愿,她当然不会有怨言,更不希望何少祺因此而自责。为消除彼此的尴尬,她赶忙换个话题。
「对了,公子为什么要夜闯德芳宫呢?」
「实不相瞒,在下是为了探查……」他约略陈述了来此的目的。
如意听完后,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庆幸自己没帮错人。「原来何公子是国舅爷,奴婢真是有眼无珠.」
「不敢当。我和姑娘两度在宫中偶遇,彼此也算有缘,咱们就以朋友的身分相称吧。」他诚恳道。
「嗄?」朋友?
「怎么了?」见她呆愣愣的,何少祺不禁问。
回过神,如意嗫嚅解释:「奴婢只是觉得奇怪,何公子贵为国舅爷,怎么会……想和一个卑微的宫女往来?」
他不以然道:「朋友之道,取决于一个‘诚’字,只要有诚意,即便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何某都乐于结识。如意姑娘古道热肠,能与你成为异性之交,是在下的荣幸,除非——你嫌弃在下是个满身铜臭的商贾?」
「哪儿话!我很高兴能当公子的朋友……」脱口后,她随即为自己的坦白而难为情。
「那敢情好,你就叫我‘何大哥’,我也直呼你的名,以后若遇到什么困难,尽管说一声,我一定会尽力替你解决。」
「是,谢谢何……大哥。」
其实如意也明白,他所谓的「朋友」,就如同她和吉祥那般单纯,可她的心仍忍不住为这拉近的距离而雀跃。
「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
见何少祺蒙上面巾,她不禁问:「你就这样走出去,不是很危险?」
「放心,以我的轻功,应该没问题的。」
「但外头侍卫那么多,又带著弓箭,万一何大哥被发现了,只怕插翅也难飞。」如意想了下,「不如我先带你去一个安全之地躲躲,等戒备松懈了,你再乘机溜出宫。」
◆◆ ※ ◆◆
如意所说的「安全之地」,原来是后花园的假山。
那座假山其实是块挖空的巨石,但前方有水帘遮掩,后面有树丛挡住,因此看不出中间有个大洞。躲在里面,不仅能观察外头的动静,说话的音量也会被水声盖掉,可谓相当隐密。
担心何少祺著凉,如意还拿了件太监的衣裳给他换上,并且偷渡来一碗姜汤,给他祛寒。
想起那碗热呼呼的姜汤,何少祺的胸口就一阵暖烘烘。
阅人无数的他,头一遭遇到像如意这般敦厚,又重情重义的女子,也是唯一会令他挂念的姑娘家。
虽然她不是什么天仙美女,却有一种温暖亲切、愈看愈顺眼的感觉,而那副毫无心机的憨傻笑容,更让人忍不住想好好疼惜她、呵护她……
「少祺?少祺?」
连声的叫唤,终于拉回何少祺飘游的思绪。
「……呃,抱歉,你刚刚说到哪儿了?」一脸窘然。
哎,真是的!他和皇上正在讨论要紧事儿,怎么转眼间就分了神,想到别人去了。
猜想挚友是因为忧虑妹妹的安危,而心不在焉,东方旭也不以为忤,重述方才的结论:「我是说,距离婚期只剩七天了,可皇后却毫无音讯,所以我决定明儿早朝宣布取消婚礼。」
「万万不可!」何少祺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此举不仅会令百姓大失所望,亦将影响日盛王朝的威望,请皇上三思。」
「但时间紧迫,咱们总不能拖到大典当天,才来因应吧!除非……你有其他的腹案?」
虽然王丞相极力建言,由淑妃取代何皇后,但他宁可正宫继续悬缺,也不愿意让戚家一族占尽便宜。
「我确实想到了个法子,」俊唇神秘地勾起,「那就是——由我顶替舍妹出阁,和皇上完婚。」
「你?少祺,你别寻我开心了。」
东方旭翻了翻白眼,觉得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不,我是认真的。」何少祺振振有词地道:「如果我假扮成少姈,就方便在宫中明查暗访,同时打击那些图谋阻挠婚礼的野心人士,还能帮皇上整顿一下后宫。」
昨日娘亲吵著要找方士来作法,以解除何家的恶运,他才突然想到,不如顺应白眉道长的预言,把自己「嫁」掉,一来可继续追查小妹的下落,二者又能暂时逃避长辈的逼婚。
「妙呀!这真是一举数得的良策。」拍案称绝的东方旭,随即考虑到——「可婚礼并非儿戏,你要如何全身而退?」
见识过好友精妙的易容术,他倒不怕穿帮,而是担心该怎么收场。
「若是少姈能平安返回,我们就直接交换身分。假使三个月后仍无她的消息,我就当她已经不测,以诈死的方式结束这出戏码,只不过……得委屈皇上当‘鳏夫’了。」
「既然你考虑得这么周详,我自是全力配合了。」见他神色黯然,东方旭不禁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少姈—定能化险为夷的。」
两人就著细节又商讨了一会儿,何少祺才告退。不过他没马上离宫,反倒步向与如意相识的上林苑。
不知何故,他心里老惦著那丫头,明知她有很多活儿要忙,不太可能走出德芳宫,但他仍期待能再见她一面。
想不到一踏进林子,即听见有人骂道:「死丫头,你居然跑来外头摸鱼,看老身怎么治你?」
「冤枉啊……」另一个哀声喊叫的人,正是如意。「是锦儿姊姊托我将衣物送去涤衣坊,可篮子实在太重了,奴婢才停下来歇歇脚,真的没偷懒。」
「没用的废物,提点东西就喊累,要不要我赏你几鞭,让你‘提振’精神?」冷笑一声,乌嬷嬷拿出鞭子。
「不要——」以为要挨皮肉之痛了,她本能地抱头缩成一团。
但那皮鞭才扬起,就被另一只手给扯住,「慢著!」
「你是什么人?」乌嬷嬷暗吃一惊。
怪了!她居然没察觉第三者的接近,是此人的武功太高,或是她听力退化了,以致没听见脚步声?
「在下何少祺,乃皇后的兄长。」他将如意扶起,「姑娘你没事吧?」
「我……奴婢没事。」收到那暗示的眨眼,她也识时务地装陌生,以下人的身分自称。
「哦,原来是未来的国舅爷。」
皱著鱼尾纹,乌嬷嬷轻蔑地打量跟前清俊的男子。
关于何皇后的背景,她早就探听得一清二楚。据说何太傅是个老书呆,退职后就甚少与官场中人往来,其独子则经营布庄和绣坊,生意虽然做得不错,但顶多是「小富」之户。
现下见这年轻人,长得又一派斯文,感觉更没啥威胁性,所以乌嬷嬷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不敢当。」何少祺拱拱手,奉承道:「我瞧婆婆手执长鞭,威风八面,莫非是德芳宫的总管——乌嬷嬷?」
「你怎么晓得老身是……」她大感诧然。
「乌嬷嬷名闻遐迩,受人景仰,听说德芳宫就是因为您的关系,才会治理得井然有序。」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说这些违心之论,全是为了如意设想,否则若直接硬碰硬,反而会害到她。
果然,经他这么一捧,乌嬷嬷不禁得意地扬起稀疏的眉毛。「哪里!国舅爷过奖了。」
趁老太婆心花正开,何少祺赶紧兜回主题。
「对了,方才在下经过此地,适巧听见二位的对话,虽然嬷嬷管教奴仆是职责所在,不过您也犯不著为了点小事就动怒,假使气坏了身子,对德芳宫可是一大损失呀。」
常言道:奸商、奸商,无奸不成商。若没几分狡猾的狐狸性格,何少祺岂能年纪轻轻,就在商场叱吒风云?
只是大家都被他文弱的表相给骗了,还以为这公子殷实好欺,反而在不知觉中,落入谈判的陷阱。
「唉,国舅爷真是说中老身的苦处了,我每天对下人吆来喝去,实在挺累的。不过这贱婢意图偷懒,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她碎碎地抱怨,可怒火显然消了大半。
「我想这位姑娘应该没那么大胆子,您就高抬贵手,饶了她一回。」见她有所犹豫,何少祺又道:「况且,嬷嬷私自对婢女用刑,已经违反宫规,若是被别人瞧见,辗转传进皇上耳里,恐怕会影响他对德妃娘娘的观感。」
乌嬷嬷岂会听不出,这委婉的提醒其实饱含著威胁?但,此人终究是皇上的舅子,她也不便把场面弄得太僵。
「既然国舅爷开口了,我就暂且放过她。」瞪了眼如意,她好没气地提醒:「送洗衣物后,就速速回宫,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是……」待乌老妖一离开,如意就赶忙跪拜道:「谢谢何大哥,你又救了我一次。」
「快起来,这里没有外人,你不用多礼。」何少祺扶起她,才发现她腕上有数道青紫的印子,「你受伤了?」
「不碍事。」窘然缩回手,她憨憨地笑道:「我已经被拧惯了,反正这些淤痕过两天就散了。」
什么不碍事?乌嬷嬷随便一掐,就留下这么鲜明的指印,可见其力道之大,倘若她真的挥鞭,那如意还有命吗?
想像这丫头挨打的惨状,何少祺的心不禁一阵抽疼,紧握的拳头更是蕴含著一股揍人的冲动。
「……何大哥?」怎么不说话了?
回过神,他立刻解开系在腰间的琥珀坠子,塞入她手中,「这是我的随身物,你且收著。」
「为什么?」无功不受禄,她岂能随便收人家的东西?
「是这样的,待皇上大婚后,我就要前往西域洽谈生意,约莫半年的时间不在京城。」何少祺并不打算告诉她「假凤虚凰」的计画,毕竟事关重大,愈少人知道愈好。
「半年?」如意的心情往下一沉。
「这段期间,假使乌嬷嬷再找你麻烦,你就带这坠子去求见皇后,她认得我的信物,必会保护你。」
以国舅爷的身分,他无权干涉乌老妖的行为,可「皇后」就另当别论了,等他入主后宫,非教训那恶婆娘一顿不可。
「何大哥,你对我实在太好了。」如意微哽地道。
除了铭感五内,她对他的远行也颇感不舍,尤其想到得隔很久才能再见面,她就难过得想哭。
看她眼眶泛红,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何少祺险些就把她揽进怀里,好生安慰一番。
然而,冲动的手抬到一半,即被理智制止,转而轻拍她的头。「咱们是朋友,本来就该互相帮助呀。」
怕自己真的哭出来,如意擦去眸角的湿气,从窄袖里掏出一样东西,道:「何大哥的恩情,如意无以回报,只能以这禳福袋聊表谢意了。」
「好漂亮!」墨眸闪动惊喜的光芒。
就见月牙色的缎面上,荡漾著浅蓝波纹,两条红色锦鲤优游其中,收口的系绳还打了平安结。
「那是我趁空绣的,也可以当荷包用,还望你笑纳……」低垂著眼睫,她不敢迎视他的目光,深怕人家会嫌弃这份薄礼。
何少祺珍重万分地收下,道:「谢谢你,我会好好收藏著。」
甭说她栩栩如生的针黹,令人爱不释手,光那「如鱼得水」的图样所呈现的祝福之情,就教他感动万分了。
尽管离别依依,如意却不敢耽搁太久,免得回去迟了,又要挨骂。道了声「再会」,她便转往涤衣坊。
目送她揣著衣篮的吃重背影,何少不禁在心中暗誓——
他一定要帮这丫头脱离乌嬷嬷的魔爪!
◆◆ ※ ◆◆
「嗯……啊……」
隐隐约约地,如意听见上林苑有奇怪的声音,乍听像是痛苦的嘤咛,又似猫儿的呜咽。
她好奇地拨开树丛,就看到一对男女亲热地抱在一块,虽然女子的面貌模糊不清,可旁边的俊雅公子,竟是她悬念多日的何大哥。
两人不但嘴贴著嘴,何少祺的手还探进那姑娘的衣襟,大肆抚摸,以致她不断吟喘。
霎时,如意的心窝像被蜜蜂螫了般,又刺又疼。鼻头微微发酸,她转身跑开,不意被树枝绊到,整个人往前一扑——
「啊?!」她赫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并非在上林苑,而是在后花园的假山里。「原来是梦……」
这次封后大典,罗刹国派来观礼的使节,正是克兰公主的表兄戈尔泰,所以皇上特别恩准,让他住进德芳宫,好让德妃可以多和亲人聚首。
为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如意简直忙昏了,好不容易觑空溜至秘洞喘口气,没想到会打起盹来,还做了怪梦。
虽然,她不晓得这梦境代表什么征兆,但她知道,这阵子的茶饭不思,以及方才胸口闷疼的感觉,全是因为——她喜欢上何少祺了!
可即使明白了自已的心意,那又怎样?
两人的背景如天壤之别,以何大哥的条件,哪看得上她这朵不浓不艳的小雏菊?
可悲的是,她才识相思,便害相思。因为那株爱苗早在心田扎了根,甚至结出累累果实,一颗颗全化为何少祺俊美的影像。
「不行,我不能再想下去了……」尽管这么告诉自己,但思绪根本不听指挥,一会儿又兜回原来的路子。「不晓得何大哥出关没?但愿老天庇佑,保他一路平安。」
双掌合十祈祷的如意,突然听到断续的呻吟,因为那音律和梦中所闻极为相似,她不禁走出洞外看个究竟——
「嗯……快住手,你不怕招来杀身之祸吗?」
克兰娇声斥责著压在身上的男子,斜睨的美眸未见愠怒,倒是氤氲著勾魂的媚意。
「只要娘娘需要我‘效劳’,即便粉身碎骨,我也甘愿。」啄著艳红的小嘴,戈尔泰非但没停止爱抚,还放肆地摸进她裙底。
其实,他与克兰从小玩到大,彼此情投意合,只可惜国王另有打算,不答应让他们结为夫妻。
原以为表妹当了日盛王朝的皇妃,必能享尽荣宠,哪知那皇帝是块木头,居然老让她独守空闺,令他既愤慨又不舍。
「哦哦……」感觉粗指钻入了花缝,克兰不禁春心荡漾,「太危险了,这里……随时会有人经过……」
当初她为了换取和平,不得不远嫁异族,而在乍见东方旭的刹那,她也确实为这器宇轩昂的男子动了心,但随著君王的日益冷落,她反倒怀念起对自己百般呵护的戈尔泰。
因此两人重逢后,很快就重燃情火,趁皇上忙于迎娶新欢,她恰好找旧爱来填补空虚。
关在房里狂欢了数夜,克兰觉得有点闷了,才提议到外头走走。未料表哥色胆包天,竟想在花园干那勾当?
「就因为危险,才更刺激,不是吗?」戈尔泰低笑地猛吃豆腐。
这对丰硕的大奶子,可是罗刹国男人梦寐以求的「圣母峰」,尤其表妹在床上的表现,简直骚浪至极,让他随时都想同她翻云覆雨。
「你呀,一肚子坏水。」克兰小嘴虽啐骂著,淫浪的翘臀却忍不住随其抚弄而摆动。
毕竟他们是如此的契合,况且这角落晦暗不明,又有树荫掩蔽,她不禁想尝尝在外野合的滋味。
「只要你喜欢,我可以更坏……有人!」忽地听见碎叶窸窣的细响,戈尔泰马上警觉地跳到旁边躲起来。
而克兰则迅速以披风掩盖不整的衣衫,暍问:「是谁?」
「奴婢如意,叩请娘娘金安。」赶忙跪安的如意,心中不禁嘀咕:怪了,我明明听交谈声,怎么只有主子一人?
「是你。」她见过这丫头,知道她是负责杂役的低阶宫女。「你杵在那儿多久了,可有看见什么?」
「没、没有……奴婢方才收了点心盒,正要送去灶房清洗,不料竟打扰到娘娘散步的雅兴,请您恕罪。」
「哦?」瞥向她手上的提篮,克兰暗暗松了口气,「这回本宫就饶过你,以后若没乌嬷嬷同意,不准你再踏进花园。」
待如意退下,戈尔泰才现身。「你怎么轻易就放她走了?」
「她看起来满老实的,我想她应该没诓我。」她急于把人打发走,也是想赶快和表哥风流快活。
他轻嗤一声,反问:「换作是你,为了保住性命,你会承认自己撞见不该看的东西吗?」
「呃……」绝对不会!
「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她是故意装蒜,甚至将你我的私情宣扬出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那、那咱们该怎么办?」克兰不禁慌了。
「唯今之计,只有——」沉吟的戈尔泰,比了「斩草除根」的手势。
第四章
如意睁开双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华丽而柔软的卧榻,接著才察觉浑身疼痛,尤其背肌像火烧般的灼烫。
「唔……」好疼啊!
听见低哼声,守在床边的红衣女子即道:「别动,你还是趴著为妙,背上的鞭伤才好得快。」
「鞭伤?」经对方一提,如意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她原本提著衣篮,要前往涤衣坊,途中忽被乌嬷嬷拦截,二话不说就拿鞭子抽她,打得她皮开肉绽。
幸亏吉祥路过,替她仗义执言,但乌老妖不肯放人,反倒诬赖她偷窃,结果双方各揪著她一条胳臂「拔河」。
已经被打得气若游丝的如意,只感觉身体快被撕成两半,因而在剧痛中昏了过去。
「请问你是……」这位漂亮的姊姊,应该不是德芳宫的人吧?
「我叫朱儿,是皇后身边的侍女。」她自我介绍道。
「皇后?」小嘴愕然微张。
「我家主子今早到上林苑散步,正好撞见吉公公和乌嬷嬷吵得不可开交,在问明缘由后,就将你带回凤仪宫,还请了太医为你诊治。」
「凤、凤仪宫?」讶眸更加瞠大。
「虽然乌嬷嬷一口咬定你是偷儿,但娘娘仍决定亲自审理此案……你且稍候,我去请她过来。」
话落,朱儿转身便去通知主子。
「亲自审理?」如意的脑子顿时一片乱烘烘。
皇后为人如何,她毫无所悉,就怕娘娘会听信乌嬷嬷的片面之词,说不定还对她严刑逼供……
胡思之际,房外已传报,「皇后驾到。」
她急忙想起身,不料一牵动伤处,就痛得龇牙咧嘴,甚至失去重心,往榻下栽去。
「小心!」幸亏有人及时托住她跌滚的身躯,「你没事吧?」
「我——」如意甫仰首,即望见一张绝殊离俗的容颜,舌尖的词句也化为无声的震撼。
老天,好美的女子呀!
螺黛柳眉,艳唇桃腮,柔媚的凤眼宛若与秋水争光,一袭月牙白衣衬得身姿袅娜,仿彿从画里走出来的天仙。
「咳,娘娘正问你话呢。」瞧她呆愣愣的,朱儿不禁提醒。
猛然回过神,如意结结巴巴道:「奴奴、奴婢失态了,请皇后娘娘饶恕。」作势要磕头谢罪。
「没关系。」幸亏皇后并未责怪她,还亲切笑道:「你受了伤,就别向本宫行礼了。」
「可这是宫规……」她自知身分卑微,岂敢造次?
瞧她诚惶诚恐的,旁边的绿衫女子忍不住插句话:「娘娘都说免礼了,你管它什么宫规?」
「碧儿!」
经皇后低喝,那名侍女立刻闭口,闪到朱儿后方。
此时如意才发现,娘娘的嗓音沉哑,像被什么东西刮磨过,听起来粗粗嗄嗄,怪不自然的。
殊不知,眼前这位倾国的大美人,就是经过易容的何少祺。
他制作的人皮面具,可谓真伪莫辨,加上他深谙缩骨功,不论雌雄,皆能扮得微妙微肖,可惜受限于天生的低嗓,无法装出姑娘家的娇甜声音。
幸亏朝中无人见过何少姈,而近身服侍的宫女又是他的属下,故能顺利地瞒天过海。
睨了眼嘴快的碧儿,他一转向如意,又换回牲畜无害的笑容。「对了,听乌嬷嬷说,你窃占了德妃娘娘的玉镯?」
「没有,奴婢是冤枉的!」她连声喊冤。
「先别激动。」何少祺急忙按住她肩头,就怕她扯到伤口,「你且把情形详说分明,本宫自会论断。」
「是……」如意将挨鞭的经过说了一遍,而泪水也潸然落下。「奴婢出身虽不高,却是踏踏实实在做人,况且奴婢位阶低下,根本没机会进到主子寝房,遑论偷东西了……」
「别哭了,本宫相信你是清白的。」支起委屈的小脸,那珍珠般的泪滴,每一颗都揪著他的心。
「真、真的吗?」她吸了吸鼻子。
「嗯。」点点头,何少祺柔声道:「其实家兄之前就有提过你,直夸你是个善良诚实的好姑娘,还叫本宫多关照你呢!」
「原来如此……」莫怪娘娘会采信她的说辞。
「你不用担心,从现在起,你就是本宫的人了,谁要敢欺负你,本宫绝不轻饶。」他坚定地宣示。
为营造「皇后受宠」的假象,东方旭新婚的这几天,都待在凤仪宫陪他吟诗诵词、品茗对弈。
可他感觉得出,皇上似乎心不在焉,而自己亦是心有挂念,尤其摸著如意赠的禳福袋时,他就有股偷偷去瞧她一眼的冲动。
直至今日,何少祺才出来透透气,碰巧遇见吉祥为了如意,与乌嬷嬷争执,因而藉此机会把人给带回来。
「我可以……留下来?」她捏了下大腿,确定不是做梦,才欣喜若狂地道:「谢娘娘恩典,奴婢定会做牛做马,来报答您的大德。」
「本宫毋须你做牛做马。」他还拿丝绢为她擦脸,「只要你能早日康复,本宫就开心了。」
「娘娘……」如意眼眶不禁再度湿热。
呜呜,好感动哦!皇后真是慈悲如菩萨,若非她伤口实在太痛,早就跪下来顶礼膜拜了。
迎视那对温柔的眸子,如意赫然发觉,娘娘不仅貌似何少祺,连眼神都好像……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人是兄妹,当然会有诸多雷同了。
正想著,一名宫女慌张地入内通报:「不好了,‘蛮妃’率领大批人马,说要向凤仪宫讨人呢!」
◆◆ ※ ◆◆
蛮妃,是宫女们私下对德妃娘娘的称号。
这位番邦公主脾气超坏,时常迁怒无辜的丫鬟,轻则禁食三两餐,重则罚个十几大板。但碍于乌嬷嬷的「鞭威」,没人敢向皇上告状,只能含泪继续过著猪狗不如的生活。
来自「弱肉强食」的化外民族,克兰可不懂得什么叫「以德服人」,除了东方旭,她谁都不放在眼里——包括皇后。
根据调查,那何少姈性情温婉,毫无架子,这种人大多是文弱好欺的「软柿子」,所以她才敢率领仆众,跑来凤仪宫耀武扬威。
乍见没几两肉的皇后,她更是暗自窃喜,因为就罗刹国的审美观,这个「扁平女」绝非她的对手。
「传闻皇后美若西施,今日一见,果然清瘦如柳,我见犹‘怜’……」
可怜哪!女人光有美丽的脸蛋,是没用的,身材若不够前突后翘,怎么能得到男人的专宠?
「过奖了。」端坐在銮凤椅上的何少祺,也不甘示弱地道:「娘娘的粉妆才是五彩缤纷、艳光四射,耀眼得令人忍不住退避三舍。」
哼,这毒妇竟命人将如意打得遍体鳞伤,他还没找她算帐,她倒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你——」没想到皇后骂人不带脏字,克兰一时竟想不出反击之词。
感觉那股暗潮汹涌的氛围,凤仪宫的奴才个个心惊胆战,就怕「蛮妃」泼性大发,会掀了屋顶。
但显然他们的主子不知险恶,还挑明了问:「娘娘大阵仗莅临本宫,可是为如意而来?」
因为起头的开场白,克兰就略居下风,这回她决定由第三者代答,自己再伺机见缝插针。
一收到她抛来的眼色,侍女伊香即挺身道:「没错,那贱婢偷了我家主子的玉镯,你们快把人交出来。」
她平常就会逢迎巴结,颇得德妃的欢心,虽然帮著主子对皇后呛声,实属大不敬,不过这也是她立功的好机会。
「娘娘又没问你话,你吭什么气儿?」碧儿说著上前掌嘴。
就听得啪啦一响,现场便陷入了鸦雀无声。
站在原地,犯傻的伊香只觉得脸颊又痛又麻,嘴里还窜出一股腥味——啊,她牙齿断了?!
乌嬷嬷则大为吃惊。那位绿衫宫女年纪虽轻,速度却快得教人猝不及防,且手劲狠辣,武艺似乎不低。
而错愕的克兰,亦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放肆!」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这宫女当众赏伊香巴掌,不是存心给她难堪?
在她发火前,何少祺抢先道:「如此嚣张的孽奴,妹妹可得严加管教,免得人家笑话德芳宫没大没小、不懂规矩。」
「我……」反被数落的克兰,有如哑巴吃黄莲。
因为按照宫廷律法,只要皇后授意,即便最低微的小婢,也能教训位阶较高的女官,这点连皇上都无权置喙。
尽管火冒三丈,她仍忍住气,道:「姊姊言之有理,妹妹待下人就是太宽容了,以致她们无法无天,连主子的东西都敢动。还望姊姊速速交出偷儿,好让妹妹带回去‘杀鸡儆猴’。」
何少祺唇角微噙,「恕难从命。」
「为什么?」克兰美目怒张,「难道姊姊想包庇人犯?」
「非也。」优雅地啜了口茶,他慢条斯理道:「本宫只是觉得案情疑点重重,需要进一步抽丝剥茧……乌嬷嬷,劳你将这事儿再细说从头。」
「是。」在克兰的默许下,她又重述一遍虚构的剧情:「昨夜子时,如意形迹鬼祟地在主子的花窗外徘徊,隔日娘娘就发现少了一只镯子,老身立即想到这丫头,才将她逮捕。」
「原来如此。那,如意可有看见你?」
「没有,当时老身离她十几尺之遥,又因为急著去解手,故未上前盘查。」乌嬷嬷自以为答得合情合理。
可何少祺马上抓到语病,「以那样的距离,和你这把岁数的眼力,岂能一眼就断定是她?」
眸心闪了闪,她心虚地辩称:「老身是上了年纪,但远能眺望飞鹰,近能穿针引线,即便只有背影,也不会错认。」
「是吗?那么就请嬷嬷仔细瞧瞧,哪一位才是如意?」他掌拍两下,朱儿即推开旁边的花窗。
只见窗外跪著三名宫女,她们头儿低低,不但身材一致,发髻亦相同,实在难以分辨。
但话既已说满,乌嬷嬷只得硬著头皮瞎蒙看看。
「呃,左边那个。」
那女婢应声抬起头,结果并非如意,她连忙道:「我紧张过度,不小心指错了方向,应该是右边才对……」
不料仰首的第二张面孔,又让她出了嗅。
「怎么猜怎么错,嬷嬷,您的手气真是背哩!」碧儿忍不住嘲讽。
「因、因为……阳光太刺目,害我一时花了眼。」老人家硬是要拗,还信誓旦旦,「中间这个绝错不了。」
只可惜,最后那位依旧不是如意。
轻嗤一声,何少祺冷然道:「嬷嬷自称眼力极佳,可你大白天都会看错人了,又怎能在夜半眠起时,精准地辨别嫌犯的背影?也就是说,你对如意的指控全属个人臆测,对不?」
「是……也不是,那人明明就很像……」她支支吾吾。
「好个刁奴!」他怫然拍桌怒喝:「本宫给了你三次机会,可你屡认屡错,还想狡辩?」
「老、老奴不敢。」
自知理亏的乌嬷嬷,已不复初时的趾高气昂,再经那凌厉的锐眸一扫,心中更是窜起一股寒意。
呼,这皇后不单伶牙俐嘴,还工于心计,公王实在低估她了。
「此外,本宫还命人搜过如意的身,根本找不到玉镯。既然物证不齐,而人证又不足采信,岂可将罪名安在她头上?」
何少祺的一席话,令在场的仆奴纷纷耳语,大伙儿都打从心底佩服皇后的英明。
见自家随从亦跟著点头赞同,克兰不禁恼羞成怒地道:「就算没人证物证,这丫头仍难脱嫌疑。」
「话虽没错,可她伤势颇重,目前还昏迷不醒……」看她乍露喜色,何少祺又故意强调:「放心,本宫已经命太医全力救治,并吩咐下人好生照料,她绝对死不了的。」
「劳娘娘费心了。」银牙恨然暗咬,克兰额角的青筋也隐隐浮跳,「但如意毕竟是德芳宫的人,无论如何,妹妹今儿非带她走不可。」
「哦?若是本宫不肯答应呢?」何少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耐性被逼到极限的克兰,再也咽不下这口气。「那就休怪妹妹得罪了——来人,给我进去抓那丫头!」
「大胆!竟敢在此撒野,你们眼里还有皇后吗?」朱儿斥道。
双方剑拔弩张,吓坏了凤仪宫的奴才,但因娘娘先前有嘱咐,要大家作壁上观,他们只能在一旁干著急。
「嬷嬷,快动手呀!」仗著人多势众,克兰就不信凭这几只小猫,能挡得了德芳宫的娘子军。
「……是。」尽管觉得不妥,乌嬷嬷仍听命行事,带人硬闯。
朱儿和碧儿立刻上前阻拦。赤手空拳的她们,迅速就将一群走狗打得落花流水,连乌嬷嬷的鞭子也断成两截。
就听得「哎哟」一声,老太婆已口喷鲜血,不支倒地。
见她败下阵来,克兰才晓得凤仪宫卧虎藏龙,难怪皇后能一派优闲地啜著茶水观战。
可恨哪!她原想藉机兴师问罪,给对方下下马威,哪知竟然碰了一鼻子灰,甚至是灰头土脸。
「嬷嬷不要紧吧?抱歉,我这两位侍女年轻气盛,不懂得要敬老尊贤,还请妹妹海涵。」何少祺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虽然心有不甘,但顾及奶娘的伤势,克兰只得命人扶起乌嬷嬷,悻悻然道:「咱们走。」
◆◆ ※ ◆◆
克兰落荒而逃的消息,很快就成为宫中的笑话。
有的觉得大快人心,讥笑她自取其辱;也有的额手称庆,认为后宫由睿智的皇后统驭,必能维系太平……
听到这些评语,如意非但有没「一吐怨气」的痛快,反倒捏了把冷汗。毕竟克兰贵为罗刹公主,万一她负气回娘家向国王告状,而引发两国战争,那该怎么办?
正忧心忡忡,忽闻嚷嚷声:「如意姑娘,瞧瞧谁来看你了?」
「吉祥?!」她惊喜万分,作势要起来。
「别动别动,你躺著说话就好。」
见吉祥三步并两步地上前制止,带路的小顺子忍不住调侃:「是呀,不然扯到伤口,小祥子会心疼的。」
他原本在龙华殿伺候,跟吉祥的交情好到只差没同床共寝,直到皇上大婚,才转调凤仪宫。
「小顺子——」一记白眼射过来。
「了解!我马上滚,不打扰你们谈情说爱了。」以为兄弟是嫌他碍眼,小顺子便识趣地闪开。
待他走后,吉祥即道:「如意,你别把小顺子的屁话搁在心上,他呀,有时就爱乱开玩笑。」
「没关系啦!」如意腼觍笑了笑,「其实,也难怪小顺哥误会,因为你对我真的照顾有加。还有,那日要不是你帮忙维护,我这小命早休矣。」
「咱们情同兄妹,干嘛客气?……对了,你是犯了‘蛮妃’的哪一条禁忌,为何她要置你于死地?」
「这点皇后也问过我,但我实在不清楚。」
摇摇螓首,她一脸无辜。
「不论如何,至少你已经脱离魔掌了。」瞥见她掌背的鞭痕,吉祥不禁心疼地执起她的手,骂道:「那乌老妖也真够狠,害你留下这些难看的疤痕,以后怎么嫁人哪?」
「我从来都不敢奢想以后的事……」水眸闪过一丝怅然,但如意随即强颜欢笑道:「而且就算我嫁不了人,还有你作伴,不是吗?」
她所倾慕的男子,可是贵为国舅爷,将来娶的若非名门千金,便是望族之后。既然注定此生无缘,她又何必做白日梦、徒增自己的痛苦?
何况吉祥早做好打算,要陪干爹罗总管提前退休,还说会带她一块离开皇宫,相信有这位知已相伴,她应该不会太寂寞。
可在第三者眼中,两人惺惺相惜的手拉手,却是极其亲昵的动作。尤其她后头那句话,更像在互许终身。
「咳!」一声轻咳打断他们的交谈。
见皇后施施然而来,吉祥连忙叩拜:「奴才吉祥,叩见娘娘千岁千千岁!」
「平身。」何少祺语气淡漠,一转向欲起身的如意,马上变得亲切。「别行礼了,你还带著伤呢!」
「是……」粉臀于是挨回长榻。
故意漠视吉祥的存在,何少祺一坐上朱儿挪来的凳子,就嘘寒问暖道:「今儿感觉好点没?」
「谢娘娘关心,奴婢好多了。」
「拿过来。」他喝令道,碧儿呈上一只黑色瓷瓶,「这是西域贡品雪肌再生膏,你每日涂抹个三回,伤口很快就愈合,也不会留下疤痕。」
「这、这太珍贵了,奴婢受用不起。」
这雪肌再生膏乃是以天山紫貂油、梨果仙人掌……等十几种珍贵药材炼制,其功效除了疗伤止血,更能让粗糙的肤质变得光滑细致。
前阵子,德妃才向皇上讨赏,可惜皇上不允,没想到皇后轻易就要到,还转手赏给了她,这事若让德妃知晓,不气死才怪。
「怎么,难道你想抗旨?」何少祺故意板起脸孔。
「奴婢不敢……谢娘娘恩典。」
待她乖乖收下,他才挂回笑容,道:「另外,本宫还让人挑了几本闲书,你留著慢慢看,免得无聊。」
「有人陪著奴婢,奴婢不会无聊的。」如意甜然一笑。
「哦?」墨眸愠然往旁边一扫,何少祺酸酸地挖苦:「看来,宫里的太监好像都太闲了。」
虽然如意说过,她视吉祥如姊妹淘,可人家不见得把她当成哥儿们。何况这小子风流俊俏,一张嘴又能言善道,要掳获她的芳心,并非难事。
察觉皇后不善的口气,机伶的吉祥赶紧解释:「启禀娘娘,奴才是适巧送东西到凤仪宫,就顺便来看看如意。」
「是呀!其实我们才讲没几句话。」如意也帮忙澄清。
何少祺原想借题发挥,但见她忧心的模样,似乎很怕吉祥会受责罚,于是暂且隐忍下来。
「聊聊是无所谓,不过你身子骨尚弱,最好别在凉亭久待。」说著水袖一甩,「朱儿、碧儿,扶她回房。」
「是!」两人应声上前搀扶。
临去前,何少祺还回眸瞥了一眼,那抹夹杂著浓厚的警告意味,直教吉祥不寒而栗。
乖乖,他是哪里做错了?
为何皇后会露出那种……充满敌意的表情?
第五章
何少祺才卸下琅珰的珠翠,门外即传来轻唤声:「娘娘……」
「如意?」他连忙让朱儿将她搀进来,还赐了座。「你应该在榻上歇息的,怎地下床了?」
「奴婢擦了雪肌再生膏,伤口果然迅速结痂,故前来感谢娘娘恩赐。」
其实她住的梅香院,离皇后的寝室并不远,可娘娘非但不用她过来叩安,还到她房里探视好几回。
「本宫只是依家兄指示,多关照你一些,算不了什么。」盯著她好不容易恢复血色的小脸,何少祺闇墨的眸底尽是疼惜。
而他直勾勾的注视,竟教如意恍了下神——唔,那对温柔的目光,愈看愈像何大哥……
感觉心鼓怦然擂动,她不禁为这短暂的幻觉而赧然。
「还没呢!」瞧她欲言又止,何少祺便对侍女道:「你先下去吧,本宫想跟如意聊聊。」
若纯为道谢,她白天多得是机会,又何须急在此时?因此他猜想,这丫头应该有别的事情。
朱儿一退下,他即开门见山地问:「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哇,好厉害哦!一眼就看穿她心里藏著话。
「听说……娘娘这两天胃口不佳,老是眉头深锁,奴婢非常担心,所以斗胆来请问,您是为了何故而发愁?」
皇后为人随和,私下还叫她以「你我」称呼,但尊卑有分,她又受恩于人,怎么能逾越分寸?
「你真的想知道?」墨瞳染上复杂难解的色泽。
「嗯。」听那低哑的嗓音,似乎在压抑著什么,如意不禁联想到:「莫非娘娘是……为了奴婢而苦恼?」
记得皇上大婚初期,与皇后天天如胶似漆、浓情密意,可一恢复早朝,就只再临幸凤仪宫,而这由热转冷的分水岭,恰好在她被收容之后。
虽然她是无辜的,但娘娘庇护德芳宫的嫌犯,又重伤乌嬷嬷,以克兰公主霸蛮的脾性,哪忍得了下这口气?
说不定,皇上就是受不了她的一哭二闹,在不想蹚进浑水、两边都不得罪的情况下,才闪得远远的。
」……」何少祺未置一词,只是神情肃穆地瞅著她。
没错!他的情绪确实是因她而浮动。
他原先只是把这丫头当成妹妹,直到目睹她奄奄一息的模样,那种心如刀割中还夹杂著可能失去她的恐惧,终于让他明白如意在他心底的分量,早已超越「友谊」的界限。
尤其见她和吉祥握著手,还对人家露出灿笑,他不禁怒火中烧,差点就上前拉开两人,一拳送那小子上西天。
但冷静下来后,何少祺除了感到可笑,也感到不可思议。
真没想到,一直视女人为「麻烦」的他,居然在不知觉中为这小妮子动了心,甚至为她醋劲大发……"
而他的默不作声,更让如意认定自己的猜测无误。
「因为奴婢的缘故,让凤仪宫与德芳宫失和,还害您被圣上冷落,奴婢真是该死。」她万分自责。
何少祺不禁啼笑皆非,「你扯哪儿去了?」
「娘娘的恩德,如意无以为报,不如就……」她双膝一跪,「由奴婢出面顶罪,平息这场纷争,反正我这条贱命也不值几个钱。」
「傻丫头,你好不容易逃离虎口,我怎么能再让你去送死?快起来。」他伸手要拉她。
「不!」如意执拗地道:「除非娘娘答应奴婢,否则我就长跪不起。」
「你……」既然劝不动,何少祺索性将她抱起来。
「啊?!」想不到皇后外表娇娇柔柔,力气居然这么大?还有,她以前怎么都没注意到,主子的胸部似乎……平了点?
发愣之际,她已经被抱上卧榻。
「你给我坐好!」他喝声按住她,道:「听著,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而是因为我——」喜欢上你了!
何少祺突然煞住口,是考量到自己进宫的任务,不宜在此时儿女情长。
不过,他今天若没交代清楚,恐怕如意还是会钻牛角尖,所以他仍得找个理由搪塞。
「因、因为皇上喜欢的是别人,但碍于某种因素,他无法与那人缔结良缘,才封我为后。」
其实他讲的也没错。东方旭想娶的人是少姈,可惜她失踪了,他这做大哥的只好代为收拾善后。
如此劲爆的秘辛,让如意不禁瞠大秀眸。
「原来……」娘娘只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
「其实皇上对我毫无情爱,他会连日待在凤仪宫,不过是给我做面子,同时敷衍朝臣。」
愈掰愈流畅,何少祺甚至掩面假泣,精湛的演技可比专业的戏子。
如意却信以为真,随即掉下泪来,还难过得抱著他一起哭。「呜呜……娘娘实在太可怜了。」
吓,这丫头怎么哭得比他还惨烈?但也因为她有颗良善的心,他才会深深被她吸引,不是吗?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怨不了别人。」顺势搂紧娇躯,何少祺语气听似无奈,其实心中窃喜不已,「不过幸好有你……」
天哪,这小妮子的身子又软又香,连头发的味道也好好闻哦!
「我?」如意表情微愣。
「不晓得为什么,本宫对你一见如故,感觉特别投缘,有你作伴,我就不会寂寞了。」拉著她的小手,他肃然道:「所以,你绝不能离开我,更不许你去德芳宫自投罗网,知道吗?」
在确定自己的感情后,他除了立誓保护如意,更要防止她被别人抢走,而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她牢牢绑在身边。
「奴婢明白了。」为了不负主子的厚爱,如意马上点头承诺,「往后就由奴婢伺候娘娘,为您分忧解劳。」
「太好了。」舍不得放开怀里的佳人,他进一步要求:「反正皇上近日忙于国务,不可能临幸凤仪宫,今晚你就陪本宫睡吧。」
虽然拐她同寝,实在有损君子之德,但只要能藉机亲近佳人,他不介意当个卑鄙小人。
「嗄?这……不太妥吧?」如意面露难色。
这张用来孕育龙胎的紫檀銮榻,乃以灵犀山的神木打造,若让低贱的她躺上去,会不会「亵渎」了它的灵气?
何况,她睡觉还有个怪癖,就是会不自觉地「移位」,万一压坏皇后的千金之躯,那还得了?
「难道,你忍心让本宫孤单地守著这凄冷寂静的空闺?」何少祺故意装得可怜兮兮,来博取她的同情。
「那……好吧,奴婢就谨遵懿旨,陪娘娘就寝。」如意便放下纱帐,乖乖躺在外侧。
两人又聊了些话,她就不敌困意,很快跌入梦乡。
觑著那张甜美的娇颜,何少祺确定她真睡著了,才抓起散在枕边的一撮青丝,凑至鼻间吸嗅。
不料佳人忽地翻了个身,藕臂还横上他胸膛,微仰的秀颜近在眼前,仿彿在诱人侵犯。
俊庞忍不住稍稍前倾,往那粉嫩的小嘴一印……唔,这朱唇不仅温润香软,还带著花般的清香呢!
尽管血脉为之债张,尽管很想深入品尝,但他却不敢摩挲太久,否则这小妮子若突然醒来,岂不糗大了?
离开香唇的此时,何少祺不禁后悔把人骗上床。唉,心仪的姑娘就在身边,可自己什么也不能做,这无疑是世上最残酷的极刑呀!
而这一夜,他就在分身绷疼的折磨中,辗转反侧到天明……
◆◆ ※ ◆◆
擦了雪肌再生膏的如意,伤势不但迅速复原,皮肤还比以前光滑,连原本长了茧的掌心,也回复婴儿般的细致。
只是她天生劳碌命,实在过不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在元气恢复七成时,就急著要和其他的宫女分摊劳役。
可何少祺哪舍得让心上人吃苦?但禁不住央求,他才勉强答应,让她清扫自己的寝房。
比起德芳宫永远有做不完的工作,如意觉得现下的生活,就像仙界般逍遥自在,而这些全是皇后赐给她的。为了回报主子的恩德,她打扫起来特别卖力,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咦?这不是……」
发现龙凤绣枕下压著的荷包,正是她当日送给何少祺的禳福袋,如意不禁觉得奇怪,为何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小丫头在想什么?」身后冷不防有人问。
「娘娘?」回头见是主子,如意连忙下床要穿鞋。
哪知一脚踩了个空,眼看鼻子就要撞到地板,她吓得闭上眼睛,可下一瞬,她已安然落入一双有力的膛臂中。
「你没受伤吧?」千钧一发救到人的何少祺,比被救的人还紧张。
「没……」如意愣答道。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皇后焦急的口吻,与何大哥如此相仿?
「我不是说过,在本宫房里一切礼仪全免,你何必慌慌张张的?」万一摔伤了,他可是会心疼的。
「奴婢一时忘记,就跳下来了……」
瞥见她手里的禳福袋,何少祺反应很快地道:「嗳,我正愁找不著这东西,没想到被你寻获了。」
「奴婢是在枕头底下发现的。」她赶紧呈上。
「多谢了。这可是我向大哥求了好久,他才勉为其难出借的‘宝贝’,还警告我不得有半点损伤呢!」
原来是皇后开口商借,并非何少祺随手转送,得知他非常珍惜自己的赠物,如意不禁好开心。
「请问娘娘借它有何用途?」她好奇地问。
「因为它图样精美,针黹细致,我本来想依样绣一个给皇上,可惜绣得歪七扭八,只好作罢。」
「娘娘若喜欢,奴婢可以再做一个……」脱口后,如意才难为情地坦承:「呃,不瞒您说,其实那荷包是奴婢亲手缝制,送给国舅爷的。」
「真的?想不到你手艺这么巧。」热络地拉起她滑嫩的小手,他又问:「那你除了刺绣,还擅长什么?」
自经历那难熬的一夜,何少祺就没再邀她同寝,除了不想「引火自焚」,他也不敢保证,下回是否还能把持得往。
此外,他白天忙著和罗总管讨论后宫琐碎,以及简化礼规等事宜,晚上又得出宫打探妹妹的消息,顺便处理商务机要,简直分身乏术,更别提找时间陪如意了。
幸亏有孙嬷嬷帮忙照料,经过一个月的调养,她两颊丰腴不少,特别是那张小嘴水水润润的,教人看了真想扑上去咬一口。
没察觉他墨瞳中耀动的火簇,如意答道:「奴婢进宫前,曾在布行打杂过,也略懂些织布和染布的技巧。」
「真巧,本宫正想要裁一条披肩,不如由你来帮我做吧!」其实何少祺是怕她无聊,才找些轻松的活儿给她打发时间。
「我可以吗?」小脸灿然发亮,但随即转为担忧,「可奴婢怕做得不好,会令娘娘失望……」
「你就当作是试验,失败了也没有关系。」
说定之后,何少祺即命人准备所需的器具,并腾出后院的一间屋子充当工作坊。
隔天,如意便进行采青及浸泡。
除了买来的矿料,她还就地取材,从花园里摘来各式花草,利用水温的差异,将色素溶解出来,制成青、黄、赤、白、黑等五种染液,再加以混合,攫取其他的颜色。
这些步骤不仅费工,也颇费时,稍有差池,色度就差了一大截。再经浸染、漂洗、晒布、绷布、碾布等程序,待她做出理想中的布料,并将之裁缝成披肩时,又过了数日。
「啊,终于完成了……」收了针线,如意揉揉酸涩的眼,心想不知娘娘睡下没?
虽然时候不早,但皇后为研拟新的后宫规章,最近都比较晚就寝,这会儿拿东西过去,应该不会打扰到主子吧?!
来到雕梁画栋的寝房前,她往虚掩的门缝张望,却不见半个人影。
「难道她在沐浴?」
迳自踩进室内,如意将披肩放在床头,而走道那端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邻近京畿的骊山,因为富含丰沛的硫磺泉脉,经过引流,每座宫殿皆设有汤屋,让帝王及后妃们得以随时享受「温泉水滑洗凝脂」的乐趣
「好安静哦,莫非只有娘娘一人?」
这可能性极大,因为皇后曾在庵堂修行三年,凡事喜欢自个儿动手,平常也不太让宫女伺候宽衣。
不过,主子终究是主子,沐浴的时候,怎么可以没人在旁服侍?
心思一兜绕,她原本要退出寝房的脚步,便转向汤屋……
◆◆ ※ ◆◆
「娘娘,我是如意!」
「糟了……」泡汤泡到快睡著的何少祺,一听到声音,立刻以「弹指神功」灭掉灯火。
自入主凤仪宫,他就规定二更天后,除了贴身侍女,任何人都不许接近寝房,以便夜间行动。
当然,这项禁令并不包括如意。
为体恤属下连日来跟著自己忙进忙出的辛劳,他今晚特别让朱儿和碧儿早点去歇息。撤开两人后,他才一时兴起,想泡个热汤舒活筋骨,不料就在这空档,这丫头居然跑了进来?
「咦?火怎么熄了?」顿然失去光明,如意心口一跳。「娘娘别怕,奴婢马上为您点亮它。」
「不、不用了,我不怕黑……」就怕穿帮啊!
「那怎么成?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地上又湿滑,万一娘娘摔跤了,奴婢可担待不起。」
如意凭著印象,在黑暗中摸索,希望能快点找到火折子,哪知辨错了方位,反而向汤池靠近。
「危——」险哪!
夜视力甚佳的何少祺,正要发出警告,但她已经绊到池边的石阶,扑通摔进水池。
虽然温泉池的深度不及一人高,可如意不谙水性,加上过于紧张,一时间竟踩不著底,以致连连吃了好几口水。
「唔、唔唔……」
「如意!」唯恐这丫头溺毙,何少祺赶快把人捞起来。
「咳咳……」难受地呛出口鼻间的液体,待她回过神,才猛然发现双手所触及的,是一副平板结实的胸膛。
怎么会有男人?!
这疑问才闪过脑海,她喉咙即进声尖叫:「啊——」
「嘘!」大掌迅速捂住檀口。
以为他动了杀机,如意更奋力挣扎。这一刻,她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主子会不会受伤害。
不行,我一定要保护皇后……这强烈的意念,竟让她萌生一股勇气,以利牙反击。
「嘶!」只听得对方轻抽一声气,就松开了钳制.
趁此机会,她扬声喊道:「娘娘快逃,有刺客——唔、唔……」其余的字句因二度落水而中断。
何少祺见状,赶忙又将她抱起来。
「放开我……」如意丝毫不领情,还拳打脚踢地骂著:「臭刺客,你休想伤害娘娘,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凭白挨了几拳——虽然不痛不痒,何少祺既感无奈,又觉得好笑。
但唯恐引起骚动,他也顾不得是否会暴露身分,便冲口道:「你冷静点,我不是刺客。」
「……何大哥?!」听到熟悉的磁嗓,愤慨的粉拳立即僵住。
「对,是我。」何少祺说著托起娇躯,放到池边的石阶上,以免她再度成为落水狗。
「天哪!」如意惊喜万分,不禁忘情地以手描绘那张虽然看不清,却棱角分明的俊容。「真的是你!」
只不过,在确定危机解除的同时,她紧绷到极限的精神也跟著崩溃,化为惊魂未定的珠泪。
察觉滴到胸口的热液,何少祺连忙问:「你怎么了?」
「你、你差点吓死人家了……」方才她以为是刺客闯入,正打算跟他同归于尽呢!
「抱歉。」心疼地轻拍她抖得厉害的肩,「若是我早点表明身分,也不会害你虚惊一场了。」
不料他柔声的抚慰,反而勾出如意更多的情绪。
对啦,都是这男人的错!还有,他提前返回京城,为什么不通知一声,害得她日夜牵挂、相思成灾。
「呜呜……」愈想愈委屈,泪就掉得愈凶,而原先压抑的低泣,也转为纵声大哭。「哇啊……」
面对佳人的泪如雨下,何少祺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但见「雨势」似乎没停歇的迹象,他一急,便低头堵住她的嘴。
「唔?」被这唐突的举动吓到,如意一时问竟忘了哭泣,只是呆瞪著杏眸,任由他轻薄。
其实何少祺的初衷,是要制止她继续嚎啕,可这朱唇实在太诱人了,让他忍不住又顶开贝齿,滑入牙腔。
果不期然,她的檀口蕴藏著无比芬芳的滋味,他不禁怀疑,这小妮子进来之前是否吃了蜜,否则怎么连唾沫都是甜的?
除了甘美的琼浆,教人欲罢不能,这副玲珑的身子,更令人欲火焚焚。隔著湿透的衣衫,他完全能感受到她双峰的饱满与柔软,要不是理智的提醒,他早就兽性大发,把她给吞了。
承受热舌急切的索求,如意只觉得他的濡沫如迷药,令她头脑一片昏然,若非有双铁臂箍著无力的腰,她已经瘫软到滑进水里了。
一会儿,何少祺终于松手,让怀里的可人儿得以顺口气。
但微喘的如意,仍是一副傻愣模样,直到摸了摸肿胀的嘴唇,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你、你你你……」
捂著羞烫的两颊,她呐呐半天,就是难以开口质问,为何他要咬她的嘴,还吮吸她的口水?
「对不起,因为你太激动了,我怕惊扰到其他的人,情急之下就……」何少祺尴尬地解释。
对于自己的脱序行为,他也相当讶异,但他并不后悔吻了如意,甚至觉得意犹未尽。
而且话说回来,这小妮子光是掉几滴眼泪,便令他手足无措、方寸大乱,可见她对他已深具影响力。
因此,他更认定将来「非卿莫娶」,就不知经过那一吻之后,她是否同样「非君莫嫁」?
「你是国舅爷,进宫来见亲人也是应当,为什么怕惊扰——」如意这才猛然想起——「咦,娘娘怎么不见了?」
「娘娘?」何少祺莞尔一笑,「就在你面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