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炎炎的夏日午后,一名约莫十二岁的女孩儿,抱着一竹篓刚洗好的衣裳走在杭州的胡同中。
她的个头娇小纤细,有着一张白皙小巧的脸蛋,而那张彷佛掐得出水的芙蓉俏颜上五官精致无比。
即使此刻的她仍带着几丝未脱的稚气,但是任谁都不会怀疑她将来必定会出落成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儿。
弯过一个转角,迎面走来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妪。
苏澄澄见了这个住在几条街之外的慈蔼老人家,立刻绽开一抹微笑。
「姜婆婆好!」
她甜美的笑容和亲切的招呼,让姜婆婆笑瞇了眼。
「乖澄澄,刚去洗衣裳呀?」
「是呀,婆婆。」
「辛苦妳喽!才这么点年纪,却要做这些活儿。」姜婆婆语带怜惜地说。
苏澄澄摇了摇头,一点儿也不介意地笑道:「没什么,我做得来的,婆婆路上小心呀!」
「好、好。」
目送姜婆婆走远之后,苏澄澄才又继续抱着怀中的竹篓,走进巷底一间简朴的屋子里。
那篓湿衣裳挺有些分量,对娇小的她来说其实相当费力,好不容易搬到了庭院之后,她才总算能够喘一口气。
苏澄澄搁下竹篓,抬头仰望天际。
湛蓝的苍穹中,散布着松软如棉絮的云儿,瞧起来令人心旷神怡,而一阵阵夏日微风轻轻拂来,吹得她连心坎儿都暖了起来。
想着爹和娘在天之灵,可能正在某处凝望着她,她就不禁弯起了唇角。
十多年前,在京城经商的爹娶了娘之后,很快就生下了她,但娘却不幸在她一岁的时候染了重病辞世。
一年后,爹续弦娶了简静娘,生下了小她两岁的妹妹苏婉婉,从此他们一家四口过着和乐的日子,直到三年前爹病逝,家业又被爹原先信任的事业伙伴给侵占,原本安稳的生活一夕之间倾覆了!
她们母女三人顿失家中的支柱,无依无靠,幸好娘的兄长简国元愿意接济她们,娘便带着她和妹妹来到了杭州,也把爹移灵葬在这儿。
这间简朴的屋子就是舅舅为她们张罗的,而每个月舅舅也会固定接济她们一些银两,尽管金额并不多,但勉强也够她们母女三人过活。
为了节省开支,她们家中没有雇用任何丫鬟或家仆,一切的活儿几乎都由她一手包办。
乐天知足的她,并不觉得辛苦,毕竟娘已有些年纪了,而她又身为姊姊,担下家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苏澄澄开始动手晾衣裳。
正当她取出一件娘的衣裳打算晾起时,蓦地刮起一阵大风,她一个没抓牢,整件衣裳忽然罩住她的脸面,让她什么也瞧不见。
她惊呼一声,反射性地往后一退,脚步不小心踢到身后的竹篓,结果不但打翻了那篓衣裳,自个儿也跌了一跤。
霎时之间,娇小的身子置身于衣物堆中,苏澄澄抓下了脸上的衣裳,望着周遭的凌乱,她没有沮丧太久,就忍不住格格发笑,因为她觉得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实在是太好笑了。
「哎呀!妳这是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一阵惊呼,苏澄澄转头一看,就见简静娘正站在廊下,横眉竖目地瞪着她。
「洗好的衣裳掉了一地还笑得出来?妳该不是脑子坏了吧?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能搞成这样?还不快把衣裳捡起来!」
「是的,娘。」
苏澄澄赶紧起身,动手将衣裳一件件拾进竹篓里。
「快点将脏掉的衣裳拿去重新洗干净!」
「是的,娘。」
简静娘又瞪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去。
苏澄澄很快就将脏掉的衣裳全部捡起,一边哼着曲子,一边抱着这篓衣裳再度出门。
虽然将这些衣物再重新洗一遍,是一件费力的差事,可是该做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唉声叹气而变得少一些。
既然如此,一径地埋怨唠叨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就开开心心地去做,自己的情绪也会愉快些。
苏澄澄弯起嘴角,爹生前总说最爱看她的笑容,因此她时常提醒自己不论碰上什么困难或麻烦,也都要保持笑容、要过得开开心心的。
即使这几年来,娘处处偏爱妹妹,明显地冷落她,甚至要她做一些丫鬟似的活儿,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既然是一家人,又何必计较这么多?
望着澄净的天色,她的心也像无垠的苍穹一样宽广,因为知足,所以快乐啊!
第一章
七年后
湖光山色的杭州,秀丽的景色依旧,然而经过了七年的时光,当初年仅十二岁的女孩儿,如今已出落成一名亭亭玉立、娉婷娇美的姑娘。
苏澄澄穿着一袭浅褐的粗布衣裳,手拿一支扫把,正在打扫庭院。她的动作熟练而利落,不一会儿工夫就将落叶清理干净。
打扫完之后,望着自己亲手打理好的小小庭院,苏澄澄的脸上漾着一抹满足的微笑。
那甜美的笑靥,让她白皙细致的脸蛋显得更加娇俏动人,也让一旁盛绽的花儿彷佛都失了颜色。
自从十年前,随着娘、妹妹来到杭州之后,她虽然过着与昔日商家千金截然不同的生活,日复一日地做着家务,却没让她变得怨天尤人。
她的性情依旧单纯美好,与当年那个乐观知足的女孩儿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坚毅的神色,那让她即使穿着粗布衣裳,仍旧散发出宝珠般掩不住的迷人光华。
苏澄澄歇了一会儿,欣赏着庭院中绽放的桂花,眼角余光瞥见妹妹苏婉婉正好从一旁经过。
她脸上的笑容加深,热情地朝妹妹招手。
「婉婉,快来瞧瞧,今年的桂花开得真好,又香又美呢!」
苏婉婉迟疑了一会儿,才迈开步伐走了过来。
相对于苏澄澄一身简朴的装扮,苏婉婉的衣着就显得华美许多,不仅衣裳的质料较佳,发上也缀着一些珠花首饰,显然简静娘从苏澄澄这儿省下的开销,全都拿来给苏婉婉打扮了。
苏澄澄对这情况自然心知肚明,可她从来就没有半句怨言。
即使这个小她两岁的妹妹自幼与她称不上亲密热络,但是再怎么说,她们仍是一对姊妹,她自认为对妹妹有着照顾与疼爱的义务。
然而,即使两人的衣着打扮有着明显的差异,但是天生丽质的苏澄澄,从不因一身粗布衣裳而有半分失色。
反观苏婉婉,尽管已精心打扮过了,但是容貌平庸的她,只要出现在苏澄澄的身边,当下就像个丫鬟般毫不起眼,这也是苏婉婉不太爱亲近姊姊的原因。
「瞧,这些桂花开得很美吧?」苏澄澄欣喜地笑望满树的花儿。
苏婉婉只随意瞥了一眼,根本没什么赏花的兴致。她望向姊姊,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婉婉,有什么心事吗?」苏澄澄看着她,问道。
在她关心的目光下,苏婉婉犹豫了一会儿,才有些僵硬地开口道:「城东的周公子,他很喜欢妳。」
「嗄?」苏澄澄愣了愣。
妹妹口中的那位周公子,长得风流倜傥、斯文潇洒,是城里许多姑娘家爱慕的对象,而从此刻妹妹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也对那位周公子很有好感。
「有吗?应该是妳多心了吧。」她连忙否认。
「我才没有多心!」苏婉婉的语气忽然显得有些激动。「几天前咱们一块儿在街上遇见他,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拿正眼看我!」
苏澄澄微微一僵,俏脸掠过一丝尴尬。
其实那一日,她也有察觉周公子朝她投来的热烈目光,但是她能怎么办?总不能动手硬扳周公子的脸,强迫他看向妹妹吧?
「婉婉,我保证我对周公子没有半点爱慕之心,妳不用担心,我绝对不会理会周公子,更不会妨碍妳的。」
「即使如此也没有用!」苏婉婉气恼地嚷着。
爱美的她昨儿个午后独自上街,打算用娘给她的银两买支新的发簪,想不到幸运地在街上巧遇心仪的周公子,而周公子又在她的惊喜中主动靠了过来,让她的一颗心更是怦跳个不停。
当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对周公子吐露情衷时,想不到他却向她探问一堆姊姊的事情,甚至还开口希望她能够从中撮合。她当下觉得自己彷佛被狠狠打了一耳光,既难堪又心痛。
倘若她不是「苏澄澄的妹妹」,只怕周公子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而如今他还想藉由她来追求苏澄澄,这教她情何以堪?
眼看妹妹如此激动难过,苏澄澄暗暗心想,或许她该想些法子来撮合妹妹与周公子。倘若她能够帮上一些忙,或许就能够拉近她们姊妹之间的距离了。
正当苏澄澄认真地思忖着该怎么着手的时候,简静娘正好从廊下经过。
她停下脚步,望着庭院中的一对女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即使心里很不愿意面对现实,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苏澄澄的容貌确实远比自己所生的女儿还要美。
过去这么多年来,尽管她心里并不怎么喜爱这个丫头,但看在那孩子名分上仍是她的「女儿」,她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收留她。
可是随着她们姊妹俩逐渐长大,一个严重的问题也跟着浮现——
苏澄澄过人的美貌,对自己女儿的幸福会是一大阻碍!
毕竟有了貌美如花的姊姊在身边,谁还会注意到面貌平庸的妹妹?
最近心爱的女儿为情烦恼的模样,她这个当娘的全看在眼里,心疼之余,她更是视苏澄澄有如眼中钉,恨不得这丫头根本不存在!
思忖了会儿后,简静娘的眼底浮现一抹决心,迈开步伐走了过去。
「澄澄。」她开口叫唤。
「娘。」
简静娘随意点了头算是回应后,开口道:「女大当嫁,妳今年十九,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
苏澄澄一僵,没想到娘会提出这个话题。
正当她想要委婉地推拒时,简静娘又接着说道——
「妳就嫁给城北的杜员外吧!他一直想收妳当小妾,也算是个有心人。」
「什么?!」
苏澄澄惊愕地倒抽一口气,就连一旁的苏婉婉也诧异地愣住了,然而在惊讶过后,苏婉婉的眼底却悄然浮现一丝幸灾乐祸的光芒。
「不!我不要嫁给杜员外!」苏澄澄惊骇地猛摇头。那个杜员外的年纪,都足以当她祖父了啊!
「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由不得妳不要!杜员外答应会给一大笔丰厚的聘金,我养了妳这么多年,现在也该是妳报答我的时候了!」简静娘用着毫无转圜的语气说道。
「不!不!我可以继续留在家中做一切的活儿,我不要嫁给杜员外!」苏澄澄急忙嚷道。
「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由爹娘作主的,妳爹这会儿早已不在了,自然该由我来作主,除非妳的心里没将我当娘?」简静娘咄咄地质问。
「我没有那个意思——」
「既然没有,那就乖乖听我的安排!」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简静娘再度打断她的话,说道:「倘若妳不肯乖乖听话,眼里、心里没我这个娘,那就给我滚出去!反正这些年来,我兄长是基于血脉之情才会接济我和婉婉,而妳根本什么也不是!」
简静娘把话给说绝了,态度异常强硬。
横竖她与苏澄澄本来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而这孩子的美貌又肯定会是她心爱女儿的一大阻碍,因此不论是嫁出去也好、赶出去也罢,只要能将她驱离身边,都是一件好事。
「娘,我——」苏澄澄还想要求情,只可惜简静娘根本不给她机会。
「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妳想要走哪条路,自己选吧!」简静娘板起脸哼了声,而当她转头望向亲生女儿时,立刻换上一张慈母的笑脸。「婉婉,来,妳舅舅刚才差人送来几件新衣裳,快来试试。」
苏婉婉一听,立刻喜孜孜地跟着娘离开,留下一脸无助的苏澄澄。
「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心里更是茫然极了。
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嫁给一个年纪足以当她祖父的男人。光是想到要与连步伐都不太稳的老人家拜堂成亲,她就觉得可怕极了!
难道,只剩下离开一途?
可是,她早已举目无亲了,倘若真的离开了家,她该何去何从,又要怎么养活自己呢?
◆◆ ※ ◆◆
两日后的下午,苏澄澄拎着一只小包袱,踏出了家门。她的步伐虽然坚定,心中却盈满了难过。
刚才娘对她下了最后通牒,要她若是仍不同意嫁给杜员外,就立刻滚出去,而她的回答就是拎着早已收拾好的小包袱,毫不犹豫地踏出家门。
「唉……」苏澄澄回头望着住了十年的房子,幽幽叹了口气。
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努力想当一个好女儿、好姊姊,却还是没法儿得到娘与妹妹的真心接纳,她不免感到一阵心酸。
沈浸在落寞的情绪中好一会儿后,苏澄澄深吸口气,努力振作起精神。
她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去计较过去曾经付出了多少,毕竟这些年若不是有舅舅的接济,她们早就过着餐风露宿的生活了。
如今,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幼的小女孩儿,一定能够想法子养活自己的。
「没错,就算是要到饭馆、茶楼打杂也行,我一定可以的!」
幸好这几年来,几位邻家大婶偶尔忙不过来时,会给她一些酬劳,请她帮忙洗涤衣裳。她将那些银子攒了下来,原本打算等存够了钱,要给娘和妹妹多添几件冬衣的,这会儿正好拿来当她的盘缠。
昨儿个夜里她已经悄悄算过了,这些银子应该足够让她在客栈住个几日,而她也可以趁这几日赶紧找份差事。
所幸,经过这些年的「训练」,她对做活儿很有把握,相信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得倒她的。
这么一想,苏澄澄就充满了信心,同时也觉得乐观多了。
她弯起嘴角,勾出一抹微笑,正打算先去附近的饭馆、茶楼探听是否有缺人手的时候,看见从街角走来一名身穿青色衣袍的男子。
当她的目光不经意地瞥过去,立刻被那抹身影给牢牢吸住,而明明他的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了一名年轻的随从,她的视线却不知为何一落在他的身上,就很难移开。
那名青衣公子瞧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高大壮硕,有着一张阳刚端正且轮廓分明的俊脸。那一身青色衣袍瞧起来是以上等布料裁制而成,腰间还系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佩,再加上他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尊贵气势,瞧起来就是出身不凡的富家公子。
只不过,此刻他那对刀裁似的浓眉紧紧深锁,黑眸彷佛蕴藏着怒气,那严峻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他大步走了过来,浑身散发出一股强悍凌厉的气势,彷佛在对周遭的路人宣告「挡我者死」似的。
她忍不住多打量了那青衣公子几眼,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过去这些年来,她的日子忙碌却单纯,每天就是洗衣、打杂,即便外出,也总是在固定的时间走固定的路线,因此遇见的也几乎就是固定的那些人。
她没瞧过这位青衣公子,而从他的外貌和气势看起来,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当苏澄澄忍不住在心中好奇地猜测他的身分时,一名约莫十岁大的男孩从一间糕饼铺子走了出来,几乎要和那青衣公子撞个正着。
眼看两人就快要撞上了,青衣公子的脚步却没有半丝停顿,而那男孩吓了一跳之余匆忙避开,最后虽没被撞上,却因为闪躲得太过仓促,导致小小的身子重心不稳地摔了一跤!
男孩低呼了声,重重跌了个四脚朝天,好半天爬不起来。
瞧他皱着小脸,一副很疼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哪儿跌伤了,可那位青衣公子却理都不理,甚至连看都没看那男孩一眼,彷佛就算摔得鼻青脸肿,也是那孩子活该倒霉似的。
苏澄澄心里同情那个倒霉的男孩,更气不过青衣公子的态度,忍不住跳出来拦住对方。
「这位公子,请等等。」
严淳风蓦地停下脚步,低头盯着眼前这个身材娇小的姑娘。
他的俊眸原本带着一丝疑惑,不确定她是否在对他说话,但是一对上那双直视着自己的眼眸,便立刻确定了。
他挑眉打量着她,就见这名姑娘约莫十八、九岁,有着一副娇俏甜美的容貌,而从她那一身粗布衣裳以及不带半点脂粉的素净容颜来看,可能是某户人家的丫鬟吧!
「姑娘有事吗?」他开口询问。
「我没事,可他有事。」苏澄澄指着一旁的男孩。
严淳风的目光往男孩身上扫了过去,眉心不自觉地皱得更紧,而那让原本神情已严峻的他,此刻看起来简直像是「横眉竖目」一样了。
男孩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强悍气势给吓着了,迭声嚷道:「我没事、我很好,我、我先走了!」
他迅速爬了起来,扔下这几句话之后就跑得飞快,像是怕迟了半步,下场会比狠狠跌一跤还要凄惨。
「欸?等等呀!」
苏澄澄想要拦下他,但那孩子却已一溜烟地不见人影。
这下可好,受害的苦主跑了,只留下想要打抱不平的她僵在原地,情况实在是尴尬极了!
「姑娘究竟有何指教?」严淳风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我……那个……你……你难道都不知道,刚才那孩子为了闪避你,结果摔了个四脚朝天吗?虽然人不是被你直接撞倒的,可也算是被你所害,你总该要扶起他,关心一下那孩子有没有受伤吧?这不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吗……」
苏澄澄开口与他讲理,语气原本就不是咄咄逼人,而在他那双炯炯黑眸的盯视下,更是愈说愈气弱,彷佛她才是那个犯了错的人。
哎呀,怎么会这样?明明她又没错,怎么却心虚得头愈垂愈低?
严淳风闻言,一双剑眉高高挑起。
刚才他差点撞了人,而且还害那孩子摔了个四脚朝天吗?
他回过头,用询问的目光望了眼身后的仆从,就见仆从尴尬地点了点头,表示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严淳风一怔,眉心再度皱起。刚才他沈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倒真的没注意到身边发生的事情。
一想到令他心绪烦乱的原因,饶是一向冷静自持的他,也不免浮躁得像头暴怒的狮子,情绪恶劣透顶。
身为杭州赫赫有名的富商,他手底下有数间布行、染厂、绣坊,由于坚持只出产最上等的染织布料,因此每一批布疋数量极少、价格不菲。
尽管如此,顶尖的品质与稀有的数量反而让许多富贵人家趋之若鹜,甚至还有来自京城的达官贵人与他攀关系、套交情,就是为了想要得到全天下独一无二的上等布料。
自从爹在五年前去世之后,他就一肩扛起当家主子的重担,每日忙得不可开交,而近日除了事业繁忙之外,让他大感烦心的就是娘的身子。
娘的身子骨一直称不上健朗,但这些年来他每隔几个月就会聘请大夫到家中替娘做仔细的诊视,也遵照大夫开的方子来滋补身子,所以倒也没有大状况发生。
可就在昨日,娘与他一块儿共进早膳的时候竟突然晕了过去!
他这才知道,娘这一个多月以来的身子状况不佳,却因为怕他知道了之后会因担心而耽误了事业,所以不许人告诉他!
这么重要的事情竟被蒙在鼓里,已令他气恼不已,但更令他大为光火的是,娘身边的四名丫鬟竟真的没将此事通报他,甚至只因娘嘴里说没有什么大碍,就真的不将娘的不适当一回事,没有悉心地照料,让娘这一个月来身子的状况不但没有半点好转,还日益加重!
怒不可遏的他,立即将那四名丫鬟全赶出了严家,而原本他想暂时搁下手边繁忙的工作陪在娘身边的,娘却不愿他这么做。
娘不仅硬将他从寝房赶出去,甚至还撂话说若是他因此而耽搁了正事,就要拒绝喝下任何的汤药,让他实在头疼极了。
他知道娘是担心会影响事业,可对他而言,没什么比娘的身子还重要的。
刚才他正烦心地思忖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一时没注意到周遭的一切,所以才会差一点和那男孩撞个正着。
是非分明的他,知道这件事情自己确实有错。
「刚才那个男孩是谁?」严淳风开口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是谁。」苏澄澄摇了摇头,她过去也从没见过那个孩子呀!
不知道男孩的身分?严淳风皱起了眉头。
这会儿受害者已经一溜烟地跑掉了,就算他有心想要弥补、道歉,也是莫可奈何呀!
「还有别的事吗?」严淳风又问。
「没有……」
严淳风颔了颔首,继续迈开步伐打算离去。
「欸?你就这么走了?」苏澄澄脱口说道。
严淳风停下脚步,回头睨着她。
原本他并没有生气的,毕竟错是在他,然而此刻她那眼神彷佛在指控他是什么不负责任的大恶人般,令他不由得气结。
他勉强按捺着性子,但语气已有些不悦。「我虽有意道歉,可是那男孩已经不知去向,也不知道他的身分,我还能如何?难不成要向姑娘妳道歉吗?」
「啊?」苏澄澄一怔,连忙摇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么请问姑娘,我可以离去了吗?」
「可……可以……」她僵硬地点了点头。
当严淳风离去之后,苏澄澄回想起刚才他们的对话,不禁觉得有些尴尬。
想想也是,那男孩都已经说他没事,而且也一溜烟地跑了,他还能怎么样?就算要道歉也找不到人哪!
「算啦,反正这件事我问心无愧就行了。」苏澄澄安慰自己,毕竟,要她见着刚才的意外却不当一回事地冷漠走开,她也实在做不到。
撇开这场意外之后,苏澄澄重新开始盘算起自己的未来。
「我得赶紧去探听,看看有没有地方可以收留我。」
她心想,最好是能够找到一份提供膳宿的差事,这样她也不用担心找不到栖身之处了。
苏澄澄深吸一口气,抬头仰望天际,就见晴空朗朗、万里无云。
好天气让她的心情也跟着振奋起来,心中深信爹娘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她一切顺遂平安的!
◆◆ ※ ◆◆
两日后。
严家的庭院中,六名姑娘一字排开,她们的年纪相仿,约莫都在十八岁上下,而身材则环肥燕瘦。
苏澄澄站在最左侧,她和其它几个姑娘一样,神情有些紧张,眼底却带着无比的期待。
她一双灵活的眼珠子悄悄打量着四周,就见这严家不愧是杭州赫赫有名的富商,宽敞的庭院中池泉假山、花木林立,美不胜收。
这时,一名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是严家的总管德叔。
德叔神色严肃地望着眼前这六名姑娘,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妳们应该都知道,这回我们是要替老夫人挑选机伶又利落的丫鬟吧?」前几日,他已命奴仆在严家的几间商行外贴出了布告。
由于先前老夫人身边的四名丫鬟被少爷赶了出去,而府里其它的丫鬟当中,正好有一对姊妹为了照顾病重的老父而辞了差事、一个回老家去奔丧、两个染了风寒尚在休养,还有一个正准备嫁作人妇。
他从剩余的丫鬟当中精挑细选,已找了三名手脚比较利落的丫鬟前去服侍老夫人,可依照少爷的意思,至少要再找一名贴身丫鬟供老夫人使唤才成。
在征求过少爷的同意之后,他决定从外征选。
毕竟家中顿时少了十名丫鬟,其余奴仆们为了分摊差事,每日已忙得不可开交,既然府里本就有意再雇用几名丫鬟,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从中寻觅一个特别聪明伶俐的人选前去服侍老夫人。
「是。」苏澄澄和其它姑娘们齐声响应。
昨日她问了几间茶楼、饭馆,全都没有欠缺人手,正当她感到无助之际,一名好心的菜贩告诉她,严家正要选丫鬟的事儿。一听见这个消息,她便毫不犹豫地前来毛遂自荐。
德叔点了点头,开口道:「在未来这一个月内,看谁的表现良好,能够通过考验,就可以担任老夫人的贴身婢女,而且饷银丰厚,是府里其它丫鬟的两倍。」
听见有两倍的饷银,几个姑娘的眼睛全都亮了起来,每个人都渴望能够争取到这份差事,毕竟她们就是为了挣钱,才不得不当丫鬟的呀!
见她们一个个跃跃欲试的模样,德叔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道:「只要妳们好好地表现,即使最后没有获选当老夫人的贴身丫鬟,也可以留下来继续当一般丫鬟,饷银方面,严家不会亏待妳们的。」
听起来挺不错的,苏澄澄弯起嘴角,原先悬在半空中的心,这会儿总算是可以不用再那么忐忑了。
在家中做了这么多年的活儿,她对于自己的表现一点也不担心,就算最后没被选为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她相信至少也能在这儿待下来。
正当苏澄澄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无比乐观之际,忽然感觉身边的几个姑娘之间起了些许骚动。
疑惑之际,她听见身旁的姑娘兴奋地低语道——
「是严老板!严老板来了!」
苏澄澄愣了愣,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疑惑。
严老板?指的应该就是严家的当家主子吧!可这又有什么好兴奋的呢?难道那严老板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吗?
她带着几分好奇地抬头望去,立刻惊愕地瞪大眼,还差一点就忍不住当场倒抽一口凉气。
老天!那个正迈开步伐朝她们走来的高大身影,看起来熟悉极了,不就是两天前在街上被她拦下来的那位青衣公子吗?
惨了惨了,想不到他竟然会是严家主子。
还记得那日最后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会不会心中仍耿耿于怀,一看见她就立刻将她给轰出去?
倘若真落得那样的下场,那这份能让她安顿下来的差事岂不是泡汤了吗?
苏澄澄心绪纷乱,赶紧低垂着螓首,并悄悄退了半步,就是希望不要引起严淳风的注意,同时在心中祈祷他千万别认出她来才好。
相对于苏澄澄的低调回避,其它姑娘却是一个个抬头挺胸地望着严淳风,巴不得他能够多看她们几眼。
这严淳风不仅高大俊朗,又是杭州赫赫有名的富商,更重要的是,他目前仍旧单身,简直就是杭州所有待嫁姑娘家梦寐以求的夫婿人选啊!
尽管她们都只是身分低下的穷老百姓,根本就匹配不上严淳风,可若是能幸运地获得他的青睐,难保不会一夕之间飞上枝头成凤凰呀!
这个念头,让姑娘们全都芳心怦然,充满了盼望。
严淳风的眉头微皱,很难不察觉到她们殷切的期盼。
尽管这些年来,他对姑娘家们明里暗地投来的爱慕眼光早就习以为常,可他却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
为了避免连在自家中也要惹来这样的麻烦,他刻意端出严峻的神情,那双凌厉的黑眸一扫,果然让她们不敢再频送秋波,而他的目光最后不经意地被一抹纤细的身影给吸引住。
那个站在最左侧的姑娘,似乎打从一开始就低着头往地上猛瞧。
见她看得这么认真,他还以为地上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忍不住也顺着她的目光往下望去,结果什么也没瞧见。
正感到狐疑之际,忽然有名青衣姑娘发出虚弱的娇呼——
「哎呀……我怎么……突然好晕哪……」才刚轻嚷完,那青衣姑娘忽然整个人晕厥倒地,不偏不倚地倒在严淳风的脚边。
严淳风的浓眉一皱,当场沈下了俊脸。
不是他没有半点同情心,而是这姑娘的昏厥实在是太假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出她是装的,只除了一直低着头的苏澄澄。
眼看有人昏迷,却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苏澄澄在困惑之余,深怕那姑娘的身子有什么状况,急急忙忙上前想扶起那位姑娘。
可,她一边急着想帮人,一边又没忘了要避开严淳风的目光,结果顾此失彼,没注意到一旁的石块,脚步重重地一绊,整个人竟重心不稳地往前仆去,还不偏不倚地撞进严淳风的怀里!
惊骇的抽气声霎时此起彼落,就连一旁的总管德叔也看傻了眼,而假装昏厥的青衣姑娘疑惑地睁开眼睛偷瞧,看见这一幕,当下气得忘了要继续假装晕厥,恼怒地瞪着苏澄澄。
这个意外让苏澄澄又惊又羞,白皙的俏脸瞬间烧红,困窘万分地从严淳风怀中匆匆退开。
「爷……爷儿饶命、爷儿饶命!」她懊恼万分地急嚷着,就怕严淳风不愿轻饶过她的冒犯。
严淳风咬了咬牙,脸色不太好看,不过当他盯着眼前这个身材娇小的姑娘时,却愈看愈觉得有些眼熟。
他忍不住又多看一眼后,立刻认出她来。毕竟她有着一张他所见过最娇美的容貌,又是两日前才在街上遇见的,想要忘记也难。
「妳不就是前两天的那个姑娘吗?」
听见他的话,苏澄澄的心又更往下沈了。
惨了惨了,真的被他给认出来了!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她该不会连留在严府一个月的机会也没有了吧?
不行呀!这份差事这么难得,而城里几间饭馆、茶楼她都问过了,若是没法儿待在这里,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或许,好好地向他求情,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吧?
「爷儿饶命、爷儿饶命!」她迭声告饶。
听着她一声声的求饶,严淳风的脸色却是愈来愈难看。
尽管那日她确实惹得他有些不快,但是平心而论,她会那么做也是想替那孩子打抱不平。
这么一想,他心中对她就挺有几分欣赏,毕竟若换成了旁人,可能只会冷漠地袖手旁观,不像她还会跳出来想替那孩子讨公道。
至于刚才的意外,他感觉得出她并非故意想投怀送抱,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追究的。
可听听她现在那一声声的「爷儿饶命」,以及那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搞得他好像是什么不分青红皂白、一点儿芝麻绿豆的小事就会严惩奴仆的暴君似的。
眼看她还打算继续嚷下去,严淳风皱起眉头,开口低喝:「够了,别再说了!」
苏澄澄立刻噤声,吓得缩起了肩头。
糟了,他的口气听起来透着不悦,这份差事该不是没指望了吧?
她抬起眼眸,心情沮丧地瞅着他,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
说也奇怪,一对上她那双盈满恳求的眼眸,再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神情,严淳风心中升起的一丝火气瞬间降了下来。
算了,跟一名年纪轻轻的小女子有什么好计较的?他轻吐一口气,挥开心中原先的微愠。
他的目光又淡淡地扫过一旁几位丫鬟人选,甚至还瞪了那名刚才佯装昏迷、这会儿终于自己起身的姑娘一眼。
「除了这位『过分娇弱』的姑娘明显不适任丫鬟的工作之外,其余的人可以留下来。在这一个月的期间内,妳们就听从德叔的调派与吩咐,只要好好地表现,尽好本分,严家不会亏待妳们的。」
青衣姑娘一听见自己竟偷鸡不着蚀把米,连挣钱的机会也飞了,不禁又懊恼、又激动地求道:「奴婢知错了,求爷儿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不敢再犯了!」
严淳风没理会她的呼天抢地,冷着脸转身离开,将其余的事情交给德叔处理。
苏澄澄诧异地瞪大了眼,好半晌之后才能够反应过来,脸上也不禁绽开惊喜的笑容。
太好了!他没有在一气之下将她赶出去,也没有开口责难,这应该表示她可以继续留下来吧?
苏澄澄大大松了一口气,心中重新升起美好的希望。
虽然有个不太美好的开始,但是只要她接下来好好地表现,相信一切就会好转的!
第二章
在一个月的期间内,苏澄澄和其它几个「准丫鬟」必须轮着执行一些杂务。
进入严府的头一天,她们忙着熟悉府里的环境,努力记下所有大大小小的规矩,而隔日起,几位「准丫鬟」便开始做活儿了。
她们每个人都被分配到不同的工作,而苏澄澄洗完了一批衣裳之后,被德叔指派端鸡汤到书房给主子。
此刻,她手里捧着一盅灶房刚炖好的鸡汤,来到书房外。望着紧闭的门板,她的脸上浮现一丝紧张。
前天她不小心跌进他的怀里,那时因为太过慌张困窘,又一心急着求饶,根本没有多想,事后却不断地忆起当时的情景。
只要一想到两人的身躯曾亲昵地贴在一块儿,一想到他厚实的胸膛以及灼热阳刚的气息,她就会克制不住地脸红心跳,毕竟,这可是她生平头一回和男人有如此亲密的触碰呀!
当时她虽然匆促地退开了,并没有在他的怀里停留多久,可即使只是那么的短暂,却在她的心里掀起了一股异样而强烈的骚动,搅得她只要一想到严淳风,整个人就不太对劲。
这会儿,她被德叔指派送鸡汤来给严淳风,想到即将见到他,她的心情便一阵紧张,就盼别再出什么状况才好。
「要小心、要谨慎,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绝对不可以!」她在门外轻声叮咛着自己。
先前她冒犯了他,没被追究、责难算她幸运,倘若又再惹恼了主子,恐怕就真的吃不完兜着走啦!
「我一定得好好地表现,扭转先前的坏印象才行。」
苏澄澄深吸一口气后,才伸手轻敲了敲门。
「进来。」
听见他低沈的嗓音,苏澄澄的心像是平静的湖泊被人扔进一颗石子般,立刻掀起了阵阵涟漪。
她努力地稳住自己的情绪之后,才轻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严淳风正坐在一张紫檀木桌的后头翻看账册,头抬也没抬。
苏澄澄瞥了他一眼,他那专注认真的神情,让他原已俊朗不凡的脸孔更是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魅力,也让她不知不觉看得失神了。
过去这些年来,她虽然从不曾见过严淳风本人,却从街坊邻居那儿听见不少关于他的事情。
听说,他是个相当有本事、有担当的人,原本他爹只是一名平凡的布商,自从五年前突然病逝之后,便由他接手家业。
在那之后,严淳风不仅一肩挑起养家的责任,还凭靠着过人的天分与商业手腕,迅速扩展家业,使严家从平凡的杭州布商,摇身一变成为连京城的达官贵人都争相捧场的富商巨贾。
对于这么有本事的一个人物,她的心里一直佩服不已,却从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到严家来当丫鬟。
严淳风迟迟没听见任何动静,于是分神从账册中抬头一瞥。
一看见苏澄澄,他就不禁想起昨日的意外,同时也想到她当时的反应,那一声声「爷儿饶命」,至今回想起来仍是令他觉得哭笑不得。
一对上严淳风的目光,苏澄澄这才回过神,赶紧恭恭敬教地说:「爷儿,奴婢帮您送来鸡汤。」
「搁在桌上就行了。」
「是。」
只要将鸡汤搁下,然后转身离开,她的任务就完成了,这么简单的两个步骤,绝对不可能出错的。
苏澄澄信心满满地弯起嘴角,正打算将那盅鸡汤搁在他的桌上时,忽然不知打哪儿飞来一只小虫,直直窜到她的耳边!
她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想要躲开,结果手一晃,鸡汤立刻洒出了一些,溅到她的手背上。
「哎呀!」
她蹙眉发出一声低呼,手也因被热汤溅到而轻颤了下,结果整盅鸡汤就这么打翻,流淌到桌边一本翻开的账册上!
「天啊!」
苏澄澄瞪大了眼,惊骇地刷白了脸。
惨了惨了,这下子可闯大祸了!
她匆忙出手,希望能尽量抢救那本账册,而严淳风也在第一时间出手,两人刚好分别抓住了账册的一端,往不同的方向拉扯──
嘶的一声,那本账册当场被他们给一分为二了!
望着手上的半本账册,苏澄澄整个人呆若木鸡,脑中一片空白。
僵了一会儿之后,她硬着头皮悄悄觑了眼严淳风,就见他的眉头皱得死紧,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呜呜……怎么会这样?
明明她平时不是这么笨拙的,怎地进了严府之后就像衰神附身似的?更惨的是,她还偏偏总是在爷儿的面前犯错!
苏澄澄垮下了肩,懊恼颓丧地低头认错。
「爷儿饶命、爷儿饶命、爷──」
「住口!」严淳风皱眉低暍一声。那四个字宛如火上加油一般,只会让他的情绪更加恼怒。
他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半本账册,迅速审视情况,发现它们已湿了大半,便当机立断地将湿了的内页撕开,一页页地摊在靠窗的桌边。
幸好上头的字迹尚未糊开,还能清楚地辨识,等风干了之后再重新誊过就行了。虽然既费时又费事,但总好过没法儿补救。
苏澄澄从头到尾不敢再吭半声,静静地望着严淳风的一举一动,美眸中盈满了自责与懊恼,还有一丝丝的无辜。
呜呜,人家不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明明她是诚心诚意地道歉,可怎么她愈喊「爷儿饶命」,他的脸色就愈难看?
这下子,她该不会没机会在这里待完一整个月,今儿个就必须收拾包袱离开严家了吧?
严淳风处理完账册之后,回过头来瞪着苏澄澄。
发生这样的意外,让人不恼火也难,尤其刚才又听见她一个劲儿地猛喊「爷儿饶命」,更是让他火冒三丈。
可也不知怎地,明明前一刻还怒火中烧,但是这会儿一对上她那双纯真如小鹿般的眼眸,心头的怒气又霎时消了许多。
不仅如此,当她一直用那可怜兮兮的求饶目光瞅着他,他原先打算好好训斥她一顿的念头竟霎时兵败如山倒,彷佛若他还执意要严厉地训斥她一顿,便成了他的错似的。
严淳风瞪了她好一会儿,像是在犹豫着该怎么处置她,最后他开口命令道:「把手伸出来。」
「我……我的手?!」
苏澄澄惊疑不定地瞪大了眼,美眸闪过一丝不安,甚至还下意识地将双手藏到自己的身后。
不会吧?他要她伸出手做什么?
该不会是……一怒之下要打断她的手吧?
虽然她确实犯了挺严重的过错,可有必要到这样的地步吗?他看起来不像这么凶残的人呀……
正当苏澄澄忐忑不安地胡思乱想之际,严淳风又开口催促道:「没听见我的话吗?手伸出来。」
苏澄澄咬着下唇,哭丧着脸求饶道:「爷儿饶命,奴婢知道错了,请不要打断奴婢的手……」
严淳风一听,没好气地瞪着她。
「谁说我要打断妳的手了?」
她可还真有本事,随便三两句话又立刻煽起了他的怒火,他看起来真有那么凶恶残暴吗?
「那……不然呢?」苏澄澄忐忑地问。
严淳风皱紧眉头,低叱道:「要妳怎么做,乖乖照做就对了,哪来这么多的问题?难不成我吩咐妳做事,还得一一向妳解释原因?」
「不……奴婢不是那个意思……」苏澄澄只好硬着头皮,缓缓将藏在身后的双手伸了出来。
严淳风吁了口气,先暂时抑住怒气后,才低头瞥了眼她的手,就见她的左手手背上有点泛红。
「还好吗?」他再度开口,语气己缓和许多。
苏澄澄一头露水地怔了怔,一时间会意不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什么东西还好吗?」她只好开口问个清楚。
「妳的手。刚才不是被热汤给烫着了?」
「呃?」苏澄澄惊讶地瞪大了眼,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关心她。
她刚才不仅将鸡汤打翻,还不小心撕了那本账册,他还没为此责骂她,就先关心她有没有被烫伤?
惊诧之余,她不禁回想起上个月初她曾经不小心打翻了一碗粥,结果被娘狠狠地斥骂了一顿,而和当时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情况相比,此刻严淳风的询问真是让她感动极了。
她低头看了下手背,摇头说道:「没事的,只是溅到了一点汤汁,没真的烫伤,过一会儿就好了,多谢爷儿关心。」
「真的没事就好,东西收拾收拾,下去吧。」
「啊?就这样?」苏澄澄脱口问道,神情和语气都透着明显的诧异。
她可没忘记自己打翻鸡汤、撕破账本的事,她所犯的过错还没受到半点责难惩罚呢!
看出她的惊讶,严淳风真是啼笑皆非,故意说道:「倘若妳比较希望我严惩妳一顿,我也是可以完成妳的心愿。」
他并非严苛之人,而且紧忙的事务让他早已学会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不重要的事情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什么好斤斤计较的。况且就算他真的严厉地训斥她一顿,也无法让账册恢复原状。
「不不不不,不用了,奴婢没有那样的心愿,绝对没有!」苏澄澄急急忙忙地摇头否认。
瞧她把自个儿的脑袋摇得像博浪鼓似的,那夸张的反应十分逗趣,让严淳风的脸部神情顿时又缓和许多。
「那就快点收拾收拾,退下去吧!」严淳风开口催促,他手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呢。
「是!」苏澄澄赶紧动作利落地将桌面收拾干净。
当她正要退出书房时,突然迟疑地在门口停下脚步,忍不住问道:「那奴婢……暂时不会被赶出去吧?」
严淳风望着她那一脸期期艾艾的表情,看得出来她相当渴望能够留下来。
坦白说,她才刚进府里没几天就不断闯祸,根本就不符合他开出的条件,就算继续留下来,最后他也不可能挑选她当娘的贴身婢女。
可……也不知怎地,这会儿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彷佛怕她那双澄净的眼眸会失望伤心似的。
沉默了半晌后,他说:「在一个月的期限内,只要不犯严重的错误,就可以继续待着。」
听了他的允诺,苏澄澄一脸的欣喜,不仅红唇弯起,一双美丽的眼眸更是灿灿发亮。
「太好了!奴婢一定会努力的!」
苏澄澄喜出望外地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书房的门之后,仍旧眉开眼笑的,心情好极了。
她发现,虽然主子皱眉时的神情看起来相当严峻,但其实一点儿也不可怕,而且他还会关心她是否被烫伤,根本就是个亲切和善的好人啊!
过去,即使她染了病、受了伤,娘也对她不理不睬的,而他却……苏澄澄的胸口胀满了感动,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地表现来报答他!
◆◆ ※ ◆◆
三日后的晌午,苏澄澄带着一包药材,从一间药铺走了出来。
这几天以来,她非但没再犯下任何错误,利落的表现和认真的态度还被总管德叔赞过几次,让她开心极了。
今儿个一早,大夫来探视过卧病在床的老夫人,而这会儿她就是被指派到药铺来抓药的。
苏澄澄抱着那包药材,正打算返回严家,但才踏出药铺不久,就看见了两抹熟悉的身影。
是娘和妹妹!
看见她们母女俩亲昵地手挽着手,驻足在一个贩售胭脂水粉的摊贩前,她脸上的神情一僵,美眸闪动着复杂的光芒。
当初,在爹尚未病逝之前,娘对她虽然还算和善,却始终不亲密热络,因此她从来就不曾体会过「母女情深」的感受。
她有时忍不住会暗暗心想,倘若她亲生的娘当年没有那么早逝,她们肯定也会是一对感情甚笃的母女。只可惜,她从来就没能真正体会到被娘悉心呵护的幸福感……
苏澄澄在心中幽幽地轻叹,又看了一眼她们母女俩有说有笑的模样之后就打算离开,想不到她们正好离开了那摊贩,朝她走了过来!
一看见苏澄澄,母女俩都有些诧异。
愣了一会儿之后,简静娘带着脸色不是很愉快的苏婉婉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前些天才自己滚出去的『大小姐』吗?」简静娘睨着她,语气带着浓浓的讽刺。「没赶快去想法子养活自己,还在街上遛达啊?」
话才刚说完,她的目光就落在苏澄澄手中那包药材,不禁怀疑地瞇起眼。
「怎么?妳竟还有银子买东西?」
「我是来帮严老夫人抓药的。」苏澄澄开口解释。
「严老夫人?哪个严老夫人?」
「是城东严老板的母亲。」
「什么?!」
听见这个答案,简静娘和苏婉婉都不由得面露惊讶。
「妳怎么会帮严老夫人抓药?」简静娘狐疑地追问。
「我现在正在严家当丫鬟。」苏澄澄据实以告。
听见「丫鬟」二字,简静娘和苏婉婉的眼底都流露出鄙夷。
「这份差事,倒是挺适合妳的!」苏婉婉轻哼了声,嘴角隐约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那态度压根儿就没将苏澄澄当姊姊看。
简静娘也语气刻薄地说:「虽说当丫鬟确实是挺适合妳的,但是放着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不过,却偏要去当身分卑微的丫鬟,真是傻了妳!」
面对她们的调侃与挖苦,苏澄澄语气坦然地说:「人各有志,我宁可当一名丫鬟,也不愿出卖自己。」
简静娘神色一变,气恼地叱道:「妳说这是什么话?莫非是在指责我想卖了妳图利?」
「不,我没那个意思──」
「哼,最好是没那个意思!妳可要搞清楚,要妳当小妾是为妳着想,让妳从此不必再辛苦地做活儿!忘恩负义的家伙!」简静娘语气不悦地骂着。
虽说她确实贪图杜员外答应给的聘金,顺便也想替自己的女儿除掉一个可能妨碍终身大事的眼中钉,但也不容许苏澄澄这么说。
「反正,妳爱当丫鬟就去当吧!」简静娘冷冷地说道:「不过我话可是说在前头,这可是妳自己选的路,往后咱们再没有任何干系,妳可别混不下去之后又回头来求我。」
「放心,不会的。」苏澄澄的语气肯定,神情却有着难掩的落寞。娘与妹妹的态度,实在令她心寒。
简静娘和苏婉婉又瞪了她一眼之后,才转身离开。
望着她们母女相偕而行的背影,苏澄澄的心不禁狠狠地揪紧。
明明她和她们是一家人,明明她也很有心想要当个好女儿、好姊姊,可为什么她们却始终没法儿真心接纳她?
她的要求并不多,并不需要太多的关怀,只要能够像正常人家那样和乐共处就行了呀!
只可惜,这个看似简单的心愿,却是她永远也不能实现的梦想……
苏澄澄幽幽地叹口气,抱着那包药材转身迈开步伐,打算返回严家,却因为沈浸在感伤的情绪中,没注意到周遭的一切,差一点就撞上了人。
「真对不住,我──」她急忙想道歉,头一抬却当场呆住了。
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差点撞上的人竟是严淳风!
严淳风瞥了眼她难过的脸色,又抬头望着简静娘和苏婉婉离去的背影。
「她们是什么人?」他好奇地问。
刚才他去巡视各个商行,才一从布行出来,就刚好瞧见她,还正巧听到了她与刚才那对母女的谈话,心中不免感到疑惑。
苏澄澄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却还是据实答道:「她们是我的后娘和同父异母的妹妹。」
什么?是她的后娘和妹妹?
这个答案,让严淳风的心里升起更多的困惑,不解地问:「既然如此,妳怎么会跑来当丫鬟?」
从刚才那对母女的衣着打扮看起来,虽然不像什么富贵人家,但至少看起来并不过于穷苦寒酸,怎会让她来当丫鬟呢?
他的这个问题,让苏澄澄更加尴尬了。
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不想编造谎言的她,终究还是坦白地说道:「娘给了我两条路选,一条是嫁给城北的杜员外当小妾,另一条就是得离开家里。」
「杜员外?」严淳风诧异地愣了愣。
见她僵硬地点了点头,他心中的惊讶不由得更深了。
那个城北的杜员外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而她却是正值荳蔻年华的年轻姑娘,两人的年纪悬殊,简直可以当一对祖孙了!
她后娘竟想强逼她当杜员外的小妾,而且还以不嫁就必须离开家自生自灭为要挟?
即便是她的后娘,这样的逼迫未免也太无情了。
莫非……她后娘是贪图聘金?听说杜员外先前的几个侧室,也全是砸下庞大聘金娶进门的。
见他皱起浓眉,俊脸上满是难以苟同的神情,天性善良的苏澄澄忍不住开口帮娘缓颊。
「其实,也不能全怪娘……十年前,我爹不幸病逝之后,若不是娘带着我和妹妹千里迢迢地来到杭州,接受舅舅的资助,恐怕我早就已经给活活饿死了。」苏澄澄轻声说道。
她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尽管娘与妹妹的态度令她心凉,但过去这些年来,她因为娘的缘故而有个栖身之所,却是不可抹灭的事实。
听她竟然还替她的后娘说话,严淳风不免有些讶异。
「她这么待妳,妳难道一点儿也不怪她?」
苏澄澄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心中难免会有遗憾,不过我知道自己不该也不能怪娘,毕竟她让我过去这十年来得以三餐温饱,我该心存感激,而不是心怀怨怼。况且再怎么说,她们也是我的娘和妹妹,都是自家人,又有什么好计较的?」苏澄澄由衷地说。
她天性温柔善良,即使被苛待了,也不愿支斤斤计较自己的付出是否获得了相对的回报,毕竟那只会让自己心情不愉快,又何必呢?
严淳风望着她,觉得不可思议极了,然而看她那一脸认真的神情,他相信那番话确实是出于她的真心。
受到了这样的对待,要是换成了旁人,肯定早就呼天抢地地四处哭诉自己的委屈与不幸了。
但她却很不一样,非但没有半点怨天尤人的悲愤不满,甚至还能反过来替亏待她的后娘说话。
倘若不是天性善良,并且有着一颗宽容、知足足懂得感恩的心,怎么可能有办法像她这样?
更难能可贵的是,受到这样的威胁逼迫,若是其它的女子,恐怕早已含泪上了花轿,但她却作出了不同的选择──宁可当一名身分卑微的丫鬟,也不愿出卖自己去当富贵人家的小妾。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忽地涌上心头,对她的际遇感到怜惜,又对她的选择感到一丝赞赏。
倘若没有坚毅的决心与骨气,恐怕不会有勇气作出这样的抉择,而这样的她,让他忍不住在心中为她喝采。
他一直以为姑娘家都是纤细柔弱,需要受到呵护照顾的,想不到她却如此与众不同,而这份特别,让她那张原已娇俏甜美的容颜,更彷佛散发出一股璀璨夺目的光辉般,教他一时之间几乎移不开目光。
他灼热专注的视线,让苏澄澄的心跳蓦地乱了节奏,双颊也悄悄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
他……为什么这样看她?她脸上难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苏澄澄无法确定自己的面孔是否不小心沾染上了什么脏污,但她整个人倒是愈来愈不对劲,不仅一颗心宛如擂鼓般的愈跳愈剧烈,就连双颊上的燥热感也愈来愈强烈了。
为了化解那份不自在,她扬了扬手中那包药材,挤出一丝笑容说:「这是老夫人的药,奴婢先将它送回去了。」
「一块儿走吧,我正打算回去探望我娘。」严淳风脱口说道,其实依照他原定的计划,还得再巡视几间商行,但也不知怎地,话就这么不假思索地说了出口。
「是。」
苏澄澄谨记自己的丫鬟身分,没敢与他并肩而行,恭谨地以约莫一小步的距离跟在严淳风的身后。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她忽地想到先前自己不小心跌进他的怀抱中,而回想起两人身躯短暂贴靠的情景,她的俏脸就持续不断地发烫。
好在此刻他走在前头,不会发现她的异样──当苏澄澄才刚在心中这么庆幸时,严淳风却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由于心虚加上被吓了一跳,她脸上的神情显得很不自然。
严淳风一怔,问道:「妳怎么了?」
刚才走了一段路,身后始终静悄悄的,他回头想看看她有没有跟上,想不到却见她的神色有些古怪与僵硬。
「嗄?我……奴婢……奴婢没怎样呀!可能是日阳晒久了,双颊有些热烫,奴婢天生如此,没事的!」苏澄澄连忙否认,并替自己肯定已胀红的双颊努力找了个借口。
「当真没事?」
严淳风半信半疑地盯着她,就见她那双颊酡红的模样,让她多了几分妩媚,也让他的心弦猝不及防地被拨弄了下。
胸口那份微微的悸动来得如此突然,让从不曾对任何姑娘心动的他有些措手不及。见她点头表示真的没事,他便带着有些复杂的心绪,转身继续迈开步伐。
即使明知道她会好好地跟在后头,沿途却有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回头看她,但……看她要做什么?
他自己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么那份想要回头看她一眼的冲动究竟所为何来?这种不太寻常的反应,过去他可从不曾有过啊……
苏澄澄继续跟在严淳风的身后,悄悄松了一口气。
好在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否则她真不知道还能为自己刚才古怪不自然的反应找到什么借口。
他们主仆俩就这么隔着一步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心思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到对方的身上,却又都很努力地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
第三章
清风徐徐的午后,苏澄澄在灶房里认真地清洗完一大篓蔬果之后,总管德叔将她叫了过去。
「请问德叔有什么吩咐?」苏澄澄恭敬地询问。
「澄澄,少爷和客人正在庭院,妳沏一壶好茶送去。」
「是。」
「好生伺候着,那位客人可是重要的贵客。」
苏澄澄点了点头,心想德叔还特别开口提醒,应该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就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身分?
才刚在心里暗暗猜想,德叔就已主动说明。
「那贵客不仅是少爷的好友,同时也是当今的德恭郡王──魏允宪。」
听见这个答案,苏澄澄不禁惊讶地瞪圆了眼。
德恭郡王?那不就是货真价实的皇亲贵族吗?果真是个相当了不得的人物呀!
即使九岁之前,她都一直与爹一同住在京城里,但却从来也没见过任何一位皇亲贵族。尽管知道他们长得跟寻常人没什么两样,此刻她却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
德叔看出她的忐忑,开口安慰道:「甭担心,德恭郡王是个儒雅有礼的公子,妳又是个利落的丫头,不会出问题的。对了,郡王有交代,出门在外只要喊他一声『魏少爷』就行了。」
经过几天的观察后,他发现这苏澄澄做事细心又利落,而且性情温婉又开朗,是个还不错的丫鬟。
「是,奴婢会小心伺候的。」
苏澄澄立刻去沏了一壶上等新茶,小心翼翼地端着,朝庭院的方向走去。一想到即将见到主子,她的心情忽然有些紧张。
自从那一日在街上被他撞见娘和妹妹,至今已经过了两天。
平时他的事务繁忙,几乎每日早出晚归,而她也认真地做好德叔交代下来的每件差事,因此能见着他面的机会并不多。即便真的见到了,通常也只是匆匆瞥见他的身影而已。
一想到等会儿又能见到严淳风了,苏澄澄的一颗心不禁莫名地加快,这才发现她似乎还挺期待见到他的,然而除了隐隐的期待之外,她的心中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紧张感。
虽说这几天她已没再出糗或闯祸,但一想到要面对他,她就不由得多了几分紧张,就怕又在他的面前犯错,尤其这会儿还有身分尊贵的郡王在场,可是一点儿错也出不得的呀!
在一丝忐忑的情绪中,苏澄澄端着刚沏好的茶走向庭院的石亭。
远远地,她看见石亨中坐着两抹身影,严淳风穿着一袭深紫色的衣袍,而一旁那位年纪与他相仿的男子则穿着白袍,不过即使那位公子瞧起来既潇洒又贵气,她的目光却老是不受控制地往严淳风身上移去。
她发现,即使是和身分尊贵的人同席而坐,严淳风却一点儿也不失色,她几乎只能注意到他的存在,一颗心也隐隐起了骚动……
苏澄澄深吸口气,迈开步伐走了过去。
「爷儿、魏少爷,请用茶。」
一看见她,原本正与好友相谈甚欢的严淳风,注意力立刻分散到她的身上。
见她似乎深怕犯错似的,神情和动作都显得格外严谨,甚至带着一丝僵硬,那小心翼翼、戒慎紧张的模样,教严淳风差点忍俊不禁地失笑。
苏澄澄静静地倒着茶水,心却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多心了,怎么觉得爷儿一直盯着她瞧呢?那目光不仅让她心跳加快,就连倒茶的手也紧张得微微轻颤。
稳住,千万得稳住!没理由平时的她手脚利落,一到了严淳风的面前就变得格外笨拙呀!
为了避免出差错,苏澄澄握紧了手中的茶壶,屏气凝神地倒茶。
这会儿有重要的贵客在,她可不能出半点差错!要是再发生上回打翻鸡汤、撕毁账册的意外,那么不需要任何人赶她走,她自己也没有颜面再待下来了。
魏允宪没有留意到他们之间的任何异样,开口问道:「这阵子伯母的身子还好吧?」
身为德恭郡王的他,虽然出身高贵,却没有半点高傲的架子,为人潇洒风趣、不拘小节、性情洒脱。
两年前,为了替将过五十大寿的娘挑选一份特别的贺礼,他特地到杭州来,因而结识了严淳风。
由于两人年纪相仿、气味相投,很快地结为知心好友,每当魏允宪来到江南,或是严淳风前往京城时,两人必定都会相约碰面。
这一回,魏允宪陪着娘到江南来探望姨母,预计将待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于是他便排出了时间前来找好友一叙。
严淳风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凝重地说:「你也知道,我娘的身子骨本就不是很健朗,前阵子染了病,为了怕我担心,还不许任何人告诉我,结果把身子搞得更糟了,现在正在努力调养。」
苏澄澄听出严淳风的语气充满了担忧与烦恼,忍不住开口安慰道:「爷儿请放心,今儿个一早奴婢曾到老夫人那儿过,老夫人的气色不坏,身子也已比前几日好多了。」
魏允宪原先并没有特别留意前来送茶的丫鬟,直到听见她说这番话,才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而她那娇俏甜美的容貌令他眼睛一亮,立刻用欣赏的目光多打量了几眼。
「这是府里新来的丫鬟?以前好像不曾见过。」魏允宪随口问道。
「前些天来了一批新的丫鬟,希望可以从中替我娘挑选一个合适的贴身丫鬟。」严淳风答道。
「这么娇美的俏姑娘,当丫鬟还真是可惜了。」魏允宪开玩笑地说。
「嗄?」苏澄澄一怔,俏脸一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几句话乍听之下有些轻佻,但不论是他的神情、语气或是目光,都没有半点轻浮调戏的意味,明显只是随口说笑,因此她倒也没有厌恶的感觉。
严滓风深知好友的性情,自然也明白魏允宪只是开玩笑罢了,但也不知怎地,他竟有股冲动想要挡住好友打量苏澄澄的目光。
当然他并没有真的那么做,不过却开口换了个话题,拉回魏允宪的注意力。
「明晚展府的邀约,你可知道?」他才一开口,这个话题就让他自己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杭州展府的老爷展顺昌是江南一带的大盐商,不仅财大势大,更是个交游广阔、性情海派的老人家。
由于展顺昌极爱热闹,每隔几个月就会在自家府邸举办盛大的筵席,广邀杭州一带叫得出名号的达官贵人,甚至还欢迎大伙儿携带家眷一起同乐。
在这样的筵席中,是结识其它商贾的大好机会,因此每回受邀者都热络地参与,然而严淳风不但半点兴趣也没有,心中还排斥至极。
并非他孤僻不喜交际,而是每回出席展老爷举办的筵席,总会有一些随其它商贾前来的年轻姑娘们对他频送秋波、猛抛媚眼。
若光只是那样也就罢了,但席间还不断有其它商贾对他大力称赞自家闺女多么温婉柔顺、端庄贤淑,让他觉得自己彷佛是众人眼中的大肥羊,从一进入筵席就被虎视眈眈地盯着,那感觉实在不甚愉悦。
这回他原本已打算找借口委婉地推拒,但展老爷却早一步拿人情来压他,热情地非要他前去不可,教他头痛极了。
魏允宪闻言朗声笑道:「展府的筵席?我当然知道,前几天我一抵达杭州就听友人说了。我还听说呀,上回的筵席中,几乎全杭州家中尚有待嫁闺女的商贾,全都热情地找你攀关系、套交情,巴不得将自家闺女往你的怀里塞,这么个难得一见的奇景,明晚我也打算前去开开眼界呢!」
听了魏允宪的调侃,严淳风的俊颜满是无奈。
苏澄澄送完茶水之后正打算退下,刚好听见了他们这几句对话。
听见魏允宪提及那些商贾巴不得将自家闺女往严淳风怀里塞,她的心莫名一揪,结果一个疏忽,在她转身欲退的时候,手肘不慎碰撞到搁在桌边的杯子,打翻了才刚斟上的热茶,其中些许茶水还溅洒到魏允宪的衣角,让那一身白袍多了浅褐色的印子!
她倒抽一口气,想不到自己竟又当着严淳风的面闯了祸!
惨了惨了,这回她冒犯的可是身分尊贵的德恭郡王呀!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命人将她拖下去打个几十大板?或是直接抓进大牢里关?
「奴婢该死,还请魏少爷恕罪!」她又急又慌,忙不迭地向魏允宪道歉。
她那一副惊慌惶恐的反应,让魏允宪不禁微哂。
「别慌,不碍事的。」
他的性情洒脱、不拘小节,这点芝麻小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况且也只不过是溅湿了衣角,又不是整杯热茶往他的身上浇,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
苏澄澄抬起头,偷偷觑了严淳风一眼,就见他皱起了浓眉,那让她的心狠狠一揪,改冲着他喊:「奴婢……奴婢知错了,爷儿饶命、爷──」
这一喊,让严淳风的脸色更难看了。
「够了!」他开口打断了她的求饶。
魏允宪难得到家中作客,却被热茶给溅到了,他这个主人兼好友自觉过意不去,才会皱起眉头,可他又深知依好友的个性,绝不会介意甚至是追究这件事,因此正打算要她退下,想不到她竟将道歉的对象换成了他!
这会儿可好了,「受害人」都说了不碍事,她却还一个劲儿地冲着他喊「爷儿饶命」,搞得他好似是什么昏庸不仁的暴君,就算原本不怎么气恼,也立刻被他给煽起火来了。
他咬牙扯开一抹笑,努力想维持心平气和。
「妳又不是溅到我身上,冲着我求饶做什么?难道我看起来是这么凶恶易怒的人吗?」
苏澄澄一僵,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起来威吓性十足,害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不……爷儿……我……」她结结巴巴了老半天,答不出话来,心中既沮丧又懊恼。
唉……先前两次闯祸,没有受罚已属侥幸,这一回她八成是没指望了。
严淳风盯着她,就见她咬着唇儿,瞧起来像是想求他又怕愈求他愈火大的委屈模样,让人纵使有气也发不出来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正暗暗思忖着该怎么处理眼前这情况时,忽然想到了展老爷将举办的宴会。
他的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心生一计。
「妳这个丫鬟三番两次闯祸,不过,念在妳并非刻意犯错,而且也已诚心道歉的分上,我倒是可以给妳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真的吗?」苏澄澄惊喜万分地抬起头来。「只要可以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她的反应早在严淳风的预料之中,而这也让他满意地勾起嘴角。
「很好,我确实需要妳好好地表现。」
「呃?」苏澄澄愣了愣,望着他那莫测高深的笑容。
一旁的魏允宪挑眉望向好友,眼底有着浓浓的好奇,心里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个将功赎罪法?
严淳风转头望向一脸等着看好戏的好友,开口道:「还有,我也需要你的一些帮忙。」
「喔?看来这事儿还挺有趣的。好!冲着咱们的交情,你就尽管开口吧!」魏允宪爽快地应允。
苏澄澄望着他们相视而笑的模样,怎么突然有种……不小心上了贼船的感觉?
◆◆ ※ ◆◆
她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这根本不是什么误上贼船,而是像被施了什么奇妙的法术一般,让她身处在不可思议的梦境之中。
今儿个一早,严淳风告诉德叔,魏少爷那儿临时需要调用一名丫鬟,便将她给带出府,交到魏允宪手中。
而后,她又被魏允宪带到这个宽敞气派的厢房中,并招来两名丫鬟帮她打点一切,又是沐浴更衣、又是梳妆打扮的。
这会儿,明亮的铜镜,映照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苏澄澄望着镜中的自己,不自觉地屏住气息。
她的心里明白,自己有着一张还算好看的客颜,可是这么多年来,她每日忙着做活儿,根本没有心思好好地妆扮。
事实上,除了幼年还住在京城的那段日子之外,她从来就没拥有过华美的衣裳和首饰,总是穿着一身粗布旧衣,用的还是邻家婆婆送她的木质发簪。
然而此刻……
经过巧手丫鬟的帮忙,她宛如变了个人似的。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轻摸了摸身上那袭梅红色的衣裳,过去她从没摸过这么轻软的质料,而它的色泽极美,令人赞叹不已。
除了美丽的衣裳之外,她还抹上了胭脂水粉,让她的双颊看起来更加白皙粉嫩,唇儿也显得娇艳欲滴。
苏澄澄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铜镜,几乎快认不出自己,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娇媚动人的一天。
昨日在庭院石亭中,严淳风说要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原本她以为可能是要她加倍努力做更多的活儿来弥补过错,想不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竟是要她陪同一块儿前往今晚在展家设下的筵席,而且用的身分还是──他好友魏允宪的友人、他一见倾心的意中人!
一想到「意中人」三个字,苏澄澄就不由得脸红心跳。
尽管严淳风已很清楚地解释过,他的用意是希望别让筵席中的其它人缠着想要介绍自家闺女给他,但即便明知道自己只是帮助他挡掉麻烦的幌子,她的心还是克制不住地怦跳不已。
本来昨儿个一听见他的打算,她觉得这个提议根本就行不通,因为不论她怎么看,都深深觉得丫鬟模样的她,根本就配不上气势不凡的他,肯定会教人一眼就识破了她的真伪。
可是现在……
铜镜中那个精心装扮过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那让她也不禁觉得这样的自己似乎真能匹配得上他……这个念头一闪过脑海,登时让苏澄澄的一颗芳心怦然不已,胸中也掀起了阵阵异样的骚动。
不过,她的理智很快地窜了上来,提醒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戏,等离开筵席之后,她将恢复成丫鬟的身分,实在不应该入戏太深。
当苏澄澄努力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该胡思乱想的同时,严淳风轻敲了敲开敞的房门,伫立在门口。
「打理好了吗?差不多该准备动身了。」
听见他低沈的嗓音,苏澄澄有些紧张,缓缓地转过身。
当严淳风看清楚她的模样之后,黑眸不禁闪动着惊艳的光芒。
尽管早就知道她有着一副娇美可人的容貌,但是在精心装扮过后,她整个人显得更加动人了。
身为杭州赫赫有名的富商,他所见过的人不少,其中更是不乏姿色过人的美人儿,可那些姑娘却没一个比得上她。
她不只拥有外貌上的美丽,她内心的单纯、善良与美好,更让她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那是其它千金闺秀远比不上的。
严淳风不自觉地深深凝望着她,一瞬也不瞬的,而那目光让苏澄澄感到有些不自在,局促得手脚都快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
「我这个模样……很古怪吗?」她神色尴尬地问,心中却不免升起一丝暗暗的疑惑。
为什么他的反应这么不寻常?莫非是……她压根儿就不适合这副千金小姐似的装扮?
正当苏澄澄的心中有些小沮丧的时候,严淳风却开口了。
「不,妳这样很好。」
苏澄澄一怔,美眸浮现惊喜的光芒。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但若是能再多加上一些东西,会更好。」
「什么东西?」
「这个。」严淳风取出一支玉簪。
今日下午他巡视商行时,正巧经过一个贩售珠花首饰的摊贩,他一眼就瞧见了这支发簪,脑中不知怎地想到了苏澄澄,觉得这发簪与她的人挺相衬的,于是便将它给买了下来。
苏澄澄望着那支玉簪,脸上满是惊喜。
那支发簪的样式并不繁复,可是非常精致;上头缀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玉雕幽兰,相当的美丽典雅。
严淳风走了过去,亲手为她插上玉簪。
这个举动,让他们两人的身躯无可避免地靠得很近,而即使并没有拥抱,苏澄澄却觉得自己整个人笼罩在他阳刚的气息中。
她不自觉地屏住气息,心跳霎时乱了节奏。
严淳风为她插好玉簪之后,低头想看看是不是合衬,不经意地瞥见她娇羞的神情,心口焉地一动。
她那双颊绯红的模样,不仅让她显得更加娇媚动人,也让他难以移开目光,一股异样的骚动在他的胸口隐隐翻涌着。
过去这些年来,他从不曾特别注意过哪个姑娘,尤其是接管家业后,他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即使周遭不乏有频送秋波的姑娘,他都没半点兴趣,甚至连多看一眼都嫌费事。
可是此刻眼前的这个姑娘,却让他破了例……
苏澄澄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本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对劲,抬起头来想要询问时,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他那双墨黑的眼眸,宛如两洼深不可测的幽潭,深深吸引住她,也让她失神地回望着他,一瞬也不瞬的。
一股暧昧的氛围在两人的眼波交缠间弥漫开来,让两颗心也不约而同地怦然跳动,彷佛有某种情愫正悄悄地滋长着……
苏澄澄感觉到自己的双颊愈来愈热,为了让自己别再这样失常下去,她开口打破沉默,轻声道:「谢谢,这发簪真美。」
妳更美──严淳风差一点脱口而出时,一名仆从前来禀告。
「爷儿,马车已经备好了。」
两人交缠的目光蓦地分开,暧昧的气氛也霎时被打破了。
严淳风胸口的悸动尚未完全平歇,只是他并没有显露出来。
「走吧。」
「嗯。」苏澄澄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房间,准备迎接一个不可思议的夜晚。
◆◆ ※ ◆◆
两辆马车,从魏允宪位于杭州的住所出发,前往展家。
魏允宪独自乘坐一辆,而苏澄澄和严淳风则一块儿乘坐一辆。尽管马车平稳地行驶着,苏澄澄的情绪却是愈来愈紧张。
想到等会儿的筵席,肯定是冠盖云集的大场面,她的情绪就难掩忐忑,不停地绞着自个儿的手指。
严淳风瞧出她的紧绷,开口安慰道:「别紧张,就当只是去作客用膳,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那样的场合……若是我不小心出了糗,害爷儿成了全杭州的笑柄,那可怎么办?」
她原本只担心自己的衣着装扮匹配不上他,可是随着愈来愈接近展家,更多的烦恼也全都涌上了心头。
「还有……说不定会有人认出我来,当众揭穿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那该怎么办?」
「放心吧,这场筵席,参加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那些人的心思只专注于权势财富,往来的也都是一些富商巨买,他们能够记住自家奴仆丫鬟们的长相就不错了,不会留意与他们生意无关的人物。」
因此,他才放心带她前来。况且,经过精心的装扮之后,她哪还有半点丫鬟的模样?
要想将此刻的她与过往的她联想在一块儿,除非是对她相当熟悉的人,而那样的人应该不会出现在今晚的筵席上,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可是……在场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达官贵人也是人,没什么好怕的。况且,我也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呀,只不过是个平凡百姓罢了。」
苏澄澄一听,立刻神情认真地摇头。
「爷儿怎么会是平凡百姓呢?就算不提那些名呀利的,光凭爷儿的才华与能力,就很不平凡了!」
听了她的话,严淳风的心有些感动。
这世上有太多肤浅的人,仅仅看重名利、地位,只要是富商巨贾或是皇亲贵族,就积极地逢迎巴结,根本不管对方究竟是怎么样的性情人品。
殊不知,一个继承家业的纨袴子弟,和一个凭靠自己能力开创家业的人,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严淳风情不自禁地深深望了她一眼,随着两人相处的时间多了,他也愈来愈发现她的特别。
「妳也并不平凡呀!」他由衷地说。
「嗄?我?」苏澄澄先是一愣,随即笑着摇头。「爷儿别开玩笑了,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再平凡不过了。」
尽管爹曾是京城的商人,但也只不过是个小规模的商贾,与严家无法比拟,而这会儿她更为了养活自己而当一名丫鬟。
这样的她,哪有什么特别之处?他肯定只是在安慰她罢了。
「不,相信我,妳一点儿也不平凡。」
除了俏丽甜美的容貌之外,她温柔又善良、柔韧又坚强,还有那份懂得体谅与感恩的心,让她简直美好得不可思议。
他的语气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开玩笑,让苏澄澄的心跳怦然、胸口热烫,几乎要相信自己在他的心中是特别的。
但……这怎么可能呢?
他是如此的不凡,她怎能奢想自己对他而言是与众不同的?他应该只是为了给她勇气,才这么说吧!
「放心吧,爷儿,我一定会好好把握这次将功赎罪的机会。」她弯起嘴角笑着保证,在心中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地表现。
她那抹温柔美丽的微笑,宛如徐徐的春风轻轻拂过湖面,在严淳风的心底撩起了阵阵涟漪,也让他的心不再平静无波了……
第四章
论起财富与权势,在杭州一带,展家与严家约莫相当,而由于展顺昌已是数十年的富商巨贾,在地方上更是德高望重,所以由展老爷所办的筵席,达官贵人们都会很给面子地热络捧场。
在夜幕逐渐低垂之际,两辆马车抵达了展府。前头的魏允宪一下马车,就先去与熟识的几个友人打招呼。
苏澄澄跟着严淳风下了车,他们才一现身,就立刻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尤其是苏澄澄,大伙儿都好奇地想知道究竟这位娇美无双的可人儿是谁?
面对这么多打量、探询的目光,苏澄澄相当不习惯,反射性地朝一旁的严淳风靠了过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严淳风感觉出她的紧张,停下脚步,低声安抚道:「别怕,有我在。」
他的话,让苏澄澄顿时安心不少,抬起头朝他绽开一抹感激的微笑。
那笑容温柔而甜美,让严淳风也不禁勾起嘴角,朝她鼓励似地微微一笑,两人的目光短暂地交缠。
他们之间的互动,全落在周遭众人──尤其是姑娘们的眼里,她们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与嫉妒,同时也忍不住暗暗猜测着苏澄澄的身分。
展顺昌听仆从说严淳风到了,走过来要招呼,一看见他身旁的苏澄澄,也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
「淳风,这位姑娘是……」
「展老爷,她叫澄澄,是允宪的客人,也是我重要的贵客,不介意我带她一块儿吧?」严淳风客气有礼地问道。
展顺昌是个好客的人,笑着摆了摆手。
「当然不介意,你也知道我最喜欢热闹了!」他又看了看他们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忍不住赞道:「你们瞧起来真是相配!我看哪,今晚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家要黯然心碎,伤心地喝闷酒喽!」
听见展老爷打趣的调侃,苏澄澄俏脸一热,有些心虚,却又因为听见他称赞他们相配而感到一丝飘飘然。
「淳风,今晚有几个远道而来的友人,你一定要认识认识!」展顺昌热情地说完后,转头对苏澄澄说:「小姑娘,不介意我先将他带走一会儿吧?我先找丫鬟带妳入座。」展顺昌伸手招来一名丫鬟。
苏澄澄的眼底掠过一丝不安,严淳风察觉到了,轻声安抚道:「别担心,我很快就会过去了。」
展顺昌看了他们一眼,忍不住开口取笑。「哎呀,我说淳风,虽然这小姑娘俏生生、娇滴滴的,可也用不着这么难分难舍的吧?你是怕心头肉被其它豺狼虎豹给叼去了不成?」
听见这番揶揄,严淳风和苏澄澄的神情都有些尴尬。
苏澄澄不想让他为难,便说;「没事的,我先入座吧!」
随着丫鬟入座之后,她左右张望了下,全都是不认识的人。孤零零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安,目光忍不住在人群中搜寻。
当她找到严淳风的身影之后,唇边才又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
说也奇怪,仅仅只是远远地望着他,就能够让她觉得安心,而即使在场有众多的宾客,她的目光却一落在他身上,就没法儿移开了。
正当苏澄澄的视线随着严淳风的身影而移转时,忽然,一声惊愕的质问自身旁响起──
「真的是妳?妳怎么会在这里?!」
听见那熟悉的嗓音,苏澄澄微微一僵。
转头一看,果然瞧见了娘及妹妹。
苏婉婉瞇起眼,打量着她那一身华美的装扮,眼中流露出羡慕又妒很的光芒,而简静娘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昨儿个她听兄长说展家将举办一场筵席,广邀杭州一带有名的达官贵人,而仅是小商人的兄长原本并未受邀,但为了想在这儿结识一些富商巨贾,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打通关系得以前来。
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她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终于说服兄长带着她们母女俩一块儿前来。
在这样冠盖云集的场合中,是很有机会为宝贝女儿觅得金龟婿的,她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呢?
尽管婉婉心中早有中意的周公子,而她也对周家的家世背景挺满意的,但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但无妨,全杭州有头有脸的商贾那么多,她相信多得是比周公子还出色的人选!
经过一番劝说,婉婉也终于决心不再迷恋周公子,跟着她一块儿前来。
可瞧瞧,婉婉在极力盛装打扮之后,姿色仍旧平庸,而苏澄澄在经过精心打扮之后,显得更加娇媚无双,怎不教人气结?
「妳怎么能出现在这里?是谁带妳来的?」简静娘忍不住质问。
「是严老板带我来的。」苏澄澄据实答道。
「所以也是他让妳换上这一身衣着打扮的?妳是施了什么媚术蛊惑才办到的?哼,还以为妳多有骨气呢,原来还不是为达目的不惜出卖美色的人!」简静娘恶意地嘲讽。
「不,我才没有那么做!」苏澄澄立刻摇头否认,无法忍受这样的曲解。
「没有?哼,妳上回不是说妳现在只是严家的──」
「咦?这么娇美的姑娘,怎么却一个人落单了呢?」一个低沈而友善的嗓音,打断了简静娘的话。
苏澄澄转头一看,原来是魏允宪。
「魏少爷……」她开口轻喊,脸上浮现一丝尴尬,心想刚才娘那番话八成被他听见了吧?
魏允宪瞥了眼一旁的两名女子,虽然他还不知道她们和苏澄澄是什么关系,但是刚才远远地就瞧见她们对苏澄澄相当不友善的神色。
基于爱护美人以及帮忙照顾好友「意中人」的立场,所以他便前来解围。
「苏姑娘真是娇美无双,跟妳相比,其它的姑娘简直全成了逊色的陪衬品。」他开口恭维,而这番话不啻是大大贬抑了一旁的年轻女子。
苏婉婉忿忿地咬牙跺脚,而简静娘不堪宝贝女儿受辱,狠狠瞪了魏允宪和苏澄澄一眼。
「这位魏少爷,你恐伯有所不知,其实她根本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只是一名身分卑微的丫鬟罢了!」
魏允宪没料到她竟会知道苏澄澄的底细,眉头不由得一皱。
「丫鬟又如何?总好过一些自以为高贵的肤浅庸俗之人。」魏允宪冷淡地响应。
这番意有所指的话,让简静娘更加气恼。
正当她按捺不住脾气地想要发作时,也受邀赴宴的县太爷李守正走了过来。
由于几个月前,李守正曾在一场筵席中遇见了正巧也下江南的魏允宪,因此这会儿他很快就认出了对方来。
「欸?这位不是德──」
魏允宪很快地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县太爷别来无恙,想不到几个月不见,县太爷还记得魏某。」
魏某?李守正一愣,想起了魏允宪不喜在外张扬身分,便立即改口道:「魏少爷,别来无恙!什么时候来杭州的?怎么也不知会老夫一声,也好为魏少爷接风洗尘啊!」
李守正客气有礼的态度,让简静娘有些惊讶,不禁暗暗猜测着这位魏少爷的真实身分。
「这趟我是陪家母来探亲的。」
「原来如此,老夫人身子可好?」李守正又问。
「承蒙县太爷关心,家母很好,待我回去之后,必定会代为转达县太爷的问候之意。」
「那就有劳魏少爷了。」
尽管简静娘和苏婉婉听了老半天,还是不知道这位魏少爷究竟是什么身分,但从县太爷那毕恭毕敬的态度来看,想必一定是身分尊贵的皇亲贵族,那让她们惊诧极了,尤其简静娘更是捏了把冷汗,暗暗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对他发飙,否则冒犯了皇亲贵族,那可是吃不完兜着走呀!
县太爷离开之后,简静娘立刻堆出了满面笑容,彷佛刚才的不愉快压根儿不存在似的。
「魏少爷,幸会幸会呀!刚才还没有机会向您介绍,这位是小女婉婉,咱们母女也曾在京城住过好几年,说不定以前还曾在街上擦肩而过呢!呵呵!」
魏允宪的眉心微皱,对于她刻意挤出的笑容和一心想要攀附关系的态度,实在相当反感。
他语气温和但态度坚定地说:「幸会,不过我有些事情想与苏姑娘聊聊,二位不介意吧?」
「呃?当……当然不介意。」他都已经拐着弯要她们离开了,若是还不识相,万一惹恼了他,那她们可要遭殃了。
正当简静娘悻悻然地打算带着苏婉婉离开时,魏允宪又开口补充道──
「还有,我最厌恶有人在背地里嚼舌根了,希望今晚不会在筵席中听见任何关于苏姑娘的事。」
「是……是……这是当然……」简静娘表情不自在地应道。
开什么玩笑,皇亲贵族可不是她们招惹得起的,既然他不许她们胡乱嚼舌根,她们也只能乖乖地将嘴闭得像蚌壳一样紧了。
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苏澄澄终于松了一口气。
「多谢魏少爷。」她感激地答谢。倘若不是魏允宪的出现,真不知道娘还要说出多么难听的话来?
唉,倘若娘曾真心将她视为一家人,又怎么会这样恶言相向呢?
看出她神情流露出的感伤,魏允宪即使心中好奇刚才那对母女的身分,也体贴地没有多问。
「别客气,妳现在是淳风的人,既然我身为他的好友,当然要帮着照顾妳一下了。」魏允宪笑道。
她现在是「淳风的人」?!
这个暧昧的说法,让苏澄澄的俏脸迅速染上一层绯红。
「我……我不是……魏少爷别误会……我只是……我……」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想要否认,却又怕被旁人听见了,会坏了严淳风的计划,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见她一副心急的模样,魏允宪笑道:「别慌,我知道的,别忘了昨儿个我也在场。我这个人就爱胡乱说笑,妳别放在心上,否则我可过意不去了,好吗?」
听他这么说,苏澄澄才松了口气,点点头笑了。
当严淳风和几位商贾打完招呼之后,快步走来,就怕苏澄澄一个人会孤单不安,想不到却正好看见这一幕。
瞧她和好友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他的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但……这是为了什么?
明明他们只是在说话而已,他有什么好介意的,又为什么会介意?
严淳风还没好好地厘清自己的反应所为何来,就已迈开步伐走了过去。
「欸,淳风过来了。」魏允宪笑道。
苏澄澄闻言立刻转头,一看见严淳风,娇美的脸上缓缓绽开了笑容。
虽然刚才魏允宪的出现,让她心中的不安减少了些,但是直到此刻严淳风返回她的身边,她紧绷的情绪才完全放松下来。
她的笑容甜美而灿烂,宛如春阳般温暖宜人,让严淳风的目光不自觉地放柔,然而当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一旁有几位男性宾客也惊艳地盯着她时,忽然有股冲动想要将她带开,独占她的美丽。
一意识到这份突如其来的冲动,严淳风一怔,心中有些惊讶。
虽然他知道自己确实相当欣赏、喜欢她的性情,但是会产生这般独占的欲望,恐怕对她的感觉已比单纯的欣赏、喜欢还要深许多,而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刚才瞧见她和魏允宪说说笑笑的画面时,他的心里会有些不是滋味了。
严淳风望着苏澄澄,胸口涌上一股暖意,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排斥这份不在预期之中的情感。
过去这几年来,他只一心专注于家业,从来就没特别留意过身边的任何一个姑娘。想不到,这回为了替娘亲选个贴身丫鬟,竟会让他遇上这么一个美丽又特别的小女人。
尽管她没有富贵的家世背景,尽管她认为自己是个极为平凡的姑娘,可这些小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真要说名利、地位,他目前所拥有的对他而言已经够了,不需要靠身边的女人再为他锦上添花。
能够遇着自己由衷喜爱的姑娘,才是最重要的,可问题是……回想这段日子以来,她三番两次地冲着他喊「爷儿饶命」,总是对他流露出又敬又畏的态度,或许……她只是很单纯地将他当成主子,完全没有其它的心思?
这念头让严淳风的眉头微皱,看来除了每日忙于工作之外,他也该找机会弄清楚这个小女人的心意……
「淳风,你刚才上哪儿去了,怎么让苏姑娘一个人在这儿呢?」魏允宪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严淳风还没开口回答,苏澄澄就怕他被误会似的,急着帮忙解释。「他是被展老爷邀去与几位友人打招呼,只不过去了一会儿而已。」
「原来如此。」魏允宪说道:「我才刚跟其它友人寒暄了一会儿,想不到就瞧见了美人儿落难的画面。」
严淳风一听,立刻神色担忧地望向苏澄澄。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苏澄澄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我娘和妹妹过来跟我说了几句话。」
「什么?她们也来了?」
严淳风的眉头皱得死紧,一旁的魏允宪更是不由得面露惊讶,想不到那对母女竟是她的亲人。
「那……妳还好吧?」严淳风关心地询问,就怕她受了太多委屈。
虽然她说得相当含蓄,但是先前他曾在街上听见那对母女的对话,想必她口中的「说了几句话」,绝对是字字刻薄刺耳。
「我没事,魏少爷实时替我解了围。」
「那就好。放心,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我不会再让她们有机会接近妳。」严淳风开口保证。
既然她是他带来的,而他又已知道自己对这个小女人动了心,他自然便有好好保护她的责任。
听了他那彷佛承诺似的话语,苏澄澄的心头暖暖的,笑容也益发甜美了。
魏允宪发现自己竟成了个不存在的人似的,被完全「晾」在一旁。他好笑地睨着眼前正彼此相望的两个人,脸上浮现一丝饶富兴味的笑容。
认识严淳风这几年以来,他可从没瞧过好友对哪个姑娘特别关注,看来这回有问题唷!
他主动替自己斟了杯酒,用夸张的语气笑道:「来来来,敬你们这对璧人,希望能早日喝到两位的喜酒呀!」
苏澄澄一怔,俏脸霎时布满红晕。
虽然她知道魏少爷肯定又只是在开玩笑,却还是免不了一阵怦然心跳,而当她忙着脸红时,严淳风与魏允宪交换了一记目光。
两人身为知心好友,许多事情不用说出口也能感觉出对方的心思,严淳风知道魏允宪必然察觉了他对苏澄澄特别的情感。
他的神色坦然,没有试着掩饰或否认,而当他低头瞥了苏澄澄一眼,瞧见她那双颊绯红的娇羞模样时,黑眸不禁闪动着灼热的光芒。
苏澄澄感觉到他的视线,本以为他有话想告诉她,抬起头来想要询问,然而当她一对上他专注的黑眸时,霎时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些什么。
他那双灼灼发亮的黑眸就像一团炽烈的火光,灿烂而耀眼,深深慑人心魂,让她几乎想化为飞蛾,奋不顾身地扑上……
此时此刻,周遭的声响完全进不了她的耳,周遭的身影也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完全没法儿移开目光,直到她忽然被一股力道从背后撞来,才蓦地回过神来。
她轻呼一声,脚步踉跄了下,而下一刻,她发现自己被搂进一堵宽阔的怀抱。
「小心点,没事吧?」严淳风轻声问,黑眸盈满关心。
「没……没事……」她脸红不已。
明明她早已经站稳了,可他却又多搂着她一会儿才松手,那彷佛刻意多与她亲近片刻的举动,让她的胸口宛如有无数雀鸟激动振翅般地剧烈振动着。
不慎撞到她的丫鬟满脸愧疚地忙着道歉。「呀,真是对不住!都怪奴婢急着要去灶房,一个没留神撞着了小姐,还请小姐见谅!」
「我没事,妳去忙吧。」苏澄澄摇了摇头,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个小意外,因为她满脑子都是刚才的那个拥抱。
他真的是刻意多搂着她一会儿吗?还有,为什么他今晚总是用那种炽热的目光望着她?难道他对她也……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
他是高高在上的富商巨贾,而她只是一名平凡卑微的丫鬟,他怎么可能会看得上眼?
刚才一定只是为了让旁人相信她是他的「意中人」,他才会故意佯装出对她深情凝视的模样,一定是这样的!
苏澄澄在心底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自作多情,作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然而早已悄悄怦动的心,究竟要如何才能好好地控制住……
◆◆ ※ ◆◆
「澄澄?澄澄?」
一连好几声的叫唤,逐渐传进苏澄澄的耳里。
「呃?」她抬头望着与自己同时进严府当丫鬟的王月儿,一脸茫然地问:「月儿,怎么了?」
「还怎么了?」王月儿一脸无奈又好笑地问:「妳那块地方,究竟要扫到什么时候?根本已经没有落叶了呀!」
「啊?」
苏澄澄望向地面,果然瞧见花树下早已被她扫得干干净净。她立刻尴尬地胀红了脸,同时心中不禁有些懊恼。
虽然她一再地告诉自己,要将昨晚的一切当作是一场美梦,一觉醒来之后就该回到现实之中,但她发现真的好难。
她不断地回想昨夜在展家的情景,回想起他关心的神情、专注的凝视,而每个情景都令她心跳不已。
由于满脑子都是严淳风的身影,心不在焉的她一整个上午状况连连,虽然没真的出什么纰漏,但是再这样下去,难保不会闯出什么祸来。
万一真不小心犯了严重的错,没法儿在严家待下去,那可就惨了。届时她非但得另外想法子找个栖身之所,说不定还永远见不着严淳风了……
一想到最后那个可能,苏澄澄的胸口就一阵揪紧,彷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着她的心似的,教她泛起了难以言喻的疼痛。
她咬了咬唇,很努力地想让自己理智一些。
既然她的身分是一名丫鬟,那么她就该继续安安分分地当个丫鬟,只要能远远地望着他就好……
才刚这么想,忽然听见一些骚动传来。抬头一看,就见严淳风正从大门的方向走了过来。
一看见那抹俊挺的身影,苏澄澄无法克制地怦然心跳,然而瞥见他那浓眉深锁的神情,她不禁疑惑地怔了怔。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正当暗自疑惑之际,总管德叔和另一名叫做桂兰的丫鬟迎了上去,德叔还将看起来像是一迭纸张的东西交到严淳风手中。
一瞧见手中的物品,他的神情似乎变得更阴郁了。
「欸,澄澄,妳听说了吗?」王月儿轻声说着,语气神秘兮兮的。
「听说什么?」苏澄澄摸不着头绪地问。
「今儿个一早,桂兰在打扫老夫人所住的楼阁时,意外发现寝房内被人悄悄藏了符咒!」
苏澄澄怔住,惊讶又疑惑地问:「符咒?什么符咒?」
「我也不确定,但听说好像是诅咒老夫人早日升天的符咒!」王月儿压低了嗓音说道:「由于这事儿非同小可,桂兰立刻告诉了德叔,而德叔也立刻派人去请主子回府。」
「什么?!」苏澄澄震惊地倒抽一口气。「这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吧,否则主子也不会赶回来了。」
苏澄澄望向严淳风,见他脸色沈郁,一颗心不由得跟着揪紧。
她知道他一直很惦挂老夫人的身子,这会儿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一股心疼的感觉萦绕胸口,她真恨不得自己能够为他抚平眉心的皱折,让他别这么烦忧。
「究竟是什么人做的?为什么要这样?」苏澄澄心情沉重地问。
想要悄悄将符咒藏在老夫人的寝房之中,必定是府里头的人才办得到,可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会让人做出如此恶毒的事情来诅咒老夫人?明明她老人家是个慈祥和善的妇人呀!
「虽然还不知道,不过我看哪……」王月儿先悄悄左右张望了下,见没其它人在一旁,才悄声说道:「肯定是雨柔小姐做的!」
「什么?雨柔小姐?」苏澄澄诧异地瞪大了眼。
来到严家已有一段时日,她自然也知道府里除了严淳风之外,还有一位已故二房所生的小姐,名唤严雨柔。
然而尽管知道小姐的存在,苏澄澄却从来不曾见过她,因为雨柔小姐成天将自己关在楼阁之中,从来就不见她出来走动。
据说,严淳风原本是有派个丫鬟给小姐,可小姐却坚持不要任何丫鬟的服侍,甚至就连有媒人上门想谈亲事,也被小姐回绝,彷佛铁了心要将自己一辈子封闭起来似的。
先前有几回,她被德叔指派送膳食过去,却也被告知只需将膳食搁到厅中的桌上即可离开。
对于那位神秘的小姐,苏澄澄的心中充满了好奇,却也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多加深问,更不敢随便擅闯小姐的寝房。
而现在,同儿竟说偷藏符咒想害死老夫人的是雨柔小姐?
苏澄澄磨起了眉心,虽然不曾见过小姐,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她却很难相信会是小姐做的。
「怎么会是她呢?即使小姐并非老夫人所生,也不至于如此无情吧?」
这番话才刚出口,苏澄澄便忽地想到了自己的情况----娘及妹妹待她也一向没有半分情分可言哪!
「听说十多年前,老爷的二房----也就是雨柔小姐的娘亲为了争宠,就曾经请了道士下符咒,想要害死老夫人和主子哪!」王月儿说道。
「真的?!妳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苏澄澄诧异又疑惑地问。明明她和月儿是同时间进严府的,同儿怎么会知道十多年前的事?
「前几天我和灶房的吕婶一边做活儿,一边闲聊,她不小心说溜嘴的!她已经在严家待了快二十年,总不会有错吧?据说这事儿,只要在府里待土十多年的奴仆全都知道呢!」
「可是……可是……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爷和二夫人早已亡故,严家由严淳风来掌管家业已是事实,即便老夫人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对小姐也没有半点好处呀!
「或许她只是想要替她娘出一口气,也或者是想完成她娘亲当年没有实现的计划吧?」王月儿径自猜测着。
当她们在花树下窃窃私语之际,严淳风看着手中的几张符咒,脸色铁青。
他虽然不信什么鬼神,更不信光凭几张符纸就能够伤害人,可娘的身子近日来不稳定却是事实。
难道……真会是这些怪力乱神搞的鬼?
严淳风狠狠撕了那几张持咒,神色愠怒。
姑且不管这几张符纸是否真的具有害人的能力,那份暗中害人的恶毒之心,就难以被容忍!
还记得约莫十二年前,只生了个女儿的二娘见爹特别偏爱娘和他,便怀恨在心,暗中请了道士作法,想要咒杀他们母子。
这件事情原本是秘密进行的,但二娘的贴身丫鬟良心不安地将此事悄悄禀告了爹,爹得知之后勃然大怒,本欲休了二娘,将她们母女赶出去,在二娘的苦苦哀求之下,爹最后虽然没有将她们逐出严家,却也从此对二娘不闻不问,甚至还将她软禁在楼阁之中,派人严加看守,以防她又做出什么意图害人之事。
几个月之后,二娘抑郁而终,当时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严雨柔才五岁。
由于二娘的关系,爹对妹妹始终漠不关心,而或许是感受到家中所有人对二娘的不谅解,妹妹也变得沉默寡言,深居简出,能不现身就尽量不现身,有时甚至让人差点就忘了家中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十多年前,二娘曾试图咒杀他与娘,如今又发生类似的事件,令人不禁直接联想到妹妹的身上。
会是她做的吗?严淳风皱紧了眉头,无法确定。
「好好调查此事,不论是谁,绝不宽待!」他严厉地下令。
情绪烦乱之际,严淳风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转头朝庭院望过来。当他一看见伫立在花树下的苏澄澄,愠怒的神色霎时缓和许多。
说也奇怪,即使仅只是这样远远地望着她,他的情绪就霎时平静许多,整个人也逐渐冷静下来。
严淳风吁了口气,正打算走过去,身旁的德叔一瞥见她们,便开口轻斥──
「妳们两个待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去做活儿!」
「是。」
王月儿立刻退下,而苏澄澄不太放心地又深深望了严淳风一眼,才跟着转身离开。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严淳风有股冲动想将她拦下,不想让她继续做那些丫鬟的活儿,然而德叔又开口向他禀告一些与符咒有关之事,他也只好继续留下来仔细聆听,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赶紧揪出藏放这些符咒的混帐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