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18

乐颜:狮心如魅 上

惊天大盗系列

楔子

  祁氏皇朝建国一百零八年的秋天,在位的皇帝驾崩,太子祁熠煌继位,改年号为「天佑」。

  祁熠煌登基时已经三十四岁,隐忍已久的淫欲终于彻底暴露出来,不仅霸占了先帝的诸多妃子,还强令各地方官员进献美女,并以进献美女的数量来评定官员政绩的优劣。

  就在祁熠煌继位一个月后,北方的戎族势力壮大,建立了国家,取名为「燕戎」。

  燕戎国野心勃勃,发兵进攻祁国边境,祁熠煌却置之不理,继续沉迷在声色犬马之中。

  有一些忠臣冒死上书,却落得被斩杀的斩杀,被流放的流放,有些人甚至被满门抄斩。

  就连祁熠煌的长子,新立的太子祁越,也被人告发密谋要造反,最后被皇帝赐了一杯毒酒,鸩杀。

  祁熠煌登基不到三个月,祁国的朝廷就完全换了个模样,由善于阿谀奉承的奸臣、佞臣掌握了朝中大权。

  至此,祁氏皇朝开启了建国以来最黑暗也最动荡不安的时期。

  祁熠煌登基的第二年,天逢大旱,从开春到盛夏滴雨未降,朝廷为了抵御燕戎国的入侵,加重税收以筹措军费,顿时饿尸满地,民不聊生。

  再也忍受不了的老百姓终于揭竿而起,天下大乱。

  五年后,一个号称「白玉京」的强盗团伙渐成气候。

  他们以汝南郡为基地,势力向四下扩散,直逼祁国的东都,又沿着淮水向东南连接大运河,再转向长江,最后控制了长江水域,以及东海海域。

  民间开始流传关于他们的传说,以及一首歌谣──


    天上白玉京,

    五楼十二城。

    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


  ※出自于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第一章

  天佑八年

  皇帝沉迷酒色的情形越来越严重,各地征选美女进行得如火如荼。

  一些漂亮姑娘躲的躲、藏的藏,甚至十一、二岁就早早嫁出去,唯恐被强行送进皇宫那种人间地狱。

  就算是姿色普通的未婚女子也是人心惶惶,这使得民间原本就重男轻女的习俗变得越发严重,每每看到怀孕的女子,众人就纷纷祈祷:愿生男,莫生女。

  除了饥寒交迫,民间最热闹的就是「拉郎配」,只要还活着、还能动,男人基本上都能找到妻子。

  在普通老百姓的心中,皇宫是传说中的人间地狱,而皇帝就是比洪水猛兽还可怕的存在。

  征选美女是皇帝的强制命令,所以各地官员的女儿也不能幸免。

  虽然大部分官员心疼自家的掌上明珠,但妄想靠着女色博得皇帝青睐,获得高宫厚禄的也大有人在。

  这其中就有一名小小的县令借着女儿攀上了高枝,贪心的他还要把自己的另外两个女儿也献进宫里,一切变故便因此而起。

  ***    ***    ***    ***

  汝南郡与汝阴郡的交界处,乃绵延数百里的山脉,崇山峻岭,重峦迭嶂。

  三辆马车正在险峻的山道上缓缓而行,马蹄落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十几名护卫骑着马,保护这三辆马车,时不时警戒地看向四周。

  此时正值夏季,树木葱郁,重重枝叶构成了天然屏障,让人看不清几十尺外的山景,更别提山顶高处的情况了。

  走在茂密的山林里,抬头往上看,只见湛蓝的天空夹杂在浓绿的参天大树之中,这里就是地势最为险恶,被当地人称做「一线天」的地方。

  「老刘。」一个相貌俊秀,神色肃穆的中年男子从车窗探出头,叫着紧跟在马车边的护卫。

  「老爷,有何吩咐?」老刘是一名而立之年的精瘦男子,从他光芒内敛的眼神可以看出是名内功深厚的高手。

  中年男子位于最前面的一辆马车上,他看了看前面绵延不绝的山路,有些忧心地问:「天黑之前能够离开这片山区吗?」

  「老爷,我们现在才走了三分之一的山路。」老刘皱了皱眉头,却不得不诚实回答。

  如今已接近傍晚时分,太阳开始西斜,却才只走了三分之一的山路?

  中年男子的脸色顿时一沉。

  这一带正是盗匪横行无忌的地方,如果他们不能在天黑之前离开,恐怕会凶多吉少。

  中年男子名为聂全忠,原本是淮南郡下一名小小的县令,只因他的大女儿聂罗敷在皇宫中受宠,所以被提拔为京官,直升鸿胪寺卿,从小小的七品一下子连升四级,成为三品大员,位高权重。

  皇帝听说聂全忠还有两女,也是长得天姿国色,便命他尽速携带家眷赶赴京城,一旦延误就废除他的官职。

  聂全忠爱官如命,哪敢不听?

  别说让他献出自己的女儿,就算是要献出自己的妻子,只要能让他当上大官,他也心甘情愿。

  为了在限定的时间内赶到京城,他才选择了这条必须经过山区的捷径,尽管他知道这里是山贼强人出没的地方。

  「老刘,能不能再加快点?天黑前一定要走出去。」

  密林森森,聂全忠有些胆战心惊,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

  「老爷,这已经是最快了。山路难行,一旦失足就麻烦了。」老刘谦恭地回答。

  随着太阳一点点往西斜,聂全忠就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越来越坐卧难安。

  就在他提心吊胆、暗自祈祷时,忽然听到利箭破空的声音──

  嗖嗖嗖!

  那些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纷纷被箭射落马下。

  「怎么了?」聂全忠大惊。

  「有山贼!」老刘毕竟是高手,听到异样的声音就立即翻身下马。「老爷,千万不要出来。」

  一听有山贼,那些女眷吓得小声哭泣起来。

  几名蒙面黑衣人如鬼魅般从参天大树上飘落下来,很快便把那些护卫打昏,连老刘也没有幸免。

  其中一名黑衣人打开第一辆马车的门,看到聂全忠和他的妻子、丫鬟正缩成一团。

  「你叫什么名字?」黑衣人的声音粗嘎,似乎刻意变过了嗓音。

  「聂……聂全忠。」聂全忠原本想撒谎,可是看到黑衣人凌厉的眼神不禁又胆怯了。

  「七爷,果然是他。」黑衣人迅速点了几人的穴道,后退两步,向远方遥遥一拜道。

  「聂家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随着一声朗笑,一抹如火焰般的红云从天而降。

  聂全忠知道这些盗匪都是强人,却不料他们居然能够来无影去无踪,真如鬼魅一般,不禁吓得浑身冰凉。

  眼前的男子一身火红的丝绸长衫,腰间悬挂着一对火红色的双鱼玉佩,长身玉立,气质卓然。

  奇异的是他脸上戴着一副狮子面具,偏偏那狮子脸画得太过妖媚,眼角眉梢好像微微带着笑意,有着说不出的魅惑。

  那不像是一只狮子,反倒成了一只山野中的狐狸。

  男子手中除了一把折扇外别无他物,他上下打量一番瘫软在车厢中的聂全忠,又不屑地瞟了一眼他的妻子,冷哼一声。

  那哼声如此冷漠,让聂全忠忍不住冷汗涔涔,「你你你……你是谁?」

  「你也配知道我是谁吗?」男子手中的扇子唰地一声打开,目光移到第二辆马车,「倒是聂家女儿天姿国色,我很是有心结交呢。」

  他说得如此直接,倒也不显得怎么猥亵下流了。

  「你……她们可是要进献给皇帝的。」聂全忠努力正色说。

  「喔?」男子慢慢地靠近第二辆车子,用扇子挑开车门,里面两名女子已经像软泥一样倒在各自丫鬟的怀里,「据说当今的皇帝最好女色,也最识女色,他看上的想必错不了,我倒有心尝尝鲜。」

  他伸手轻佻地触摸其中一名女子的脸蛋,那女子确实生得极美,脸似芙蓉、眼似秋波,俏丽无比。

  男子的手修长有力,在女子滑嫩的脸颊上狠狠捏了一把,惹得聂家二千金聂如花放声尖叫。

  「不好、不好,这个嗓音实在糟糕,床笫之间定会大大坏了兴致。」男子用扇子遮了遮自己的耳朵,似乎受不了这难听的声音,改而去捏弄另一名女子。

  「呜……呜呜……」聂家三千金聂似玉更是胆小,连尖叫也不会了,只是吓得抖个不停,眼泪鼻涕横流,险险就要尿裤子了。

  「不好、不好,这么胆小太没情趣。」男子更加不悦,又扫了那两名丫鬟一眼,「这两个小丫鬟倒比两千金好看得多了。」

  两名丫鬟顿时脸色苍白,男子却开心的放声大笑,似乎别人害怕就能让他开心。

  「聂老头,还有别的女儿吗?这样的女子也要进献给皇帝?看来那皇帝也不过是个不辨美丑的笨蛋。」男子重新回到聂全忠的面前,很是不悦地问,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显得那样云淡风清。

  看来这强人没有看上他两个宝贝女儿,聂全忠不由得松了口气,侥幸的同时又不免觉得生气,他两个女儿哪里不好不美了?居然被人嫌弃至此?

  不过,他也忍不住开始担心,既然男子不喜欢他的女儿,会不会皇帝也不喜欢呢?

  「没有了。」聂全忠回道。

  「喔,我可是专门来劫女色的,惹我不高兴就要大开杀戒了。」男子搧了下扇子,语气变得冷厉邪佞。

  聂全忠听得大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爷,不是还有一个吗?」聂夫人在后面小声提醒他说。

  「啊?」聂全忠这才回过神,想起还有一个不被家族承认的丫头。「对了!大、大爷,第三辆车子里还有一个……」

  「爹,不必费心了,我在这里。」一道清亮的声音自后面响起。「如果强盗大哥看得上我,我很乐意上山做女贼,免得老是做个白吃白喝的无用废物,惹人看得碍眼。」

  「轻轻……」聂全忠看到女儿有些尴尬又不是滋味。

  听出聂轻轻话里有话,风韵犹存的聂夫人也微微皱了皱眉,虽然很想破口大骂「老娘哪里亏待了妳」,但想想时间地点都不对,只好隐忍下满肚子的怒气。

  聂全忠只娶了聂夫人一位妻子,也没有纳妾,但聂轻轻却不是聂夫人所生的,而是聂夫人的丫鬟所生,所以聂夫人一向看聂轻轻不顺眼,虽然那位丫鬟在生产时因大出血而过世了。

  聂全忠早年落魄,所以入赘聂家,借助聂家的财力、物力才得以做官,所以对聂夫人一向是敬畏有余,疼爱不足,其实内心很想再纳几个妾室,奈何老婆醋劲比缸大,他只好藏起色心,只有一次喝醉酒强行霸占了一名心仪已久的丫鬟,偏偏春风一度就珠胎暗结,十个月之后丫鬟生下了聂轻轻,按年纪来排应该是聂家的二小姐,但聂家的仆人从来不把她当作小姐看。

  聂轻轻在聂家等于隐形人,只有这次遇难了才想起她。

  聂轻轻?!

  听到聂全忠叫出这个名字,狮面男子的身体猛然一僵,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即他又恢复了正常,不动声色地转过身,以一种审慎姿态打量着眼前的弱小女子。

  嗯,她真的很弱小,看起来还不到他的下巴,身上宽大而不合身的青布衣衫,就像一团布包着一根细竹竿,完全看不出她的好身材。

  这名身材娇小的女子把头发盘在头上,梳了个男子的发髻,身上也穿着下人的粗布衣衫,和娇艳妩媚的聂如花、聂似玉相比,眼前的女孩就显得平凡许多,虽然也是眉清目秀,但少了许多风骚诱惑。

  那两名女子艳若桃李,眼前的小女人却像一棵随处可见的小草,而且是最平凡、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小草。

  瞧她的精神委靡,脸色有些发黄,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吸引强盗目光的绝世佳人。

  「啧啧,就凭妳也想当押寨夫人?」狮面男子不满意似地摇了摇头,眼里却闪烁着高深莫测的光芒。

  这个女人易容了!

  而且易容术颇为高妙,让他多看了几眼才看得出来。

  啧啧,他真想看看她的真面目如何呢。

  比起那两个徒有其表的花瓶,这个眼神清澈,甚至有些狡黠的小东西明显要有趣多了。

  男子有种意外捡到宝的惊喜。

  「不知强盗大哥娶押寨夫人是做何用?」聂轻轻波澜不惊地直视着他问道。

  她那双黑白分明,宛如清澈溪水的眸子让狮面男子的心蓦然一跳,这种感觉好熟悉。

  果然是她!

  一个普通女子面对强盗山贼时,绝对不会如此镇静自若的。

  「当然是拿来疼的。」狮面男子故意笑得色迷迷,「夜里睡不着顺便做做催眠工具,心情好了让她给我生七个八个的小山贼,岂不快哉?」

  「这么说来,只要是年轻未婚的女子就可以了吧?而且山寨的日子想必很苦,真要是大家闺秀恐怕也适应不了,就算强盗大哥把这两位小姐掳上山去,她们一哭二闹三上吊,每日嫌饭菜不可口,嫌衣服太粗糙,嫌东嫌西怕也很烦是不是?我虽然貌不惊人,但自幼习惯了辛苦,就算是到山上也一定会很快适应,强盗大哥的要求我也会尽量顺从,你觉得呢?」聂轻轻声音平缓地试图说服男子,还朝他抛了个媚眼,「就算生他七个八个小山贼也没关系。」

  所有的人,包括狮面男子都呆住了。

  呃……这是怎样?

  事情好像有点诡异,怎么会有人主动要求强盗把自己抢了的?

  狮面男子也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他怎么有种错觉,好像这小女人才是强盗,而他则是那个被抢劫的人?

  「这个……话是这么说,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为什么要舍弃美人而选择如此平凡的妳呢?」狮面男子虽然心中早决定要选这个勇敢的小女人,却故意说出刻薄言辞。

  聂轻轻叹了口气,微微低头。天下男人皆如此,只注重皮相的漂亮与否,真是肤浅。

  她之所以愿意为聂家解围,一半原因是心中挚爱的人已死,她了无生趣,能够以己之身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也算功德圆满;另外一半原因则是听说「白玉京」虽然是惊天大盗,却是盗之有道的绿林豪侠,比起那个好色无度的皇帝反而更值得女子青睐,她也有心结交,哪里想到却碰到狮面男这样一个好色鬼。

  所谓的侠盗也不过如此。

  聂轻轻满心的轻鄙,脸上却露出无辜又可怜的笑容,「我也很想变美丽一点,奈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不满又能如何?而且世人往往眼拙,其实不知就算是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眼前的花容月貌很可能转眼就变成噬人的厉鬼,丑陋的面貌也可能转眼就变成天仙美人喔。」

  「呵呵呵……妳想说自己虽然外貌平凡,内心却很美吗?」狮面男子轻佻反问。

  「我可没有这么说。」她淡然回道。

  「我看看……」狮面男子陡然欺近她身旁,粗糙的大手托起聂轻轻的下巴,在她的脸颊上摸了一下,聂轻轻一惊,想推开他,奈何男人身高体壮,力道大得惊人,她压根不是对手。

  「啧啧,连皮肤都不够光滑细嫩,这样的押寨夫人……哎呀呀,算了,就这样吧,大爷我今天心情好,妳那几声强盗大哥又叫得我心痒痒的,就要了妳凑合凑合吧。」

  什么叫凑合凑合?你以为我很想跟了你吗?如果不是为了我爹,我恨不得把你这种好色鬼、下三滥的人踩在脚下使劲跺跺跺,跺成稀巴烂才好!

  聂轻轻皱了皱眉,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咒骂这个自以为是,好像给了她多大便宜的臭男人。

  「嗯,在心里骂我是吧?」狮面男子捏紧了她的下巴,「还没有正式成为押寨夫人就开始反抗我了吗?」

  「我哪有?我是在赞美强盗大哥英勇神武啊,呵呵呵……」聂轻轻笑得比哭还难看,她撇开头,瞪着他的脚尖,这该死的强盗居然穿着顶好的丝缕靴呢!

  「我决定了!就是妳。」狮面男子朗声一笑,猛然把她拦腰抱起。

  「喂!你这个强盗,把我放下!」聂轻轻吓了一跳。

  「我就是个强盗啊,强盗就要像我这样做才叫强盗。还是妳只是嘴里说说,其实并不知道怎么才能生七个八个小山贼?」狮面男子大步走到聂全忠的车前,把怀中的小女人举了举,「聂老头,这个丫头从此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聂全忠看了一眼聂轻轻,饶是他铁石心肠,此时也不免有些黯然。

  「那、那……那你是肯放过我们了?」聂夫人大喜过望地问道。

  「她是不是你的女儿?如果不是,我是绝不会放过你们的,一定斩草除根。」狮面男子冷笑一声。

  「是是是!她是我聂全忠的亲生女儿。」尽管于心不忍,可还是保住自己的性命重要,聂全忠立即点头如捣蒜地承认。

  「可是我听说聂家只有三个女儿,一个进了皇宫,还有两个不就在第二辆车子里面吗?」狮面男子的声音更加冷冽。

  聂全忠浑身冰冷,这个男人怎么会这么清楚?

  看来这伙贼人绝不是无缘无故抢劫,而是有备而来的。

  这样一想,他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脑袋在脖子上摇摇欲坠,说不定何时就会滚落在地。

  「轻轻是我夫人一个贴身丫鬟的孩子,夫人是个醋坛子,死活不肯承认她的身分,便一直当作丫鬟养着。」到了这个时候,聂全忠也顾不得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了,全部招认。

  狮面男子没有出声,只是看了看怀中的聂轻轻,她把脸埋在他的怀里,不肯看向自己的亲爹。

  长到了二十岁,亲爹才公开承认了她,而且是在这种非常时刻,她会高兴?

  才怪。

  只剩下心寒如冰而已。

  「轻轻?」狮面男子低头问怀中的丫头,「要放过他们吗?」

  聂轻轻再次吃惊,她抬起头,「你问我意见?」

  在聂府,聂轻轻一直是个被忽视的存在,地位连那两名正室所生的女儿的丫鬟也不如,现在忽然有人征询她的意见,让她很是惊讶。

  「是。」他点点头,「如果妳恨他们,我就替妳把他们统统扔下山谷喂野兽,如何?」

  说着这样狠毒的话,他却一副优雅的模样。

  这男子也当真古怪,前一刻还对聂轻轻百般挑剔,现在一旦确定了她是他的人,就立刻对她百般维护了。

  聂轻轻回头看了看聂全忠和聂夫人。

  「呃,轻轻……轻轻,我的好闺女,虽然这些年亏待了妳,可妳毕竟是聂家的人啊!我是妳爹啊,妳不能……」聂全忠绝对想不到自己的生命有朝一日会由这个最不受喜爱的女儿来决定。

  「如果还不解恨,妳就亲自一刀一刀把他们杀死。」狮面男子再次提议,「剥皮剔骨、抽筋喝血,要怎样全随妳。」

  光是听他说出这样狠毒的话,聂家人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

  聂全忠俊秀的脸因为恐惧而变得扭曲,如果身体能动,他铁定会给自己的女儿下跪了,「轻轻……」

  聂轻轻别过脸,「算了,放他们走吧。」

  聂全忠也不是丧尽天良的人,他也会偷偷背着聂夫人塞给她一些吃的喝的和金银首饰什么的,只是他太爱做官,所以不敢得罪聂夫人。

  就因为他这点恩情,所以自己才能活下来,也才愿意用自己来报答他。

  其实聂轻轻并不确定狮面男子会不会放了聂家人,但她隐隐觉得,抱着她的男人其实不如嘴巴上那么狠毒。

  「也好。」狮面男子淡笑一声,「不过,妳既然离开了聂家,也算是出阁的闺女,毕竟是要些嫁妆的。来人哪,把那些金银珠宝统统带走,就当是七夫人的嫁妆。」

  「是!」几个黑衣人立即把第三辆马车,连车带珠宝一起带走。

  聂全忠欲哭无泪,那是他孝敬皇帝和朝中大臣们的珍宝,呜……可是天大地大保命最大,金好银好有命最好,所以他也只有乖乖任凭贼人抢劫。

  如同来时一样,狮面男子抱着聂轻轻迅速消失在蓊郁山林之中。

  ***    ***    ***    ***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真的宛如山林鬼魅一般,直到四周安静下来,那些昏倒的护卫清醒过来,聂全忠还处于震惊之中无法回魂。

  他居然保住了一条命?

  真的?假的?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不由得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脑袋还在脖子上呢。

  「老爷,我早就看那个死丫头一点也不懂得矜持,瞧,遇见了盗贼,居然就恬不知耻地投怀送抱,这样的女儿不要也罢,否则搁在家里早晚也会闹出丑闻,谁晓得她会不会和哪个下人弄大了肚子。」一见危机解除,聂夫人立即恢复了端庄的模样,只是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就不怎么端庄了。

  「就是!就是!她跟随她舅舅出外游荡了几年,谁晓得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搞不好是勾搭男人的本事。」聂夫人的随身丫鬟立即帮腔。

  「够了!」聂全忠怒吼一声。

  聂夫人悻悻地瞪了丈夫一眼,虽然不甘愿,却也只好闭上嘴巴。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的命全亏了聂轻轻才得以保住,但就是无法对那个阴阳怪气、不知感恩的死丫头生出好感。

  有谁家的姑娘会主动勾搭强盗啊?说不定她以前就和这些强盗山贼是一伙的,这次是特意来抢劫聂家的财产呢!

  啊啊啊……聂夫人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忍不住又开始怒骂起来。

  「老刘,走吧。」聂全忠叹了口气,决定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既然两个女儿没事,他就能够向皇上交差,不怕以后爬不上高位。

  至于轻轻,那就随她的造化好了。

  能够牺牲一人救得全家,也不算白养她二十年。



第二章

  感到肩膀上热热湿湿的,狮面男子停下了脚步,在悬崖边一块平滑的大石上坐下来。

  「妳哭了?」他低头看看怀中的小女人。

  「不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聂轻轻迅速从他的怀中逃脱,跑到距离他三尺开外的地方瞪着他。

  「喂喂,妳这是什么态度?」狮面男子看着她像小猫一样竖起全身的毛,无奈的苦笑,「妳再向后就要掉下去了。」

  原来她刚才的从容不迫都是假装的。

  不过想想也对,没有哪个女孩被山贼掳走之后还欢天喜地的,现在小东西的反应倒显得正常了一些。

  「我警告你,不要再试图靠近我,否则要你好看!」她伸手在怀里摸索半天,才掏出一只小小的油纸包。「这是『七步断肠粉』喔,如果你敢靠近我半步,我就全洒在你身上!」

  狮面男子呵呵笑了两声,站直身体,山风吹动他的衣裳,长衫飘飘,一副仙人模样,聂轻轻看得有些发呆。

  「看清楚了没有?风是从我这边朝妳那边吹,如果妳要抛洒毒粉,妳想想毒粉会被吹到哪里去?」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调侃。

  「咦?」聂轻轻这才注意到风向,不由得大窘,她又伸手到怀里摸索半天,这回则是摸出一把银针。「我、我……我还有这个!」

  「妳是为了救自己的家人,才乖乖被掳的吧?」不理她那一看就很弱的威胁,狮面男子甚至怀疑她到底懂不懂得银针怎么使用,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出自己心底已经有答案的问题。

  「家人?」聂轻轻冷笑一声,「他们也配叫家人?我巴不得他们被强盗掳走,巴不得他们一贫如洗,让他们也尝尝落魄,被人歧视虐待的滋味,我为什么要傻傻的救他们?别说这种让人听了笑掉大牙的笑话了。」

  狮面男子并没有忽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忧伤,不禁暗自叹息,这个口是心非的傻丫头!

  「既然妳这么说,那我就派人把聂家的人统统杀掉好了。」他耸耸肩,无所谓般地说。

  「你──」聂轻轻皱紧秀气的眉,这才想起自己面对的是个强盗,是这世上最不讲理的一类人。

  「妳不是恨他们,巴不得他们下地狱吗?」狮面男子故意问道。

  这个可恶的臭男人!

  聂轻轻紧绷的身体慢慢瘫软下来,撇了撇嘴角,「你到底要怎样?」

  「做我的押寨夫人啰,我不是早说了吗?」狮面男子回答,「而且是妳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啊。」

  聂轻轻哼了两声,觉得心烦意乱。

  虽然刚才确实是她主动提出要做什么见鬼的押寨夫人没错,可是现在聂家人不在身边,只有她和这个高大得吓人的狮面男子在一起,她终于惶恐不安起来。

  真的要就这样把自己的人生白白葬送掉了吗?

  她的心很乱,就像平静的湖面被丢下了一堆的小石子。

  「妳心里并不喜欢我,也不想委身于我,对吧?」狮面男子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低沉沉的,很优美动听。

  聂轻轻诧异地抬头,与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眸相遇,她的心一颤,这双眼睛……好熟悉!

  可是……怎么可能?「他」已经死了啊!

  不!不是「他」!这个男人的声音虽然低沉,身材也和「他」很相似,但感觉要年轻许多,这双眼睛也桀骜不驯许多。

  不是「他」……

  聂轻轻的心一阵针扎似的疼,这么多年了,那时候的她虽然还很小,可是感情却像深深植入血肉之中一样,只要想起那个战袍在风中飞扬的白衣男人,她就会心疼如绞。

  那个男人是她心目中的神,如神一般高贵,却远比神可爱可亲的男人,是她此生的初恋和绝恋。

  「在想谁?」狮面男子有些动怒了,大手箝制住她小巧的下巴。

  「没有。」她摇了摇头。

  「既然妳不愿意,我就不会强迫妳。」他忽然逼近她说。

  微微的汗味和强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聂轻轻赫然一惊,急忙往后退,却忘记后面是悬崖,一脚陡然悬空,她尖叫一声,然后她整个人便落入一双有力的臂膀里。

  她的身体已经悬空,却被男人拦腰抱在怀里。

  虽然这种姿势很暧昧,聂轻轻却不敢挣扎,害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把她扔到悬崖下。

  「想自尽以保全清白吗?」狮面男子似乎对她的笨拙感到好笑,声音轻扬,带了几许笑谑。

  「傻瓜才会想着自杀呢。」聂轻轻小声嘟囔了一句。虽然她爱的人已死,她也觉得活着了无生趣,但从来没想过自尽,也许人就是这样吧,嘴里说着厌世无趣等等,真要面对死亡时,还是比谁都害怕。

  她知道自己就是那种很可耻的胆小鬼,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小无赖。

  狮面男子沉笑两声,在她额头前吹了口气,「强盗也是有强盗的骄傲的,我说过,如果妳不愿意,我就不会强迫妳,所以在我面前,妳大可不必这么紧张兮兮的。」

  「我哪里有紧张兮兮?」聂轻轻嘴硬地反驳一句,但随后就发现自己几乎蜷缩成一小团,连双手都紧紧握着拳头。

  她讪讪一笑,慢慢地放松下来,同时努力把头向上抬,尽量不碰触到他宽厚的胸膛。

  拜托!这种姿势让她怎么不紧张嘛?

  狮面男子抱着她朝山上走,气氛有点奇怪的静默。

  「那个……呃……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她小声追问。

  「什么话?」他故意装傻。

  「就是……那个……如果我不愿意你就不会强迫我。」

  「当然。」狮面男子很爽快地回道。

  聂轻轻好奇地看着他的面具,水汪汪的大眼睛转了几转,才小心翼翼地再次确认,「是……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强盗也算君子?」她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狮面男子呵呵一笑,也没有反驳。

  「那在我愿意之前,你不能碰我?」她再一次追问。

  「是。」

  「也要保障我不能被别人碰,要保障我的清白。」聂轻轻不是傻瓜,知道自己这一去将要步入一个狼群贼窝,如果没有人保护她,即使狮面男子不碰她,也难免不被别人骚扰侵犯。

  「好。」

  聂轻轻又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把手里的药粉和银针都收起来。

  看来她真的遇到了一个讲道理的好强盗?

  呃……这个男人说强盗也是有强盗的骄傲的,他的骄傲就是要她主动臣服于他吧?

  真是该死的狂妄自大!

  哼,咱们就走着瞧!聂轻轻在心里发誓。

  「那个……呃……你可不可以放我下来?」又静默了一会儿,在男人的怀里百般不自在的聂轻轻小声询问。

  「为什么?」

  「我自己有脚。」

  狮面男子依言把她放下,聂轻轻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从他身边窜过,奋力地向山上爬。

  「喂,妳走错方向了。」他在后面笑谑着说。

  「咦?」她尴尬地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他。那如火的红色长衫在风中飘扬,宛如一抹燃烧的火焰,让她不禁有些迷乱。

  为什么一个男人可以把红衣服穿得这么好看?

  「还有,山寨离这里还很远,如果妳要用走的,大概需要花费两个时辰,那时候不仅天全黑了,野兽也会跑出来,嗯,听说以前有不少行人被猛兽伤害了呢。」

  聂轻轻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小手捏紧了袖口。

  「怎么样?还要不要自己走?」狮面男子笑笑地问。

  识时务者为俊杰。

  聂轻轻两相权衡之下,终于再次投入了男人张开的怀抱之中。

  可恶!他一定是故意的,想看她这种投怀送抱的糗样子!这个奸诈的小人!

  狮面男子沉笑一声,颇有诡计得逞的奸诈,他低头在聂轻轻的青丝间嗅了一下,摇摇头,「不好,不好,有汗味,女人不应该都是香香软软的吗?」

  「啰唆!」聂轻轻的脸一红,「连赶两天两夜的路程,连脸都难得洗一回,你也试试看有没有汗味?」

  「回去洗洗吧,我可不想娶一个臭臭的婆娘。」狮面男子的声音压低了,小声嘟囔一句。

  「什么?」她没有听清楚。

  狮面男子把她放了下来,在她面前蹲下,示意她跳到自己背上,「抱着不太好走路,还是背妳比较方便。」

  聂轻轻咬了咬嘴唇,又抬头看看越来越昏暗的天空,最后还是乖乖爬上了男人宽阔的背。

  「这一带有个风俗,一旦新婚嫁娶,不管山路有多远,新郎都要把新娘子背到家哟。」虽然背着一个人,狮面男子的脚步还是轻快如风。

  「喔。」聂轻轻淡淡应了一声,聪明地不接他的这个话题,她才不会笨得主动让他调侃。

  想占她的便宜?等下辈子吧!

  「沈一醉。」

  「嗯?」

  「我的名字。」

  「喔。」聂轻轻依然不是太感兴趣的样子。

  沈一醉见她不理会他,也只好沉默地背着她快速前行。

  ***    ***    ***

  翻过两座不算太高的山峰,又越过一座山谷之后,沈一醉背着聂轻轻来到一座山势高耸入云霄的山前。

  沿着一条浓荫蔽日的狭窄山道往上走,不久聂轻轻就看到一座石门耸立在前方。

  说是门,其实并没有门扉,那座石门只是在山道两旁各摆了巨大的石头,上面则是一块长条石组成,并没有什么雕刻装饰,相当简陋,但是门楣上「白玉京」三个大字却格外苍劲有力。

  借着如水的月色,聂轻轻看得出那三个字深深嵌在石头之中,应该是凹雕出来的。

  「那是苍轩用手指在上面写出来的。」察觉她一直回头看那座石门,沈一醉忽然开口道。

  「啊?」用手指写出来的?那要怎样的力度?

  「苍轩是『白玉京』的老大。」

  「喔。」

  「不过他出去了,大约一个月之后才会回来,现在这里由二爷苏凤南总管。」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沉默了一会儿,聂轻轻好奇问道。

  大爷、二爷的名字应该不能随便透露给别人知道的吧?

  「因为我想说。」

  这个嚣张的强盗!

  ***    ***    ***

  山路蜿蜒崎岖,向下俯瞰是层峦迭嶂的山峰,直耸云霄,争雄竞秀,在月色下更增添一份朦胧神秘之感。

  路上不时可以看到一些建在悬崖峭壁上的小屋,屋上有很多窗口,想来应是用来做瞭望台的。

  又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石头砌成的围墙,一座大型山寨终于显现在聂轻轻眼前。

  墙高三丈,上覆荆棘,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一列年轻男子,一律黑色衣衫,远远看到沈一醉的身影,那些人便开始鼓噪欢呼。

  「七爷回来了!」

  「还背着一个娘儿们呢!」

  「那就是未来的七夫人吗?」

  「咱们山寨总算有个女人了。」

  「别吵别吵!七爷就要到了,兄弟们,唢吶吹起来,锣鼓敲起来啊!」

  随着一声震天怒吼,那些喧哗的男人立即安静下来,唢吶声和锣鼓声欢天喜地响起来。

  聂轻轻吓得小脸苍白,手指死死地抓住沈一醉的肩膀,「他、他们在做什么?」

  「迎新娘。」

  「哪里来的新娘?」乌云罩顶,聂轻轻只觉眼前一排排的乌鸦呱呱叫着飞过。「谁是新娘?」

  「我和妳谁比较像新娘?」

  「沈、一、醉!」聂轻轻尖叫一声,指甲用力在他的面具上画了一道,「你这个口蜜腹剑、阴险狡诈的伪君子、下三滥,你骗我!」

  「我哪里有?」沈一醉委屈地抽一口冷气,他的面具一定多了一道痕迹了,小丫头的指甲真厉害。

  「还说没有?你刚才说过什么?只要我不愿意你就不强迫我,现在呢?居然要硬赶鸭子上架?」

  「兄弟们很久没热闹过,难得办一次喜事,让他们高兴一下怕什么?只是拜拜堂做个样子而已。」

  「做个样子而已?」聂轻轻已经气得头顶冒烟,如果可能,她真想立即把身下的男人推落万丈悬崖,以消满肚子怒气。「我是未出阁的女子,与你拜堂之后,我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如果不拜堂,恐怕妳会更快没有清白可言。」沈一醉沉声道。

  呃?

  聂轻轻怔住。

  难道……他的意思是……和她拜堂,就等于给了她一个身分,名花有主的女人别人自然就不能再触碰,是这样吗?

  「你会这么好心?」她的心口发暖,却还是嘴硬,「根本就是自己心存不轨吧?说好话把我骗上来,然后不管我愿不愿意就来个霸王硬上弓,等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我要死要活也没有用了,对不对?」

  「我就这么卑鄙?」沈一醉苦笑。

  「难道不是?」

  「妳说是就是好了。」

  吵闹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山寨大门口,两队人把迎亲唢吶吹得呜哩哇啦,群山颤动。

  「新娘子来啰!」那些精力旺盛无力发泄的精壮小伙子纷纷围上来,将沈一醉两人纷纷围住。

  看着那些明亮如火的眼眸,聂轻轻再次确定自己真的陷入了一个猛兽窝,她不禁更加贴紧沈一醉的背,小手下意识地勒紧男人的脖子。

  「都散开!」感觉到她的惶恐,沈一醉怒喝一声。

  小伙子们嘻笑着散开,并不怎么在意沈一醉的威严赫赫,因为二爷说了,今天山寨里头一次办喜事,大家要尽情尽兴地玩闹,没有尊卑上下之分。

  大家都知道,二爷说的话最算数,其他几位爷就算想反驳,最后还是会听二爷的。

  也是因为二爷,所以他们这些强盗头头才不用大当家、二当家这样的称呼,而是换成了大爷、二爷、三爷等比较世俗的称谓。

  一顶大红花轿从大门内被抬出来,停在沈一醉的面前,其中一名抬轿壮丁开口道:「七爷,二爷吩咐,新娘子要用花轿抬进门。」

  「不要,我才不要坐花轿。」眼看大势已去,自己又绝对无力反抗,聂轻轻只好抱紧沈一醉,反正现在她能依靠的只有沈一醉而已。

  沈一醉看看花轿,背上的小女人死死扒紧他,害怕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算了,我亲自把她背进去就是了。」

  四名抬轿的壮丁面面相觑。

  「七爷,二爷说──」

  「我亲自去给他解释。」沈一醉打断了他们的哀求。

  「是。」

  嘀嘀答答,唢吶再次欢快地响起,聂轻轻把头埋在沈一醉的颈项间,只想大哭一场。

  她真的要嫁给一个山贼了?

  「新媳妇,妳莫哭,转个弯弯是妳屋。」

  不知道哪个混蛋小子叫嚷起来,其他人哄然大笑,于是更多人开始合唱:「新媳妇,妳莫哭,转个弯弯是妳屋。新媳妇,妳莫哭,转个弯弯是妳屋……」

  聂轻轻抬起头,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些欢快的年轻人。

  他们真的是山贼强盗吗?

  她以为强盗山贼都是些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怪物呢。

  还有最最重要的,她还不知道她的未来夫君长什么样,打见面到现在,他一直戴着狮子面具,该不会他的脸长得也很像狮子吧?

  山寨内到处是熊熊燃烧的火把,照得整座寨子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院子里摆满了桌椅,飞禽走兽都上了席,大碗大碗的酒也倒满了,就等着婚礼完毕立即开席。

  正如沈一醉所说,山寨自建立之日起,还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

  「我要沐浴。」趴在男人的背上,聂轻轻小声说。

  她还是很在意沈一醉说她身上难闻的事。

  女人的洁癖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即使面临天大的危险,先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才最重要。

  「等拜完天地,咱们再好好的洗。」沈一醉笑咪咪地说。

  「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她小声尖叫,「我要现在就洗。」

  她才不想脏脏的拜堂呢。

  就算这不是真的成亲,她也不要,穿上新嫁衣的新娘子怎么可以臭臭的?

  沈一醉犹豫了一下,迅速把她背到一间房子里,把她放到椅子上坐下,走到门口叫来两人,「抬些热水来,她要沐浴。」

  「是。」

  不消片刻,足以装下两人的大木桶被抬了进来。

  「你出去。」聂轻轻脸儿红红地瞪着他。

  「这是妳换穿的衣服。」沈一醉从内室拿出一套大红的新娘嫁衣,放到木桶一旁,「动作快一点,兄弟们都在等。」

  为什么他连嫁衣都有?他一直都在等着抢劫一个女人上山吗?

  聂轻轻微颦双眉,把门关上,迅速褪掉衣裳,用手指试了一下水温,才慢悠悠地滑进木桶中,稍微有些烫的水包围住如玉的肌肤,让她打了个哆嗦,发出舒服的呻吟声。

  离开聂家后,总算能洗一次澡了。

  她用清水先洗了一下脸,那张看起来虽然清秀,却也平淡无奇的面庞慢慢起了变化,露出了底下晶莹如玉的真相。

  沈一醉说强盗也有强盗的骄傲,那么她聂轻轻也有自己的骄傲,她掩藏起自己的真面目,也是在试探这个看似好色的强盗,是不是也以貌取人?

  如果强盗对面貌平凡的她弃如敝屣、不屑一顾,为了救生身父亲,她最终肯定也要露出真面目。

  只是很奇怪,还没等她使用「美人计」,沈一醉居然就已经舍弃了如花似玉两姊妹,反而选择了这样「平凡」的自己。

  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从那一刻起,狮面强盗已经在聂轻轻的心里有了一个位置。

  他……或许并不是那种肤浅的男人吧?

  聂轻轻对着水中的倒影做了个鬼脸,这样的面貌还是不要显露出来比较好吧?万一那个强盗其实是个伪君子,肯定不管什么她愿不愿意,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鬼道理,立刻把她扑倒,来个霸王硬上弓。

  不是她信不过君子,实在是信不过男人的下半身。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聂轻轻同时无聊地泡在水里打量这个房间,到处都贴着大红的双喜字,只是那些剪纸显然功夫不够,粗糙又丑陋,房间也是由石头建造而成,家具多是用木头做成,也没有上漆,树木的纹路还清晰可见。

  除了那把悬挂在墙壁上的古琴之外,这房间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强盗的匪窝竟然如此简朴?

  他们好歹是大名鼎鼎的「白玉京」啊,她以为这里一定堆满金银珠宝,到处都是希罕宝贝呢。

  不过,这里显然早就准备好了婚礼要用的一切物事,难道……他们一开始就准备今日成亲的?

  这件事怎么想都带着蹊跷,聂轻轻有一种自投罗网的错觉。

  这伙强盗歹人是不是早就张开了一张漫天大网,就等着她这条笨笨的鱼儿自己跳进来呢?



第三章

  叩叩!

  「谁?」聂轻轻急忙拉件衣服挡在胸前。

  「洗好了吗?吉时就要到了。」是沈一醉低沉而魅惑的声音。

  「就好了,我在穿衣服。」聂轻轻起身跨出木桶,先用干净的布巾擦拭好头发,才慢慢地穿上那些累赘的嫁衣。

  为什么她现在还能如此平静?为什么她和这个劫持她的男人,能够像认识十几年的朋友一样对话?

  聂轻轻,妳随遇而安、任人欺凌的性格真的越来越要不得了呢。

  正在心底自我解嘲时,门被推开了,沈一醉跨步进来,聂轻轻大惊,她还没来得及易容!

  看到她出浴的模样,沈一醉显然比她更惊讶,呆呆看了她的脸好一会儿,才对着她吹了声口哨,「好一个天生尤物!」

  「谢谢你的赞美。」她冷哼一声,勉强压制住自己急剧的心跳。

  算了,反正要朝夕相处,她的易容术恐怕也瞒不了他多久。而且进贼窝容易,恐怕她要想再走出这个贼窝就很难了。

  一旦有了这种自觉,聂轻轻开始觉得自己的后半生变得黯淡无光。

  「妳先前有易容?」沈一醉看着眼前绝美的人儿问道,虽然诧异于她面貌的改变,但是他并没有太大的震惊。

  「你不也戴着面具?」她不答反问。

  沈一醉微笑点头,这个小女人当真古灵精怪得很。

  刚刚出浴的她,纤细柔弱,肌肤彷佛吹弹可破,特别是那水光盈盈的眼睛,眼波流转间说不尽的妖媚动人,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眨着,一副极其无辜的样子,红润的嘴唇像成熟的樱桃,在在吸引着人扑上去咬一口。

  怎样的天地才能孕育出此等妖柔的尤物?

  虽然一开始只是存着玩笑的心态,但现在沈一醉也有些心动了。

  看来自己真的做了一票万分划算的大买卖!

  「看什么看!小心把眼珠子看穿。」看他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聂轻轻厌恶地瞪他一眼,「男人都是这副德行,不能看到一点美色,见了就都成了软骨头。」

  虽然嘴里说着刻薄的话,可是在男人如野兽一般的目光下,她苍白的小脸还是漾起了嫣红,配上那揉合了天真浪漫和娇媚入骨的盈盈眼神,垂下头时露出的光滑而雪白的颈部,让沈一醉很想立即把她压到身下「这样那样」一番。

  这时候他不禁有些厌恶自己的自制力了。

  聂全忠是个有眼无珠的大蠢蛋,放着这样的天姿国色不用,居然把如花似玉那两个庸脂俗粉送到皇宫,难怪他成了不了大事。

  自己真是抢了一块罕世至宝呢。

  「我帮妳把头发擦干。」沈一醉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

  聂轻轻乖乖地坐着,任由他拿起布巾揉搓着她潮湿的秀发。

  「山上真的没有女眷吗?」

  「没有,但是有一个小山怪。」

  「嗯?」

  「呵呵,到时候妳就知道了。」

  看来她真的处于一个很危险的境地。聂轻轻咋了咋舌,有些头大。

  这些野兽一般的男人,不应该整天抢一些花姑娘玩弄吗?奸淫掳掠,烧杀抢劫,才像强盗的所作所为,为什么沈一醉他们一点都不像强盗?

  呃……不,沈一醉的确是个强盗,他抢了她呀!

  感到那双略显粗糙的大手在自己的脸蛋上摸弄,陷入沉思的聂轻轻猛然回神,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易容。」

  聂轻轻诧异地看向桌上的菱花镜,她的脸还是那样,却少了一份惊艳的感觉。

  只是把她的眼角向下稍微一拉,眉色稍微加重,鼻翼两侧加了点阴影,嘴唇画得浓重了一些,她的那种妖娆妩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镜子中的女人依然清秀可人,却不再倾城倾国。

  「想不到你的易容术也很高明。」她左照右照,喜不自胜地说。

  真好,那以后她就不用自己化妆了,她厌恶死了每天把自己弄得丑丑的感觉。

  「不过,为什么要为我易容?」她挑眉看了看依然戴着面具的男子。

  「因为我是个自私的男人,这样惊世绝艳的美丽,只让我自己欣赏就好。」

  闻言,聂轻轻的心再次不听话地乱跳起来。

  可恶,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说出一些让她脸颊发热的话?

  而且,他看到她真正的模样,并没有像一般男人猴急地扑上来,反而沉着地帮她遮掩,难道说,他真的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其实柳下惠也未必是什么君子,只不过可能恰好是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家伙罢了。

  不晓得为什么,聂轻轻有些怅然若失。被自己视为累赘的美貌第一次丧失了作用,本来该高兴的,她却反而有些难过,唉……

  标准的女人心海底针,连她自己都琢磨不透了。

  沈一醉把她的身子扳转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慢慢地掀开脸上的面具。

  「这是作为妳让我看了妳真面目的回报。」

  这一次,聂轻轻彻底失去了心跳。

  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而且一点也不丑。

  他的肌肤偏白,鼻梁笔直高挺,嘴唇偏薄,弧度却分外诱人。脸上的线条刚劲中带着柔和,即使是鬼斧神工也不及其完美的万一。

  那双眼睛深邃如夜,脸上有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一点点不羁的讥讽。

  这竟是一张俊美到魅惑邪佞的脸!

  聂轻轻忽然感到一块大石压在心头,沉重得让她难以呼吸。

  这个强盗怎么可以俊美如斯?魅惑如斯?

  这个强盗又怎么可以长得和「他」如此神似?

  完了!

  这下她真的要完蛋了!

  「动心了吗?」沈一醉忽然凑身过来,在她的耳边低语。

  聂轻轻慌张地捂住耳朵,连小手都泛起了艳艳的红霞。

  「聂轻轻,我已经为妳动心了。」男人的下一句话,成功的让她的脸更加红起来。

  ***    ***    ***    ***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聂轻轻发现强盗也是人,连拜堂也和一般老百姓一样,只不过因为这里是强盗窝,没有父母在,高堂之位就由二爷、三爷代替,可惜她头上罩着红盖头,无法看清那些强盗头头是何尊容。

  不过,她相信沈一醉绝对是强盗里面的异类,哪有强盗生得那样俊秀?简直打破她对于强盗总是强壮威武、神勇野蛮的幻想嘛。

  希望那什么大爷、二爷、三爷的能够吼声震天,像熊一样强壮,也好让她这个小女子开一开眼界。

  拜堂仪式一点也不繁琐,聂轻轻很快就被送入沈一醉居住的「狮轩」。

  沈一醉把她的盖头掀开,低头看了看她小脸绯红的模样,柔声问:「饿不饿?」

  「饿得能吞下一头牛。」聂轻轻揉揉空了一天的胃,扁扁嘴说。

  「我去端些吃的。」沈一醉轻笑着出去。

  不消一会儿,他便端着一只托盘进来,上面全是些油腻腻的肉食,唯一的汤是冬瓜排骨汤。

  聂轻轻皱了皱眉。

  「不喜欢?」他问道。

  「全是荤菜。」她轻声说。

  「平素里大伙多吃素菜,今天难得开开荤,就让大家随兴吃,哪晓得厨子就全做了荤食。」

  原来强盗过得并不是很好啊。

  「我吃。」聂轻轻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块鹿肉,放入口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可是因为是大锅饭的缘故,鹿肉弄得不怎么可口,腥膻之气未完全除去,加上她一整天没进食,胃里空空的,结果咀嚼了一半胃就一阵翻搅,她扔掉筷子拚命压住胃才没有呕吐出来。

  原本想离开的沈一醉又折身过来,沉默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筷,这次聂轻轻没有出声阻拦。

  看来今夜她是要饿肚子了,唉。

  沈一醉出去了,聂轻轻无聊地坐在床沿,思索着一会儿要如何拒绝他圆房的要求。

  如果她坚决反抗,也许沈一醉会暂时放过她?

  聂轻轻心里存着这么一丝丝侥幸,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沈一醉这个「君子」身上。

  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叫,她无奈脱掉身上累赘的嫁衣,只穿着中衣歪倒在床上,睡觉吧,也许睡着之后就不会这么饿了。

  她大概是第一个饿着肚子度过新婚之夜的新娘。

  外面的声浪像刀剑刺进她的耳膜,行酒令的声音,笑骂的声音,杯盘撞击的声音,以及丝竹乐声全部抢着跑进她的耳朵,聂轻轻烦躁地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抓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她在这里又饿又凄惨,一个被强抢来的弱女子可怜兮兮没人管没人理,那些强盗却快活似神仙,岂有此理!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说得一定就是这些没天良的强盗山贼。

  在心里逐一问候过这些混蛋山贼的几代长辈,又把沈一醉抱怨半天后,聂轻轻终于有些睡意,意识朦胧了起来。

  「轻轻、轻轻?」

  好像有人揪着她的鼻子,痒痒的。

  聂轻轻忍不住皱了皱小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醒了过来,面前是沈一醉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

  「你你你……你不要过来!」猛然想起目前是什么状况,她迅速缩成一团,抓紧被子裹在身上,警戒地瞪着站在床前的男子。

  终于要霸王硬上弓了吗?

  现在才发现,他的身材高大,那宽阔的肩膀几乎是她的两倍吧?难怪这家伙能够轻易背着她走这么远的山路,而且还脸不红气不喘的。

  怪物!

  「真的不要我过去?」沈一醉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忍不住促狭地捉弄她。

  「你……你不要过来!我相信你是个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过如果我不愿意就不会强迫我的,我现在就不愿意,你、你……不能碰我!你说过我们只是拜拜堂做个样子的。」聂轻轻一口气说出一大串话。

  「我说过吗?」沈一醉歪着头,似乎真的忘记了。

  「沈一醉!」聂轻轻怒吼。

  「看看这是什么。」直到她的眼睛开始变得水汪汪,晶莹的泪珠快要滚落下来时,沈一醉才心满意足地邪笑着转身,把桌上的托盘端到她的面前。

  「咦?」她大为惊讶。

  托盘上有一盘凉拌小黄瓜,一迭烤得金黄的酥饼,还有一碗鱼翅粥。

  清香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哇!你哪里弄来的?」她吞了几口口水,崇拜地问着他。

  「自己做的。」好笑地看着她小狗一样的眼神,沈一醉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鱼翅可是我冒死从老二那里偷来的,妳快点吃,免得被他发现。」

  她听得满心奇怪,「为什么要偷?」

  「妳以为我们平常就可以吃到这些珍贵的东西吗?这是留给那个极度挑食的老大的专用品。」沈一醉这样说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挑,并没有什么嫉妒不悦的表情。

  聂轻轻想了一下,再看看那清淡美味的食物,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管他是谁的,现在她吃了才最为重要。

  于是她开始埋头苦吃。

  沈一醉微笑着看了一会儿,「妳慢慢吃,我出去陪酒。」

  「喔嗯……你……慢慢喝。」

  最好喝得酩酊大醉,没有力气霸王硬上弓才好。

  ***    ***    ***    ***

  沈一醉离开没多久,外面又传来叩门声。

  「谁?」聂轻轻放下正用筷子夹起来的最后一个酥饼,有些紧张地问。

  「属下杜渐,奉二爷之命来给七夫人送礼。」一个声音稍微粗嘎的男子回道。

  送礼?

  聂轻轻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这些山贼居然如此有礼?可是有谁会在新婚夜赶着送新人礼的?

  不过她还记得沈一醉说过的话,如今大爷出远门,山寨里二爷才是老大,什么事情都由他做主,万万得罪不起。

  为了自己以后能够活得安稳,聂轻轻虽然满心疑惑,还是亲自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黑衣人,他手中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是一小坛酒。

  「这是?」她颦眉问道。

  「这是二爷珍藏了二十年的女儿红,二爷特意拿来送给七夫人品尝。」杜渐把托盘放到外厅的桌子上,又亲自斟满了一杯酒,朝她行了一个礼,「二爷特地吩咐,一定要七夫人当面喝下一杯酒,属下才能告退。」

  逼她喝酒?

  聂轻轻有些不悦,这个神秘兮兮的二爷到底安了什么鬼心思?

  见她有些犹豫,杜渐又鞠了一个躬,才低声道:「七夫人初来乍到有所不知,二爷很少送人酒喝,尤其是像今天这么郑重的更是少见。这并非普通的酒,而是家酒。」

  「家酒?」聂轻轻不懂了。

  「七夫人喝下这杯酒,就是咱们『白玉京』的人了,祸福与共,山寨就是七夫人的家,咱们这些兄弟就是七夫人的兄弟,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没有再问一句话,聂轻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杯空了,她的脸上却已布满了咸涩的泪水。

  这是她一生中喝过最美味的酒,哪怕这是那位二爷欺骗她的谎话,她也认了。

  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聂轻轻一直喃喃重复这句话,心里又疼又甜,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她虽然生在富裕的聂家,但是受尽大娘和那些异母姊妹的虐待,她从来没感受到丝毫家的温暖,后来她的舅舅秦万里带着她离开聂家后,更是四处漂泊无以为家,连那个让她感受最温暖的「他」,也只是在战场上相遇而已。

  她从小就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在这个家里,大家能把她看成是正式的一个成员。

  但她万万不会想到,第一次给她一个「家」的,居然是一伙强盗山贼。

  ***    ***    ***    ***

  当沈一醉听人报告二爷送聂轻轻一坛酒,他因为不放心而赶回来时,就看到趴在桌上的小醉猫在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他低头看了看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酒坛,珍藏了二十年的女儿红,那不正好是聂轻轻的年纪?

  苏凤南,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沈一醉?」聂轻轻见他回来,喊了一声,对他举起酒杯,憨笑着说:「你也一起喝吧,好好喝的酒喔。」

  「妳会喝酒?」沈一醉看着她,只见她脸颊绯红,眼波流转,即使遮掩了真实面目,此时的她也妩媚多情得让人浑身酥麻。

  聂轻轻胡乱点头,把斟满的酒杯递给他,不等他伸手接下,又转手把酒倒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沈一醉暗叹口气,可怜的小草,不是我的错,是妳自己要喝的。

  「啊──好棒!从来没喝过这么美味的酒。」酒落入喉咙有点火辣辣的烧烫感,聂轻轻大大地吸了口气。

  那是当然,苏凤南是出了名的挑剔,他选中的礼物无不是万中选一的人间极品,只不过,这极品往往是害人的极品就是了。沈一醉暗忖。

  聂轻轻的小脸绯红,只觉浑身舒畅,连头疼也减轻了许多,不由得开心地又倒了一杯,沈一醉连忙压住她的手。

  「别喝了。」

  「不要嘛,难得遇到这么好喝的酒。」聂轻轻甩开他的手,还送他一个不满的眼神,「小气鬼!强盗山贼怎么可以这么小气?强盗就应该有强盗的样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像你这样光是生得漂亮有什么用?我最讨厌小白脸了……啊啊!真是好喝!」

  沈一醉摇摇头,聂轻轻这次干脆抱起酒坛,咕噜咕噜地朝嘴里灌。

  看她那豪爽的气势,别人也许会误会她才是真正的山贼强盗呢。

  「你告诉我,那位二爷长得什么样?是不是身高八尺,相貌堂堂,有龙虎之威,满脸的落腮胡,皮肤黝黑而发亮,胸脯有两尺宽,气雄万夫,志吞四海?」聂轻轻抓住沈一醉的胳膊,色迷迷地问道。

  一股怒气翻涌,沈一醉实在很想把这个有着奇怪妄想症的小丫头打一顿屁股,他们之前才在全寨人的面前拜堂成亲,他才是她的「夫君」耶,这会儿她居然这样关心别的男人?

  不过想到苏凤南的模样,他又不由得好笑,捏了捏她的脸颊说:「二爷长什么样,妳明日不就见到了吗?」

  见到了只怕是要更加失望的。

  「也是……」聂轻轻已经趴在桌上,她觉得身体燥热,伸手把中衣解开,露出绣着鸳鸯的大红肚兜,晶莹如玉的肌肤裸露了大半,丰满的酥胸也若隐若现。

  沈一醉的喉头一紧,急忙把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

  「好热喔,这该死的夏天。」她拉起衣服下襬搧了两下,手指触碰到自己的肌肤时,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泛过全身,让她不由得呻吟出声。

  好奇怪的感觉。

  她忍不住伸手按了按胸脯,结果那种酥麻的感觉变得强烈起来,让她的脸更加红艳。

  「沈一醉……」不知为何,现在她只想到这个男人。

  「妳喝醉了。」沈一醉叹了口气。

  「我好像醉了……」聂轻轻傻傻地笑着,身体里有一股奇怪的骚动在流窜,让她看着沈一醉英俊的面容感到饥渴。

  虽然第一次看到他的脸时,她就很惊艳,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加美味可口,那饱满的额头,细腻光滑的皮肤,挺直的鼻梁,特别是那薄薄的双唇,聂轻轻不由得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好想扑上去咬一口喔。

  她使劲摇了摇头,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如果被沈一醉知道她的心思,铁定会乘机霸王硬上弓……不,也许是她硬上霸王也说不定。

  因为她现在真的好想好想吃了他。

  「轻轻?」见她双眼迷蒙,眼神涣散,肌肤泛起不正常的艳红,沈一醉就知道大事不妙,今夜看来是别想好好过了。

  「嗯……沈一醉,一醉……你的名字真好……」她干脆脱掉中衣扔到地上,但似乎仍觉得燥热难耐,又动手扯着红肚兜。

  沈一醉急忙上前制止,拦腰把她抱到床上,看着她嫣红的双唇,忍不住低头吻了一下,「哪里好了?」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在你心里,伊人是谁?」聂轻轻开始拉扯他的衣裳,嘴里嘟嘟囔囔,其实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如果我说是妳呢?」沈一醉毫不反抗地任由她的手在他身上游移,完全不理什么「君子之约」了。

  美色送到嘴边还不吃的,那铁定不是男人了。

  「骗鬼啊。」

  「不,是骗人,骗妳这个小女人。」

  「你找死啦,唔唔……嗯……你不要偷亲我啦……」



第四章

  屋内春光无限,屋外偷听无数。

  屋檐上倒挂着十几个人,窗户下则蹲着六、七个人,就连门缝边都挤满了人,这些青春热血,精力无处宣泄的年轻人听得差点喷鼻血,嫉妒死那个能抱得美人归的七爷──沈一醉。

  凭什么七爷就可以强抢民女,为什么他们就不可以?

  凭什么七爷做了坏事不仅不受到惩罚,二爷还主动为他张罗婚礼?

  这绝对是差别待遇!

  里面嗯嗯啊啊的声音让这些人热血翻滚,手没地方落,只好放到身边伙伴的身上使劲,又是摸又是揉,幻想着身边的男子汉是娇嫩柔媚的美娇娘──可怜的青春儿郎。

  一名白衣男子慢慢走过来,看到这里满满的人,轻咳了一声。

  男子一身白衣如雪,脸色亦苍白,眉心还有一个宛如梅花的朱砂印记,他的五官极为俊美,冷厉肃杀中带着一些阴柔。

  最奇异的,他的头发是银白色,在月光下闪着冷冷的光。

  「二爷。」那些偷窥者慌慌张张地离开原位,胆战心惊地走到他面前,齐齐鞠躬问安。

  「丢人!『白玉京』的人怎么可以做这种偷听的下三滥勾当?都回去睡觉。」白衣人──也就是苏凤南──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无形的魄力。

  那些偷窥偷听者只好灰溜溜地散去。

  等他们全都离开后,苏凤南却走到窗前,把耳朵压在窗纸上,侧耳倾听。

  确定里面正上演着激情好戏,他这才嘴里哼着小调,潇洒地慢慢离去。

  ***    ***    ***

  聂轻轻把贴身的肚兜解开扔掉,当然下身的丝绸亵裤也被主人无情地抛弃了。

  同样身无寸缕的沈一醉被压在她身下,只见她目露凶光,盯着他胸脯上的两点舔着嘴唇,似乎打算从这里开始吃掉这美味可口的大餐。

  「轻轻……喂……」虽然很想吃掉她,但却不是目前这种形势吧?

  夜很静,只听到彼此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可能是酒精在身体里催化的关系,聂轻轻感到体内越来越烫,兴奋感也在不停的攀升。

  沈一醉不仅看起来很可口,闻起来味道也很诱人,尤其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那种独特的、属于雄性的气息简直让她抓狂。

  「沈一醉……」她叫他的名字,想说些什么,但沈一醉迅速的把她的头压下来,用力地吻住她的唇。

  「唔……」她娇喘一声,这个吻如同烈火把她点燃,身体迅速升温。

  沈一醉看上去很俊美斯文,动作却极为粗鲁,大手压住她的小脑袋,不停地吻,吸吮着她的丁香小舌,宛如要把她吞吃入腹。

  聂轻轻感到柔软的酥胸压在他结实的肌肉上有些疼,却又出奇的酥麻,她的身体越发热起来。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沈一醉猛然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他的目光宛如火焰一般灼烫着她,让她突然有些害怕。

  「沈……不要……」

  「现在才说不要?」沈一醉移动身体卡入她的双腿之间,分开了她的腿。

  「唔……」她也混乱之极,虽然心里害怕,身体却本能地朝着男人靠近,那硬物顶着她,让她的身体和心一样骚动。

  「是妳主动的,现在可不能喊停,否则我会难过死。」沈一醉慢慢的前后挺动,那硬硬热热的东西不断摩擦着她的柔软。

  「啊……」

  「舒服吗?」他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却让她差点喊出声,她咬住沈一醉的肩膀,拚命想否认她真的被弄得很舒服。

  可是……如果他再深入一些,或许会更舒服……

  「小色女。」看到她眼神里的渴求,沈一醉用力一挺腰,粗硬的物体野蛮地攻占了那柔软甬道。

  「好痛!」被撕裂的痛楚让聂轻轻惨叫出声。

  「等一下就会好了。」他停下了动作,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她娇嫩如花的脸蛋,这个美丽的尤物,不管被哪个男人看见都会痴狂吧?

  为了她,他宁愿做个再三打破自己誓言的无赖汉。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浸湿了聂轻轻额前的头发。

  「为什么这么痛?」她生气地咬住他的肩膀。

  沈一醉没有回答她,只是用如雨点的吻封住了她的小嘴,下身开始缓缓摇动起来。

  敏感带不停的被碰触,使聂轻轻全身如触电一般,麻、酸、痒的感觉传到全身,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美妙滋味。

  疼痛已经很淡了,只剩下令人心醉神迷的快感。

  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身体的本能却让她主动伸手搂住沈一醉的颈项,并且抬起腰迎向男人的律动。

  这种摇动好像持续了很久,聂轻轻还傻傻地想,那坛女儿红真是好酒,让她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说不定,二爷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呢。

  所以,当那个陶醉痴迷的男人终于从她的身体里抽离时,快要昏睡过去的小女人抱住他的胳赙,依依不舍,软软地叫了一声:「二爷……」

  沈一醉登时浑身僵住了。

  ***    ***    ***

  叽叽喳喳的鸟鸣叫声此起彼落,聂轻轻拉起被子蒙住脑袋──

  好疼!

  好疼,好疼,好疼。

  浑身都疼。

  手臂宛如被折断了一样,稍微抬起就疼得她龇牙咧嘴,更别提随之而感受到的腰的酸软,以及一点点泛起来针扎似的疼。

  聂轻轻慢慢地睁开眼,意识从最深最深处慢慢浮升了上来,呈现在她眼前是狮轩里浓艳欲滴的葱绿。

  窗扇是打开着的,山上清新的空气迎面袭来,明亮的夏日阳光一点也不觉得燥热,只剩下如梦如幻的美感。

  她发呆了好一会儿,好久没这样睡一觉了,突然醒来,大脑一时间还无法正常运转。

  「啊!」她呆愣了许久,忽然抱着脑袋大叫一声,昨天发生的一切全部想起来了──她被掳上山,和那个狮面男子拜堂成亲,然后就被……啊啊啊!

  可恶!

  她掀起一点被子,看到自己惨不忍睹的身体,虽然已经被清洗干净,上面却布满了青痕淤紫,想必都是那个男人的杰作。

  记忆中自己好像还主动攀住男人,紧紧抱住他的身体这样那样……啊啊啊!

  昨夜的记忆并没有因为喝醉而模糊不清,不管怎么想,昨天都好像是她把那个山贼给强上了!

  聂轻轻抱住自己的头哀哀惨叫。

  她闭着双眼,心情急速坠到谷底。

  她不应该那么快就喝醉的,舅舅在她很小的时候曾说过,她的体质特殊,属于那种千杯不醉的特例。

  所以她昨夜才放心大胆地喝了二爷赠送的美酒,想借助酒睡个好觉,结果她却大失常态,醉得一塌胡涂?

  一定是沈一醉在酒里放了药!

  难过、愤慨、失望、无奈等各种情绪像放出蜂箱的蜜蜂一样,在聂轻轻的脑海里盘旋,让她的心紧紧揪成一团。

  好想象受伤的野兽一样狂嘶哀号几声,但最终她只是咬紧了嘴唇,哀哀地苦笑一声:落到了强盗的手里,妳还妄想保有贞洁,聂轻轻,妳实在天真可笑之极。

  所谓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是欺骗她这种傻瓜的陈腔滥调,最可笑的是,一开始她居然还真的相信了。

  是她主动跟他上山,会有这种结果,她从一开始就该明白的,所以……聂轻轻,妳不能怨任何人。

  整个人没有一点力气,她就懒懒地躺在床上发呆。

  床铺很柔软,覆盖在身上的凉被轻柔顺滑,柔软得彷佛能把整个人陷进去,她趴在床上,希望自己就这样睡死过去。

  但她越是想睡死好逃避自己已经失身的悲哀感,她的头脑就越是清醒,最后连闭眼都感到难受,她只好扭过头,打量这个房屋。

  这个房间虽然很简陋,但相当干净整洁,床上的用品更是精致,让她无法判定沈一醉到底是个粗鄙的山野之人,还是很有品位的落魄贵族了。

  就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门「吱呀」响了一声,开了。

  聂轻轻陡然睁开眼,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门口小心翼翼地探进一个小小的脑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接着是圆滚滚的身子,原来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六、七岁的样子,可爱极了。

  虽然这个小娃娃穿着男装,可是从那张秀美的脸蛋上,聂轻轻还是看出了是个小女娃。

  聂轻轻看着她,小女娃也怯生生地看着她,肥肥的小手紧扒在门框上,不敢再走近一步。

  两个人互视着,大眼瞪小眼。

  「哎──」聂轻轻正想叫她进来,小女娃的头却像乌龟般迅速缩了回去。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清脆如黄鹂的欢呼声越去越远。

  娘娘?

  聂轻轻揉揉隐隐作痛的脑袋,她何时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既然不是自己的,那么就是……沈一醉的?

  想到有这个可能性,她原本已经跌入谷底的心情变得更坏,干脆抓起放在床头边的衣服穿上。

  衣服是男子的款式,却是她的尺寸。

  水绿色的上衣,在领口、袖口及下襬都有锦边装饰,对襟、折领、窄袖,还有束发的缎带和玉簪,下裳则是有竖条纹的小口裤,另外还有一双丝履软靴。

  聂轻轻有些惊讶,这是祁国贵族间流行的女着男装的标准衣服款式,而且用料颇为讲究。

  沈一醉到底是什么人?

  她从菱花镜中打量了一下自己,把一头秀发用缎带绑起来,并在头顶束成一个髻,插上那柄玉簪,镜子中便出现一名娇媚的男装丽人。

  忽然想到这柄玉簪也许是沈一醉送给别的女人用过的,聂轻轻一阵恼怒,把簪子拔下来,把发带也扯掉,任凭乌云般的秀发披散下来。

  她把放在抽屉中的易容用品全部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如果连易容也保护不了自己,她还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那个满面真诚,眼神真挚的男人,明明说只要她不愿意就不强迫她,却又残忍地毁约,没有比这种男人更烂的了!

  如果沈一醉强行把她掳来,不由分说的强占了她倒也了事,她就不当自己是个人,只把自己当作是报答生父的工具,她知道父亲并不是不爱她,只是更爱官更爱钱而已。

  偏偏沈一醉……偏偏他长得和「他」那么相像,偏偏他之前的一举一动虽然刻意伪装成轻浮浪荡子,其实看得出来是个出身高贵气质高雅的男子,为什么他会毁约?

  臭男人!

  ***    ***    ***

  山寨的西侧是一座悬崖,陡如刀削,高数百丈,名叫「百丈崖」。

  一道激荡宽宏的瀑布从百丈崖顶倾泄而下,奔腾直落谷底,犹如一匹白练自天而垂,激起水浪上下翻腾,因长期激烈冲刷,崖下形成一个水潭,其深莫测,潭水成墨绿色,传说有黑龙居于潭内,故称「黑龙潭」。

  百丈崖的左侧有一高台,面积不足一亩,上有天然的石桌石凳,台上建一观瀑亭,山寨中人可在此品茶饮酒,观赏天下奇观胜景。

  当然,能得到这一殊荣的,也只有山寨中的几位当家和大头目们而已。

  此时,高台上正站立着两个人,他们却没有欣赏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闲情逸致,反而彼此敌视着,大有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氛。

  「苏凤南,你为何陷害我?」虽然身穿红色的衣袍,但沈一醉全身透着浓浓的肃杀之气。

  「七弟,你的用词不恰当喔,我明明是好心,何来陷害之说?」依然一身白衣如雪,脸色苍白如纸的男子轻笑一声,眼底是浓浓的讥笑。

  「你在酒里下药。」沈一醉瞇起双眼,原本俊美的容颜因此而变得凌厉起来,颇有几分狮子的威仪。

  那是一种无色无味,来自西域的媚药,放入酒中会让酒变得更香醇,就算是大夫也分辨不出,轻轻那个小傻瓜当然不会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此药有一个令人胆寒的名字,叫做「十八地狱」,意即一旦服用了此药,就会连续十八个日夜受此药控制,并且必须得到舒解,否则就会被体内奔涌的激情给活活折腾死。

  苏凤南是个真正的狠角色,特别是对待女人。

  「喔,真的吗?我不通药理,不明药性,难道你堂堂『白玉京』的大神医也不晓得?明知被下了药还让她喝,人家喝了就乘机下手,呵呵呵……到底谁卑鄙啊?」苏凤南没有血色的唇角微微扬起来,一副「你就是个色狼还死不承认」的不屑表情。

  「你──」沈一醉气结。

  那种药一旦吃了,就必须做那档子事才能舒解好不好?谁教轻轻那个笨蛋迫不及待去喝酒的?

  可是,说起来没有认真阻拦她的他,也算是心怀叵测。

  沈一醉像被打败的斗鸡一样垂下脑袋,一旦遇到了苏凤南,就连平素口齿伶俐的他也没有张嘴的份。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沈一醉盯着他苍白的脸色问,「又因为心情不好想设计陷害别人了?」

  「我是成人之美好不好?难得我这么善心大发地做好事。」苏凤南似觉无趣地叹了口气,「这天地苍茫,有趣的事情实在寥寥无几。」

  所以你就玩弄别人?沈一醉在心底反驳,却不敢说出口。

  「想大哥了吧?一旦他离开的时日多了,你就开始心情恶劣。」沈一醉一笑,苏凤南让他在聂轻轻的面前身败名裂,毫无信誉可言,那他对他也不会客气。

  「你敢说我像个怨妇?」苏凤南一直冷静讥嘲的面容陡然大变,狭长的凤眼瞪大,目光如刀地直逼沈一醉。

  「难道不是?一被说中心事就恼羞成怒,眼睛瞪大,脸色变红,手会不由自主地握紧袖子里的暗器。嗯,二哥,你还真是容易看透的一个人啊,难怪被大哥利用彻底。」沈一醉又恢复了翩翩风度,两人的立场顿时颠倒。

  「小七,你是不是皮痒了?」苏凤南磨牙霍霍,「还是昨夜那女人让你迷得神魂颠倒,不知道天南地北了?」

  「呵呵呵……说起来还真是要承你的情,谢你的意,让我得以佳人在抱。轻轻真是美啊,啊啊……想起来她美丽的身体和美丽的声音我就忍不住浑身酥麻。二哥,你到现在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吧?可怜的童子鸡。」

  沈一醉的言辞越来越尖酸刻薄,「不要一颗心都放在大哥身上,偶尔也该想想自己的人生,就算是愚忠也要有个限度。」

  苏凤南毫无血色的嘴唇变成深紫,手指捏得喀喀作响。

  「我说错了吗?」沈一醉冷眼看着他问。

  一支白色袖箭破空袭来,沈一醉身影一晃,右手微抬想夹住那支箭,可是箭势太利,箭上蓝汪汪的光泽明显是剧毒,沈一醉大惊之下急忙收手,那支箭便深深地嵌入了他身后的石头之中。

  「二哥,你还真是疼我,上来就送我『销魂箭』呢。」沈一醉笑了起来,可是他还没得意多久,苏凤南的下一支黑箭也破风而来,且这次还是三支齐射,势头更加惊人。

  沈一醉险险闪过,「『蚀骨箭』也来了?那么『黯然神伤』呢?」

  他还没说完,十几支七彩袖箭像雨点一样齐射向他,沈一醉有些惊骇,苏凤南居然真的给他「黯然神伤」箭?

  放眼全天下,能躲过这箭阵的不会超过三人,他沈一醉就没有能够逃脱的能耐,看来苏二爷真的被他激怒了。

  命大于天,此时完全顾不得什么男人的尊严,沈一醉刚想不顾廉耻地大喊饶命,一个高大的黑衣人便挡在了他的面前,袍袖一挥,那如雨的彩箭便消失无踪。

  「三哥!」沈一醉大喜。

  在「白玉京」里,只有大哥苍轩和三哥燕未勒能制止苏凤南发疯,苍轩是一句话就可以平息苏凤南的怒气,而燕未勒则是拥有罕见的高深武功。

  燕未勒生得正如聂轻轻渴望的那样,高大威武,而且相貌堂堂,有龙虎之威,满脸的落腮胡,皮肤黝黑而发亮,胸脯有两尺宽──气雄万夫,志吞四海。

  对于小孩子来说,他大概是一个像妖怪一样可怕的庞然大物。

  「你又惹二哥生气了?」燕未勒回头给了沈一醉一个爆栗子。「老七,你怎么总改不了这个毛病?」

  沈一醉尴尬地笑笑。

  「二哥。」燕未勒把收好的各色袖箭悉数还给苏凤南,「别跟小孩子计较,老七还小。」

  「小?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好不好?」苏凤南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就暂且饶过他,哼!小七,你记着,你已经欠我八十九条命了。」

  等苏凤南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了,燕未勒才双臂环抱,无奈地瞪着沈一醉,「看吧,二哥这次会更加恨你了,你那张尖酸嘴巴就不能改一改吗?」

  「我有什么办法?上行下效,我这可都是跟二哥学的。」沈一醉弹了弹一尘不染的长衫,冲燕未勒眨眨眼。

  「你又何苦呢?明明是为了治疗二哥的毒伤才故意气他,让他的积郁之气发泄一下,毒气才能从体内缓缓释放出来,这么多年,我们谁不了解?」燕未勒边说边叹气。

  「三哥,就你对我最好了。」沈一醉的脸上又浮现出狐狸一样狡猾的笑,狮子的剽悍消失无踪,他慢慢蹭到燕未勒身边,朝他伸出手,「那么,小弟我大婚,哥哥就没有什么表示吗?」

  「你又想要什么?」燕未勒大骇,急急后退,「贺礼昨天我已经让二哥一起给了。」

  「那些珍珠玛瑙我才不希罕。」沈一醉撇撇嘴。

  「那你要什么?」

  「当然是──三哥最宝贝的『鹰之令』啰。」沈一醉笑得一脸无辜,那么高大的男人露出撒娇的表情,让铮铮铁汉燕未勒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苏凤南总是会被这个笑咪咪的家伙捉弄,如果沈一醉想整人,绝对比苏凤南更高竿。

  天下九大祸害,「白玉京」便占了六个,唯有他燕未勒是个诚实善良的好男儿,可叹啊可叹。

  他怎么就误入祁国,误交这些匪类呢?

  「要『鹰之令』做什么?」燕未勒的目光内敛,乍看之下呈现黑色的眼眸竟然是幽幽碧绿色,那绝不是祁国人的相貌。

  「当然有用啰,我可是最会物尽其用的人。」沈一醉再次逼近燕未勒,大手直接探进燕未勒的衣襟里。

  当他拿到那枚小巧如鸽卵大小的令牌时,燕未勒抓住了他的手,「要给弟妹用?」

  「说不定她也是个祸害,又没有自保能力,当然需要个护身符。」沈一醉虽然仍然笑着,但眼里却有一丝隐忧。

  燕未勒是「白玉京」三当家,负责所有武装护卫工作,以及属下弟子的训练,除了「至尊令」,就是三当家的「鹰之令」可以直接命令「白玉京」所有武者。

  「为什么?」燕未勒有些好奇。

  「你看到她的模样就明白了。」沈一醉慨然长叹。



第五章

  「白玉京」今天早晨的气氛很诡异。

  无论是正在练武的弟子,还是正在打扫庭院的弟子,都纷纷停下了动作,目光直直地盯着面前出现的男装丽人。

  她很美,是那种不属于人间的出尘脱俗。

  乌黑水灵的眼睛不是很大,却分外妩媚,微微上翘的嘴角含着顽皮的笑意,小巧的鼻子,淡淡粉红的脸颊,无瑕的肌肤就好像初生的婴儿,飘逸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泄到背上──美得让人窒息。

  一身的男装不但没有遮掩她的美,反而更衬托出她的清艳,虽然整个人看起来娇小瘦弱,但胸前的隆起却让人足以用想象勾勒出她的曲线,那是绝对会令人鼻血喷涌的曼妙。

  可是这些人不仅没有鼻血喷涌,反而个个脸若寒冰,用仇视的眼光望着面前的女人。

  「该下地狱的狐狸精!」

  「妖精!迷死人不偿命的小妖精!」

  「红颜祸水!」

  「小骚货!我们昨天怎么会欢迎这样一个灾祸进寨?」

  男人们纷纷嗤之以鼻,像是恨不得把她除之而后快。

  聂轻轻对那些流言蜚语充耳不闻,只是对着他们微笑,清纯中带着妩媚,那些人顿时面红耳赤地扭过头,同时更加大声地辱骂她。

  当今皇帝最爱宠的妃子就是聂轻轻的姊姊,因为聂贵妃而死的人已经不下数百;之前还有一位王贵妃,就是她害死了原来端庄温柔的皇后。

  自从皇帝沉迷女色,许多受苦的男人便开始变得极端,憎恶所有美丽的女子,就算自己家里的姊妹长得漂亮,也一定要涂丑遮美,有的甚至不惜给她们毁容。

  寨里的男人几乎都是受皇家迫害而沦落为匪寇的,他们虽埋怨皇帝昏庸,但大半的怨气却归咎到那些后宫的美丽女人身上。

  「娘娘!娘娘!」

  正当聂轻轻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时,一个欢快的童稚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来。

  聂轻轻转过头,又看到了那名胖嘟嘟的小女娃,只不过现在小女娃是被人抱在怀里,被那个高大英挺,俊美得让人咬牙切齿的男人抱在怀里。

  她皱了皱眉,转身折回狮轩。

  沈一醉跟在她后面。

  把门轻掩上,聂轻轻在椅子上坐下来,看了看那个漂亮得不象话的小女娃,再看看那个同样俊美得不象话的男人,心窝一阵绞疼,「沈一醉,你、你、你……卑鄙!无耻!」

  「是是是,娘子所骂甚是。为夫不仅卑鄙无耻,还好色、下流、言而无信,要打要骂都随亲亲娘子。」沈一醉笑嘻嘻地回她,却没有一点反省之意。

  聂轻轻捏了捏粉拳,衡量着自己能够几拳打死他。

  「爹爹,娘娘为什么生气了?」小女娃怯生生地看着沈一醉问。

  「因为她吃醋了。」沈一醉笑咪咪地在小女娃的嫩颊上啄了一口,还故意发出「啧」的一声。「她吃芽芽的醋了。」

  可恶!她什么时候吃醋了?

  她明明是在气他言而无信好不好?

  「我没有醋啊,我每天都有洗香香喔。」六岁大的芽芽不解地看着聂轻轻,乌溜溜的大眼睛一半是好奇一半是渴慕。

  聂轻轻冷眼看着这对贼父女自说自话。

  「因为她以为妳是爹爹的亲生女儿啊。」沈一醉边说边斜睨了聂轻轻一眼。

  「嘻嘻,娘娘,不要生气啦,芽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山怪,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啦。」芽芽笑咪咪地解释道。

  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山怪?难道沈一醉之前说的小山怪就是芽芽?

  聂轻轻皱紧眉头看向沈一醉,他则伸长双臂把芽芽交到她的怀里,她本来想躲闪,看到芽芽胆怯又渴望的眼神,顿时心肠一软,接了过来。

  芽芽的身体肉肉软软的,而且真的有一股甜甜的香味,让她的心顿时也柔软起来。

  「娘娘,妳是女人吗?」芽芽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个重要问题。

  老天,这小丫头到底受了什么教育?

  聂轻轻点头。

  「那妳和芽芽是一国的了,芽芽不再是孤独的山怪了,是不是?」芽芽渴望地看着她问。

  「谁说妳是山怪?」聂轻轻开始想扁人了。

  难道女人就是山怪?

  「我偷偷听到几个大哥哥说的,他们说女人都是山怪。这里都是男人,只有芽芽和他们不一样,感觉好奇怪。」芽芽有点闷闷不乐地低下头,「他们都不让我跟他们一起玩,一起洗澡。」

  聂轻轻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那好,以后我和妳一起洗澡一起玩,如果妳是山怪,那我也是,芽芽不会是孤单一个人了。」

  「真的?」芽芽立即兴奋地大叫。

  聂轻轻再次点头。

  芽芽感动地扑进她的怀里,抱紧她的粉颈,同时偷偷抬头向沈一醉眨了眨眼──小爹爹,大功告成!

  小爹爹说他昨天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娘娘今天很生气很生气,气到要和他绝交,只要芽芽撒娇一下下,心软的娘娘说不定就会饶过小爹爹,呵呵,看起来是真的呢。

  小爹爹最聪明了,总是什么事情都摆得平呢!

  ***    ***    ***    ***

  聂轻轻发现沈一醉这个强盗很闲。

  大白天的,他也不去做事,只管赖在狮轩里和她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

  「强盗每天都是这样浪费光阴,坐吃山空的吗?」聂轻轻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有点后悔刚才芽芽要离开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把她留下来。

  芽芽在狮轩里玩了一会儿,问了聂轻轻几个关于女人的私密问题,后来杜渐来接她,说二爷要她去念书,芽芽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强盗还是清闲一点的好,如果强盗太忙了,那些高官富人大概就要统统自杀了。」沈一醉笑咪咪地说。

  今天的他依然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坐在艳阳下,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而他目光中的浓烈欲望更是让聂轻轻如坐针毡。

  聂轻轻紧咬着自己的嘴唇,身体止不住地颤动,体内的空虚就像地下的河流在缓缓流淌。

  可恶!事情怎么会演变这样?

  她站起身,想从这种奇怪暧昧的气氛中逃离,抬头看到墙上悬挂的古琴,问那个邪笑如魅的男人,「你会弹琴?」

  「如果妳想听,就算不会也要学会。」沈一醉深情款款地看着她说。

  聂轻轻打了个哆嗦,深知这个男人全没个正经,干脆不再理会他,径自走到窗前欣赏窗外的美景。

  狮轩的庭院中种满了桃树,如今花期早过,树上的桃子都快要成熟了,芳香扑鼻。

  桃树之间的小道是用青石板铺成的,因为常年不见阳光,上面布满了青苔,只有常常走动的那条小路还算干净平整。

  真是奇怪,这么高的山顶上,桃树也活得这么好呢。

  聂轻轻不知所谓地胡乱想着,忽然一声响彻入云的琴音惊动了她,让她蓦然回首。

  沈一醉不知何时已经从墙上取下了古琴,放在琴案上,他端坐在琴前,十指撩拨琴弦,奏出的竟是天籁之音。

  聂轻轻坐到窗前的贵妃椅上,安静地看着那个红衣男子,不明白他到底还有多少神奇的地方。

  除了强行掳掠了她之外,他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强盗。

  高大、俊美、讥嘲的微笑,看似无情却其实多情的双眼,狡黠的谈吐,不凡的见识,精通音律,在在让他看起来像个万丈红尘中的翩翩佳公子。

  这样的男人居然是强盗,真是不可思议。

  一曲完毕,沈一醉缓缓收手,抬头看到聂轻轻陷入痴迷的神态,慢慢踱到她面前,快速在她的樱唇上啄了一记。

  「怎么?迷上我了?」

  「啊?!」聂轻轻吃了一惊,急忙躲闪,结果整个人险些跌落椅子,沈一醉长臂一伸,及时将她抱了起来。

  她噘起嘴巴,恼怒地瞪着他,这人真是可恶,刚刚还觉得他是个妙人,现在立刻变身成为色鬼恶魔。

  「既然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就没必要再害羞矜持是不是?快乐的事还是要多做才好,人生得意须尽欢喔。」沈一醉轻柔地把她放到窗前,俯身在她的耳畔呢喃道。

  什么夫妻之实,明明是你陷害我的不是吗?

  聂轻轻很想大声斥骂他一顿,或者像书上所宣扬的贞洁烈女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男人的体温让她感觉好舒服,原本一直躁动不安的身体因为沈一醉的拥抱而舒适了许多,难以言喻的快感从身体深处漫溢上来,将她的理智淹没。

  也许,她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什么节操的女人吧,典型的墙头草,一旦发现对于自己的生存有利,就马上依偎过去。

  现在的她,能依靠的也只有沈一醉而已。

  虽然她很想骄傲地宣称自己不是小女子、弱女人,可是生逢乱世,她又不会武功,无力自保,舅舅教过的医术,她也学得乱七八糟,常常把毒物当良药。她脑袋又不够聪明,除了随遇而安的贱草根性格,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如何能活到今天。

  她现在也许该叩谢上苍,幸亏抢劫她的强盗是个英俊的男子,既不是粗鲁的山野莽夫,也不是残暴的蛮族。

  聂轻轻一向乐天知命,虽然从小就受尽磨难,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不要太过消沉。

  所以,她没有反抗沈一醉,只是迷惑地依靠在他的怀里,她的心像这山中的怪风一样没有方向,不知道该到何处落脚,但是身体却本能地贴近沈一醉。

  这是为什么?

  聂轻轻感觉到衣裳下襬被掀起,有双粗糙的手落在她的大腿上。

  「沈……」她的心一慌,忍不住低声唤他,小手压住了他的大掌。

  现在还是大白天啊!

  「妳的身体在发抖,妳也很想要,是不是?」沈一醉的唇靠在她的粉颈上,说话的时候热热的气息拂落在上面,痒痒麻麻的,是无法形容的滋味。

  聂轻轻的身体有些发软,原本阻止他的手变成了支撑自己身体的依靠。

  沈一醉的双手移向她的大腿内侧,一开始只是静静地放着,随后才轻柔地抚摸。

  她压抑着自己的喘息,身体化成了一摊春泥。

  她的身体敏感得可怕,似乎稍微的触碰都能让她燃烧起来。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带着粗茧的大手慢慢地滑过她大腿的每一寸肌肤,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她的身体里扬起,心也悸动了起来。

  「沈一醉,不……要……这样……」她的腿在发颤,几乎无法支撑自己了,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不能相信。

  「真的不要?」他轻声调笑着。

  聂轻轻有些生气,感觉自己被戏弄了。

  「就算妳不要,我也忍耐不住了。」沈一醉低吟一声,把她的俏臀压向自己的股间,那坚硬的感觉让聂轻轻顿时脸红了起来。

  「让我好好看看妳。」他解开她的上衣,用大手和目光恣意品尝着那美乳的丰挺和弹性。

  聂轻轻想把他的手赶走,想把自己遮掩起来,可是她的身体越来越热,理智告诉她不可以这样淫乱,但感觉却意外的舒服。

  「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害羞的?」似乎发现了她的矛盾,沈一醉在她的耳边催眠着。

  聂轻轻哼了一声,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便不与他争辩。

  沈一醉轻托起她的下颔,送上一个深浓的吻,双唇吸住她灼热的舌尖,彷佛要把她吃掉似的狠狠吮舐啃咬,她整个人顿时变得虚软无力。

  与其这样沉溺在一个强盗的怀抱里,她倒宁愿选择被凌辱,让身体感受到极端的痛苦。

  「妳这个小可怜,这么喜欢受虐待吗?」他魅笑着吻了一下她的酥胸,站起身脱掉身上的衣服。

  「谁……谁喜欢受虐待了?」聂轻轻嘟起嘴巴,干嘛把她当成一个喜欢受虐的不正常女人?

  她只是无法接受自己居然被一个强盗所诱惑而已!

  她也是有着小小的骄傲的好不好?

  大红的长衫和雪白的内衫落在地上,在明亮光线中看清楚沈一醉的身子,聂轻轻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沈一醉喜欢一身火红的长衫,腰上挂着一对火红色的双鱼玉佩,长衫飘飘如玉树临风,端的是一代佳公子,绝对看不出来他修长的躯体竟是那么结实健壮。

  第一次看到他的脸时,聂轻轻被蛊惑。

  第一次看清他的身体,聂轻轻被燃烧。

  这个男人该死的好看,而女人都是喜欢俊男帅哥的。

  聂轻轻给自己找到了沉沦下去的理由。

  不容她多想,沈一醉温暖的身躯就压到了她的身上,胸膛紧贴着,感觉得到彼此的心跳。

  「小草,妳要有准备,今天一整天我都不会放过妳。」分开她的双腿,深深叹息着挺进她时,沈一醉在她的耳边说。

  聂轻轻没有吭声,实际上,她的身体因为这句话更加疯狂灼烧起来。

  她感到极度的羞耻,却又极度的快乐。

  极度的痛苦与极度的快乐原本就是一线之隔。

  ***    ***    ***    ***

  聂轻轻绝没有想到,这样的燃烧竟然连续烧了十八天。

  无论多么美妙的感觉,一再的重复之后,最后都会变了味道。

  虽然最后几天沈一醉已经减少次数,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因为被「使用」过度而死掉很奇怪。

  最奇怪的是,明明在被掳掠上山的时候,她的月事已经临近,如果癸水来了,她就可以用这个理由拒绝房事,可是到现在癸水还未来,这是怎么了?

  她的身体就像一块使用过度的抹布,皱皱的、软趴趴地瘫在床上。

  连续十八天耶!那个混蛋狮子男居然没有因为纵欲过度而死,也堪称人间奇迹。

  当聂轻轻完全清醒过来时,已经是晌午时分,身体里那种氤氲缭绕的欲火终于消散不见了,让她长长舒了口气。

  强盗掳了女人就是要来发泄的,她知道自己的身分,所以沈一醉虽然有些极端,但她还是没有对他咬牙切齿到要把他碎尸万段的地步。

  聂轻轻很不齿这样的自己。

  她想上吊,想割腕,想刺胸,想跳崖,以此证明自己还有骨气,可最后都因为怕痛,怕死了也没有人埋,反而要被野兽吃掉,而打了退堂鼓。

  人要死真的很难喔。

  聂轻轻从很早之前就发现自己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她也想到过要逃跑,可刚从卧室里走出来就开始觉得茫然,她能逃到哪里去?天涯茫茫,到底何处才是她的家?

  倒是她刚来这山寨,二爷就曾派人送她一杯酒,告诉她只要喝下,她就是山寨中人了,这里就是她的家。

  聂轻轻眷恋「家」这个字,就算成为强盗山贼的女人,成为他的欲望发泄对象,她也认了。

  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拥有过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母亲生她时因难产而逝,她从会走路起,就被当成丫鬟使唤,受尽欺凌。八岁那年舅舅来接她,她原以为会拥有一个自己的家了,没想到舅舅是个游子,总是在五湖四海的漂泊,最后甚至带着她上了战场。

  后来她才知道,舅舅和她一样,也在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可惜到舅舅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还是没有达成愿望。

  ***    ***    ***    ***

  狮轩里静悄悄的,窗前案几上摆着清淡可口的食物,那个和她缠绵了十八个日夜的男人却不见了。

  聂轻轻放松的同时,又隐隐觉得有什么缺憾。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懒懒地躺在床上,看着那些美味可口的食物狂咽口水,却懒得下床去吃。

  疼痛和疲劳折磨着她,让她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在食物旁边,还多了一只白色粗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束花,想必是山上的野花,没有什么香气,但是色泽艳丽,有些像那个总是一身红衣似火的沈一醉。

  聂轻轻第一次知道男人穿红衣也能如此迷人。

  突地,门口传来珠帘被轻轻撩动的声音,她脸色一喜,轻声叫唤:「沈一醉?」

  她现在无聊得要死,很需要一个陪她说说话,或者给她弹弹琴的人。

  「可惜,我不是妳家夫君。」一个低沉略带阴柔的嗓音传来。

  聂轻轻大惊。

  这是十八天以来,第一次有外人进入狮轩,这期间连芽芽都没有来过。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一个白色的人影走进卧室,伸手阻止了她。

  「躺着吧,妳暂时还不能动吧?」

  聂轻轻的脸红了,一半因为羞耻,一半因为眼前男子的清俊。

  比起沈一醉灼灼逼人的俊美,眼前的男子却清淡许多。他有着如远山的修眉,还是淡然如清水的眼眸,或是清瘦中带着几丝秀丽的面容,以及眉宇间那诡异的红梅痕迹。

  最奇异的是,他的头发居然是银白色的,他明明看起来还很年轻啊。

  聂轻轻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久久无法说话。

  「我是苏凤南。」男子自我介绍道。

  「啊──咦咦咦?」聂轻轻大惊,他居然就是她一直心生向往的二爷?

  「怎么?让妳失望了?」苏凤南的语调戏谑,面容却依然平静无波,让人无法判断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认真说话。

  她的脸更红了,「不,你……你很好。」

  「有小七好吗?」苏凤南忽然欺身靠近她问。

  聂轻轻下意识地往床里躲,她被苏凤南的举动吓到了。

  「小七就是沈一醉。」

  「呃……啊,我想……如果,呃……你们不是强盗,应该都是好人。」聂轻轻说出心底的话。

  苏凤南似乎没料到她竟然这样回答,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紧张地抓紧被角,纤白的小手不停发抖,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连连摇头,「女人啊女人,真是最愚不可及的动物。」

  聂轻轻秀眉微颦,对他这句话大为反感。

  「难道不是吗?」苏凤南伸手要捏她的鼻尖,她赶紧伸手先捂住。

  「不要碰!朋友妻不可戏。」她嘟着小嘴,严厉警告这个试图对她动手动脚的清俊男人。

  苏凤南再次怔住,然后再次大笑。

  聂轻轻把这位原本在她心中很有地位的二爷也归类为变态山贼一族,地位从此一落千丈。

  「想不到小七真的抢了一块宝。」苏凤南忽然面色一凛,冷哼一声说:「虽然有些随便,倒也不是水性杨花。」

  聂轻轻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如果妳能永远戴着假面具生活多好?那样就不会招来众怨,大家会真的把妳当作山寨的第一个女人,咱们的七夫人。」苏凤南盯着她绝美的脸蛋说,「我很讨厌漂亮女人。」

  聂轻轻愕然。

  虽然她知道当今这个世道人人都痛恨「红颜祸水」,让很多女子饱受欺辱,但没想到看起来出尘脱俗的苏凤南也是如此。

  「尤其是妳这样的货色,一看就是个大麻烦,不知道要为『白玉京』带来多少灾难。」苏凤南的眼神越发严峻苛刻,那股寒意让聂轻轻不由自主的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白玉京』有七位当家,小七最小,却偏偏最早娶了女人,真让人讨厌。」苏凤南眉间的梅花皱成了一团,「如果可能,我希望山寨里不要有任何一个女人,她们只会制造麻烦和事端。」

  他起身走到窗前,临窗而立,白衣飘洒的他就像天边一抹难以名状的云。

  聂轻轻沉默下来,低着头,好像自己真的是个会带来麻烦的祸害一样。

  苏凤南转过头看着她,眼神如冰一般冷。

  「如果我惹了祸,或者给你们带来麻烦,请把我立即抛弃或者杀掉,不用犹豫。」最后,聂轻轻这样说。

  反正她在哪里都是不受欢迎的人,又胆小怕死,倒不如借着别人的刀了结自己不受欢迎的生命。

  这样想着,聂轻轻反而笑起来。

  她的笑容如春花初绽,就连素来憎恶女人的苏凤南也看得呆了。

  这个女子的笑容里有太多太多的忧伤和迷惘,那是一种对存在本身的失落与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