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01

折火一夏:奢侈 40 - 完

第  四十  章

  途中两人买了水吃了中饭又坐在阴凉的地方休息了一会儿。聂染青因为刚刚爬山太快,现在胃里十分不舒服,所以吃得并不多。

  在这种深山里,周围是各种奇怪的岩石和树木,坐在简易的小亭子里,面前一张小小的圆桌,习进南的举止依旧是涵养而斯文。他的这种姿态大概已经成为了个人习惯,难以改变。

  聂染青深深佩服他这一点,她虽然也能在人前做到举止得体,态度自然,可在私底下,她才不去刻意保持这份优雅。习进南这种自然而然生出的好风度好气质,她学不来,也懒得学。
  
  这附近只有他们两个人,大山静穆,偶有水声混着嬉戏声一起传来,却又清晰而动听。两个人面对面静默地坐着,聂染青微微仰着头看远处的大山,无意中露出白皙的脖颈,甚至连精致小巧的锁骨被牵引得也越发明显。习进南抬眼,正好看到她这副模样,眼神稍稍变得奇怪,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随后却又立即恢复正常。不过聂染青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她只是在半眯起眼看向了天空,直到寥廓的天际让她产生了轻微的晕眩感。

  习进南淡淡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聂染青收回视线,托着下巴自言自语:“童话果然都是不可信的。”

  “怎么说?”

  “……没什么。”

  习进南的眼风扫来,聂染青笑眯眯地接下:“真没什么。”

  习进南好看的眼有些心不在焉,慢悠悠地说:“怎么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最近没有和你学校里艺术系的学生往来吧。”

  聂染青也慢悠悠地说:“我们学校没有艺术系。”

  他的嘴角翘起一点笑弧,站起身,顺手把她的包拎了起来:“歇的时间也不短了,走吧。”

  聂染青低头看了看他的手:“……好。”
  
  其实她刚刚是在想,在童话里,不管王子和公主还是王子和灰姑娘,大概都是一见钟情,闪电结婚的成功典范。安徒生童话里最经典的句子,恐怕非“从此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的生活”这句莫属。

  话说起来可真是轻巧得近乎敷衍,怎么实践起来就这么的难。

  不过这想法在那种情况下说出来无异于煞风景,所以聂染青还是选择闭紧了嘴巴。
  
  聂染青体力太差,脚上穿的运动鞋也不舒服,于是速度越发地缓慢。她靠在石头旁平复呼吸,习进南看着她微微弯着腰捂着胸口深呼吸的模样,稍稍牵动唇角,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体质太弱,需要锻炼。”

  他那表情就像是她拖欠了他什么东西,并且还利用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聂染青掀了眼皮回看他,鼻子里发出一个“哼”。
  
  后来继续登山,习进南和聂染青的步子稍稍错开,但是却又很默契,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前进得十分协调,仿佛连成了一体。聂染青低着头上山,无意中看到这一幕,不知心里是哪个角落被触动,开始慢慢柔软起来。

  中间她偶然看到一片造型奇特的叶子,试图去摘,无奈高过头顶,尝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于是被习进南鄙视了一把,还顺带炫耀了一把,再于是叶子就被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他故作无奈地摊手,满眼都写着“没办法,这就是身高的优势”,聂染青没什么诚意地说完“谢谢”后就努力无视他,抬脚就走。
  
  再后来,他们再次上路的时候,聂染青远远地看到有一截树枝从路边的岩石里伸了出来。聂染青眼前一亮,歪着脑袋,眼中闪过狡猾的光。

  她开始试图转移习进南的注意力:“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习进南偏头,以眼神示意“请”她继续讲。

  聂染青把他这不置可否的态度在心里腹诽了一百遍,不过表面依旧是笑容可掬:“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

  真是无聊的故事,聂染青都承认。不过习进南在她期待的眼神里还是很好耐心地配合她:“唔,然后呢。”

  “然后老和尚在向小和尚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小和尚,老和尚在向小和尚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一个……”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习进南已经走到了那截树枝下,并且安安稳稳毫发无损地走了过去。
  
  聂染青停下来,无语地看着他,他刚刚明明一副专注倾听的模样,她还特地引导他往那边走,她以为他能撞到上面去的。

  真是该死的见鬼。

  她不走,习进南也就停了下来,看到她突然现出沮丧的模样,余光又瞥到了那截“友情客串”的树枝,立刻了然。嘴角抽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恩将仇报。”

  聂染青的嘴角也抽了一下,毫不厚道地也吐出了四个字:“农夫与蛇。”

  潜台词就是,我是蛇,我乐意,我自豪,忘恩负义以为荣,以德报怨以为耻。

  习进南凉凉地看着她,聂染青无惧地回看过去。两个人对峙了两秒,之后同时发觉这情景十分无聊加可笑,于是又各自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两个人一起登山,不止效率变慢,连心理都起了变化。假如只是聂染青一个人爬山,她现在估计早就到了山顶。可是习进南在旁边,聂染青忽然觉得累了就停下歇着是多么正当的一件事,尤其还是在习进南默许的情况下。

  又是小憩时间。聂染青慢慢有一下没一下地锤着自己的腿,习进南提议买根拐杖或者是直接请人把她抬到山上,被聂染青毫不犹豫地拒绝,甚至还被她赠送了一枚眼刀:“不。刚刚谁说过要我多多锻炼的,现在又不让我运动了,真是自相矛盾。”

  习进南难得也有无语的时候:“你明明走不动了,这是逞的哪门子强。”

  这若是搁离婚前,聂染青早就狠狠掐过去了,现在顾及到两人的关系,又不得不忍住,只是坚决不肯配合。

  “谁说我走不动了?这叫坚强好不好?哼。”
  
  习进南木着一张脸瞧她,聂染青扭过头去看她手边的绿叶。习进南叹了口气,把她爬山途中一直在喝的水扔到背包里,腾出一只手来伸向她:“现在休息够了没?走吧,我扶着你。”

  聂染青回头,仰着脸瞧了瞧他的眼神,一双眼泛着深潭的波光,黝黯深邃。接着她从上往下看,路过他解开的领口扣子,然后是挺拔的身板,最后目光落到习进南半捋起的袖子上,然后是小臂,接着是手腕处,再接着到纹路清晰的手掌,以及骨节分明的手指,每一处聂染青全都打量得仔仔细细。

  她正想把手放上去,面前的手臂忽然消失,再抬眼,习进南已经转身兀自走在了前面。走得很快,并且一声不吭。

  聂染青仰着头真想长叹一口气,看到习进南越来越远,还是快走了几步跟了上去。
  
  她突然想到了孙悟空,那只聪明又武功高强的猴子,金箍棒耍得无神能敌,却到底还是败在了如来佛的手中。毕竟如来佛是佛,不是神。佛总是明智而超脱的,见到泼猴的取闹只是淡淡一笑,随手的一个法术就让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不得翻身。其实聂染青一直认为如来佛不是宽容,而是更加小气。什么公平公正,纯粹是胡扯,那种情况下,撇开悬殊的法术对比不提,连身形都是巨大的落差,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明显是以大欺小,偏偏还要露出一副慈悲的模样,让人气不得怨不得。
  
  所谓的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若是用现代的一个词来形容,也许有时也可以简称为腹黑。也许如来佛祖就算是一个例子,而且……身边这个人也是。

  平时若是斗嘴,聂染青能大胜楚尘,和局姚蜜,刺激聂染兮,可在习进南面前却只有完败的份。这个想法让聂染青十分的不甘心,不禁又看了眼习进南,并且是从头到脚地瞄了一遍,透着怀疑和不情愿,可习进南却一直没反应。

  他就不怕憋死。聂染青恨恨。
  
  甚至到了下一处歇息的地方,习进南那美好的唇线依旧微微抿着,眸中墨色一片,一点波澜都没有。聂染青在心中对自己说了三遍“要宽容要大度”,面上摆出亲切的笑意,满眼真诚,好声好气:“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水都在他的手里,她还问这种问题。习进南那么聪明一个人,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的意思。于是把水瓶递给她,亲眼看着她喝下去,聂染青把水瓶还给他的时候,他居然很奇怪地开始有了点微笑,并且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猪。”然后他轻笑了一下,似乎愉悦了一点,用同样的语调继续说:“注水猪,又注水又是猪。”

  聂染青气噎,简直想扑过去扯他的面皮。忽然又觉得这话十分熟悉,略略回忆了一下,电石火光间蓦地想了起来,一抬眼,正对上习进南戏谑的目光,立时觉得有些窘迫:“喂!”

  “唔,我在。”习进南笑得很邪恶,甚至还故作思考,“其实我觉得,注水猪比狼猪要合理吧,好歹在汉语里还有这个词。”

  “好歹你个小气鬼,”聂染青嗤一声,“您就使劲美吧。”
  
  习进南逞了嘴快,面容缓和了不少,眉眼开始浮现暖意,甚至脸颊上都可以看到隐隐的酒窝。这笑容好看得要命,仿佛冰川融化,似乎连最倔强的棱角都柔和了下来。

  甚至堪比他俩在半山腰刚见面时他露出的那种笑意。聂染青有点想叹息,此刻她居然很诡异地想到了古代那位烽火戏诸侯,只为求美人一笑的昏君。

  她有些发愣,以至习进南捉住她的手的时候,她连一丝反抗都没有。
  
  习进南的手掌依旧是微凉而干燥,她的手很小,他整个都包了起来。聂染青比他矮,又穿着运动鞋,两人走在一起的时候她十分有压迫感。

  习进南的嘴角有浅浅的笑意,似乎是心情不错,甚至肯十分迁就她缓慢得如乌龟般的速度。却又依旧是镇静又沉稳,处之泰然,眉目清朗,仿佛泰山压顶都不会变色。聂染青看着他的模样,她忽然有一种久违却又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慢慢升了起来,仿佛浮木靠了岸,或者是鸟儿归了巢。聂染青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她隐约觉得,此刻就算她要求习进南背她上山,他怕是也会答应。
  
  这奇怪的想法愈发强烈,简直让她跃跃欲试。于是聂染青真的开始挑衅,他走得越慢聂染青就越假意抱怨:“你是在显摆你的腿比我的长吗?为什么要走这么快?”

  “我刚刚数了下,半分钟内我们只走了十个台阶。”

  “……你去死。我不管,你就是走太快了,我累得要命。”
  
  结果习进南真的更加慢了下来,于是两人的速度已经从乌龟慢到了蜗牛的级别。聂染青瞪大眼,仿佛是不可相信。后来她如赌徒般挑衅他上了瘾,第四次发话:“你明明说还有10分钟就能到山顶,现在已经过了20分钟了。”

  习进南瞅了她一眼,分明是看出了她的恶趣味,于是也就毫不犹豫地回击了过去:“我没有。”

  “你有。”

  他懒洋洋的调调传过来:“你有证据吗?”

  “……”聂染青咬牙,扣住他的手指头使力往下拽,却是无果。习进南连眼睛都不眨,聂染青到后来连自己都觉得十分无趣,于是愤然,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最后一次使劲把他往下拖,恨不能把他的整只胳膊都给卸掉。结果习进南也正好松了力气,聂染青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两个人身体不稳一起往前倾,眼看就要扑到地面,聂染青的呼声还未发出,就感觉到自己已经被稳稳地捞起。
  
  习进南把手放开,笑意湛明,悠闲自然得像是天边的云,抱着双臂看着她,故作思考:“你说这叫不叫自作孽呢。”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还摆出这么闲适的模样。聂染青咬牙发誓,如果再让她看到习进南这种冷眼旁观戏谑看热闹的表情,她绝对不客气。

  当然,聂染青同时也很自我鄙弃地想,这次就算了……
  
  山顶少不了香烟袅袅的寺庙,檐角挂着几个铜风铃,山顶风大,风铃正响个不停。他们还未进门就问到了浓烈的熏香味道,里面有僧人双手合十,还有游客正在往一个圆形的池子中撒着硬币。而那个早已铺了厚厚几层硬币的池子,不问也知道,必定是许愿池。

  还有人在许愿和还愿,手里拿着红色的高香,正虔诚地深深跪拜。聂染青虽并不迷信这种东西,但是在这种环境下,却还是产生了一种肃穆感。
  
  聂染青到底还是向许愿池里随意扔了几枚硬币,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硬币是习进南提供的,聂染青在闭着眼许愿的时候想到了这一点,犹豫了一下,以他为对象许了愿。

  愿望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平安健康。在聂染青的意识里,这世上没有比这个更来得重要的了。

  不过等她睁开眼,忽又觉得自己刚刚许的愿根本不算,一是心不诚,二还是心不诚。总之她许愿的时候就不专心,也没好好祈祷,可她偏偏还是自己提出来要许愿的。

  真是矛盾。聂染青扯扯嘴角,心想,佛家要是收了她这等叛逆的女弟子,不知会不会像红孩儿那样给她也束了五个圈儿。
  
  她回到习进南身边,说:“拿你的钱许你的愿,刚刚我是帮你祈祷的,不过你不必表示感谢。我心领了。”

  习进南轻笑了一下,聂染青又说:“其实我刚刚没什么诚意,这愿望不成真也就罢了,只要不反着来就行了。”

  “你许了什么愿?”

  “不能说,说出来就更不准了。”
  


第  四十一  章

  习进南一直在提醒天色已晚该下山了,聂染青就一直指着迟迟不坠的夕阳,然后跟着那堆绚烂的晚霞一起负隅顽抗。反正聂染青笃定了他不能拿她怎么样,撑死他就扔下她不管,可她还有两条腿以及几张红色的钞票,足够她自己走到索道那里然后买票下山。

  不过两人还是按照习进南的意思早早地下了山,因为聂染青忘记了自己的背包在习进南的手里,他拎着包在前面走,还不肯还给她,聂染青就只能不甘心地在后面跟着,这方法简直比观世音给红孩儿套五个圈还奏效。

  早知道她就自己拎着,就算累也比现在受人牵制强,聂染青无限悲哀地感叹,人啊,总是贪小便宜吃大亏。
  
  两人在天黑之前一起到了一家酒店,因为是旅游淡季,所以一人一间套房的要求可以满足,也因为是淡季,所以前台的服务小姐都闲情逸致得很,态度虽然微笑恭敬又礼貌,却还是藏不住打量的眼神。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们。明明聂染青和习进南就像是一对夫妻的模样,但是男士询问的时候女士却爱答不理,女士抗议的时候男士也置若罔闻,可是偏偏又配合得十分默契,但是这样默契却又偏偏要两套房间,这还不算完,两人拿到房卡后,男士脸色还不怎么好,女士表情则更是差。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情景都分外的诡异。

  聂染青被她们的眼神弄得浑身不自在,不管这些目光是落在他身上还是她身上还是他们身上,她都觉得不舒服,简直想甩手一走了之。
  
  两人去了酒店一层吃晚餐。期间习进南接到电话,那边还没有说完,他就说了声“今晚不行,我没时间”,接着便是挂断。

  聂染青问:“有事?”

  习进南冲着她浅浅地一笑,从打电话的不耐烦又回到了云淡风轻:“小事。”

  聂染青颇怀疑地看着他:“小事能在这个时间点打过来?就算还不到吃饭的时间,但是也应该是下班了。难道你晚上有饭局?”

  “你很关心么?”

  “……”聂染青突然意识到自己管得太多了,摆了摆手,“当我没问。”
  
  不过话说回来,聂染青突然发现,习进南一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都会这么反问,聂染青除了无语还是无语,明明他每次转移话题的时候都用的是同一种招数,可她偏偏每次还都特没用地真在他那连花招都不算的伎俩下落败。

  这滋味不怎么好,聂染青感到十分的挫败。
  
  两人的套房挨着,卧室还带着一个露天的阳台。聂染青洗漱完毕后就独自一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她今天走路有点累,现在腿十分酸软,可天色太早她又没有这么早睡的习惯,只好慢悠悠地等着秒针一圈圈地走。后来她觉得有些凉意,正打算回到卧室,门铃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习进南穿着一件米色的家居服站在门口,头发还微微湿着,眼角在走廊的柔和灯光下晕染开来,慵懒又随意。他沐浴后的味道清晰得刺激着她的嗅觉,让她有些晕眩。

  她定了定神,这才发现此刻他穿着的这件衣服还是在他们离婚之前她买给他的,这是习进南偏爱的品牌,款式也是他最钟意的那种。当时是她和姚蜜一起逛商场,无意间瞥到这个牌子,忽然想起两人香港逛街的时候,习进南在她的衣服上面砸了不少的银子,于是她本着投桃报李的原则,便挑了一件认为最适合他的买了回来。

  只是她后来突然生了怯意,她难以想象出自己把衣袋递给习进南的情景,她为此坐寝不安了一下午,终于改了主意——那件衣服被她默默地放在了他那一排排衣服的最角落里,甚至直到离婚的时候她都没有告诉习进南那件衣服是她买给他的。
  
  如今她有些发愣,她难以想象他是怎么把它给翻出来的,这几率可真不算大。

  实在是很难得,可是现在看到,也确实又很尴尬。

  英俊又优雅的前夫穿着前妻买给他的家居服,站在前妻的酒店房间门口,更何况这衣服还是对方在离婚前偷偷买给他的,这种百年难遇的情况,谁敢说只是巧合?

  巧合一般都难以让人相信,更何况巧合的制造者还是习进南。聂染青就更加觉得这别有深意。
  
  不过聂染青还是很镇定地问:“有什么事么?”

  “我有东西应该是落在你包里了。”

  “什么东西?”

  他扬了扬手心里黑屏的手机:“备用电池。我的手机没电了。”

  聂染青把他让进来,自己取了背包翻看,费了一番功夫才在褶皱中找到习进南要的东西。聂染青都不知为什么他的电池会出现在她的背包里,可是看着习进南澄澈得过分的眼神,想问的话还是生生给咽了回去。

  接着就是进行一系列无聊又必须的流程:电池被聂染青递过去,电池被习进南接过来,中间连肌肤接触都没有,电池的左右两端分别连接着两个人的两个拇指。再接着就是习进南道谢,聂染青客套。再再接着习进南给手机换电池,聂染青没有事情做,只好去给他倒了一杯水。
  
  聂染青看着习进南把电池换完后慢吞吞喝水的模样就觉得无聊,可是她又不能打发他走,对方可是习进南,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几率都以惨败而收场的强大对手。之所以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而不是一百,那是因为要保证数据的精确性。

  总之聂染青在作总结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跟习进南玩心思她从来就没赢过,连平手都算稀少。刚结婚的时候她尚想着到处搜刮法子以惩罚他那每天都心不在焉的态度,后来却发现每次都是她自己吃亏,于是只好不甘愿地收敛了爪牙,除了偶尔在嘴皮子上斗斗,其余的战斗力她已经被他差不多给磨没了。
  
  她这时再刻意去开电视机来活跃气氛就有点晚了,于是聂染青又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时间走得真是慢。习进南没有要走的意思,聂染青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也就不能轻举妄动。可她对这种情况又十分不擅长调节,心里焦急又憋闷。

  谁能告诉她这算个什么状况。明明下午的时候两人还有笑有闹,就连刚刚吃饭的时候气氛也还算可以,现在却沉默到几乎压抑,这是怎么了?证明君子之交淡如水还是证明谁的定力长?

  不过不论证明哪个,都间接证明了他们现在真的是十分十分无聊。
  
  聂染青头皮发紧地坐了五分钟,忽然觉悟到面前的是习进南,他不是别的什么陌生人,她不必这样拘束地对待。这个男人曾经和她同床共枕了三年,对待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应该为难的。她只要越过了心里的一道坎,他就是一个陌生的熟人。

  习进南看起来也有些心不在焉,聂染青瞟过去一眼,并且尝试着直视了他几秒,习进南却没有抬头。于是聂染青相信就算她不陪着他,习进南也照样能浸淫在自己的心思里自娱自乐。

  于是聂染青真的就去了露台,坐在那里眯起眼看夜空,以及偶尔被风吹动的挡住月光的云。
  
  想不到习进南也跟着走了过来,并且很自然地在她旁边的一张躺椅上坐下。聂染青的手里还捏着一本杂志,是她顺手从家里取来打算解闷的,进了套房后就一直放在这里没怎么翻看,现在聂染青却是很努力地以着小学生识字的执着来读每一篇文章。

  习进南不动声色,束着手看了她一眼,却让聂染青本就敏锐的感官打了个激灵,她反射性地看回去,却是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夜空。
  
  再这样沉默下去她就快受不了了,她可没有习进南那么好的耐心。聂染青在心里默默地喊,拜托老天,赶紧地,麻利地,让习进南立刻就开口吧。

  上天偶尔还是很仁慈的,尽管可能性很小,可有的人还是会被奖励砸到,比如无比幸运的聂染青。习进南真就在她爆发的前一刻开了口:“我们今天似乎没有拍照片。”

  这和她刚刚假想的故事情节不一样,她以为他会提一下过去,或者是别人,或者客套地问着两人的近况。

  聂染青愣了一下,接着是笑容:“啊,真的是这样。”
  
  不过她和习进南倒都不是喜欢拍照的主儿。她曾经指着一张杂志上他的一张十分好看的照片给他看,上面他穿着妥帖的西装,一双眼像是摄人心魄,不怒而威,气度不凡。当时她夸奖他就算不笑也十分的养眼,结果习进南很认真地告诉她,照片里他没笑容实在不是出自刻意,而是他对着镜头完全笑不出来。

  聂染青当时还没有在习进南面前收敛毒舌的本性,听到这里不忘取笑他:“难道是因为你紧张?你也有紧张的时候?”

  习进南懒懒地看着她:“你不觉得对着一个没生命的东西笑很傻么。”

  “……”聂染青无语,但是又不得不同意,他确实说出了她的心里话,于是点点头,“那倒是。”

  说来这也算是他们性格里面难得的相同点,当时很是让聂染青回味了半天,后来慢慢淡忘,想不到现在又偶然想了起来。
  
  聂染青从回忆里跳出来,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那可是好不容易才挑起的话题,明明有机会深入发掘一下的,比如那只好明天去祠庙的时候多拍几张弥补了,比如今天玩得很高兴了,没拍照也没什么遗憾,只好心情好就可以了。好像无论挑这里面的哪一句,效果都要比“啊,真的是这样”这一句来得好。

  她自欺欺人地想,都怪习进南离得她太近,她都没能好好思考。
  
  陌生的熟人之间可真不容易沟通,话题讲得太疏离不好,讲得太热络也不好,谈天气显得假,谈未来显得空,聂染青在脑中搜索了好半天,还是不知怎么引起话题,而习进南也不再答话,她只好捏着无聊的杂志继续无聊。

  她盯着标题看了好半天,明显是在发呆。习进南微微笑了出来,手忽然伸过来将她的杂志抽走,然后他随意地翻了翻,在一篇折了页脚的文章处停下来,刚刚扫了一眼,就被聂染青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

  聂染青表情不定,眼神不停闪烁,习进南却笑得十分狡猾,话里是十足的调侃:“唔?好老婆的标准?”

  真该死,还是被他看到了。
  
  他那表情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十分有用的信息,十成十的满意,简直让聂染青咬牙切齿。不过她发誓,她把页脚折在这里的时候,绝对没有怀着什么成为好老婆的远大志向。她单纯就为了提高自身修养,老婆也是女人啊,好老婆的标准有时也可以参考为好女人的标准,况且她真的在里面淘出了好几句启发心灵的话,她怀的心思单纯得不能再单纯,可为什么从习进南嘴里念出来,就这么能让人浮想联翩??

  聂染青真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可转念一想,电视剧里女主角这么说的时候,男主角通常还会来一句“我想的哪样”。

  聂染青觉得头大,连他的目光她都不想迎上去。她把杂志摊开放在脸上,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拿‘我想的哪样’来堵我,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把,我管不着,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反正我是清白的。”

  “我没有说你不清白。”

  “那就最好了。”
  
  在这种很安静的环境下,聂染青闭着眼,神经变得格外敏感,习进南的每一分动作都被她放大了好几倍来感受,她能感觉到他离她更近了一些,周遭被他的气息包围,很清爽很淡然,却又难以忽略,就如同他这个人,不锋芒不凌厉,甚至嘴角会携着浅淡的笑意,却依旧会让人敬畏。

  她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习进南并没有大动作,可是她却有种很奇特的预感,她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事可能不会太让人愉快。可是她看不到他的目光,也就不敢乱动。只期待他能尽快找个话题打破沉默,顺道把这种憋闷的气息拂散。

  她静默了一分钟,从一数到了六十,再也难以忍受下去,这气氛古怪得让人感到难受,她真想大口呼吸,或者是离开此地,可是她的手都还没有抬起,整个人就被习进南的一句话生生地定住。

  他静静地说:“我们复婚吧。”
  


第  四十二  章

  聂染青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僵硬地转头,杂志滑落,暗淡的光线下,习进南很懒散地坐着,却是定定地看着她。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甚至比平时还要来得镇定,仿佛天大的事搁在他手里都能被折叠成指甲大小。可聂染青自问没他那本事,她甚至来不及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她猜想自己现在在他眼里一定非常呆。

  不过这显然也在习进南的预料范围内。他看着她,眸子深邃清湛,嘴角竟然还浮出了一点笑容,但是他也显然是在等着她开口说话,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躺椅光滑的扶背,大拇指正在上面慢慢地画着圈。
  
  不得不承认,习进南这短短的五个字,对聂染青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后背开始绷直,脸颊开始发烫,只是夜色很好地掩饰了她的紧张。聂染青努力维持平静,扯了扯嘴角,张张口,还是觉得有点难以言语:“为什么?”

  习进南敛了眼眸沉默半晌,才轻轻地说:“我不放心。”

  他的声线清凉,流入聂染青心里却像是燎起了火。她追问:“不放心什么?”
  
  聂染青很少会这样步步紧逼,她一向是一位好的倾听者和自嘲高手,很少会主动指出别人的错误,通常只是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她也不是一个乐于纠缠的人,别人不说,她也绝对不多问。可是现在她却急于想知道习进南的答案,问话就这么一下子不经思考地冲口而出。

  她只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在不停地叫嚣,而后是混乱,再后来是纠结。心里好像有个愈发强烈的声音越来越难以压制,聂染青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她的理智到底却还是越来越微弱,眼看就要被烧得寸草不生。有一根绳像是在左右地来回拉扯,她就快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习进南这时候开口无异于给了她一个喘息的机会,虽然他的话听在聂染青的耳朵里有转移话题的嫌疑:“我说不好。我最近发现有很多东西都走了弯路,也许我们可以找到比原来更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比如离婚,我想我们应该可以试着重新开始。”
  
  聂染青的理智终于慢慢地再次占据上风,那些不走大脑的出自本能而非深思的行动,被她这个理科生重新压回了最底层。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笑了一下,接下来的声音却很慢很轻,简直低得可以忽略,可她明白自己已经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她甚至觉得心口发涩。
  
  “结婚的时候你说够用就好,离婚的时候你说你累了,现在你似乎又后悔了?离婚一个多月就复婚,你不觉得有点那个什么么,为什么我觉得这像是在过家家而不是过生活。闪婚闪离闪复合?我不认为你是这么时尚的人。”

  其实聂染青一直没想过这些话,只是一开了口,就再也刹不住车。似乎这些话已经在最隐蔽的地方伺机等待了很久,今天终于寻到了机会拨开云雾见天日。聂染青的语气平静,并没有指责的意味,甚至连埋怨都没有,但是她说完之后就是觉得心虚,所以重新闭了眼,并且把感官全部人为封闭,拒绝去感受他的动作。
  
  结婚是习进南提出来的,离婚是习进南提出来的,现在复合依旧是他提出来的,虽然她也承认这三件事让她主动她也做不来,并且习进南在提出复合的时候她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欢呼和雀跃,但是她在高兴之余还觉得有点讽刺。好像这是一个很无聊的循环,转来转去又要回到了原点。

  其实她也觉得自己矫情,假如刚刚就点头同意,也许后面会有一点尴尬,但是她相信她也不会后悔。而且,她在说出这些话后,心反倒是有点揪。假如习进南跟她就处于白天那种险险的平衡状态,那她其实会很自在。虽然她也知道这种状态摆明了不会维持很久,但她也暂时也无意去拨动两人的和谐关系,她没想到的是习进南会这么快就打破,打得她甚至有些仓皇狼狈。

  想想以前和现在,似乎他对她一直都是这样,做了个决定,然后就是让聂染青在措手不及中慢慢适应。

  聂染青在心里慢慢平复呼吸,不再想以前,而是做好准备应付接下来的对话。有个不好的开始,以及已经开始酝酿的压抑的氛围,后面再想轻描淡写过去,简直不可能。
  
  习进南说得很慢,像是在字斟句酌:“我很抱歉。我只能说,不管在什么时候,我都没有敷衍过。但是离婚的确是我的错误,我很抱歉。不过我后来想,假如一个月前我们不离婚,其实就那时的情况,大概在后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隔着肚皮猜心思,猜得准才算是奇迹。可是我也认为,我们总还有办法可以弥补,现在应该还不算晚。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足够想清楚很多事了,我不认为再过个一年半载能比现在就复婚更有利。”
  
  聂染青还是闭着眼,期间她曾经想睁开看看此时习进南的表情,到底还是忍住。

  “不是你的错。不过现在既然都开始罪己诏,那就索性敞开了说。当初许谈都知道我跟你结婚的时候我是拿你当救命稻草,那你这么聪明的人肯定也是很明白的,可你还是坚持要娶我,不顾你家人的反对,对这点我很……”聂染青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只好跳过去往下说,“我也试图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可我没有做到,我非常抱歉。我后来也反思,就算没有陆沛,那我跟你能不能就这么过一辈子。我不得不说,我考虑的结局是很难。我和你表面好像很和谐,可是一旦触及内里,矛盾就出来了。你不说,我天资愚钝,也猜不到。眼泪你见到了,误会就产生了,可你也不表示你高兴还是不高兴,那我解释的话就会显得多余。这种事发生一次就罢了,两次也还能忍受,但是偏偏它就是在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三次以上,你受不了了,我也觉得累了,离婚其实也算是顺理成章了,毕竟就像你说的,那样下去就算不会更坏,但是也不会更好。”
  
  这对话越来越不让人感到愉快。习进南的声音都跟着低了下来:“是,你说得没错。我和你缺乏沟通,而且有时候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他说得很委婉,其实用一个词概括就是大男子主义。聂染青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没有,你一直都很好。我知道你一直护我周全,我很感激。我也知道我自己什么性格,小时候爷爷就说我长大了需要别人扶持才能走得稳当,这点我一直牢牢记着,并且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你对一些事直接拍板我也不会很反对,何况你还肯事先咨询我的意见。”

  “你在众人眼里就是天之骄子,站在那种高高的位置,占尽天时地利。而我呢,从来没想过去追求那样的地位和高度。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很想以同样的程度回报你,也想过要配合你去做一些事,可我没机会,你没什么地方漏出破绽或者是脆弱,你能很轻松地就把所有东西都打理得很好,而我只要坐享其成就可以了。可我太不知好歹,我打心眼里不想要这种状态,就算我装作坦然地接受你的照顾,我也没想过要全都依赖。太强大了能给人依赖感,但是也能让人觉得危险。不过这也不是你的错,尽善尽美自然很好,你等下不要又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你事事要求完美,离婚这件事就算不是你最遗憾的事,恐怕也是排了前三吧。忍对你来讲很容易也很难,可我明白再有耐心那也是有极限的,所以婚姻到了尽头,我难逃其咎,对你造成影响,我实在是抱歉。其实,”聂染青笑了笑,“我是除了抱歉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了。”
  
  聂染青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深的挖掘潜力,这些话她只是现场发挥,却不但不磕绊,反而说得声情并茂,有理有据,她如果当初能在本科生辩论赛的时候发挥成这样,她早就进校队了。可是她说了这么多却一点都不高兴,反倒觉得心里没来由地沉。

  习进南默然半晌,突然间笑了一下,声音依旧是好听悦耳,却辨别不出什么感情:“我还是比较习惯你没心没肺专横跋扈的模样,你现在郑重其事地以一种善解人意的口吻讲话,我还真不怎么适应。”

  于是聂染青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悲伤情绪就这么一下子被他挥散。
  
  她十分无语地看着他,习进南别过脸去,中指的关节支着下巴,从聂染青这个角度看过去,模样十分清俊,剪影优雅得就像是一副画。可是他明显不高兴,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眼睛凝视着前方,明显是在沉思。

  这次两人沉默的时间更久,也更让人觉得难熬。良久习进南才淡淡地再次开口:“既然都已经说通透,为什么不肯复婚。”

  “你能百分之百保证说明白了就能如实做到吗?实话来讲,”聂染青顿了顿,小声地说,“我不想拿婚姻做第二次试验品。”

  她说完屏住了呼吸,正所谓再一再二不再三,她知道她说了这么多以后,习进南肯定不会再提出复婚。

  聂染青说不失落是假的。
  
  之后又是沉默,这谈话让聂染青想到了水桶上方水龙头下方那细细的水流,慢得让人想抓狂。可是聂染青却忍住了离席的冲动,这种情况下她没法转身离开。

  她除了失落还有愧疚,毕竟习进南给了她面子,她却不要,还在一定程度上让他失了面子。聂染青再善于调侃甚至是讽刺,也不会在这种事上插科打诨开玩笑。习进南不动,她也就不好意思动。其实她很想幽幽地叹口气发泄一下,最终还是忍住。

  她等着他开口,然而打破沉默的却是习进南的手机铃声。
  
  习进南看了眼手机屏幕,站起身去接电话。聂染青很礼貌地努力不去听那边的谈话,可是开着窗子,习进南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飘了过来:“别的我不管,这是你的工作范围,难道你还想要我帮你做?无论如何周一早会的时候要把策划案交上来,已经拖了一个工作日加上一个周末,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聂染青真为电话那头的人感到悲哀。习进南平时一向和颜悦色,今晚看来是耐心早早地就被她耗光了,此刻语气里是罕见的严厉,简直让人心惊,并且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聂染青吐了吐舌头,默默地为那边无辜的某人祈祷。
  
  习进南再走回来的时候,那种飘散在空气中的压抑已经消失了大半。如果没有习进南目不转睛的注视,聂染青估计早就舒了一口气。

  可事实是他就是在看着她,直看得她头皮发麻。聂染青的头发被秋风拂起,在这种模糊的环境里,她的皮肤更显白皙。

  他的表情有一点点的变化,好看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终于慢悠悠地说:“起风了,你坐在这里不觉得冷么?”

  于是他们之间的这场谈话最终随着他的转移话题无疾而终。
  
  晚上聂染青无奈地发现自己再次失眠。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连浅眠都难求。她有那么一瞬间十分想知道此刻的习进南是不是也会像她这样翻来覆去,因为她似乎并没见过他失眠,或者说就算他失眠也能伪装得让人看不到。

  就如同楚尘说得那样,习进南一直都很挑剔。他几乎对什么都是精益求精。这种态度从工作延续到生活中,姚蜜称赞他行事缜密滴水不漏,看在聂染青眼里却是自虐。

  她就不理解他为何凡事都要隐忍,其实服软对于习进南来说有时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甚至在小事上他很容易妥协。但是哪天若是能听到他倒苦水或者是愁得叹气,真应该称得上是一件奇迹。
  
  终究是一夜无眠。聂染青在外面蒙蒙亮的时候拥着被子坐起来,她真不想在床上待下去了,想睡而不得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

  聂染青换好衣服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决定出去透透气。这里空气十分清新,甚至有微微的草木香,周围静悄悄的,聂染青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缕幽魂,在各条马路上飘来荡去。她离酒店越来越远,最终在一处花坛前面停了下来,决定在这里待到太阳出来就回去。
  
  她一坐下来,秋凉就很快酝酿开,薄薄的衣服根本挡不住。聂染青抱住双臂只待了一会儿就蜷缩成了一团,于是立刻决定打道回府。

  可是,她泄气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她迷路了。

  这个发现让聂染青十分沮丧,简直有想撞墙的冲动。她试着向各个方向张望了一番,结果发现每条路都像是刚刚走过。接着她随便挑了一条路走了五十米,但最后还是在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很自我鄙视地退了回来。
  
  晨曦微露,聂染青都快要冷得打哆嗦了。附近连个店家都没有,否则她还可以去暖和一下。孤立无援的感觉真不怎么样,聂染青只好求助。

  对于此刻的她来讲,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是习进南,21世纪最伟大的工具是手机。

  电话很快接通,聂染青长呼了一口气。她生怕他昨晚怨气弥漫会不肯接她的电话,现在看来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聂染青有点心虚,于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啊,昨晚睡得怎么样?”

  习进南凉凉地开口:“你确定你真是聂染青?”

  也许是因为刚起床,所以他的声音略显低沉沙哑,不过口齿和思路都很清晰,聂染青无法再厚颜客套下去,只得乖乖交代:“我迷路了,你来接我好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聂染青自己都有点肉麻,尤其是最后那三个字,真不是她的风格。可现在她有求于人,而且此人昨晚才刚刚被她拒绝过,她再不审时度势也知道此刻要做的是顺毛而非逆鳞。
  
  习进南顿了一下,问:“你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那周围有什么明显的建筑物?”

  “呃,几条交错的公路和一个挺漂亮的花坛。”

  “聂染青,这种景物在这种地方到处都是。”

  聂染青幽幽地叹气:“那我能再次说一遍我不知道么?”

  习进南被她的语气逗笑,咳了一声勉强忍住,继续问:“那你出了酒店往哪里走的?”

  “右边。”这个聂染青倒是记得很清楚,因为右边有路灯,比较亮。

  “你在什么地方拐弯的记得么?”

  聂染青发誓她真不是故意给习进南增加搜救难度的,她是真的不知道。可是她要是再说不知道连她自己都汗颜了,索性保持沉默,反正习进南会明白的。

  再然后两人就沉默着把电话挂断了。
  
  聂染青坐在花坛旁边,眯起眼看天边一点点地泛起亮光,在太阳露出小半张脸的时候,在她被冻得手已经全部僵掉的时候,习进南总算出现在她面前。

  其实时间算是很短,撑死不到二十分钟,按照聂染青估计的路程来看,习进南走得已算极快,只是她等得漫长。聂染青深深吸了一口清早的新鲜空气,双手插进兜里紧紧裹着自己,歪着头咧着嘴冲他微笑:“早上好啊。”

  习进南看了看天边的朝阳,问:“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没看表。你走了几条弯路?”

  “一条都没有。”

  “怎么可能?哪会这么巧,你走一条就正好是我走的那条。”

  “像你这种懒得思考的人,向右拐了弯估计就一直拐下去了,而且向左拐弯还需要过马路,你这种懒人,”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吐出两个字,“肯么?”
  
  聂染青有点讪讪的,习进南说得其实都对,只是她没想到。她扬起脸庞,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习进南穿着一件黑色风衣,极为英俊挺拔,整个人修长玉立,只是一双眸子暗沉沉地看着她,像是吸纳了所有的光芒。聂染青的眼睛一眨不眨,忽然很想伸出手臂抱他一下,或者让她挨他再近一点,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气息。

  秋风吹过来,皮肤泛起强烈的凉意,聂染青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再接着,下一秒,她许的愿望就实现。

  习进南脸色微微沉下来,俯下身捉住她的一只手,平时微凉的手掌此刻却是无比温暖。他皱着眉:“这么凉?”

  熟悉的语气和表情,在这种萧索的秋意里,聂染青突然没来由地鼻子发酸,她又闻到他近在咫尺的淡淡的香水味道,她突然间难过得想掉泪,她想也不想地揪住他的前襟,很紧,接着她的头低下去,埋在他的怀抱里,再也不想松开。
  
  习进南的身上有清冽的凉意,聂染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动不动。她强打了一个夜晚加一个清晨的精神在此刻终于生出了困意,她的肩膀垮下来,习进南为她挡住各方的风,她甚至都有些昏昏欲睡。

  习进南的叹息从她的头顶上方轻轻地传来,她闭着眼都能感到他欲言又止。接着她感觉到他的一只手环上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则缓缓地摩挲着她的脸,从眼角开始,然后到脸颊,接着是下巴,直至她的耳垂,最后他的手停留在她的后脑勺,他的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习进南的指尖微凉,可是她比他更凉。

  聂染青知道他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会很难受,可是她就是不想松手。

  分外难得的时刻,谁都不忍心打扰。



第  四十三  章

  聂染青上午呵欠连连,犯错良多。吃早餐的时候明明是要取牛奶,却把橙汁倒进了杯子,然后她在皱着眉把橙汁放回位置上的时候,袖子上顺便还沾了点盘子里茶叶蛋的汁。

  习进南瞧了瞧她睡眼惺忪的模样:“你今天上午真的还要去祠庙?我看你现在没精神得像只晒太阳的猫。”

  习进南一开口,话里就带了浓浓的鼻音,比以往更加低沉,而且他吃得很少,几乎只是在喝粥。聂染青抬眼看了看对面,还说她呢,他自己都精神不振。

  她有些迟疑地问:“感冒还没好么?”

  “唔,”习进南说,“前两天本来好多了,结果今天上午又有点加重。”

  虽然习进南回答得状似很不经意,聂染青还是立刻联想到今天早上他俩在回酒店的路上,习进南把风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的场景。无论是身还是心都顿觉温暖的聂染青看着他穿着一件浅色衬衫,衣袂被风拂起,假如忽略掉温度真的是很低,她倒真觉得此刻的习进南有几分飘飘欲仙的感觉。

  当时又是一阵风吹过,聂染青记得自己很不厚道地拉紧他的风衣,然后很假惺惺地问他:“你冷不冷?这风衣你穿上吧。”

  “我耐寒。”这是习进南在看到她的手揪着自己的风衣不松手的时候说出来的三个字。
  
  现在看来,成仙果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她自打离婚后遇到他的时候他就在感冒,一直到现在还没痊愈,看来习进南果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感冒见了感冒赖。不过假如病毒是罪魁祸首,那她也算是半个帮凶,并且还是引路的那种,于是聂染青感到十分内疚,好声好气地说:“今天上午你先休息吧,下午你精神好些了再回T市吧。”

  他的动作停了停:“那你呢?”

  聂染青稍稍想象了一下自己作为一枚无敌的路痴还要在四通八达的路上走那么远的情景,立刻觉得头大。并且她一想到自己要单独去逛祠庙,突然就觉得那地方不是那么吸引人了,犹豫了片刻说:“我在卧室里看电视。”

  “你不去祠庙了?”

  “反正就是几片砖几片瓦外加几个站着或者坐着的石像,没什么意思。”聂染青故意忽略掉里面蕴含的人文底蕴。

  习进南眼带笑意:“原来如此啊,受教了。”
  
  聂染青睡了一个上午,神清气爽地醒来的时候已经11点。很奇怪,她明明昨晚睡不着,此刻却是莫名地睡得无比酣畅。已经到了吃中饭的时间,而一向比她勤快的习进南竟然没有动静,聂染青有点担心,只好过去敲门。

  门铃好一会儿才有人应,习进南撑着墙壁站在门口,穿着一件青色的睡衣,愈发显得脸色苍白,微微蹙了眉看她:“有事?”

  “你怎么了?”聂染青觉得他有些不对劲,立刻问。

  习进南把她让进来,转身的时候似乎是有些难受,自顾自地扶着额头朝卧室走,顺便言简意赅地飘过来两个字:“发烧。”

  ……没见过发烧还这么理直气壮的。聂染青跟着他走进卧室,习进南已经俯下身趴在床上,侧着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倒是很清明,只是大概很不舒服,于是又重新闭了眼。

  聂染青挨着床边坐下来,习进南扭过头去不看她,聂染青叹了口气,软了声气问他:“吃药了没?”

  “没有。”

  习进南的声音很低,聂染青听得很困难。她在他身后轻推了他一下,轻声问:“那你量体温了么?多少度?用不用去医院?”
  
  习进南突然转过头来,微微调整了姿势,却不答话,只是一双眸子漆黑如墨,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他那眼神里明明没包含什么感情,但是他眼神深邃,所以看起来十分高深莫测。聂染青最头疼被人一直瞧着,有些不自然,手抚上他的额头试体温,打算顺带遮住了他的视线。

  但是她还未触及他的皮肤,手腕就被他捉住。聂染青还未反应过来,习进南的阴影就已经迅速笼罩了她,她甚至连惊呼都未发出,就被感冒加发烧的某人顺利擒在身下。

  两人紧密相贴,聂染青除了头部可以摆动外其他地方都被他困住。聂染青在心里幽幽叹气,习进南就是习进南,即使生病,实力都不可小觑。

  他的十指扣住她的,滚烫的手心让她有些心惊。聂染青听到习进南有些沉重地呼吸,之后他微微闭了闭眼,侧过身体腾出一点空间,却还是牢牢掌握局面,聂染青的两只手被他单手握住,她的腰被他松松地抱住,这姿势很别扭很暧昧,聂染青尝试着稍稍动了动,却被他圈得更加紧。他的嘴唇熨帖着她的锁骨,连呼吸都有些灼人。
  
  聂染青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之后她觉得自己全部的感官都开始积极运作,习进南的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能清晰地以三维立体的形式传入她的大脑,她开始觉得口干舌燥。

  可是习进南却又良久没了动作。聂染青试探地叫了声:“习进南?”

  她稍等了片刻才听到一声低低的“嗯”,似乎是很不耐。

  聂染青不跟生病的人一般见识,语气更加温婉,温婉到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得到的是习进南近乎无赖的回答:“不。”
  
  聂染青被他的气息环绕,他呼出的热气差点让她全身战栗,聂染青开始觉得有些缺氧,可是习进南打定了主意不肯放开他,他甚至开始用牙齿轻轻啃咬着她锁骨处的皮肤,感觉到她明显的反应后,竟然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分不清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之后他又伸出舌尖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锁骨。

  聂染青立刻倒吸了一口气。

  习进南显然很满意,终于肯放开她的双手,只是她依旧被他压住不得动弹,接着他伸手去够手机,却是打电话给周可容,叫她安排司机过来接他们回家。

  电话里他的话说得真是干脆又利落,哪里听得出是病人的声音。聂染青于是更加确定他刚才就是在刻意折磨她。利用她大肆泛滥的同情心对她进行各种侵犯,仿佛笃定了她不会反抗。
  
  习进南把手机扔到一边,又是双手双脚地困住她。他攫住她的手腕,再次十指交扣,并且大拇指还在她的手背慢慢地画着圈,聂染青愈发觉得口干舌燥,她用就快要慢得转不动的脑筋想了想,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闭着眼,嘴唇依旧在她脖颈间流连,声音沙哑而含糊不清:“我不渴。”

  “……你既不肯去医院也不肯吃药,现在又不喝水,这烧怎么退?”

  聂染青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同意沙哑得不像话,明明想说得凶巴巴,效果却是软绵绵。习进南不再回答,手指却摆入她的衣衫,滚烫的指腹在她腰间流连,并且一路向上,越发肆无忌惮。

  聂染青的呼吸已经支离破碎,偏偏习进南似乎上了瘾,他乐在其中,并且不打算放开她。

  “习进南。”聂染青简直是欲哭无泪,她呼吸困难,这三个字能完整地说出来已算是不容易。

  良久才得到他的回答,低低地:“嗯?”

  她在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了来找他的目的,眨了眨眼,放柔了声音说:“我饿了。”

  他闷闷地笑,换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却是更加紧密的相贴,声线更为低沉感性,带着刻意的诱惑:“这么巧,我也饿了。”

  他的呼吸停留在她的下颌最为敏感的地带,甚至还在轻轻地呵着气,聂染青紧紧咬着唇,差点就要尖叫出声。

  习进南摆明了就是要故意地折磨她,摆明了“我就是仗势欺人,你能奈我何”,偏偏聂染青真的觉得自己现在软得像根面条,想要活动手指都没了力气。

  就他现在这姿态这动作这表情,能是发烧该有的表现么??
  
  习进南放开她的时候,聂染青毫不客气地用指甲狠狠掐着他的手臂,无视他病人的身份,硬是逼着他从一声不吭到闷哼出声。

  习进南最后疼得皱了眉,直接捋起袖子,把被掐得发紫的那块地方指给她看,薄薄的唇毫不留情地揭露罪行:“真够狠。”

  “不关我的事。”聂染青幸灾乐祸,打定了主意不同情他。她刚刚就是太过于好心肠才会任其宰割。

  不过那与众不同的颜色在皮肤上也确实格外醒目,聂染青到底还是有些愧疚,他努力让自己的问话自然得像是水到渠成,并且表情配合得恰到好处,不过分亲昵也不过分冷淡:“很疼?”

  习进南没好气地重新把袖子捋下去:“你说呢。”

  聂染青笑意嫣然:“那就疼着吧。”

  她起身去洗漱间,习进南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入她的耳朵:“小气鬼。”

  聂染青提起一口气,又压下,连头也没回,懒洋洋的话又轻飘飘地传回去:“我没听见。”

  习进南自顾自地仍旧说得慢条斯理:“以怨报德。如果我再不退烧,就都是你的原因。”

  ……明明是他恶意挑逗在先,现在倒成了她的错。聂染青停下动作,回头冲他笑得十分灿烂,嘴角的笑弧十分大,毒舌本能被激发,“其实你感冒之后的声音比平时更好听,所以你就算一直发烧下去也挺好的,”她指指耳朵,“好歹还能养耳。”

  她再不赶在他发烧扳回一局,她情何以堪?对付习进南这种人,平时毫无胜算,就得趁人之危。
  
  司机打过电话来的时候,他们刚刚解决掉午餐。聂染青经他一折腾,早就饿过了头。两人叫的客房服务,聂染青吃得不多,习进南因为发烧吃得则更加少。

  司机的车技十分好,即使在最难走的地段也能照样开得十分平稳。习进南微微仰着头,合着眼闭目养神。聂染青瞧了瞧他的脸色,揪了揪他的袖子说:“要不直接去医院吧。”

  习进南听到这儿既不摇头也不点头,聂染青就直接处理为默认。
  
  固定的顺序,从挂号到吊点滴,聂染青一想到习进南要承受曾经加诸到她身上的各种痛苦就感到十分欣慰,当时是他居高临下地隔岸观火,如今终于风水轮流转。

  不过当聂染青看到针头扎进习进南的血管里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下心去看。她只是想到针头从他的皮肤里刺进去,然后输入外界的液体,就会觉得头皮发紧。聂染青不仅偏了头,甚至还紧紧闭了眼。她正梗着脖子等待时间熬过去,耳边忽然传来习进南好笑的声音:“你缩脖子干什么?扎的又不是你。”

  聂染青转过头去看,吊瓶已经挂上,她舒了一口气,正对上习进南嘲笑的目光,嗤了一声:“我乐意行了吧。”
  
  待护士出去,又变成了两人共处一室。习进南闭着眼假寐,神态极为悠闲。聂染青努力不去看他的手背,那本被她从家里带到邻市又带来病房的杂志此刻又发挥了功用,上一次她从第一页开始看,这一次她无聊地从最后一页开始看。

  几个根本笑不出来的冷幽默,以及几幅没什么营养的漫画,还有比正文更醒目的广告,聂染青翻了几页就失去了兴趣,用它来打发时间还不如睡觉,而且屋内静得出奇,她歪在沙发上,头发垂下来,真的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她在朦胧里混乱地想到了一些事,顺序颠倒,而且带动着她的情绪起伏。一张张表情由远及近地出现在她面前,有慈祥的聂父,严肃的习母,交心的蜜子,调笑的楚尘,还有嘴角带着笑意的习进南,以及他那熟悉的似笑非笑的眼神。他那双狭长漂亮的眸子此刻在她的睡梦里带了十足的温暖,神情柔和得和平日里判若两人。

  聂染青隐约感到自己的眼皮在不停地跳动,身体一震,猛地醒了过来。
  
  她身上还披着习进南的风衣,聂染青对着衣服愣了半晌,忽然听到有响动,抬眼看去,一名很年轻的护士正在给习进南拔针,尖尖细细的针头亮闪闪得格外引人注目,于是聂染青又立刻闭上眼。

  她醒得还真不是时候,聂染青在心里暗暗叹息。在黑暗里聂染青突然听到护士惊呼一声,接着便是一叠声的道歉,聂染青自然不会错过看好戏的时间,睁眼一看,果然是在拔针的时候出了问题。

  聂染青看了看脸颊绯红的美女护士,以及她那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正捏住习进南手指的手,又看了看淡定地正不着痕迹地避开年轻护士的习进南,忽然很想笑。

  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愧得,总之护士是面红耳赤地走了出去。聂染青再也忍不住,嘴角很不厚道地扬起:“看来长得好看也是一个错误,针头扎错的滋味不大好受吧?”

  其实她是很想说,被陌生人吃豆腐的感觉是不是很舒服,只是想了想又认为不合适,只好迅速改了口。
  
  柔和的灯光勾勒着习进南好看的脸庞,接着他冲她微微一笑,也不辩驳,只是说:“饿了么?一起去吃晚饭。”

  其实她倒是真饿了,中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得一干二净。不过聂染青看了看他手背上的胶布,还是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好心好意地提醒:“你发烧还没好。”

  习进南轻描淡写:“只是发烧而已,没什么大碍了。”

  聂染青颇为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习进南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聂染青却还是很警惕地看着他:“你单单说这句话,就已经让我产生了被骗的感觉。”

  习进南笑意深了点:“那怎么办,我举手发誓?”

  “你发的誓鬼都不信。”

  “我的信誉有那么差么?”习进南笑得十分从容,“那要不我把身上带的卡抵押给你?”

  聂染青斜睨他,提醒某人已经自毁招牌:“抱歉,你把送我的卡冻结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忘记呢。”

  “那……”习进南拖长了声音,忽然笑得不怀好意,“以身相许?”

  聂染青的表情比他还要不正经:“真的?”

  他的眼角微微挑起,笑得十分无害:“你说呢?”

  聂染青笑得比他更加没心没肺:“我能代替得了你的回答么?”

  ……拿问题回答问题,真是无聊至极的对话。都想着空手套白狼,明明没一个人敢是百分百的诚心诚意,偏偏都还希望仅凭试探就能让对方许下承诺,天底下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聂染青在心里一边默默腹诽一边进行自我鄙视。
  


第 四十四 章

  聂染青把手里的风衣递给习进南的时候,还不忘说了声“谢谢”,而这句话又必定会招致一向都极有涵养的习进南的一句“不客气”。

  两个动作做下来,屋里静得只剩下习进南穿衣服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诡异。

  这种离婚后的相处让聂染青觉得无比头疼,太远了显得假,太近了显得怪,真不如眼不见为净。

  聂染青有点后悔为什么要主动提出直接来医院,并且还一路跟来。早知道会这么麻烦她就该枉顾自己那点不放心,直接拎了行李回家。反正习进南身边总是不乏人照顾,而且她在医院也帮不上什么忙。

  而现在,她还得跟着习进南一起去吃晚饭。
  
  别扭的感觉一旦涌上来,做什么都觉得别扭。聂染青穿着登山时的平底鞋,失去了高跟鞋的提拔,此刻和习进南走在一起,忽然有了压迫感。她不易察觉地稍稍错了些步子,比他慢了半拍,谁知刚走了没几步,还没来得及舒气就被习进南又拖到了身边,并且比刚才的距离更近。

  近得几乎衣袂相贴。习进南果真像姚蜜所说的那般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她的动作已经如此小心翼翼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习进南的手掌微凉,看来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他松松地握住她的手,不放开却也不抓紧,聂染青瞧了瞧他的侧脸,眉目沉静,还是那副稀松平常的模样。

  好像这动作就是天经地义。
  
  后来上车的时候,习进南终于放开她的手,两人一起坐进后座。车内很宽敞,但是聂染青觉得这种和习进南并排坐着的感觉十分怪异,虽然他只是在闭目养神。

  她一紧张就喜欢靠住什么东西,总是觉得那样能够给她带来安全感。聂染青微微朝着车窗挪了位置,手支在窄窄的窗沿上,头靠在玻璃上,冷硬的触感有助于清醒神经,还顺带冰凉了她微微发烫的脸颊。

  这种感觉很舒服,聂染青几乎是立刻就幽幽叹了口气。
  
  “你现在是不是巴不得赶紧回家?”

  习进南突然凉凉地开了口,聂染青立时睁眼,正好看到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对啊对啊,你说得没错。我现在就在想,你怎么就发烧了呢,害得我不能立刻回家。你生病多好啊,能享受各种待遇,什么都不用做,随心所欲地支使别人,我呢,还要在一边陪着,还得提防着各种突发状况,谁让你发烧还是我的责任呢。哎,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你刚刚那么说话不就是在这么想我?”

  她懒洋洋地回着他,习进南却笑出了声来:“激将法对我没用。”
  
  他那淡定的态度跟她憋闷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聂染青更加没好气。她这几天心思百转千回,现在既烦又乱,习进南算是撞到了枪口上。

  聂染青凉飕飕地说:“你真以为你是刀枪不入铜墙铁壁?习进南,你也就长着一张欺骗世人的脸,看起来飘逸得跟半个神仙似的,其实也就是一半仙,通俗点就叫做算命先生,而且还是戴着墨镜四处招摇的那种,骗财骗色,装得跟什么都懂似的,其实呢,哼。”
  
  习进南忍笑忍得真是太痛苦了,脸颊的梨涡都隐隐现了出来:“我骗谁的财骗谁的色了?还有,你最后那句,其实什么?”

  “自己意会呗,我又没义务回答你所有问题。你不一向挺聪明的嘛,要什么有什么,鬼点子一堆一堆的,你跟楚尘凑一块儿都快把机关给算尽了。你想结婚就结婚了,想离婚我也没拦着你,想去邻市就去了,想冻结银行卡就冻结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整天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的,你还能有什么办不到的么,你做什么有人挡得住么。”
  
  聂染青出乎意料地发现能损到习进南竟然是这样一件令人身心舒畅的事。她在他手心里受压迫多了,现在厚积薄发,连讽带刺地一口气说完,虽然有些信口雌黄,但是那感觉实在不足以用一个“痛快”来形容,她跟姚蜜斗了那么多次嘴,没一次有这么舒坦过。

  聂染青真后悔原来费了那么多心思跟他说了那么多酸到极点的话,浪费了很多脑细胞不说,说完还要被他笑话。现在想想,她就应该直接这么损他,这样就算输好歹也能输得痛快点。
  
  习进南终于再次笑出声来:“唔,其实我还真想让你在我离婚的时候拦着我。我有这么心想事成么,我得不到的东西多着呢。”

  聂染青睨了他一眼:“你不就是复婚受了一次挫折么,谁规定你就不能受挫折了?我干嘛凡事都顺着你,你想离就离,你想复就复,想一出是一出,你当你是老天爷下雷阵雨呢?”

  习进南连连点头,脸颊梨涡更深:“有道理,还有么?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堆了这么多的怨气,干脆一次说完吧,我尽量改正。”

  聂染青“切”了一声,抱着双臂看向窗外:“什么叫尽量,你知道不知道有句话叫不要尽力而为,而要全力以赴?你让我说完我就得说完了?我就不。”
  
  习进南连眼角都弯了起来,一双漂亮的眸子神采奕奕,清咳了一声权作掩饰,但是话里依旧遮不住笑意:“其实我还真没听说过,真是受教了。”

  习进南越笑,聂染青就越郁闷,眼看着车子向背离着她住处的方向驶去,又看到习进南那明显被娱乐到的表情,聂染青的郁闷终于由量变达到了质变:“等下,麻烦在这找个地方停车吧,我不去吃饭了,我要回家。”

  司机的车速很快就缓了下来,看来这位才真正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俩在后面的一言一行都被人家时刻收入耳朵和眼睛,虽然司机是目不斜视三缄其口,可聂染青一想到自己刚刚的表现,还是有点窘迫,瞪了一眼嘴角依旧含笑的习进南,冲他对口型:“停车。”

  习进南点点头,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样,转而对前面说:“去她家。”
  
  想不到却招致了麻烦。聂染青下车,习进南也跟着下了车。然后两人就在门口眼对着眼,再然后,聂染青定力不如他,早早就失去了对视的勇气,直接偏头看天边。

  习进南笑了一声,聂染青觉得她越是急得跳脚习进南就越是有兴致:“你拎着个背包一直站在这里不嫌累么?”

  聂染青把背包往他怀里一扔,回头去开门,可是立刻又发现钥匙还在背包里,只好又从习进南手里把背包抢过来。

  为什么总是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真是丢脸极了。聂染青不用看都知道习进南现在会笑成什么样子。
  
  司机早就见风使舵找了理由离开了,习进南于是理所当然地跟着一路进门。聂染青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模仿着他的口气:“你不觉得你应该回去了么?”

  习进南不答话,反倒是也跟着坐了下来,打量了一下客厅,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紧闭的房门,然后收回视线,冲着她清浅地笑:“你折腾这么久不饿么?我想吃皮蛋瘦肉粥,你想吃什么?”

  “我这儿没有皮蛋,肉也没了,啊对了,大米也快吃完了,不够你的份。”

  “那你这有什么?”

  “凉白开,还是两天之前的。”

  习进南这下真的笑出声:“那你前两天都在吃什么?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好了。”

  他可真有点喧宾夺主的味道。其实离婚后聂染青自己很少会做饭,因为一个人吃总是没什么胃口,就算只做一份菜也会常常剩下,所以后来她有时候去和姚蜜一起搭伙,但更多的时候是叫外卖。

  聂染青换了一副笑语嫣然的脸庞:“我什么都不吃,那你也别吃好了。”

  习进南挑眉,悠然自若的模样:“真的?那我去做晚饭,做好了你记得不要吃。”

  这下已经确认是喧宾夺主了。聂染青打太极真的打不过他,她最擅长的招式还是开门见山:“习进南,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我怎么觉得我现在跟你说话这么无语呢。”

  习进南还是很浅淡地笑,目光深不见底,话里充满调侃:“你也这么觉得?其实我刚刚也是这样认为的。”

  聂染青现在是真的无语了。
  
  不过,本着人道主义关怀的精神,聂染青还是把习进南又从厨房里“请”了出去:“您还是坐客厅里歇着去吧,省得等下您若是再次发烧,就又变成了我的原因。”

  但是她有点心不在焉,而且她的刀功也因长久不做菜变得生疏,所以在切葱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手,而且她自己对自己下手还不轻,刀口很深,疼得聂染青倒吸了一口气。

  自己在厨房里简单包扎了一下,聂染青皱着眉看着白白的胖了一圈的手指头,关节都弯不了了,做饭更是不可能。
  
  “笨。”习进南看到她那手指之后就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聂染青恨恨地用浸过水的冰凉右手掐着他的脖子:“恶人心肝。”

  他也不理,捏着她受伤的手指指根,很是小心翼翼:“很疼?”

  聂染青毫不客气地戳了戳那天她掐着他手臂的那个地方,满意地看到他皱眉,然后说:“肯定比你这里疼就对了。”

  习进南放开她,微微一笑:“那可不一定,也说不定我比你疼一点呢。”
  
  于是到最后做饭的到底还是习进南,并且是眉头比她皱得还深的习进南。

  冰箱内简直空空如也,习进南找了半天也只找出半瓶还没有过期的花生酱和几个鸡蛋,食材真是匮乏得可以,他朝聂染青飘过去凉凉的一眼,意思不言而喻,接着他兀自转身去做饭。

  聂染青把他那眼神收下,笑:“真是辛苦你了啊,等下做好饭你可以多吃一点。”

  “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
  
  不得不承认,习进南就是习进南,寥寥无几的食材也被他翻出了新花样。尤其是软甜适宜的花生羹,实在是太美味了,聂染青对习进南表示毫无保留的赞美:“习进南,假如哪一天你的公司倒闭了,你可以去应征大厨,再加上你的好外貌,不愁下半辈子没吃穿。”

  习进南打得一口好官腔:“虽然我既不觉得公司能倒闭,也不认为我这辈子会有机会去应征大厨,但是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费心费力地帮我规划未来。”

  “你今晚谢我的次数已经够多了,可以免了。”

  “那好吧,你知道我也并非诚心诚意。”

  “……”

  这对话真是越来越无聊和冗长,和这一桌不乏精彩和特色的晚餐完全成反比。如果不是姚蜜打过电话来,他俩还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电话刚接起来,那边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吼:“聂染青,我相亲都快相吐血了,你再不滚过来让我蹂躏一番我就要爆发了!”

  聂染青把电话扔得远远的,眼角余光觑到习进南唇角已经在非常可疑地微微扬起,她撇了撇嘴,问姚蜜:“你遇到哪个极品男了?给我说说。不过不管怎样,先别生气啊,咱不值得为这些人生气。”

  “我连着四天在同一个地方见了四个男的,我觉得那里的服务生都知道我是没人要的姑娘了。这也就算了,今天那个真是快把我气坏了。长得倒挺帅,可那鼻孔都快长天上去了,那张嘴,毒得跟那什么似的,一张口就是你怎么是这个发型啊,你的裙子和你的发型不配,我不喜欢。姑奶奶的,我不配套就不配套了,干他什么事?!长得好看就有能耐了?他长得那样还说自己像金城武,切,他要金城武我还张曼玉呢!”
  
  聂染青禁不住笑了出来,软声安慰:“不要生气了,有些人就是有点自恋,以为他就是天下第一,以后会有他们苦头吃的。”

  “但是我想现在就看到他吃苦头,我祝他今晚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停水,我希望他今晚睡觉梦见自己娶了个美杜莎。”

  聂染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有么?”

  姚蜜在电话那端絮絮叨叨地说,聂染青低着头在这边嗯嗯啊啊地听,直到最后聂染青都觉得她说得有点多了,似乎是有历数各个相亲人物身上的各个缺点的趋势,赶紧找了个空当打断:“你现在在哪里?回家了么?”

  “我还没回家呢……我离你那倒挺近的,我快烦透了,我要去你那里呆一晚上。”

  这句话聂染青最近从姚蜜嘴里听了太多遍了,于是本能地答了个“好”。
  
  聂染青是慢了半拍才发觉,今晚的情况也许可能大概和平时不一样。她在心里暗叫不好,立刻抬眼看向习进南。

  果然,对面有淬了冰的眼光朝她直直射了过来,习进南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吃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明显是不悦的信号。

  如果把这眼神整理成文字的话,那习进南的意思就是“你得罪我了”。聂染青在心里暗暗地叹气,她今晚真不知怎么收场了,偏偏姚蜜还在继续说着:“十五分钟以内我到你那,我先挂了啊。”

  “……”姚蜜挂得太快了,聂染青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

  姚蜜,你头一次这么不善解人意。
  
  聂染青自己预先想象了一下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场景。现在已经将近九点,若是姚蜜来的时候看到习进南在她这里,还不知会有什么表情,说不定她到时候还得被迫背上“隐瞒不报”的黑锅也说不定。

  她今天真不知触了哪位过路神仙的霉头,从进了家门到现在遇到的就没一件好事。

  不过看在这一桌丰盛晚餐的份上,聂染青也不敢把习进南就这么给“请”出去。真是吃人嘴短啊,如果姚蜜的电话打来得再早一点,早到她把手指割伤的前一刻,那就容易解决了。
  
  她正犹豫着等下怎么跟姚蜜解释,习进南却慢悠悠地开了口:“你是在想怎么把我赶出去么?”

  她若是答“是”,那后果不言而喻。可她若是答“不是”,在这已晚的天色里,又容易让人联想翩翩。

  他可真会给她出难题。聂染青恨恨地瞪着他,突然展开了笑颜:“其实我是在想,等下见到姚蜜,你打算怎么跟她解释。”

  “难道不是你解释么?”

  “如果我解释的话,我只会告诉蜜子在我暗示你该离开的时候,你是自己没眼力坚持要呆在这儿的。这样的解释会让你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你肯定不会乐意吧,所以还是要你自己解释。”

  岂料习进南竟然微微一笑,清凉嗓音如同泉水一般:“我很乐意。”

  “……”
  
  聂染青没想到问题会解决得这么顺利,她也没想到姚蜜竟然会这么镇定。当习进南站在聂染青身后冲她微笑点头示意的时候,姚蜜在一闪而逝的惊讶后,竟然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神色,然后她那只正要踏进门内的脚很快就收了回去。

  姚蜜侧着身子避过聂染青看向习进南,冲着美男打了个招呼,笑容十分得体,得体得简直不像她自己:“你好啊。”

  你好个鬼,真是见色忘义。聂染青立刻怒目相向。

  姚蜜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不早说有人在呢,我先回去了,我的事不急,改天再聊好了。”

  不急她个大头鬼,好像刚刚电话里那个大吼大叫气急攻心的人不是她一样。
  
  偏偏这个时候习进南走了过来,在聂染青还未挣扎之前很自然地搂过了她的腰,然后很自然地对姚蜜说:“不再进来坐坐了么?”

  自然得就仿佛这里是他家一样,聂染青浑身僵硬,并且是越着急越解释不清,此刻简直是百口莫辩。

  姚蜜连连摆手,一脸了然神色,笑容愈发灿烂:“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东西要回去上网查查,改天好了。就这样,我先走了啊。”

  于是聂染青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姚蜜沿着原路返回,并且她在走了五步之后,还回头冲着他们笑了一下:“晚安。”

  聂染青怎么看怎么觉得她那表情像是不怀好意。

  各个都是演戏高手,连她这个真观众都被硬拉进来客串了一把,聂染青简直欲哭无泪了。
  
  姚蜜彻底从视线消失后,聂染青看着虚虚环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习进南。”

  “嗯?”

  她用食指和中指把那只手夹起来,拎到半空,停留了一会儿,接着突然放开,看着它突然落下去。然后聂染青不再理他,直接绕过去坐到了沙发上。
  


第 四十五 章

  她抱着双臂看着他,她本来是顾及到他的好修养好风致以及好手艺才不好意思恶婆婆般催促他离开,但是现在看来,既然他先陷她于不义,那也休怪她不客气:“都快十点了,你是不是要考虑一下回家了?”

  “你的眼已经和姚蜜一样近视了么?这明明是九点一刻,你是怎么四舍五入到十点的?”

  “……”原来习进南一旦肯开口,嘴巴毒得也不输她。聂染青咬牙,“九点和十点不都一样么?反正你都是要离开的。”
  
  习进南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两人面对面坐着,他的目光深深浅浅,似乎有什么一闪而逝,但是又迅速恢复镇定,只是笑了一下:“染青,我们谈谈。”

  又是这种姿态,看起来慵懒而又漫不经心,却又是话里藏话,气定神闲间就能把她绕进去。而且根据聂染青以往的经验,这种谈话一般没什么好作用,往往谈完之后就会觉得心情郁闷气氛压抑,并且它还会把事情推向更坏的轨道,人仰马翻都有可能。

  聂染青这次学乖了,打定了主意不跟他进行这种劳心劳力的对话,她靠着墙壁看着他:“我不跟你谈。跟你搞这种谈话就跟念经打坐似的,磨砺我心神,我今晚还想好好睡一觉呢。你不就是觉得太晚了打算明天再走么,随便你。要想找张床还不容易。”

  她故意把“觉得太晚了”这几个字说得十分重,可是习进南连眼都没有眨,依旧是笑得沉稳,随即颔首:“好啊。”
  
  聂染青在把卧具抱到习进南睡觉的房间去的时候,习进南早已换了家居服,此刻正在打电话。屋里很安静,即使聂染青没有刻意去听,也能把电话另一头那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听得八分清楚。

  “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发烧了?真的还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

  “周可容今儿中午去我那送材料,本来我正说请她吃顿饭呢,结果你这做老板的一个电话就打过来了,搅和人家午饭都没吃好。哎,我说你们不就去了趟XX山嘛,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待了一天多怎么就烧起来了?难不成你俩感情升温太迅速,火都烧到人身上去了?”

  习进南看了一眼聂染青,对楚尘说:“你还有什么事?”

  “我就是问问你的病情呗,你那边怎么这么安静?你在哪儿呢?”

  “你今天晚上喝了多少酒?”

  “同学聚会,被灌了不少。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你隔着半个城市还能闻到我的酒味儿?”

  “因为你今天晚上废话太多了。”

  “有吗?我觉得我还算挺清醒的。你跟聂染青怎么样了?今天中午周可容走的时候我还想呢,你说怎么聂染青就不按常理出牌呢,白送的票竟然不去看,我当时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整到那么好的位置的。她那脑袋瓜里装的什么?”

  聂染青眯起眼,直接从习进南手里夺过手机,声音要多温和有多温和:“楚先生,我那脑袋里装的什么好像还用不着你来操心吧。”

  此话一出,电话两端一同静默,顿了好一会儿,聂染青好声好气地继续说:“我就说最近这事情发生得怎么计谋不像计谋,巧合又不像巧合呢,原来都是你的原因啊。”

  那边继续无声,接着电话被聂染青毫不留情地掐断。
  
  电话挂断后,习进南环顾了一下房间,看在聂染青眼里,明显是心虚的表现。她瞪过去一眼,习进南清咳了一声,说:“你想知道什么?”

  聂染青一步步逼着他往后退,她往前走一步,习进南就很配合地后退一步,房间不大,习进南很快就挨到了床边,退无可退。

  习进南举手投降,眼中却没什么悔意,反而是有些心不在焉,而且还闪着另外一种奇异光芒:“楚尘的确是制造了不少的机会,虽然都没怎么用上。”

  他的上身微微后仰,但是依旧能险险地维持平衡,聂染青的身体前倾,进一步迫使他的腰向后弯,她的嘴角带了清清凉凉的笑意,继续问:“还有呢?”

  “还有……”习进南突然笑得诡异,接着他突然拽着她一起倒向了后面的床上,他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护着她的头,只一个翻转,她就被他压在了身下。
  
  敢情他刚刚环顾四周的时候就没抱着什么好心思。聂染青这才发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莽撞的兔子,以为终于成功造反,谁知却从来没有逃出过猎人的手心。

  习进南是天生的狩猎人,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挡住房间上方的灯光,眼里带了得逞的笑意。他的大拇指在她的脸颊上摩挲,动作轻柔又缓慢。可是她的整个身体却又与他密密地贴着,难以动弹。

  他握住她的头发把玩,聂染青抬起手使劲扯着他的面皮:“你从开始就不怀好意。”

  习进南握住她的手,两个人十指交扣,他低低地笑,很大方地承认:“是。”

  聂染青吐出两个字:“无赖。”

  “你今天下午在车上怎么说得还记得么?”

  “什么?”

  他低沉的嗓音里透着蛊惑:“你说我发烧是你的责任,所以你必须要负责。”

  她被他压住,连发笑都不得自由:“你在曲解我的意思。”

  “是么?我还以为今天早晨你是在对我投怀送抱。”

  聂染青也故意误解着他的意思:“是不是每个自动送上来的你都照单全收?”

  习进南轻轻咬着她的耳垂,继续曲解她的意思,他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盛满了温柔:“只要是你的,我当然全都收。”
  
  聂染青觉得习进南从来没有像今晚这般耐心和细致。唇际的纠缠,指尖的缠绕,他细细地含着她的每根手指,他又轻轻啃咬着她的手心,他的手指刻意地在某些地方停留,轻抚,撩拨,成功引起聂染青阵阵战栗。她大口呼吸,双眼渐渐迷蒙,脸颊渐渐灼烫,如同猫咪般呜咽。他扣住她的手臂,聂染青无法自已地被他抛至最极致,又重重被拽回沉沦,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大片绚艳的花朵,在阳光的照耀下肆意地张扬和绽放。

  汗水弥漫,聂染青的呼吸支离破碎,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这样的夜晚几乎让人承受不住。
  
  她又是一觉睡到了天大亮。她在睡梦中的时候,似乎是听到了音乐声,但是她思维太混沌,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只是把手里的东西抱得更紧,很快声音就停止,她又沉沉睡了过去。

  而现在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抱的是习进南的胳膊。她在习进南的怀抱里,她的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脖子,她枕着他的另外一只胳膊,因为挨得太近,这种姿势并不舒服,但是两个人竟然维持着这个姿势睡了一整夜。
  
  她知道习进南已经醒了,因为她的手被他收在了手掌里,接着五指交叉,然后慢慢收紧。

  聂染青重新闭上眼,懒懒地问:“你跟楚尘是从离婚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的?”

  习进南沉吟:“好像一开始就没打算要真离。”

  聂染青拿指甲狠狠掐着他:“一环又一环,你们算计得可真准啊!”

  “其实一点儿都不准。你没一步是按着他计划好的走的。”

  “比如?”

  习进南疼得皱了眉,但是依旧在“强颜欢笑”:“比如昨天晚上,我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聂染青收回手,把他拽得更近一些,接着她凑过去,直接一口咬了上去。

  她的力度不小,而且直接咬在了他锁骨的地方,另一只手还狠狠地掐着他的腰际,并且是一百八十度旋转,比以往任何一次的力道都要重,习进南几乎立刻就闷哼出声。

  习进南由着她又咬又掐,一直等到她自己咬累了也拧累了,再也支撑不住,直接跌回床上后,他又重新抱住她。

  聂染青幽幽地说:“不管怎么说,我都是被算计的那一个。”

  习进南闷闷地笑,轻声说:“我也把自己算计进去了,并且说不定比你还惨,咱俩能不能扯平了?”

  半晌,她开口,只一个字:“好。”
  
  于是习进南每天傍晚时分都一脸理所当然地不请自来。第一天的时候他来的时候没有告诉她,聂染青已经提前做了汤,习进南向锅里看了一眼,自作主张地往里面多加了一些水。

  聂染青抱怨:“你加的水太多了,汤的味道都快被破坏了。”

  于是习进南又去取一边的调味品:“那就再加一点调料好了。”

  聂染青是存了心的刁难:“你的盐搁太多了。”

  习进南淡然以对:“那再加点水。”

  “……”聂染青不死心地继续挑衅:“水太多了,两个人根本喝不完。”

  “喝不完总比喝不够要好吧。”

  聂染青对这样的习进南完全没辙。
  
  其实习进南住在这里有不少的好处。两人斗嘴能打发掉不少无聊的时间,虽然她总是在口头上输得一塌糊涂。但是每次他把她说得恼羞成怒后,聂染青就会毫不客气地掐着他。

  假如故事就断在这里,而且忽略掉习进南故意让着她,那也许她和习进南算是能勉强达成平手,她也不算是最亏的那个。但事实是,每次她和习进南相斗的地点总是会从沙发莫名其妙地演变到床上,加上这点后,聂染青毫无胜算。
  
  习进南住在这里的时候,偶尔还能帮上一点小忙。比如他在来的第三天,就帮忙把厨房里突然罢工的灯管换掉了。然后在他来的第五天,又帮忙把一瓶密封得过分好的辣酱盖子拧开了。

  这种生活双方都觉得很惬意,习进南已经把这里当成他自己的地盘,而聂染青也已经对他的这种行为形成了习惯。
  
  有一天聂染青在收拾完厨房后出来,却发现书房的门已经被打开,很多东西又重见天日。她走进去,习进南正在找着什么东西。

  “你找什么?”

  “结婚相册你放哪里了?”

  这问题真让聂染青心虚,她早就把那东西扔到了储藏室,而且混在好几个外形相同的大箱子里的一个里面,具体在什么地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你找那个做什么?”

  习进南看了看她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平日的镇定:“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扔了。”

  聂染青决定实话实说:“在储藏室,但是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也不清楚。你很着急找到?你有东西夹在里面么?”

  “……没有,只是突然想看看。”习进南思索了一下,有些迟疑地回答。

  两个人离得很近,习进南突然一伸手,把她拖到自己怀里,他的一只手环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拢着她的头发。

  “周末去一趟民政局吧。”

  聂染青抬头,正对上他清湛的眼,她的嘴角翘起一个弧度,眼睛弯起来,随即点了点头:“好。”
  
  聂染青在周五下午心血来潮想做水煮鱼,于是去到超市买食材,但是当她在排队付账的时候却接到了习进南的电话:“我今天晚上有事,也许会晚点回去。”

  聂染青瞧了瞧购物车筐里的各种食材,皱了皱眉,答了个“唔”。

  那些食材到底还是买了回去,就算习进南不回来,晚饭也总是要做。聂染青在心里对自己说,她本来就是打算买了犒劳自己的,与习进南没有关系。

  但是她的饭终究没有做成,她刚刚把东西拎到厨房,就又接到了另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着一串陌生号码,聂染青接起来,那边的声音柔和好听又干脆利落:“你好,请问是聂染青小姐么?”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于一心,你今晚有空么?我想和你一起吃顿饭。”

  “请问你有什么事么?我好像不认识你。”

  那边轻轻笑起来,清脆悦耳如珍珠溅落玉盘:“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没有别的意思。”

  她轻描淡写的口吻让聂染青皱起了眉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有什么话请你直说。”

  “可是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啊,有关习进南的一些事,我觉得你会感兴趣的。”

  终于提到重点,聂染青在片刻的愣怔后禁不住笑了起来,简直哭笑不得:“谢谢你如此体贴啊,可我不觉得我会感兴趣。”

  “难道你不想知道他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想啊,”聂染青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个恶婆,但是把一个来者不善的人说得狗血淋头实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于是她的话到嘴边很快就溜了出去,“可是我不想从你的嘴里知道。”

  于一心又笑了出来,像是早有预料:“果真是伶牙俐齿。我在XX街的德宁店等你,我一直等到八点,你若不来那就算了。”

  “那儿离我这里太远了,”聂染青慢条斯理地弯了弯手指头,说,“如果你真是想对我说一些你觉得非说不可的废话,那就来XX道,去街角的那个牛排馆,二十分钟后你到不了就算了。”
  
  聂染青在见到于一心的时候才发觉原来她就是姚蜜口中的那朵“狗尾巴花中的佼佼者”。那次她只是在昏暗光线中看了一眼就觉得她十分漂亮,这次近距离的观察,才发现果然是真正的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于一心坐下来,冲着她微微一笑,姿态自然得恰到好处,这美女也算积聚了天地灵气,一双眸子比水晶还要通透,同时又带了丝狡黠和慵懒,妩媚得让人移不开眼。可是聂染青托了习进南的福,她现在无论是看到美男还是美女,都再也惊艳不起来。
  
  聂染青联想到多日前的那个叫许谈的美女,又突然想到了那天姚蜜冲她抱怨的那个毒舌男,眼珠转了转,突然就笑得明媚:“你认识许谈么?”

  于一心一愣:“许谈?”

  “是啊,就是许谈,”聂染青笑盈盈地,“前段时间她找我,也是有关习进南的事。但是她穿得就比你搭配多了,她的腿比你要长,高跟鞋穿着十分漂亮,那跟又尖又细,足以当杀人武器使。”

  这话果然有点毒,她如愿看到于一心的脸色变了一变,聂染青看得身心舒畅,她改天一定要好好请姚蜜吃顿饭。

  于一心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笑容:“ 是么。那你觉得你的搭配就好了?”

  聂染青笑得十分无害:“我没说我的搭配好啊。我只是在夸许谈而已。”

  于一心不再说话,低下头不知想着什么,然后她突然谈起头,笑得十分明艳:“你平时就是这样说话的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聂染青也不生气,依旧保持着标准的微笑:“那我请问你,你来找我到底要说什么事呢?”

  于一心静静地说:“你果真就如同习进南说的那般不知好歹,既任性又幼稚,一张嘴毒得能杀死人。”

  聂染青好笑地看着她,“我可真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可习进南既不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么形容我的。我只是很纳闷,你这么费心费力地把我约出来,难道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的么?你是在挑拨离间么?可是你的手段也太无聊了,简直比许谈还要无聊,你觉得就凭你这种姿色这种人,可能么?”
  
  在这种毒舌和毒舌的对话里,胜的一方总是会觉得无比畅快,比如现在的聂染青。她最近的空闲时间被习进南压榨得所剩无几,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去和姚蜜好好聊聊,而她和习进南的这种恶趣味的谈话又总是以她气闷到无话告终,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语出伤人,并且赢得这般彻底,而如今自找上门的于一心终于成了她最佳的靶子。

  于一心眼中的恼怒一闪而逝,脸色一变再变,最后挤出一丝笑:“你真是太讨人厌了,简直讨厌得要命,你这种女子怎么会有人忍你一辈子?”

  聂染青一顿,随即笑得更甜:“既然你说讨厌得要命,那你直接就去死吧。”



第 四十六 章

  真该对习进南感激涕零,让她爽快打击小三的愿望不断实现,并且还能让她的经验在这种小战斗中不断升级,然后在这不断升级中又再次战斗。

  她就不理解习进南怎么这么能犯桃花,并且是各种类型的都能招惹。环肥燕瘦,姹紫嫣红,简直比春天的后花园还要缤纷。

  聂染青回家后满腔的怨气和怒气无处发泄,她想去找姚蜜,可是想一想又不知怎么开口,只好扑到床上装死。
  
  习进南回来的时候,聂染青听着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他走到卧室门口停下。聂染青冰凉的声音闷闷地从枕头里发出来:“不准开灯。”

  习进南很听话地没有开灯,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他似乎是弯下腰来看着她,熟悉的气息夹杂着外面的凉意一下子袭来,聂染青心中一阵恼怒,她闭着眼算准了时间,直接抽了旁边的枕头冲他砸了过去。

  却是没有成功。想不到习进南在黑暗中依旧是眼疾手快,他把枕头抱住扔到一边,顺势捉住了她的手腕,然后试图把她拖带进怀里,但是聂染青的另一只手紧紧抱着枕头,她背对着他,和床单贴得更紧。

  习进南低低笑了一声,接着他弯下腰,想把她连人带枕头一起抱起来,聂染青却突然翻身拽住了他的衣领,她使了很大的力气,趁着习进南此时的姿势不易反抗,终于成功把他勾倒在床上。
  
  大概是碰到了什么东西,习进南低低哼了一声,但是聂染青全然不理,她现在甚至巴不得在他身上开了口子。习进南倒在床上,他的海拔终于比她要低,聂染青跪在一边,直接卡住他的脖子。本来他的头恰好枕在了她的枕头上,被聂染青看到后,枕头立时就被抽走。

  他在黑暗中无奈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他并没有动,甚至双手还很配合地扶在她的腰际帮她保持着平衡,但是又立刻被她扯了下来。聂染青俯下身,两人近得几乎是呼吸对着呼吸,她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耳际,聂染青伸出手捏紧他的鼻子,一直数到六十才肯放开。她的眼睛乌黑发亮,声音几近咬牙切齿:“怪不得你和楚尘关系这么好,原来是臭味相投称知己。”

  她这话和动作一样的没头没脑,习进南当然听不懂。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依旧能保持着习式良好的风度,甚至声线更加低沉温和:“什么意思?”
  
  这样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能蛊惑人,但是聂染青越想越气,根本不理他,她拽紧了他的衬衫衣领,手下真是没留情,幸亏习进南的衣领有一颗扣子解开,如果他现在还戴着条领带,那他应该快被她勒死了。

  习进南再任由着她动作下去连性命都快丢了,他突然发力,聂染青一时不防,只短短一瞬,她就直接被他压在了身下。

  “放开。”

  “就不。”习进南贴近她的脸,嘴角勾了笑,声音如羽毛般轻软:“你今晚到底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不提还好,一提更气,可是她的手被他捏在手心,脚也被限制住,连屈膝都成问题。聂染青皱着眉瞪着他,习进南去吻她的鬓角,声音里带了笑意,像是觉得她这种行为十分有趣:“唔?告诉我吧。”

  聂染青终于再次开口,依旧冷冰冰恶狠狠:“于一心跟你搭的哪门子关系?”

  习进南一愣,反射性地问:“你怎么知道她?”

  “先回答我的问题!”

  习进南想了想,稍稍支起了身体,给了她空间呼吸,再开口时那笑意已经褪得一干二净:“如果她没招惹到你的话,那她应该算是路人甲。可是如今看来,她是招惹到你了?”

  “甲个鬼!”聂染青完全无视他的后半句话,她使劲揪着他的耳朵,“你跟她都说什么了?什么叫我幼稚任性不知好歹?我幼稚任性不知好歹你招惹我干嘛?你是有了病还是抽了风?”

  聂染青今晚简直化身小兽,用了最大的力气又踢又咬又揪又闹,习进南把她的手拽下来握住,聂染青又伸出脚去狠狠地踹他,习进南叹口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化去她那没章法的招式,他死死搂着她,阻止她进一步的踢打,轻声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聂染青拒绝回答他的话。
  
  习进南稍稍调整了姿势,两人额头挨着额头,习进南看着她,眨了一下眼:“不告诉我么?”

  聂染青闭上眼,幽幽地说:“少拿美色诱惑人。你去诱惑于一心吧,别理我。”

  习进南轻笑了一下:“你吃醋了?”

  聂染青一僵:“滚,我才没那份闲心。”

  “真的没有什么。我什么时候对别人说过你的坏话?就算是那么说也肯定是在夸你。”

  “混蛋!你当我三岁小孩子么?我夸你的时候会说你是变态流氓神经病么?!”

  习进南笑出声来,抱着她轻轻摇晃,想了想说,“我好像的确说过一点类似的,”话音未落又遭到聂染青更加激烈的反抗,习进南却笑得更加愉悦,“可绝对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我当时既然当场拒绝了她,也不大好再往她伤口上撒盐。我说的原话是,染青的确看起来是任性又幼稚,可是不知好歹的又哪里只有她一个,我不也是一样。你是你,她是她,谁都替代不了谁。”
  
  这声音传进聂染青的耳朵里,温柔又清晰。习进南的脸颊贴着她的,他松松垮垮地抱着她,可是她的每一寸又都落入他的掌握。就像是有一双手拂过她最毛躁的地方,聂染青渐渐安静下来,她低着头半晌,突然回身抱住他的脖子,攀上去,在他耳边低低地开口,竟然有一点点哽咽:“习进南,你是个祸害。”

  他说:“是。”

  “你有那么好么?为什么那么多女人都挺喜欢你?”

  他说:“于一心找到你,是我的疏漏,这种事以后不会再有。”

  “你觉得我会认为你和于一心发生了什么事情么?你觉得我有那么无聊么?”

  他低笑着吻她:“你可以稍微假装吃一下醋,然后让我产生点存在感。”

  聂染青被逗笑,推着他:“许谈于一心,还有那次香港那个女郎,外加上隐形的我没遇到的,她们给你的存在感还少么。我就不吃,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我就知道你会说反话。我刚才就应该说你不能吃醋,你一定不能吃醋,然后你就会说‘哼,我偏要吃醋’。这样我就达到目的了。”

  习进南唱做俱佳,聂染青笑得不行:“真是太自恋了。”
  
  她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习进南的衣服被她抓出无数道褶皱,她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离婚以后,有一次晚上我做梦,梦到了学校里主建筑楼前面的那个小男孩雕像。梦里就只有一盏特别昏暗的路灯照在小雕像的身上,小男孩儿显得特别单薄。后来那盏灯一点一点熄灭,我看着干着急,却没有办法。我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然后我就想到我们的婚姻。我太迟钝而你太聪明,你离婚离得那么干脆,我不想离,可是我又怪不得你,谁让我自作自受呢。我只是后悔,我怎么就把你给弄丢了呢。”

  她在他耳边说完这些话,然后她微微张了嘴,努力抑制住眼角蔓延的湿润,只是在无声地呼吸。习进南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胛骨处,他把她抱得极紧,两个人严丝合缝地贴着,密密地几乎不留一点缝隙。

  似有一种力量在这暗夜里无法遏制地滋长,将两个人越缠越紧。良久,习进南低沉如大提琴般悦耳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柔而温暖:“都怪我,是我错了,我不应该离婚的。”

  他顿了一下,说:“以后我们会好好的。”
  
  聂染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习进南正轻轻捻着她的一绺头发。她前段时间实在难以忍受顶着的那头非主流发型,过了几天便找了另外一个理发店重新修剪了一番。虽然看起来好了很多,但是头发也随着剪刀咔嚓的声音又短去了不少。

  她说:“我从研一就开始保养的头发,就这么没了。冲动就是魔鬼。”

  习进南“唔”了一声,若有所思:“头发可以再长,而且现在看起来也挺好。”

  他的手顺着她的发丝滑进薄被里,聂染青抓住他越来越不规矩的手,说:“过两天我要回一趟家,爸爸要退休了,我总要回去看一下。”

  习进南的唇印在她的脖颈间,声音暧昧而含糊不清,还带着明显的笑意:“没问题。但是你现在不应该先想点儿别的么?”
  
  他的手指流连在她的后背,一寸一寸的轻抚。聂染青无语:“那我应该想什么?我是不是应该再去拜见你亲爱的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

  他闷闷地笑:“其实我建议先不要回去。”

  “为什么不回去?”

  “唔,”习进南的动作停了停,忽然笑得很古怪,“其实回去也可以,那明天就回一趟好了。不过你怎么突然想到了他们?”

  聂染青努力无视他那双不老实的手,很诚实地说:“其实我是刚刚看到那边的那个抽屉,然后想到里面还放着你们家祖传的那个玉镯子。我其实最想告诉你的是,当时我绝对没有贪污不义之财的想法,我本来还想把这东西邮寄给你,可是最终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成行。”

  习进南的手越发肆无忌惮,笑得也是很莫测:“各种原因?我能不能理解为当时其实你也挺舍不得我,你昨晚不是说了么,做个梦都能联想到我。”

  聂染青的身体在他的挑拨下有渐渐化成水的趋势,她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没什么力气地指控:“你这绝对是歪曲。”

  他重新覆在她身上,也不再辩驳,漂亮的眸子里染了浓浓的笑意,话是格外的好商量:“你说得都对。”

  说得对有什么用,聂染青在习进南真正想控制局面的时候总是毫无发言权,比如现在。
  
  聂染青是到了习家才知道,习进南根本没有告诉习家父母他曾经离婚的事,她差点就说漏了嘴。

  后来她得了个空磨着牙问他:“你怎么在来之前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说漏了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我今天早上告诉你了,你睡得太沉没听到。”

  又是这一招,也不想想她这两天睡眠不足是谁害的。聂染青暗中对着他的胳膊使劲:“你说这话也不觉得心虚。”

  谁知习进南竟然还能十分一本正经:“还行。”

  “……”
  
  习母照旧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好像这面孔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没变过。聂染青前一晚被习进南折腾到太晚,从早上起床到来到习家一直都精神不振。习母那双锐利的眼很快就看了出来,皱着眉问:“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困?”

  聂染青强打精神对习母继续俯首帖耳,可是她的眼皮都快打起了架,还未打好腹稿便说了出来:“最近一直想睡觉,白天的时候困得不得了。”

  “怎么会这样?”

  聂染青自然不敢对她说习进南的坏话,只能含糊过去:“不大清楚,就是困而已,过两天应该就好了。”

  她低着头,所以并没有看到习母那惊喜的眼神,但是她那略带着期待的声音聂染青却是听得十分清楚:“怎么会这样?有没有去医院查一查?”

  这个时候的潜台词就有点明显了,聂染青再困也立刻清醒了,几乎是睁大了眼,急急地想解释,却又觉得莫名的心虚,于是原本的话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噎了半天后,只是乖巧地答了句:“好。”
  
  聂染青没想到的是,她无意中说的一句话竟然开辟了习母关于这个话题的道路。从她到了习家坐在沙发上聆听训导开始,一直到他们下午驱车离开,她一直听着习母各种大大小小抑或隐晦抑或明显的暗示。

  习母的暗话如下:“我和你爸昨天晚上看了一期宝宝秀,宝宝们实在是太可爱了,现在的孩子都特别聪明,很小就会很多东西。

  其实聂染青十分惊讶习母竟然会说出“可爱”这个词,但是别人都是在以一副淡定的态度聆听,她也只好跟着假装淡定。

  习母的明话如下:“景心说打算明年开春的时候要个孩子,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还要等到染青毕业吗?”

  接着,习母又对习进南说:“你明天陪着染青去一趟医院,就算没那事也可以好好检查一下,我还是那句话,结婚三年,也该要个孩子了。”

  习进南看了眼聂染青,点了点头:“好。我们尽快考虑,肯定会比景心要早。”

  聂染青一直保持沉默,从头到尾。她忍住想打呵欠的冲动,做出一副很谦恭很顺从也很期待的模样,她把这个表情一直维持到最后离开习家,实在是累得要命。
  
  她保持着淑女的风范和习母在客厅里坐了一天,习进南和习父却在书房里优哉游哉地品着茶漫谈了一天。聂染青没指望习进南能在她聆听训诫的时候帮上多大忙,可是她也没想到习进南竟然在吃午饭的时候也一样的见死不救,甚至还误导视听。

  所以后来在车上的时候,聂染青格外愤慨,毫不吝惜对他的揶揄之词:“你昨天建议回家的时候就没抱着什么好心思吧。今天一回来就早早地躲进了书房,做贼心虚。我就从来没见你吃午餐吃得这么专心这么听话过。”

  习进南说:“我也从来没见过你竟然能这么敬业地保持微笑一整天,尤其是在我妈那样强势的炮火之下。真是大大的进步。”

  聂染青直接抽过抱枕甩过去。

  “哎……别再敲了,我认输成么?快把抱枕扔到后面去,都挡住我视线了。”

  “什么叫会比景心要早?你说大话也不看时间的?”

  习进南微微偏头看向她,嘴角尤带着笑意,漆黑的眸似星子,里面似有什么在涌动,仿佛能把人吸进去:“我没说大话,我真是这么想的。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么?我一直以为你不说话就是在默认。”

  聂染青呆滞了一秒,接着就是哑口无言。她瞥到习进南戏谑的目光,“哼”了一声,闭眼靠在椅背上假寐。

  习进南的笑声溢出来:“那我就权当你也同意了?”

  聂染青紧紧闭着眼,只当他没说这句话。
  
  “习进南,”聂染青过了半晌却又突然出声,“我最近想想就觉得特神奇,我怎么就跟你纠缠在一起了呢?而且还能折腾这么久,真见鬼。”

  “唔,”习进南这次倒是认真思索了一下,“也许相见只是个巧合,后来折腾久了就慢慢变成了习惯,时间再久一点,习惯就成了自然?”

  这解释真无趣,聂染青皱着眉头“唔”了一下,明显是不满意。她斜了他一眼,看了看他古井无波的模样,眉头拧得更厉害,歪过头去看窗外。

  习进南的眸子弯起来,清浅的笑在嘴角漾开,有着最令人炫目的弧度。他轻轻地说:“不过虽然这世界的确挺大,人也很多,但是我好像又有一点非你不可的意味。”

  她回头,正对上他温暖的眉眼。聂染青的笑容一点点舒展开来,带着十足的狡猾:“竟然这么巧,我也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