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24

季璃:休夫记 上

楔子: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铲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一一《李清照·点绛唇》

  养心殿内,皇帝与臣子的对谈,刻意压低的嗓调,透出一丝神秘。

  中年的皇帝敛眸注视着御案上摊开的宝箧,忍不住摇头笑叹道:“他这个老头的心思可真是缜密,如果我们不这么做,说不定耗一辈子的时间,都找不出这道遗旨。”

  “能策变夺位,想必他也不是一个傻子,疑心是必定有的。”臣子微微一笑,点破了其中的玄机。

  “咱们现在就要行动了吗?”

  “不,还太早,在正主儿回来之前,一切都静按不动——”臣子忽然住了口,与皇帝两人一起望向冒冒失失闯进来的少女。

  “父皇。”少女噘起小嘴,似乎对子皇帝颇有怨怼。

  “臣孟观云给十四公主请安。”臣子揖手拜见。

  “孟大人,免礼。”少女扬了杨小手,美眸直勾勾地对准了皇帝,“父皇,你不是说好今天要陪我去御池里泛舟采莲吗?怎么还没把正事办完?”

  “朕……真的这么答应过你?”

  “对呀!父皇,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孟观云从中打了圆场,”皇上,您就陪十四公主去游湖吧!剩下来的事就由臣来处理。”

  闻言,皇帝觑了觑他,同时也看了案上的宝箧一眼,缓缓地点头,“嗯,就交给你了。”

  说完,皇帝步下殿阶,来到少女身旁,任由少女一双纤臂环住也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笑着。

  “父皇。”少女忽地蹙起了娟秀的眉心,神情似有一丝不解。

  “怎么了?”。皇帝眯起眸子,出现了异乎寻常的戒心。

  “你……好家跟平常……不太一样。”她迟疑地说道。

  闻言,两个男人的神情在瞬间都沉了下来,不过,却又都立刻以从容的微笑掩去尴尬。

  孟观云与皇帝彼此笑视了一眼,出声催促道:“皇上、公主,时候不早了,你们不是约好要去采莲吗?沾着清晨露水的莲子才最是香甜,再晚一点,只怕就吃不到了。”



第一章:

  两年前

  养心殿,向来是皇帝除了早朝之外,用来听取国事,还有批阅奏章的书房,它是权力的核心,在这个地方哪怕是决定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只怕都会影响天下苍生,足以使他们喜、使他们悲,决定他们的生,同时也决定他们的死。

  从来,拥有它的主人都是气势高涨,骄傲而且不可一世的,因为他们是皇帝,是天下苍生的主宰,不过,今天这个地方却意外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淡淡的,随着年老皇帝的颤栗渐渐散发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朕?朕花费了多年的心力栽培你,让你有今天的实力和地位,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朕?!”

  皇帝的嗓音因激动而显得破碎苍老,他是一个皇帝,呼风唤雨的九五之尊,不过,此刻的他最想知道的事情,就是眼前的年轻男人,他用了半生心力栽培出来的得意作品,究竟为了何等天塌地陷的理由,竟然背叛了他!

  “你自己做过的事情,难道已经忘了吗?”男人微微一笑,含笑的邪眸直勾勾地觑着因为过于激动而跌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朕做过什么事情了?”

  “六年前,你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这是你所铸下的错事之一;而你命令我去暗杀四皇子寒戎,这是你铸下的错事之二,而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在事情败露之后想杀我灭口,所以我背叛了你,因为,你是一个连亲生儿子都不见容于世的冷血皇帝,你又怎能容得了我呢?”

  “你难道没听说过吗?功高……不可震主呀!朕不是真心想要杀你,而是想给你一个警告,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你都没死呀!”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他的语气却像是在乞求怜悯。

  “听起来真是语重心长,看来皇上你对这件事情感慨颇多呀!不过,事情已经晚了一步,四皇子已经回到京城,这五年来,你费尽心机杀不了他,那么以后的日子,皇上……你可要多保重了!”笑着说完,男人疏远而有礼地朝皇帝颔首了下,转身离开了善心殿。

  那股死亡的气息随着男人的离去而渐渐淡去,终至消失,不过,他所带来的胁迫感觉却仿佛还留在远地,教人不敢轻心忽视。

  就在这时,一口汹涌的怒意混着血液的腥味涌上了皇帝的喉咙,他惊怒交加,被闻人玄琢表面上听起来是提醒,实际上却是恐吓的话语给骇着了,手指颤抖地指着他离去的背影。

  “你……你这个叛徒……叛徒!”

  ※※※※※※※※

  从那一天起,皇帝就卧病在床,根本就没有办法上早期,数天后,四皇子寒戎由北方王国回到朝廷,除了皇帝之外,太子胤焰等人皆热烈欢迎他的归来,不料,南方蛮族却在此时起兵造乱,皇帝托病借故要四皇子领兵出战,却被他以长年在外流离,身体欠佳,怕影响战事为由椎辞,最后,由太子代为出征,转眼间就过了数个月。

  在这一段时间里;一切国事由四皇子寒戎代为监国,他渐渐地将这个帝国收服在自己的掌心,取皇帝之位而代之,只是迟早的事情。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一切事情的主导者正是由皇帝一手栽培长大,并赋与可怕本领的密令杀手闻人玄琢!

  是的,他是一个叛徒!不过,他是一个心狠睿智的叛徒,在整个背叛的过程中,他从来不给从前的主人留有可以存活的余地,凭着过去的经验告诉他,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玄爷,这件事情听凭您的决定发落,兄弟们都没有意见。”

  “你们已经想清楚了吗?无论如何,我只能算是一个叛徒,像我这样的叛徒,值得你们如此膺服吗?”

  对于听从闻人玄琢这件事情,金腾以及其他弟兄从来没有过怀疑,他们万分臣服于他冷静的智慧、卓绝的能力,“从今以后,玄爷就是我们惟一的主人,只要是您吩咐的事情,弟兄们绝对奉行到底,拼命完成!”

  对于这一番忠心的表白,闻人玄琢并未立刻表示赞许,他只是淡淡地点头,神情显得莫测高深,“退下吧!”

  “是。”众人退下之后,借大的石室里顿时静得落针可闻,闻人玄琢的眼神冷冷的,从腰际取下金色的龙纹饰牌,毫不留情地往地上一扔,在火把的照映之下,刺耳的响声仿佛跳动般,在他的耳畔铿锵不绝。

  结束了!这一切……

  此刻,在他的面前浮动着一张爱笑的白嫩瓜子脸,心想怎么有人忍心骗她呢?然而为了她好,他也只好忍下这分心疼,骗她到底了!

  ※※※※※※※※

  在皇宫中,她的身份一直都是非常特别的,因为,她与皇太子胤焰同为一妃所生,深受皇帝的宠爱,由于在那年瑞雪初降的日子所生,’名字经过皇帝的精挑细选之后,封她安乐公主,一听就知道是希望她的一生过得平安又快乐。

  只是过得平安又快乐,这有什么困难的吗?

  安乐从小就在宫里吃得开,也不知道是不是仗着皇帝的宠爱,无论是同母所生的二皇子胤焰,还是异母所生的四皇于寒戎,这两位在宫里都极为得势的皇子都非常疼爱她;所以,在她小小的白嫩瓜子脸蛋上,永远都漾着甜美的笑容,在她的身边,似乎都有着说不完的开心事。

  可是不了!不再了……

  在短短的数个月之内,她的父皇驾崩、二皇兄胤焰因叛乱之罪被关进天牢,据说到现在还生死不明;她的四皇兄变了!他从来待她不薄,可是,现在他却降旨要她到西域去和亲!

  她喜爱京城的热闹繁华,然而,现在的她却不得不离开!

  “安乐公主!”在她的身后,有人苦苦追赶。

  安乐原本想置之不理,继续背着包袱走开,可是,在身后苦苦追赶的人是将她养大的奶娘,听见她的呼唤,她实在忍不下心,只好站住了脚,回头等她赶上来,“嬗嬷,小声一点,不要让人家知道我偷偷跑出宫了。”

  “可是,公主,你究竟要去哪里呢?”

  “我必须离开,梅嬷嬷,我不能再继续留在宫里!”

  “可是和亲之事……公主,你、你……你要逃婚?”说着,梅嬷嬷的脸色带着一丝惊惧,仿佛听到一件极为大逆不道的事情。

  安乐绝美的脸蛋透出坚定的神情,咬牙点了点头,转身回眸,犹是一脸恋恋不舍。

  “他在等我,我要.跟他走!放心吧!艘艘,等事情过了之后,我一定会回来向四皇兄请罪的,我,一定回来……一定!”

  说完,安乐再也顾不得梅嬷嬷的阻止,头也不回地拔腿跑走;她心里非常明白,在宫门的另外一端,有人正在等待着她,她不能让他久等了!

  ※※※※※※※※

  时光悠悠过了两年

  “鬼呀!有鬼呀……”

  一幢座落在竹林里的小屋,一群哇哇大叫的孩童,一阵杂杳的脚步声,然后,小屋依然矗立,孩童们吓得跑光了,当然,脚步声也就不见了,最后,木门再度被推开,一名美丽的少妇信步而出,她卸下了脸上的鬼面具,巴掌大的雪白小脸笑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已经被我吓过那么多次了,竟然还不知道那女鬼就是我扮的,真不知道该说我自己聪明,还是你们这些小鬼头笨。”

  “十四。”高大男子的脚步无声地踩过铺地的竹叶,来到美丽少妇的身旁,轻叫了声。

  “闻人!你来了!”少妇乐得跳上前去,一双纤臂环抱住男人结实的臂膀,盈盈的笑颜看起来更加可人。

  “看来你今天又是战果颇丰。”闻人玄琢笑着说完,俯首亲吻了她白嫩的粉颊一下,神情极尽宠爱。

  “那当然,我可是堂堂天朝的十四公主,像这种吓小孩的区区小事,岂能够难得倒我?”

  被唤做十四的美丽少妇就是安乐,她非常不可一世地昂起小脸,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自己一个堂堂天朝公主正在干“吓小孩”这种被自己称为“区区”的小事,并且乐此不疲。

  “是是是,那么请问我们的小十四姑娘要回家了吗?”自己娘子吹出来的牛皮,身为好丈夫,他不但不能拆穿,并且有义务维护。

  “不要!”说完,她把双臂钳得更紧,绝美的小脸正经八百地盯着他看,如果说她心里对他没有所图的话,那绝对是骗人的!

  “你想干什么?”他唇畔轻泛的笑容,静静淡淡的。

  安乐神秘地笑了一笑,放开了他的手臂,改抱住他修健的长腰,如果将她性子摸透的人就会知道,这一副讨好,紧接着展开甜甜嫩嫩的嗓音,完全摆明了就是——

  “闻人……”

  对了!就是她想要撒娇,并且准备死赖到底的模样;所以说,如果她真的对他没有所图的话,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

  一群小孩跑出竹林以后,终于放心地停下脚步,七八张小脸不约而同地往回望,看见没人追来之后,才决定暂时歇歇腿。

  ”小虎哥,我们到底还要装多久?”其中一个壮壮的男孩问道。

  “我也不知道。”被人称为小虎哥的少年其实身材不高,不过’,看起来就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难道安乐姐姐没有发现其实我们都已经发现了吗?”

  “我想,她大概还不知道,其实我们根本都已经知道那女鬼是她扮的,只是,闻人叔叔交代我们不可以说,而且,一定要陪她继续玩下去,直到她玩腻这个游戏为止。”

  “那要是等到我们都长大了,安乐姐姐都还玩不腻,那该怎么办?”想想就觉得令人担忧。

  “我爹交代过了,只要是闻人叔叔交代的话,都必须绝对服从,我想,这个意思就是说无论多久,咱们都一定要陪安乐姐姐玩到底。”

  闻言,众毛头小娃儿们沉默了一会儿,对于这个结论他们似乎都只有认命的分儿,不过,在他们的心里却并没有太多不乐意的成分。

  “其实,虽然我们都已经知道那女鬼是安乐姐姐扮的,可是,跟她在一起玩,真的挺有趣的。”

  力绿丛中一点红的女孩也跟着兴奋道:“对呀!红玉从来没有看过像安乐姐姐那么漂亮的姐姐,以后,我要长得跟她一样,所以,我要每天跟安乐姐姐一起玩,以后就会长得跟她一样漂亮。”

  “我想这可能会有点困难,不过,我们一起努力吧!”小虎子握住了女孩的手,表示一起共勉之。

  “好——”女孩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你这是什么意思?请问什么叫作有点困难?”

  “没、没什么!”说完,小虎子拔腿就跑,闹得女孩气呼呼地迫在他的背后,一双飞脚丫凌空踢了下去……

  ※※※※※※※※

  一弯溪水淙淙地淌流在青嫩的水草旁,一阵阵烤鱼肉的服香味随风散开,安乐睁大了美眸,仔细地瞧着那架在火上烧烤的鱼儿,她那专注期待的眼神,仿佛这些鱼儿是她前世的情人一样。

  “还不能吃吗?”

  她坐在小石墩上,一双小粉拳就像祈祷一般牢握着,并且抬起白嫩细致的小脸看向坐在对面的相公,如果说她看着鱼儿的眼神像是情人,那么,她现在看着闻人玄琢的神情,就像他是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专门来解救她肚子里饥饿的馋虫,使她不至于活活饥渴而死。’

  “再等等。”

  “好香……”

  “瞧你嘴馋的模样,等会儿吃慢一点,鱼才刚烤好,会烫口。”

  “就算会烫口,我也要吃,闻人,你烤的鱼就是不一样,半个月前,你出远门不在家,我一时嘴馋,就约了几个平时作伴的小孩来溪里捉鱼,捉了鱼,升了火,照着你烤鱼的方式,该做的都做了,可就是不好吃。”

  “这么挑嘴?”他伸手笑弹了下她两片梁嫩的红唇。

  “哪有?以前我在宫里山珍海味吃惯了,挑剔区区一条小烤鱼哪算挑嘴?可不知道为什么你烤的鱼就是特别合我胃口,闻人,以后你出门的时候带我一起出去吧!”

  “为什么?”他扬眉笑威着她认真的小脸,邪气的神情显得有些促狭,仿佛已经洞悉了她内心的想法。

  安乐被他瞅得脸儿一红,飞快地替自己找借口道:“我……我绝对不是因为舍不得离开你,想要随时跟你在一起才会这么说的喔!其实,我是因为……·因为……想要……”

  请千万不要瞧不起骗子!安乐心有所感,她突然觉得原来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谎,竟然也需要一番好本事。

  “否则是为什么呢?”她不是一个好骗子,而他恰恰好也不是一个心眼纯良之辈,闻人玄琢勾在唇畔的笑意更炽,淡声追问道。

  “那是因为……因为你烤的鱼特别好吃。”

  听完她的答案,闻人玄琢起初一愣,随即忍不住大笑出声,好一千急中生智的借口!“真的只是这样?”

  “当然。”她一双明亮的瞳眸滴溜溜地转呀转,摆明了就是心虚;不过,无论如何她绝对不会承认“烤鱼”以外的说法,尽管,那很可能才是事实。

  “这只是你的心理作用,十四,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那以后……”她的语气充满了希望。

  “鱼可以吃了。”他淡淡地打断了她,笑着将一条烤得油亮香喷的小鱼交到她手上。“趁热吃,小心烫口。”

  “嗯。”安乐一拿到香喷喷的烤鱼,就乐得什么都忘了,小嘴呼呼了两下,吹走了烫口的热气,豪爽地大口咬下,忽然——

  “啊……烫到了、烫到了……”她掩嘴哇哇大叫,看见他露出担心的表情,才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昂起娇颜,调皮地嘻嘻一笑。“骗你的,好吃,真的好吃!”

  见状,闻人玄琢没好气地笑睨了她一眼,原本深刻紧绷的脸庞线条也随着放松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对她的怜爱宠溺……

  ※※※※※※※※

  杭城大街,买卖昼夜不绝,夜交三四鼓,游人始稀,五更钟鸣,卖早市者又开店矣;由于受到钱塘江的助益,杭州的商业之繁荣昌盛自古闻名于天下,商旅络绎不绝,由此可见一斑。

  船运往来密集,四方客商纷至,为了能够应付如此众多的商旅,以及数量庞大的定居人口,在杭州,不仅是酒肆林立,勾栏瓦院更是规模庞大;其中,若要论势力、论财力,谁能够比得过“闻人山庄”?!

  “闻人山庄”就像谜一般出现在杭州,气势磅礴地座落在凤凰山脊,北可窥庄严太庙,往南可瞰姿态俊秀的白塔,据说风景秀丽可谓人间罕见,但无人知晓其当家主子闻人玄琢的真正来历,只是他的名声却在一夕之间散播开来,现在,在杭州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号!

  吃完了香喷喷的烤鱼,安乐拉着闻人玄琢的大掌,一路缓慢地走回家,一路上,她就像一只聒噪的小麻雀,不停地述说着今儿个一整天在她身上发生的大小琐事,闻人玄琢不搭话,只是微笑倾听。

  “……还有,庄北黄大娘的媳妇儿今天生娃儿,是个男孩儿,他们家人都很高兴,可我心里没那么高兴,因为我不想吃油饭,生女娃儿就会分红蛋,我觉得红蛋比较可爱,不吃光拿在手里把玩,心里就觉得高兴。”

  “人家可不这么想,放在你心里想想还成,可别被人家听到了。”他笑点了下她的俏鼻,柔声地叮咛道。

  “我知道,只是一颗红蛋嘛!没道理只是因为这样,就不喜欢人家生的小孙子,是吗?”

  她噘了噘小嘴,不高兴自己被他当成了不懂事的孩子,“我才不会这样,我喜欢黄大妈,她亲手做的蜜饯糕饼最好吃了,三不五时就往我这儿送,大概就连她媳妇儿都没我吃的多,所以,我早上出门时,特地到金铺交给工匠一根金钗,嘱咐他把金钗熔了,打成一块金锁片,送给——”

  “像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脸色倏忽一沉。

  “我只是——”他的神情看起来好严肃。

  “十四,像这种事情只需要告诉我一声就行了,甚至是告诉下人,他们都会替你把事情处理好,像这种小事情不需要你拿出自己随身的金钗去送人,知道吗?”

  “我这么做不对吗?”

  “这会教别人以为我这个相公没有把你照顾好;老实说,是我真的疏忽了你吗?”

  “没有。”她没想到自己突发其想的举动,会招致他的不悦,巴掌大的雪白脸蛋儿闷闷地垂了下来。

  “那为什么——”

  “黄大娘对我好,我也想对她好,想送一点特别有意义的东西……人家是一片好心,你却对我那么凶……”没听说过“恶人先告状”吗?管他真凶假凶,反正她先把话抢来说,绝对不会错。

  果不其然,他立刻舒缓了语气,“好好,这件事情就随你的意,不过你把自己的首饰打成金锁送人,自己还够用吗?”

  “够,我用不着那么多。”瞧,这不是没事了吗?安乐心里暗自得意,得了便宜还打算卖乖,“不过,如果你要送我,我当然也没有意见。”

  “改明儿——”

  “咱们一起去挑?”她斜挑起一弯娟秀的眉,笑着威他。

  “好,一起去。”他允诺,与她两人一起踏进“闻人山庄”的大门,立刻就得到了一群屑下们的揖首迎接。

  嘿嘿,她又赚到一天可以跟他出去玩了!安乐心里突然觉得那根金钗花得值回票价了!

  “爷。”金腾揖首,给主子使了个眼色。

  闻人玄琢解意额首,转头对安乐说道:“十四,今儿个玩了一整天,你应该累了,先进去梳洗一番,咱们准备进晚膳了。”

  “可我吃过鱼,不饿——”她想抗议,不过却立刻被他否决了。

  “快进去。”

  “好吧!你也快一点进来喔!”安乐进门之前不忘叮咛。

  “我知道。”他微笑目送安乐走进屋里,沉声对金腾吩咐道:“你可以开始说了!”

  金腾领命,开始禀报道两天的动静,“爷,最近,咱们府邸的四周似乎出现了不少行踪可疑的人,请问要处理吗?”

  “查清楚对方的来历了吗?”

  “查不出来,像是突然平空冒出来似的,爷,既然暗访不成,咱们就敲门问路吧!”

  “不,只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将这件事情按住不动,静观对方的反应再说。”闻人玄琢深沉地眯起黑眸,一脸阴沉地步人屋内。”如他平素处理事情的习惯,对这件事他依旧淡然得几近冷漠。



第二章:

  “安乐姐姐,听说你是从京城来的,那个地方是不是很大、很大?”一群小孩围着安乐聊天。

  “那当然,那可是天子脚下,平常就很热闹,还有皇宫,那是全天下最大的房子,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安乐嘴里嚼着松子糖,一边得意洋洋地回答,一边将袋里的搪分给身旁的孩童。

  “安乐姐姐悬在皇宫长大的?!”一时之间,这个话题引起孩子们的尖叫连连,皇宫的地位在他们小小的心目中,跟老天爷根本就没有两样,平常只是听听桥上说书豹人谈到皇宫生活就够乐的了,没想到近在眼前就有人从小在皇宫里长大?!

  “对呀!我在永乐宫出生;那是整座皇宫里最美的地方,我母后生平最喜欢养花草,她特地按四时栽种,让我父皇每到永乐宫,都能够感受到不同的季节气氛,她那么费心思,当然是我父皇最疼爱的妃子。”其实,同时受宠伪还有东宫.的妃子,不过,现在安乐却不太想提起来,因为。夺去她二哥帝位的寒戎,就是由东宫所出。

  “哇……那安乐蛆姐的娘一定很漂亮咯?”

  “那当然。”

  “哇……好想看,我们好想看跟安乐姐姐长得一样漂亮的娘喔……”一群小孩围在她身旁嬉闹,却没发现她的神情显得有二点奇怪,似乎在她的心底深处有一种浓浓的愁绪被人勾起。

  ※※※※※※※※

  “闻人!带我回京。”一进门,安乐劈头就说道。

  她突如其来的行径教闻人玄琢微微错愕,他放下手边的事情,走到她的面前柔声询问:“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回去?”

  或许,他应该说“又”想到吧!闻人玄琢轻叹了口气。

  “我想念母后,想念好多人……闻人,四哥不是已经说不追究了吗?我们可以不必逃了!”她揪住他的衣襟,很认真地说道。

  “这事情不急,安乐,别像个小孩,偶尔也应该成熟懂事一些。”

  “我懂事了呀!闻人,这里好无聊喱!所有的小孩都不再怕我盖的这个鬼屋子了,一点儿都不好玩!闻人,你什么时候带我回京城呢?”

  “你回去干什么?”

  “看看大伙儿呀!宫里的人应该都还好吧!他们不知道想不想念我?我可是好想他们呢!”

  “再过一些时候吧!十四,就算真的要回京也不急于一时,不是吗?”

  “要不然是什么时候呢?”

  “再过一阵子——”话声未落,他立刻就瞅见了她美眸之中充满了怀疑,只好马上再补充道:“十四,相信我,只要我手边的事情一解决,我立刻就带你回京城,让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成吗?”

  “一定要这样吗?”

  “你就再忍一忍吧!”

  迟疑了片刻,安乐终于乖乖点头,“好吧!可是你不能骗我,等你不这么忙的时候,就一定要带我回京城去。好不好?”

  “知道了。”闻人玄琢宽心一笑,将她搂进怀里,细细呵护。

  ※※※※※※※※

  每到深更,就是瓦市里最热闹的时光,平常的这个时候,安乐不知道已经睡到第几殿去了,但,偶尔她也会吃饱饭后,偷偷溜出来到瓦市开眼界,对于她而言,再也没有比这个地方更神秘的了!

  其实,一般人对瓦市的印象很不好,总以为它是一个青褛妓女卖笑的地方,虽然这有部分是事实,不过,安乐一直对于里头的卧虎藏龙感到极度高昂的兴趣,总是三不五时就吵着闻人陪她来,如果他不答应,她就偷偷跑来,就如同今晚一样。

  “今晚唱什么戏码?”一颗小脑袋忽然出现在老管事的肩畔,安乐沁着一抹甜美的微笑,轻快地问道。

  “夫人?!”老管事与众人吓了一大跳,戏子画脸的笔还歪了一下,大红胭脂把脸给画花了。

  “只不过是看到我,你们需要这么震惊吗?”

  “呃……因为……因为夫人都会……”

  “因为我都会对你们提出不请之请,对吗?”

  “呃……”他应读要老实回答吗?对方好歹都是主干的宝贝爱妻呀!难不成……难不成老天爷终于开了眼,让她今天只是乖乖来听戏吗?难道她已经知道这是御影门之人真正藏身之地,所以她不会再胡闹了吗?

  “我今天会很乖的。”就在众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时,她忽然又道:“只要你们让我上台唱一出戏就好了!”

  “什么?!”

  “只唱一出,太少了是吧?”安乐笑眯眯地说道。

  这根本就不是重点,好不好?!要是让他们主子心爱的小娘子出去抛头露面,引起不肖分子的遐思,让她蒙受危险,那他们干脆什么都别做,把脖子洗干净,等着掉脑袋好了!

  “夫人,请问爷他知道你——”

  “知道我在这里吗?他当然知道,瞧,现在外头不正在找人吗?”她纤指一比,果然帘外一片乱七八糟,只差没有翻箱倒柜,将人给找出来。

  “那夫人你还——”完了,他心脏无力了!

  “你帮我化妆,画一个大花脸,闻人一定就不会认出我来了,是不?”瞧,她挺聪明的吧!安乐兀自窃喜。

  “呃……呃……”应该告诉她吗?老管事犹豫着。

  “快!你快帮我画吧!要不然,我自己画好了,不过,以后我就天天上门来,让你们一个个伤脑筋……”话还没说完,一道高大的阴影蓦然笼罩住她,安乐抬眸一瞧,差点没吓得跌跪在地上。

  “既然知道人家会伤脑筋,竟然还这么做?”闻人玄琢咬牙切齿,冷冷地说道:“我问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学唱戏。”她心虚地绞着手绢。

  “学唱戏?”他眼神不善地眯起,“我不是已经哄你睡着了吗?”

  “睡了,又醒了……”她讷讷地将实情告诉他,希望他知道以后别太难过,装睡嘛,这么简单的事情她还不会吗?“你怎会那么快就找上门了?我才刚跑出来一下下耶!”

  他揪住她纤细的膀子,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跟我回家。”

  “你的习惯还是不太好……”她很努力地跟上他的脚步,似有抱怨地喃喃自语,“其实,你跟我说本来就在这里,我也不会太讶异,可你就不说,老是把人家的话当耳边风……”

  在他的瞪视之下,她越说越小声,一边还不知死活地回头,摆摆手,用唇形跟老管事说了一句“咱们后会有期”,差点吓得他心脏停掉。

  ※※※※※※※※

  “好了,咱们到家了。”

  “嗯。”她又不是没看到。安乐低着头,还是一副心虚样。

  看见她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闻人玄琢不禁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十四,你这样教我怎么放心丢下你,一个人出远门呢?”

  “你又要出远门了?!”

  “对,十四,我一定尽速把事情办完,很快就会回来,听我的话,不要随便到瓦市去,咱们不是还有很多酒楼食肆吗?丰乐台的灌场包子、诸色春卷,太和楼的东坡肉、荷运兜子……你不是都很爱吃吗?我已经吩咐下去,只要是你想吃的东西,下人们随时会替你准备,所以——”

  “我不要!”

  “听话,我一定很快就会回来,十四,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你骗我,你都说很快会回来,可是,你每次一出门,都要教我等好久……”说着,她扁起了红嫩的小嘴,赌气地说道:“我不管!我要回京!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京呀!”

  她怎么总是任他说不动呢?闻人玄琢动了一丝怒气,“不许任性!”

  他凶她!安乐倔强地抿住大哭一场的冲动,“我没有……你欺负我,你这个大坏蛋,我不要理你了!”

  “十四!”见她跑掉,他跟着追上去。

  “不要追过来!”她回眸娇喝住他追随的脚步。

  闻人玄琢在她眼前站住,并没有继续接近,“你听我说,现在不是让你回去京城的好时机,所以我——”

  “这也不是好时机,那也不是,如果回京的时机教你再这样挑下去,我看咱们干脆一辈子都别回京好了!”

  一语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如此。”闻人玄琢苦笑了声,语带双关地说道。

  安乐扁起了红嫩的小嘴,“你到底又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反正,现在除了回京之外的事情,我统统都听不懂!”

  “十四!”

  两人一前一后地跑回了寝院,安乐忽然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冷不防地回头,双手抱胸,挑眉睨他。

  “站在这儿。”说完,安乐转身跑进房里,还不时地回头盯住他,看他有没有照自己的话去做。过了一会儿,她又跑回门口,手里多了一条红绢巾。

  “你想干什么?”闻人玄琢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安乐不理他,自顾自地把红巾绑在门上,完事之后,又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不准进来。”

  才说着,她就站进门内,把门一甩,砰地一声,躲在里头再也不理睬他,管他这男人在门外气得跳脚,她都不理。

  没错!闻人玄琢心里实在怄极了。因为她在门上绑上红巾也就算了,竟然又在片刻后再度开门,在他的瞪视之下摆上一个“法宝”,四目相交,互瞪了一会儿,她才又结实地把门给甩上。

  ※※※※※※※※

  “呜呜……大坏蛋,闻人是天底下最坏的大坏蛋!”

  才把自己关进房里,安乐一双小拳头攒着两泡泪眼,大哭的声势宛如长江溃堤,排山倒海而来。

  如果,她之前真的嫁给了那个什么……反正,就是她永远记不住名字的鬼汗王,那现在,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生气呢?

  一定不会!她忿忿地想道,要是自己真的嫁给了那个汗王,绝对是过得幸福又美满,因为,她可是堂堂大天朝的十四公主呢!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汗王岂敢对她不敬?他绝对会把她给捧得高高的,就像娇客一样伺候,才不会像闻人三不五时就气她,让她一点身为公主的威严也没有……

  可是,良人把她当公主尊敬是一回事,至于会不会像闻人这样温柔宠爱着她,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可是……可是……

  她抽抽鼻涕,忽然又悲从中来,“哇……闻人是大坏蛋!天底下最大的大坏蛋啦……”

  ※※※※※※※※

  静下来了!

  还不到半个时辰,房里的哭声渐小渐悄,最后转成一片安静,闻人玄琢站在门外,蹙起眉心,瞪着门板半晌,才试探地唤道:“十四。”

  “……”没人回应。

  “十四,你快开门,听我把话说完。”他瞥了系在门上的红巾子,忍不住叹了一声,她这不就摆明了不让他进去吗?

  “玄爷,你何不把事实告诉公主,让她断了回京的念头呢?”金腾早就耳闻瓦市里的骚动,特地超过来看看。

  对于属下的这个提议,闻人玄琢不禁为之绽开一抹苦笑,神情晦涩,仿佛在他的胸臆间潜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苦衷,语气讽刺地反问道:“我能吗?能告诉她吗?不,我不能,绝对不能!”

  “爷……?”

  “我不能在尽一切力量保护住她的完好之后,又亲手毁掉她。”

  “可是公主她——”

  他扬手制止了属下的话,“就让她继续误解下去,任何事情都不许对她说,因为,有些事情总是不知道的人……最幸福。”

  而他,就是那个愿花一切的代价让她幸福的人。

  ※※※※※※※※

  一片、两片、三四片……

  五片、六片、七八片……

  放眼望去,天地之间一片雪白。一片片的雪花冰片儿渐渐地飘落、渐渐地覆盖了整个大地,将她触目所及的一切染成了绝对的雪白。

  吹暖了自己冰冷的小手,少女跑到小亭檐下躲雪,不过,在她之前,这个小亭里就有了客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亭央,神情冷魅地望着亭外的雪,感觉他并不是特地来躲雪,因为他看起来比雪更冰冷。何惧之有?

  起初,少女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过了片刻,她终于忍不住了,“喂,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脸上的表情冷冷的,只是淡然地瞥了她一眼,闷不作声。·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尸她再度迫问。

  然而,回答她的,犹是一片沉默。

  “我叫安乐,你呢?”

  过了片刻,她的问题依旧得不到回应,这时,安乐已经不盼望从男人的身上得到什么答覆,就当做是有人陪着,开始自说自话道:“我喜欢雪,我在雪天里出生,从小时候起,只要逢冬时恰遇我心情不好,天空就会飘雪,就像是老天爷想让这个世果变得可爱美丽,想逗我开心似的……”

  说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雪白的瓜子脸蛋显得有些黯然,“可是,我现在看着雪,心里却仍然不快乐……”

  黑色的眼眸轻轻地扫了她一眼,男人不语的神情一时间变得深沉,仿佛是一把锐利的刀,可以穿刺她的心思。

  忽地,他的双手有了动作,衣袂也跟着轻扬了下。

  安乐以为他要离开,急忙地唤住了他,“你不要走呀!你不想跟我说话,那你就一个字也不要说,如果你是不想听我说话,那我就不说……不行,我想跟你说话,你不要叫我闭嘴,好不好?”

  她一双亮晶晶的美眸就像小狗般巴望着,对他的反应屏息以待。

  男人回首,依旧沉默不语,挑眉淡觑了她一眼,深邃的黑眸深处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这一瞬间,他冷峻的脸庞看起来不再面无表情,多了一丝丝平易近人的味道。

  “你答应我了,对不对?”她小巧白嫩的脸蛋充满了希望,不过,他依旧不吭半声,惟一回答她的,是兜头盖下来的黑色男袍;安乐手忙脚乱地把沁染着一丝男人体温的抱于从小脸上扯下,纳闷地看了看手中的炮眼,又抬头纳闷地看了看他,“你这是干什么呢……”

  “把它披上。”他看她迟迟没有行动,再度冷哼了声,“不论老天爷多厚待你,你都只有一条命可以被冻死。”

  “啊……”对于他这个举动,安乐起初感到愕然,不过,她随即绽开一抹甜美的微笑,欣然地接受他的好意,将他宽大的氅服被在身上。

  好暖和,安乐笑眯眯地想,并且七手八脚地想把坠垂在雪地上的毛氅下摆往上拉,不过,她拉上了左边,右边就跟着往下掉,顾及了前面,背面就不听话地拖华在地上,她足足努力了半刻钟,完全没有发现身旁的男人正以一副冷眼旁观着她的狼狈。

  。“你的声音好好听,为什么你不喜欢说话呢?尸她一边忙着,一边好奇地问道。

  不是她自己说可以别理她的吗?男人无语,并且回给她一副奇怪的眼神,淡然地轻哼了声,继续旁观她的狼狈,仿佛那一件教她手忙脚乱的大袍子,是他故意丢给她的麻烦。

  “你不要以为我说你声音好听,是在侮辱你的男人尊严喔!其实,声音好听的男人很少呢!你的嗓音低低的,才不像宫里那些太监一样,说起话来,就像被捏住脖子的公鸡。听得真教人难过。”她觉得他一定误会了,所以又不死心地解释道。

  “不要拿我跟那种人比较。”男人的眉心一蹙,眼光顿时冰冷。

  “啊!你又说话了!”她兴奋的表情就像是又得到了一件宝贝,最后,忙得不亦乐乎的她终于想出了解决的方法,她把大氅的右边下摆交到他的大掌中,自己拉住了左边的下摆,娇小的身子住他身旁一靠,然后,她开始有了空闲可以好好说话了!

  这对男人而言,似乎不是一件好事情;他低觑了自己的手掌一眼,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乖乖伸手替她解除这个被大氅淹没的危机,让自己那么快就再度陷入她一张小嘴喋喋不休的痛苦中。

  原来,他把自己的氅服丢给她,真的存留了一份教她乖乖闭嘴的心眼;男人低觊了她一眼,撇了撇唇角,颇有恍然大悟之感。

  “你刚才到底有没有听见我的话?”

  “听见了。”

  “可是你都没有回答我耶!”她挺老实地回这。

  他蹙起眉心瞪了她一眼,还是无话;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理她。

  过了一会儿,安乐发现他似乎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终于按捺不住了,她圆圆亮亮的美眸又抬了起来,“你难道真的不觉得自己应该要回答我了吗?对人家的问题听而不闻又没反应,不是一个很好的习惯耶!所以——”

  大概真的听不下去了,男人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高大的身影眨眼间就飞出了丈外,黑色的身影在雪地之中,格外显眼。

  安乐看傻了眼,急忙地在他的身后大叫,似乎想取“亡羊补牢”之效,“不要走!再陪陪我好吗?你不要走呀……”



第三章:

  “求你不要走,不要走……”

  睡得迷迷糊糊,依稀之间只觉得心急又乱,张开了双手,不断地往半空中探寻,仿佛想要从空气之中捉住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却要不到,雪白的小脸急出了冷汗,这就是闻人玄琢所看见的样子,他倚坐到床畔,轻轻地想将似乎正在做噩梦的人儿拍醒。

  “醒醒,十四,你快醒醒。”

  “你不要走……不要走啦……”安乐感觉到了温暖,嗅到了一丝熟悉好闻的男性气味,微微一笑,才正想安心,却又被人轻拍着脸颊,她正想喊“叫你回来,不是让你来虐待我的”时候,又听见了着急的呼唤。

  “十四!”

  “相公?”她缓缓地睁开双眼,看见了一张与梦境中完全相同的脸庞,只是梦里的他冷淡,现实中的他看起来挺着急的。

  “你怎么了?刚才一直在说梦话,神情看起来挺着急的;你梦见什么了?是噩梦吗?”

  “我做了一个梦,好长的梦。”

  “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你,梦见了第一次与你见面的时候,那天好冷,才刚下雪,我偷出宫去玩,恰好碰见了你,那天你没说什么话,却跟我一起在雪地里站了足足一个时辰,你记得吗?”

  “没忘。”他笑着摇头,心想那天她追在他的身后,哭得淅沥哗啦的,他能够不回头、不理她吗?他表示自己依旧把那天的事情记在心里,只是,那真的是他与她第一次的见面吗?

  真正的实情,大概只有他心底清楚了!

  “我好怀念那时候的光景,江南的风光虽然明媚,可是不会下雪,我喜欢下雪的日子……”去年冬天她初到杭州,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场,这里的天气比起京城略为湿冷,却教她等了半天,都等不到下雪,心里怄极了!

  “这里也会下雪,只是恰好没教你瞧见,听说去年就下了大雪,雪积到了寻常男人的膝盖,丈人们根本就不敢让自己的孩子去上学堂,生怕积雪太厚,自己的孩子会走不动,不小心给埋进了雪堆里,十四,今年没瞧见,咱们还有明年不是吗?”

  “回京城不是快一些吗?那儿每年都下雪。”她昂起了小脸,想看他对于这个话题如何回答。

  “多穿件衣服,天气变冷了,小心着凉。”说着,闻人玄琢随手替她罩上一件紫色的小袄卦,动,作非常熟练,仿佛已经很习惯类似的事情了,一如以往,对于她提到回京之事,他总是充耳不闻,不做任何回应。

  “相公,你知道吗——”她说到了一半,忽然又不说了,一双水灵灵的美眸瞅着他不放。

  “嗯?”他笑扬起眉,表示愿闻其详,望着她的表情显得好温柔。

  成了亲,真的会彻底改变一个男人的性格吗?安乐心里万分纳闷地蹙起眉心,心想:以前的他明明又冷酷又迷人的,可是,怎么与她成了亲之后,好像就有点走样了?

  倒不是身材走样,他依旧俊朗迷人,每晚拥抱她的修健体魄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丝不该有的赘肉,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他的个性似乎有了极大的转变,对她呵护备至、嘘寒问暖,就连她嫌家里无聊,出去与外面的孩童们厮混整天,他从来也不吭半声,总是在夕阳西下之时来接她回家,他总是用宽大的手掌包住她的小手,牵着她走回家。

  这样的他,看起来与一般寻常男人似乎没有两样,完全不复当年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酷模样!

  为此,她的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失落感……

  不过,她怎么觉得事情好像有点怪怪的呢?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里,虽然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寝房,不过,他不应该进来的呀!

  “怎么了?十四,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呢?”他微笑着,柔声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对!他不该进来的!

  她忽然把一切事情都想通了!就在昨天晚上,她才刚与他吵架,为了什么事情……嗯,她忘了,不过那并不是重点,反正他们……不,或者应该说是她,常常为了一些芝麻小事跟他吵翻天!

  “我在门口挂上红丝巾的!咱们说好的,只要挂上红丝巾就代表我在生气,你不许进房!”

  “大概是被风吹走了,我没瞧见。”闻人玄琢轻耸铁肩,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他采取了四两拨千金的方法,淡笑道。

  “怎么可能,我明明把它绑得很牢……不对,我还放了一个碗,故意打破了一个角,让它不完整,这代表了咱们杠上了,此事绝对没完没了!”

  听完她的话,他做出一个微微惊讶的表情,

  “碗?什么碗?我没瞧见,倒是看到你昨天捡回来的那条小黄狗正在埋头吃东西,对了,它用的那个碗正好缺了一个角,是你说的那个碗吗?”

  “你明明就看见了……不对,我的碗……”她连忙夺门跑出去,几乎是立刻看见她打破的碗此时正权充小黄狗的饲料盆,它吃的津津有味,似乎完全不觉得即将有大难要临头了。

  “小黄!你怎么可以……”

  “不要拿小狗出气,我想,它一定不是故意的。”他来到她的身后,又把她给抱回房里,随手将门带上。

  “我不管,它……它欺负我!”她又准备冲出去找狗算账。

  “它什么时候欺负你了?”他眼明手快地将她拉。住。

  “就在刚刚……”

  “刚刚什么?”他话气状似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她,一双大‘拿在她的身上不斯地摸索着,仿佛想要弄清楚她玲珑的身段。

  “闻人,我们的话还没说完……不行!住手……”她急忙地想要剥开他纠缠在她身上的魔掌,不过,却出其不意地教他更加深入。

  “咱们有话可以以后慢慢再说。”

  “不行,我还没有原谅你,所以……”

  “我就是知道你还没原谅我,才要做一些事情补偿一下,我的小十四,难道,你没有感受到为夫的诚意吗?”

  “没有!”她一口否绝,好吧!就算她想要认真感受,但……在她的身上摸来摸去,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诚意”?

  “为什么你不想待在这里呢?这儿的人们待你不好吗?”他的话里藏着一丝深沉的严肃。

  “不是……”她摇了摇头。

  “要不然是为了什么呢?”他质疑地挑起眉梢,依旧没有一点稍稍松放她的意思。

  “我……我不说!你太坏了,所以我不说。”安乐闷吟了声,决定跟他拗到底了。

  “真的不说?”他邪邪地地一笑。

  “打死不说。”她倔强地轻哼了声。

  “好吧!”他故作无奈地耸肩,“那相公我只好勉强你一下了!”

  闻言,她的内心感到一丝不祥,瞪大了美眸,一丝血色略微地从美颜上褪去,“你……你说勉强……是、是什么意思?”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竟教你如此费解吗?”她什么时候变笨了?

  “闻人,你把话说得好恐怖喔!我……”她硬吞了口唾液,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因恐慌而紧缩。

  “你什么?”他条忽笑得邪透了,俯唇轻啄了她粉嫩的额心一下,“你懂了是吗?身为你的相公,真是高兴能够拥有像你这样反应灵敏的娘子,我的小十四,说说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我、我、我……我知道……?”她知道什么?不!安乐瞪大美眸,迷糊地摇了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呀!

  其实,她本来只是很没志气地说自己会害怕,没想到事情演变到后来,她好像必须装出很有智慧的样子,才能够在他面前稳住自己的颜面。

  可是,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鸣……

  “原来如此,娘子你真是聪明;竟然知道为夫的我想这么做。”说着,他又轻吻了她,并且不时地张牙啃咬着她雪白的耳朵。

  “咦?”他刚才在说她……她知道什么?喔!原来是亲她耳朵,亲……亲什么?她刚才明明就什么都没说呀!安乐这下子心里更慌了!其实,她……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啦!

  “喔……原来你还知道我想摸你这里,真是太聪明了!”他神情欣慰地拍拍她柔嫩的脸颊,一掌则是探人她嫩黄色的绸衣之中。

  “闻人……那、那太快了!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安乐才正想把话说完,立刻就又被打断。

  “我们这样很好吗?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他勾唇一笑,顺势地解开了她的绸衣系带,接着一件件解落地,让她美丽的锁骨以及两团雪色的**坦露在面前。

  原来是怎样啦?又什么叫作他们这样很好?安乐心里既困惑又挣扎,总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继续欺骗下去,以免事态变得更加严重。

  “闻人,咱们可不可以……”她还是不死心。

  他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就一口截住,“当然可以,很好。我的小娘子真的很聪明。”

  呜……她可不可以承认自己很笨,请他告诉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安乐才正想开口,却又被自己内心的理智给按捺下来,心想自己可是一位堂堂的天朝公主,怎度可以随便就跟别人承认自己很笨呢?就算,那根本就是事实,她也绝对不可以——

  “啊!才不是、才不是!那不是事实……”安乐一双小手按住自己的脑袋,近乎痛苦地**道。

  不行,她快被自己——不,是被他搞疯了!

  “你怎么了?十四,难道我所说的不是事实吗?”这小妮子会承认自己笨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闻人玄琢扬眉笑舰着她好玩的反应。

  “对……”不对!不对!安乐惊觉自己差点就说溜了嘴,紧急收住了想点头的欲望;绝美的小脸却苦得像吃掉了三斤黄莲一样,“我——”

  被他赞美是很好啦!可是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那么老实,总忍不住想点头承认自己并没有那么聪明……

  没错!她这个小妮子生平什么都不坚持,就只坚持身为天朝公主,志气要比人高,什么叫作“不耻下问”,她只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而他却偏偏知道这一点,巧妙地控制了她的心思,“千万不要太谦虚,我亲爱的小娘子,尢方地承认吧I你值得我骄傲,不是吗?”

  谦虚?不不不,她根本就是心虚……安乐已经不想反驳了,一颗小脑袋很无力地埋在他的胸前,惭愧得差点抬不起来。

  不过,就在她已经放弃不想争辩的时候。才发现事情已经不太对劲了!她的衣服……她身上的衣服被脱得几乎精光。就在她不知不觉之时,身上竟然已经被他脱得只剩岌岌可危的绛紫色兜衣,以及快要不保的亵裤儿。

  “你……你在做什么?”她抬眸愕瞪着他。

  “你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吗?”他理所当然地回视,有条不紊地做着手上的,工作,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我知道——”安乐蓦然瞪大了美眸。

  如果说她知道什么事情的话,那么,她惟一知道的是她被唬弄了!很好,她终于知道了,所以……

  所以什么?当她发现真相时,似乎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她不但已经被他剥得一身精光,而且脑袋昏昏,像是被人灌了一堆浆糊,除了浑身热腾腾之外,其余的再也不能思考了!

  他的手……好烫人。

  “咱们到床上去吧!”他凑唇在她的耳畔低语,沉麝的男性气息拂过她的耳畔,仿佛具有生命般,悠悠地窜人她的鼻息,形成一种扰人的暖昧。

  “我……”她不知道自己是要反对、还是赞成,心里才正在犹豫着,一双莲足就离了地,他有力的长臂将她腾空抱起,往两人的床榻步去……



第四章:

  两天后

  “相公……”

  一双白嫩的小手揪住了男人的衣袍,绝美的小脸就像可怜的狗狗般,流露出一种即将被遗弃的不舍味道。

  为此,闻人玄琢只好停下脚步,很无奈地回头,执起了那只“小狗”可怜的嫩荑,“十四,乖,在家等我回来。”

  “人家也要跟你去……”,她扁起红嫩的小嘴,那皱成一团的小脸教人险些以为她前辈子跟苦瓜是亲戚。

  “我要去的地方一点都不好玩,我的小十四,等我这次回来之后,再带你四处去游山玩水,你不是一直很想去苏州吗?我会带你去,不过,你必须在家里乖乖等我回来,知道吗?”

  “知道了。”这次,她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地乖巧,安乐点了点头,往后过了半步,“相公慢走。”

  闻人玄琢的心里打了一个突,总觉得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才正想开口问个明白,就又被她抢先发话。

  “相公的苦心,安乐全部明白,请相公放心,出门在外不要惦记娘子我,慢走,请!”说完,安乐绽放一抹甜甜的微笑,伸手摆出了一个“慢走不送”的姿势,巴掌大的小脸如水波般漾开诡异的意味,弥漫着一股叫人无法形容的毛骨悚然。

  “十四,你没事吧?”这下子换他开始担心了起来。

  “放心、放心!”她保证似的拍拍胸脯,笑眯眯地说道:“我很好,相公,时辰不早,该出门了!”

  说完,她硬是把他推出大门,似乎对于他这个即将远行的丈夫一点不舍的感觉都没有。

  他怎么能够不担心呢?安乐这妮子从来都只叫他“闻人”,所以,她一句又一句的“相公”,叫得他心惊胆战,冷汗涟涟……

  ※※※※※※※※

  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

  就在他离开杭州不到两天,就收到了安乐离家出走的消息,金腾带来了一封留书转交给他。

  “她不见了?”

  “是的,夫人留下了一封……书信,人就不见了!”金腾小心冀冀地避开信封上两个敏感的字眼不谈。

  “信拿来!”闻人玄琢将信一把抢过,还不及细看信封上的字,就将信纸掏出来细读。

  闻人相公如晤:

  鉴于相公曾经多次阻止,安乐心想此次不告而别、擅自回京之单一定会引起相公大怒,人家说盛怒之下很容易做出后悔的事,所以,安乐决定先斩后奏,以免相公日后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当相公看到这封书信时,就代表咱们夫妻两人已经再无

  信看到一半时,闻人玄琢有种杀人的冲动,不过,在看完她的留书之后,生平第一次,他感到头晕目眩。心里有种想昏倒的冲动!

  “她离开之前,有说过什么话吗?”他必须要很用力克制住自己,否则,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没错,信封上清清楚楚地写了两个字——“休书”。

  不过,就算他没有表现出来,在一旁跟随他多年的屑下们也已经都是提着一颗心,惴惴不安地观望情势,“夫人临去之前没有任何异状,爷走后隔天,她还高高兴兴地吃了一串闹市里卖的糖葫芦,她只对随行的人说她想吃京城里卖的糖葫芦,说那简直就是天下美味,咱们杭州卖的根本就投得比,尤其是天气冷的时候,吃上凉凉甜甜的一串——”

  “够了!”闻人玄琢陡然一喝,脸色顿时铁青至极。

  “爷,这……这不会是夫人不告而别,突然回京的原因吧?”

  “有可能。”闻人玄琢淡然颔首,忍住了唇畔的苦笑。

  没错,他确实只能苦笑,因为,他的小娘子竟然因为“想吃糖葫芦”这种绿豆芝麻大的小事把他这个相公能休掉了!

  “不过,爷,请你放心!咱们的眼线遍布天下,我已经派人出去,一定很快就有夫人的行踪回报!”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要不然……”

  “如果,她只是想要出去玩玩,我反倒还放心一点。”闻人玄琢语带保留,不自禁地叹了口气,他确实不太担心安乐的不告而别,可是。她这趟是要回去京城呀!她可知道现在的京城早就已经跟往昔不同了?

  对她而言,那个地方充满了太多无法预期的危险,然而,那却很可能是她迟早都要面对的实情!

  是呀!迟早……

  ※※※※※※※※

  呼!好累!

  上回从京城出发到杭州时,她怎么都不觉得累,一路上只感到新鲜好玩,闻人陪着她一会儿坐马车,一会儿坐船,看着山山水水,到了杭州时她还觉得失落,心想这段路太短了!她恨不能多走个十万八千里,把心理想玩的瘾头给过足了,才好安安分分当闻人的新嫁娘。

  她想,一定是那个时候自己没玩够,才会在成亲之后,天天都想玩,无时无刻都想着要回京城,安乐给自己找了一个绝妙的借口,好让偷偷溜出来的自己不会感到太心虚。

  她想,闻人看到那封信之后,绝对会气疯了吧?”

  是呀!试问天底下哪个男人看到一封妻子将;自己休掉的书信之后,能够心平气和而不生气的呢?

  她是公主嘛!好说歹说也是个出身尊贵的金技玉叶,对她而言,被人休掉是很可耻的一件事,所以,她只好先下手为强,后果如何……她不想了!等她玩够了,从京城回来之后再说吧!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安乐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什么地方,更别说将东西南北给搞个清楚,她只有一个很单纯的念头,以为自己不停地往北走,总有一天可以抵达京城;虽然,她完全没有把握自己是否正往北方前进中。

  由于她一心赶着回京,结果错过了落脚的店头,最惨的是她竟然在深山里迷了路,当夜幕降临,天地之间只除了高高悬挂在半空的几颗星子之外,漆黑的险些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天好黑喔!

  安乐从来不知道夜晚的天空如此吓人,也不知道深山里竟然有那么多林禽野兽,它们不时地从树林里发出嚎叫声,大有恐吓她的意味。

  安乐紧紧地抱住怀里的包袱,浑身抖瑟地站在旷野之中,心里又惊又怕,最初,她还有一点点骨气,心想区区几只野蛮的飞禽走兽,岂能吓住她这个天朝公主?!

  “呜……”一声呜咽从她的唇间滑出,不行!骨气!她一定要很有骨气,绝对不能够教这些“非人哉”的动物给瞧扁,可是……

  “哇……”嚎啕的哭声冷不防地爆了出来,她就像一个迷路的娃儿般四处乱喊着:“闻人……闻人!你在哪里……我怕黑……这里好黑、好暗……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要是她没有偷溜出来,在平常的夜晚里,像现在这种时候,一定是吃完了夜宵,躺在暖呼呼的床上。听闻人说江湖上的故事趣闻逗她开心,要不然,就是……一思及夫妻间那档子暧昧的情事,安乐倏地小脸通红,刻意忽略过去,反正,夫妻之间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无论如何,都好过像现在这样在荒郊野外吹风受冻!

  想到这里,安乐的心里忍不住更加酸楚,一颗颗粒泪顺颊滑下,连声音都哽咽了,“闻人……你在哪里?闻人……”

  ※※※※※※※※

  她这妮子到底有没有搞错?!

  分明就是她自己舍弃了他,甚至于还留了一封休书离家出走,结果却在这荒郊野外哭着大喊他这个被她休弃的相公?!

  此刻,闻人玄琢就曲身坐在一棵高高的大树干背面,距离她目前所在的位置不过几百尺远,他无奈地叹息了声,不吭半句地听她哇哇大哭。

  “闻人——”听!哭得好不凄惨呀!

  然而,听见她哭得泪眼汪汪,一声声呼唤着他的名字,闻人玄琢心里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

  是呀!他应该揪起她那雪白的小耳朵,狠狠地骂她一顿,可是。他那气恼的情绪早就教她这一声声的呼唤给喊淡了,这些时日以来,为她的莽撞、不知死活的举动而萌发的担忧怒意,似乎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闻人……哇……这里好黑,我在喊你,你为什么不来?!”安乐可怜兮兮地抽噎着,模样可怜,说出来的话却近乎蛮不讲理。

  阴冷的风,呼呼地在她的耳边吹着,好像随时都会有鬼魅的手从地狱伸出来,将她给擒拿住似的,安乐越想越感到可怕,哭得也就越大声。

  “闻人……”

  仿佛这个名字是她惟一能够感到安慰的凭慰,她一声声地叫着,就算心底深处有某个声音提醒她,她的呼唤是绝对不会有回应的。

  然而,就在她心里快要认命时,一阵近乎昏迷的睡意袭上了她,安乐两腿一软,眼看就要跌倒在草地上。

  忽地,她虚软乏力的身子就被长而有力的臂膀承接住,安安稳稳地躺在一具温暖宽广的胸膛中,甜呼呼地睡了过去。

  见状,闻人玄琢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自从得知她失踪后,他就无时无刻为她担心,她倒好!睡穴被他这么一点,立刻就睡得又香又沉,殊不知他现在心里有多少话想跟她说!

  他叹了口气,抱着她拣了一块平坦微凹的树根处坐下,让昏睡的她半躺在怀里,自己也跟着闭目养神。

  “闻人……”她在他的怀里蠕动了下,嘤咛似的低喊。

  “嗯?”

  他淡扬眉梢,似乎等着听她想说什么;这种情况似乎显得有些诡异,昏睡不醒的她,清醒如常的他,两人之间却弥漫着一股近似默契的祥和气氛,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分离过。

  “我想你……”这句话,说得轻轻淡淡,仿佛是无心的梦语,却又更像是藏在她心底已久的告白。

  闻言,一抹极尽宠爱的微笑跃上他的唇畔,闻人玄琢柔抚着她漆黑如墨的发丝,俯首吻了一下她晶莹光滑的额心,以强健有力的臂弯替她做了一个最完美的睡篮,“睡吧!十四,好好睡,我在这里陪你。”

  “嗯……”她在睡梦中微微一笑,辗转翻了个身,在他温暖强健的臂弯里睡得更香更沉了。

  闻人玄琢敛眸凝视着她睡得香甜的脸容,心里有一种说不尽的苦楚,他想要保护她的天真性情,可是,她的纯真无邪往往也是最教他痛苦的利器!

  ※※※※※※※※

  她真的确定自己知道回京城的路吗?

  站在由石板平铺的官道上,遥遥地望着在官道另一端上走走跳跳,唱着小曲儿,仿佛不亦乐乎的娇小身影,闻人玄琢心里忍不住发出第一千零一次的疑问;这几天,他跟在安乐的身后保护她,内心总有一种挣扎的迷惑,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称赞她天真,还是骂她不知死活!

  瞧,这不又迷路了吗?

  “唉……”这不知道已经是他今天第几次的叹息了!

  她这妮子大概听多了天桥上的说书,才会以为一名穷书生,再加上一位少不更事的官家千金拎着包袱私奔之后,可以安然无恙地穿过大半个中原,丝毫没有差错地抵达他们的目的地!

  难道,她真的以为自己只要如法炮制,乖乖地往北走,总有天可以走到京城吗?!

  对,她只是天真而已,闻人玄琢在心底安慰自己,因为,想到她的“不知死活”会让他觉得生气,到时,他难保自己不会掐断她纤细的小脖子!

  此时,走在前头的安乐完全没有发现身后男人的复杂心思,只顾着自己边走边唱小曲儿,好不乐乎!

  “蒙衫兮蕊裳,瑶环兮琼当,泛予舟兮芳清,击予揖兮徜徉。明皎皎兮水如镜,弄蟾光兮捉蛾影。露团团兮气清,风飕飕兮力劲。月一轮兮高且圆,华彩发兮鲜复妍。愿万古兮每如此,予同乐兮永年……”

  愿万古兮每如此,予同乐兮水年!

  无论距离她多远,耳力敏锐的闻人玄琢几乎是立刻就听出来,这首弄月之词是他们俩去年中秋一起赏月,吃着桂花耕时,他应她之求吟念而出的诗词,原来,她一字没忘地记在心里了!

  算箅日子,又快中秋了吧!

  算了!他笑叹了口气,让她去吧!就让她继续走错路,反正,趁着她晚上睡觉时施行“移花接木”大法,将她搬移到回京的正确道路上,他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就算他的心里不愿意她回去京城,不过,有些事情她迟早都会面对,迟早……而他,究竟能躲得了多久呢?!

  一声低叹,随着他深沉的心思轻逸出唇间。

  ※※※※※※※※

  “姑娘,一个人投宿?”

  “我已经嫁人了,请你们叫我夫人。”

  “姑娘,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吗?哪有已经成亲的女人像你看起来那么娇媚可人呢?瞧,我家那两个黄脸婆,才嫁过来不到两年,就好像那个……什么珠子发黄……什么时间杀人……不,是不饶人的。”掌柜回头望了背后一胖一瘦的婆子一眼,忍不住叹息。

  “是人老珠黄,岁月不饶人。”安乐简直快要听不下去了,只得好心地替他更正,以求耳朵能够清闲,“算了,不跟你们争这个了,给我一间上房,晚膳替我送到房里去,知道吗?”

  “好好好,就照姑娘吩咐去办,请姑娘跟我来。”

  “嗯。”安乐拎着包袱跟着掌柜走上楼。

  这时,那一胖一瘦的女人忽然露出了淫笑,看起来根本就是男人假扮的,“嘿嘿……老二,又是一只小肥羊上门,而且,这次还是个貌美……貌美得像朵花儿似的小姑娘呢!”

  “小点声,别教她听见了!”

  “喔,知道了。”胖子点了点头,眼角余光又别见了一名身穿黑服。头上戴着长檐黑笠的男人走进店门,他赶忙上前迎接,“这位客倌,请问是要用膳还是住店?”

  “给我一间上房。”一双锐利的黑眸从笠下露出,淡淡地,横扫了正走上楼的安乐一眼,隐约又是一声叹息。

  ※※※※※※※※

  三更半夜,应该是人们正在梦周公的时候,小小的客栈之中,却不平静地起了骚动,漆黑的走廊上,被人从睡梦中吵醒……又或者应该说根本就没睡下的闻人玄琢,与客栈老板正彼此对峙地矗立着。

  “果真不出我所料,你们开的真是一家黑店。”好吧!这至少是一个人生经验,虽然,他自从用“闻人玄琢”四个字闯荡出名声之后,就从来没有对付过如此不起眼的渺小人物。

  “黑店又怎样?把身上所有的钱财交出来!”渺小人物不知自己意上了狠脚色,竟然还不知死活地呛声。

  “搜括完我的,再去搜括屋里的另一位姑娘吗?”

  “哼!那个小姑娘本大爷要留着慢慢享用,先把你解决掉再说。”客栈老板露出了色眯眯的笑容。

  “凭你?”一丝不悦的神情闪过他的黑眸,杀意瞬时变浓。

  “还有我们两个!”一个瘦子和一个胖子不约而同地跳出来。

  “一个人和三个人有差别吗?”闻人玄琢耸了耸肩,完全没把另外出现的两位小角色放在眼底。

  “你——”三个人被气到了,好歹他们也是仗着开黑店,打劫过往旅客的钱财生存到现在,没有一点小本事,哪能混到今天呢?

  “唉……”一声突如其来的无奈叹息低回在寂静的黑夜里。

  好歹活了将近三十年,闻人玄琢却发现最近的自己似乎挺容易叹气,一切的开端就在他亲爱的小娘子离家出走的那一刻。

  不过,他的叹息立刻引来宵小的误会,“哼!怕了吧?不要顾着叹气,遇上我们黑店三兄弟算你倒霉,快点把钱交出来,否则——”

  话才讲到一半,只见黑漆漆的半空中忽然出现一道银光,黑店一竟弟却见眼前的男人动也不动,自个儿身上的衣服倒先成了碎片。

  “大……大哥……”胖子和瘦子急忙地按住重点部位,惊叫道。

  “你你你……你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黑店老大也是吓得惨无人色。

  闻人玄琢投给他们一个“好胆量”的赞许眼神,语气似笑非笑地反问道:“难道你们还想再复习一遍吗?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这一次就不只是你们身上的衣服了!”

  “不不不……”三颗脑袋呼噜地猛摇。

  “那还不快滚?”他的语气陡地一沉,眼神也跟着阴冷了起来。

  一转身,三个光溜溜的屁股立刻逃之天天,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哼。”闻人玄琢别开眸子,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就在这时,却见他眼光沉静地瞟也不瞟一下,身后却忽然多了一个人。

  “爷。”金腾恭谨地低唤了声。

  “嗯。”闻人玄琢淡然轻吭,等待接下来的禀报。

  “逮到了两个人,不过,就在要逼问来历时,两人都咬破藏在齿内的毒囊,服毒自尽了。”

  “所以,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不,属下得到了一点线索,他们二人所吞服的毒药是一种名为‘紫鸩’的剧毒,爷,你应该也很清楚——”

  “我知道,‘紫鸩’这种毒药只有宫里才有。”闻人玄琢沉吟了片刻,才道:“他们跟咱们是同一路的。”

  “难道是皇上——”

  “不,不可能是他……”顿了一顿,一抹苦笑泛上了他的唇边,“不过,伴君如伴虎,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得准,你退下吧!一路上跟紧点儿,随时把我的命令传给弟兄们。”

  “是!”眨眼间,金腾又消失在不知不觉中。

  “唉……”

  这到底是他近些日子以来第几次叹息了?

  闻人玄琢伸手推开一厢房门,走到床畔仔细盯瞧着那熟睡人儿的甜美小脸,足足过了好片刻,他才认命地拎起她搁在床边的小包袱;将那小小的人儿抱在怀里,高大的身影一跃,出了窗台,不一刻就隐没在夜色之中……

  ※※※※※※※※

  清晨。

  鸟儿在窗外啾啾地叫着,安乐缓缓地睁开惺忪的美眸,坐起身打了一个大呵欠,她漫不经心地扫视了客房一眼,觉得似乎有一点不对劲。

  “咦?我昨天是在这里落脚的吗?怎么房间的样子跟睡觉之前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几乎是每天醒来,安乐都会发出这种类似的疑问,如果说,她都是睡在荒郊野外也就算了,因为多一棵树,少一朵花,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别,最教她感到纳闷的,就是连她投宿的客栈都会不一样!

  例如,她前一天夜里明明就投宿在滨州小镇里的“来来客栈”,隔天竟然变成了“龙门客栈”,而且,客栈的地点竟然会在十万八千里远的泯州,这种状况发生过不止一次!

  对于这一点,安乐开始有一点担心了。

  在她睡觉的时候,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不成,她在不知不觉之中,学会了什么“乾坤大挪移”这种高超的法术?不!她很确定自己是那种连一只小鸡都抓不住的柔弱之辈,可又怎么会……完了,她快要被自己给搞糊涂了!

  这时,一名店小二敲了门进来,他的手里揣了吃食,安乐几乎立刻就知道自己昨天没见过这一号人物。

  “小二,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姑娘,你真爱开玩笑,这个地方你竟然会不知道?这里是京城,是天子脚下呀!”小二将托盘上的食物端放在桌上。

  “这里是京、京……京城?!”她震惊得一根颤抖的纤指忽然间不知道该指往哪里。

  小二笑着点了点头,对呀!姑娘,早膳给您搁在桌上了!就照昨天吩咐的,三样小菜以及一小碗长生粥,还有饭后再进一道甜点,今儿个咱们大厨露了一手,做了一道玉露圆,等会儿就给姑娘送上来。”

  “呃……”她什么时候吩咐过的?竟然还跟她在杭州时的习惯一模一样?!这到底是……

  “嗯,对,就是这样,退下吧!”安乐决定赶快把人给遣走,然后自己一个人好好错愕一下。

  她到底是怎么来到京缄的呢?

  小二走后,安乐想着、想着,不禁开始觉得有点头痛,她趴在桌子上,苦恼地伸出双手按住小脑袋,对于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我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京城,怎么自己都不知道?”她痛苦地**,最后,她只能很无奈地决定一件事。

  不管了啦!反正她已经到京城了,不是吗?到底是谁说过的呢?一件事情的过程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结果,所以,无论她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抵达京城,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终于回京了!

  ※※※※※※※※

  自古有云:家丑不外扬!不过,却也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好——“好事不传,坏事传千里。”眼前,似乎就有一个最佳的例证。

  “听说,你被人给休离了,是吗?”孟观云笑笑地望着好友,怎么看都觉得他的笑容不怀好意。

  “我想,这不是我今天前来造访的重点。”闻人玄琢闷吭了声,似乎对于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

  不过,这并不代表孟观云也没兴趣,相反地,他对于这件事情兴致盎然到了极点,他笑耸了耸肩,完全不把对方的冷淡看在眼底。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只是自古以来,没有听说过丈夫被妻子给休弃的,不知道你这位休夫感想如何?相信一定很多人感到好奇,我孟观云很乐意替你当人们的解说者,只是在解说之前,我需要你给一个说法,如何?咱们多年好友,说说无妨吧?”

  “如果你还想当我兄弟,最好现在就闭嘴。”

  “为什么?你还是没教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她以为我是一个商人,才会经常四处奔走,我今天来你府里,最主要是想开门见山,要你给个答案。”

  “这好办,那我就用这答案来交换你的说法,如何?”说到底,他孟观云还是不太死心。

  不过,闻人玄琢却是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搭理这个话题。兀自道:“最近,在我身旁出没的鬼祟人物,与你有关吗?”

  闻言,孟观云原本嬉皮笑脸的神情陡然一敛,使地变得深沉而且老谋深算,完全嗅不出一丝他刚才还在跟闻人玄琢开玩笑的味道。

  “你在怀疑我吗?”

  “是你吗?是你想杀我吗?”

  “你以为呢?”反问之后,孟观云笑着摇头,“不,无论你信或不信,想杀你的人不是我!你虽然是一个罪人,我何尝不是一个有罪的人呢?同样在一条道路上行走,两个罪人互相残杀,试问这么做有任何意义吗?没有,一点意义也没有,这么做似乎只是替这个已经足够荒谬的天底下多添一则笑话罢了!”

  “这么说来,这些日子跟在我身边的那些人不是你发的咯?”得到了一个说法之后,闻人玄琢眉心之间的刻痕却更深了!

  而他的挂虑,孟观云比谁都清楚,因为,如果不是自己,那么真凶另有其人,而且,比起可防的明枪,暗箭往往更是难防,“再说一次,想杀你的人绝对不会是我。”

  “那究竟会是谁呢?”闻人玄琢沉吟道。

  “查,这件事情一定要查,我说过了,咱们是在同一条道路上行走,只要一人有难,那就代表另一个人可能也会有危险,闻人,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去办,现在的你应该担心自己被十四公主休掉的这件事情吧?!”一番话兜到了头,还是回到了老问题上;可见孟观云对于这件事情真的抱持了高度的兴趣。

  “关于被跟踪的这件事,我回京之后已经派出命令,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咱们很快就会知道究竟是谁想要出手相害,而至于十四……”说着,闻人玄琢扯开一抹神秘的笑容,仿佛对于正在进行的事情势在必得,“被妻子休了又如何呢?当一个被休的丈夫,自有休夫的计谋。”

  “何出此言?”孟观云的兴致被人大大提高,本来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够会吊人胃口了,没想到眼前的男人更技高一筹。

  “事情的巧妙机关,一旦被点破之后,就不值得一提了!”耸了耸肩,完全没有想要解答的意思。

  “那你是不打算说了?”真不够意思。

  闻人玄琢笑威了孟观云一眼,心里完全知道自己正被暗暗嘀咕着,不过,他并不介意,“我已经说过事情一旦被揭露,就再也不值一提了,等着瞧吧!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第五章:

  既然已经回到京城,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出去玩!这个主意一打定,安乐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想拔腿冲出去。

  不过,就在她遍寻不到钱袋时,门板传来了敲响声。

  “进来!”安乐心想一定是小二送茶水,心里不疑有他,只是,门被推开了许久,她却一直都没有听到脚步声,等到她发现不对劲时,房门已经又被重新合上了!

  她回过身,转眸注视来人,一瞬间,她一双美眸与娇唇都吃惊地张大,不敢置信自己亲眼所见。

  “闻人?!”

  对!出现在她眼前的高大身影,就是闻人玄琢;他并不立刻回应她惊讶的呼喊,似乎想要多享受一下她的诧异表情,过了片刻,他终于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以徐柔的嗓音说道:

  “好久不见了,我亲爱的小娘子。”

  在吃惊之后,随即涌上安乐心头的,就是满满的心虚与愧疚,她不自觉地把双手背在身后,不知所借地扭拧着衣袖,“呃……好久不见……”

  “我想!咱们夫妻两人已经许久不见,见到了我,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吧?”他直勾勾地瞅着她,语藏玄机地说道。

  而这话里的玄机,大概只有安乐本人知道吧!她再度用力地吞了口唾液,雪白的小脸掩不住苍白的惊慌之色,“我……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把你……把你给休掉的……”

  他们之间的对话在旁人的耳朵里听起来简直就怪透了顶,姑且不论这回是妻子破天荒地休了丈夫,而且还在休了夫之后,惭愧地低着头说对不起。

  “你吃到想吃的糖葫芦了吗?”他冷不防地又问。

  “啊……啊……”

  她瞪大美眸皇着他,吃惊地连叫了两声,似乎很讶异他竟然会知道这件事情;没错,她就是被那一串糖葫芦给勾起浓浓的乡愁,这一股脑儿的乡愁被勾起之后,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再加上对他常出远门,却从来不带她出去玩的怨怼,包袱一收,拎着就跑出家门了!

  “如何?京城的糖葫芦果真如此好吃,好吃到让你想要休掉我这个相公?如此天下美味,我怎么可以不尝尝看呢?”

  他低沉的嗓调异常地平静,不过,听在安乐的耳朵里却是异常地震撼人心,他每从齿缝中蹦出一个音节,她的心就漏跳了一拍,就连呼吸都不太顺畅,生怕他再多说几句话,她真的会窒息而亡。

  “闻人……你不问问我自己一个人是怎么来到京城的吗?”她小心翼翼地瞅着他,同时也试着转移“休夫”的敏感话题。

  他需要问吗?闻人玄琢不置可否地挑起眉梢,有谁会比他更清楚她来到京城的过程吗?大概就连她自己都没有他清楚明白吧?!

  不过,她既然开口了,他只好问问,“对呀!杭州到京城好远呢!我亲爱的小十四,你自己一个人是怎么到这里的呢?”

  话题转移成功!央乐兴奋地发现目的达成,完全没有听出他迷人的嗓调之中充满了浓浓的嘲弄味道,她往前朝他跨近一步,双手抱胸,一副洋洋得意,不可一世的骄傲模样。

  “对呀!对呀!我自己一个人走到的喔!如何?你现在应该要对我另眼相看了吧?”

  演技绝佳的闻人玄琢则是继续装傻,像他这样的人材没去当戏子似乎有点可惜,“喔?真的是一个人?”

  “那当然。”安乐还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继续得意地说道:“我当然是一个人来到京城的呀!你听清楚了吗?是一个人喱!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吗?”

  “当然,你真的非常了不起,只不过,以后出门麻烦多带一些火摺子,千万不要逞强,怕黑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知道吗?”他一语双关,说完,还神秘地朝着她泛开一抹了然的冷笑。

  “你怎么知道我——?!怕黑。

  “我有说自己知道什么事情吗?我亲爱的小十四,你能提醒一下吗?”他挑起眉梢,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你——”

  “对了!”他做出一个忽然想到的表情,“我想你历经千辛万苦才到京城,当你踏进京师大门的那一刹那,想必非常感动吧?怎么?这种感动不跟我这个前任相公分享一下吗?”

  “你你你……”她怎么觉得他好像知道自己是莫名其妙就抵达京城的呢?安乐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对劲。

  “刚才进门时看你好像要出门,想去哪里?”他忽然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虽然理智不许她问,不过,她却还是克制不住心里的好奇,“闻人,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啊!”他还不等听完她的问题,就凉凉地打断了她的话,意有所指地说道:“对了!关于你那封休书,我想——”

  “我要去逛大街!对,我刚才要去逛大街!”安乐才刚拔腿跑了几步,立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不悦的轻吭声。

  就算再笨的人都听得出他声音中的警告意味,她只好摸了摸鼻子,乖乖地倒退了几步,摆出一副可人的笑脸,冲着自己的相公直傻笑,“我想,你应该也想逛街,不如咱们一块儿去吧?”

  闻人玄琢挑眉斜睨了她一眼,看着她难得摆出的小媳妇模样,勉强地忍住了唇畔的笑意。

  ”我请你吃糖葫芦?”聪明的话,就好好巴结,免得下场凄惨;这个道理,安乐心里清楚的根。

  “你确定自己有钱吗?”既然她想讨好他,那他只好勉为其难一下了。闻人玄琢摆出一副“我大爷好心让你请”的神情。

  “当然有,千万不要小看我安乐公主深思熟虑的脑袋,好吗?出门前,我可是好好检查过,总共带了一千零七十两银子,除了一百两现银以外,其他统统都是银票,一路上花了二百八十两,还有七百九十两,统统在我钱袋里,你就放心看我的吧!”她拍了拍胸脯,完全没有发现他眼底坏坏的笑意。

  “喔?”闻人玄琢掏出一个嫩黄色的钱囊,在她的面前晃了一晃,“那我想,这个钱袋应该不是你的了。”

  “啊……啊……”安乐简直就是哑口无言,呆呆地瞪着他。

  “很眼熟,对不对?”他明知故问。

  “呃……”小脑袋很用力地点了两下,一双小手怯生生地伸了出来,祈求他大人有大量,别记她这个小人过,顺便把钱袋一起还给她。

  “拿去。”闻人玄琢将钱袋抛到她合捧的小手里,低敛的黑眸似笑非笑,“昨天那间客栈是黑店,以后要打尖儿住宿的时候,眼睛放亮一眼,知道吗?”

  “昨天那间客栈是黑店,你怎么会知道?!呃……闻人……我想……想你……该不会……”她实在很想问、真的很想问、想问得不得了,可是,最后只能将话给吞回肚子里。

  看见她忍气吞声,一副差点得内伤的模样,闻人玄琢很满意自己竟然有这本事吊足她的胃口,“该不会怎样?十四,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就是……就是……该不会……”安乐吞吞吐吐了半天,一张小脸皱的像小苦瓜似的,她深吸了口气,不甘心地瞪着他,“该不会饿了吧!走吧,我请你去吃糖葫芦……”

  相信他,他真的已经很努力想憋住满肚子的笑意了,可是,当他看见她一脸不甘不愿,语气闷得近乎哀怨的模样,他就忍不住大笑出声。

  安乐握住了一双小拳头,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瞪他。

  她不敢问。

  就算她知道他正在笑她,她还是不敢问。

  虽然她不确定她想问的问题,是否会跟“体书”扯上关系,不过,她决定在玩够之前,绝对不再提起刚才的敏感话题,她要就此打混下去。

  只是,他到底与她平安抵达京城之间有什么关系呢?惟一肯定的是,两者之间的关系不会太单纯。

  ※※※※※※※※

  桃花胡同拐个弯儿,就是柳树胡同,接下来再绕个小圈儿,就是……嗯……她忘了!不过,她记得那是一条很热闹的大街,街的东边就是京城里最有名的梨园戏班,总是有许多小吃摊子摆在戏班附近,每当梨园推出新戏码的时候,这条大街就会车水马龙,被达官贵人们的马车轿子挤得水泄不通。

  果真没错!

  安乐用一双白嫩的小手蒙住自己的眼睛,走到了热闹的大街口,双手一放,果真看到梨园的招牌旗帜就挂在风中飘扬,这个结果教她笑得合不拢嘴。

  “我就知道自己没忘记,闻人。”她唤了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一声,雪白的小脸忍不住得意洋洋,“虽然我只跟九哥来过这里一次,可是,那次实在是太好玩了!后来我在马车回途的时候,拼命把路记下来,一直想自己找个机会出来玩玩,只是没想到……”

  说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心中的惋惜之情难掩于颜。

  她话里未竟的那些”没想到”的事情,闻人玄琢的心里非常明白,在那段时间里,在他与她的身上,都发生太多事情了!

  不片刻,安乐一扫阴霾的神情,兴奋地揪住他的袖子,昂起小脸,一看就知道心里巴望的恨,“闻人,下次你陪我去听戏吧!我最喜欢听梨园戏班唱的戏码,在杭州时,我就连做梦都会想。”

  “我能说不吗?”

  “不行。”

  “那不就得了!”他耸了耸肩,唇畔泛起一抹迷人的微笑。

  “闻人……我可不可以……去探望我九皇兄?”

  “先回客栈吧!时间晚了,有事明天再说。”

  “又是明天,闻人,难道咱们就不能有行动力一点,把时间挪到今天吗?”她可爱的偏着小脸,做了一个小小的提议。

  闻人玄琢回榇了她一眼,耸了耸肩,“好吧!今天就今天,我应该要认知到自己是一个被休弃的相公。讲的话没有人会听——”

  安乐心头一惊,立刻点头如摘蒜,“好好好!我听话,我们回客栈……这会儿就回去。”

  “不勉强?”他看着她的眼光似乎有点怀疑。

  “一点儿都不会。”不会才怪!安乐闷闷地想道,却连一个涉有异议的字儿都不敢蹦出来。

  这个小妮子真的以为只要不提起“休书”一事,他就会放过她吗?闻人玄琢扬唇冷笑了声,决定暂时先饶过她,长臂一伸,搅住了她纤细的肩臂,“那就走吧!我亲爱的小十四。”

  ※※※※※※※※

  说到了梨园,就不能不想起她九皇兄!

  从以前到现在,就属他生性最风趣、最会玩,电最会闹了!举凡她所知道的一切民风野趣,都是她九皇兄告诉她的。

  虽然,她真的很想跟闻人报告一下再出来,不过,根据她两年来的经验,觉得“先斩后奏”这一招成功的机率比较大。

  至少,她就用这一千零一招成功抵达京城了,不是吗?

  “九哥!”见到故人,安乐笑得合不拢嘴,什么都来不及细思,一股脑儿就迎了上去。

  “十四妹,你又回来干什么呢?”九皇子听到下人传报,面有难色地出来接见安乐,一看见她,神情显得更加难看。

  “我……我回来……看看大家呀!”安乐没有想到自己听到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她的心里小小失望了一下。

  “看?看什么呢?你既然都已经逃出这个京城了,又何必回来自投罗网呢?你太天真了!”

  “九哥;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你说的是我当初逃婚的事情吗?我听说四哥已经颁旨说他不追究了!”这是闻人从京城回杭州时告诉她的,就在她离开京城之后半年多,她四哥寒戎就撤回了追兵,颁了、道赦免的旨意,若非如此,她根本就不敢回京!

  “不,我说的是在你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十四妹,九哥我真的不能留你,你有多远就走多远吧!你的身份会拖累太多人。”

  “只因为我是二哥同母所生的妹妹吗?”她颤声问。

  “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

  “我想二哥和四哥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他们以后会和好的,到时候,我们又能够像以前一样,快快乐乐的生活!”

  “和好?这两个冰与火似的男人会和好?安乐,如果这个天底下的人都健你一样天真就好了!”九皇子轻吟了声,臂膀一扬,“来人,送客!”

  “九哥!”安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美眸,黑白分明的撞眸深处隐约浮动着泪光。

  “你走吧!十四,这里不再有你容身之地,你与胤焰是同母所生。这身份太过招摇,而我好不容易才在这新的宫廷找到安身立命之处,十四妹,无论你现在处境如何,九哥都必须为自己着想,不能收留你住下来。”

  “我不是想耍赖在这里不走呀!”安乐又急又气地反驳,心里有千千万万的委屈又说不出口。

  “是或不是,都已经无所谓了!”说完,九皇子投给她淡漠的一瞥,转身往屋里走去,再也没有回头多看她一眼。

  是或不是,怎么会是无所谓呢?安乐不懂,心里着实开得慌,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在她离开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