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1-29

某璩: 爱是一场意外

1.  意外重逢

桑田没想到这辈子跟苏礼辰能再有这么多的交集。要是知道,那一天她是不会去赴宴的。
下午下课之后,她本来是要到学校对面的小饭馆吃一顿,然后回到宿舍里准备第二天的课程。
不过傍晚五点多,夕阳不见得有多美好。操场上四处是学生,挥汗如雨。桑田路过的时候,碰到同一个课题组的老师,姓林,抱一个排球向她走来。
“桑老师!”
桑田停下来,对他笑笑:“林老师。”
林同舒今年刚过而立,斯文但不秀气,在Y大政治教研组可算得上是一个后起之秀。平时在办公室里经常高谈阔论,言语间有些过分自信的嫌疑,弄得整个教研组大部分老师们都有些嗤之以鼻。套用简妮的话说就是:“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念过几天书么,谁没念过啊!”每当这个时候,桑田总是笑笑,窝在座椅里,转过头去做别的东西。所以,整个办公室里没对林同舒冷嘲热讽过的女士,也就桑田一个了。
所以,林同舒也就格外看中这个女同事,说话的时候,语气明显没有平时那么傲。
“桑老师,去吃饭呢?”
“吃过了,正准备回去呢。”桑田心不在焉笑笑。
“哦……”林同舒有些失落,“那好,别忘了后天的讨论会。”
桑田点头,与他擦肩而过,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一串陌生的号码。
桑天捏着手机,心想若是骚扰电话或者骗局电话,一般响个三两声也就挂了,可这铃声却不依不挠的响了十多下,不得已,只能接通。
“喂?”
“喂,我是苏礼辰。”对方是一个沉稳的男声。
苏礼辰?!桑田惊了一下,真是稀客!
“哦。我是桑田,有什么事么?”桑田尽量不让声音听起来有什么异样。
“是这样,我妈来了。刚下飞机,想叫你过来一起吃顿饭。”
“哦……”桑田想说她已经吃过了,要见面的话改天也可以。用不着这么着急,可是没等她说一句,苏礼辰便打断了她。
“六点半,在丽晶酒店,一楼。我订了位,你过来。”
“……好。”桑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这样,待会见。”说完便收了线。
桑田盯着手机,发出嘟嘟的声音,“这个苏礼辰。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桑田有些气恼,狠狠把手机扔回口袋,人还是要见的,毕竟是长辈。
于是她转身朝大门走去,在门口的花店要了束花,老板娘热心的给搭配好,叫了辆出租往丽晶赶。才五点半,要是不堵车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苏礼辰是很早就认识的人,具体是什么时候也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某一段时间里,有一个高个子男生总是跳出来管她叫金鱼,只因为她眼睛比较大的缘故。桑田那时气不过,于是拉上一大帮子伙伴,在学校选举大队长的时候集体放弃了苏礼辰,后来,他拿了个副职的称谓。再后来到了初中,高中,他俩都在同样的学校。只不过从来没有打过招呼。每天骑车上学,苏礼辰总是咻的一声从桑田身边穿过去。这时候的桑田已经不喜欢跟他争论,别过脸去看路旁风景。大学仍在同一个城市,苏礼辰呆了十二年,而桑田,也待了有八年。但是除了桑田刚开学那会他应父母的要求帮忙过,几乎都没有联系过。
与此相反,两家的父母打得倒是火热。除去平时时不时的会面,过年过节的来往必不可少。两家的小辈对此则毫无兴趣。
在桑田看来,苏礼辰是眼高与顶,偏偏她是最忌讳这种眼高于顶的男人。而在苏礼辰看来,桑田做人太过随意,懒懒散散就过一辈子,他喜欢的,是那种精致到上了睫毛膏也能数得清一根一根睫毛的女人。
桑田对此只能摇头:志不同道不合,他不是我那一杯茶。
所以,当她一身休闲服一双坡跟凉拖踏在丽晶富丽堂皇的大厅时,连服务生都要吃惊:毕竟是星级饭店,桑田随便挽了个发,脂粉未施,手里一束康乃馨,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小姐,请问有订位么?”一个服务生走过来问,倒也必恭必敬。
“谢谢!”她已经看到窗边苏礼辰母子,对服务生笑了一下就径自过去了。
“刘阿姨。”
桑田在中年女人身后叫到。苏礼辰面对着她,早看到了也不打一声招呼。
中年女人回过身来,长着一张很苏礼辰相似的脸,对她笑,又伸手去拉桑田:“田田来了,快坐快坐!”
桑田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苏礼辰这才象征地朝她点点头。
“刘阿姨什么时候到的?”桑田做笑脸问到。
“下午两点到的机场,从机场过来都已经四点半了。这个车堵的可真是……”
桑田忙把花递过去:“欢迎欢迎!”
中年女人接过花,倒是有些吃惊:“田田?“
“一点心意,出来的匆忙,没时间去买别的。“
苏母笑着收好,叮嘱苏礼辰:“菜点好了没有?”
苏礼辰递过菜单:“还差一个汤。”
“哦,”苏母接过菜单,“猪肚白果汤怎么样,田田,我看你们自己在外也不懂得照顾自己,女人总是要补补才好。”
“随便。”桑天随口说。苏礼辰瞄了她一眼,他最受不了桑田的就是这句随便。
“那就这样吧。”苏母把菜单递给服务生,开始拉起家常来。
“田田,你那个,听你妈说你拿到博士学位了啊?”
“恩,去年就毕业了。”桑田端起来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倒也还不赖。
“那挺好的,二十七八岁就拿好了文凭,下半辈子工作是不用愁了。”
“恩,在学校里混到退休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起码能养活自己了。”
苏母点头:“可别光顾着工作,对象也要找了,再晚就不止你妈着急了!”
“不急不急。”桑田又喝茶,“看缘分吧。”
“也是……那,有合适的对象没有?”
“……正在谈。”桑田低头,没告诉她自己和颜毓敏四年前就已经分手了,而那个人,现在已经在美国开业当医生了。
“哦……”苏母的眼神有些失望。苏礼辰看在眼里,撇着嘴笑了笑,恰巧又被桑田看在眼里,不以为然。
饭菜做得好,可是桑田在来之前已经吃过了,所以也就没再怎么动筷子。好不容易吃完饭,送苏家母子出大门,苏母上了车,苏礼辰才回过头来,对桑田说:“谢谢。”
桑田笑笑:“不客气。我先走了。”说完伸头进车窗,跟苏母告了别,钻上旁边一辆出租车。
苏母在车里对开车的苏礼辰说:“你跟田田怎么回事,话也不多说两句,人家女孩子,面子往哪搁?”
“你以为她会介意?”苏礼辰反问了一句。前面是红灯,他踩了刹车。
“桑田这孩子不错的,有可能的话……你知道妈说的什么。”
“知道,”苏礼辰脸都不回,“所以不可能。”
“你这孩子!”苏母气不过,扭头转向车窗。

几天之后,桑田刚抱着讲义从会议室出来,林同舒便在后面叫住了她。
“桑老师!”声音有些不自然。
“林老师,什么事?”桑田本来想回办公室取了包就回宿舍的,看来又得拖一阵了。
“今天晚上……”
桑田的手机很不和时宜的响了起来:“对不起,”桑田按下接听,发觉竟然又是苏礼辰。
“桑田?我妈今天要回去,有空的话待会能不能来一下机场?”
“这个……”她看了一眼林同舒,“我正好没事,那么几点?”
“三点半我到你学校接你。”苏礼辰命令式的语气。
“好,那这样。BYE。”桑田收线,“不好意思林老师,今天我是没时间了。”
林同舒呵呵点头:“没关系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说。”
“那好。”桑田对他一笑,转身回了办公室。
三点半,苏礼辰准时开车到桑田的办公室楼下,透过玻璃林同舒清楚的看见桑田拉起裙角上了他的车子。玻璃后的脸有点失落。

从机场出来,苏礼辰送桑田回学校。
路上堵车。苏礼辰无聊之际按响了CD。
“你听帕格尼尼?”桑田有些吃惊。
“怎么了,不行啊?”苏礼辰脸都不回,“那么你要听什么,桑老师?”
“呵呵,”桑田望座椅后窝了窝,“我听巴赫!”
这下换苏礼辰吃惊,扭过头来看她,桑田靠着车门,眼睛闭着。
这个女人,似乎不想自己想的那样随意啊……


2.  林同舒这个包袱

Y大最近的项目是要增建一个新校区,位于老校区的对面,只隔了一条马路。设计施工都交给市里一家颇有名气的建筑公司完成。苏礼辰负责其中一栋主楼的设计。
这天,他抽空到施工地去考察,不小心碰上了桑田。
在他不远处,一个男生正追着桑田过来。
“桑老师……”跑得有些气喘吁吁。
“怎么?”桑田心不在焉的回头。
“这个……刚才讲的有些不大明白。”男生的脸刷红,也不知道是跑步还是别的关系。
“刚才课上讲的?”桑田转过身面对他,“精英民主还是多元民主?”
“这个……”男生挠挠头,“精英民主论的缺陷。”
“所谓精英民主,他的民主就表现在只有选举的这一个过程中,而不是整体的公民政治生活中这就是他的一个缺陷。另外还有……”
苏礼辰看着他们,不自觉笑了起来:这个桑田,某些地方还是能够认真一回的。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来问我。我把电话留给你。”桑田从便签上撕一张纸下来,写了手机号码递给那个男生。
“谢谢老师。”男生接过纸片,“那,我先走了。老师再见。”说完他暗自做了个V字,藏在衣服下的手让桑田看了去,不免好笑。
“再见。”桑田回过头也继续往前走。
没走多远,就发现前面的路给一个人挡住了。抬起头,发觉是苏礼辰,怔了一下,也没打招呼。反倒是苏礼辰先点了点头。
“HI!”
“你怎么有空跑到这儿来?”桑田道出疑问。
“喏,”他指着前面一大块圈起来的空地,“你们的新区工程,有我负责的一个项目。”
“哦……”桑田若有所思,“可别弄得太糟糕了。”
苏礼辰看了她一眼:“我相信自己的才华。”
这句话听上去……很苏礼辰。桑田这么想着。
“那你慢慢看吧,我先回了。”说着桑田就要走开。
“难得碰到,一块吃顿饭吧。”苏礼辰在后面说到。
于是,桑田第三次坐上苏礼辰的车。

汽车从校园里的林荫道开过,林同舒有些失落的看着车上的两个人。
简妮从他后面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兄,节哀!”
林同舒白了她一眼:“不是说桑田没男朋友么?”
“说不定最近有了呢?谁让你不抓紧时机,自己白白错过。”简妮笑他自作自受。
“以前我倒没发现她这人怎么的啊,要是发现了……”林同舒突然闭口不说了。
“得了,你的运气没这位仁兄好就是了。”
“简妮,你跟桑田关系好,你下回帮我问问,她是不是……”
“好好好。知道了!你不说我也要问的。好歹颜毓敏也走了四年,终于又有人了,我能不关心么?”简妮不再搭理他,往回走。
“颜毓敏又是谁?”留下林同舒一人迷惑。

车上的两个人倒是不怎么说话。
又遇上一个红灯,车子停了下来,苏礼辰打开了CD,这回真是巴赫。
“想要吃什么?”苏礼辰问。
“随便。”桑田想也不想的回答。
苏礼辰瞪了她一眼:“别说随便好不好。”
桑田坐直了,又说:“湖南路新开了一家小景园。”
苏礼辰难得的对她笑笑,在下一个路口转弯,直奔小景园。
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苏礼辰把菜单递给桑田。
“干吗?”
“点菜!”苏大公子下了命令。
“你点。”桑田不理会他。
“不点就没得吃。”苏礼辰抽回菜单。
“不吃就送我回去。”桑田作势就拎包。
“坐下!”苏礼辰瞪她一眼,“谁叫你走的?”
“你!”桑田理直气壮的坐下。
苏礼辰被堵得难受,闷不做声的点了菜,又让她给耍了一回。
憋了气吃好一顿饭,苏礼辰负责送桑田回去。
车子在宿舍楼前面停下,桑田下车来,关上车门,头伸进车窗。
“谢了!”
说完拎了包,噔噔噔上楼去。
苏礼辰坐在车里,看着这个女人的背影,心情复杂。
五楼的灯亮了,他看了一眼,发动引擎,往回走。
说不明白的事情,就等以后再想。

林同舒最近的行为有些奇怪。
桑田在办公室的饮水机旁,躲避着某人有些奇怪的眼光。
简妮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这几乎是她跟人打招呼最习惯的方式了。
“昨天晚上,我看到有人送你回来?”
“哦。”桑田搅了搅刚冲好的咖啡,不在意的回答。
“别哦了,谁啊他是?第二春来了?”
桑田白了她一眼,“他负责新区主楼的设计,刚好是以前的熟人,联络联络罢了。”
“真的?”简妮一副八卦脸的样子。
“真的假的要你管!”桑田推她一下,“倒是林同舒,你有没有发觉他最近有些不对劲啊,我瞧他看我的眼神,让我头皮直发麻。”
“他想追你,”简妮接了一杯水,不动声色的说着。
桑田呆了呆,慢悠悠转过身挡住某人的目光:“你怎么知道?”
“他叫我来问你昨天那人是谁。”简妮好笑。
“那我岂不是很惨?”桑田苦笑。
“不。我看你最近应该是桃花灿烂!”
“灿烂个屁!烂到家了都!”
简妮跟她笑闹一阵,回她办公室去了。桑田一个人想了一会,决定要先甩掉林同舒这个包袱再说。
于是她走到林同舒的办公桌,一只手握着咖啡杯,一只手掏出手机拨了串号码,果不其然,林同舒的目光被吸引过来。
“喂,礼拜天有空么?”桑田开门见山的问。
林同舒小心翼翼的偷听,却越听心情越低落。
“有个好地方带你去走走,你去了就知道。星期天上午九点,你到我楼下来吧。BYE。”
桑田收了线,喝了口咖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这做得够明显了吧……
林同舒则干脆收了东西关了电脑,提了包就出去。其他人一阵奇怪:“今天下午没他的课啊,走得这么急……”


3.  不一样的星期天

星期天的早晨,苏礼辰真的开到了桑田楼下,打了电话上去,一会儿桑田便下楼来。
今天有些不同。
桑田戴了宽沿的渔夫帽,一身浅色休闲服。背上背一个大包,走到苏礼辰面前,把包甩下来,他才看清是一包渔具。
“你……钓鱼啊?”他有些吃惊。
“奇怪么?”桑田盯着他瞧,“你就没有点象样的衣服么?”
苏礼辰低头看自己一身打扮:棕黑色的条纹衬衫,黑色西裤,果然没有半点要去钓鱼的样子。
“小姐,你有告诉过我要去水库么?”
“没有。”
桑田自己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苏礼辰摇摇头,钻进去。
“等我一下,我回去换衣服。”

苏礼辰的公寓在城南,基本上周围都是高新区的白领公寓。比起桑田住的学校教工宿舍,感觉要明快许多。
苏礼辰的公寓在11层。布置上基本没有多余的东西。一面墙上颇为艺术的挂满了他以往获奖或者被采用的设计效果图。桑田不自觉就挪了过去看。
苏礼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看,我进去换衣服。”
桑田点头,又走到客厅另一边,是一堵落地窗。鹅黄的窗帘拉了一半,她走过去掀开窗帘的一角,就看到小区楼下的健身器材和远处的江水。这样的视野在高层密布的市区已算不错了。桑田一直想要的,就是客厅里这样一面的落地窗,到了夏天的傍晚,就直接睡在窗子边上。
“视野不错吧?”
苏礼辰换好衣服走出来。桑田回过头,见他已换了身POLO的高尔夫球衣。
“凑合!”桑田随口说一句,也不知道说的是他的衣服还是窗外的风景。

桑田让苏礼辰把车开到了东郊的秋陵水库。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水边的一棵树。树阴下的泥地已经被碾压得相当结实,显然是经常有人来垂钓。
桑田把折椅架好,把鱼杆架好就坐了下去。开始上饵。
苏礼辰走过去,坐在旁边,很是奇怪的问:“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似乎还很不错?”
桑田把第一只饵抛下去,笑说:“大学的时候第一个男友喜欢钓鱼,每个周末都陪他到这来。都在这棵树底下。你不知道,这地方风水够好,不上饵也能钓上鱼来!”
“那现在呢?”苏礼辰又问。
“好久没来了,不知道鱼都给钓光了没有。”
“我是说你跟你男朋友。”
“他出国去了。应该在美国开业了。”
“他是个医生?”苏礼辰不由得有些惊讶。
“胸外科的。”桑田笑笑,苏礼辰低头摆弄起桑田给他的一根鱼杆,不再说话。
水库里的鱼似乎颇爱咬桑田的鱼钩。半天的时间,钓上来十多斤鱼。而苏礼辰却是空手而归。
桑田刚把鱼篓收上来,不远处守水库的小屋里走出来一个人,远远的朝他们招手。接着人也走了过来。
“小姑娘,好久没来了啊!”那人一见桑田便打起招呼来,看样子似乎很熟。
“呵呵工作忙了。”桑田掏出五十块钱递给他。苏礼辰看在眼里,颇不是滋味。
“大伯,这鱼放了吧。”
那人收了钱,奇怪的问:“不留两条?我记得以前都是留两条回去烧的啊。“
“那就留两条吧。”苏礼辰在一旁插话。
“我不会烧鱼!”桑田在一旁偷偷说。
“我会!”苏礼辰不眨眼,转身就在鱼篓里捡了两条,放到一旁秤上一称快五斤重。
“呵呵,”守库人笑道,“小伙子烤鱼做得不错,我记得那年你们在树底下烤鱼,把我都给香过来了!”
桑田尴尬,低下头笑了笑。
回去的车上,桑田一直扭头盯着车窗外头看,快进学校大门的时候,苏礼辰说:“下星期去我那,我给你烧鱼吃。”
桑田盯着他看了一会,不动声色的问:“这算什么?“
“约会!”苏礼辰却是不看她,说得理直气壮:“我在追你,桑老师!”

林同舒最近的行为奇怪得有些反常。惹得一拨同时怨声四起。周三的例会上,他窝在座位上对每个发言的人冷言冷语。就连以往对他最为“包容”的桑田也不放过,并且,桑田是得到他评语最多的一个。
散会后,简妮凑过去跟桑田说话:“诶,林同舒怎么回事,跟个火药桶似的?”
桑田无辜的撇嘴:“我怎么知道,你也看到了,我得的骂最多!”
“呵呵,”简妮笑,“是不是,他向你求爱未果,怀恨在心吧!”
“那我还真该庆幸他求爱未果!这么小气的人,白送我也不要!”
“呵,他跟你的苏先生可是没法比啊!”简妮开始调侃,“干脆,你就跟了人家吧,好歹是个归宿!”
“你当我是鸟啊,还归宿!肉麻不肉麻!”桑田白了她一眼。
“后门开了一家湘菜馆,晚上去混一顿?”
“混一顿?霸王餐啊!有本事你混去,我可是付钱的!”
“所以让你付,我来混咯!”
“去死你个丫头!”桑田拎起包打她。

刚吃好晚饭走到楼下,桑田就看见林同舒站在楼梯前,等着她。简妮朝她眨了眨眼,“你们聊,我回去消化晚饭去了!”
“桑田,一块出去走走吧。”他走过来说。
“……好。你等我一会,我上去换件衣服。”
“好。”林同舒让开让她上去。走到前边的椅子坐下来。她答应了,那说明还有机会。
桑田一进屋,便掏出手机拨了苏礼辰的号码。
“喂,我是桑田,现在有空么?”
“什么事?”
“你有空么?没有就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有。”苏礼辰想了一会回答。
桑田松了一口气:“那你七点半过来,在校门口的咖啡店门口等我,我出去找你。”
“……好。”苏礼辰应着,桑田便挂了电话,换一身衣服,慢条斯理的下楼去。
“林老师!”她故意叫他,表面上亲热,实则疏离得很。
“到门口的咖啡店去坐坐怎么样?”桑田笑着问。
“好。”林同舒站起来,心里正酝酿着待会要怎么开口。
桑田故意找了靠窗的位置,好让苏礼辰看到。
“喝点什么?”林同舒问她。
“摩卡。”
“两杯摩卡。”林同舒给服务生交待一声,又问桑田,“你也喜欢摩卡?“
“不!”桑田笑,“我未婚夫喜欢。我一口也没尝过,所以试一次。“
林同舒的笑容僵了一下,尴尬的笑。
桑田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叉开,七点的时候,她看到苏礼辰的车开到咖啡店门口。接着放在桌面的手机便响起来。
“在哪?”林同舒听见手机里传来一个男声。
“你下车来。”桑田的声音听上去挺开心。
林同舒看到窗外一辆黑色本田上下来一个人,棕黑条纹衬衫,领口微微敞着,干净利落。
桑田在窗子后面跟他招了招后,苏礼辰笑了一下便走了进来。
林同舒看着,有些不知所措,手脚冰凉。直到桑田开口介绍,他才反应过来。
“我的……”桑田还没思量好用什么称呼,苏礼辰就开口接了下去。
“未婚夫。我叫苏礼辰。”说着,伸出手去,林同舒同他握了一下,“我是桑田的同事,林同舒。”
桑田已经拎起包,“林老师,不介意我先走一步吧?”
“不介意。”林同舒于是眼怔怔的,看着苏礼辰搂着桑田出去,一同上了车。

“你把我当挡箭牌了?”
车上,苏礼辰有些不满的问。
“对。”桑田一点都不否认。
“你不喜欢他?”苏礼辰语气里有些……不满。
“他太傲了,我受不了。”桑田苦笑。
“你不是也觉得我太傲了?”苏礼辰故意问。
桑田倒是吃了一惊,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他是怎么知道的。过了一会才说:“你和他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你能承认自己的傲而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让你利用了一回,要怎么回报?”
“你要是没吃饭的话我请你。”
“不用了,”苏礼辰在下一个红绿灯转弯,“想不想看你们新区的设计?”
于是,桑田跟着苏礼辰,第一次到他的设计所来。


4.  意外之中的意外

苏礼辰一个人单独使用一间工作室,这对于一个年轻的设计师来说,是非常难得的。
工作台很大。两台电脑,激光打印机,还有一大块空余出来的地方。
“画手工图的地方,不过很少用。”苏礼辰抽出一把长长的尺子对桑田说,回头发现电脑前面只有一张藤椅,正在犯愁时,桑田走到窗台下,拖了那张质量不轻的布沙发过来,就坐下。
苏礼辰插着腰,摇头笑了一笑,抽出藤椅也坐了下去,开机。
桑田靠在沙发上,看着苏礼辰用photoshop一点点的把设计的元素加上去,再修改润色。
时间滴答过去,苏礼辰只顾着手头上的活,盯着屏幕手指不停的按鼠标。
桑田的实现从电脑屏幕转移到苏礼辰脸上。
很干净利落的头发,内敛的鹰眼,性感的薄唇,下巴开始有青青的胡渣冒出来,不得不承认苏礼辰是个很好看的人。她似乎有些沉醉其中。
“看什么,没看过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苏礼辰已经转过头来,对着桑田说话。
“我不否认喜欢你那点皮相,”桑田不在意的回答,“我承认我是有点以貌取人。”
“这么说你对我感觉不错?”苏礼辰来了兴趣,侧过身子,两手交叠在椅子扶手上。
“恰恰相反。”桑田嘲讽的表情,“我比较喜欢长相憨厚老实的人。”
苏礼辰耸耸肩,转了回去。“很遗憾。看吧,图弄好了。”
桑田凑过去,手扶在苏礼辰刚才靠过的地方,还有温热的气息。
她的身体就在他前方,及肩的头发披着,勾在耳后。露出脖子一段美好的曲线。他的手心不在焉的点着鼠标眼睛不时游移到她身侧,领口半开着,露出两根玲珑锁骨。一个不小心,他就抓住她的胳膊,吻在了她耳后。
桑田好象被电击了一样,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苏礼辰捧着她的后脑勺,嘴唇从耳畔慢慢移到了她唇边。
她的头死命的往后仰,怒视着他, 她用肘关节敲他的肩膀想让他痛醒。
“刚才不是让你白看的。”苏礼辰不理会她的动作,鼻尖靠近她,然后吻了下去。
桑田一直睁着眼睛,瞪着他。他也是一脸怒气的吻她,抓住了她乱动的手卡在腰上,直到她不再挣扎,他便放开了她。
桑田喘着气坐回沙发里,停了一会突然拎起包站起来,头也不回向外冲去。
苏礼辰坐着,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扯出一抹苦笑来。

桑田冲回宿舍,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嘴唇:极鲜艳的颜色,简直比涂了一层血还要光鲜!她冷笑。苏礼辰是近似疯狂的在啃咬自己。那是颜毓敏万万不会做的事情,颜毓敏,呵呵,他只会蜻蜓点水吻她一下而已,似在哄女儿一般。桑田拉开被子钻进去便大睡,不过一个吻而已。
当然不止一个吻!
第二天早晨到办公室的时候,迎接她的除了满屋子人奇特的目光还有桌上一束百合。
桑田作似羞涩的笑,因为还有一个林同舒在。她捧起花,掏了手机就往外走。按了苏礼辰的号码。
“你干吗呢你!玩送花这一套!你去死吧你!”
好久没有骂这么狠的话,桑田怎么都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自己口中吐出来的。
“我爱送我就送。这好象是我的事。”苏礼辰那边波澜不惊。
“苏礼辰,你再送的话我……”桑田一时说不上话来,堵在喉咙难受得紧。
“没事我挂了。星期天我去送图纸顺便接你到我那,说好做鱼给你吃的。”
说完他真的就收了线,桑田几乎想把手机摔到对面的马路上去。

桑田是真的生气了,直觉让她清楚不应该与苏礼辰有太多的交集。果然,越相处到后面,这人的自负与骄傲便越让桑田怄气。
于是,星期天的时候,桑田并不打算到苏礼辰那儿去。索性就关了手机一觉睡到大中午,然后打算下午和简妮到百货公司看看有什么可花钱的东西。
是被门铃急促的声响吵醒的。她在床上翻了几下,睁开眼睛,门铃还在响。也许是简妮。她起来拨了拨头发,穿一身睡衣就去开门。
“不是说两点么……”她打着呵欠,睁开眼睛却发现是苏礼辰,黑着脸站在防盗门前面。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背过身去就要关门,苏礼辰已经欠身挤进来了。
苏礼辰站在玄关,怒气冲冲瞪着她:“我按了十五分钟的门铃。”
桑田别过脸去,不耐烦。突然想起来自己还穿着睡衣,嘭一声关了卧室的门,换衣服去了。
苏礼辰还是没好气的站着。等到桑田出来,闷生生扔出一句:“快去洗漱,呆会跟我走。”
桑田看了他一眼,进卫生间里去,磨蹭了半天才出来,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穿鞋子,跟我走。”苏礼辰过去拉她。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桑田甩开他,白了一眼。
苏礼辰盯着她,狠狠的。桑田走到一边去,坐下,打开了电视。
许久,苏礼辰叹了口气,走过来,完全是妥协的语气:“好吧,那天……确实是我不对。”
“我并不打算说那天的事。”桑田又关了电视,朝他看来。语气平和了一点。
苏礼辰望着她,她低下头来,手里捏着遥控器,不停的把玩。手心也沁出汗来。
苏礼辰又叹了一口气,眼色黯下来:“我懂了。”
桑田看见他的背影竟然有些落寞。突然他又转过身来:“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接着,大门开了,又关上。嘭的一声,关掉所有过往。

桑田心情烦躁,打了电话给简妮取消了逛街的打算,闹得简老师一个二十几岁的大人在电话那头不依不挠的闹了一翻,好容易说服了她,桑田又开了电视,眼睛盯着屏幕,却一个下午什么也看不进去。
快六点的时候,桑田意识到要做饭了,又发现家里竟然什么材料也没有,换了鞋,蔫蔫的开门要出去买东西。门一拉开,发现是苏礼辰,手正往门铃的地方伸去,两个人对视着,门铃丁冬的响。
他愣了一下,突然记起手上的保温盒,递给她:“说好做鱼给你吃的。”
桑田什么也不说,却没有意识的将那个盒子接了过来。拎在手里看。
苏礼辰见她收下了,却不说话。笑了笑,说:“好吃的话再给我打电话。”说完转身下楼去了。桑田硬是在门口愣了许久,上上下下的邻居看着她,背后都在悄悄的议论:桑老师是怎么了……

回到屋里,桑田几乎还是无意识的打开保温盒,无意识的夹起里头的清蒸鱼,无意识的就将它吃了个精光。
洗碗的时候,突然就伤心起来,刚洗好的盒子,滴答又有眼泪滴在上面,于是又放到笼头底下去冲,冲干净,却总觉得有一股眼泪的咸味。
洗个热水澡然后把自己包在棉被里,桑田开始思索这件事情。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竟然在自己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对苏礼辰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真是莫名: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在他嘭一声关上门之后,渐渐浮现出来。自己竟然有种——伤害他的愧疚感,还有,一丝沁入心脾的疼痛。或许,自己是有些爱上他了。
想到这里,桑田叹了一口气,不免为自己感到悲哀:什么人不爱,偏偏又挑中了这样一个难缠的角……


5.  或许这是爱

林同舒最近老板着一张脸,也不爱说话了,走路的时候有尽量避着桑田。没天下午都跑到操场上跟一群学生打球打得火热。每天大汗淋漓的回家,心里也不那么难受了,就是还不大愿意搭理桑田。
桑田其实跟他搭过话,借口讨论问题问了他几句。他支吾几声也不肯细说,回头整理了一堆资料交给简妮,让她转交桑田。
桑田无奈的小: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普通朋友那般相处。

新区工程已经开始动工,主楼的地基也已经打好,正热火朝天的往上加砖浇土。苏礼辰时不时会在校门口瞄见桑田的身影,却从来不肯出来打一声招呼,有时候,几乎是看着她的背影出了神。
“莫名其妙,”他自己摇头说,偶进去工地查看了。
一直到回家过年,两个人都没有联系过。

一放寒假,桑田就回了家。一时心血来潮,就冲进厨房帮老妈做起饭来。
炒了一盘土豆鸡块,一盘茄子,又打了个紫菜蛋花汤之后,桑田正在解围裙的带子。
“你刘阿姨去你们那玩得挺好的啊!”桑母突然发话了,显然,是要套话。
桑田不语,什么是“你们”那里。挤了两滴洗手液撮出许多泡沫来,放在水龙头底下哗哗的冲水。
“听你刘阿姨说,你跟礼辰交情不错啊?”偏偏桑母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妈,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吗?”桑田走到饭桌前坐下,不耐烦的说。
“闲事?什么叫闲事!你也不想想自己多大了?我是看礼辰不错。你俩小的时候就认识,合适的话就……”
“妈你烦不烦?”桑田有些恼火,嘭一声就把正在盛饭的碗高高的落在了桌上,险些碎了去。
“你闹什么脾气?你要不想听就别回来过年!”桑母也来了气,母女俩就要顶起来,多亏得桑父在一旁劝驾。
“行了行了,大过年的母女俩吵什么吵呢,难得女儿回来一次。”
桑田不说话,拣起那只碗再盖了一勺饭,递过去给老妈。
饭吃到尾声,桑母突然又说:“明天晚上你苏叔叔订了包厢,两家出去聚聚。”
“我不去!”桑田二话不说,收拾碗筷。
“你不去就给我滚回学校去!”桑母一点也不示弱。
桑田沉着脸,收拾了一桌碗筷扔到洗碗池里去,洗洁精倒了快半瓶,水龙头开得哗哗响,泡沫溅了一地。

第二天桑田故意去得很晚。下午约了朋友在久违的街道乱逛了一圈,再看了场电影。七点的时候桑母打电话来催:“桑田,你给我十分钟之内闪过来!不然你就别回这个家!”桑田终究还是慢悠悠的出发,往饭店赶。
推开门,包厢里面坐了五个人。两家父母,还有一个苏礼辰。惟独空出来的那个位置,在苏礼辰的左手边。
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去。苏礼辰朝她笑了笑,碍于面子,她对他点了点头。
“田田,下午上哪去了,这么晚才过来?”还是苏母先发了话打破僵局。
“我,一个朋友,好久没见了,去会了会。一时走不开。”桑田笑着应付。
“外面冷得很,先喝碗汤!”说着拎一只空碗给盛了碗递过去,桑田赶紧站了起来,双手接了下来。
饭开始正式吃了起来。老人们也不再理会他们,桑田只一心一意的吃饭喝汤,半只眼也去看苏礼辰。他也没在乎,自顾自的慢条斯理的夹菜。
杯盘狼藉之际,四个老人仍是兴高采烈的聊着,苦了他们俩,不好干坐着,桑田只好掏出手机,跟简妮发起短信来。偷偷瞟了眼苏礼辰,他握着酒杯,不时插一句他们的话,似乎也没把桑田放在心上。
桑田拎了包站起来:“妈,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
桑母脸色一沉:“你哪儿又不舒服了,早又干什么来着?”
“行了行了,让他们先回吧,我们继续聊。”苏母出来打圆场,“让礼辰送她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好。”桑田说着,仓皇逃了出去。
外面一阵冷风吹来,她抱了抱胳膊,缩着脖子往前走,突然就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桑田!”
是苏礼辰。桑田直觉不应该回头,可脚步却不听使唤的停了下来。
“桑田!”他又喊了一声,追上来:“我送你!”
“不用了,熟门熟路的。”桑田笑着拒绝。
“我想陪你走走。”他已经走上前来,跟桑田并着肩。
只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街上人很多,车水马龙。正是B市最著名的一条街。两旁种着大叶榕,树枝交叉伸到路面上空,遮蔽了天。树枝丛中架了一路的彩灯,夜晚一到,正是霓虹满街。
两人无声的走着,任何人也不忍打破这段沉默,生怕一出声,就扰乱了来之不易的平静。
走着走着,渐渐远离了笙箫,走入安静的居民区中。周围人家里传来电视的声音。伴随电视里传来的一阵笑声,两人已走到桑田家楼下。
“你也回去吧。”桑田说着就上楼,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要惹出名堂来。
“桑田,”苏礼辰拉住她,她吃了一惊,没站稳,他已经在站在后面扶住她。
他的手握住她的胳膊,靠在她身后,呼吸的声音传到桑田耳后,有些不能自抑。
“我是认真的。”
桑田听到他这么说了句。
什么意思?什么认真?
还来不及想清楚,背后一阵风,苏礼辰已经远离了她,站在两米来远的地方,看着她。
“回去吧,楼下冷。”他说,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桑田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几乎是有些慌乱的,踏上楼梯。
身后的苏礼辰,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桑田站在阳台上,不知道第几次看到他的背影,不免也在叹气。
一阵冷风刮来,冷飕飕让她大了个颤。嘭的一声,关了阳台的窗子。

这个假期里桑田同母亲的关系很微妙。一方面,桑母因为女儿对苏家的态度大为恼火,另一方面,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又不好总是恶言相对。这种僵持的情况下,桑父倒是成了解决家庭纠纷必不可少的一份子了。每天在老婆女儿跟前周旋,桑田越发觉得这个父亲在家里的地位是实在的低了,很显然,家里已经被女权包围了。她不免为父亲感到悲哀,却无力,实际也不想改变这种情况,她觉得:挺好玩的。
寒假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一个来月的时间。初七的时候苏礼辰就回去上班了,桑田倒是可以待到元宵节过后。
每天在家也是无聊,无非上网看电视煲电话粥之类不费神却很废时间的事情上。偶尔会找从前的同学朋友出去走走,但是二十几年熟悉的街道也没有什么可逛的地方。
待在家里不免要胡思乱想起来。奇怪的是,想得最多的竟然会是苏礼辰。午夜梦回,一身冷汗的坐起来,梦里苏礼辰先是文质彬彬的同她谈天说地,转眼就龇牙咧嘴把她咬得血肉模糊。梦境出奇的清晰,惊得她再也睡不着,起来看了一晚上电影。
于是提前回了学校,刚过玩元宵节,第二天就买了机票飞回来。走的时候苏母叮嘱:“让礼辰过去接你,别自己打车了,贵!”
她不语,知道反对也没有用。
下了飞机,果然接到苏礼辰的电话。
“你在候机厅等吧,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吧。”其实桑田的语气很不确定,心里或许是多少希望见他一面的。
“……那算了,改天请你吃饭。”
挂了电话,桑田就莫名的气恼,猛的拉开一辆出租车车门,然后更猛烈的关门。把司机惊得颤了一下。

很快就收假,开学了。
刚开始的一个学期,工作倒是不太紧。第一周的周末,早晨桑田还在被窝里待着,手机就喳喳的把她吵醒。
“喂……”
桑田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应声。
“我是苏礼辰。”那边传来的声音倒是很平静,桑田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今天我生日,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
他问得有些不确定,似乎也在害怕被拒绝。
“……好。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我七点钟过去接你。”
于是收了线,桑田没了睡意,爬起来,理清楚之后,步行到附近的商场,给苏礼辰挑礼物。


6.  仓促的求婚

一只小小的银灰色ZIPPO,握在手里一下子就捂暖了。搁在大衣的口袋里头,和硬币掉在一块,叮当作响。
桑田怕磨花了它,又掏出来,换了一边口袋。抬起头来,吃了一惊后又是长久的静默,打火机在口袋里被汗湿了,滑滑的。
“桑田。”
是颜毓敏,三年未见的颜毓敏。
“你好。”桑田有些迟钝的回答,脸上堆不起笑来。
“一起走走吧。”他穿着棕黄的长风衣,站在校园里有些鹤立鸡群。
桑田估算了一下时间,约莫还有一个多钟头,便点头答应了。两个人并肩,一起走进校门口的咖啡店。

苏礼辰坐在车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桑田。旁边还有一个穿风衣的男人,他们进门的时候,他看见他一手挑开门帘,一手护着她的背,让她走进去。
他们还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只点了两杯咖啡,聊得很投入。
苏礼辰看见桑田低着头,手握着杯子,时不时说几句。那个男人,上身倾过去,似乎是在诉说,又似乎是在回忆。
“我这次回来,是因为要结婚了。”颜毓敏说。
“哦。”桑田扣紧了杯子,无话可说。
“你……还怪我么?”颜毓敏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没有,从来没有。”桑田苦笑,“倒是恨自己有些没用。”
“这本不关你的事,是我……”
“我们不说这个问题好么?”桑田抬起眼睛来,笑,“说说你在美国的事。”
颜毓敏尴尬的笑笑。
苏礼辰躲在车里,看着着一切,心情复杂。他想,今晚怕是没有勇气再跟她一起吃饭了。于是,掏出手机,接通桑田的号码。
“喂?”
“在哪儿?”桑田问。
“今天有事,改天再请你吧。就这样,再见。”他口气生硬的说,立刻挂断了电话,踩了油门开走。
桑田盯着手机,不可置信。颜毓敏有些奇怪,他从来没有见过桑田这副表情。
“怎么回事?”
“没什么。”桑田笑笑。手机扔回袋子里,“时间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她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颜毓敏追了出来,把她送到楼下。
“你真的没事?”他不放心的问。
“真没事,你放心,你打击不了我的。”桑田打趣到,“你快走吧,我要上去了。”
颜毓敏闷闷的转过头,走了几步,再回头,发现桑田已经不在。他站了一会儿,看见三楼的灯亮了,才放心的回去。
桑田站在阳台,手里还捏着那只打火机,看见颜毓敏渐渐离去,突然想起来苏礼辰并不吸烟。扑通一声,她松手,打火机落到楼下的花圃里。
她回过头,嘭一声关上窗。

第二天下了课,桑田抱了书跟林同舒一块往外走,倒也有说有笑。
林同舒难得等到跟桑田一快吃顿饭,心情自然大好。一路上引经据典,惹得周围学生也不时向他们注目。
快行至门口,突然一辆车擦身而过停下,桑田回头已发觉是苏礼辰。
他开了车门大步跨了下来,行至桑田身边拉了她的手:“走,跟我上车去。”
桑田又惊又诧,愣了一下,硬是甩开他的手,冷淡的说:“对不起,今天我有约了。”
苏礼辰扭头转向林同舒:“对不起,今天确实有一些事情,下次我请你们俩一块。”说罢又去拉桑田,被她甩开,索性钳住她,勾着她的腰推进车子去。
林同舒惊得差点没喘过气来,回神时候发现周围一群人都在侧目,这才气愤起来,甩了书在地上,又觉得不妥,复又捡起来,匆匆回宿舍去了。
桑田在车里气急败坏:“你这是绑架啊!”
她头扭向窗外,忿忿的说。苏礼辰没有理会她,自顾自的开车。下一个路口恰巧碰上红灯,他踩了刹车,等待的时候突然说:“今天请你吃西餐。”
在饭桌前坐好,桑田已经气消了许多。一旁服务生拿了菜单过来,她毫不客气的大点一番,借饕餮一场来消消刚才苏礼辰让她生的气。
菜上来,桑田自顾自的吃,完全不理会坐在对面的苏礼辰。
苏礼辰也不说话,慢条斯理的吃,脑子里一直在思索怎样开口。
主菜撤下去,甜品上来,桑田用勺子挖着那只香蕉船,晶莹的玻璃盘子,冰激凌浓稠滑腻。苏礼辰开口了:“知道今天为什么拉你出来?”
桑田又含了一口在嘴里,放下勺子,捏起餐巾拭了拭嘴角:“如果是补昨天的生日餐,对不起,礼物我已经扔了。”
苏礼辰低下头下。桑田白了他一眼,复又端起手边的红酒喝一口。
苏礼辰抬头,眼睛盯着她,目光深沉到难以琢磨。桑田心里咯噔一下,别开眼去。
“今天其实……我要向你求婚。”他突然郑重的说,“桑田,嫁给我。”
她仿佛喝了迷魂药一样,脸上没了表情,握着高脚杯的手一直放不下来。她没听错,的确是苏礼辰在向她求婚,这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她咬着玻璃杯沿,手心也捏出了汗,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想思考这个问题:答应还是不答应。偏偏什么也想不来。嫁他的好处……想不上来。不嫁的好处……似乎也没有。似乎这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事情。
“我们毕竟认识那么久了,要相处磨合也容易一些。”渐渐又听见苏礼辰的声音,“其实,你也知道,这也是家里人的意思。”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桑田的语气很冷,冷的让苏礼辰的手颤了起来。
他在思索这个问题,考虑着自己的真正想法,考虑着要不要将它说出来,于是,又是一阵长期的沉默。
桑田一直没有抬头,苏礼辰看着,心里突然觉得自己就要失去她了,好象就要永远也见不到她了一样。
就在这时,桑田突然开了口。
“好,”她点头,回答得迅速,“我嫁你。”

沉默的回家,脑袋空白。洗漱后,百般聊赖。桑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量。猛然意识到之前的决定似乎是太过仓促了,似乎是一时心血来潮的结果。她感到不安。
突然坐起来,抓起床头的电话就拨过去。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通。
“喂?”
“我……”桑田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怎样开口才好。
“怎么了,睡不着?”苏礼辰的声音倒是很平静。
“不是,我只是……”桑田还是不知道怎样开口,“只是,觉得好象太仓促了……”
“……”没有声音,桑田只听见那边传来一阵一阵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突然听见他说:“你等我一会儿。”语毕挂了电话。
桑田不知所以,放下电话,仍是忐忑。躺下后翻来覆去。床头的闹钟滴答响,有些心烦,便压到枕头底下去,却仍有机械转动的声音传上来。
门铃突然响,桑田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拢了拢头发走到门边。从猫眼往外看,苏礼辰倚在门边,她的心扑通跳不停。
赶忙开了门让他近来。显然是刚洗过澡,头发还半干着,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很性感的打扮。气温湿润,一时间让桑田呼吸急促起来。
“想反悔了?”他低下头,性感的声音直接撩拨她的心弦。
“我没有。”她讪讪的回答,不自觉把头扭到一边。
苏礼辰一把扶住她的肩膀,低下头去看她,笑一下,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来,打开,一圈细碎的钻石。
“我妈的。过年的时候给我,要交给你。”他在耳边说到,悄悄拉过她的左手,戒指滑进无名指。
“尺寸也正好,不用改了。”他说,几乎要咬到她的耳垂。
桑田根本不能思考,脑子混沌了一片,眼前嗅到的尽是他的气息,颈窝边是他的私语,尖锐的刺痛是由于他新冒的胡渣。她猛然意识到这时的亲密无间!
她向后退了一步,清凉的气息插入两人之间,瞬间都清醒不少。
桑田举起左手来看那枚戒指,朴素的式样并无多大的突出,只是在灯光的映照之下,闪出璀璨的光芒,那光芒似乎刺伤她的眼。
“似乎,我没得选了……”她喃喃自语。
苏礼辰静静看着她,清澈的眼里尽是茫然,他忍不住上前去楼她,“不要让我失望!”他压在她的头顶说。
桑田愣了一下,闭了眼睛靠在他胸前,很温暖。只是,她明知道这中温暖不可能完全属于她,实在揪心。
为什么,爱他,嫁他,却还是伤心?
她想哭,可苏礼辰不喜欢,所以她忍着,仰起头去,吻在他的嘴角,耳鬓。吻到他心里最软的那一处,永远不放开!
“那你就别给我机会让我后悔!”她死死抵住苏礼辰,轻飘飘的说。
苏礼辰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吻得更深。


7.  怀疑阵阵

桑田很早醒来,转脸望了望仍在睡的苏礼辰。
他的侧脸着实好看。醒目的眉骨和笔直的鼻梁,以及嘴唇上方那道浅浅的漕。
桑田看着他出神,突然枕头底下就传来一阵闹铃,原来是昨晚压在底下的闹钟,把她吓了一跳,苏礼辰也突然睁开了眼,看着半趴在身边的桑田,竟然是有些宠溺的笑:“早!”
桑田看着他:“今天周末,你可以多睡一会。”说完背过身去,穿了衣服就钻进了浴室里,心慌不已。
苏礼辰仍是躺着,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心里像也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酸甜苦辣咸,各有一份滋味。
他猛的坐起来,穿好衣服,坐在床沿,等着桑田。
“什么时候跟他们说?”
“谁?”桑田有些懵。
“家里人。”
“适当的时候再说吧。”桑田顿了一会,又说,“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也好。”苏礼辰站在镜子前,盯着自己的脸,“要说服他们不兴奋恐怕很困难。”
桑田苦笑。

简妮第一个注意到桑田的戒指。
“咦?”她端了杯子,伏过身来,手肘撑着桑田的桌子,“新买的?”
桑田举起手来看了一下,嘟了嘴笑,也不说话。
简妮盯着她看,过一会,惊讶的开口:“不会吧!有人求婚了?”
“你觉得我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么?”桑田跟她打趣。
“那倒不至于。可是,也不会这么仓促吧!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的!”她张大了嘴,“谁的魅力那么大啊?”
桑田收回手,不说话了。
“那个建筑师?姓苏的?”简妮不懈的试探。
“知道你还问!”桑田看不出有多喜悦,随手拿了本杂志就翻来看。
“你确定,你跟他的感情深到可以结婚过一辈子?”简妮很是怀疑的问。
“深不深自己知道,至于那个时间问题,实在过不下去还有离婚这个说法。”桑田又翻了一页杂志,说的轻松。
简妮仍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桑田,你什么时候变这么随便了?”
桑田没了笑意,合上书:“我是在赌,赌自己什么时候才会输。不过,或许能赢也说不定。”
简妮看着她不说话了,半天摇了摇头回了自己的位置。
反倒是林同舒,偶尔跟桑田打上照面,点点头还不忘打趣一番:“桑老师,那么着急就办婚礼了?不会是还带着一个吧?”
桑田忍不住骂他:“去你的林同舒,就不怕我到法院去告你个诽谤啊!”
林同舒大笑:“好了好了,喝喜酒的时候别忘了发一张请柬过来就好。”
“那你别忘了准备红包啊,一手交钱,一手交帖!”
林同舒摇头:“女人的通病啊!结个婚还不忘小捞一笔!”
换桑田大笑。

晚上准备好一切,鼓足勇气拨了家里的电话。
“妈!”
“桑田啊?有什么事啊,打电话回家来?”
是桑母接的,声音听上去还挺开心。
“没事就不能打回家么?要不我挂了啊!”桑田同她打趣。
“那你就挂呗!”桑母向来不吃女儿的亏。
“好了好了!说正事。”桑田的心砰砰的跳,“妈,我要结婚了。”
“……”桑母很久没有回应, 大概是惊呆了。
“妈?”桑田几乎要不放心了。
“桑田,田田?”桑母的声音似乎不再稳定,“你刚才说,你要结婚?”
“舍不得了?”桑田故意说得轻松,想缓解一下气氛。
“什么舍不得!”桑母平静了一点,又问,“怎么那么突然,对方是谁,怎么不先带回家里来让我们看看?”
“你们看了几十年还看不够么?”
“……”
没有回应。
桑田不免有些担心:“妈?”
“桑田,你到底是要和谁结婚?”桑母问得郑重。
“……苏礼辰。”桑田几乎是咬这嘴唇在说。
“……你不会是骗妈吧?”桑母不敢相信。
“这种事情,我骗你们做什么。”
“你们不是……”
“反正你们不也希望这样么,不是正好合了你们的意思?”桑田绞着电话线。
“就算是我们认为合适,那你自己也要喜欢才行啊!”
“我并不讨厌他……”
“你能肯定,你们俩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么?”
“妈,你不同意?”桑田不免沉重起来。
“不是不同意,是要为你考虑清楚。”桑母顿了一下,又说,“其实礼辰不错,要是合适,妈是肯定支持的。就怕你是为了我们委屈自己。”
“妈,我是那种人么?”桑田苦笑,“你不是老觉得我自私,我又怎么会为了你们开心委屈自己去结一个不想结的婚?”
“话不是这样说的,你是我生的,我又怎么会为了自己开心让你嫁不想嫁的人?你自己觉得过得去就好。”
“恩。那我算是转告完成了?”
“就你没个正经。也不知道礼辰怎么看上你的……”
“他才看不上我……”桑田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
“说的什么话!看不上你,哪会要跟你结婚!”桑母有些激动,“我的女儿看不上?他怎么敢!”
桑田哑然失笑,自己老妈的确是向着自己。
“好了好了,你告诉我爸一声吧,也别太兴奋了啊。”
“胡说八道!有什么好兴奋的!”桑母明显压抑不住喜悦,“不就是结婚么,又不是什么大事!”
“那我就明天结,后天离,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敢!”桑母大叱,“丢我家的脸!”
桑田大笑。

和苏礼辰约好去看房子,在东郊的一套复式结构,因为是苏礼辰年前的设计,所以地产商给了优惠价格,室内装修设计不用愁,苏礼辰自然会找人弄好,桑田其实只等着搬进去住就好。
“这里离学校有点远……”桑田弯着腰在看实木地板细细的接缝。
他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没关系吧,我可以送你。”
桑田也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总会有不方便的时候。”
苏礼辰伸着沾满灰的手去捏她的胳膊:“难不成你是要我给你买辆车?我怕我老婆第一天上班就……”
桑田用手肘撞开他:“怎么怎么?你说!还想诅咒我英年早逝啊!”
“我还不想做鳏夫!”苏礼辰走到另一边,摸了摸墙上没刷好了漆闻了闻。
“我是说,上班的时候晚上住学校宿舍里。”桑田小声的说,苏礼辰扭过头来,盯着她。
“我不同意。”苏礼辰半严肃半开玩笑的说,“我还没有分居的打算。”
“哦……”桑田低下头去,背着手活像受了委屈的孩子。
苏礼辰笑,一把搂过她来:“别光想着怎么偷懒,先想想怎么做我老婆!”
桑田心里一阵暖流。似乎,苏礼辰选择她的原因也不仅仅是因为习惯。或许,还有一点点感情的因素存在……

桑田开始做婚前美容,为的只是做一个完美的五月新娘。
约了简妮在美容院见,好容易等到她来,在理疗室刚躺下,又听见她唧唧喳喳开始了。
“南苑大街新开了一家洗浴中心,改天咱们去洗芬兰浴吧,整齐腾腾的,多舒服!”
“得了吧你!”桑田嗔她,“要去你自己去,上次硬拉着我去温泉,差点没害死我!”
“我倒忘了你那个毛病!算了,还是另找伴吧。”她有点悻悻。
桑田苦笑一下,倒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很奇怪的在水汽丰富的地方,容易心慌胸闷,像压了千斤重的大石,呼吸不畅。浑身酸乏,从脚指头一直软到脑袋上来。即便休息个一整天,也仍是疲惫。
这毛病简妮知道,上回在温泉,硬是被她拉去蒸汽,结果她自食其果,拖着浑身没劲的桑田出来,倒也累得满头大汗,倒省了蒸汽的钱。
“新娘子,准备上哪去度蜜月啊?”桑田沉浸在思绪中,简妮转了话题。
“……还不清楚,想来也不会去哪,或许他只有两周的假。”
“诶!还是人民教师的福利好,一年大休三个月!”
桑田不可置否,她也是看中这一年的两次长假才留的校。
在理疗室躺了不到一个钟头,简妮匆匆接了个电话,挂上电话又匆匆掠下床,披上衣服赶紧往学校冲,边跑边嚷嚷:“都是你,请了婚假还得我代你的课!这不,又忘了!”
桑田只得摇头,苦笑。

出了美容院,在路旁等待苏礼辰。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下自就认出颜毓敏的身影来。打了个招呼,他朝这边走来。
“桑田!”他笑笑,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身后美容院的牌子,“怎么,去美容院?你以前可从来不进这种地方啊!”
“那时不是年轻么?”桑田也笑,“何况,要结婚了,面子上总得过得去是不是?”
一瞬间的诧异表情掠过他的脸:“你……要结婚了?”语气里竟然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
桑田低头笑:“既然你都要结婚了,那我为什么不行?”
“你……”他终于不好再说什么,“是那个爽约的人?”
桑田点头。
“那样的男人你也要嫁么?”他小声问道。
桑田亦笑:“那要嫁什么样的?”
他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慢慢说:“桑田,要是那是,我没出国……”
“要是你没出国,要是我留住你,要是你没认识别人……”桑田盯着他,“所以,没有要是。”桑田盯着他的眼睛笑:“喏,他来了,我得先走了。”桑田朝苏礼辰开过来的车子走去,想到什么,又回头,见他还是站在那里不动,又说:“要是五月你还在,请贴会送去的。再见。”桑田踏上车,心里想这段感情算是真真正正结束了。


8.  婚前恐惧症

坐在苏礼辰车里,气氛明显压抑下来。没有音乐,没有人说话。看着两旁不断倒退的景物,眩得头晕,又转过脸去看他,他还是一脸沉默,看不出什么表情,似乎只是一心一意在开车。
桑田在心里苦笑一下,想来他是不会在意什么的。
猛的一刹车,桑田猝不及防的向前冲去,安全带猛的勒住她的胸腹,一口气憋在胸口,难受得紧。也亏得系了安全带,不然就要撞到挡风玻璃上去。前头的车突然右转,却没有开转向灯,差点出事。
苏礼辰扭头看了一眼,见没有事也就不再问什么,继续开他的车。桑田心一凉,冷不丁有个想法冒出来:若是前头有卡车开来,他一定毫不犹豫的把副驾驶的位置撞过去。
终究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你真的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有。”
桑田听见他回答,心里气愤,却也在打鼓。已经想好要怎样跟他讲清楚,冷不防又听见他下面的话,愣住了。
“今晚到哪吃?”
“随你便!”
桑田气嘟嘟答他,脸扭到一边去再也不看他。

车子于是在一家苏礼辰经常去的西餐厅前面停住,晚饭吃得很沉默,气氛压抑。桑田突然发现每次苏礼辰心情不大好的时候都会选择西餐,不知道这算不算自己掌握的他的一个秘密。
从饭店出来坐回车上,黑暗中却听见苏礼辰说:
“装修的设计好了,在我那儿,要不要现在过去看看?”
“唔。”桑田答应,心想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讲和。
不是第一次去他那儿,却还是显得陌生局促。苏礼辰指着客厅的茶几说:
“喏,图纸就在那儿,你自己先看,我先去洗个澡。”
“唔。”桑田走到沙发坐下来,从茶几底下取出两个文件袋,抽出来看。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空间顿时显得局促起来。
桑田一声不吭的看着图纸,好一会儿苏礼辰出来,发梢还挂着水珠,衣领也没扣好,松垮垮拖了双拖鞋过来坐下,抽过那两份图纸问:“哪个好些?”
想了一会,桑田说:“我喜欢素雅一些的。”
“那就这份了。”他抽出一份文件,翻开来看,问:“有什么地方要改的?”
想了想,桑田说:“玄关的地方似乎太复杂了,还有,主卧这边的设计,似乎对采光不大好。”
“没关系,那边只是遮住了备用日光灯,天花板中间还有一盏。玄关的地方我再让他们改动一下好了。”
他拿过一只铅笔,在改动的地方画上一个叉,“还有呢?”
“你比我在行,其他你看着办吧。不必迁就我。”桑田揉揉太阳穴,“我累了,你送我回去吧。”
半天不见他出声,抬起头来,却发现他眼光深邃的望着自己,潮湿的气息若有若无传过来,暧昧的气氛氤氲一片。
桑田心头一紧,想要站起来,却已被他拉了过去,搂住腰,小声在她耳边说:“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传来,一下子让桑田有些无所适从。他的下巴扎到她的脖子,忍不住把他推开,小声说:“我想洗个澡。”
“唔。”他放开她,说:“浴巾和牙刷浴室里都有,睡衣,你穿我的吧。”
“恩。”桑田应一声,站起来摸到卧室,找出他叠放在衣柜的睡衣,躲似的逃进浴室。

再出来的时候,桑田已经缺氧得难受。靠在拐角边的墙上,忍不住坐了下去,扭头看见苏礼辰还坐在沙发上看着图纸,完全是心无杂念的样子。她低低叫了一声:“苏礼辰……”
“恩?”他应了一声,扭头来看,却看见桑田满脸通红,浑身乏力坐在墙角边。
“怎么了?”他扔下笔匆匆跑过来,拨开桑田的头发问。
桑田摇摇头:“可能今天太累了,里头有点闷。”
他没再说话,横抱起她进了卧室。一躺到床上桑田就忍不住蜷了起来,把头靠在墙边大口的喘气
“真的不要紧?”他扶着她又问,“我送你去医院!”
桑田摇头:“不用,过会就好。“说罢又蜷了起来,他过来手伸到背后拍着,桑田的手指抓着他的衬衫,大口喘气。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恢复过来,乏力的感觉从脚指头兆一直蔓延到头顶,可以感觉到浑身上下一点点酸软下去。桑田翻身靠在苏礼辰身上,倦倦的感觉终于爬上来。于是埋头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早晨是被床头的闹钟叫醒的。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见苏礼辰早已经醒来,斜斜靠在床头看着自己,桑田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红。慌乱间捏了问题就来问。
“今天不上班?”
“今天星期六。”
他好笑的说,过了一会,又问:“你身体不好?”
“不,我身体好得很,是你的浴室设计不合理!”桑田也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索性聊了起来。
“唔,那就好。”
桑田扭过头去:“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你身体真的没问题,那新房的浴室我就可以放心弄了。”
“怎样弄?”听见这样的话,桑田不由得疑惑起来。
“做成独立结构的。”
“独立结构是什么结构?”
“浴室和盥洗室完全分离。浴室独立。简单的说,几乎是三面密封,不过有排气扇,你放心。”他说着一脸诡异的笑起来。
“那你当我身体不好行了。”桑田赶紧说,“我宁愿不要那个特例独行的浴室。”
他呵呵笑了起来,伸手将桑田一揽,靠在他肩头上,“那我只好再麻烦一下,改图纸了。”
“那是你的活儿,苏礼辰!”桑田说。
“唔,这个我知道。”他低下头来看她,“你呢,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喘成那样?哮喘?”
“我可没喘!我只是吸不上气来而已!”桑田瞪了眼睛瞅他。
“好罢好罢,”他摇头,过一会说,“以前就这样么?要不上医院看看?”
“不要!”桑田回答得斩钉截铁。
“唔,这可不好!”他蹙起眉头。
桑田不答话。过会才说:“我不喜欢去医院。”
“我也不喜欢,不过,该去的时候总要去对不对?”他闭上眼,“再说,顺势再做一个婚检……”
“哼,你倒想得周全!”
“呵,干一行就得像一行。”他又睁开眼,“干我们这一行的,要是不想周全一些,趁早别干了。”
“那倒是。”
他转过头来:“说了半天,你答应了没有?”
“我没说不答应。”
“那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
愣了一会,苏礼辰突然大笑起来,抱着被子不亦乐乎:“桑田,我不知道你这样会耍赖!”
桑田白了他一眼不理他,过一会,他掀开被子,说:“好了好了,今天既然有空,那就今天去吧。”
“去哪?”
“你又耍赖了,桑田!”他板下脸来。
“我可没说……”一把掀开被子,桑田跨下床来。

从医院出来,已经烈日当空了。才四月的天已经隐隐开始有些盛夏的意味了。
一坐上车桑田就迫不及待的摇开窗子。
“不开空调?”苏礼辰问。
“身上都是福尔马林的味道,”桑田说,“我要透透气!”
“我似乎记得,你们学校医学院有座大楼,地下室有个盛满福尔马林的大池子……”他那一脸的不怀好意又浮了上来。
“里头泡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尸体,对吧?医学院的人经常扛着耙子,过去一挖就是一个。”桑田侧过头,盯着他道:“我还去看过呢。”这个人,今天倒是让桑田发现了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居然喜欢捉弄人!
果然,他的表情有些吃惊,既而摇头:“没想到,你也会去那种地方。”
静了一会,桑田才说:“我没跟你说过,我之前的男朋友是个临床医学的博士?”说罢自嘲的笑笑。
苏礼辰很快的扫了她一眼,桑田很奇怪他一闪而逝的眼神会让自己不自在起来。
气愤顿时变的僵硬,车子开了好一会,桑田摇上窗,拧开空调。
“吃完饭,趁着还有时间,下午要不去看看礼服?”苏礼辰问,声音倒是听不出有什么不同。
“恩,随你。”桑田突然间觉得很累,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了眼,要爱一个人已经极不容易了,要了解一个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不了解他,但是我又何尝了解我自己?”桑田自己想着,搞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和颜毓敏在一起又分开,更搞不清楚的是明知道苏礼辰不爱自己,却要和自己结婚。唯一明了的事实是:她已然是在爱着他的,并且,爱得深……于是关于前面所有的一切疑问,她都无暇去探究,也从不想去探究。

月底的时候,两家老人结伴一块过来了,看得出有多么的兴高采烈。尤其是苏母,简直比要结婚的两个人还要激动。
“我就说,他们是多么登对的两个人啊!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
饭桌上,桑母继续发挥她的能说会道。
桑田默默夹菜,要不是她,他们俩倒也真是这辈子再不会有什么交集。这一切,到底是缘分还是人为?
“田田,多喝些汤。做新娘子的人,脸色不能太难看的。”说着苏母已经盛了一碗送到桑田面前。
她赶紧喝了一口,以免她在喋喋不休下去。
发请柬的时候,颜毓敏还没有离开。桑田正琢磨着要怎么跟苏礼辰说这件事,他自己却先问了,倒吓了桑田一跳。
“要不要叫你之前的男朋友,那个医学博士?”
桑田心慌,心想这么也道好,来个顺水推舟,于是说:“也好,反正他还没走。”
他递过一张请柬:“那你写吧。”
桑田接过,觉得气氛不对劲,想要缓解一下。于是故作轻松的问:“你呢,旧情人约了没?”
“早就写好了。”他抽出一张翻开来,说,“我可比你自觉多了!”
桑田有些愕然,更有些不知所措。似乎从一开始,她就不了解这个人。现在,连最开始的那一点点认知,也开始动摇,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
想了很久,她把这一切归结于一件事——婚前恐惧症。


9.  寂寞的婚礼

苏礼辰从前的女朋友叫张媛。
名字听上去是个名门淑女大家闺秀,实际上也是。从前N大校学生会的秘书长身份给了她不少历练的机会,张媛不是只有脸孔大脑进水的笨女人,她从几年的工作中学到的不仅是秘书处的日常管理和工作安排,她在人际交往上的老练简直惊人。据说,大三开始,每每校领导要出去和人应酬谈项目,张媛的位置总是少不了的。当年N大的风云任务毕业了同样不了得,先是破天荒推了市政府的工作函,看中了市里一间刚起步不久的私营企业,看中公司的发展潜力后,一步一步从项目经理做起,一直到今天——毕业七年后,已是公司的副总二把手。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规模不断扩大。
工作上张媛春风得意,感情生活却不如她想象的那么甜甜蜜蜜一路顺风。苏礼辰,这个她从大二开始交的男朋友,在那七年中,却和她越行越远。
她的工作忙,他却更忙。她加班到十点,胃痛得直冒冷汗。打他电话,响了十几声才接通。
“我在画图,明天打给你吧。再见。”就这样挂了电话。
她气得胃在绞痛,上了出租车狠狠甩上车门,司机看着她却是敢怒不敢言。
好不容易休假一天,跑到他宿舍兴冲冲的敲门,手还没碰到门板,门就被拉开了,她愣在那里。
他一身便装,像是要和她出门的打扮,嘴上却在说:
“今天大楼封顶,我得过去监工。”
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赌气跟他冷战,却很惊讶得不到他的半句安慰和道歉。简直凉透了心,她找他谈,终于把掖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只想在偶尔休息的时候你能陪陪我,加班晚了你能来接我,这些要求都不高吧?”她反问得有些气势汹汹。
“抱歉。”苏礼辰摊摊手,“可是你加班的时候基本上我也在干活,可你休息的时候我在上班,我休息了你又没有假期。”
“那你就不能把时间挪一挪么?”
“很抱歉,我没有配合别人时间的习惯。”
“你只是不习惯配合我而已!”张媛气得脸通红。
“这些不是根本。”苏礼辰盯着她,“事情的根本是你想做一个女强人需要一个能照顾你的好好先生,而我恰好不愿意去做那样一个家庭妇男!”
“你!”张媛气急,死死盯住他,他不动声色的喝水,她感觉他喝掉的不是透明的纯净水而是加了许多调料的一起走过的这许多的酸甜苦辣。
“那就分手。”她冷冷的说,还是盯着他。
“事情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他烦躁的放下玻璃杯。
“比起你来说,我来做这个恶人更好!”她狠狠说,然后正个人委顿下来,靠在沙发椅上,说话的语气软了许多。
“虽然我还是爱你……”
“但是我们不适合,对么?”
苏礼辰淡淡的声音,胸膛上下起伏着,毕竟交往了四年的女友,说不爱是屁话。
“分开试试。”张媛闭了眼,自觉很没用也很烂俗的滑了两行泪下来。
苏礼辰点头,握着杯子的手指,指节明显的泛白。
也算好聚好散。
之后他们是见过几面,每次打照面,两人都几乎是压抑着自己的情感,表面的寒暄着。
苏礼辰坐在角落里看她落落大方的在人群见飞舞穿梭,心痛却不置一词。她端着酒杯跟别人客套,眼角却瞄向他满不在乎的身影。心脏顿时抽搐得厉害,疼得她弯下腰去。
一次,她几乎晕倒在酒会上,他冲过来扶她,推开了伸过来的许多双手,搀着她一直回家去。
把他放在床上,手被她拉住,五个手指紧紧扣住他的手腕,嘴唇一张一合说着酒话:
“礼辰,要是我三十岁了还没嫁出去,你娶我好不好……好不好?”
他愣住,弯下腰去拍她的背,不置一词。
她却呜呜哭起来,眼泪浸湿他的衬衫。
他低下头去,拨开她额头上汗湿的头发,低声说:“好!”

这年五月,张媛过了三十岁的生日。苏礼辰,在这个月里娶了桑田。
婚礼很热闹,但喧哗的不是自己。
桑田见到那个女人,一个妖娆的女人,至少在她婚礼的时候是妖娆的。鲜红的礼服衬着鲜艳的妆容,但还是遮不住眼角侵泻出的伤感。不能否认她是一个很美的女人,笑起来嘴角上扬,完美没有半点瑕疵。走过来的时候她只对着桑田抿嘴一笑,而后便视而不见。桑田看见在那个不甚被人注意的角落,那个不甚被人注意的角度,她的唇轻轻吻在了苏礼辰的眼角。于是她低下头去,心里冷笑。背后射来两道急急搜索的目光,苏礼辰走过来牵她的手,桑田抬起头来对他一笑,这里还得继续下去,好在他的脸上没留下口红印子。
大堂里很吵,桑田找了借口溜到旁边的化妆间里。换了身轻松的衣服,对着镜子呆坐着。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镜子里映出简妮来,今天她理所当然是伴娘,打扮得明艳艳的。她走过来坐下,替桑田撩了撩额头垂下来的头发。
“你扔下外边一大群人自己跑到这来清净了?”她嗔了桑田一眼,“你妈和婆婆四处找你,派我来了呢!”
“我有些累。”
“也就累一天,每个人一生都得累那么一次,你还受不了?”她想了想,又说,“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哼哼,我看,他们还是余情未了!”
“那倒没有。”桑田撇了撇手,靠在她肩膀上闭了眼。
“那就是颜毓敏?”
“他?今天似乎我还没见着呢!”
“你当然见不着。”简妮撇撇嘴。
“恩?”
“我让他在角落里呆着呢,省得又出什么差错!”
“你——你也真是!”桑田一下子跳起来,“他要以为是我的主意……”
“得得!”简妮站起来拉桑田的胳膊,不关怎么样了,现在也该出去了,要不呆会该乱套了!”
桑田深吸一口气,复又由她拉着,回到那片喧嚣的寂寞中去。
苏礼辰站在离大厅门口还很远的地方与人聊着,她们一出来,他一抬眼就看见了。顿了顿走过来,朝简妮点了个头笑笑,简妮瞬时拉过桑田的手递给他,作了个手势便进去了。
苏礼辰勾着桑田的手,低低的问:“去了哪儿,怎么这么久?”
桑田笑而不答,拉了他走:“进去吧!”

夜晚,空荡荡的新房里只有两个人。
桑田扯着毛巾从浴室里出来,站了一天,几乎累得在浴室里就睡着。大厅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暗黑一片。风从主卧旁的落地窗吹近来,卷走了剩余的睡意,也送来袅袅的烛光。
透过透明的窗户,桑田看见苏礼辰的背影,穿着黑丝绒衬衫,坐在露台上,手里握着一瓶红酒,液体从瓶里倾泻而下,落到茶几上的高脚杯里。桑田看到他刚毅的侧脸。
“终于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又在里头厥过去了呢。”他嘴角一勾,说出来的尽是些不中听的话。
“话说得真难听!”桑田索性就靠在玄关的柜子旁,撇撇嘴说道。
“呵呵!”他笑一声,“说错话了,别介意。快过来坐吧。”
桑田不出声,盯着他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还是走过去,在另一张藤椅上坐下。
初夏的风有些微凉,吹得灯罩里的蜡烛左右摇摆,烛光映得透明杯子里的液体波光粼粼。
桑田侧着脸看这一切,摇曳的烛光,醉迷的美酒,突然间杀风景的笑起来。
苏礼辰回过头来,见她盯着茶几笑,半晌说:“我以为每个女人都喜欢这样讲情调的。”
桑田摇摇头,又点点头:“不是全部,也有九成。”
“可你偏偏是九个之外的那一个!”他叹一口气,伸手去摘掉了灯罩,吹灭了蜡烛。
“要黑,就完全黑下来好了。”桑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说。
手边突然一片冰凉。
“喝酒。”
桑田睁开眼,看见苏礼辰端着那杯红酒,就放在她手边。
“唔,”桑田皱了皱眉,没有伸手去接,“又是酒……今天喝了不下十杯了,再喝就醉了。”
“那不行,这是两个人的酒,你非喝不可的。”
桑田不说话,接过,稍稍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他也不说话,两个人静静坐着,享受难得的平静安宁。夜空开始繁星点点,微风送来几片云,又送走几片。天际变化,宇宙无常。人间又岂不是这样?
浓浓的倦意又袭上心头,不由得闭了眼。
隐约间又听见苏礼辰的一声唤:“桑田!”
她没理,就这么闭着眼,让他以为自己睡过去也好。
果然,他长叹一声,俯过身来将她抱起,黑暗中穿过客厅,进了主卧,放在床上,扯过被子,又走了出去。然后她听见外边拉窗帘的声音,浴室里哗哗的水声,然后他无声息的回来,先是在床头坐了好一阵子,才掀开被子,躺下。
身边传来湿润而温暖的气息,夹杂着他身上特殊的气味,让桑田顿时感到有些安心,又有些伤感,不由得将头埋进枕头里,抱着被子把自己埋得更深。
“哎。”
又听见他的叹息,“别趴着睡。”他伸过手来,把桑田翻过来,搂在自己怀里。
湿润的气息近在眼前,桑田不由得深吸了几口气,把头埋在他胸前,不禁在想:这个男人,会有多少是属于自己的?
一只手轻轻拨开额前的头发,下一秒钟一个吻便印了上来。
桑田倏的睁开眼,对上他一双深沉的眼。
“我以为你睡着了。”
“要不是你,早就睡着了。”
突然间,他笑了起来。


10.  貌似甜蜜的蜜月

休了两个星期的婚假,可以说是每天无所事事。
早晨偏要赖床,不到午饭绝不起来。苏礼辰没得办法,往往是起来活动一翻后,站在床前,无奈的看着桑田抱着被子闭着眼睛就是不肯起来,他一拉被子跳上床,干脆也大睡起来。一直睡到夕阳斜斜透过窗帘照下来,肚子饿得呱呱叫了,桑田才大笑的起床,指着苏礼辰一脸的黑线大笑。
家里什么食材都没有,晚饭是断断不能在家吃的,于是,刚起床的两个人,桑田一脸无所谓,苏礼辰一脸无奈的,开车出去找饭吃。
吃了饭挪回家,桑田很主动给苏礼辰放水洗澡,苏礼辰一脸狐疑的看着她。
“快洗快洗,洗好了自己睡觉去,我通宵看片,别打搅我!”
苏礼辰气极,咬着嘴唇,一把捏住她的腰拉进浴室,推了她进浴缸里弄的一身湿。
“自己洗洗你的懒骨头再说吧!”说罢砰的关了门。
桑田就躺在浴缸里,闭着眼睛笑。
出去的时候,发现世界突然一片漆黑。
苏礼辰坐在沙发上,一脸得逞的笑:“我把电闸关了,看你还怎么看片!”
桑田不理他,径自走去书房,她嘿嘿一笑:疏不知世上还有手提电脑这一说。
苏礼辰也不理她,拿了衣服摸黑洗澡去。
等他出来,桑田板着脸站在浴室门口,差点吓他一跳。
“我的电脑怎么没电了?”
“早上你不肯起来,我无聊就开了,用完了电你还是不起……”苏礼辰一边偷笑一边说。
“无耻之徒!”转身,“我去开电闸!”
“呵呵,我把保险丝取下来了。”苏礼辰在身后阴森森的说。
桑田几乎要跳起来,转过头突然被他搂住,密不透风的吻下来。
她辗转几次也没能挣脱他,等他放开她来,暗暗的说:“才结婚几天,就不要我了?”
桑田脸一红:“谁说不要你了?”
“不是通宵看片子么?”他脸一板,“然后明天又是睡到下午再起来对不对?小心你的胃!”
“可我睡不着。”
“睡不着有很多事情何以做。”
“比如?”
“比如……”
他低下头来吻她,她咯咯笑,伸手去挠他痒。苏礼辰不停伸手去拨她的魔爪。
“别乱动!”
“我们出去吧!”她在他耳后嚼舌根。
“恩?”他疑惑。
“去看午夜场的电影。”
“不去!”
他继续摸索她的唇。
“去!”
她作势掐上他的脖子。
“去就去,谁怕你!”
桑田嘻嘻一笑,放开他,被他小小偷了个香,心里小小担心一下,未免太过甜蜜了。

电影院在放《金刚》,苏礼辰跟在一脸兴奋的桑田身后走了进去。桑田兴冲冲找好位子坐下,大屏幕已经有影象在移动了。
“嘿嘿!”
桑田一脸笑。苏礼辰更加疑惑的看着她,不知其所以然。
“Adrien Brody,我最喜欢的男演员啊,还有Naomi Watts,很棒的女演员,呵呵我可真会挑。”
苏礼辰白了她一眼,没想到自己娶的老婆这样活泼,以前怎么没发现。
“好了,好好看吧,省得后面的人起来群殴。”他泼她冷水,本想她会上来掐他,没料到她一脸平静,兴许根本没听见他说的什么,不由得一阵失望。
好再片子不那么让人失望,电影散场,苏礼辰甚至觉得这个晚上过的还不错。
桑田在车里连连打着瞌睡,苏礼辰看着好笑,却语气不善的催促起来:“别睡别睡,省得待会我得扛着你上楼。”
“到了你叫我不行么!”桑田闭着眼睛咕哝。
苏礼辰拿她没办法,也只得摇头专心开车。
好不容易撑着到了家,桑田倒头就睡,被子压在身下。苏礼辰一手撑着床一手扶她起来,脱了外套,拉过被子给她盖,这才自己收拾好躺下。不料却睡不着,盯着她看了好半天。重重的呼了口气才闭的眼。
第二天一大早桑田就让苏礼辰给拉了起来。
“怎么了一大早的……”她睡眼惺忪的问。
“快去洗漱,然后换身轻便的衣服。”他揉揉她的头发。
她低头走进浴室,出来时候清醒许多,又问他:“今天要去哪?”
“水库。”他转过头偷笑,看她一脸惊讶的样子倒挺有趣。
“今天去钓鱼。”
他从阳台取了渔具出来,一言不发的走向门口。
桑田还睁着眼睛不敢相信,愣愣的跟着他下楼,看他把东西都收拾到后备箱里头。
直到坐进车里,她还是觉得惊讶。
“你什么时候对钓鱼感兴趣了?”
他一心一意打着方向盘:“上次跟你去了一次,觉得还不错,后来就自己去了几次。”
桑田摇摇头:“看来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培养出你这个习惯的。”
“呵呵,很遗憾。”苏礼辰一脸得意。
还是秋陵水库,还是那棵树下的老位置。树阴下的泥巴地被磨得光滑结实,两人架了小板凳坐,一边钓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傍晚的时候,桑田去拉鱼篓,发现苏礼辰的收获居然比自己的要多出几条来,差异不已。
“你应该感到高兴的,教出来这么个青出于蓝的学生。”苏礼辰站在一旁好笑的说。
桑田无奈的摇头。一旁守库的老人又出来了,看见是他们,很熟捻的打起招呼。
“小两口又来了,今天收成不错啊!”
桑田呵呵的敷衍,苏礼辰帮忙把鱼都拉了上来。顺手就在鱼篓里挑了两条出来,其他的一股脑倒回水库去。
桑田伸手去掏钱,苏礼辰却把口袋伸过来让她掏,桑田心里一甜,很乐意就掏出他的皮夹,抽出一张来交给老人。
老人笑嘻嘻收下:“以后常来啊!”
“一定一定!”
桑田收了鱼具,苏礼辰过来接手送进后备箱。
坐进车里,桑田一脸笑容的回味今天的一切:似乎还很甜蜜。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危险的信号。
苏礼辰把车开到超市门前停下,桑田一愣:“干吗?不回家?”
苏礼辰伸手过去帮她拉了车门:“下车在这等我,我把车停了就来。”
桑田于是站在人来人往的超市门口,低着头等他。
“今天自己做饭?”
他一来,桑田就笑着问他。
“不是有鱼么,再买些别的回去。”他牵过她的手,笑嘻嘻的走。
桑田脸一红,跟在他身旁进去。
厨房里,苏礼辰熟练的在清理带回来的两条鱼,桑田在一旁切着葱姜蒜,一边偷偷斜眼看着苏礼辰似乎很熟悉的动作。
“作料好了没?”
他把鱼放进盘子里,侧过身问她。
“哦。”她抓起切好的葱姜,铺在生鱼上。
苏礼辰往蒸锅里添了水,鱼放上去,盖上盖子开火。
“你还真行啊!”桑田笑着看他。
“说实话,我的手艺确实还不错。”他很得意的仰着头。
“切……”桑田不以为然。
可到了开饭的时候,桑田忍不住,一人吃了一条,还嫌不够,抢着霸占了苏礼辰的半条才甘心。
饭后苏礼辰很自觉的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不动的看新闻。
桑田走到他跟前,踢踢他的脚尖:“喂,洗碗去!”
他不动声色。
“你的,洗碗的干活!”
她学着倭寇的语气吼他。
“你自己洗。”
他心平气和的说,看都不看她一眼。
“你吃了那么多,说什么都应该你洗。再说,是我做的饭。”
桑田气极,懒得再理他,把水龙头拧得哗哗的,乒乒乓乓传来盘子碗碰撞的声音,苏礼辰躲在沙发后面,笑得不亦乐乎。
苏礼辰自告奋勇要和桑田去压马路,桑天瞪大了眼睛。
“不行!”她一扭头,立马就拒绝。
“为什么?”
“我约了简妮。”
“那就三个人一块去。”
“你说的轻巧!”桑天瞪他一眼,“你去了她还会去么?”
“所以,你打个电话给她,就说我也去,那不就成了我们俩去了,多简单。”
桑田目瞪口呆,结果还是给苏礼辰拉到了百货公司。
似乎他们俩还是第一次出来逛街,不过苏礼辰的性子还算好,一路陪着桑田逛,也没不耐烦。
桑田停在一家专柜,眼角无意就瞄到隔壁的玻璃隔断旁,站的张媛,板着脸在挑着衣服。她偷偷瞄了一眼苏礼辰,他显然也看到了,怔了一会。一旁张媛似乎也注意到了,抬起头看过来。
四目交接,苏礼辰目光深远,张媛却是闪躲了一下,低了头又抬起来,下定决心走过来,站在苏礼辰跟前却侧过身望着桑田笑,桑田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
“Hi!”她先打了个招呼。
“你好!”张媛甜甜的笑,跟她打招呼。
“新婚燕尔,过得还不错啊!”她还是笑,对着苏礼辰打趣。
“马马乎乎。”苏礼辰也笑,桑田却觉得他僵着脸。
“……”
“要不要一块吃顿饭?”
桑田陪着笑,意思的问一问。
“不了,待会得回公司,晚上有应酬。”张媛笑着推辞,任是谁都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腻在刚结婚的小两口身边,更何况是个前任女友。
“注意身体,别喝太多酒。”苏礼辰听她说有应酬顺口就叮咛出来。话说出口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连忙低下眼瞄桑田,见她还是笑笑的样子,也就没再怎样。
“那……我先走,你们慢慢逛。”
张媛说完,幽雅的一转身,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刺耳。
桑田盯着她的影子看,愣了一会听见苏礼辰在叫她:“走了,神游什么呢!”
她撇撇嘴,跟在他后头。
两个星期的假期一到,桑田很认命的按时回学校去上课。
苏礼辰果然把她载到办公楼底下再去的公司。桑田一进门,在座的各位刷刷就把眼睛扔她身上来了。
“呵呵,各位早!”桑田回自己座上坐好。
其他人还是盯着她笑,弄得她非常不好意思:结个婚回来,怎么就成外星人了?
简妮清清喉咙,走到她跟前:“桑老师,我代表办公室全体老师向你讨一样东西。”
“什么?”桑田愣头愣脑的问。
“喜糖!”
“喜糖?”
“废话!”简妮白了她一眼。
“你们不是吃过了么?”桑田不知所以。
见其他人死死盯着自己,她突然哈哈笑起来,倒是把其他人吓了一跳,这才从包里拉出一大包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好了好了,我哪敢不记得各位啊,逗你们玩呢!”
“死丫头!”简妮恶狠狠的掐她。
林同舒走过来,拣了颗最大的糖含进嘴里,皱了皱眉又朝她一笑:“味道不错!”说着又抓了几颗,扔给一旁的众人,“大家多吃啊,反正桑田他男人有钱,咱使劲的吃!”
周围顿时哄堂大笑。
桑田自己也不亦乐乎起来,跟着笑闹了一阵。直到各有各的课都散去了为止。


11.  清醒后的权量

桑田大学室友近期回国,消息是简妮放出来的。
桑田一听,张大了嘴巴:“林嘉要回来?”
简妮白了她一眼:“你以为这学校只准你桑老师一个人待啊?再说,林嘉一向出色,学校把她挖回来也是有根据的。”
“呵呵,”桑田笑,“不管怎么说,还是怪想她的。一走六七年都没见过了。”
“下周三的飞机,叫咱俩去接机呢!”简妮用肩膀撞撞她的,“有空不,主妇?”
“切!敢不去么我?”桑田笑,“林大小姐是什么人,不去的话说不定下半辈子我在这学校就没得混了!”
“说的好象林嘉是个恶霸……”简妮咕哝。
“哈哈哈……”桑田大笑。
“好象你结婚以来特别开心啊?”简妮斜着眼睛看她。
“生活幸福你不让我开心点?”
“我哪有这么大权利,”简妮说,“只是不要乐极生悲就好!”
“去你的乌鸦嘴!”桑田瞪她一眼,不说话了,心里隐隐也觉得不妥。看看表,时间到了,她抓起书蹬蹬蹬上教室去。
林嘉算是桑田大学里感情最好的一个。
两人的性格也相似,平平淡淡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想一心一意做个养得活自己的普通老百姓就好。林嘉平时温吞吞的,可是一不留神说出的话有时候能让人愣着想个半天,然后捧着肚子翻天覆地的笑个够,她却在一旁冷眼看着,半天吐出一句:“有这么好笑么……”
林嘉一毕业就申请到了美国一所大学的研究生,在家休息了一个月就直接飞去大洋彼岸了,刚开始一两年还不时有联系,可到了后来,消息渐渐模糊。只是最近,才传出Y大高薪聘请她回校的消息。
“怎么你们宿舍一个个都是能人啊!”
在去机场的路上,简妮情不自禁对桑田说出这句话来。
桑田苦笑一下:“什么个个都是能人!你看看我,混到头也就这副模样了!也没见能到哪里去。”
“你还嫌不够!”简妮说,“婚姻如意,家庭美满。再加上明年升了副教授,你可谓是工作生活两如意啊!”
“如意么?我自己怎么没觉得?”桑田努了努嘴。
“婚姻嘛,马马虎虎。至于这个副教授头衔,没听钱钟书说过么,讲师升副教授容易,副教授转正,那就有如登天了。”
“看不出你还有这么大抱负啊桑田!”简妮打趣她。
“生活要是不如意,事业上好歹要找到些安慰吧!”
“你生活有不如意么?”
“看似如意而已,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桑田闭了眼,不说话了,脸上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简妮见她如此,也不再打搅她,心想桑田看似甜蜜的婚姻下,也许也有着不为人知的难处存在。果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在接机处出口的地方,简妮第一个看到了林嘉。穿着白色T恤七分牛仔裤戴着副墨镜,手上拖着大皮箱,头仰着就走出来了,见了她们,稍微停了一下,加快脚步走过来。
“妮子,田田!”
她笑着跟他们俩打招呼。
“林嘉!”简妮激动得跳上去抱住她,惹得周围旅客驻足观看。
“喂,注意影响!”林嘉拍了拍她的手臂,把她拉了下来。
桑田过去,一把摘下林嘉的墨镜:“到了还装模做样,去了眼镜还不是这副臭皮相!”
林嘉哈哈一笑:“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桑田朝她努努嘴,望着她后头笑:“真巧了,他也跟你同一班飞机啊!”
简妮这才注意到林嘉身后一直站着一个人,一眼看去,竟然是林嘉大学时候的男朋友江晟。
“你好,江总。”桑田先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了,桑田,简妮!”江晟很有礼貌的打招呼。
“在布鲁塞尔碰巧遇上了,就订了同一班飞机回来。”林嘉低下头说,又把墨镜给戴上了。这回桑田没去摘她的,接过她拉的大皮箱,四人往外走去。
到了门口,江晟顿了一下:“我司机过来接,要不要顺便送你们一程?”
“不用了,我们自己过去就好。”林嘉第一个拒绝。
江晟仍是站着,看着她们。
“简妮开了车子过来。”桑田笑着解释。
江晟这才点点头:“有空多联系,有什么帮忙的就找我,林嘉知道我的联系方式。”
两人皆是点点头,反倒是林嘉,一直笑着却看着别处。
“走了!”简妮捅了捅她:“是不是嫌我的POLO小,不愿意坐啊?”
“你能买车就不错了!”林嘉不动声色的说,“就是不知道能开多少年。”
“恩?”简妮不解的看她。
“我不是说车子寿命不好,我的意思是说你的技术不知道能让你支撑多少年不出事。”
说罢她款款走向车门,拉开来自己坐进去,气得简妮在后面跳脚:“林嘉!有本事你别坐我的车!省得把你给英年早逝了!”
“我偏偏没本事,所以就算冒着生命风险也还是要拜托你载我回去!”林嘉对着她展开一个灿烂的笑脸,“所以,简老师,我的命可就拜托你了。”
简妮气嘟嘟的上车,踩引擎,车子呼的飙出去。
车子开在机场高速上,两旁的景物不停向后倒着。
“今晚出去吃吧,我们三个。”林嘉兴致勃勃的提议。
“你想都别想。”简妮在前边说。
“哦?为什么?”
“咱们桑老师可是一个标准的好媳妇,晚饭一律在家吃的。”简妮的语气里有些许嘲笑。
桑田从反光镜里瞪了她一眼:“谁说我不能去?”
“那你家苏礼辰呢?晚上喝西北风?”
“拜托!”桑田哭笑不得,“我不在家他就没饭吃么?哪有这样的道理!说不定我不在家人家吃得更欢呢!”
“新婚嘛,总得体谅人家一下是不是?”林嘉跟着打趣,眼睛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桑田冷笑一下:“你还没老实交代,你跟江晟,怎么回事?想要重新来过么?”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林嘉闭上眼,留下一句话。
“谁是落花,谁是流水?”
“自己猜去!”
“我晚上不在家吃了。”
桑田在学校分给林嘉暂住的公寓里,给苏礼辰打电话。
“恩,刚好我今天有个项目要评估,晚上估计也回不去吃了。”
他那边似乎还挺忙。
“哦,那要不要我给你带点什么?”
“不用,我自己随便吃就好。”
“哦……”桑田握着电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有什么事?”
“没了,我挂了,晚上见。”
“好。”
桑田放下电话,硬是愣了几分钟。林嘉走到她身边都不知道。
林嘉看着桑田,愣着不动也不说话,觉得奇怪便过来推了推她。
“中邪了?”
“你才中邪!”桑田瞪她。
“那发什么呆?”
“你没听过,结了婚的女人多少有些变蠢。”
林嘉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居然说自己蠢!”
“她是被蜜糖泡久了,正在担心重新着陆会不会不习惯。”简妮喜欢在别人说话时候插一脚。
“你说的是,或许,我真的该跳出来不能这么泡下去了。再下去恐怕连眼皮也要泡没了。”
林嘉简妮皆是大眼瞪小眼,不知其所以然。
“晚上吃什么?”
这时候,桑田像是又恢复了正常,笑嘻嘻问。
“随便。”
结果三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有什么地方可去的,索性就在Y大附近以前经常去的一个小餐馆坐了下去。
桑田给自己夹菜,问林嘉:“味道有变么?”
林嘉头埋着吃:“不知道。太久没沾了,根本忘了中餐是个什么味。反正现在吃起来就一个香。”
桑田简妮笑着看她。
“看我干吗?不吃了,不吃我一个人全干光!”
“有本事你干吧!反正我们每天都在吃。”桑田神秘一笑,“你没吃出来,其实这家馆子的饭贼难吃!”
简妮哈哈笑出来:“桑田你说出了我一直想说却从来不敢说的话啊!”
林嘉奇怪的看着她们,继续吃她的饭:“我怎么就没觉得难吃了?”
闻言,两人笑得更欢了,心想这林嘉果真是三月不知肉味了。
晚上,桑田回到家,却发现满屋子的黑暗。
苏礼辰还没回来。
她的心有些莫名失落。寂寥寥的去放水洗澡,然后又钻进书房,无聊的看了一部片子,打了个哈欠,抬眼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一点半了。
苏礼辰还未回来。
于是她躺在床上,睡不着便开始思考,直到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她心里正好做出一个决定。
苏礼辰一身疲惫的回卧室,见她在床上卧着,以为是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取了睡衣,钻进浴室去了。
直到他出来,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躺下去,突然桑田就转过身来,搂住他的腰。
“礼辰。”
他立刻清醒过来,握住她的手:“怎么,还没睡?”
“跟你说点事。”桑田把头埋在他的颈窝。
“说吧。”他闭上了眼睛,实在困得厉害了。
“我想搬回学校去住……”
他猛的睁开眼睛,却没有说话,呼吸急促一紧后又恢复了正常,然后桑田听见他平静的回答:“我不同意。”
“为什么?”她心虚却仍想问个清楚。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他握紧了她的手,“为什么想搬回去?”
“这个月要考试了,会比较忙。而且,你也忙,我想不必要浪费这么多时间在送我这件事上。”
“我还没嫌麻烦你先嫌了?”他的语气还是听不出任何反应。
“……是,我烦了,我不喜欢。”她一赌气,说了不中听的话。
他抓她的手又是一紧,半天说:“这不象话。”
“什么才是象话?”
“总之我不答应。”苏礼辰放开了她的手,“我没有分居的打算。”
“没有课的时候我会回来……”
“睡吧,我困。”他打断她,拉高了被子。
桑田盯着他的脊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12.  尴尬的分居

虽说苏礼辰没答应桑田搬出去,她还是悄悄运了些必备品到林嘉那去。之前住的公寓已经让新聘的年轻老师住了进去,桑田要住学校,只能和林嘉挤一套两居室公寓。
“怎么感觉上还像是大学时候住宿舍!”
林嘉一边整理,一边叨叨。
“那时候是4个人,现在只有我们俩,怎么能一样?”桑田帮忙把刚买回来的洗浴用品摆上架子,说,“再说,看看这些,以前有这条件么?”
“恩恩。”林嘉随口答应着。
“你家先生,同意你出来住?”
“不同意。”桑田低头忙活。
“那你还敢,赶快收拾东西回去吧,省得哪一天睡得正香突然有人来抢妻!”林嘉笑嘻嘻打趣。
“你没听过先斩后奏这一说么?”桑田在卧室里叠衣服,“再说,只是课忙的时候会过来住,又不是长期分居。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同意。”
“你是傻还是怎么的!”林嘉瞪她一眼,“有哪家老公愿意让自己结婚才几个月的老婆搬出去住啊,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刚结婚就闹分居呢!”
“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我不必为了别人的想法委屈我自己。”
“你觉得现在,你们住一快是委屈你自己?”林嘉大惊,这情况似乎还挺严重。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不安心,想要拉开一点距离。在那钟情况下,我真的是一点安全感也没有,我不能保证那钟提心吊胆的日子过多了自己会变成怎么样!”桑田平静的分析自己,手指却在瑟瑟发抖。
林嘉点头,又问:“你是不相信他,还是不相信自己?”
桑田低下头:“不是他的问题,是我觉得这份感情太草率,我不敢对它抱太大期望。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怕失望,尤其是那种会让你从头冷到脚的失望。”
说这话的时候,桑田盯着天花板,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林嘉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那就在这住着,等慢慢习惯了在考虑以后怎么办。怎么样我都支持你。”
她说的很平静,桑田却是很激动的回头看着她,握紧了她的手。
这天晚上,桑田没有回去她和苏礼辰的那个家。
她做好饭菜,用保鲜膜封好存在冰箱里,然后撕了一张便笺贴在冰箱上:“吃的在冰箱里,用微波炉加热再吃。”
然后她取了几件衣服,在6点之前关了门回学校去。
苏礼辰在7点的时候回到家,扯了领带才发现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人烟,钻进厨房也没见她像平常那样忙活,卧室里没有人在整理,浴室也没有人在用。他的心凉了半截。
他拿了钥匙就冲出去,发动车子向桑田学校冲去。
车子没入下班高峰的车流中,半天才驶出一点距离。苏礼辰板着脸,不停的刹车启动。前方眼看能走了却又遇见一个红灯,他气急的捶在方向盘上,一不小心按到了喇叭,引来前方车辆的不满。他臭着一张脸,等等到红灯转黄的时候,突然苦笑一下,然后出乎意料的来了个大转弯,按原路返回了。
他面无表情的停车上楼,电梯里遇见隔壁的大婶,笑着打了个招呼。
“苏先生这么晚才下班?”
邻居的大婶很热心。
他点点头:“车子堵住了,回来有点晚。”
“呵呵没关系的啊,桑老师给你做好饭的了,一回去就有的吃啊。”
他一笑,不置一词,心里将桑田狠狠骂了几万遍。
他回家,平静的取出冰箱里所有的食物,居然还有清蒸比目鱼。他笑了一下,统统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然后取出来,自己给自己盛了饭,然后慢条斯理的把所有的食物一扫而空。然后有条不紊的洗碗擦桌。
“看吧,我自己一个人,同样过得很好。”
他自言自语,嘴角上扬在冷笑。
“好得不得了。”
然后放水洗了个澡,就钻进书房,开了电脑做白天余留下来的工作。时钟指向十一点半,他准时上床,习惯性睡到了靠左边的位置。清醒了一阵子决定不要再想,于是拉了拉被子,挪到了大床的中央。
“就当作你还是个单身汉。”
他闭着眼给自己安慰,笑了一下脸孔变得严肃起来,嘴里一直含着两个字没说出来:桑田。

桑田一个晚上不安心,生怕苏礼辰打电话过来,或者是直接冲过来兴师问罪。林嘉看着她捏着手机忐忑不安的样子,冷笑了一下:“才第一天,就舍不得了?”
桑田瞪她一眼,也不反驳。
“逃妻的日子不好过吧?”林嘉不死心的又问。
……
“你要是实在不行的话,现在外头还有出租,随时可以回去。”
桑田站起来:“我去睡觉。”
“去吧。”林嘉把遥控器拿过来换了个频道,“反正睡也是睡不着的。”
桑田关上房门之前,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可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果真是睡不着的。
拿了手机出来,想要打回家去问一下,按了两个号,却放弃。
她自己苦笑:逃妻的日子,果然是不好过的。
第二天顶着俩硕大的黑眼圈去上课,一进教室底下的学生便窃窃私语起来,眼神不时暧昧的瞄向她。
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刚过完婚假回来上课的时候,他们就用这种暧昧不明的眼神看着她,私下里简妮偷偷告诉她,他们是在感叹,又一个清白的大姑娘告别处女时代了。
桑田听了先是大惊,然后不以为然的撇嘴:“他们怎么知道我结婚前还是处女?”
“难道不是?”简妮兴致盎然的问。
“不告诉你。”她眼睛轻轻一瞥,不理会她。之后,不管简妮怎么旁击侧敲,她就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哼哼。”她手握拳放在嘴边清了清喉咙,眼睛瞟见底下的学生都收了回来,声音也下去了,才说:“好了,我们上课。”

下了课意外的在行政楼里碰到了苏礼辰。
他看见她,顿了顿脚步然后走过来。
桑田的心突然就砰砰跳起来,时候她回忆这个感觉就像罪犯出狱后在大街上偶遇当初看管自己的狱警一般。简妮就笑她:“你那时候还是个没出狱的罪犯呢哈哈!”
桑田握紧了自己的手,向他走过去。
他站在她面前停住,却不说话,只盯着她看。
她绞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他一眼,没话找话的问:“昨晚的饭吃了么?”
他好笑:“吃了,都吃光了。”
“哦……”她低头,又没话了。
“你来有什么事?”想到他在行政楼,是有公事了。
“楼房要做最后交接,有手续要办。”他倒是有问有答。
“哦……”
“没事我先回去了。”
他双手插在裤子里,就越过她走了。
“苏礼辰!”她转头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他回头。
“我星期五回去。”
“随你。”他手伸出来,接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桑田知道他是生气了。却也没得办法,只能耸肩苦笑。
知道了他的想法,心情倒是轻松了不少,当天晚上就和简妮林嘉在一家日本料理喝清酒喝到深夜。
出来的时候,星光璀璨。
三个人搀扶着,笑嘻嘻走出饭店。
“真像念书的时候呵呵!”
桑田傻傻在笑,“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尤其是像你这种跳进婚姻坟墓的女人,难得享受一次闺密乐趣,难怪把你乐疯了!胡话一堆的往外冒!”林嘉眼光朦胧的盯着桑田笑。
“你笑什么!你看看,还不是有人来监督你了!”桑田得意的努嘴,“江晟!”
“她在跟谁打招呼?”林嘉不明所以的问。
“喏,江晟!”简妮笑眯眯的指给她看。
“哪儿哪?”
“哪儿!”桑田扭了她的头过去,果然看见江晟,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看着。
看见她们,打了个招呼,就过来:“你们没开车过来吧?”
简妮笑:“就算开了过来,现在这个样子还敢开回去吗?”
江晟点头:“我送你们回去。”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怎么,还不走!”江晟回过头来问,语气里有些许责怪。
“哦,走吧走吧。”桑田拉着林嘉就跟在江晟后面。
上车的时候,林嘉伸手去拉后面的把手,被简妮拧腰一撞,跌到前面去,江晟一只手伸过来,一声不吭的扶住她,顺手帮她开了副驾驶的门。林嘉坐进去。
简妮对着桑田偷笑,一脸恶作剧得逞的样子。桑田无奈的看着她。
车子在灯红酒绿的街道上行走,仿佛一个火柴盒子,困住了这盒子里的男男女女。
桑田本闭着眼想着苏礼辰的行为,突然间被简妮使劲推了一下,睁开眼不知所以的看着她。
简妮朝后视镜一瞥,桑田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见江晟正一脸温柔的盯着闭着眼的林嘉看。那眼神仿佛穿透时光,回到从前不知愁滋味的少年。
“哼哼。”
桑田清了清嗓子提醒江晟,“红灯变绿了。”
江晟回过神来,讪讪说:“抱歉。”
江晟送她们到楼下,并没有下车的意思。桑田见林嘉和简妮走在前面,已经上了楼梯,顿了一下,问江晟:“要不要上去坐一下?”
江晟笑笑:“算了,太晚了,你们好好休息,没事不要出去喝酒了,对身体不好。”
桑田低头笑:“有我在,你放心。”
江晟一愣:“恩?”
桑田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还舍不得林嘉是吧?”
江晟摇头笑,一脸无奈。
“继续努力!当初是怎么追到她的现在同样可以。”桑田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励。
“田田,钥匙!”
林嘉已经到了,站在门前大喊起来。
“我得上去了,要不她要把整栋楼的人吵醒来。”桑田对他一笑,跑上楼去。
江晟在楼下看了一会,见灯亮起来,才放心的走。

星期五早上一下课,桑田就回了家。
家里没有任何改变,该有的都还在,“还好他没把我的东西都扔出去。”桑田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喃喃自语。
然后就开始打扫卫生。
苏礼辰是每天晚上回来一大早又出门,估计每天能吃了饭洗碗就很不错了,家里大大小小家具上多少蒙了一层灰。
桑田忙着收拾,没发现自己空着肚子。直到饿得有些胃疼,一看时间,才发现已经快两点了。
急匆匆跑下楼,在快餐店吃了一碗馄饨,就往超市赶。
照着清单买东西,食品,日用品提了一大袋。出去的时候,时间还早。一个人在路上走着,很自然就往旁边橱窗里的模特望去。
看中一件深棕色的衬衫,硬挺的领口吸引她的目光,盯着不动。里面的店员小姐出来招呼:“小姐要进来看一下吗?”
她回过神来,笑一下跟着走进去。然后,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的,买了那件衬衫。虽然价格不菲。
店员小姐笑吟吟送她出来,桑田提着多出来的一个袋子,不知什么心情的往回走。
“最近老是控制不住自己。”她在心里这样说。
回到家,已经快六点,急匆匆又开始做饭。
苏礼辰不爱油腻的东西,食物最好清蒸,并且每天必有一汤,桑田就干脆买了烹饪书,一天照着做一道。也算是方便。
她看着今天的菜品:蘑菇炒青菜,西红柿炒日本豆腐,粉蒸肉和清炖老鸦汤,三菜一汤已足够。又是没由来的傻笑。
今天的心情……像是小别胜新婚。
时针走到7点,门上钥匙孔转动,苏礼辰推门进来。
看见桑田在餐桌前坐着,愣了一下,随即扯了领带走到浴室去洗了手,再出来,桑田已经给他盛好了饭。
他接过,一声不吭的开始吃。
桑田的心几乎跌到谷底。甚至不知道吃了半天含在嘴里的食物是个什么滋味。
苏礼辰盯着她看,光明正大的,却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她放下碗,等着他吃完。
他一放下碗,她就伸手去接。他抢过来,收拾好桌子,把碗叠在一块端到洗碗池里。桑田卷了袖子要开水龙头,被他推开:“我来就好。”她只得讪讪的坐到客厅去,盯着他洗碗的背影看。
他擦了手,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拿了遥控捏开电视看。
八点档电视剧已经开始了,每个频道几乎都在放着类似的剧情。他心不在焉看了一阵,站起来进了卧室,取了睡衣洗澡去了。
桑田一脸委屈的盯着他,几乎要落下泪来。就这么直钩钩盯着浴室的门。直到他出来,才转移了视线。
苏礼辰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两眼盯着电视,就推开书房进去了。桑田几乎要跳起来,站在沙发边上,直钩钩进卧室取睡衣,紧接着进了浴室。
她一个晚上都在等,等他一句话,谅解或是责骂。可是他就这样面无表情的,视若无睹的在她面前晃悠,她心里就像扎了无数根的刺,插进去再拔出来,把她刺得遍体鳞伤。
十一点半,他准时关了电脑从书房出来,进了卧室。桑田从沙发上跳起来,关了电视,跟在他身后进去。
他奇怪的看着她,接着拉开被子钻了进去,手在伸出来把灯也给灭了,似乎当桑田根本不存在一样。
桑田的心堵在喉咙眼,几乎想大叫出来,但是她忍住了。拉开被子躺下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一旁苏礼辰仰面躺着,呼吸平顺。
她一下子坐起来,打开了昏黄的窗头灯,苏礼辰倏的睁开了眼,生气的看着她。她躺下去,侧着身子看他,直盯着他的眼睛看,苏礼辰别开眼没理,桑田一个冲动就上去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胸膛上闭了眼,什么也不说。
温暖的感觉传来,桑田昏昏欲睡。苏礼辰终于伸出手来,反手抱住了她,无奈的叹气。
“好了,下来吧。”他在她头顶小声说。
“……”桑田没理。
“你让我怎么睡?”
桑田这才把头放下来,手还圈着他的腰不肯放,这份温暖着实让人舒服。
苏礼辰就这么由她抱着,睡了一夜。


13.  不公平与愧疚感

苏礼辰推推桑田:“起来了。”
桑田的头在他身畔摩挲,蹭得他心猿意马,“好了好了,起床!”
桑田咕哝一声,放开了手,翻个身继续睡。
苏礼辰一掀被子跳起来,站到她那边去俯下腰把她扶了起来。
桑田倏的睁开眼睛,气嘟嘟看着他。
“怎么也改不了赖床的毛病!”苏礼辰瞪了她一眼,不满的说。
“你说对了。”桑田很大方的承认,终于下了床铺。
很快洗漱完毕,桑田进了厨房准备早饭,就听见客厅里电话响了起来。
“谁啊这么早打过来……”她脑筋依然停留在睡眠状态恢复不过来。
苏礼辰看她一眼,不动声色过去接。
“喂?”
隐约中她只听到几句。
“刚起,桑田在做饭。我叫她过来吧。”
然后他就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鸡蛋打进煎锅里:“我妈的电话,大家都在。”
桑田哦了一声,擦了擦手赶快跑过去。
“喂……”
“田田啊!”
桑田一听见这个兴高采烈的声音就开始紧张。
“妈,什么事让你这么早就这么高兴啊?”
“呵呵,没事。周末就约了你爸妈出来坐坐,喝杯茶。”
“哦……”桑田放下心来,“我妈也在啊?”
“在在在!我让你们母女俩说说吧!”
“哦。”然后就听见自己老娘的声音。
“桑田?今天没赖床?”
“妈!你瞎说什么呢,我几时赖床了?”说着眼睛瞟了眼苏礼辰,他正挑着眉毛看自己,一脸好笑。
她瞪他一眼,继续聊:“今天怎么想起来去喝茶?”
“只准你们年轻人享受不许我们轻松一下啊?”桑母向来伶牙俐齿,从小到大把桑田堵得死死的。
“呵呵……”桑田笑着打马虎眼。
“上个月隔壁林家新添了个孙女,可爱死了哦!桑田,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外孙?”桑母说话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毫无遮掩,听得桑田心惊胆战,握着电话的手都要松掉。
“呀,你急什么!”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注意,我可是提醒你啊,过了这个年龄再要孩子可越来越危险了啊!”
“呀呀我的妈啊,这个事情急不来的嘛!”
“你要是不急,他就永远不会来。”桑母顿了一下,又说,“不仅是我这么想,你另一个妈也等着孙子抱呢!你自己看着办!”
桑田心里堵得慌,想不通自己越大,受家里的打压迫害就越深重,挂了电话,她掉着眉毛自言自语:“我怎么这么没人权……”
“哼哼,”苏礼辰端着盘子站在饭桌前,“先有生命权后有人权,所以先吃早饭。”
她笑,走过去喝了牛奶。
“你知道我妈跟我说什么?”
苏礼辰把煎鸡蛋夹进吐司里,咬了一口:“知道。”
“恩?”桑田有些惊,睁大了眼睛盯着他。
“不就是要孩子么,我妈也跟我说了。”
桑田低头喝奶,心情复杂。
“之前还提过几次了,你不在而已,都被我搪塞了。”
“你本事还真大!”
“搪塞得了一时搪塞不了一世,这确实也是个问题。”
“恩?什么意思?”桑田又抬头。
“如果要孩子,那是得考虑以后的安排了,毕竟工程量不小。如果不要,那也得有防备不是?省得搞个措手不及。”
桑田红了脸:“我自己心里有数。”
苏礼辰喝了口奶:“我知道你有准备。”
桑田手在打颤:“你知道什么?”
苏礼辰垂下眼皮:“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何必说破?”
气氛尴尬,桑田匆匆吃完早餐躲进书房。
一会苏礼辰进来,并不加他那永远加不完的班,而是坐在沙发上,翻着桑田带回来的过期杂志。
桑田在做着课件,见他进来一阵不自然,但也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盯着屏幕出神。
过了挺久,苏礼辰走过来坐在她身旁,握住她捏着鼠标的手。
“其实我也没有要孩子的打算,毕竟结婚时间不长,一切都有变数。我不想在不稳定的情况下增加变数。这对我们两个都不好。”
桑田盯着他看,很奇怪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只是搂着她笑,那种笑她从没见过,仿佛天上的白云落在湖面,轻飘飘的。
“我要晕了你吻吻我好不好?”
桑田迷糊糊的说,苏礼辰愣了一下,见她还是那副表情,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捧着她的脑袋,凑上去。
他抵住她的额头,鼻尖擦着她的:“我很努力想要稳住这个状况,不要再给我加砝码了。”
“恩?”桑田不解。
“放下你的心来,该怎么生活还怎么生活。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随性的桑田。”
“有什么不同么?”
苏礼辰没有回答,摩挲她的嘴唇。
“我忘了一件事。”
等到苏礼辰放开她,桑田咬着嘴唇突然就这么说了句,把他弄得又是愣了一下。
桑田嘻嘻一笑,跳起来走到卧室去,在柜子里悉悉数数找了一阵,然后又过来。
“我忘了给你说我给你买了件衬衫。”
苏礼辰笑起来:“就忘了这个,我还以为什么大事。”
“你穿给我看!”桑田动手就解他的扣子。
“哼哼,”他拨开她的手,拿着衣服向卧室走去,“非礼勿动。苏太太,我自己来就好。”
桑田在后面侧着脸,笑得灿烂。
星期天的晚上,两人吃了饭,桑田洗过澡穿戴整齐的出来。
苏礼辰看着一愣:“你去哪?”
“回学校啊!”桑田愣是没反应过来的答。
苏礼辰的脸很快黑了下来,盯着电视不说话。
“我明天早上有课啊!”
还是不理。
“后天晚上我回来!”
他换了个台继续发呆。
“苏礼辰……”
他索性关了电视,进书房。
“礼辰……”她跟在他后面。
他是铁了心不理这个女人了,自己研究自己的方案有没有疏漏。
“好吧,明天早上你送我过去。”
“几点?”
他突然回答,桑田惊讶的看过去,只见他不动声色的点着鼠标。
“七点半。”
“知道了。”
桑田撇撇嘴,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坐下去翻杂志。
“去把衣服换了。”
又听见苏礼辰冷冷的声音。
“为什么?”她也没多好的语气。
“看你穿的像随时要越狱的样子,我不舒服。”
桑田跳起来,冲出去砰一声关了书房的门。
电脑后面,苏礼辰仍是一张无表情的脸。
星期一一大早,桑田打着哈欠坐在车上,头靠在玻璃上打盹。
“都是你,本来可以睡到七点半的……”
苏礼辰瞟她一眼,不理会她。
车子停下来,桑田坐直了身体,却没开门。闭着眼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迟到了,桑老师。”苏礼辰无奈的提醒她。
“没事……”
苏礼辰没得办法:“我是说我要迟到了!”
桑田睁开眼睛:“哦……”说完拉开车门。
刚要跨下车又被他拉了回去。
“记得明天晚上回去。”他凑到她耳边说,没注意到车门大开,惊得周围的人直盯过来看。
“知道了,下午四点下课我就回!”桑田心血来潮在他嘴角啄了一下,笑嘻嘻下车,突然发现林同舒挑着眉毛对她笑。
她尴尬至极,笑呵呵打马虎眼:“林老师,上课了快走吧。”
说罢匆匆抱着书登上楼梯,据简妮事后回忆她那天的脸比火烧云要红上好几倍。
桑母对女儿的威慑力是无所不在的,在桑田二十几年的生命里,不管环境怎么改变,这点却始终高高旋在桑田的头顶,压得不能呼吸。这就是威慑。
“这就是威慑!”
桑田握着电话,无奈的摇头。
“什么威慑?”林嘉捧了一串葡萄在吃,凑过来坐在她旁边,好奇的问。
“此天此地只有一人能威慑住我!”桑田掐了一颗葡萄吃,眼神迷离。
“你老娘来电话?”林嘉眼珠一转,便知道主谋是谁。天底下桑田最惧怕的那个人,非桑母莫属。
“你答对了。”
“你妈又怎么逼迫你了,说来听听。”林嘉从大学开始就很变态的喜欢听桑母对桑田的武力对待教育方式。
“她逼我怀孕。”桑田说的言简意赅。
“啊?”这回林嘉到吃惊不小,“逼你怀孕?”
桑田点头:“这次是第三次,我听出来她语气不对劲了,想必是苏家那位也在催。”
“那你怎么想?”
桑田望着她:“我还能怎么想,不就是不想要呗。”
“为什么?”
“连自己都没有保证谁敢再弄个小不点出来当拖油瓶啊,再说,我也没那个精力去怀胎十月。”
“那你家那位怎么想?”
桑田一下没了话。又摘了几颗葡萄剥了皮扔进嘴里。
“我不知道……”她想了一会,又说,“不过,他倒是发现了我在吃药。”
“你在吃药?”
“我是下了决心不要小孩的,总得有点措施吧!”
“没征求他的意见?”
桑田没了话。
“这对他不公平。”
“……”桑田心慌。
林嘉看着她一时六神无主,便把果盘放到桌上,陪她坐着。
“其实……他对你挺好的,对你足够包容。换做别家老公说不定要闹离婚的。”
桑田眼皮一跳,又讪讪垂下来。
“好好珍惜,孩子这件事就先放一放,等你想通了再打算。”
桑田点头:“也只能如此。”
既然两人都可以回避这个话题,那么生活还是可以平静的继续的。
桑田的处世原则就是不能操之过急,凡事都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苏礼辰对与这件事的看法,想来是以桑田的想法为主,这让桑田多少有些愧疚。在几次敷衍了苏母的催促之后,他干脆直截了当告诉他们,现在对生孩子这件事没兴趣,桑田在一旁听着,不由也替他心惊了一阵,他却没事人似的,放下电话拉着她就去钓鱼了,至少表面还是心平气和的。
有时候桑田一个人,不免就会这样想:他这是想用愧疚压死我啊!
暑假在不知不觉中来临,桑田在交了学生考试分数之后,终于提着行李回到阔别不算就的家。
林嘉趁着假期,拉着简妮到九寨沟香格里拉去了,本来桑田也想着要去放松一下,可是话到嘴边,看着苏礼辰的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拉着他去水库钓鱼。眼睁睁放弃了大好的旅游机会,私下里想到,还是会后悔半天。
苏礼辰可没有桑田这样绵长的假期,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只是看着桑田,每天七点起床,给他做早饭,然后又躺下去睡回笼觉,下午也就浑浑噩噩的过,晚上在凑一顿晚饭,日子过得实在无聊,但也找不出什么乐子给她消遣,觉得有些愧疚。
人一旦有了愧疚的想法,往往是错误的开始。
这句话在他看来十分的正确。正是由于他一时的愧疚感,说出了一句让他有些后悔万分的话来:“那你回老家去住一阵吧。”
桑田乐得巴不得跳起来就去收拾行李,却被苏礼辰一把拉住坐在他腿上,他搂着她的腰:“就这么想走?”
“在这无聊极了。”
“跟我在一块就无聊?”
“一天能有几个小时跟你在一块?”
“让你先尝尝家庭主妇的滋味不好么?”
“不好。”
“那我也没辙。”
“所以你大发慈悲让我回家去吧。”
“其实你回去也是无聊。”
“我陪你妈聊天去。”
“去你的吧,骗谁别骗我!”
“哈哈被你看出来了!”
桑田大笑着拍他的肩膀,头埋在他颈窝里磨蹭。
第二天,苏礼辰很认命的送桑田到机场。
桑田拖着皮箱,笑嘻嘻向他告别:
“千万别想我啊!”
“想你才奇怪呢!”
“饭要好好吃!”
“用不着你操心!”
“记得不要找外遇!”
“你放心,我找一大堆回来。”
桑田想用高跟鞋踹他一脚,碍于面子只龇牙咧嘴对他表示了一翻,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苏礼辰捏着车钥匙,无奈苦笑,刚刚新婚,就要面对一个月的空房,这滋味着实不好受啊。


14.  忍耐的别扭

生活就像强奸,如果不能反抗,那就躺下来好好享受。
结婚快两年,桑田时常发出这样的感慨。
林嘉站在她旁边,拨弄着阳台上的花草,挑了挑眉毛问她:
“怎么,你觉得现在的生活难以忍受?”
“不是难以忍受,而是用不着忍受。”
“是不是太平静了,满足不了你对婚姻生活的向往?”林嘉剪了一段枯枝,拿起来敲桑田的胳膊,打趣道。
桑田一把夺过来花枝:“最平静的湖面上其实暗含最多凶险。”
林嘉看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喀嚓一声又剪了一节枝。
“看来,婚姻也能把女人变成哲人。”
生活在继续,平淡无波。这一届的学生毕业了,又有下一届的到来,满是新奇的睁着好奇的眼睛在校园里四处张望,憧憬着未来美好的四年时光。
桑田和简妮坐在园子里的石椅上,梧桐的毛絮絮飘了一头一身。
“说说,你家那位最近在忙些什么呢?”简妮无聊的问。
“一家企业的写字楼。”桑田理了理头发,“听说对方挺刁难,做了七八个方案也拿不下来。”
“这么说,他最近挺忙?”
“也许吧。”桑田并不很有把握的说。
“桑田,如果,我告诉你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可别太受打击了啊!”简妮突然侧过脸,凝重的看着她。
“那得看你说的哪个方面了,如果说是我副教没评上的话,那我会非常伤心的,伤心的五体投地。”
“你别瞎比喻了!说正经的呢,前两天我和骆青到上岛,见到你家苏礼辰,很不巧。”她眨了眨眼睛,“他身边还有一个女人,挺妖娆的。”
桑田倏的抬起头来,愣了一下,顿时居然有些惊住了,却顾作镇定:“是么,懒得理他。反正,他平时也不多理我的事。”
“你平时有什么事?”简妮抓住她的手,“颜毓敏回去结婚了,你再单相思,也恋不起来了!”
桑田撇撇嘴,不可置否。
“我看清楚了,是张媛。”简妮叹了一口气,“旧情人嘛!”
桑田低着头,心乱如麻,依旧不说话。
“我看,要是你不好意思说破,干脆跟他妈说了,让她家里人提醒一下。”
“就你注意馊!”桑田瞪她一眼,“自己家里的事,弄得众人皆知干什么,再说,也不一定是多大的事。”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简妮站起来要抓狂。
“好好好,”桑田拉住她张牙舞爪的手,“我小心一些就是了,待会你还有课,劝你快回去准备吧祖宗!”
这才站起来,和她并着肩走了回去。
说了这些话,一个下午,桑田都有些心神不宁。吃过晚饭,终于决定,回去看一看。
打开门,发现漆黑一片,没有半个人影。还没到八点,这个时候苏礼辰还没回来也算正常。
把灯全打开,洗了个澡,便坐在书房里看课件。
八点半,门上的钥匙孔响了,咣啷一声,门关上。客厅里拖出长长的影子,然后露出他的脸来。
似乎愣了一下,他站在书房门口定了定,表情有些诧异:“难得啊!怎么今天回来了!”
“学校水电维修。”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便又问他,“晚饭吃过了没有?”
“吃了。”说着便脱了外套,将公事包往茶几上一扔,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却顺手开了电视。
桑田瞄见他一脸疲惫,撑着眼睛盯着电视看。
她苦笑了一下,到了真有事的时候,却这么不敢开口。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也惊了客厅里的苏礼辰一下,转过头来接了,原来是一个学生打过来的,问的无关课业。
她很是乐意的帮忙那位解决的问题,没有料到此生乃一见面熟,电话里扯来一个话题就可以聊得不亦乐乎,桑田苦笑,不得不接着他的话题说下去。话题扯到千里之外,那人似乎神游太空,独自陶醉了不短时间,然后突然又回到其实的课业问题上来。
桑田仍旧苦笑,料到这个电话要聊很久,苏礼辰竟然频频看表。桑田搅着电话线小心翼翼回答他的问题,说完这一段,那人又扯开话匣子,滔滔不绝了一翻,半个多钟头过去了。
客厅里的灯突然熄了,电视声也停了下来。苏礼辰走到门口,指了指墙上的挂钟,一看,都十点多了,这个电话居然说了快两个小时。
“这样吧,我这里有个教案,我先发过去给你看看,有问题的话明天再说吧。”桑田瞟见苏礼辰的眼神,只好这么说。
他却走过来,一下按住了电源开关不放,屏幕一黑,已是强制关机了。桑田瞪了他一眼,电话里不得不解释:“还是明天再给你吧,我这边电脑出了点问题,暂时发不出去了,那就这样吧,明天再说。”
放下电话,桑田盯着他,一副山雨欲来的表情。
他先是坐在桌子旁,不动声色的与她对视。而后终于弯下腰来,在桑田耳畔说:“好罢,是我不对。可是,好不容易见你回来一次,能不能给我留点时间,恩?”
桑田一惊,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一只手搂过来,便把她横着抱起,放到卧室大床上坐着,紧紧搂着她。漆黑的夜晚风月无边,桑田的头发掠过他的嘴唇。
“我得去洗澡。”他突然道一声,撑坐起来,拿了衣服往浴室走。
桑田听着浴室的水声,不由得思绪万千。她不敢承认也不想承认简妮说的事实。她有些不明白,既然他最终也没有忘却旧情,当初为什么还要和自己结婚。
——她痛苦的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最初那个层层迷雾的怪圈之中。
突然间的一阵铃声让她打了一个激灵,是床头的电话在响。
顺手接了起来,却狠狠的被击中了。是个女人的声音,柔柔的从听筒里传出来。
“礼辰……”桑田不敢往下听,电话垂在手旁。
“又是谁的电话?”苏礼辰湿着头发出来,一脸的不耐烦。
桑田回过神来,撇撇嘴把电话递给他:“喏,你的。”
他愣了愣,接过来:“喂……张媛?”
桑田心凉了半截,果然是她。
他拿了电话走到窗边,低低的声音依旧传过来。桑田闭了闭眼睛,却依旧听得见他在说话。
“方案已经换了七八个了,你们还不满意。我们也没别的办法,怎么样还得你们自己挑……”
又沉默了一阵,那边似乎是提出了什么要求,苏礼辰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好,找时间重新做。你们先看好到底什么地方不满意,到时候改着也方便。”
桑田闭着眼在想:原来,所谓的出资方便是她。心里有些痛,果然是旧情难却啊!心底冷笑了一下,转过身去,将自己埋头在枕头里,思绪万千。
一只手伸过来,搂住她的腰,在耳畔又问:“又怎么了?”
头也不会,桑田轻轻回一句:“我累了。”
长夜其实难寐,桑田闭着眼睛,脑海却不断的翻涌。可想而知,枕头的另一侧,他又在想念着什么。

苏礼辰依旧很忙,和桑田在近两年的相处中已经形成不成文的模式了,周末夫妻不想已经成为他们婚姻的一种形式,在他自以为很舒坦的生活中,桑田却感觉已经沦陷。
她无精打采的给阳台上的花浇水,林嘉不见踪影,简妮从后面过来,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叹气。
“怎么了,有事?”
桑田回过头来问她。
“诶,没什么。就是觉着你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桑田推开她的头。
“你好象要爆发了。”
“恩?说清楚。”桑田放下水壶,慢慢踱到客厅坐下,抱着胳膊等着她继续。
简妮跟在她后面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我觉得你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乱七八糟的讲。”桑田白了她一眼,“没什么事可让我忍的,我怎么忍无可忍了?”
“至于什么事我不清楚,但是看你的表现就知道你在忍。”
“呵呵,”桑田怪笑一下,“我不知道简老师最近在研究忍经啊!”
“苏礼辰最近在忙什么?”简妮不理会她,抛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来,桑田愣了一下,说:“好象是做一个写字楼的方案。”
“佳奇的是吧?”
“恩?”桑田没有反应过来。
“张媛的公司!”简妮没好气的提醒她。
“哦,好象就是的。”
“哼,连自己老公在忙什么都不知道,你太不称职了!”
桑田不置可否。
“他们最近见面的次数有点多。”简妮眨了眨眼睛,“光是我就碰到了两次,别说其他人。你别跟我说这是工作需要,我不相信这一套。有什么公事不能在公司谈非要到其他地方去。”
桑田沉着脸:“我知道。”
“看,我说你在忍吧。”
桑田面无表情的站起来:“你放心,忍到极限,我会爆发。到时候麻烦的肯定不是我。”
“你赌他最后是要你还是她?”
“我干吗要等他来要,到时候说不准是谁把谁给踢了呢。”
简妮看着她,半天吐出一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本来就是。”桑田无所谓的说。
苏礼辰打电话来告诉桑田,晚上有个庆功宴,叫她准备一下一起出席。
桑田捏着手机愣了一下,这种活动倒是从来没有碰多的,霎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苏礼辰似乎感觉到她的犹豫,便说:“随便准备一下就好了,只是两家公司几个负责人一起吃顿饭,不用太拘谨,随便一点就好。”
“那好,晚上你过来接我。”
“恩,七点十五我在楼下等你。”
下午下了课桑田便回到公寓打理起来。对着衣柜看了好半天,终于取出一件灰蓝色条纹外套和一条黑色真丝长裙,匆匆套上后看镜子里的自己,颇有一种知性美。她对着镜子笑笑,忽而又摇了摇头,懒懒的下楼去。苏礼辰的喇叭已经在楼下按响。
她开门上车,眼睛直盯着外面,苏礼辰连咳了三声才回头。
“苏太太,该回魂了!”他盯着她笑,“今天很漂亮。”
她淡淡看了他一眼:“是么?”
他踩了油门:“我什么时候敷衍过你。”
桑田挑挑眉毛不与理会。
车开到半路,下班高峰的交通拥堵彻底的表现出来,他们的车子很快淹没在一条长龙中。
桑田开了车载CD,很惊奇的发现放的依旧是帕格尼尼。她盯着自己的丈夫看。
苏礼辰也看着她,然后笑了笑:“拜你所赐,近年来你的先生对帕格尼尼了解不少。”
“我只不过是随便说说。”桑田苦笑。
“你一句随便说说就换来我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所以有些事情还是随便不得的!”
“这还不是你自找的,别怪我。”桑田扑哧笑出来。
苏礼辰拍了拍她:“星期天去钓鱼好不好,我们好久没出去了。”
桑田侧过脸便看到他一脸神情,不由一惊,心跳不止。
“随便。怎么想到要钓鱼?”
“以前不是常去的么,再说重温旧梦也不错。”
“再重温我也老了两岁,没有当时的心态了。”
苏礼辰不说话,很快车流有了动静,于是他踩了油门,向前开去。
桑田含着笑进的包间,见到张媛的时候笑容僵了一下,然后很快恢复正常。
先到的人已经侃了起来,看样子相处了一阵已经颇为熟悉。各自都有带着家属来凑热闹。惟独张媛一个,一身红衣坐在那,跟每个人都若即若离。
他们进门的时候,她盯着苏礼辰,而他只瞟了她一眼便上去和另一个男人握手,桑田才知道那就是张媛的顶头上司,佳奇的老板郑余添。
张媛这才会过头来跟她微笑,公式化的笑容让桑田不由起了鸡皮疙瘩。
“好久不见!”她说。
“好久不见。”
苏礼辰回头拉桑田的手:“过来坐吧。”
她于是向她点了点头,坐在了他的旁边,正对着他们。
大多数人都是桑田所认识的苏礼辰的同事,宴席的气氛很快便随意起来。桑田认真在听着其他几个女人的谈话,不时插上几句,气氛融洽。
偶然间听见郑余添说话:“多亏了苏工和张总的交情,否则我们加了这么多条件,恐怕没一个事务所愿意接我们的单子。”
苏礼辰笑笑:“不管是谁,只要是顾客的需要我们都尽量要满足,对吧。”
郑余添笑:“苏太太也是气质超群啊,和苏工你算是郎才女貌了!”
桑田早已在听他们谈话,却一直没有出声。这时候却忽然回了一句:“哪里哪里,在张总的面前哪个女人敢提什么貌啊!”
外人听来这句话是很一般的恭维,可放在苏礼辰心里慢慢嚼,却越听越不是滋味。饭桌下捏了捏她的腿。
桑田不与理会,继续笑着,和旁边熟悉的人聊去了,留下苏礼辰和张媛面面相觑。


15.  不信任的弦

回家的时候,苏礼辰狠狠的砸上车门,眼睛也不眨一下。桑田自顾自的靠在门边,闭着眼睛打盹。空气停滞在车厢里,可以听见他大力的喘气。
在进小区前的一个十字路口停下来等红灯,桑田微微换了一下位置。没等她坐稳,苏礼辰一个大转弯,把车子拐回了来时的方向。
桑田被吓了一跳,侧脸去看他:“去哪?”
苏礼辰阴着脸,不理会她,只顾着往前开。
“我要回去!”桑田平静的说,“要不然,你就送我回学校。”
苏礼辰侧过头来瞪了她一眼。
桑田看着他,心情极度的低落,呼吸越发的浑浊,抚着胸口喘气。
苏礼辰把车子开离了市区,周围的灯光暗淡下来,只有高高的路灯在不眠不休的亮着,好象一群看戏的人,在盯着他们俩发笑。
车子停到水边,哗哗的有湖水拍着岸。苏礼辰拔了钥匙,车子里头一片漆黑,那片漆黑浓密得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手还扶在方向盘上,眼睛盯着前方幽蓝色的湖水,一动也不动。桑田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突然间打开车门,跨了下去。
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被长期踩踏得结实的黄泥地,水边的草丛中还有蛐蛐的叫声,很久没来水库还是原来的样子。远处的小屋亮着幽暗的光,从窗户上可以看出守库人在看电视。夜风有些微凉,打在身上不免泛起一阵颤栗。桑田抱紧了胳膊。
蛐蛐的叫声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高,喊得撕心裂肺,让人听了一阵耳鸣。桑田理了理头发,抱着胳膊回到车里。
苏礼辰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她上了车,直勾勾盯着前方。
苏礼辰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神高深莫测。桑田感觉到那两抹锐利,并没有去看,缓缓又闭上眼睛。
突然一阵光打过来,他猛的一惊,发觉是守库人的探照灯打过来,反应过来,他踩了引擎,呼的一声开了出去。
车子停下的时候,四周一片黑暗。车库里的感应灯已经熄灭,他们就坐在车上,还是一句话不说。
呆了一会,桑田突然拉开车门,跨了出去,径直往外走去,身后一片漆黑。
她麻木的洗了澡,换了睡衣,爬上床去倒头就睡。莫名其妙苏礼辰的火气那么大。要是知道她宁愿不开这个玩笑。换一个角度,自己的行为似乎又是没错的,是人都会对和自己丈夫不清不楚的女人保持距离。况且她的行为并不出格,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太小心眼,要不然就是心里有鬼!她这么想,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没有注意苏礼辰已进了家门,站在卧室门口看了她许久,然后转身钻到书房里,再也没出来。
早晨的时候,桑田睡饱了才起来。屋子里仍然静悄悄的,没有生气。她有些伤心的想,他不会真的一夜未归吧。转眼又想张媛那张妖娆的脸,心猛的往下沉。于是悄悄收拾了东西,下楼叫了辆车,统统弄回宿舍去。
她想,大家都需要冷静。
至于冷静之后考虑得出的是什么结果,那或许永久未知了。

苏礼辰在书房坐了一夜,也考虑了一夜。
潜意识里他是忘怀不了张媛,无关爱情,充其量也只是一种对青春的怀念。可是她似乎不这么想。在分别了将近六年之后,她对他似乎仍是热情高涨,甚至超出了从前。他没想到过要躲,不料自己和她的许多来往在他人眼里看来已是旧情复燃,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至于桑田,他有感觉,她正在离他远去。
一夜未睡,他把头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个小时后,终于抓起外套,请了假往家里赶。
这边却是人去楼空。
桑田已经离开,仿佛这个家只是她临时登入的旅店。
他挫败的坐在沙发上,又站起来到浴室里洗了把脸,抬头看着镜子里滴水的面庞,他突然发现,架子上属于桑田的一切,牙刷,洗面奶,毛巾,统统不见了踪影。他愣了好半天,疯狂的冲到卧室,拉开衣柜,只流下两件厚大衣,其他一切都已抹杀。
他拉开被子,钻了进去,冰凉的触感里还有她的味道,手边一片冰凉,拉出来原是她忘记的睡衣。他捧在面前,沉沉睡去。

桑田一直很沉着。她拉着箱子下了出租车,然后沿着台阶一级一级的抬上去,开门,再把箱子放在客厅的转角。
林嘉多半的时间在江晟那窝着,除了白天,很少看见她待在学校。这个小宿舍,名义上是林嘉的单身公寓,实际上桑田待的时间要比正牌主人长得多。
冰箱里还有前几天剩下来的饭菜,她取出来放微波炉里加热,一口一口咽下去。然后倒在床上沉沉的睡了个午觉。醒来之后打理了一下,赶去上两点的课。
她的表现很自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下了课,她接了一杯热水,一边翻着杂志,一边对自己说:“你看,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么?”
林嘉过来凑热闹:“昨天晚上,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桑田若无其事的回答。
“不是陪苏礼辰去饭局了么?”
“不就是一个饭局么,有什么好说的。”桑田端着杯子喝水,“诶,你这几天都不回来了?看样子有点乐不思蜀啊!”
“你别叉开话题!”林嘉白了她一眼,“不是张媛也去了么?你们没说什么?”
“有什么可说的。”桑田走回去。“你这几天都不在的话我就不做你的饭了啊!”
“啊?”林嘉有些奇怪的问:“后天不是周末了么,你不回去?”
“分居!”
桑田重重的拉开椅子,坐下去。
林嘉眨眨眼睛,不说话。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日子仿佛回到了单身时代。
桑田十分清楚这一点:她的心里有根弦,一根不信任的弦,绷得紧紧的。只要轻轻一拨,就会膨一声的短掉。
她深吸一口起,坐在床头,发觉穿惯的睡衣并不在衣柜里。
原来是忘在家了。
她起来钻进林嘉的房间,套了一身她的睡衣再钻回来,被子蒙了头就睡。

苏礼辰足足睡了一整天,半夜的时候醒来,饿得有些胃疼。
他从冰箱里取了盒奶,加热了之后灌了下去,然后走进浴室,哗啦啦冲了许久,整个人顿时清醒。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胡渣也冒了出来。他慢条斯理的刮了胡子,走出浴室,在书房里看了三部片子,还是桑田留下来的碟片。
八点半的时候,他抓起外套和钥匙,锁上门去上班。
他记得明天约好桑田去水库钓鱼,于是抓紧把昨天遗留的工作都处理好,忙了整整一天,反应过来已是下午六点多,早过了下班时间。
他想着该给桑田打个电话,就算她不接也好。于是边向外走边掏手机。正在按数字,突然面前一双黑色高跟鞋挡住了去路。
桑田不会穿这种鞋子。他这么想。不抬头也知道面前站的是谁。
“张媛。”
他把手机扔回口袋,面无表情的叫她。
张媛的脸色苍白,嘴唇却出奇的艳红,苏礼辰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
“一起吃顿饭?”
苏礼辰顿了一下,说:“也好,有些事情是得说清楚。”
张媛的手握紧了一下,笑到:“我做东,去饕餮一顿!”
苏礼辰笑着点头,两个人气氛尴尬的往电梯走去。

两个小时后,他们从餐厅里出来。苏礼辰面无表情,双手插在口袋里,边走边掏出钥匙。张媛的面色比起之前更加的苍白,紧抿着嘴唇,大气也不敢出的跟着苏礼辰,直到他的车旁。
“我想我已经说清楚了,你,好自为知吧。”
说完他开了车门,毫不犹豫的坐下去,慢慢开走。
张媛蹲在原地,双手捂着脸无声在流泪。周围人来人往,几乎每过一个人都要投来奇怪的目光。
她站了起来,突然就往自己的车子冲去,嘭的一声关门,然后飞驰在公路上,沿着苏礼辰回家的路一路狂飙去。
苏礼辰刚从车库里出来,就看见张媛的车刷一声停在面前,她冲下来:“为什么你能那么狠心?”
苏礼辰抿着嘴:“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你快回去吧,别让人担心。”
说完他转身就走,小区里来往的居民奇怪的看着这一幕,然后背过身去窃窃私语。
苏礼辰并不理会,仍然走自己的路。到了属于自己的门前,张媛还是追了上来,揪着他衬衫大声哭了起来。
苏礼辰心里一阵烦躁:“我不曾想过你是这么死缠滥打的人!”
身后的人依然靠着他不放,他用力甩开。然后进门。
没等他关门,张媛已经跟了进来,撕心裂肺的喊:“我等了你六年!”
他冷冷的看着她:“我并没有要你等。”
张媛弯下腰去,捂着脸在哭。苏礼辰死死的盯着她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的,桑田。
他看到自己了。
桑田讪讪的想,举了举手上的钥匙:“抱歉,我只是回来拿一件睡衣,打扰了。”
说罢她风一样的钻进卧室,把衣服塞进包里,转身就走。
“桑田,别走,在这等着我!”
苏礼辰一把拉起张媛往外走一边喊:“我很快就回来,有话跟你说!”
桑田咬着嘴唇看着他拉着她离去,目无焦距。半天自言自语了一句:“抱歉,我不会一等六年。”然后很轻的关门,然后下楼去。
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下起雨来。先是一小滴一小滴,然后颗粒逐渐变大边浓密,不一会就噼里啪啦的泼了下来,一桶水似的浇在了路人的身上。
桑田的衣服已经湿透,她举着包挡在头顶,却没有一点能遮雨的成效。她站在一排店面门口,就这么呆呆的站着,在雨夜中,淋得浑身湿透。
她看到苏礼辰的车哗的开过,急匆匆往家里赶,突然间颤了一下,走到路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浑身是水的钻进去。
车子在学校门口就停了下来,桑田跨了下来,仍是慢吞吞的往里走。传达室的值班人很奇怪看看着她:“桑老师今天怎么了……”
她在宿舍楼下看到苏礼辰的车,停在雨中和夜幕连为一体。
她面无表情的从旁边走过去,刚要踏上第一个台阶,苏礼辰就踩着水追上来,冰冷的雨水溅到她的小腿,很刺激的感觉。
“桑田!”他在后面叫唤。
她不理,开始没命的向上跑去,飞奔到门前双手颤抖的掏钥匙,开了门就钻进去。苏礼辰一只手撑住门,拼命一推,门开了,桑田被推得倒退好几步,晃悠悠要摔倒。
苏礼辰一脸怒气的扶住她:“你去了哪里?不是让你在家等着我么?”
桑田抚开他的手,一脸厌烦,走进浴室里洗了把脸就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雨淋得有些过头,她一只手扶着额头,眉头皱得很凶。
“桑田……”他有些尴尬的开口。
“不用费心解释了。”头晕得厉害,桑田用手撑着脑袋,打断他的话:“你把协议书拿来,我签字就是了。”
“什么?”他似乎是十分的惊讶。
“我不是死缠烂打的女人。”桑田说。
“……”半晌没有回音,只听见屋里他愈渐沉重的呼吸。
“你说离婚?”
桑田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手指握成拳。
“你难道不想么?”桑田冷笑,“你放心,你妈那边不会有事。”
“你别乱说话!”他突然低低的说了句,“刚才很明显是个误会。”
“你别解释,我不喜欢听。”桑田说,“我讨厌解释。”
“你……”他提上一口起,死死盯着她皱眉头。
桑田垂下头,脑袋疼得厉害,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不由得缩紧了一圈,蜷在沙发里:“你走吧,我累了。”
他叹了一口气,隐约瞄见他走开,过了一会,有拉了条毛巾出来,坐到她旁边,一声不吭的替她擦湿掉的头发。
桑田用手拂开他:“你别管我!”
他另一只手伸过来抚开,依然固执的替她擦头发。
桑田撑坐了起来,却被他一下子又推了回去:“别乱动!雨淋得过头了!”
桑田不停的推他的手,不断在想象这双手曾经抚摩过另外一个女人的画面,隐隐开始激动起来。
“我叫你别碰我,我叫你别碰我!”
他一把压住她,脸色阴沉,一声不吭。
啪的一声,终于忍不住,桑田挥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他顿了顿,显得有些吃惊,过后又继续,把她湿漉漉的头发擦了半干。
桑田没有再挣扎,任由他擦干了头发,然后坐起来,说:“好了,去把湿衣服换了。”
桑田不动,他叹了一口气,突然俯下身来,一把将她抱起。
桑田闭上眼睛,清楚此时沙发上,早已一片嫣红。
他的目光闪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摊开手掌,已然已被染了一掌的红。
桑田一直闭着眼,强烈的疼痛感一阵接一阵袭来,她晕眩过去。
“桑田……”
偏偏耳边传来他又惊又急的声音。
“你吵死了……”
她在意识消失前轻飘飘的说。


16.  最熟悉的陌生人

桑田在医院里住了三天,苏礼辰一步不离的陪了三天。
她还记得刚醒来的时候,一眼就望见了头顶上悬着的点滴瓶,澄清的液体一滴一滴的流进自己的体内,感觉一阵恶心。
然后门开了,苏礼辰抱着一包衣服日用品进来,双眼布满血丝。他看见她醒来,显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先做什么才好。
桑田也是盯着他,忽而小声的说:“坐。”仿佛这病房划归她的名下一般。
苏礼辰将东西一件件摆进柜子里,然后坐到床边,捧着她的脸,在额头上吻下去。桑田不动声色的推开他,脸扭向一边,说:“有什么吃的没,我饿了。”
他放开她,坐直起来:“先喝杯奶好么,我妈待会会送吃的过来。”
“你妈来了?”桑田微微提了音量,吃惊不小。
“恩,”苏礼辰起身去倒了杯奶递给她,“她今天早上就到了。”
“他们怎么知道的?”桑田没接他的杯子,拉着脸问。
苏礼辰没回答,又坐了下来:“你想骂人就骂吧,不必牵扯其他人。”
桑田不理他,过会又问:“我妈呢?她知道了?”
“知道了,早上打了个电话来,说了好些补品叫我妈给你做。”
桑田静静的坐着,不再和他搭话。眉眼间尽是疲倦。仿佛是过尽了千山万水的坎坷。
苏礼辰搂着她,脑子一片混乱。她仿佛,只是得了一个小感冒,过个两天就好。她的这种反应让他不知所措,慌了手脚。他倒是宁愿她狠狠的骂他,像泼妇那样用枕头砸他,那样的话他相反还能舒坦些。
可是,她还是那样坐着,仿佛没有半点病痛的,翻着床头的杂志。
“桑田……”他开口叫她,“其实那天——”
“简妮和林嘉来过没有?”她打断他的话。
“待会就到。”他很无奈的回答。
又是一阵可怕的寂静。
他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她翻杂志时候轻微的声响,若不是微弱的体温,他会以为自己陪伴的是一个没有血肉的幽灵。他大吸了一口气:
“桑田,你别插话,听我好好说。”他握着她的手,“你要是难受,就说出来,不要自己憋着。我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我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可是我毕竟还是你的丈夫,我知道在这件事上是要负很大的责任,可是你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其实你也不用多想,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桑田还在翻书,头也不回的说。
苏礼辰的心凉了半截:“你说我该怎么做?”
“比如,”桑田放下书,侧过脸来看着他,面无表情,“起草一份离婚协议书,然后到事务所找一个律师,然后让他来见我。”
“我没打算要离婚,你也别动这个念头。”他死死的盯着她,语气强硬。
桑田瞪了他一眼:“别说的那么肯定。”然后又拿起她的书来看。
气氛诡异,苏礼辰完全不知道该怎样进行下去。好在这是门上传来两声敲门声,是苏母提着保温盒进来了。
“田田,醒来了?”苏母像是憔悴了不少,见了她却还是笑眯眯的开口,“有没有不舒服?”
“我还好,妈,不用担心。”桑田笑得心不在焉。
“来喝汤,你妈交代的当归炖鸡,我小火炖了三个多小时才端下来的。”
桑田接过碗,偏偏苏礼辰怕烫着她,也伸手过去,从她手里抢过碗来。
“小心烫,我喂你。”
“我又不是小孩。”桑田碍着苏母的面子,不好多去驳他,顺着他让他给自己一口一口的喂汤,感觉十分的怪异。
苏母坐在一旁,看着儿子媳妇,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小产?”她小声的问。
“妈,”苏礼辰投过来责备的目光,“这件事不说了好么,大家都不好受。”
桑田反倒是笑笑:“妈,我没事,你别多担心了。”
“我就是怕你有事啊,田田,这种事不是好玩的,孩子没了不要紧,要是自己身体没调理好,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我可是答应了你妈妈要好好看着你的。”
“恩?”桑田有些不知所以。
“小产也是要坐月子的,这几天不要乱动,落下病根可不好。”苏母好脾气的给她解释。
桑田低头喝汤,小声答应。
苏礼辰刚把碗放下,就听见桑田在问:“简妮她们到底什么时候要来?”
他收拾好东西,站在一旁,阳光不定,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可能快到了。”他想了一会,又说,“我先带我妈回去休息,然后再回来,好么?”
桑田随便答应了一声,就靠在床头不说话。
苏礼辰拉了母亲,出了病房。苏母一脸不高兴的责备:“你怎么把人家一个人留在医院里!”
苏礼辰拉开车门进去:“她需要一点空间想清楚。”
“你要好好照顾她!”苏母仍然很不舒服。
“那要她肯让我照顾才行。”
“你脸皮就不能厚点?她是你老婆!”
“可她叫桑田,你也知道她有多么倔。”
“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闹成这样!跟自己过不去!”苏母气极。
“这是个意外。”苏礼辰小声说。
“什么意外?”苏母不依不挠。
“她看到我跟别的女人。”
苏母一下子愣了:“儿子,我想不到你会做这种事!”她的声音颤抖。
“只是个误会,我不会对不起桑田。”
“你现在已经在对不起人家了!”桑母的胸膛上下起伏,可见气得不轻,“你叫我怎么跟人家父母交代!”
苏礼辰重重叹了一口气。
“桑田怎么说?”
沉默了一会,苏母又问。
“……”苏礼辰沉默。
“有什么你都给我照实说!”
“她想离婚。”
苏母再一次震惊,冷静下来,按着自己的胸膛说:“你们的事,我们不多管。总之你先给她道个谦。”
“有用么?”他讽刺的笑。
苏母恨铁不成钢的盯着他,半天叹了一口气。
“我不会离婚。”苏礼辰突然说。
“你们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了。”苏母累极的闭上眼睛。

简妮偷偷的从病房门口伸出头来瞄望,见桑田一动不动靠在枕头上,盯着点滴瓶发呆。
林嘉清了清嗓子,把她的视线拉了回来。
桑田扭过头来,看见是她们俩,努了努嘴示意她们在沙发上坐下,脸色苍白。
林嘉伸过手去握了握她的,问:“好点了没?”
桑田撇撇嘴:“没什么大不了的。”
简妮也过来扶着她:“你别故作坚强哦!心里不好受吧?”
“恩,是不好受。”
“别想太多,知道么。只是个自然选择,有些胚胎发育不正常的,会选择自然流产,这对母亲本身也是一种保护。”林嘉安慰她。
“神经!”桑田拍拍她的脸,“我又没有伤心这个。”
“那你在伤心什么?”
桑田不说话,突然间,忍了许久的眼泪滑下来,她埋在林嘉怀里:“我要离婚了!”
林嘉惊了一下,安慰的摸摸她的头:“是你的选择?”
桑田把头抬起来:“恩,我很伟大,对吧?”
“伟大你个头!”简妮在后面不满的喊,“我看你是昏了头!”
桑田惊讶的盯着她,然后低头不说话。
林嘉扶她躺下,然后她们俩坐在沙发上,相互看了几眼。然后林嘉开口了:
“桑田,我们觉得,你还是不要这么冲动的好。”
桑田擦擦眼泪:“我哪里冲动了?”
“你结婚不就是一个冲动?”简妮没好气的答她。
“不说结婚的事了,现在你该好好考虑一下,而不是为了一时意气又做出什么不明智的选择。”
桑田冷笑着看她们俩:“苏礼辰给你们好处了,这么帮他说话!”
林嘉摊了摊手:“我们没见过他。”
“就是给你分析了一下。”简妮接话,“其实,苏礼辰早就跟张媛说清楚了,只是她还缠着人不放而已。”
“你们是说,我落得这个下场,是自讨苦吃?”桑田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你们两个都有错,而且错都不在少数!”林嘉火气大起来,“明明爱得要命就是不吭一声,不就是一个字么说出来要死啊!弄得乱七八糟的我看着就恶心!”
“现在——我是说既然他没有对不起你,你就该再给自己一个机会,你听我们一次,不要那么执拗。”
桑田盯着窗外,很久都不答话。
窗外有鸟儿喳喳在叫,一振翅膀,数叶就噗噗响一阵。
“我需要时间。”
“你们都需要时间。”林嘉走过去,轻轻的把她搂住。
“我跟学校说好了,我不去比利时了,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恩?”桑田不解。
“给你一年的时间好好冷静,回来再打算。”
桑田笑了:“不谢!”
简妮拍拍她:“你好好养病,一个月之后出发。”
桑田眨眨眼睛,有些微弱的笑。

之后的日子苏礼辰兆一直陪着桑田,寸步不离。桑田熟睡的时候,他就趴在床头,盯着她的脸看,看着看着,就想起了那个说法:一眼万年。
原来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一万光年那么远。
这是一个伤心的发现。
他灰心的想,亲了亲她的脸颊。梦中她翻了个身,无意间挣开了他的怀抱。
他心一沉,自嘲的笑。
然后,他就知道了她要出国的事情。
她很平静的说出来:“我下个月要去比利时。”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憋出一句:“去多久?”
“一年吧,看项目什么时候能完成。”
他深吸一口气:“你不觉得用这个方式惩罚我有些太过分了么?”
“我觉得。”她不看他,“我需要时间,so do you.”
他想了很久:“一定要去么?”
她头也不回:“一定要去。”
他什么也不说。

出院回家,桑田请了长假,直到出发。
他们开始每天住在一起,没有太多言语,没有太多交流,仿佛陌生人一般。
她发现苏礼辰用一种无法言喻的表情看着她,大多数时候只是一闪而逝,可是那眼神却犹如夏日竹林里的雨滴,沁到她的心底,凉到发疼。
夜里,他搂着她睡,好象回到了新婚一般。把她的头搂在身前,紧紧的靠着她不放。半夜她热得醒来,转过身发现他盯着自己,好似从来没有睡过。他又搂回她,在耳畔轻轻对她说:“不要乱动,闭上眼睛好好睡。”她于是躺在他怀里,极不安心的闭上眼。
“我爱你,知道么……”
苏礼辰看着她,悄悄的说。
桑田听见,不动声色,挪了挪位置,沉沉睡去。
白天她一个人在家,开了电脑在听歌。无意间下了多莉爱莫斯的专辑来听。浑浑噩噩之间她听着那个声音柔媚的女人在唱:
Strange
Thought I knew you well
Thought I had read the sky
Thought I had read a change
in your eyes
so strange
Woke up to a world
that I am not a part
except when I can play
its stranger
After all
what were you really
looking for
and I wonder
when will I learn
Blue isn't red
everybody knows this
and I wonder
when will I learn
when will I learn
guess I was in Deeper than
I thought I was
if I have enough love
for the both of us
"just stay" you say
"we'll build a nest"
so I left my Life
Tried on your friends
Tried on your opinions
So when the Bridges froze
and you did not come home
I put our snowflake under a microscope
After all
what was I really
looking for
and I wonder
when will I learn
Maybe my wish knew better
than I did
and I wonder
when will I learn
when will I learn
guess I was in Deeper than
I thought I was
if I have enough love
for the both of us
so strange
now I'm finally in
the Party has begun
it's not like I can't
feel you still
but strange
what I will leave behind
you call me one more time
but now I must be leaving
她无声的听着,竟然有如此想象的歌,无法言喻的苦涩,这就是所谓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关掉电脑,摇摇头去别处,嘴里一直在低声说:“if I have enough love for the both of us……”

一个月时间足够让时光沉淀。
苏礼辰送桑田到机场。
他帮她提着行李,走到安检处,简妮和林嘉在一旁站着,看着他俩。
她默默的做完一切该做的事,接过行李,同简妮林嘉拥抱了一下,扯着笑脸说:“我走了,不要想我。”
她瞄了苏礼辰一眼,他正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每一个表情都刻在脑子里。
“保重。”她对他说一声,然后一转身,就要离开。
“桑田!”苏礼辰追上去,一把抱住她,双手颤抖:“我等你回来。”
她笑笑,不多说话,等他把自己放开,她理了理衣服,对他一笑,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飞机入云,划过一道弧线。
天空上的两片云,看似交会了,实则相距十万八千里远。
这又是一个伤心的发现。
“你还有机会!”
林嘉朝他喊。
“你该不会要放弃吧?”
“我不会对不起我的心!”他朝她报以一笑。
林嘉耸耸肩:“祝你好运!”
“借你吉言!”


17.  漂浮的悬木

异国的生活简单随意。
桑田的工作也简单随意,前三个月时间里是学校安排的深造学习,跟着博士生们一起听课讨论,因为学位早就已经拿到,学校里对她也没有多大的要求,只在论文时有她一份就好。随后的时间完全有她自己安排。
国内这边,X大给桑田的任务相当与一个照看本科交换生的生活老师,平时没什么事情只要看好那二十来个中国学生即可,至于其他,也没有多加理会。
于是,桑田在做起业余学生的同时,还身兼着钟点保姆的工作。
头三个月,她的确是忙得快焦头烂额了,有课的时候她的手机在响,关掉之后学生干脆直接冲到教室,大声把她叫了出去,一问才知道是因为分公寓的事。
她气得直抓头发:“拜托!小姐们,我也是有任务的!我还在上课,就这样把我叫出来!像什么样!不记得我也是个老师啦!”
几个女生气呼呼的喊:“桑老师!你不会到了这就不管我们吧!”
桑田气极,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冷着脸道:“有屁就放!”
几个女生红了脸,没想到桑田有这么说话的时候,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该谁开口。
桑田盯着她们,朝一个女生点点头:“你说吧。”说罢把手放了下来,插到口袋里低头。
“桑老师……”那个女生朝其他几个看了一眼,确信无疑之后才开口,“我们觉得,公寓这么分着似乎是有些不合适吧……”说着怯生生看了眼桑田。
“怎么不合适了?”桑田话里听不出语气来。
几个女生相互看了一眼,又说:“既然我们几个是一块过来的,那学校就应该考虑一下,把我们几个中国学生分到一块住吧,这样一来也方便照应啊!”
“还有呢?”桑田看了一眼她们。
“还有?”又愣了一下,“还有就是现在的室友,一个冰岛的女生,跟我实在是合不来,所以……”
“怎么个合不来法?”
桑田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女生红了脸,支支吾吾的,半天也不吭一声。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她欺负你了?”
“不是!她……”女生有看了一眼同伴,“她BF也在这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过来……”
不用多说,桑田明白了。
她点点头:“你有什么反应?”
女生撇着嘴,什么也不说。
桑田叹了一口气:“你们也知道,国外的女孩子是要比国内的开放得多,再说,人家也都是成年人,学校没有这方面的责任。”
“可是……”女生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桑田拍拍她的肩膀:“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只能忍一下了。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们看不惯就消失的,就当作是一场历练吧。”桑田想了想,又说,“要是她实在影响了你休息,我们再找别的方法。”
几个女生没得办法,只得答应,低着头走了。
桑田抱胸,无可奈何叹气:这群小鬼……
下午跟林嘉在MSN上说起这个事,桑田问她:“你以前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林嘉笑:“当然……以前和我住一块那个女生,就是当地人,可是硬不要住家里,为的就是天天跟BF方便约会来着。”
“那你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林嘉好笑,“顺其自然呗。我又不能冲过去对着人家喊‘你们做爱的时候声音小点,吵到我睡觉了’吧……”
桑田脸上顿时出现了三条黑线:这个辛辣不忌的人……
林嘉在那头笑得花枝乱颤。
过了好一会,才等来她的一句话:“其实真的没什么,只要她不要太疯狂在公寓里开起party来就好了!”
“怎么说?”
“跟我同年出国的一个女生,她的一个室友,没事就喜欢在公寓里开起裸身派对,一群人大闹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开门一出去,看到的都是赤条条的裸体,吓得她从三楼一路跌了下去……”
桑田骇然,之后不免庆幸来的是相对保守的欧洲。
“桑田啊,”林嘉又唤她,“苏礼辰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系?”
桑田愣了一下,回了个笑脸给她:“有是有,就是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那天他来我这了,把你的东西基本上都清了回去,连一条毛巾都不放过。我说‘你是不是要把东西全收拾回去天天抱着睡觉啊?’,他冲我笑了一笑就走了……”
“管他的,只要不是当作遗物一样全烧掉就好了。”桑田跟她打趣。
晚上躺下,桑田心里不免还是会想起一些事情来。
比如说,那年第一次带他到秋陵水库去钓鱼,他连一条也没钓上来,可后来渐渐自己钓到的鱼越来越少,鱼尽往他的钩子上钻了。又比如,那年第一次去他的事物所,懵懂间被他掳去的一个吻,慌乱间拨动她的心弦。
想着想着,她渐渐沉默,一个人悬在被窝里,身旁似乎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她一个人茫然的漂浮着,漂浮着,抓不到一块木版,却一直又沉不下去,在极度的恐慌中渐渐睡去。

有一种平静,叫做死水微澜。
苏礼辰渐渐回归生活。每天早晨按时起床,自己给自己做早饭,有时候是冰箱里的大咧巴,切开来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倒一杯牛奶,匆匆倒进胃里;有时候起得早了,就煎一个鸡蛋,夹在面包里两口咽下去。他发现,没有桑田的日子,实在是只能叫凑合。却无能为力。
他像是回到了结婚前,甚至比那时更疯狂的投入到工作中去,对自己的设计越发严格,有时候一个小地方,他甚至要改上几十遍,事务所的新手越来越敬重他,老板也越发看重他,渐渐,苏礼辰在N市建筑界的名声越来越响,甚至有单位直接找上门来,免去了他们事务所竞标的过程。
然而他却总似不开心,最近一次的某大楼竣工,他甚至推掉了之后的庆功宴,丢下一群领导面面相觑,自己上车回家去。
他在意的,只是那一句:“桑田,你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有时候,是隔壁邻居在上下楼时候遇到,提着菜篮子的阿姨顺口问一句:“小苏,好久没看见你爱人了,出国去了吧,什么时候回来?”
他揣着钥匙笑:“快了快了……”
有时候,是夜里无事打电话回家,父母不停在问:“儿子,桑田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他烦躁,叹一口气,然后回答:“不知道……”
有时候,是半夜里突然醒来,看了表发现布鲁塞尔还是前一天傍晚8点,忍不住拨了过去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提着电话呼吸,很久才回答:“我也不知道……”
确实很挫败。
他于是干脆起来,坐在阳台,盘着腿抽烟,却往往是烧到了手指,烫醒自己。
愧疚让人不思生活,想念让人一夜白头。

桑田短期的培训基本结束,每天空余的时间足够她在布鲁塞尔逛个够。
于是,她经常清早起床,在楼下的咖啡馆随便凑合一个早饭,然后租一辆自行车,开始大街小巷的乱转。
她骑到小于连雕像,看着撒尿的小男孩痴痴发笑,坐在水池边吃面包,口渴就直接捧一口水喝。有人经过,朝她报以一笑,她笑眯眯的回应,好似生活原本这样美好。
有一次拐到最出名的大广场,看着四周被哥特式、文艺复兴式和路易十四式的建筑包围,91米高的钟楼上方耸立着圣米榭尔的高大雕像,在阳光下泛着金灿灿的光芒。
还抽空去了一次迷你欧洲公园,惊叹于里面那所有的按原建筑比例缩小的迷你建筑物,惊异之余却又想起苏礼辰来:如果他在,一定也很喜欢吧……
不想想太多,于是桑田向学校提出申请,提前开始工作,给一个法国老教授做见习TA,生活渐渐忙碌充实,得到满足。
波澜已经离我远去,没有必要再把自己抱地这么紧。
某一个周末,一觉醒来突然想念家里的茄子炖肉来,于是匆匆爬下床,冲到超市去买了材料,回到家洗净切好,发现最重要的砂锅没有弄到,不免沮丧。刚好同事打了电话过来,她说起,那边灵机一动:“可以到中国城去借啊,那边的中餐馆肯定有!”
于是,桑田又风风火火的下楼,打了车直奔中国城,花了差不多10欧元的车费,外加软磨硬磨从那个广东老板那两欧元租来的砂锅,回到公寓也乐得心花怒放。
吃饱喝足开始工作,她坐在地板上哼着歌,冷不丁一个电话过来,几乎吓得她丢下手中的材料。
“Hi,this is sang.”她肩膀夹着电话,手上还在忙碌着。
“桑田,是我。”
苏礼辰。
她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手里还紧紧纂着那一叠资料,换了好几次气才说话:“什么事?”
看了一下表,那边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
“没事,只是……”想你两个字没有说出来。
“哦。”桑田应了一声,又是不只所措,抓了电话不吭声。
“今天我买了两把摇椅,放在阳台上,等你回来就可以坐了。”
他说完就懊恼,这样幼稚的话居然会从自己口中说出来,迟疑了一下,又说:“我还买了一棵富贵竹放在旁边,白天看上去郁葱葱的,感觉还不错。”
“哦……”桑田无意义的回答。
苏礼辰也无话可说,只得硬着头皮问下去:“最近在忙什么?”
“调查进行到尾声,做写收尾工作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她小心翼翼的回答。
“你……什么时候回来?”又是顿了很久,他终于又问出来这句话。
“再说吧,我也不清楚。”桑田想了一下,又说,“忙完这一阵再说吧。”
苏礼辰点点头,发觉自己的动作对方根本是看不见的,于是又应了一声,心里不免失落。
“快过年了,我会回家去一趟,有什么要给家里带的告诉我。”
“没什么特别的,你要是没空就别过去了,省得大家都麻烦。”
苏礼辰心情沉重:“他们也算是我半个父母。”
桑田无话可说:“随便你,想带什么就自己带吧,我懒得管了。”
他的心揪在一处:“桑田……”
她却冷冷打断他:“不早了,你快休息吧,明天要上班。”
他握着电话,那头传来冷漠的忙音,仿佛嘲笑他的一相情愿。
果然,思念是会让人白头的。
过年回家,几个月未见的家人像是生疏了许多。他进门换鞋的时候父亲在一旁走过,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苏母接过他的东西放进房间,又回到厨房忙活去了。他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里,盯着电视,脑子一片空白。
吃饭的时候,一家三口也是冷冷清清。苏母不时问上一句,无非是工作上的事情。他诧异:什么时候,自己和家人的关系竟紧张到了这个程度。
电视里春节晚会依旧热闹,他洗了澡靠在一旁陪着父母一块看,两老指着小品里的演员边笑变评论,没有他插嘴的余地,顿时又感觉挫败,更加沮丧的窝在一旁。
苏母见他无聊,不得不说话:“儿子,今天过年,怎么不给田田打个电话?”
他惊醒,潜意识里掏出手机,刚拨出去又挂断:“她那边才下午,估计还在上课。”
“哦……”苏母恍然,“我忘了有时差。”
“晚点我再打。”
苏母点头,想到什么,又说:“后天初二,别忘了去你岳家走一趟,说什么都是长辈,不要因为小两口的事情弄得家长都跟着难受。”
“恩,我知道。”
他迷糊糊的答应,回到房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原来只为等一个时间,好给她打电话过去。
撑到凌晨4点多,他握着手机,手指在那个绿色的键上方迟疑,终究很久也没有按下去。
打过去又有什么意义?无非是她几句冷言冷语罢了,不如自己怀念。
他关了手机,把头埋进枕头,大口吸气。
大年初二,他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到桑田家去。
桑家两老并没有给任何脸色给他看,关切着他在异地的一切,包括他没有他们女儿的生活,仿佛回来的真是他们半个儿子,这多少让苏礼辰感到一些宽慰,又隐隐有些愧疚。他实在厌恶这样一种感觉,这半年来已经被愧疚压得够戗,于是他开怀大笑,同桑父喝茶聊天,听桑母的滔滔不绝,也乐得其所。
晚饭自然要留下来吃,他在盛饭的时候,桑母冷不防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事情:“礼辰啊,桑田跟你的事到底有没有解决?”
他沉默的把碗端过去,叹气。
桑母见他不出声,也不多说,吃着吃着又提到:“前天晚上年三十,她打了电话回来,那边好象过得太冷清,你没事就多跟她联系一下,有些事情还得你们自己处理,我们毕竟管不了那么多。”
“妈,我知道。”他冷冷的说,“等她回来,我就把事情处理清楚,我们不能这么下去,一定要说清楚才行。”
桑母惊了一下:“你们……想要离婚?”
“不,”苏礼辰笑,“打死我也不离。”
两老宽慰的笑,相互看了一眼:“我们也不希望,毕竟也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们的事情,我们会有分寸。”他安慰。
“那就好。”
过完年N市,偶然间在一家餐厅,就遇见了和江晟一块的林嘉。
他过去打招呼,招来她冷冷一瞥。
一旁男士不好意思,拉了椅子让他坐。
“桑田最近怎么样了?”
毕竟是老友的丈夫,林嘉也不好多做些什么,只能搭话。
“具体在做什么我也不清楚,每次打电话去她都借口忙。”
“没想过解决?”林嘉喝一口咖啡问。
“想过,她并不给我机会。”
“机会是创造的。”林嘉不依不挠。
……
苏礼辰不语,双手绞在一处。
“嘿嘿,”江晟好心打破僵局,“别这么小气,给些意见!”
林嘉白他一眼:“这不管旁人的事,他们两个人的误会……”
“给别人一个机会嘛……”
林嘉撇嘴:“还没想到,等想到了告诉你!”
苏礼辰一笑:“罢了罢了,我还是自己好好想办法吧,你别弄出什么新花样来,把我们玩得团团转才好。”
林嘉瞪他一眼:“什么话!我又不是简妮!”
“有时候你比简妮更可怕。”江晟在一旁添油加醋。
苏礼辰好笑,站起来:“好了你们慢慢吃,我还得赶回去,失陪了。”说着走了去。
“苏礼辰!”林嘉在背后又叫住他,“给你提个醒,桑田一个人在国外也是会寂寞的!”
他停住:“什么意思?”
林嘉眼睛一低:“自己琢磨去!”
他想了一会,终于没能明白,只得离开。
会寂寞,是说想要结束他们这一段过往,重新找到一个伴侣,或者是,希望他能过去,再给她一个拥抱?
他又很沮丧的发现:没有沟通,事实永远无从而知。
于是做出一个决定:或许什么时候,能亲耳从她口中得到结果。


18.  一个人的行李

秋天来临的时候,桑田在异国的工作基本告捷。比方大学有意挽留桑田留下,她笑笑摇头:“我想我还是适应国内的生活。”
这边一脸明显过分的失落:“是么?那太可惜了。我们很遗憾没能留住这样的人才。”
回头说给简妮听,MSN视频里她一脸惊讶:“桑田!想不到你能耐够大啊!”
桑田摆摆手:“场面话罢了,谁不会说两句。再说,我拿着副教授的职称给他们做了八个月的TA,已经很亏了……”
“你什么时候也计较起盈亏来了?”
“身在资本主义阵营的最前线,难免受到其思想糟粕的影响……”
“哈!”简妮大笑,掩着嘴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桑田翘起的嘴角垂了下来:“再说吧,趁着签证还没过期,我先到处去转转。”
“打算去哪?”
“……还没定。”
桑田把摄像头转了角度,遮住了墙角已经打包好了的行李,对简妮说了谎。
其实,她早已订好了去巴黎的机票。
“你再不回来,你家苏礼辰就要向孟姜女看齐啦!”简妮又开始咋呼。
“人家孟姜女好歹还有条长城可以哭,你家苏礼辰,也只能对着蓝天白云喊冤啦!”
桑田失笑:“有那么夸张……”
“怎么样,折磨了人家这么久,该原谅就原谅了吧。”
桑田叹一口气:“不存在原谅不原谅的问题。”
“恩?那是怎么说?”
“我要说得清的话早就飞回去解决了,还等在这?”
“你别死脑筋了,硬得像块石头,拉下一点面子来又有什么了不起!”
桑田不悦:“你再说教我关机了!”
“好好好!”简妮白了她一眼,“我不说了,走之前给我通知一下,免得你满世界溜达别人找不到人在这干着急。”
“知道啦……”她不耐烦的回答,“没事我真的关了啊,解决民生问题去。”
“等等……光顾着跟你瞎说,忘了正事了。”
“恩?什么正事?”桑田一脸狐疑。
“呵呵,这可是个天大的消息!”简妮一脸神秘,“你们宿舍那个,最难搞的那位,最近去民政局领了个本本回来……”
果然是个震撼性的消息,桑田眼睛睁大:“林嘉?!和江晟?”
“呵呵,还能有谁?”
“果然修成正果了……”桑田吃惊之余,又问,“你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他俩还告诉你?”
“那两个人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怎么会给我们说?被我发现了,还冷着脸否认呢!”
“呵呵,你又去挖人隐私……”桑田捂着肚子笑。
“我看她好几天没回宿舍了,关心一下总是对的吧,没想到她连东西都一齐搬走了。人家老公天天接送,难免要漏出马脚来……”
“又一个被套牢的人啊……”桑田不免发出感慨。
“谁让你身先士卒呢?”
“呵呵,别学我这个榜样就行。”桑田撇嘴。

苏礼辰依旧没日没夜的忙碌着,人跟着瘦了一圈,下巴越发明显的冷俊。
恰逢休息,他坐在工作室的长沙发上,闭着眼睛捏鼻梁,下巴上冒出淡青色的胡渣来。
不知不觉中,他抱着胳膊,头就垂了下来,睡过去。
“嘿嘿,”同事小张过来,端了两杯咖啡,站在他面前,“再坚持一会,基本上已经结束了。”
“我知道。”他站起来,揉了揉太阳穴,接过咖啡,又走到电脑前坐下。
“做完这个,剩下的部分你来完结吧。”他说。
“咦?”小张诧异,“苏工,这不是你竞的标接的单子么?”
“我在后面加了你的名字……”
“陷害我……”小张一脸痛苦,“老大,我可不想天天加班到十一点……”
苏礼辰撇了他一眼:“你有过么?再说大部分的工作我已经做好了,你也参与了整个构想过程,收一下尾没什么问题吧?”他想了想,又说,“你小子该不会什么都不想做光等着项目分红吧?”
“我哪敢……”小张大声喊冤,“你不嫌我的基本功,那我就勉为其难接手吧……”说完还很勉强的笑笑。
苏礼辰唰唰扫完最后一点素材,站起来说:“你去,我到头那有点事。”
“哦……”小张很不情愿的接手,坐了下去。苏礼辰拉开门,匆匆走了出去。
再回来,他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小张原本一脸严肃的在做图,看到他整理桌子,给抽屉上锁不免狐疑:“老大,你要干吗?”
“休假。”言简意赅的答了两个字。
“哇噻!”小张惊讶得要跳起来,“老大,你要休假啊!”
“不行么?”他一边收拾一边说,“你以为我积攒了两年的年假不用,留着当遗产呢?”
“总共有快二十天啊!”小张兴奋的好像是他自己要放假一样,“不找个好地方度假实在是对不起自己啊!怎么样,老大,想好去哪了没?我有同学在国旅的,要不要帮忙介绍一下?”
“不用,”他笑,想了一会又说,“电话给我。”
“恩?”小张不知所措。
“你同学的,我要订张机票,有没有优惠?”
“Of course!”小张夸张的跳起来,掏出手机就拨。
苏礼辰站在背后,低头深呼吸,居然有点紧张。
从现在开始,倒数计时,什么时候,才是见到她的归零那一秒?
假期从明天开始,他订了一个星期后的机票,打电话到公司交代工作。
电话那头,小张斗志昂扬:“没问题!你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做仔细咯,别留下空子。我等着回来看着开工啊!到时候弄出个豆腐渣来我要你好看!”
“知道了知道了!”
“再把材料报到詹总那核实一下,定好价去对方公司确定,回头Email联系。”
“好了,老大,你就好好休息吧!放个假还拖三落四的!”
“我可不想收了假回来接到个开除通知书!所以给我盯死咯!千万别出差错!”他再三嘱咐。
放下电话,他开始在屋子里忙碌起来,整理房间,收拾行李。
越过沙发,推开落地玻璃,他走到天台透透气。
天台宽阔,楼下是大片的绿,郁郁葱葱的树覆盖了整个公园,往下看时有些另人头晕目眩。
阳台上两只摇椅,他手一拨,吱吱呀呀的摇了起来,风带动拐角的那株凤尾竹,微微摇晃。
他坐了上去,闭着眼睛,脑子里不断想起过往的点滴。
第一个晚上,他们坐在这个阳台上,喝酒拥抱亲吻,美好的不像人间。
周末的下午,他在沙发上看报纸,桑田经常塞着耳朵,跑来这个阳台,闭着眼睛听广播。
桑田赖床的时候,他一个人就会跑到阳台上,看着楼下的公园发呆。
很多随意的画面交织在一处,扰得他坐立不安。他站起来,想到应该给B城的父母通知一声。于是晃着摇椅,给家里打电话。
苏母接到儿子的电话很是惊讶:“儿子!你这个时候不在上班怎么有空给家里打电话呀?”
苏礼辰笑,原来自己在家人的心中就是个工作狂的形象,也许大家都在想:怪不得桑田要走。
“我申请了年假,正在休息。累了两年也没休过假了,你儿子就要累出病来了!”他心情不错的开玩笑。
“哦,有多长的假期,要不要回来?”苏母的声音充满期待。
“没时间了,我订了去布鲁塞尔的机票,下星期三走。”
“……”苏母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一会才喊:“是去看桑田对吧?”
“恩。”他回答。
“那最好了,你们俩好好谈谈,谁也别冲动,好好说话啊!”苏母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妈,你那么激动干吗?”苏礼辰好笑,“我又不是去上战场!”
“你们两个人,还不像打仗么?”苏母嗔道,“弄得四个老头老太整天为你们担惊受怕的!”
他哑口无言。

巨大的播音767飞机穿入云层,从北京飞布鲁塞尔,下午两点二十起飞,只要四个小时。苏礼辰靠在座椅上算着时差,到达目的地,只不过当天中午11点多。
若是感情也能如时差一般倒回,那他们之间就不会那么麻烦。

桑田每天漫无目的的闲逛在巴黎街头,学了几句基础法语,逢人便微笑着喊:“bonjour!”对方投来温柔一笑。
出国一年,她以习惯了单调的欧陆早餐,现在也一样,每天早晨下楼,在街边的咖啡馆要一杯黑咖啡一条长面包啃起来,展开一张当天的早报,努力辨认瞎猜仅识的几个法语单字,有时候竟也能猜出个大概意思来,就是不知道说的是不是这回事了,反正她也是乐在其中。
她的面包没吃完,就用牛皮纸包着,放在口袋里带着走。下午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广场,捏碎了来撒在地上,立刻会有一群鸽子落下来纷纷去抢,十分有意思。
她很满足于这样的安宁。
所以她刻意不去想会发生或已经发生的某些事情来。
旅馆有免费上网的服务,可她自从入住,电脑始终锁在保险箱里没有取出来过,没有跟任何人联系。
她进门,把披肩脱下来随手扔在床上,抱着一大罐酸奶认真的看电视,桌子上的手机却不和谐的叫了起来。
她皱眉:“老兄,这可是国际长途……”
可拿起电话她却呆住了,是苏礼辰。
她的拇指放在小小的绿色的按键上,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去。
电话在不停的嘶叫着,仿佛催命一般,把她从梦幻中拉回。
咬着牙按了下去,却传来通话结束的对话框,她顿时松懈下来。
一个激灵,手机有响了起来,这次她没有忧郁,立刻接听。
“喂……”她小声说话。
“终于接了……”他的声音颤抖,“我打了一个下午,你去了哪?”
“我在外面,手机没带身上。”
“那,现在呢?”他问,“现在回公寓了么?”
“恩……”她含糊回答。
“我去找你,你别出门!”他急匆匆说。
“等……等一下!”桑田惊呆,“你说什么?你来找我?你在布鲁塞尔?”
“恩,中午刚到。你哪都别去,我这就过去找你!”他的声音抑制不住激动。
“你先等一下,听我说。”桑田咽了口唾沫,“你不用去找我,我人不在布鲁塞尔。”
“……”电话里传来一阵粗粗的呼吸声,“你说什么?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我没骗你,你现在打的是国际长途,不过好在是欧洲,跨国长途还算公道。”
“你别岔开话题!”他冷冷的说,“你现在在哪?”
“……抱歉,我不想说。”桑田艰难的开口,喉头有些哽咽。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苏礼辰气极,“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找你吵架的!你面对一下事实好不好!”
“如果你早来一个星期,那我会在布鲁塞尔见到你。可是既然我决定要出来旅行,那也是早就确定的事实,不可能为了你改变!”桑田的脸也红了,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才相对平静的说:“况且我事先也不知道你要来。”
不可能为了你改变!
苏礼辰的心凉了半截,很努力的开口:“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抱歉。”桑田迅速按下红色的按键,结束通话。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苏礼辰盯着手机,一时间有把它砸烂的冲动。他重拨,得到的是一长串完全听不明白的语音回答
他打电话回国,向一切可能的人打探桑田可能的行踪,得到的却都是否定的答案。
林嘉安慰他:“没关系,反正她签证快到期,到时候她想不回来也不成。”
他苦笑:“江太太,给我一点线索,她到底可能去了哪?”
对方回给他一个婉转的叹气。
于是,他开始一个人在布鲁塞尔徘徊。
每天走她可能走过的路,去她可能去过的景点参观,傍晚的时候坐在大广场上,看夕阳的余辉照耀市政大厅顶端的雕像,发出璀璨的光芒。去迷你欧洲公园看缩小建筑,想象着桑田可能一脸深思的站在迷你版的大本钟前面发呆,他就不由自主扯出一抹笑来,只不过,那笑容,是苦涩的。
每天固定给她打一个电话,每次听到那串固定的语音拒绝,他的心情越来越平静。缓缓的按掉接听,坐在酒店阳台看夜景。
这是一个人的旅行,他错在只带了一个人的行李。
假期就要结束,他很平静的打电话,订了回程的机票。
登机之前,他不死心的又一次拨了桑田的号码,竟然接通了。
“……我回去了。”他说
“……我知道。”桑田小声回答。
大厅里广播重复播放着提醒登机的通知,来来往往人群嘈杂。
“我在家等你。”他又说。
“……”桑田没有回答。
他按掉电话,关机,径直走向登机口。
这边,桑田握着电话,已是泪流满面。
依旧是波音767,银灰色的羽翼冲入云霄,窗外结了一层白霜,苏礼辰闭着眼,有漂亮的空姐过来给他盖上毯子。
有些东西,冻住了就很难再化开。

恍惚中又开始了忙碌的工作。
之前的竞标及设计已经通过,回来恰好赶上开工。每天累死累活的往工地上赶。
小张奇怪的问:“老大,这次怎么这么亲力亲为啊,难道出了一趟国,学到了什么新理念?”
“没有。”他取出图纸看,“这个案子比较大而已,不能掉以轻心。”
小张斜着眼睛问他:“真的?”
他笑,用图纸敲他的头:“别问了!监工去!”
累得半死回到家,苏母不死心的打电话来求证。
“儿子,见到老婆了?”
“……恩。”他闭着眼睛捏鼻梁,累得瘫坐在摇椅上。
“有没有好好谈谈?”
“谈过了。”他连说话都懒得开口了
“那她怎么说?”苏母显得很着急,对于儿子不紧不慢的态度。
“她说好。”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一切等她回来再说。”他吐了一口气,“妈,我刚从工地回来,都快累瘫了,周末给你打,今天就说到这吧,挂了。”
然后,他捏着手机,靠在摇椅上,在阳台上过了一夜。


19.  边缘

厨房的洗手液已经见底,桑田用力挤出了剩余的两滴,晃了晃空瓶子,一个抛物线扔进了垃圾桶里。在手心搓出泡沫,放到水龙头底下哗哗的冲。
桑母拿了葱进来,立马听见女儿大喊:
“妈,洗手液没了,柜子里还有新的没?”
“没了,你爸去超市让他给捎一瓶回来吧,他就是记不住!每次只记得买他的酒鬼花生!家里的日用品他是一点都不操心的!上次我说香皂没了,结果他说‘没有就不用呗’,你说这都把我气死了!一点事都不做!”
“呵呵,”桑田笑,接过葱取来砧板切,“吃了饭我跟你去吧,你想想还有什么要买的,一次就买齐了。”
“去让你爸拿纸记下来,免得到了超市脑子不好使又给忘了。”桑母说着出去,留下桑田一个人,舞弄着葱姜蒜,切碎了再浇上酱油料酒,浇在码放好的牡蛎上,上蒸锅里蒸。
炉子上冒着热气,她穿着围裙,抱着胳膊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客厅里的父母你一句我一句的交锋,不时露出一抹笑,这种久违的家庭感又回到了身边。
三天前,当她拖着大行李箱脚边还躺着一个大包的敲家里的门时,来开门的桑母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拉着门张大了嘴愣在门口,桑田冲着她笑,也不进门。还是随后赶来的桑父先反应过来,拉开老伴档在门口的身子,让女儿进门。
她把行李统统拖进自己的房间,桑母便站在她房间门口,盯着她看,仿佛进来的不是她的实体,而是一个幻影。
桑田忍不住大笑出来:“妈!我回来了你用得着这么吃惊么?”
桑母这才回过神来:“桑田,你电话也不打一个直冲冲就回来了,你要吓死你爸妈呀?”
桑父在她身后出现:“是吓死你吧,别把我扯进去。我见到女儿只有开心,没有什么可吓着的。”
桑母瞪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呵呵,”桑父扶了扶眼镜,“女儿一年多没回来,不听见我说两句话还真以为我给你欺负成哑巴了呢!”
桑母气极,桑田则笑到直不起腰。
晚饭的时候,桑家父母为了给一年多没见面的女儿接风,特意准备了一大桌子菜。
桑田看着满桌子鸡鸭鱼肉就犯愁,举着筷子迟迟不下手。
桑母看出她的迟疑,问:“田田,出去了一年,就吃不惯老妈做的菜了?”
“我敢么?”桑田笑,“就是在国外肉吃多了,现在看着肉就害怕。妈,你该给我准备小葱拌豆腐的。”
“看来你在国外过的还不错啊!”桑母笑。
“才怪。”桑田舀了一碗汤喝,“国外的穷人才吃肉。”
“那我情愿移民去,天天吃肉。”桑父突然不动声色的说。
“吃一个月你就受不了了!担心你的胆固醇吧老头子!”桑母愤愤的说。
桑田笑,喝汤,放下碗咂吧咂吧嘴,又问:“妈,你这新学的汤吧,挺好喝的,改天教给我吧。”
“好!”桑母拿过来桑父的碗给他盛上,“冰箱里还有半只鸭子,改天我做你在一旁看着。”
桑田笑,继续跟饭菜奋斗着。
“听你婆婆说,苏礼辰月初的时候去看你了,有这回事么?”
饭吃到中场,桑母突然想起来这个事,就随口问了出来。
桑田心里咯噔了一下,使劲嚼着嘴里的菜,糊弄着说:“唔。”
“你们见着面了吧?”桑母没看出她的躲闪,继续刨根问底。
“没……我恰好有事在外地,没见着。”
“哦……”桑母点头,“还以为……”
“恩?”桑田抬头,疑惑的看着母亲。
“没什么。上回在超市里碰到你婆婆,她告诉我的。”
“哦……”桑田低头,吃着吃着,想到似乎还应该问些什么,于是又开口:“那我公公婆婆那边还好吧?”
“都还不错,天天晚上散步都能碰上,精神好着呢。”桑母回答,“你既然回来了,改天就过去看看他们,怎么说都算你爸妈了。”
“哦,知道了。”桑田说,又想了一会,提醒父母:“我回来的事情,先不要告诉他们,等过几天安顿好,我就过去看他们。”
桑母疑惑的看了眼老伴,不好多问,只得答应。
“田田,牡蛎嫩,别蒸太久了!”
桑母抬头看见女儿站在门口,似乎忘记了时间,便大声提醒。
“哦……”桑田如梦初醒,忙回过身去关火。
饭菜端上桌,桑家父母对女儿的厨艺大大表扬了一翻。
桑母把牡蛎壳堆到一边,笑咪咪的说:“看来出了一年国,我女儿的手艺见长啊!这牡蛎蒸的有水平,够嫩!”
桑田笑着剥了一个:“国外的牡蛎是生吃的,刚从海里打上来就敲一个洞,直接凑上去吸!”
“那多不卫生!”桑母蹙着眉头。
“呵呵老太婆,那叫健康食品,知道不?”桑父笑道。
“说不定吃出寄生虫来呢!还健康,真是的!”桑母窃窃的说。
“呵……”桑田不由自主的开心。
饭后陪同母亲大人到超市去采购日用品。
桑田推着购物车,懒洋洋和桑母走在一排排的货架中间。
“香皂,沐浴露,洗衣粉,柔顺剂都快没了。”桑母掏出事先写好的单子,在日用品栏里穿梭。
桑田站在一旁,认真研究两个牌子同样功效的牙膏为何价钱差距悬殊。
桑母过来排她:“好了,家里缺的买齐了,你还要什么不?”
“不要……”桑田说,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买一盒燕窝吧,过两天去一趟苏礼辰家。”
“恩,再买一箱奶吧,上次听你婆婆说家里的奶快没了。”
“恩。”桑田答应,推着车往过走。
好不容易买齐了东西,准备排队交款的时候,桑母看见儿童区花花绿绿的小玩意,不由自主停下来研究。
“田田,你看这小衣服,多可爱!”
桑田哭笑不得:“妈,我都快三十啦!”
桑母撇了她一眼:“谁要给你买,我给我孙子的!”
桑田不动声色:“难道我有一个哥哥?妈,你什么时候生的,我怎么不知道?”
桑母瞪她,抓了一套婴儿套装扔进车里。
桑田咬着下唇,低头跟在后面。
第二天上午,桑田收拾妥当,提了燕窝牛奶,忐忑的出门,打了车往苏礼辰家里去。
他家早已经搬出单位大院,在别处买的地建一栋三层小楼,简单大方。
桑田站在大门口,院子门没关,花圃里郁郁葱葱,间或有星星点点的芬芳。苏父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
她轻轻走了进去,叫了声:“爸。”
苏父抓着报纸的手迟疑了一下,回过头来,见是她,吃惊不小:“田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着站起来,把报纸往椅子上一扔,回头往屋子里喊:“素珍!出来看谁回来了!”
桑田朝他笑,两人一齐往屋里走,在门口撞上匆匆跑下来的苏母。
“妈。”她笑着大招呼。
苏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田田!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回来了呢!”
桑田由她抱着,放下手上的东西,拍拍她的肩膀:“前几天回来的,想着整顿几天再过来看你们。”
“快坐快坐!别站着了。”说着苏母牵她到客厅,“你回家来买东西做什么!”
“昨天去超市,听我妈说家里没牛奶了就买了一件回来。”
“我们要喝自己还不会去买啊!你回来就直接过来好了,弄得像去见领导似的,还买燕窝!”苏母不满的嗔道。
“谁说的!”桑田反驳,“我回自己家也买的,老人就该好好补一补!”
“补什么!我们俩身体好的很!”苏母看着她,像失散多年的女儿,恨不得把她揉进怀里。桑田低下头。
“好孩子,苦了你了。”突然就听见苏母这么说,桑田眼睛一酸,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苏父在一旁,见着气氛不对,忙安慰道:“好了好了,媳妇回来就好。快去看看还有什么,中午好好吃一顿!”
桑田起身:“我去看!我来做顿饭吧,前天我妈还夸我手艺有进步了呢!”
说罢快快钻进厨房,躲开了这催泪的场景。
自从桑田到苏家去过了之后,苏家两老就不时打电话到家里来,变着法子把桑田叫到家里去,大鱼大肉的伺候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媳妇就又溜走了一样。
对此桑田哭笑不得,桑母则显得很大度:“你看,你婆婆对你多好,白白又让你多了个娘!有什么不好的!”
桑田无奈,只能换鞋,关门往那边赶。
星期天陪苏父到花卉市场选花苗,苏父说想选一株茶花栽到院子里,于是两个人在市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挑中了一株皇冠。
苏父捧着花苗,高兴得合不拢嘴:“你瞧瞧,这名字多喜庆啊!”话没说完,腰就弯了下去,蹙着眉头。
桑田赶紧掺着他:“爸你怎么了?”
苏父过一会直起腰来,额头上全是冷汗:“没事。肠子绞了一下,可能是昨天吃坏了。”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桑田还是不放心。
“不用不用,回家吃两片整肠丸就好。”苏父怕她担心,故意笑了一下,“我还等着回去把我的皇冠栽下去呢!”
桑田也就没再坚持,掺着他回了家。
夜里十二点半,桑田刚躺下,便听到客厅里刺耳的铃声。
她跳下床,飞快的奔向电话,生怕吵醒了已经睡着的父母。
客厅的灯大亮,桑母披了外套睡眼朦胧的出来,看见女儿抓着外套手忙脚乱的在换鞋。
“田田,你去哪?”
“医院!”她边开门边喊,“我爸急性阑尾炎,刚才电话里说正在救护车上,我得赶去医院!”说完碰的关了门。
桑母还在纳闷,回过头看见老伴,说:“你不是好好的在睡觉么,怎么又得了急性阑尾炎?”
桑父比较清醒,说:“是老苏吧。快睡快睡,明天一早我们也去看看去!”
桑田从出租车上冲下来,奔到夜间急诊室,见苏母一个人站在门口,搓着手来回走动。
“妈!”她大叫一声冲过去,“怎么样了?”
“还好还好,已经送手术室了。”
“您先别急,坐下来等。”桑田扶她坐下,又说,“都是我,下午应该带爸来医院检查的,他在花卉市场的时候肚子就不舒服。”
“不怪你,他这个人就是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我说了几百遍了都没用!”
桑田拍拍她的肩:“没事没事,小手术。”
苏母点头,握着桑田的手。
时间点滴而过,手术室的灯由红转绿,苏父躺在病床上被推了出来。
苏母赶紧追上去,桑田则留下听取医生的嘱咐。
“情况还可以,住上三五天就可以出院了。”
桑田点头,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回到病房,见苏母一个人忙碌着,给老伴垫枕头拉被子,她便靠在一旁静静的看。
苏母注意到她,小声的说:“田田,你先回去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
“妈,你回去歇着,我来守着。明天早晨你再过来。”桑田坚持。
苏母不乐意:“不行。你回去!”
桑田不语,走到陪床拉开被子,脱了鞋就钻进去。
苏母没得办法,看了一会只能回去。走之前不忘叮嘱:“看好你爸爸,别睡的太死。”
桑田已经爬起来,坐在床沿点头:“您小心一点,打辆出租直接开到家门口,到了个我打个电话。”
苏母点头,转身走出病房。
桑田看着对面床上的老人,百感交集。
夜里不敢多睡,半梦半醒的盯着公公,听着他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秋虫的长鸣,此起彼伏。
懵懂之间,已然天亮。
不过七点的光阴,苏母就推门进来,提着保温杯,装着热粥。
桑田连忙取出碗筷,盛好端着要给苏父喂。苏母立刻制止。
“你爸爸还不能吃东西!这个是给你的!”
她端着碗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哦……那妈你吃过了?”
“我吃了才出门的。你趁着热快吃吧,吃完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她点头,默默吃了早饭。一旁苏父已经醒来,躺在床上不能动,苏母扶着给擦脸漱口。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三人抬头,见是桑家两老进门。
苏母急忙赶过去,亲家来探病,心里舒坦不少,四人围在病床前寒暄。
桑田站在一旁,连连打着哈欠。苏母注意到,叫她:“田田,你快回去吧,这里有我。回去休息一下,下午再过来看看就好。”
她点头,取了包走到门口:“那,我先回去了。”
苏母点头,桑田拉开门,又听见婆婆叮嘱:“对了,我忘了给礼辰说了,你回去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别操心!”
桑田的心又提起来,好不容易才应了一声:“哦……”


20.  峰回路转

桑田忐忑的回家,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该怎么样跟苏礼辰说这件事。其实她心里再明白不过了,自己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沟通,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跟他开口,哪怕是一句最简单的寒暄,恐怕她也说不出来。
所以当她站在电话前,望着电话发呆,手指打颤,不知道是怎么拨出那11个数字的。
听筒里传来接通的声音,然后是他低沉的回答:“喂?妈,有什么事?”
她的喉咙似乎被堵住了,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来,一之手握着电话另一只手的手指不停绞着电话线。
“喂?妈?怎么了?”
他看着号码,很肯定这是自己家里的电话,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回答?不免十分着急。
“嗯……是我。”桑田小声的说。
“……”
桑田听到那边传来深深的一声叹息。
“我……”
“你有什么事么?”
两个声音交织再一起,虽然不见面,但气氛更加尴尬。
“你说吧。”苏礼辰说。
“好……你先别着急,听我说,”桑田一紧张,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你爸爸他住院了,急性阑尾炎,已经做了手术,情况稳定下来了。”
苏礼辰沉默了一阵,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
“我知道了。”苏礼辰简单明了的答了一句。
“你……别太担心了。已经没事了,我回照顾好这边的。”
“我知道。”他仍然是言简意赅。
桑田有些失望,他的态度实在是冷淡,这不免又让她的心凉了半截。
“还有事么?我赶时间。”很久没听见她的回应,苏礼辰开口。
桑田一时火气上来,凭什么他对自己的父亲态度可以这么冷淡,口气冲地向他吼:“你就不能问一下你爸爸的病情么?你这算是什么态度!”
“我会打电话过去的,不用你操心。”他还是冷冷的一句,把桑田气得打抖,咔嚓挂了电话。

苏礼辰盯着电话,不知道是什么心情,脑子里一片混乱。
父亲病了,住院了。桑田,桑田回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担心。磨蹭了很久,终于记起来应该给父亲打个电话。
苏母在电话里频频安慰他,叫他不要着急,
“昨天晚上差点把我吓死!你爸爸疼得在地上打滚!好在叫了田田过来,要不然我一个人怎么也不能把他弄到医院里来!”
他放下心来,却怎么也坐不住,脑子里混乱不堪,想见到她的感情蠢蠢欲动。然后就猛的坐了起来,冲到老板办公室,匆匆请了假往回赶。

桑田闷闷的洗了澡,有闷闷的上床去,躺在那张大床上,疲惫得不行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他刚才冷淡的声音,冷得让她把棉被紧紧的裹住自己,却还是手脚冰冷。然后,就开始反思,或许自己根本就不应该回国来……翻来覆去,终于睡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她匆匆忙忙爬下床来,连被子也来不及叠,就冲进厨房。她几乎忘了该给医院里的二老准备晚饭。
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把饭菜装在保温饭盒里头,已经五点一刻了。桑田出门,打了辆车就往医院赶。
冲到病房门口,她听见里头传来的轻声交谈。
则么现在还有人来探病?桑田皱着眉想,轻轻推开门,看见病床前面,背着她的一个背影,呼吸顿时紧蹙起来,是苏礼辰赶回来了。
听到开门声,苏父抬起头来,见是桑田,笑了笑。苏礼辰回过头来,盯着她看,眼神复杂,一会又转了回去,给苏父掖好被子。
桑田咬了咬下唇,挤出一抹笑来:“爸爸,我拿晚餐过来。妈呢?”她说着把饭盒放在了床头,在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到楼下去透气去了,待会就回来。”
“哦,那我去叫吧,待会饭菜就凉了。”说着桑田起来,逃开了这个尴尬的地方。
苏礼辰低着头,什么也不说,苏父盯着他看,像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半天叹了一口气。
桑田在楼下的长椅上找到了婆婆,她正闭着眼睛一脸安详的羊着神,桑田过去,轻轻在她身边坐下。
苏母被惊醒,侧着脸见是媳妇,也就笑了一下:“睡醒来了?”
“嗯……”桑田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睡过头了。”
苏母拍着她的背:“没事没事,好好睡睡。昨天晚上把你累着了。”
“没事……”桑田小声回答。
苏母盯着她看,似乎明了了什么,然后又问到:“礼辰回来了,在病房里。你见着了吧?”
桑田点头,看着前方护士推着轮椅上的老人而过。
苏母顺着她的眼神,那显然是个患了老年痴呆的病人,头歪到一边,眼睛无神的望着地上。
“要是我们老了,会不会也变成这样?”苏母突然问到。
桑田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我是说,会不会老无所养呢?”
“当然不会!”这次桑田回答得斩钉截铁。
“其实,我们怎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希望后辈能开开心心的活下去。”苏母看着桑田,又说:“你知道我是在说什么吧?”
桑田点头,却不出声。
“跟礼辰好好谈谈,好么?”
桑田深吸一口气,不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开了五个钟头的车回来的,你以为他就是冲着他爸爸回来?”
桑田猛的抬头:“他开车回来的?”
苏母一脸平静:“临时买不到回来的机票了,只能开车。”
桑田又低头,苏母握着她的手使劲捏了捏,叹了口气。
“好了,上去吃饭吧,不然饭菜咬凉了,不是么?”
回到病房,桑田才发现自己带少了一份饭。
苏父还不能进食固态食物,自己事先又不知道苏礼辰要回来,于是只带了苏母的一份过来。很明显,苏礼辰要饿肚子了。
她站在病房中央,尴尬得不知道怎么才好。
“没关系,待会我在外面买着吃吧。”苏礼辰背着她说。
苏母端着饭盒,想了想说:“那你们就回去吧,晚上就不用过来了。”
“那怎么行?晚上您一个人……”
“我让护士给加了一张床,哪!”苏母指了指旁边的空床,“刚好这件是个空屋子。”
“妈,你吃好了就回去吧,晚上我来守。”苏礼辰说。
“不行!你白天开了那么久的车,晚上回家去好好休息!”
“妈……”苏礼辰还想说什么,被苏父的手势给打断了。
“你妈看着我就行了,你们两个小的咬照顾我我还不好意思!”
苏礼辰语顿,站着发愣。
“行了行了!”苏母一只手端着饭盒一只手推着儿子,“快带你媳妇去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苏礼辰和桑田被赶了出来,站在紧闭的病房门口前,哑口无言。
“走吧。”苏礼辰打破了沉默,转身往楼梯走去。桑田跟在后面。
直至上了车,还是没有几句话好说。桑田觉得尴尬,于是开口:“那么远你怎么开车回来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机票被订光了。”他盯着前方路况,眼睛眨都不眨的回答。
“哦……”
“想吃什么?”他问。
“随便。”桑田脱口而出。
“给一个确切答案好么?”
“……吃西餐。”桑田闭着眼睛回答。
苏礼辰低头专心切着自己盘子里的牛排,一言不发。桑田稍微扒了几口海鲜饭,就放下勺子靠在椅背上出神。
“不吃了?”
苏礼辰抬头问她。
“没胃口。”
他低头擦了嘴:“那走吧。”
然后站起来,就往外走。桑田跟在他身后,实在不明白他的态度。
他送她到自己家楼下,桑田惊愕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我就不上去了,明天再过来看你父母。”
桑田使劲的呼吸,说:“你等我一下!”然后跳下车,匆匆的跑上楼。
苏礼辰坐在车里,不明白她要干什么,却实在没有勇气离开,于是点了一根烟,心里想着自己究竟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
过了一会桑田又下来,提着一个大袋子坐上来,车子里的烟味呛得她咳嗽起来。苏礼辰开了窗,又把空调打开换气,过了一会才缓过来。
“去哪?”他看着她提着包,不明所以的问。
“回家。”
他看着她,不确定她说的是哪个家。
“我说回家,回我婆家.”桑田叹了一口气说。
苏礼辰还是盯着她看,桑田侧过脸,大声的说:“我说,回你家,听懂了没有?”
“你确定?”苏礼辰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这让她实在气不过。然后她就使劲拉开了车门,刚咬跨下去就被苏礼辰搂住了腰拉回来。
“坐好,开车了。”
她气极,坐在一旁一声不吭,一直到家。
苏礼辰一进门就钻进他的房间,取了睡衣就往浴室钻。桑田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盯着电视心跳加速。
过了一会儿,他套着黑色棉睡衣出来,头发还滴着水,往她的方向看了一下,有钻进书房,然后接连两个小时都没有出来。
桑田看着墙上的挂钟,已经十点了,躲下去毫无意义,于是又叹气,从包里扯出睡衣毛巾洗澡去。
然后她进了他的房间,坐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等,她下定决心要和他好好谈一谈了。
四下里悄然无声,桑田听见客厅里挂钟的滴答声,听见自己翻杂志的声音,就是听不见他进房的脚步声。
挂钟的声音好似催命符一般,滴答滴答,死神一般一步步逼近,听得她心惊胆颤,渐渐心脏跳动的频率竟和秒针同步起来,她紧张得颤抖了一下。
整座房子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床上,昏黄的灯光下翻着无意义的杂志,在等待,等待她的夫。
可是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桑田呆坐了三个小时之后,他仍然没有出现。
桑田一掀被,跳下床去,来不及套上拖鞋就往他书房奔去。
猛的一推开门,她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苏礼辰似乎也吃了一惊,右手停在鼠标上,抬着头看她。
“很晚了,早点休息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竟然是异常的平静。
他迟疑了一下,继续自己的事情。然后不经意说了一声:“知道了。”
桑田一下被堵住了,咬着牙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站在门口自顾自的尴尬。
苏礼辰似乎注意到,又抬起头来:“你先睡吧,别管我了。”
“既然你也睡不着,那我们仔细聊聊吧。”桑田吐了一口气,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他盯着她移动,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坐下,拉了一张盖在沙发上的毯子披在身上。
“小心着凉。”他低头叮嘱了一声。
“谢谢,我不冷。”她冷冷的回答。
他莫名烦躁起来:“又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你累了一天,赶快去睡觉。”
“不,我睡了几乎一天,现在精神好得很。”桑田说。
他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那好,我开了一天的车,现在累得要死,要去睡了。”
他走进卧室,掀起被子躺了下去。桑田跟在他身后,抱着胸看他,他仰面躺着,闭着的眼睛下面又一圈淡淡的黑。她扯下披在肩上的毯子,钻进被窝。侧躺着看苏礼辰。
似乎很久没有这么看过他了,似乎又瘦了一点,下巴越发显得严峻起来,紧抿着唇,鼻梁和眉骨连成一道好看的拐弯。她鼻子一酸,上去搂住他的鼻子,躺在他的肩窝闭上眼。
他浑身一僵,提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侧过脸去看她。
她的脸埋在枕头里,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层层的黑发。她的肩一下一下的耸动,不过一会他就感觉肩膀的布料湿了。他叹一口气,把她的头搂过抱着,嘴唇贴上她流泪的眼,小声说:“好了好了,告诉你多少回了,别扒着睡。”
她越发哭得伤心起来,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紧紧搂着他的腰,放肆的宣泄压抑了许久的情绪。
他的心终于放下来,喉头哽咽,拍着她的背,逗她的乐:“好了哦,桑老师,你三十岁的人了,还哭得像三岁的小孩,丢人不?”
“跟你在一起,我要变成神经病了。”她哑哑的声音传来,他笑了一下。
“神经就神经吧,反正又我养着。”他笑着吻她的额头。
“我又工资,不要你养。”
“那说出去我很丢脸。”他的心开始愉快起来,他似乎找到了那个刚结婚不久的桑田,还会扒在他的怀里撒娇的桑田。
“好吧,反正丢的是你的脸,不关我的事。”她抬起头来,脸颊上还有泪水,眼角却是挂了笑。
他深深的呼吸,然后说:“桑田,为什么我老是对你的眼泪毫无办法?”
她笑起来,肩膀耸动着:“我的致命法宝……”
话没说完就被他吻住,细细的啄她的柔软双唇,她回应他,双手伸道他的头下,插进发里。
她吻他的嘴角,下巴,喉结……似乎把一切想念一切过往都封在了这无数个吻里头。他抱紧她,细长的手指轻抚她的每一处肌肤,弹钢琴般的在她的皮肤上跳跃。
“你原谅我了?”
他轻声的问,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仿佛是从心底缓缓吹出来的问话。
“没有。”她咬着他的肩,笑着答。
没等他问为什么,她就吻住他,然后拉高他的头,笑着说:“你不需要我原谅,对么?我要是原谅了你,不就等于说你真的对不起我?”
“很聪明,逻辑性很强。”他俯首在她胸前,笑声漏了出来。
“你真会折磨人……”
“对不起……”
他抬起头来,不解的看她,
她依旧是笑,然后又说:“很晚了,你开了一天车,要休息了。”
他一脸坏笑看着她,眉毛挑着:“呵呵,苏太太,不要转移你先生的注意力。”
她笑着推开他:“我哪有……”

一大早他们就到了医院。
苏父已经可以进食,桑田做了薏米粥,用保温饭盒装了满满一盒来,盛给公婆各一碗。
苏母喝了一口,然后开始赞不绝口:“田田,手艺了得嘛!”
“我怎么每觉着好吃?”苏礼辰在一旁咕哝着,不小心被桑田停了各正着,斜着眼睛瞄他一眼,似乎在说:“小心你的嘴!”
他呵呵一笑,挑了挑眉毛,又打了个瞌睡。
苏母看在眼里,似乎发觉横在他俩之间的冰山已悄然融化,不由得也开心起来。
“儿子,别忙着跟你媳妇打笑了,去给你爸爸办出院手续!”
桑田脸红,又问:“爸爸可以出院了?”
“医生说回家调养就好了,你爸爸的身体你们还不相信?”苏父躺在床上,声音却是铿锵有力。
“看来我爸是真没事了,吼得这么大声。”苏礼辰笑出声,边摇头边走出房门去。
剩下婆媳三各人,桑田静静收拾碗筷,嘴角甜蜜的上翘。
苏家二老看在眼里,不由得也跟着开心。
“诶哟,看来我这病来得太是时候了!”
苏父突然大声说,苏母笑起来,桑田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抿着嘴低头:“爸……”
“田田,你又二十几年没跟外面撒过娇了?”苏母又笑道。
这回桑田是尴尬至极了,在病房里四处踱步,脸红的要命。
中午就扶着苏父回了家。
安顿好一切,苏礼辰频频看表。
苏母看他一眼:“儿子,又事情?”
苏礼辰这才开口:“我下午得回去,只请了两天假……”他看看苏母又看看躺在床上的苏父,最后视线落道正给公共掖被子的桑田身上。
“那吃了午饭就走吧,天黑开车不安全。”苏母纵使舍不得,却从来什么都不说。
桑田掖被子的手迟疑了一下,然后开口:“就是,路程还不近,早点走别开那么快。”
回到他的房间,苏礼辰站在桑田身后,一下搂住她的腰,贴在她耳后问:“你跟不跟我回去?”
她侧脸躲过他的唇:“我走了你妈一个人会太累的,你爸爸至少还得修养个半个月。”
他长长的叹气:“诶……”
她没说话,静静的让他搂着,享受这一刻的平静。
“你不给我各吻别?”他说。
“嗯?”桑田不解,“你现在又没要走。”
“诶,待会在我妈面前,你好意思么?”他在她背后笑道。
她笑,侧过脸去,啄他的嘴角,然后让他给攫住,深深的吻着。
“你路上小心,这可是疲劳驾车。”桑田一边笑一边提醒他。
“苏太太,你不想想是谁让我疲劳驾车的!”
她笑出声来,用手肘去顶他的胸口,他痛得诶哟一声。
真正坐在驾驶座上,却又舍不得了。
他看着伸头近车窗给他系安全带的桑田,忍不住又问:“真的不跟我回去?”
桑田笑而不语,然后就伸了出去,和苏母站在一起,笑眯眯看着他,挥挥手。
他撇了撇嘴,咕哝了一声:“没良心的……”
“说什么呢,儿子!”苏母听见,好笑的骂了他一句。
“没什么,妈,我走了!让我爸好好注意身体!”
苏母也朝他挥手:“快走快走,走了清静!”
他好笑的踩了油门,从后视镜里看着桑田,嘴角上扬,又有一丝遗憾。
桑田和婆婆对视着,两人都不说话,就这么看着,终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苏母拍拍她的背:“去不去随便你!”

苏礼辰开着车,一路向北。高速公路两旁的风景依旧,同前天并没有什么差别,最最不同的是前天觉得怎么也开不完的七百公里路,到了今天却晃眼走道了头。
等他上了电梯,碰到隔壁大姐,一脸笑的跟他打招呼:“小苏,才回来啊,太太要等急了!”
他呵呵的笑,不明所以,所以不语。
然后,缓慢的走到门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却听见门后传来噼噼啪啪的拖鞋声,然后,他的手捏着钥匙正要插进锁孔,门就自己开了。
他看见桑田笑眯眯的站在面前,腰上系着围裙,拖着他的拖鞋,在门口等他回家。
他愣住,完全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桑田,你怎么……”
她的手伸进口袋再掏出来,扬了扬,说:“我订了机票……”
话没说完就被他紧紧抱住:“你个没良心的……”
桑田攀住他的肩膀,和着他的步子踱进屋:“你疲劳驾车,我怕坐你的车子不安全……”
“胡说八道……”他抱着他,莫名幸福的笑。
她埋在他颈窝,自己给自己说:“欢迎回家……”


番外 旅行记

五一长假前夕,桑田趁着天气好,在屋子里热火朝天的收拾起来。柜子里头叠好的冬装又给她翻了出来重新摆了一遍,又把轻薄的春装统统找了出来,洗了一遍,坐在床沿累得直喘气。
苏礼辰一个人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晃啊晃的,忽然之间听得桑田在里间大喊:“外头的闲人,进来!”
他一条腿搭在地上,把椅子稳了下来。头微微侧了一下,手上的杂志依旧拽着,没有起来的意思:“什么事?”
听得啪啪啪的拖鞋声,桑田已经走了过来,蹲在他的摇椅旁,手搭在他膝盖上。苏礼辰拉她起来坐在自己膝盖上,又去摸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累死了,你就不能歇一会?”
桑田挣开他:“知道我累死了还不来帮帮忙?光知道坐在这看书,还好意思说!”
苏礼辰自知没道理,扁扁嘴巴又打开杂志。
桑田叹了一口气,顺势躺在他怀里:“五一放几天假?”
苏礼辰闭着眼睛,手垂在一边,手里的杂志啪的掉在地上,搂着桑田,说:“运气好的话,就放完七天,运气要是不好,那就不知道了……”
“想好去哪玩了没有?”
“你想去哪?我可哪都不想去,在家睡个天昏地暗最好了。”
“放假不出去,还有什么时间?你又没有寒暑假可言!”桑田有些气,“再说了,我们俩似乎还没有度过蜜月呢!”
苏礼辰笑:“原来是想度蜜月了!”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那还不简单,你说吧,去哪?”
桑田眯着眼睛小憩,过了好半天才说:“我们回家吧,好久没回去了。”
“嗯?”苏礼辰挑眉,“不是想度蜜月么?怎么又要回去?”
桑田撑着他的胸口起来,瞪着他:“回去到可以到海边度假呀,再说还可以出海去玩呢,你说好不好?”最后一句是趴在他胸口说的,嘴唇贴着他的下巴,氤氲的吐气。
苏礼辰被她搅得心乱,搂着她的脑袋往侧靠了靠:“出海太累了,放假就改好好休息。”
桑田扁扁嘴:“谁让你找了份高强度脑力活?一个建筑师成天弄得比盖房子的民工还要累!活得辛苦不辛苦!”
苏礼辰笑:“之前是攒老婆本不是?现在又得攒奶粉钱了。哪能不累?”
桑田窝在他的颈窝小声说:“谁让你攒奶粉钱了,目前有这个打算么?我怎么不知道!”
苏礼辰一下下拍着她的背脊,说“你也不想想自己多少岁了,你妈上次打电话来说,女人太晚生小孩不好。”
桑田又抬起头来看他:“我妈又给你灌输什么了?”
苏礼辰笑她,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一下:“那你想想我,年纪一把了,老婆娶了快5年,连个小孩都没有,多可怜……”
桑田窝在一旁没了动静,苏礼辰这才发觉说错了话,提了怎么都不该提的往事来,一时间也乱了方寸。
桑田深深吐了一口气:“你揭我的伤疤。”
“对不起,”苏礼辰抬起她的脸亲一口,“口没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了。”
“算了,”桑田坐起来,拢上拖鞋往里走,“都忘了过来干什么的了,在巴黎给你买了一双鞋,拿回来就塞到柜子里,一直忘到现在,你过来看一看吧。”
苏礼辰也跟着站起来,走到卧室去。
他拎着一双沙滩凉鞋,一脸踟蹰的看着桑田。
“怎么?不喜欢?”桑田抱着胳膊,一脸不满的看着他。
“我不穿凉鞋……”他小声的说。
“不穿凉鞋?”桑田侧着脑袋看他,“那去海边玩你穿什么?”
“不穿呗……凉鞋穿着傻不啦叽的。”
“哼哼,随你……”桑田沉下脸,夺过他手里的鞋子扔进盒子里,“反正你得陪我出海去。”
苏礼辰一脸讪讪,又不敢气她,大气都不敢出的站在后头。
过了两个星期,苏礼辰陪着桑田从医院走出来,一上车桑田就打开车窗,系上安全带不说话。
苏礼辰憋着笑开车,等红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好了好了,真不知道你生气什么,反正奶粉钱攒得差不多了,等孩子生下来又不怕没吃的。”
桑田瞪着他:“谁说我生气了!”又转过脸去,“早不来晚不来的,偏偏抢在我去旅游之前!”
苏礼辰笑出来:“谁说怀孕的人不能去旅行了?”
“我妈能让我下水么?不下水到海边去有什么意思?”桑田抱怨。
“呵呵,别闹了,陪你在沙滩上坐着晒太阳不是也挺好?”
桑田甩开他伸过来的手,小声咕哝:“别逗我,孕妇综合征呢!”
苏礼辰大笑出来,车子停在车库里,人伏在方向盘上笑个不停。桑田看了一眼他,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笑的,气呼呼的开门下车去,又嘭的一声,大力的把门关上。
又过了一个星期,苏礼辰果真陪着桑田,租了一把大伞,几把椅子,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桑田戴着墨镜,直勾勾盯着海里冲浪游泳的人,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一声不吭。
苏礼辰穿着那双沙滩凉鞋,躺在桑田旁边,手里还是握着一本杂志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
“没意思……”
桑田看了一会,没劲的说。
苏礼辰看了她一眼:“要不要回家去?”
桑田瞪他:“刚出来一个小时!”
“怕你累着。”
“我不累!”
苏礼辰无奈,看看她又看看远处嬉闹的人群。
霞光斜射在银白的沙滩上,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男孩,穿着裤衩坐在沙滩上堆城堡,霞光把他卷卷的头发染成金色,苏礼辰看着看着,不由得会心笑了起来,又闭上眼睛养神去了。
桑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甜蜜的一家三口,她看着那个肉嘟嘟的小男孩,就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或许将来有这么个可爱的孩子,也是不错的……
“你在想什么?”
思路飞转的时候,苏礼辰小声问她。
“要是这七个月能快点过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