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1-28

千草: 是谁诱惑了谁

1

庆元王朝

时值仙、妖、人皆存。

人主宰大地,庸庸碌碌只为生存。仙,不问世事,缥缈无踪。妖,本数量就极少,与人间的修道者目的一样,苦修皆为升仙。

原本倒也相安无事。但是妖的能力本就强于人,又醉心于自身妖力的强大,再加上时常喜欢嬉弄于人。一时之间,妖孽横行于人间。

人们开始惧怕妖魔,转而除妖。而拥有除妖能力的人,则被称为——除妖师。

人与妖至此陷入了混乱时期。

易族,是庆元王朝时期有名的除妖世家。

据说,原是一位苦修者不忍看见妖孽横行暴虐人类,于是开始斩妖除魔。原本也没想到要得到任何的名声,但是妖魔除得多了,自然而然地被人们所称颂。

易家的祖宅,位于京城的西北边。风水极好,是易家祖先当年选了很久才选定的建宅之地。占地面积之大,在京城中也算少见的了——除了那些个王府与高官的住所,便属易家的宅子最大了。

大堂之上,几位长者攀谈着。

“听说,这次新上任的六部尚书十分重视除妖一事。”易家这一代的当家易天抚着长须道。因为上一任的六部尚书不太在意除妖之事,因此可以说在之前的二十年里,易家在朝廷中,并没有受到特别的重视。

当然,也有客观原因。经过了数百年的除妖,世间的妖魔数量更加稀少。一些道行高的妖魔,平时甚少会出现在人多的地方,通常都是在一些人迹罕见的地方继续修行。

而那些道行浅的妖魔,则因为惧怕除妖师,所以都会躲在山林之中,不易让人发现。

“我也听过这一传闻,不知是否当真。”另一位长者易德接口道。

“应该是真的,昨日曾有幸见过少傅,他当时也有提起过除妖一事。”一旁的易仁说道,脸上掩不住得意之色。毕竟能够被少傅约见,也算是极有面子的一事。

“那少傅的意思是?”易天、易德一起看向了易仁。

“少傅的意思是,易家最好先办成一件大事,这样,将来易家受到朝廷的重用,也有理可据。”易仁回忆着昨日面谈时的情景道。

易天略微沉吟了一下,“那么少傅可有说,让易家办一件什么样的大事?”既然是少傅特意召见,那么必然不会如此简单。

“是……”易仁语音一顿,面色不若先前那般轻松,而显得凝重,“现今的庆元王朝,最为民众所害怕的妖魔,就是东方的强月与西方的楚尘。少傅说,若是能除去这两妖的其中一个,那么易家想要入朝廷,飞黄腾达,亦是指日可待。”

“强月和楚尘?”易天的脸色“刷”的一下子白了。这两个妖魔的妖力之强,很是罕见,根本就不是寻常的除妖师所能够除去的。因为除妖,反被这两妖杀了的除妖师不计其数,久而久之,强月与楚尘也就成了除妖师口中的禁忌。非不得已,绝不轻易地去招惹这两只妖魔。

易天侧头,看看一旁的易德,脸色也是苍白一片。

易仁颔首,“是很难,可是大哥、二哥,若是不除此二妖中的一个,恐怕易家很难再回复当年的繁华了。”荣华富贵一词,对于易家的人来说,却始终是看不破。

易天抿了抿唇,“那么派谁去除妖呢?”

“这……”易仁欲言又止,在易家,有能力去除这种级别的妖魔,也只有那一人了,不过……目光微微地看向了易德,却发现对方也正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望着他。

清了清喉咙,还是易德开口对易天道:“大哥,我看,在易家也只有一人,尚能试上一试。”

易天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你们想说的是谁,但是那人根本不可能会听我的话。”若是行的话,他又怎么会让那人如此逍遥地偏居一处。

“大哥!”易德、易仁有些急了。

“你们别说了,更何况,当初是我们三人一起答应她,还她自由之身。”易天道。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易家的人,更是你的女儿!”偏偏易家除妖能力最高的人,竟然会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娃。

“我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真的要我拉下这张老脸去求她?”

“但……”

“等等,如果真的想让她去除这二妖的话,也许让安涯去说更好。”

“安涯?”易天皱了皱眉头,“他肯吗?”

“只要大哥能答应他的要求,他恐怕还求之不得呢。”易德说道。

易天沉默了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点了点头,“那这事儿,就让安涯去办好了。”

***

芳州城,位于京城东边的一个小城,民风淳朴,比起京城的繁华,芳州城倒更显朴实无华。

城郊,有一处破败的宅子。

宅子还算大,依稀可以看出以前亦曾有过一段风光的时候,据说七十年前,是朝廷中的某位高官特意为爱妻养病所建的宅子。可是没过多久,爱妻亡故,高官因此也不再来这处伤心地,宅子缺乏打理,久而久之,也就杂草丛生,成了一所荒宅。

直到两年前,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带着两个美婢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下这所荒宅,宅子才算又有了一些人气。

虽然宅子的外表没有多大的变化,不过内部的环境,在两个美婢的巧手下,已经焕然一新。说不上富丽堂皇,但是至少干净整洁。

七月的阳光,暖得让人有些生厌。

斜斜地靠在软垫上,少女隔着薄纱的帘子,看着坐在外堂椅子上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哈欠。

不算太响的哈欠声,却惊得椅子上的男人顿时站起,紧张地道:“我知道,冒昧来叨扰大师实在是大大不敬……”

哎,大师?!隔着帘子,少女的身子倏地歪了歪。她……她有那么老吗?

“可是……我那爱女昨日被妖魔捉去,现在生死未卜。”男人继续道,原本的紧张,此刻已转为焦心,“而芳州城内,本就很少有除妖师,因此我在多番打听之下,才听到了关于大师的传闻,于是冒昧前来,只希望大师能够救得小女一命。我那小女,今年还不过十五岁,又生得花容月貌,要是那妖魔看上了小女的美貌,起了歹念,那我可怎么对得起她死去的娘啊!”说到最后,几乎已经在呼天抢地了。

少女皱皱眉。

歹念?通常,妖魔捉人,除了吃之外,倒是很少听过还有别的什么行为。

在妖魔之中,向来信奉采阴补阳之说。简单点地解释,就是男妖吃女人,女妖吃男人。

至于男女交合这种行为,倒不是说妖魔与人之间不可以,而是妖魔向来不屑于对人类做这种行为。

忍不住地抬起手,少女揉了揉耳朵,“也就是说,你女儿被妖魔抓走了,对吧!”她总结了一下对方大堆废话的主题意思道。

“是,是!”男人点头如捣蒜。

“然后你希望我去救她?”

“是、是!”捣蒜行动继续进行中。

“可是,今天很热啊。”拿起扇子,她开始自主性地扇着凉风。

“嗄?”男人一愣。

而站在少女身后的两个美婢,则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看着她们的主子。之所以说天气热,根本就是她懒!

没有除魔卫道的崇高思想,她们的主子满脑子有的只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懒猪思想。

翻转了一下身子,少女微微合上眼眸,似乎打算继续小憩。

美婢之一的小梅则出了帘子,走至男人面前,“高员外,我家小姐的意思是,今天她不宜除妖,所以恐怕员外白来一趟了。”欠了欠身子,她做出了一副“送客”的姿势。

“可……可是……”男人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是身子已经被小梅拖着往厅堂外移去,“我……我……”可怜他一个大男人,力气竟然输给一个年纪不过十八的女人。

“高员外,你还是死了心吧,我家小姐向来说一不二。”小梅一边拖着对方,一边说道。虽然同情高员外的女儿,不过,谁让她家主子今儿个懒病又发作了呢。

所以……唉……不能怪她啊,她是无辜的。

“我……我……”高员外已经快要语无伦次了,脑海中猛然闪过那些曾经成功请动了这位除妖大师的人所说过的一句共同的话,“如果……如果大师肯救出小女的话,我可以给大师送上十盒翠芳斋的芙蓉糕!”

刷!

帘子应声而开。

一道人影倏地从帘子内闪出,男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一脸期盼地盯着他道:“你说的是‘翠芳斋’的芙蓉糕?”她特意强调了翠芳斋三个字。要知道这翠芳斋的芙蓉糕,有钱都未必买得到。每天都限量出售,一旦卖完,就得明天请早。

“对……对啊。”男人呆呆地点了点头。

“是十盒?”

“啊……啊……是啊。”他又呆呆地点了一下头。

少女垂下头,双眉紧缩,像在思考着很严重的问题。

咕噜!

男人不由得咽了咽喉间的口水,紧张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良久,少女终于抬起右手,很艰难地比出了两个指头,“我……我要二十盒。”

“……”紧张的感觉顿时没了影,男人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场闹剧。

“怎么样?”这回换成少女在紧张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了。

“没……没问题。”

“太好了!”脸上洋溢着兴高采烈的神情,少女甚至不顾男女之嫌地一把握住男人的手,“高员外,你实在是太慷慨了,要知道,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吃翠芳斋的芙蓉糕了,那酥皮,那饼馅……”

“那个,你真能救出我的女儿?”他怀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毕竟,这和他原先想象中的大师,差太多了!

“没问题啦,绝对没问题啦。”摆摆手,少女一脸轻松地道,满脑子还沉浸在即将得到二十盒芙蓉糕的喜悦中。

而一旁的美婢,则头痛地看着那形象全无的主子。

这样的主子……真的没救了!

“小姐,你真要去除妖?”送走了高员外后,小梅问着正动手换外出服的主子道。

“这还有假的?”易水枫扬扬眉,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二十盒翠芳斋的芙蓉糕啊,不拿未免太浪费了。”

“可是,小姐之前不是还说今儿个天太热了吗?”一旁的婢女小兰亦开口道。

“呵呵……”易水枫干笑两声,“我有这么说过吗?”

有!两婢女整齐一致地点了点头,在心中暗自道。

“好了,我现在要先去探察一下情况,你们就留在宅子里吧。”当作没看到婢女们的点头,易水枫径自说道。

“那小姐什么时候回来?”小兰问道。而小梅则快速地准备了一些干粮,放在小袋中,然后再把袋子系在了易水枫的腰带上。

“应该会在明日午时之前吧。”易水枫想了想道,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前提是这妖魔不是太强。若是碰上太强的妖魔,那我可能就回不来了,当然,也就吃不上翠芳斋的芙蓉糕了。”若说会有什么遗憾,那最遗憾的莫过于此了。

“小姐!”小梅、小兰一起嚷道,受不了自个儿主子这样的漫不经心。

“好啦,好啦,不要这样板着脸,老这样可就不漂亮了。”她赶紧赔笑道。哎,有她这样可怜的主子吗?还得看丫鬟的脸色。

“那是因为小姐总是这样散漫,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小梅数落着道。

“就是,每次小姐出外除妖,我总是会担心得睡不着觉。”比起小梅的横眉竖目,小兰则是一脸的欲涕还休。

天!饶了她吧!

对于这两个情同姐妹的婢女,易水枫向来是没辙的。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她举起右手指天发誓道:“我保证,我一定会很爱惜很爱惜我的性命,然后会平平安安地回来。”若是不来这一套的话,她很可能会被小梅的口水外加小兰的泪水给活活淹死。

“真的吗?”怀疑的眸光,明显在绕着她打转。

“真的,真的!”一连串的点头后,易水枫忙不迭地奔出了宅子。

“啊,小姐!”小兰像想起什么似的在后面追着,边追边问道:“小姐明儿个中午想吃点什么菜啊?”

“枣泥糕、如意卷、红豆粥、花菇鸭掌……”一连串的菜名,伴随着跑动的脚步声,飘得越来越远……

***

正午,是一天之中妖魔的妖力最强盛的时候,所以若是要想除妖,最基本的准则就是,千万别在正午的时候去和妖魔拼命,而是选择在妖魔妖力最弱的寅时,即日月交替之际打败魔物。

抬头看了看已经下山的太阳,易水枫朝着高员外所说的妖魔逃逸的方向——天月山走去。

天月山,是芳州城外的一座小山,虽然是小山,不过却极适合妖魔修炼,因此,就算有妖魔藏匿在此处,也情有可原。

荒山野外,自然是没有家里那般舒服了。

随意地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易水枫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探寻着妖魔可能躲藏的地方。

若是她推测得没错的话,就算那妖魔想要吃高家小姐,必然也会等到正午再吃,因为在那时吃人,最易增强妖力。

既然那魔物是昨天晚上逮了高家小姐,现在唯有希望他今天正午的时候肚子极饱,没有吃那高家小姐。不然,她恐怕只能救一堆白骨回去给高员外了。

“唉,天再黑下来,就要把珠子拿出来了吧。”她喃喃自语着,眯着眼眸看了看那映红的夕阳。

红得像是血染一样。这样的夕阳,给她很不好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要发生似的。

倏地,一个隐蔽的洞口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过,奇怪的是,她只感受到从洞内传来的微弱妖气,至于人气,则丝毫感应不到。

不是吧!那妖魔不会这么快就把高家小姐给吃了吧!

一想到此,易水枫忙不迭地奔进了山洞。漆黑的洞内,甚至连外面夕阳的余晖都难以照进。她叹了一口气,抬手从怀中拿出了一颗晶亮、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夜明珠。

有着光线的照明,她一路往着洞的深处走去。

微弱的妖气,还在不断地持续着,微弱中,似乎还参杂着一丝混乱。似乎是……

“嗯……唔……啊……”从洞口深处传来了一阵阵隐隐的呻吟之声。

看来,她的确是找到妖了,只不过“此”妖非彼“妖”罢了。

蓦地,从洞口深处的某一点中,突然一阵白光大现,然后,如昙花一现般,又隐了下去。

易水枫赶紧提步,直直地奔了过去。

夜明珠的光,照亮了那漆黑得无法比拟的深处。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孩,就这样躺在地上,长长的银发,如瀑布一样地笼罩着赤裸的身体。

那是一只妖,一只刚刚能够幻化成人形的妖。易水枫在心里暗自道。

地上的人儿微微一动,随即像是感受到了这洞中不寻常的光芒,迅速站起身子,警戒地望着光芒的来源处——她。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虽说对方只是一只妖,幻化成人形也只不过是个七八岁小孩的身体,但是……怎么说也是男的啊。所以……还是不看的好。

当然,话虽如此,但易水枫却还是大咧咧地望着对方,唇边甚至还浮现出一丝饶有兴趣的笑意。

“你是狐妖吧。”她一语道破对方的真身。

男孩眼眸一眯,开始调动全身的妖力,似乎有所打算。

“你知道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男性的狐妖。”丝毫不在意对方的警戒神情,易水枫上下打量着对方:小孩所特有的圆润脸颊,偏近透明的苍白肌肤,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所该拥有的深沉。

也对。虽说眼前的妖魔看上去不过是人类的七八岁小孩模样,但是要修炼到人形,至少需要两百年以上的道行。

“你——是谁?”声音虽然冰冷,却带着小孩独有的稚嫩。

“我啊……”晃了晃手指,易水枫还是打算如实说,“我是一个除妖师。”

男孩的眸光更冷了几分,“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杀我?”易水枫“扑哧”一声笑了,“相信我,以你的妖力,只有我杀你的可能,更何况你刚刚幻化成人形,应该很虚弱吧,听说狐皮很暖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其实我还是挺想要一件狐皮大衣,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

“你——”男孩显然被气得不轻,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她。

倏地,易水枫脚跟一动,人已经晃到了男孩的面前,“咦,你的眼睛居然是金色的呢!好漂亮,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金色眼瞳的狐妖呢。”带着新奇的目光,她好奇地看着那不曾看到过的眸色。

“放手!”男孩在身上放出狐火,试图把她逼退。

“哎,不是都说过了吗,你的妖力还对付不了我。”她说着,抬起右手,轻巧地在空中划了一个五芒星,男孩所发出的狐火,瞬间化为虚无。

“你……不是普通的除妖师。”小手紧紧地握着拳头,男孩的白齿咬了一下下唇。

“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她耸耸肩。有点……可爱呢!易水枫盯着眼前的男孩,心中突然扬起一股莫名的感觉,“对了,你要不要当我的宠物呢?”她问道。

“宠物?!”这个词,显然对男孩是一个极大的侮辱,怒发冲冠,尚不足以形容男孩的愤怒。

浑然没有注意对方的愤怒,她自言自语地道:“虽然,我一直想要一头犬妖当宠物,因为犬妖一旦认定了主人,会比较忠心。狐妖比较善变,很难饲养,不过……也无所谓啦。”

“你竟然……”发颤的声音,是愤怒到了极点,“竟然拿我和没用的犬妖相提并论。”几个光球,狠狠地朝着易水枫砸来。

“你不喜欢吗?”轻松地避过了对方的攻击,她倒是挺诚恳地道歉了,“那我下次会注意的。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理会她的问话,继续进行着攻击。

轻叹一气,易水枫双手划圈,口中一声喝:“破!”

所有的攻击,顿时消失,男孩气喘吁吁地贴着石壁。如果不是那一丝毅力与自尊坚持着,他恐怕早已跪趴在地上了。

“看吧,我早说过了,现在正是你最虚弱的时候,你还耗了这么多的妖力来进行攻击。如果我认真的回击的话,你也许早就没命了。”

男孩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眼前的女人,绝对和普通的除妖师不一样,她甚至没有用到符咒,就直接破了他的攻击。“你叫什么名字?”她继续执着于先前的问题。

男孩别开头,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那么我以后就叫你小狐了。”她擅自给他取着名字道。

“你敢!”他眸中金光一闪,如果不是没有力气,很可能会再来上一波攻击。

“或者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她蹲在他面前,脸带笑意地问道。宠物的名字,可是养宠的第一大事啊。

“哼!”男孩的鼻子冷哼了一声,“你真确定要知道我的名字吗?”

“当然。”她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知道我名字而在这世上活着的人,不会超过五个。”他冷冷地道。

“哦?”她微一扬眉,“那么我就是第六个了。有点可惜呢,本来我还打算当第一个的。”她说着,手轻轻地抚上了对方那如瀑披散的银色长发,柔软而顺滑,手感不错,“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分幻。”像是挑衅似的,他对着她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分幻吗……”她闭上眼眸,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

他定定地望着她。这是第一次,一个人类的女人如此毫无防备地念着他的名字。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慢慢地在心底扩散着……

倏地,他的手腕不知何时被她抓住,然后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从手腕处传至了他的全身。

“即使你这样做,我也不会感激你的。”他面无表情地对着她道。

“真是不可爱呢。”易水枫咕哝了一声,“都说了,你是我的宠物,照顾宠物,也是主人的责任。”末了,还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像是在安抚着他的情绪。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易水枫看看分幻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子,掸了掸裙摆上的灰尘,并且随手解下最外层的套衫,扔给了他。

“先穿这个吧,天气凉,赤裸着身体总是不太好。”

“你不杀我?”通常,除妖师杀了妖魔后,可以取得妖魔的内丹,从而可以增加道行。

“我为什么要杀你?”她笑得温柔。

“难道你不想要我的内丹吗?”

“完全不想呢。”她拨了拨额前的发,“因为我已经够强大了。当然……”语气一转,她盯着他,“若是哪一天你想要杀我的话,那么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我就真的会杀了你哦。”

夜风似的声音,却认真无比。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分幻轻垂眼眸,望了望自己的手。暂时,确是无法杀她呢。起码,在自己还是这样的身躯的时候,是杀不了她的。

“好了,我现在还要寻找另一只妖魔,你呢?要不要和我一起?”回转过头,她问着他。而此时,她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那慵懒而无害的笑容。



2

等到易水枫寻找到了所要找的妖魔的时候,已经是卯时了。

天有些蒙蒙亮,而易水枫,则顶着两个熊猫眼,不住地打着哈欠。唔……翠芳斋的芙蓉糕,果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得到的。

“救……救命啊,求求你们救救我!”被妖魔绑着的高家小姐正在一旁犹如见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狂喊着。

“当然,当然,我一定会救你的。”易水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安抚着高家小姐。实在佩服这位小姐的求生毅力,和妖魔在一起待了两日,居然还没被吓呆。

一旁的妖魔早已大咧咧地站在易水枫面前,“你是高家老头请来的除妖师?”

“差不多吧。”她点点头。

“哈哈!”妖魔猖狂大笑道,“我还以为高老头会请什么厉害的人物呢,没想到居然是一个黄毛丫头!”

“黄毛丫头?”易水枫皱皱眉,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她看上去很小吗?

“告诉你,我可不会像你旁边那个没用的妖魔一样,轻易地被你降服!”手一挥,他指着一旁靠在树旁的分幻。

“他可不是被我降服的。”她摆摆手,纠正着对方的错误,“他是我刚刚收养的宠物哦!”

“哼!”分幻冷哼一声,对于宠物一词极度不满。

“宠物?真是好笑,妖魔居然会去当人类的宠物!”对方又是一阵狂笑。

揉了揉耳朵,易水枫有些受不了这样的笑声,“你是兔妖吧,看你的样子,最多不过五百年的道行。”

“你看得出来?”笑声戛然而止,兔妖有些诧异地望着易水枫。

“嗯,看得出来呢。”她点点头。

“看来,你不是一般的黄毛丫头。”

易水枫叹了一口气,“不是说了吗,我是除妖师啊。不过看你的样子,如果我说我想把高小姐带回高家,估计你也不会答应吧。”

“当然不会答应了!”兔妖气竭。第一次碰到如此没有危机感的除妖师。

“哎,又要开打了。”搔搔头,易水枫随手捡起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简单的八卦图形。

“你以为我会让你画完吗?”兔妖跃起身子,朝着她攻击过来。

“用不着画完,要是画完的话,那未免太费精力了。”身子一矮,易水枫手掌碰着所画的简单图形,口中喃喃着:“日破月沉,劫断劫升,化!”

八卦图形隐隐透出金色的光芒,然后下一刻,土中的黄沙已化为利剑,刺向了兔妖。

一招毙命,兔妖甚至没有还手的余地。

“为什么……你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随着倒下的身子,兔妖问着,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来听回答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呢。”即使明知道兔妖已经听不到她的回答,易水枫还是说了,“有些力量,在一生下来就被赋予了,不管你是要还是不要……”

“哼,不过如此。”一旁的分幻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撇撇嘴道。

“是啊,的确不过如此。”没有反驳,易水枫点头道。

而被缚着的高家小姐,在看到了这一幕后,早已昏死过去。

把高家小姐背在身上,易水枫径自向着山路走去,而分幻,则一言不发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分幻。”她没有回头地开口道,“若是有一天,你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足以把我打倒,那么,你就可以自由了。而在此之前,除非我不要你,否则,你一直都是我的宠物。”

回应她的,是那山风刷过树梢的声音。

“我啊,其实是个很自私的女人。”她继续道,“所以对于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绝对不会轻易地放手。”

“自私吗……”分幻喃喃着。

真是好巧,因为他也是极度自私呢!

***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优雅、写意,伴随着那琮?的琴音,让人如置仙境。

白衣女子在凉亭之中抚着琴,而一旁,则坐着一个秀雅的青年,认真地倾听那琴音。

当!

猛地,琴弦应声而断。抚琴的纤纤玉指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水舞!”那年轻男子赶紧起身,焦急地抓起女人的手,查看着上面的伤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只是弹得太用力罢了。”易水舞面露羞红地抽回手,轻轻把破皮的指尖伸至自己的口中吮吸着伤口,“没什么大碍,可惜今天不能再为表哥弹曲了。”

“没事就好。”卓安涯松了一口气。

“表哥……”轻抬眼梢,她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或者是……”语音一顿,他认真地望着她,“或者是你想问什么?”

易水舞贝齿咬了一下唇瓣,有些犹豫地问道:“听父亲说,你明天要出发赶往芳州城去见水枫是吗?”

“嗯。”他微一颔首。

“一定要去吗?”幽幽语音,却越发激起人的保护欲望。

“一定要去。”

“为什么,易家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一定要你去?”脚步踉跄地往后退开一步,她眼神不安地问着他。

为什么吗……这个答案,似乎是永远都不能说破的。

“因为大伯希望水枫可以再次出面为易家除妖,所以打算派我去劝说水枫。”他说着不是答案的答案。

“那你又为什么要答应呢?”她的眼神像利剑,在不断地指责着他。

“因为大伯答应,若是这次我可以成功劝说水枫,回来之后,便可以迎娶你。”

“真的?”她的眸光中透着不敢置信。

“千真万确。”他跨步上前,把她揽入了怀中,“水舞,信我,我不会负你的。”

“表哥。”易水舞把头埋进了卓安涯的胸膛,“现在,我只有你而已,所以不要抛下我,永远不要抛下我。”她嗫嚅着。

若是连他也抛下她的话,那么她或许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连最后的自尊,都会输给她的妹妹……易水枫!

***

把高家小姐送回到了高家,易水枫便带着分幻回到了自家的宅子中。

“天哪,小姐,你总算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原本出来迎接的小梅,在看到了自家主子这一身的狼狈后,无法抑制地叫了起来。

虽然主子的头发没乱,虽然主子好像没受什么伤,可是……可是……她衣衫外套却没了,只着了里面的衬衣。虽然没有裸露出肌肤,但是……但是……

小梅的脑海中,已经在瞬间联想到了千万种的想法,最后则归于一种,“小姐,你该不会是被那妖魔给……”可怜她年纪还小,奸污这两字愣是无法脱口而出。

“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啦。”一眼看穿了小梅的想法,易水枫摆摆手道,“我只不过是把套衫给他穿了而已。”她伸手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后的分幻。

“他?”小梅顺着主子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身上只套着主子出去时穿的套衫。俊美的脸蛋,精致的五官,像是融合了世间所有的美丽;银色的长发,几乎长到了腰际;而那一双金色的眸子,冰冷得几乎没有任何感情。

这样外貌,绝对不是人类所该有的。

“小姐……他、他是……”

“我的新宠物,很漂亮吧。”易水枫颇自豪地介绍道。

嗄?“宠物?”小梅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姐,你说他是宠物?”她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是啊。”易水枫点点头,“是只小狐妖,正是当宠物的好年纪。”

还好年纪?小梅已经傻得无法正常说话了。

“真是没用!”分幻看了一眼呆傻傻的小梅,不屑地说道。

“不是啊,小梅挺有用的。”笑着摆摆手,易水枫蹲下身子,视线平行地看着分幻,“要是没有小梅的话,我的生活肯定会一团乱的。”

他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不知道。”她耸耸肩,“只是很想和你说。”

“但是我一点也不想听你说这些无聊的话。”他语气冷冷的,摆明着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是吗?”她专注地盯着他的脸,然后赞叹地道:“我想,你长大后,一定会倾城倾国。因为,你真的是很美。男狐妖,都是如你这么美的吗?”虽然她之前曾见过几个女狐妖,美则美矣,但却仍让她觉得缺少了一丝慑人心魂的魅惑之感。

而他,只是这样冷冷地站着,却让她觉得移不开目光。

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分幻别开头,懒得再去看她那带着笑的眼眸。

“对了,你饿不饿?”直起身子,她问道。

“不饿。”因为之前他吃了不少她带着的干粮。口感虽然不是很好,但至少可以填饱肚子。

她抓起他的手,“我可是饿死了。所以我们一起吃饭吧。”

她的脸上,有着喜悦,而更多的,则是新奇。

***

给分幻换上了一套衣服后,易水枫便拉着他一起用餐。当然,用餐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小梅是说什么都不敢相信主子居然会找一只狐妖当宠物,而小兰,则很干脆地在知道了分幻是狐妖后,两眼一翻地吓昏了。

“张开嘴。”用筷子夹起一块枣泥糕,易水枫递至分幻的嘴角边,“很好吃的,你尝尝看啊。”

他厌恶地瞥了一眼枣泥糕,抬手挥开了她的筷子,“不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了。”

“怎么会是无意义呢。”她赶忙把枣泥糕继续夹紧,“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好想能够亲手喂食自己喜欢的宠物。”而现在,既然有机会,当然就要努力地实现这一梦想了。

他盯着她,缓缓地挪了挪双唇,“若是我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杀了你,你真的不会后悔?”

“不会啊。”她笑了,笑得有些缥缈,“被自己喜欢的宠物杀死,也是一件不错的事,起码不是被一个陌生的人或妖魔杀了。”

“奇怪的女人。”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他喃喃着道。

“会吗?”她搔搔头,“也许比起别人,我真的是奇怪了点吧。”

“不要后悔你今天说过的话。”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句,然后伸了伸脖子,吃下了她夹在筷子中的那块枣泥糕。

“好吃吗?”看着他吃下了枣泥糕,她有些兴奋地问道。

“难吃。”他不客气地评价道。比起他以前常吃的山珍海味,这块枣泥糕嚼起来实在犹如残渣一样。

“怎么会!”易水枫夹起一块枣泥糕放进自己的嘴里,一边嚼着,一边不住地赞叹道,“不错啊,挺好吃的。”

分幻跳下椅子,不再去搭理这个吃得欢畅的女人。

一口枣泥糕,一口如意卷,连带着红豆粥像灌水似的灌下肚子,易水枫一直吃到肚子撑不下为止。

毫无形象地打了一个饱嗝,她拿起手绢拭了拭嘴角,径自下着结论:“或者是因为你才幻化成人形,吃不惯人的食物。那你说,你要吃些什么,我可以帮你准备,当然,不许说要吃人就是了。”末了,她不忘加上一条备注。

“能够让我吃得下的人,这世上还没几个。”他高傲地扬了扬下巴,目光轻蔑道。

看来,她是拣到了一个个性不太好的宠物呢。易水枫晃了晃脑袋,“既然你不怎么要吃人,那就好办了。你平时喜欢吃什么?没有煮过的肉吗?还是蔬果?或者是特别的糕点?”

他白了她一眼,手中猛然放出一撮狐火,朝着她砸去。

“哇,不是吧。”她有些狼狈地退开身子,吃饱喝足后,通常她都会懒得动。

狐火砸上了一旁的椅子,瞬间,整张椅子被暗红色的狐火笼罩。片刻之后,便只剩下了一堆灰烬。

“唉……”易水枫皱皱眉,咕哝着,“这下惨了,小梅一定会生气的。”本来宅子里的椅子就不多,这样一来,就更少了。

不理会她的哀叹,分幻直接跨过门槛,走到了前院的一棵巨树下,双腿盘膝坐下。

不错!看着对方的举动,易水枫暗自点头。只是那么短的时间,他竟然能发现这棵树是整个宅子中日月精华最集中的所在。

“你打算在这里修炼吗?”走到他面前,她联想到一只狐在她的面前盘膝坐下,不由得有种想笑的冲动。

“走开。”他闭着眼眸,似乎不想和她多说话。

“不如我们来交换,我给你这个,你呢,接下去的几个时辰就陪着我。”她从怀中掏出了一粒内丹放置他的面前。

分幻缓缓睁开眼眸,鄙夷地看了看那粒莹绿色的内丹,“不过是颗五百年修为的兔妖内丹,就算我服了,也没什么用处。”

还真是大言不惭!她抬起手,捏住了他的下颌,快速把内丹放入了他的口中。一吞一咽,内丹就此下肚,“你顶多也就不过是两百年修为吧!”还笑话别人。

他撇撇嘴,没有说什么,只是闭目盘膝运气,慢慢把肚中的内丹消化。

“为什么你自己不吃?”一刻钟后,他重新睁开眼眸问道。

“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够强了。”她笑着,是自信,却也是无奈。

“就你这些本事,也算强吗?”他语气不屑道。

“起码比你强吧。”她揉乱了他的银发,然后把他整个搂在怀里,“你的身上很暖和呢。”她把脸埋在他的发中,低喃着道。

“滚开!”他不悦道,扭动了一下身子,试图挣脱开她的怀抱。

不过,他的力量在她面前似乎没有什么作用,“真是无情。”她咕哝着,继续把他禁锢在怀中。历来狐妖都是无情的,因为他们的本性,就对“情”这一字,极为淡薄,“不过,抱着你的感觉很舒服。你是我的呢,只属于我的狐妖。”一直以来,都期盼着,期盼着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妖物。

即使只有彼此,但却依然可以相互依靠。

奇怪的女人,果然连说出口的话都是奇怪的!分幻诧异于眼前的人奇怪的想法。一个除妖师,竟然会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妖魔!

“我好像有些困了呢。”她越抱他越舒服,舒服得直想睡觉,“分幻,陪我就寝。”她下着主人似的命令。

“你要我陪你一起睡?”他整个人都快冒出火来了。

“是啊。”她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别忘了,你是属于我的宠物。”

所以现在,他的身体,连同他的性命,都是属于她的。

“好软!”一只色狼式的手伸向了那稚嫩的身体。

“……”

“如果是冬天抱起来的话,相信会更舒服呢。”吃豆腐的行为继续进行着,丝毫不介意男女有别。

“……”

“真是好可爱,你一定要保持人形吗?若是你恢复原形的话,也许抱起来会更方便一点,你真确定你不要恢复原形吗?我想,你的原形一定也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狐。”叽叽喳喳的声音,一刻也没停。

那一直沉默的小人儿终于不耐烦地挪了挪唇,“以女人来说,你这样和我躺在一起,不怕毁了你的名声吗?”嫩嫩的嗓音,却说着成人式的话。

“名声?”易水枫眨了眨,随即忍不住地轻笑出声,“我从来都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呢。”既然以前没有想过,那么以后也不会去想。

“那么你也不怕我毁了你的贞洁吗?”一个翻身,他反压在她的身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没有惊慌失措,她仅仅只是奇怪地扬了扬眉,“可是,你现在的身躯还只是小孩,不是吗?更何况,妖魔并不喜欢与人交合。”

分幻眼眸一眯,“就算只是小孩的身躯,也可以做很多事情。”

她的手指缠着他的银发,如丝顺滑的发,贴着指尖的温度,形成了奇妙的感觉。而那双金色的眸子,则透着无法言喻的魔力。

这一瞬间,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不是人类七八岁的小孩,而是妖魔。

“你想要我?”她难得认真地问着他。

“不想。”撇撇嘴,他说出了答案。

“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重新扬起了无害的微笑,她把他揽入了怀中,让他趴在她的身上。即使真实的年龄再如何大,但是他此刻的身躯终究还是小孩的,所以让他趴在自己的身上,并没有太大的重量感,“如果你是一只成年的狐妖,我倒是可以考虑把自己的清白给你呢。”她说着,倒有几分像是玩笑。

“你不打算嫁人吗?”他趴在她的身上,脸埋在她的胸口,声音有些闷闷的。

“因为没有我想嫁的人。”即使本来有,现在也不存在了,“可惜啊……”她喃喃着道,“以人的年龄来算,我应该没有办法看到你成年。”如果他要修炼至成年时的外表,至少也会需要千年的时间吧。而那时,她早就已经不存在于这世上了。

“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除妖师?”没有抬头,他的手抓着她的袖子,隔着薄薄的衣衫,感受着她的体温。

“我也挺想问我自己,为什么我会成为一个除妖师。”轻轻地合上眼眸,她似呻似吟地道,“若是我没有这份能力的话,那么就不会成为除妖师了,那我的人生,便会完全不一样了。”

“你在后悔?”他的声音不响,却极清晰。

“不是后悔。”她的双手环住了他的腰,像在抱着软枕,“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可以后悔的机会。”

“那你不想成为除妖师?”在世间,能够成为除妖师的人,除了自身的修行之外,更重要的是天赋,即是否拥有除妖的灵力。

“嗯,不想。”她的语音轻得近乎缥缈,“不过,如果我没有成为除妖师的话,那么一定不会遇到分幻你了。所以……还好,我成为了除妖师,真好。”隐隐的笑意浮现在她的嘴角。

头,微微抬起,金色的眸子盯着那抹笑容。

遇见了他吗?

她是第一个说遇见了他真好的人。

可是……只怕以后总有一天,她会后悔吧,后悔遇见了他,更加后悔把他带在了身边。

手指缓缓移到她那纤细的脖颈边,分幻那原本平滑的指甲,倏地变得长而尖锐。

只要……只要这样一划下去,那么她就必死无疑了。

不过……还是算了吧。

唇一抿,他轻轻地垂下了眼眸,指甲在瞬间又恢复了原状。

“你不杀我吗?”她的声音又若有似无地飘来。

“起码,现在不想杀你。”他撇撇嘴,从她身上滚下,侧睡在她的身旁,“我不喜欢自己的身子被人类的血溅到。”

“唔……是吗?”她咕哝一声,“还真是不可爱的宠物呢。”

一只属于她的,个性十分不可爱的宠物。

***

“啊!”一声尖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唔……怎么了?”躺在床上的人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眸子,半坐起身子朝着尖叫的来源望去,“小梅啊,其实你只要轻轻地叫,我就会起来的。”打着哈欠,易水枫说道。

“小……小姐……”小梅的身子一直颤着,连带着手中原本端着的脸盆也摔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哐啷的声响。

“小梅,你没事吧。”总算稍微提起了一些精神,易水枫皱皱眉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这……这只狐妖会和小姐躺在一张床上?”手指着床上的某点,小梅双目含泪。天……该不会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吧。她家小姐还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啊,若是真的被这只妖怪给强了去,那她可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夫人啊。

“狐妖?”易水枫眨眨眼,总算弄懂了美婢失常的原因了,“你说分幻啊,昨天是我让他和我一起睡的。”侧过头,她看着已经睁开眼眸的小人儿道。

“哎?”小梅一愣。敢情……是小姐强了那只狐妖?“小姐,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妖吗?”她觉得自己此刻有必要重新给主子灌点常识问题。

“知道啊。”拨了拨有些凌乱的发,易水枫点头道,“不过分幻也是我的宠物啊,抱着宠物一起睡觉,有什么不对的。”她说得理所当然。

当然是——大大的不对了!“他……他是男人啊!”

“只能算是男孩吧。”易水枫看了眼分幻道。只见对方此刻的表情已经越来越不耐烦,像是受不了她们主仆二人之间一问一答的对话。

小梅舔舔唇,“就算是男孩,也总是男的啊,男女七岁不同席,小姐难道不知道吗?”难得面对狐妖,她居然还能用吼的方式来说话。

“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句话。”易水枫认同地拍了一下掌,“不过,既然都睡了,那也无所谓啦。”

绝倒!

小梅此刻的眼泪,只差没有狂洒了!为什么她的主子,对于男女之事如此淡薄呢?

深深吸了一口气,小梅走到床边,眼睛盯着分幻,“你……呃,如果没有我家小姐允许,你不可以对她做任何越轨的事情!”虽然,她挺怕眼前的这只妖,不过为了小姐的清白,再怕也要说。

“越轨?”他嗤笑一声,懒洋洋地斜眼看着小梅,“对这样的女人,我没兴趣。”

“那你还……”

“我也不喜欢和人同床呢。”他轻巧地翻身下床,微眯着眼眸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两个人,太挤了。”尤其她还喜欢搂着他睡。

清晨的曙光,映照在他那张稚嫩的脸颊上,竟然有着一股奇异的,说不出的美感。

易水枫侧头一笑,看着分幻道:“但是我却很喜欢和你同床呢。”虽然拥挤了些,但是却充实,“别忘记,你是我的。”

“只是——暂时而已。”他的嘴角,闪过一抹挑衅的笑。

小姐……到底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啊!

看着眼前的一人一妖,小梅哀叹地抱住了头,小姐这辈子还能嫁得出去吗?她怀疑。

“对了,小梅。”易水枫像想起什么似的,喊着在一旁的人。

“小姐有何吩咐?”她应得有气无力。

“今儿个别忘了去高员外家拿那二十盒翠芳斋的芙蓉糕。”

“是。”

果然,能让主子惦记的,也只有食物而已。



3

芙蓉糕,色黄,而味香甜。

靠在那软垫之上,易水枫美美地品尝着朝思暮想的芙蓉糕。

“小姐,你真打算把那狐妖留在宅子里?”小兰走近道。想这几天,因为宅子中突然多了一个妖魔,害得她都没睡好过。“对啊。”她语音含糊道,啜了一口茶水,把口中的芙蓉糕咽下。

“可是……”小兰欲言又止。

“别怕。”看出了小兰的疑虑,易水枫道,“分幻不会吃人的。”

“妖魔多会吃人,小姐又怎么敢保证他不会。”小兰还是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他不会吃人。”耸耸肩,她说道。或者该说,他是不屑吃人。

虽然她的话没什么保证力,不过小兰还是稍稍安了安心。

“分幻呢?还在前院的树下修行吗?”解决了最后的一个芙蓉糕,易水枫站起身子,伸了伸懒腰。

“嗯。”小兰点了点头。

站起身子,她朝着前院走去。

前院的那棵大树,春夏秋冬四季皆常青。碧绿的枝叶,透着些微的阳光。而在树下盘膝而坐的男孩,则如白玉晶莹润泽。

“肚子不饿吗?”她走近他问道。从清晨到现在,他只喝过一些水而已。

几天的相处下来,她发现他很少进食。就算真的饿了,吃的也都是些水果而已。

“不饿。”缓缓地睁开眼眸,他面无表情地对着她说道。

“还是对人类的食物没有兴趣吗?”她蹲下身子,把玩起他的银发。他的发丝很细很软,所以她总是喜欢把他的发丝捏在自己的手心中细细摩挲,几天下来,倒像是养成了一种习惯。

分幻没回话,不过光看他的眼神,已足够让人明白,他对于人类的食物一点兴趣都没有。

唉……真不知道什么事情才能引起他的兴趣。叹了一气,她干脆在他的身旁坐下。他的身上穿着她以前扮男人所穿的男装。原本不算大的衣衫,套在他的身上,却显得格外的宽大。

“不如,我们去街上走一趟吧。”手背撑着下颌,她为自己想到这个提议而感到高兴。

“什么意思?”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意思就是说,该去给你买几件合身的衣服。”她笑着对他说道,“不过如果你要上街的话,那么最好改变一下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不然,恐怕会引起骚乱。”

他盯着她的笑颜,沉默了片刻,“你是在讨好我吗?”

“讨好?”她歪头想了想,“不算吧,应该说宠爱。”

宠爱?金色的瞳孔闪过一丝不解。他撇撇嘴,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她想要宠爱他吗?

真是——一个自不量力的除妖师!

***

银色的发,金色的眸,都变成了普通的黑色。可是,即使是与常人无异的黑色,却也衬得他玲珑剔透。

牵着分幻的手,易水枫带着他来到芳州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市上。

熙熙攘攘,来往人群颇多。

分幻厌恶地皱皱眉,似乎不喜欢这里的热闹,“人太多了。”他不悦地道。

“是多了点。”易水枫认同地点了点头,“不过,这样才叫街市啊,逛起来才好玩。”

“好玩?”

“嗯,很有趣,可以看各种各样的玩意儿。”她俯下身子,对着他说道,“小时候,我总是喜欢偷偷溜出府,到街市上看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不过,那时候最大的遗憾是就算看中了什么,也没有银子买。”

他斜瞄了她一眼,“那你现在就有银子买了?”

“只要不是太奢华的东西,我想应该还是够的。”她笑笑,直起身子,拉着他来到了一家颇大的衣铺。

一看到客人上门,衣铺的掌柜赶紧迎上前,“这位小姐和这位小公子是要买衣,还是订做衣裳?”

“买衣。”易水枫道。订做衣裳太麻烦了,倒不如直接买。

“那是哪位要穿?”掌柜继续问道。

“他!”指了指没啥表情的分幻,她说道。

“原来是这位小公子要买衣裳啊。”掌柜赔笑道。心中暗自赞叹对方的美丽。看过那么多的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粉雕玉琢的娃儿。虽然现在穿着不相称的衣裳,但是却已经掩不住那股出尘气度。若是好好装扮一番的话,不知道会是何等的让人惊艳。“这里有些衣裳,适合小公子穿。”掌柜说着,便领着易水枫来到了店铺内的其中一间房。

一批七八岁孩童穿的衣裳尽数陈放着。

易水枫兴致颇高地在里面东挑西拣了半天,而分幻,则只是站在那里,一脸的不耐烦。至于这些衣裳的款式颜色,他根本就不在意。

一个时辰后,她看着已经焕然一新的分幻,满意地点点头。

青蓝色的绸缎面料,绣着白莲的图案,衬得小人儿越发好看。当然……前提是他没有板着一张脸。

似乎,从她拖他来街市,他的脸色就没好过。

也许,他是真的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吧。易水枫暗自想着。仔细想想妖魔的修炼,通常都是在远离人群的荒山野岭之中。现在一下子和人如此接近,不习惯是当然的了。

“小姐,要不顺便给这位小公子束个发吧。”掌柜越看分幻的这一身打扮越是满意,只恨不得能够马上把眼前之人画下来。

“束发?”易水枫一怔,瞥了一眼分幻披散而下的黑发。

这样长的发,若他是成年之人的话,那么用一根碧绿的翠玉簪子盘着银色的发丝,又会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呵……而现在,只是小孩的他……

“不必了,就这样吧。”淡淡一笑,她付了银两,牵着他的手走出了衣铺。

“你不喜欢我束发?”一出衣铺,分幻冷不防地问道。

“起码,现在的你,还是披着发好看。”她回答道。

一大一小两个人走在街市上。

分幻漂亮出尘,精致得不似凡人。而易水枫,样貌虽然只是清秀而已,但是她带笑的面庞,和浑身所散发出来强烈的疏离感,却反而形成了独特的韵味。

不少人的目光都已经集中到了他们的身上,其中更不乏一些小声的议论,似在猜测着两个人的身份。

“好像很多人都在看你呢。”易水枫笑着说道,浑然未觉自己也是被看的其中之一。

“那么只要把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就不会再看了。”分幻的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

“真残忍。”她皱皱眉,颇不认同他的说法,“看你,是因为你很美丽。”

“哼,肤浅!”他冷哼一声道。

“我还以为你会欣喜自己的美丽呢。”她说着,从路边的小贩中买了一串糖葫芦。一边吃着,一边继续牵着他走。

“要吃吗?”把糖葫芦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她问道。

“拿开!”他厌恶地别开头。

“唉,不知道其中的美妙滋味啊。”她耸耸肩,又咬下了一颗,放在嘴里嚼着。

他没去理会她,只是目光瞥向了不远处的一幢宅楼,牌匾上的三个字,赫然是“艳春楼”。

“你对青楼有兴趣?”易水枫顺着分幻的眼光望去,随即问道。

他抿抿唇,指了指楼前围成一团的人群,“有血的味道。”虽然很少,但是确实是血。

“血?”她扬了扬眉,只听到一声吼叫,夹杂着女人的哀啼哭声。那围观着的人群哗然朝着两边闪开,一个女人被一个壮实的男人打得趴在地上。

“相公……回……回家吧,娃……娃还在等着你呢。”女人又吐了几口血,断断续续地说着。

“回去?!”男人粗眉一竖,“该死的,你搅得老子没办法在这里寻乐子,你居然还要叫我回去!”抬起脚,他又重重地踩了女人几下。

周围围观的人,一开始只是凑热闹,看到此处,有些人已经不忍再看下去,纷纷离开,但是也有些人,则在一旁起哄着,似乎还嫌不够过瘾。

“真脏。”分幻喃喃着。

“脏?”她不知道他说的是这里的环境脏,还是女人所吐出的血脏。

“你不去救人吗?”眼梢一抬,他仰头看着她问道。

易水枫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去呢。”

“我以为你会可怜那个女人呢!”他打量着她的表情,像是在探究她此刻所说的话,究竟有多少的真实成分。

“她并没有让我救她。”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女人,易水枫淡淡道,“况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太过强求浪子的回头,到最后只能是折磨自己。

“看不出你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只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我罢了。”说罢,她牵着他,不再去看眼前的这场闹剧,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不吃糖葫芦了吗?”他看着她手上的糖葫芦还有三颗未吃。

她皱了皱眉,随后一笑,“不了,嘴里太甜,甜得有些发腻了呢。”

他瞄了她一眼,然后放出一个狐火,把她手中未吃完的三颗糖葫芦全部燃尽。

“分幻,我很自私吧。”仰着头,她望着那还散发着光的太阳问道。

“自私——且无情。”他下着结论。

嫣然一笑,她回转过头,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长发,“是啊,我也是如此认为呢!”

所以,自私且无情的人,也是不可能得到幸福的人吧。

因为她已经不会再有所谓的幸福了。

***

郊外的宅子中,小梅开了宅门,愣愣地看着门前站着的人半晌,才唤道:“卓……卓少爷,你怎么来了?”

秀雅的少年微微一笑,“好几年没见了,小梅,你们这里还真不好找。”

“你……呃,卓少爷是来找小姐的?”除了碰上那狐妖之外,小梅鲜少有语无伦次的时候。

“嗯。”卓安涯颔首。

“小梅,你怎么开门开那么久啊,是小姐回来了吗?”小兰的声音由远及近。

“不是,是……”

“卓……卓少爷?!”在看清了门前站着的人后,小兰讷讷地张大了口,半天合不上。

还是小梅率先回过神来,赶紧把卓安涯请进了屋内。

“卓少爷,如果小姐看到你来了,一定会很开心的。”端上了一杯清茶,小兰忍不住道。

“是吗?”嘴角浮着一丝苦笑,卓安涯垂眼看着杯中那翠绿的茶叶,“水枫呢?不在吗?”

“嗯,小姐和那狐……呃,是新收养的小孩去逛街市了。”话到口中,小兰及时改口道。

“她收养了一个小孩?”眼中闪过诧异,他问道。

“是啊,也不知道小姐是怎么想的,居然会去收养那样的一个‘人’。”小梅接口道。

要知道,收养妖魔这种事,可不是人人都做得出来的。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小姐还是一名除妖师。

明明是天生的死敌,小姐却还收养得如此天经地义。

“那……”卓安涯略一沉吟,“水枫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小姐没说。”小梅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不过,应该也快了吧。不如卓少爷去偏厅等一下,那里安静些。”

“也好。”卓安涯点点头。现在的他,的确是需要安静,安静地想一想,等会儿,该如何面对水枫。

***

当易水枫牵着分幻回到宅子后,迎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小梅的,“小姐,你可回来了!”

然后第二句则是小兰的,“卓少爷来了呢,还是特意来找小姐的。”

他……来了?那个她该称之为表哥的男人……来了?!心,猛然地因为这句话而激烈地跳动起来,易水枫的手微微一颤,然后在几个深呼吸之后才恢复平静。

“原来表……表哥来了啊。”她尽量用此时所能达到的平静声音说着。

一旁的分幻奇怪地看着易水枫。向来平静,仿佛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的她,居然会有那一刹那的激动,着实让人惊讶。

“是啊,卓少爷现在正在偏厅等小姐呢。”小兰一脸喜悦地说道。

“是吗?”与两个美婢脸上的开心相比,易水枫的脸色倒显得有些苍白。抬手打了一个哈欠,她懒洋洋地道:“可是我现在累了。”

“哎?”小梅小兰一怔,主子的意思该不会是……

“我先回房小憩片刻。”转过身子,她牵着分幻的手朝着自己的闺房走去。

“小……小姐!”小梅赶紧喊道,“小姐不打算见卓少爷吗?”原本,她还以为卓少爷来了,会让小姐开心一下,可是……现在的情况似乎和她所想的有些差异。

“等我休息好了,自然会去见他。”懒懒地挥了挥手,她无意再多说什么。

***

沉默地走回到了闺阁之内,易水枫松开了握着分幻的手,半卧在软垫之上,随手拿了一本在坊间所买的小书看了起来。

分幻打量着易水枫,从刚才到现在,他可以感觉得到她很不平静,甚至连气息都烦乱无比。是因为她们口中的那个“卓少爷”吗?她——也会因为一个男人而有着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吗?

瞳色和发色倏地又变回到了金银二色,他走到她面前,眸光直直地盯着她问道:“卓少爷是谁?”

没有抬起眼眸,易水枫一边翻动着书页,一边淡笑道:“怎么,你终于对我的事情感兴趣了吗?”

他抿了抿唇,“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对那个人这么在意?”在意得根本就不像这几天他所认识的她。

“卓安涯,我的表哥,也曾经是我喜欢过的人。”合上了手中的小书,她回望着他,“如何,这个答案满足了你的好奇心吗?”

“曾经喜欢过的人?”他皱皱眉,“也就是说,你现在不喜欢了?”

“可以这么说。”她点点头。

“那么——”他语音一顿,微微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平滑的指甲倏地变得尖锐如刀锋,“就算我把他杀了,你应该也无所谓了。”

“杀他?为什么?”她不解地问道。

“不为什么。”他撇撇嘴,无意解释什么。

“那我会阻止你。”她说着,伸手抓住了他的右手,长长的指甲,划破了她的指尖,鲜红色的血慢慢地渗出。

血腥的味道,刺激着彼此的感官。

“你说过,你现在已经不喜欢那人了。”他盯着她,金色的眸子中闪过暴虐。

“是不喜欢,但没说不在意。”她笑着,但是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毕竟,他还是我的表哥,怎么也算是我的亲人。”

“亲人……”他的眼神中扬起着不屑,指甲倏地又恢复了原状,他挥开了她的手,“真是难看。”他瞥了一眼她还在渗着血的指尖。

“谁让你没事老是伸出爪子。”她抬起手,看着指尖上的伤口,倒像是在欣赏一般。

他走近她,抓起她受伤的手指,放至嘴里吮吸着。

这种行为,在人类之间,应该称之为调情,但是在妖魔之间,却只是简单的止血。

片刻之后,他吐出了她的手,指尖上的伤口已经愈合。

“如何,我的血的味道还不错吧。”易水枫饶有兴致地问道。

“一般。”分幻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真是奇怪。”她手指搭着下颌,咕哝着,“我记得以前碰到过我血的妖魔都说我的血很好喝啊。”除妖师的灵力越高,血的浓度就会越高。而妖魔,最喜欢喝的就是这种血,不仅有着只有妖魔才能闻到的香甜气息,更能够增强修为和妖力。

所以一些除妖师除妖失败,下场往往是全身的血被妖魔吸干而亡。

“别老拿我和你以前碰到过的下等妖魔相提并论。”他不悦地道。

“好,好!”她点头,像是在安抚别扭的小孩,“我要小睡片刻,你呢,要和我一起睡吗?”

“哼,我还不困。”他说着,走到了房间的角落边,盘膝坐下,径自运气。

“唔,那就算了吧。”易水枫耸耸肩,躺到床上,放下了那白色的床帐。

若隐若现的白纱,能够隐隐窥探到床上人儿的身影。

金色的眸子,定定地凝望着那层层的白纱,良久,才闭上。

***

青青翠翠,阳光透过绿叶,洒在男孩的身上。

“你又和别人打架了?”看着满身是伤,缺了一颗门牙的女孩,男孩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女孩的发道。

“是吧,哈哈。”女孩搔搔头,咧着嘴笑道。

“你啊……”男孩抽出绢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女孩脸上和身上的伤口,“为什么老是打架呢?”

“那是因为不想被人欺负吧。”女孩想了想道。

男孩沉默了,没有再说什么。

对于女孩的境况,他是知道的,虽然是府里的二小姐,但是因为母亲是不受宠的侍妾,而父亲则根本不去注意这对母女,再加上正室的善妒,所以府里的下人们,也没把她们当成主人看待,久而久之,甚至有不少人落井下石地欺负这对母女。

看着男孩的沉默,女孩轻轻地扯了一下对方的袖子,“表哥,你不讨厌我吗?”

男孩回过神来,疑惑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的娘亲只是一个侍妾。”小小的年纪,却已过分的早熟。

“那么你会讨厌你娘亲吗?”男孩问道。

女孩摇摇头,“不会。”对她而言,这世上最重要的便是娘亲了。

“那么我也不会讨厌你。”男孩说着,很温柔地笑了笑。

他的笑容,印在了女孩的心中,那是她所见过最温柔的笑容。

梦……似乎是挺遥远的梦呢……

易水枫缓缓地睁开眼眸,印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白色的纱帐。

翻身坐起,她打了一个哈欠。

“醒了?”熟悉的嗓音,响起在房内。

转身望去,透着纱帐,她看到了还盘膝坐在地上的分幻。

“嗯,醒了。”整整衣衫,她翻身下床,“你一直都在房里陪我吗?”

“陪你?”他嗤笑一声,“你认为可能吗?”



4

卓安涯见到易水枫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了。

偏厅的门轻轻地推开,一身素色衣衫的易水枫缓步走进,“表哥。”微一弯腰,她礼貌地道。

“水枫。”一见来人,卓安涯赶紧起身上前。

“真是不好意思,你远道而来,我却让你等了那么久。”她说道。话虽委婉,但却显得生分。

卓安涯面色一动,却没有说什么,而是又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你一个人住在这芳州城还好吗?”良久,他才幽幽地问道。

“很好。”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况且,我并非一个人,还有小梅和小兰。”对于她,她们两个从来都不是丫鬟,而是姐妹。

“是啊,还有小梅小兰。”他喃喃着,“而且,听说你还收养了一个小孩。”

“小孩?”她随即反应过来,笑了笑,“是啊,是一个很可爱的人儿呢。”只不过性格别扭了些。

望着她的笑容,他怔了怔,而后垂下头。

“水舞她还好吗?”她问道,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她从来不曾以姐姐二字尊称过。小时候是不被允许,长大后则是不想。

他的身子微微一动,然后点点头,“她很好。”

“那么——表哥来我这里,是特意想要找我叙旧吗?”看着偏厅之上已点燃的蜡烛,她轻笑着问道。

悦耳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却让他渐渐地皱起眉头,他知道,她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的坚强,即使有什么不快,也会用笑容来掩盖。

本来,他欣赏她这一点,可是现在他却不希望她如此笑着。

她的笑声,只会让他觉得越加窘迫。

“我来……是受大伯所托。”清了清喉咙,卓安涯尴尬地说道。

易水枫的脸上不曾有丝毫诧异,只是淡淡地点点头,“那么父亲大人托了你什么事?”

她的平静,反倒更显出了他的不安。

“水枫。”他不自在地挪了挪唇,“大伯希望你能够再一次帮助易家除妖。”

“为易家除妖?”她眉一扬,“两年前的那一次除妖后,我就说过,我与易家,此后再无任何瓜葛了吧。”

那一次,为了自己的自由,她拼尽性命,除去了一只三千年修为的妖魔;那一次,她足足昏迷了七天七夜才醒过来;也是那一次,即使倒下,她也在笑,因为从此以后,她和易家之间的牵绊就此断了。

“我知道,可是现在……”卓安涯嗫嚅着道,“朝廷中的少傅希望易家能够除去东边的强月,或者是西边的楚尘这两个妖魔的其中一个。若是可以成功的话,那么易家以后在朝廷中必定会有所作为的。”

“强月和楚尘吗?”易水枫垂眸。只要是除妖师,没有没听过这两个名字的。

隐隐成为妖魔之中的领袖,不计其数的除妖师都丧命在这两妖的手中,以至到最后,已经再没有除妖师敢冒险去除此二妖。

“这两只妖魔,皆有四千年以上的修为,即使是我,也办不到。”两年前,三千年的妖魔就让她几乎耗尽了生命,更何况是这两只更厉害的妖魔。

“但你是易家几百年来最有天赋的一个啊。你的灵力那么高,一定可以办到的。”卓安涯急急道。

易水枫微一抬眉,目光盯着对方,“即使代价是我死吗?”

“啊!”他猛地窒了窒,一时说不下去。

她的脸上重新浮出笑意,“还是说表哥也希望能够在朝廷中有一番作为呢?”

“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为官。”荣华富贵,并不是他所在意的,他只是一介书生,所向往的也不过是与心爱之人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罢了。

“既然如此,那除妖之事就不要再提了。”站起身子,她走到门边,推开了门,“若是表哥没什么事的话,倒是可以留在这里几日,欣赏一下芳州城的风光。”

说罢,不再去理会他的欲言又止,她跨步走出了偏厅。

***

除妖,除妖,又是除妖……她这一生,难道只是为了除妖而降临世间吗?

出了偏厅,绕过回廊,易水枫便看到分幻正坐在回廊的扶手上。

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衬着那如月亮光辉一样颜色的银发越加的耀眼。白皙的肌肤隐隐生辉,那金色如珠玉的眸子,散发着一丝魅然。

狐妖,本就是妖魔之中外表美丽的一个种族。尤其是在月圆之夜,更会散发着令人怦然心动的美丽。

分幻回头,看见她走来,便跳下扶手,走到了她面前,“原本我还期待你所在意的男人会是怎样的强,现在看来,不过如此。”他说着,神色之中的鄙夷,暴露无疑。

“时间总是会让人有所变化,表哥变了,我也变了。”她瞥了一眼天际的月亮,淡淡道。

“那么你呢?打算为你在意的人去除妖吗?”他问着。

她轻轻一笑,“既然你刚才偷听了我和表哥的谈话,那么就该知道我的回答啊。”

他瞪了她一眼,“以你的能力,根本不能破了强月和楚尘的妖法防御,更何况是把他们除去。”

“是啊。”她颔首,“他们可都是四千年的妖魔啊。”四千年,该抵过她的几世呵。

“所以你是真的打算拒绝除妖的事吗?”他紧紧地盯着她问道。

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俯下身子,她又揉弄着他的发,“分幻,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担心?”他皱眉,抬手挥开了她的手,“我只是不喜欢你死在别的妖魔手上,就算你死,也必须死在我的手里。”

“原来是这样啊。”她耸耸肩,丝毫没有任何的不悦,“那么你放心,因为我本就没打算要去除了强月和楚尘。一来,这两个妖魔很厉害,就算我真的除去了其中之一,恐怕也没命回来;二来,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所以根本不想有什么改变;三嘛,若是我死了,你岂不是会很伤心?”

“哼,我根本就不会为你伤心。”他冷冷道。

“可是……我却希望在我死的时候,你能够为我伤心呢。”她说着,弯下腰,把他搂进怀里。

死吗?突如其来的字眼滑过脑海,分幻眯起了眼眸。莫名的,他不喜欢从她口中说出这个字,仿佛她随时会走到他所抓不住的地方。

到底是怎么了,他也会在意一个人类的死亡吗?

真是可笑。

“咦?”诧异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易水枫的手探向了分幻的额头,“怎么回事,你的体温怎么会这么高?”虽然她知道他的体温一向较暖,但却不会如此之高。

如果不是她把他搂进怀里的话,兴许根本就不会发现他的异常。

“没什么。”他扭头,避开了她的手。

“你到底怎么了?”

“我都说了,没什么!”猛地挣脱开她的怀抱,他跳离了她两三步。

“分幻!”她叫道,他的异常高温,让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安,“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的!”她说着。

“我知道。”他答道,“但是相对的,你的命也是我的。”手指一弹,一团红色的狐火朝着她疾飞而来。

与以往他所发出的狐火明显不同,这团狐火妖力强了许多。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易水枫双手合十,在口中迅速地念着破魔咒,“封!”一声大喝,手一扬,总算灭了那团狐火。

并不意外地看着被灭了的狐火,分幻转过身,径自走开。

而易水枫,则站立在原地,双手五指微微收拢。怎么回事?为什么分幻的力量会突然间增强这么多,如果不小心应付的话,也许她真的会被那狐火化为灰烬。

甩甩头,她淡淡一笑,仰看着月亮,“我似乎是收养了一个了不得的小狐呢。”

***

子夜。月依旧明。躺在冰冷石板上的小人儿全身蜷缩着,原本莹白的肌肤此刻已经涨红,银色的发散乱地披散在身上和地上,整个身子早已被汗水浸湿。

好热!

心似乎在不停地跳动着。强咬住牙关,分幻制止着自己要溢出口的呻吟。

真没想到,传说中的变化,竟然是如此的厉害。照理说,离二次的变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次的月圆之夜,已经如此的难受,那么下一次的月圆之夜,恐怕更会痛至骨髓。

热度,在不断上升着,似乎要把他体内的水分全部蒸发干。

“该……该死的。”他在心里喃喃着。现在的他,甚至可以被一个人类轻易地杀死。

真是狼狈呵……初次的变化就被人看到,更被人当成宠物带着。

而现在,一个月后,即将到来的二次变化,她若看到他变化后的模样,又会是怎样的神情呢?

热度迷糊了意识,他渐渐地陷入了昏迷。

而当易水枫找到分幻的时候,看到的已是他虚弱不堪的模样。

“真是让主人操心的宠物呢。”弯下腰,她小心地把昏迷中的他抱起,走到了自己的闺房,把他放在了那柔软的床上。

从他此刻的样子来看,绝对不能称之为没事,过高的温度,早已比之前她碰触他的时候更热了。

易水枫迅速解开分幻衣衫的扣子,让热度能够散发一些。

如果是人的话,这热度,只怕早已死了。而妖……

她盯着他,思考着。虽然她是除妖师,但是对于妖魔的事,她却了解并不多。唯一明白的就是,如果只是这样放任他持续地高热,只怕等他醒来后,不死也去半条命了。

而在她身上,唯一对妖魔有益的,恐怕也就只有她的血了。

苦笑一声,她从发上拔下一根发簪,悄然无声地在右手的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温热的血,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滴进了他的双唇中。

“唉,养宠物也挺麻烦的呢。”一边喂着血,她一边喃喃着。看来明儿个得让小兰帮她煮点补血的东西吃。

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即使他的意识模糊着,但是感观却还是存在。

熟悉的香甜气息,仿佛在不久前,他还尝过。

直觉地,身体的本能在行动着,他把自己更凑向那香甜气息的方向。

不够……尝得不够……他还要更多一点!

两只手猛地抓住了放在他唇上的手腕,分幻拼命吮吸着那伤口中所涌出的血。

“天啊,狐妖都是这么吸血的吗?”易水枫皱皱眉,却还是没把手拿开。

她看得出,现在的他,完全是凭着身体的本能在行动。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

如同婴孩渴望母乳,现在的他,极度地渴望着她的血。

“唔,不知道还要吸多少,要是吸得太多,我明儿个可是会被小梅和小兰骂的。”她自言自语着,小心地上床,把他揽在怀里。

头有些晕了,是血被吸得太多的缘故吗?

映入眼帘的是那满目的银发。她……好想睡了呢!易水枫缓缓闭上眼眸,脑中最后所想的是,狐妖真的好难饲养。

***

沉重的身子,在一点一点地变得轻盈。那让人难受的热度,也在渐渐地消失。

好舒服,这个身躯,好久没有如此舒服了!

分幻轻轻地睁开双眸,首先看到的是一张清秀的脸庞:弯弯的柳叶眉,浓黑的睫毛遮盖着眼帘,小巧的鼻下是那爱笑的唇,虽然不甚丰满,但是却有着漂亮的色泽。

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却发现她的一只手横过他的脖颈边。

“咦,你醒了啊!”因为分幻的动静,易水枫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眼眸道。

“昨天晚上你抱着我睡?”他半坐起身子,看着躺在身旁的人。

“嗯。”她依旧平躺在床上,比起他的精神,她面色有些苍白。抬高手,她探了探他身上的温度,“还好,热度退了。”宽慰一笑,她安心了不少。

“哼。”他抿抿唇,却在她收回手的一瞬间,猛然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这是怎么回事?”金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手腕上的一道伤口,他寒声问道。

“没什么。”她毫不在意道,“只不过昨天晚上我看你好像很口渴的样子,所以就放了点血给你喝而已。”

“你喂我喝血?”他的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

她笑笑,天外飞来一句:“我的血明明很好喝,你昨天竟然还说一般。”若是不好喝的话,在他无意识的时候又怎么会喝那么多。

“你——”他狠瞪了她一眼。随即把她的手腕移至唇边,张开嘴,上下两唇抵着她的手腕,舌尖细细刷舔着她的伤口。

她没出声,只是感受着手腕上的那股温热。

片刻之后,他放开了她的手腕,原本深可见肉的口子,已经光滑无痕。

“以后,不许再随便给我喂血。”他警告着她。不管是妖或者人,血一旦减少到一定的程度,那么就会丧命。

“你心疼我了?”她格格一笑,无视他的警告。

分幻一气,从上往下压住易水枫的双肩,居高临下地瞪着她,“我怎么可能会心疼你!”稚嫩的声音,在吼声中显得尖锐。

真是难得,她的小狐妖居然也会发脾气。易水枫暗自感叹着,然后叹了一气,“那你就没有心疼我,可以了吧。”

他的嘴张了张,随即又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其实喝我的血,好处也很多啊。”她开口说道,“起码你的热度降了,而且也能帮你提高妖力。”

“我不稀罕!”猛然地松开手,他下了床。

赤裸的双足,踩在灰色的地上,而银发,则散乱地包裹着他的身子。

顿时,易水枫只觉得眼前的人儿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不再看她一眼,他就这样径自走出了房间,徒留下她一人在房内。

“不稀罕吗?”手掌撑着下颌,她望着那半敞的门,“听着这话,还真是觉得有些难受呢。”

他是不稀罕她的血呢?还是不稀罕她的宠爱?

***

分幻一路走出房间,赤裸的双足踏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却浑然未觉。

那个女人,竟然会主动喂血给他喝,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除妖师。似乎以往他对于人的认识,都不能套在她的身上。

她的脸上总是挂着各式各样的笑,让人摸不透她的真正心思。虚无飘渺得如风,仿佛一眨眼就会消失。

金色的眸子轻轻垂下,他望了望自己的手。他——究竟是怎么了?

竟然会在听到她给他喂血的那一瞬间,心中产生着一股疼痛的感觉。

也许她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在心疼她。

“可恶!”喃喃地从口中吐出二字,他双手猛地握了一下拳。他怎么可能会去心疼一个人类呢!根本就是荒谬!

分幻深吸一口气,才迈开步子,身子却猛然地抖了抖。

一阵疼痛,传至全身。所有的骨与肉,似乎都在拼命拉扯着、放肆着……

“怎么会这样,难道变化期提前了吗?”身子无力地靠在一旁的墙上,他皱着眉道。

疼痛的感觉,在全身不停地蔓延着。照理说,第二次的变化,明明该是在一个月之后啊,可是现在却……

是了,昨天晚上他喝了不少她的血,很可能是因为她的血,所以促使他的变化期明显提前。

身子更加疼痛,体内的骨在不断地咯咯作响。

他猛一咬唇,朝着最近的房间冲去。

砰!

门一推开,惊得原本在房内打扫的小兰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你……”颤抖的手指指着眼前的狐妖,她愣是没办法把一句话说完整。

虽然,眼前的妖魔很美丽,很可爱,可是他眼中的暴虐光芒,却骇人得很。

他该不会是肚子饿了,想吃人吧。小兰此刻脑海中唯一闪过的想法就是这个,“不……不要啊……如果……如果你真的饿了,我可以煮东西给你吃的。”她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眼泪已经开始刷刷地流了。

“出去!”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说道。

“哈?”她一愣。不会吧,妖怪如此轻易地就放过她了?

然后下一刻,小兰便已经被分幻连人带抹布地甩出了房门。

砰!

两扇门再次合拢,徒留小兰一人在门外不停地揉着臀部。

“好痛!”她一边揉着,一边嚷道。

看来,小姐显然没有好好教育这只妖魔何谓礼仪!

***

上午的事情,对小兰来说,可谓受惊不小。

“你都不知道,当时他的眼神有多恐怖。”碎碎念的声音,在院子的一角响起。

“我知道。”小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光是看你跑来的时候哭得有多凄惨,我就知道他有多恐怖了。”

“可是……可是你都没有亲眼看到。”小兰扁了扁嘴。

小梅点点头。还好没有亲眼看到,要是看到的话,没准她寿命都会短几年,“不过,还好,起码你现在不会一看到他就晕了,也算是不错了。”

“那是因为……”小兰咬了一下唇。之所以不会直接昏倒,是因为总是看到这妖魔和主子在一起,日子长了,倒没有初见那会儿的骇然。

“怎么了?”看小兰沉默的表情,小梅好奇道。

“没什么。”她摇摇头,“只是在想,为什么小姐都不怕那狐妖呢。”

“那是因为小姐是一个很厉害的除妖师,所以根本就用不着怕那狐妖。”小梅想了想道。

“是这样吗?”小兰有些疑惑。

“就是这样,你看到过小姐败在哪个妖魔手中了没?”若说世上有哪个女人是让小梅佩服的,那莫过于是自己的主子了。

“这倒是没有过。”小兰沉吟着道,“不过除妖师却收养一个妖魔当宠物,总是怪怪的。”

“怪就怪吧。”小梅倒是坦然些,反正有这样的主子,会遇到什么奇怪的事都不足为奇,“这次卓少爷来,小姐似乎也没有特别的高兴。”

“是啊。”小兰闷闷地点了点头,“以前小姐看到卓少爷,总是很开心的。两年的时间,真的会变化这么大吗?”

“还不是因为大小姐,如果不是她的话,也许现在小姐和卓少爷早就已经……”

“小梅!”柔弱的小兰难得板起脸,打断了小梅的话,“我们不是说过了,以后在这宅子里,不要再提大小姐!”

“我……”小梅沉默了一会儿,“刚才一时情急,以后不会了。”大小姐,那是主子心中的另一个禁忌。

小兰的表情缓了缓,“小姐呢?今儿个还没起来吗?”

“是啊,早上我去服侍小姐的时候,她说她今天想多睡会儿。”小梅道。

“多睡会儿?”小兰抬头,望望已经偏西的太阳,“小姐未免也睡得太久了吧。”

“不如我再去小姐房中看看,她是不是已经……”

“去我房里看什么啊?”慵懒的声音,从两人的身后传来。

“啊!”两个美婢一惊,随即转身,看着身上仅披着一件单衣的主子,黑色的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上,墨黑的双眸还有些惺忪,全身上下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明显刚起床的样子。

“小姐,你……你怎么这样子就出来了?”小兰赶紧上前道。主子的这副德行,显然让她有些适应不了。

易水枫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刚醒来,就想着透下气。”

“那……那小姐怎么也不召唤奴婢来给您更衣梳洗?”

“太麻烦了啊!”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况且,这里又没别人看见我这样。”

本来是没有,可是现在……

两个美婢,不约而同地皱皱眉,“万一卓少爷或者那狐妖走到这里,看到小姐这样……”

“哎,对了,你们有看到分幻吗?”易水枫猛然惊醒地问道。她还想要再确定一下他那异常的高温究竟好了没有。

“小姐要找那狐妖?”小兰问道。

“嗯。”她颔首,“他在前院的树下吗?还是窝在走廊的哪个角落?或是是到附近的小山上去……”

“没有,那狐妖今儿个一大早就把自己锁在了书房内。”小兰抱怨道。可怜她书房打扫了一半,就被扔出来了,屁股还疼上了老半天。

“在书房吗?”易水枫喃喃着,转身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小姐该不会是……打算就这个样子去书房吧。”小兰呆呆地望着主子离去的背影,讷讷道。

“好像……是的。”一旁的小梅嘴角抽搐着说道。

她们的主子,似乎浑然没有一点身为女人的自觉啊。

***

绕过了回廊,易水枫很快便来到了书房的门口。

紧闭的门扉,看上去显得格外的寂静。

“分幻。”抬起手,她敲了敲书房的门。

隔了片刻,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

耸耸肩,易水枫双掌交叠,左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迅速地做着结印,然后一声“破!”原本锁着门的栅木霍然断成了两段。

“哎,估计又会被小梅说了。”嘴里咕哝着,她缓缓地推开了门,走近了房内。

一室的幽静。如果不是空气中那浓重的妖气,她几乎会以为他不在这里。

拉开了内室的帘子,一抹身影正平俯在地上。

“分……”她才张口,却又猛然把话给哽住了。

躺在地上的,是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年,银色的长发包裹着赤裸的身体,白皙的肌肤,在微光下越发的莹亮,而那张无瑕的脸庞,似在沉睡着。

这情景,仿佛她第一次在山洞中发现分幻一样。而此刻,在他的身旁,还散落着分幻之前所穿的衣裳。

倏地,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气息,地上的人微微睁开了双眸,那金色的眼瞳直直地和她对视着。

“分……分幻?”她诧异地叫道。

他的五官,犹如是分幻长大了一般。圆润的脸颊开始削尖,少了孩童的稚气,而多了少年的青涩,新月般的眉,那水汪汪的大眼变得细长了些,挺直的鼻梁,还有那泛着光泽的红唇。

他的身上,散发着奇异的美感,融合着清、艳、冷……让人舍不得把目光移开。

“是你啊。”他缓缓地开口道,原本稚气的嗓音,也变成了少年的清丽嗓音。

“你怎么会……”向来很少会惊慌失措的她,看到他这副样子,还是呆了呆。

“只是变化期提前了而已。”他从容地站起身子,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赤裸。

“变化期?”她眼眸一眯。通常,妖魔幻化成人形要保持他现在的这个样子,至少也需要七八百年的修行。

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或者该说,他一开始就不是如她所以为的,只是一只两百年左右的小狐妖?

没有理会她的问话。他拢了拢有些微乱的银发,然后缓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原本,她需要俯下身子才能和他视线平行,而现在,两个人却已经是一般高了。

“你究竟修炼了多少年?”易水枫盯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问道。

“你以为呢?”分幻不答反问。

她抿了抿唇,“你真是分幻?”

“我是。”他轻扬着眉,似在审视她的反应。

嘴角缓缓地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她的手撩起了一撮他的银发,放在手心中细细地摩挲,“真好,本来还以为我这辈子是没机会看到你这模样,没想到居然那么快就能见着。”

“哼!”他冷哼一声,“那你现在看到了。”手一扬,一团紫色的狐火停浮在半空中。

“哇!”她忍不住地惊叹道,“你的狐火又变颜色了吗?好漂亮!”

“你不害怕?”他怪异地瞥了她一眼。

“为什么要害怕,你是属于我的不是吗?”她笑着伸出双臂,揽住了他的脖子。

“但是我也可以杀了你。”尖锐的指甲倏然闪现,他的指甲抵着她的脖子。

她轻轻一笑,细白的皮肤因为指甲的尖锐而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分幻,你够强大了吗?”黑色的眼眸直直地望着那双金色的眼瞳,她问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移开了手,“你还打算让我继续待在你的身边吗?”

“本来你就该待在我的身边。”或者该说,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别的打算。

她似乎从来都没爱惜过自己的性命。冷着一张脸,他不悦地前倾身子,低头凑近她的脖颈,然后伸出粉色的舌尖,轻轻地刷过她脖子上的伤痕。

温热而湿润的舌尖,碰触着有些冰凉的脖颈,引得她一阵酥麻的感觉。

奇异的,他的动作让她蓦地有种被呵护着的感觉。

虽然他依旧是寒着一张脸,但是在舌尖碰触她伤口的时候却又是那般小心翼翼。

呵护,原本,该是主人的她呵护着宠物的他才对啊。曾几何时,竟然反了过来。

不过,她倒并没有任何讨厌的感觉,相反,还挺开心的,“原来,你舍不得看到我受伤啊。”笑嘻嘻的,她对着他说道。

直起身子,他斜瞄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便直直地越过她,跨步走出了书房。

“哎?”她看着他赤裸地走出书房,再看看地上的衣裳,然后搔了搔头弯腰捡起,“唔,看来,等会又要再去买衣裳了,不知道等会小梅小兰看到分幻那样子,会不会比较惊讶呢?”

妖魔本就是习惯赤裸身躯,也只有在能幻化成人形后,才开始穿衣。

因此对于妖魔而言,反而是赤裸身体更为舒适。

不过……若是被人看到的话,那么恐怕会……

“啊!”毫无意外的,片刻之后,尖叫声果然响彻整间宅子。

她耸耸肩,走到他面前,抬手揉乱了他的一头银发,“真是不诚实呢。”

“哼!”他冷哼着站起身子,拢了拢发,“你要去见你的表哥吗?”

“是啊。”她点头。

他盯着她,像是在审视着什么,而后突兀地问道:“若是有一天,我伤了他,你会如何。”

易水枫略一沉吟,随后淡淡一笑,“那么,我一定不会原谅你哦。”

“你就这么在意他?”眸子一眯,他显然因为她的回答而生气。

“我也不清楚呢。”她坐在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着发。黄色的铜镜,模糊地映着她的脸和他的身影,“所以啊,分幻,你一定不可以伤了表哥,否则的话,即使我再如何喜欢你,也会放手的。”

轻柔的语音,飘散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即使已经不爱,但是却不能不在意,因为那温柔的笑容,曾经占满了她所有的回忆。



5

虽然分幻在没有着衣的情况下步出书房着实让小梅小兰受惊不小,不过这两个美婢对分幻突如其来的长大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兴许是这段时间受惊过多,早已快麻木了。

“小姐。”小心地端上了一杯茶,小兰依旧心有余悸地瞄了瞄正在前院中那棵大树下盘膝闭目的分幻。现在这个厅堂,几扇门敞着,可以轻易地看到前院的景象,“我总觉得这狐妖有点怪,不如趁早让他走,兴许还好些。”

“怪?会吗?”易水枫喝了口茶,又拿起桌旁放着的小点心放进嘴里嚼着。

“难道小姐不觉得他总是很……阴沉吗?”小兰想了想,总算想到了两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唔……”易水枫轻松一笑,“他是冷了些,但还不至于阴沉。还有啊,小兰,你不觉得分幻很好看吗?”

“好看?”小兰一愣。一个正常的人,当妖魔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注意到的只有对方有多凶残,而绝对不会是对方有多好看,“小姐,这……”她尴尬着。

“我啊,很喜欢分幻呢。”她轻声道,“可能是因为他很漂亮吧,也可能是因为别的,总之,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很想要他。总觉得,应该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拼命地想要一个属于自己,忠于自己的妖魔,然后他出现了,我便觉得,我要的妖魔就是他。虽然他不是我以前所想要的犬妖,不过我还是觉得,应该就是他,他会是一个属于我的妖魔。”

“小姐……”小兰讷讷地看着自个儿的主子。

而一旁的小梅,则直接问道:“小姐你该不会是爱上了那只狐妖了吧。”千万不要啊!

“爱上?”易水枫一怔,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天啊,小梅,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他之于她,不过是一个她所喜欢的宠物而已。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她拿出手绢,抹了抹嘴角的糕点屑。

“那就好。”小梅放松地吁了一口气。

而小兰则拍了拍惊魂未定的胸口道:“小姐怎么可能会爱上那只狐妖呢,小姐爱的,明明就是卓少爷嘛。”

“小兰。”轻轻的一声叫唤,突然使得空气之中的紧绷感增加了,“我现在不爱任何人呢,当然,你们两个是例外。”

小兰嗫嚅地住了口。而小梅则忍不住道:“小姐为什么要一径地否认自己的感情呢,你明明是喜欢卓少爷……”

“不是否认,而是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易水枫开口道,“我所爱的,是小时候疼惜我的表哥,而不是长大后,在我和水舞之间摇摆不定的表哥。”对于自己的感情,她从来不曾隐瞒过这两个情同姐妹的丫鬟。

“所以小姐才会一连几天都不见卓少爷吗?”小梅问道。本以为卓少爷来了后,小姐一定会时常去走动,没想到这几天,小姐反倒是专陪着狐妖。

“我自己也不清楚呢。”只是觉得,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表哥和她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而他印在她回忆中的笑容,似乎也越来越模糊。

原来……她也是个性格别扭的人呢!

暗笑一声,她起身道:“我会再去见表哥的。”因为逃避,并不适合她。

***

心的跳动……似乎激烈了点。

在心里暗自嘲弄着自己的在意,易水枫缓缓地推开了眼前的门。

原本待在房内的人顺着声音望来,在看到了她之后,惊讶地道:“水枫?!”

“是我,表哥。”她盈盈一福,缓步走进。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见我。”卓安涯迎上前,脸上有着惊喜与疑惑。

“怎么会,你是我的表哥,不是吗?”她笑着道,抬首环望了一下这客房的四周,“表哥这几天在这里住得还舒适吗?小梅小兰有好生伺候表哥吗?”

“我……”他看着她满面的笑颜,张了张口。

“听小梅说,这几日,表哥几乎没有出房门,其实芳州城还是有不少名胜可逛,不如我让小梅陪你逛逛?”

“那么你呢?”他冲口而出。

“我?”她哑然一笑,“我还有些事要忙,恐怕没时间陪表哥逛这芳州城了。”

“是吗?”他的脸上有着隐隐的失望,微微垂下眼眸,他不想再去看她的笑容,“水枫,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在恨我?”嘴里艰难地吐出了这个他一直想要问的问题。

“恨?”她一怔。笑容渐渐退下,而转成了一种平淡的表情,“我不知道,不过恨这个字太沉重,所以我不想恨。”淡淡的,她说道。

“是不想恨吗?”卓安涯苦涩地道,“即使你恨我,也是应该的,是我没有守护好你,甚至还和水舞……”

“可是表哥,你喜欢水舞。”她打断了他的话,“即使你喜欢过我,可是你更喜欢水舞,对吗?”对于感情,表哥太过优柔寡断,而她,则无法适应。

“我……我那是……”他欲言又止。水枫坚强,而水舞柔弱,当这两个女子在他面前,让他选择的时候,他只知道,坚强的人,可以独自活下去,而柔弱的人,却会肝肠寸断。

“我知道。”他的心思,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呢。所以她退让,所以她离开。很多事情,只要退开了,那么便不会再被种种烦恼所困扰,“对现在的我而言,你只是表哥。”

可以不爱,却不能不在意。即使如何地想把回忆掩盖住,但是胸口中的那份感觉,却还是在沉淀着。

只是……表哥……而已吗?胸口,蔓延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是苦,是酸,是痛!卓安涯猛地抓住了眼前人的肩膀,对着那张他曾经梦到过无数次的容颜喊着:“不是!我……”他不要她用着如此陌生的态度来面对着他。

从她好小的时候,他就一直在陪伴着她了。看着她学会爬树,看着她学会写字,看着她一次次地受伤,看着她把眼泪拼命地逼回眼眶,用着笑容来装饰自己的坚强……她所有的一切,他曾经都是那么的清楚。

可是,仅仅是两年的时间,她却开始让他觉得陌生。

微一皱眉,易水枫望着卓安涯难得激动的表情。在她的印象中,表哥很少会有这样的神情,仿佛是在拼命地想要抓住某种东西似的。

“我啊,喜欢表哥的笑容呢。”任由他拼命地抓着她的肩膀,她的手缓缓抬起,捧住了他的双颊,“因为那是我在易家,唯一想要珍惜的东西。每次看到表哥的笑容,我都会觉得好轻松,即使再怎么不快,也会把那当成过眼云烟。所以现在这样的神情,真的很不适合你呢。”

“水枫!”他痛苦地沉吟着。双手无力地下垂。

她退开一步,不再去看他痛苦的表情,“表哥你为除妖之事来找我,是真心希望我去为易家除妖,还是只是许久没见我了,所以想见见我?”

“我……”他微一犹豫地顿了顿,随即道,“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如何罢了。”

“是吗?”她笑着,笑得舒心。他的一句话,似乎在慢慢地填补着这两年来的缺憾。原来,她亦是一个如此容易知足的女人呵……“我在这里过得很自在,所以你可以不必再担心我了。”

他的怀抱太小,容不下两个女人,所以只要一个人的放手,就可以成人之美。

而她,自始至终想要看到的,只是那在年少的回忆中,他脸上的那抹纯真且关怀的笑容……

她笑着,而他则怔怔地望着她。

窗外,高高的树枝上,却站立着一抹身影。长长的银发垂落在肩膀上,那双金色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屋内的人。

原来,她亦会有如此的笑容吗?笑得……如此的甜美……

***

亥时,夜深沉。

轻轻地打了个哈欠,易水枫揉了揉有些犯困的眼,轻解罗衫,吹熄了放在桌上的蜡烛。

霎时,房间暗沉下来,银色的月光透着窗子,照进一些亮光,“真是奇怪,今儿个竟会这么晚才想睡。”她自言自语着,朝着床边走去。

就在手搭上白色的床帐时,她的身子猛然怔了怔,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妖气。

“分幻?”她开口唤着。

悄无声息地,一抹身影从暗处走近她身边。

“你这么晚来我房里,是打算陪我就寝吗?”易水枫问道。自从他的身体变化后,入夜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她房里。冷冷的视线盯着她的脸,他没有出声。

“或者你打算就这样和我对视一晚?”她笑道。昏暗之中,她只能借着朦胧的月光,看清他的轮廓。

至于妖魔,即使是黑暗之中,亦能够看清一切。

“我不喜欢那人。”分幻开口道。清冷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厌恶,清晰地传入她的耳内。

“那人?”她一愣,直觉地猜测道,“你是指表哥吗?”

他的双手按住了她脖颈的左右两边,尖锐的指甲,折射着冷光,“我不喜欢你对着他笑。”他的语气任性而霸道。

不喜欢她对着除他之外的人,露出这种他从来不曾看到过的甜美笑容。不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可是却清楚自己讨厌的是什么。

胸口中仿佛有许多东西在隐隐萌动着,而他却懵懂不知那是什么。

“这恐怕很难呢。”她浅浅地笑着,无视那按住她脖颈的指甲,随时都可以要了她的命。

“你不答应?”他的眼眸一眯。

“是啊,因为我不想答应。”她本想点头,不过碍于他那尖锐的指甲,还是作罢。

“为什么?”他不悦地质问道。

“当然是因为我想笑着面对着表哥啊。”她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不喜欢板着一张脸,更加不喜欢掉眼泪。”

他缓缓收回指甲,手心贴着她纤细的脖颈,“你从来没有那样对我笑过。”

“哦?”她扬扬眉,好笑地问道:“那你想看的是什么样的笑呢?”

他没吭声。

“还是说,你在嫉妒呢?嫉妒我对表哥笑?”银铃似的声音,伴随这清悦的笑声,弥漫着整个房间。

他猛地把她推倒在床上,双手压住了她的双手,忿忿道:“我没有!”

“真的吗?”他的焦躁,与她的平静形成对比。

即使明知道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可是对着她的那双眸子,他还是别开了头,冷哼了一声。

被禁锢住的双手得到了自由,她直起身子,伸手抚着他的银发,“嫉妒啊,应该就代表着你在乎我吧。”

“我没有在乎你!”他否认道。

“说谎!”她扳过他的脸,自顾自地说道,“不过我很开心,你至少会因为我而嫉妒,当然,若是多了,那便不好了。”

“自以为是。”他冷言道。

“那就当我是自以为是吧。”无所谓地耸耸肩,她的手揽住了他的腰,“我好困,可以睡了吗?”说话间,又忍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晶亮的眼眸,似在询问他的意思。分幻心中一动,却依然冷着面孔,“我现在已经不是孩童的身躯了。”

“我知道啊。”易水枫点点头。若是以前,她早就可以把他抱上床了。

“既然知道,你还打算要我陪你睡?”他的声音低低传来。在他的面前,她似乎总是率性而为。没有含蓄亦不存在犹豫,她似乎只是做着她想要做的事情而已。

“这有区别吗?”她反问道。

区别吗?他不知道。

“对我而言,你是分幻,这就够了。”一个美丽的狐妖,一个属于她的狐妖。

眼眸轻垂,他无声地抱着她躺在了床上。不可思议的,她的话竟然可以抚平他心中所有的焦躁。

她满意一笑,把身子缩在了他的怀中,“分幻,你好暖。”

“哼,是你太冷了。”话虽如此说着,但是他的手却还是把她圈进了怀里。

温暖的怀抱,驱散了不少深夜的凉寂,“真想看看你的原形呢,一定很漂亮。”缓缓地合上了眼眸,她呢喃着道。

原形吗?他盯着她的睡颜,良久没有出声。

***

金色的眼瞳,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现在已经可以揽住她了。可是,现在还不够,力量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坐在前院大树的粗壮树枝上,分幻眺望着远处的景象:青蓝色的天,翠绿的土地,尘世间的几番改变,对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时间,对他而言快要变成静止的。可是为什么这短短的日子,却又开始让他觉得漫长了呢?

是因为有她的存在吗?这个不可思议得让人费解的女人的存在。也是第一次,一个人类敢当着他的面,对他说要他当宠物。

蓦地,一股他所厌恶的人气在慢慢靠近,然后一抹身影走入了他的视野之内。

“咦?!”卓安涯抬头望着站在树枝上的分幻,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十三四岁的少年,披散着一头长长的银发,淡蓝色的衣袍,包裹着有些削瘦的身子,就这样直直站在树枝之上,轻盈飘逸得不似凡人。

“你是谁?”清了清喉咙,卓安涯仰头问道。

“哼!”分幻居高临下地望着卓安涯,“知道我是谁的人,通常没那个机会继续活在世上,你想知道?”

“你是妖魔?!”卓安涯猛然醒悟地嚷道。这样的发色,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而且少年的脸上,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冷漠神色。

分幻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那双魅人的眼眸轻轻上扬,“看来,你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无知。”

“为什么?!你明明是妖魔,却会出现在这里?你有什么目的?这里并不是你可以来的地方!”卓安涯说道。惊惶中的心态,甚至让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

像是看出了卓安涯的害怕,分幻嘴角边的嘲讽更浓,“真是让人怀疑,你这样的男子,怎么能够使得她在意呢?”她的在意,让他想要捏碎某样东西。

不自知的情绪,在心底蔓延着。那种想要破坏和想要拥有的心情,究竟是什么呢?

“你——你到底走是不走?”卓安涯开口道,他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虽然和除妖世家的易家是亲戚关系,但是对妖魔的所知,却一直只停留在别人口述上,真正看到妖魔,这还是第一次。

“我走与不走,还轮不到你来发问!”手一弹,几团狐火朝着卓安涯的四周砸去。

原本已经心中害怕的卓安涯,看到了狐火后,更是手心冒汗,不是不想躲避,而是脚硬得像生根一样定在原地,无法移动半分。

这就是妖魔吗?有着妖力的妖魔,可以随意地攻击着人类,强大冷漠且让人无法预测,而水枫……一直都在和这样的怪物战斗着吗?

一个被众人所奚落的二小姐,却每次都在用着自己的性命,和妖魔战斗着……

卓安涯的眼眸之中,不禁流露出了一抹内疚与怜惜。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关于妖魔的事情,远不及这一次自己真正的体会。害怕,蔓延着全身,他甚至连逃跑的力气都在一点点地丧失,而水枫……对于她,他似乎做错了太多太多。或许该说,他这一次根本就不该来。

紫色的狐火,落在了卓安涯的身侧。

分幻飘然从树上降下,一步步地走到僵直着身子的人面前,“你的眼神,让人很讨厌。”厌恶地撇撇嘴,他伸出右手,猛然地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尖锐的指甲,随时都可以把那脖颈给扭断。

卓安涯的心中一凉,要死了吗?他就这样要死在这个妖魔的手中了吗?他没有办法完成对水舞的承诺了吗?也没有办法安慰水枫的寂寞了吗?

而究竟,哪一个更让他遗憾呢?是对水舞,还是对水枫?

“分幻!”呵斥的声音,骤然在前院中响起来。一道人影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右手手腕,“放开表哥!”易水枫盯着面前的人,神色严肃地道。

“哼,你命令我?”他鼻子一哼,不悦地皱了一下眉。

她不语,只是用从未有过的沉沉目光盯着他。

“如果我不肯呢?”轻轻眨动了一下眼眸,分幻反问道。

“那么——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说过的话……他轻垂下了眼眸。脑海中,闪过了一句话。

分幻,你一定不可以伤了表哥,否则的话,即使我再如何喜欢你,也会放手的。

她所指的,是这句话吗?

他可以感觉得到,她握着他手腕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她也在害怕吗?害怕他真的取了眼前的人的性命?

即使在以前对着三千年的妖魔,易水枫也没有此刻这样紧张过。分幻的手,正掐住了表哥的脖子。可是她不明白,她是怕表哥的死亡,还是在表哥死亡后,自己该如何去面对分幻。

所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让分幻杀了表哥。

终于,那尖锐的指甲变得平滑,分幻抽回了手,背过了身子,“我只是因为……不喜欢自己的身子溅着人类的血而已。”所以,他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放了卓安涯一命。

所以……她对于他,是否会放手,他根本就不在意。

是的,不在意,他是妖,怎么可能会去在意一个人类!

***

纤瘦的身影,慢慢地隐去。

易水枫赶忙看着一旁的卓安涯,“表哥,你没事吧?”虽然刚才分幻曾经动了杀机,但是还好下手并不重,表哥的脖子上破了一些皮,只要稍微休息几天就可以无事。

“水枫,他……刚才那……”卓安涯惊魂未定地道。

“他就是我所收养的小孩。”她轻轻一笑,安抚着他的惊吓。

“可是……你、你不是说收养的只是一个小孩……更何况,那……那是妖魔……”说到后面,卓安涯像是力气用尽,说不下去。

“是啊,他是妖魔。”易水枫点点头,“而且还是一只狐妖呢。”

“你既然明知道他是狐妖,还让他在这宅子里?”

易水枫扬起头,望了望天际,“表哥,记得我小时候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说,我希望能够有一个妖魔,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妖魔。”而看到分幻的那一瞬间,她便觉得自己幼时所说的话要实现了。

“可是……可是那是……”人和妖魔,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我呢,是一个不会轻易下决定的人,可是一旦真正地下了决定,那么就不会轻易改变了。”淡淡一笑,她温柔地望着他,“分幻是我最重要的妖魔,而表哥则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所以,我不会让分幻再伤害表哥的。”

“你——”卓安涯震惊地望着那几不可见的笑容。刹那间,他明白了,他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生活,那么我不会阻拦的。”他欠水枫的太多太多了,所以他阻拦不了,也没有资格去阻拦。

她笑了,笑意很浓。“那么表哥便在这里好好休息几天吧。”

“嗯。”



6

身影,在山林间穿梭着,掠过一片又一片的树木。远远望去,只能看到那银白色的身影在晃动着。

讨厌此刻的心情,讨厌此刻的情绪,甚至想要毁灭周遭所有的一切。

他——究竟是怎么了?!

“为什么?!那人对你就那么重要吗?”喃喃自语地问,却不会有人回答。

分幻不断地奔驰于山林间。仿佛……在他的记忆中,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如此奔跑过了。

倏地,一股血的气味弥漫在他的鼻尖。

带着一丝腥臭的血味,那是普通的人类的血,而在这股血气之中,还有着一股妖气。

是千年树妖吧……

分幻眉头一舒,仿佛找到了可以改变情绪的事物,朝着气息散发的方向奔去。不一会儿,一棵周身碧绿的大树便印入了他的眼帘。那粗大的树枝,正紧紧地缠着一个男人。男人的皮肉被树枝缠得皮肉开裂,而树妖则正拼命地攫取着男人身上所涌出的鲜血。

显然,此刻男人已经是没有什么力气挣扎了,只有任其吸着自己的血。

天生的警觉,使得树妖发觉周围出现了别的妖魔,霎时之间,幻化成了一个有着青绿发色的年轻女子,“是谁?是谁在这里?出来!”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迹,树妖喊道。

缓缓从阴暗处走出,分幻冷眼望着树妖,“每次看树妖吃人,还真是觉得恶心。”

树妖一看对方的样子,不禁放松下了心情,“好大的口气,不过是只不足千年的狐妖而已,怎么,是打算抢这人还是打算让我杀了你?”

“你杀我?”他嗤笑一声,“你认为你有能耐能杀得了我吗?”

“你我同是妖魔,我本来没打算要杀你,不过如果你执意要抢这人,休怪我不讲妖魔间的情面。”对树妖而言,她显然把对方看成了是来抢猎物的妖魔。

分幻目光鄙夷地看了看躺在血泊中的男人,“我对吃人没兴趣,不过,我要你的内丹。”树妖属植物类,以吸食人血为生,其内丹含有不少血中精华。

“内丹?”树妖大怒,“凭你一个小小的狐妖,也敢要我的内丹?!”

“你到底是给还是不给?”他懒洋洋地盯着她,双手的手掌微微收拢。

“要我的内丹,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手掌一翻,树妖的手上顿时发出数把尖锐的竹刀。

分幻以狐火抵挡,紫色的火焰,瞬间把竹刀尽数烧尽。

“狐火?你居然会紫色的狐火?”通常,狐妖上了千年的道行后,狐火的颜色就会转为紫色。也就是说,眼前的狐妖,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么小。

“你应该庆幸,你现在看到的只是紫色的狐火而已。”他嘲讽地笑着,主动发起着攻击。紫色的狐火,围成了一个圈,把圈内的植物全部燃尽。

“你——”树妖力气大失。周围没有植物,她的攻击里减弱了一半,“卑鄙!”她骂道。

“卑鄙?”他的眼中,尽是火焰的光芒,“要取得你的内丹,有太多的方法了,我只是选择了最省力的方法而已。”如果不是现在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她根本没法挡住他的一击。

“如果……如果我肯给你我的内丹,你是不是能够放过我?”树妖踉跄着问道。失去内丹,不过是修行化为无,但是起码可以保住性命。

“太晚了。”他的嘴角勾起了无比冷漠的笑容。

一见求生无望,树妖干脆变回了原形,打算做最后搏命的一击。虽然此刻周围已经被紫色的火焰所包围住,但是求生的欲望,却在此刻爆发出来。

整个树身,更加的莹翠逼人。粗大的树枝,不断甩动着,而那一阵阵奇怪的咒语则环绕着树妖。

“你这是什么咒?”微微眯起了眼眸,分幻有些奇怪于这陌生的咒语。

“双灭咒,就算我死了,你也活不了!”树妖恨恨道。树枝舞得更加用力,而地上的土,开始一层一层地上扬,似一个环形的圆球,渐渐包围住了分幻和树妖。

“双灭咒?”他的眼,望了一下四周,“对树妖而言,的确也算是一个强大的禁咒了,不过你确定你能灭得了我吗?”

“试过就知道了!”树妖用尽全力,挥动了最后一下树枝。层层的泥土,包围着两个妖魔,“哈哈,这下子……你也死定了。”

嘴边流着血,树妖一边呛声,一边等着看对方临死前的模样。

微微地皱了皱眉,分幻看了看被泥土包裹住的身子,“看来,现在的我似乎还不足以对付这个咒。”

“哈哈……你……你就等着和我一起死吧。”树妖咳血笑道。

“虽然我并不想在你这种妖魔的面前露出原形,不过,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方法了。”分幻说着,轻轻地闭上眼眸。霎时之间,一阵狂风卷起,把泥土卷得漫天遍野。而那一团团的紫色火焰,则遍布在那银色身影的周围。

“你——”怔怔地盯着那银色的身影,树妖不敢置信地张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明明应该是……”

“你的话太多了。”金色的眼瞳猛然一张,树妖在火焰中倒下了身躯。

那碧绿的树身被火焰燃尽,只有一颗嫩黄色的内丹在一堆灰烬中闪现着柔润的光泽。

光芒之中,野兽的身影又重新变回到了人形,分幻捡起了灰烬中的内丹,转身朝着森林外走去。

林子,依旧还是林子,战斗过后的毁灭,只要再过五十年就可以恢复。

五十年的春秋,对于妖魔来说,太短暂,而对于人类来说,则太漫长了……

***

女子的闺阁中,易水舞双手不安地互搓着。

已经好几天了,为什么表哥还没有任何消息呢?明明知道他去芳州城是劝水枫为易家除妖,可是她心中却在害怕,害怕他对水枫余情未了,害怕水枫会把她最后的依靠也夺去。

不行,她不能再这样待着。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直接去面对。

猛地站起身子,易水舞从厢柜中翻出了一些衣物。

喀!

门被轻轻地推开,丫鬟进门,一看这情况,不禁叫道:“小姐,你这是在干吗?”

“我要去芳州城!”她说着,把衣物和银两放进了一个包袱里,走出了闺阁。

“可是……可是……”丫鬟有些慌乱地跟了出去,“小姐有和老爷说过吗?”

易水舞没回声,只是小碎步地朝着大门处跑着。

“小姐!小姐!”丫鬟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小姐你这么走了,让奴婢怎么和老爷交代啊。”

“你什么都不用交代,只要说我去芳州城就行了。”

“但……”

“荒唐!”一声重重的呵斥,打断了主仆两人的拉扯。

易天站在回廊口,沉着一张脸望着自己的大女儿,“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芳州……城。”在父亲的目光下,易水舞不禁瑟缩了一下。

“你去那里做什么?”易天没好气地道。

易水舞抿了抿唇角,“表哥去了好几天都没消息,所以我想……”

“你去那里能做什么,一个女孩子家的,去了那里难道打算丢人现眼吗?”

“爹爹!”她猛地叫道,“我知道我没有除妖的能力,所以您从来都认为我不该是易家的女儿,自从我七岁那年,您知道了水枫有着易家从来都不曾有过的强大灵力,您的目光,就不曾再眷顾过我!”

他盯着她,“你想说什么?”很少见到水舞会用如此的口气对他说话。

“娘亲只因为水枫的一句话,便被你疏远了八年,最后郁郁而终。”是的,只因为水枫的一句话,一句她不想在宅子里看见大娘,娘亲便被爹爹送到了偏远的宅子中,度过了八年的时间,直至死亡。

易天的眸光中,闪过了一丝愧疚,随即又恢复如常,“那是因为你娘善妒。”

“善妒……呵……”易水舞苦笑一声,善妒是因为太爱了,可是爹爹却是一个始终不懂爱的人。“我——一定要去找表哥。”因为那是她唯一想要拥有,也是唯一能够拥有的人了。

“不许去。”易天呵斥道。

“大哥。”易德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说道,“既然水舞想去,那就让她去吧。”

易天疑惑地看着易德,而易德,脸上则扬着胸有成竹的笑。

虽然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过多年的相处,还是让易天叹了一气,“你二叔既然替你说情了,那你就去吧。”

易水舞大喜,忙不迭地拜谢了后,便越过二人,朝着大门处奔去。

易天问道:“你明知道水枫和水舞不和,为什么这当口上要让水舞去芳州城?”

“大哥。”易德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道,“我瞧着安涯去了好几天了,都没个信儿回来,估计是没劝说成。若说水枫在易家还有什么缺憾的,那便是大嫂在两年前郁郁而终。虽然大嫂的死,不关水枫什么事儿,可是确是因为她的一句话,八年里你没有再见过大嫂一次。所以没准水舞这次去了,事情反倒会有转机。”

易天颔首,“听你这么说,倒也有理。”

“所以大哥,我们现在等着便是了。”易德淡笑着道。

“也只能等了。”易天长叹一气,毕竟,易家想要飞黄腾达,现在唯有看水枫肯不肯再为易家除妖了。

***

易水枫留在客房内,帮忙处理好了卓安涯脖子上的伤。

脖子上缠着纱布,卓安涯望着眼前的人,欲言又止,“水枫……”

“怎么了?表哥想说什么吗?”轻抬眼梢,她了然地望着对方。

“你真的打算和那妖魔待在一起?”他问道。脑中依然忘不了之前被那妖魔掐住脖子,对方那冰冷的眸光。

“是啊。”易水枫点点头。

“妖魔都喜欢吃人,万一……”

“吃人吗?”她淡淡一笑,“我想分幻他应该不会想吃人的。”与其说不会想,倒不如说他根本不屑吃人。

卓安涯有些焦急地道:“妖魔总归是妖魔,虽然你是很强的除妖师,但总归会失了提防。”

她轻轻地垂下眼眸,嘴角上有着虚无飘渺的笑容,“若是他真的想要吃我,那便吃好了。”

“水枫!”卓安涯猛然地站起身子,顾不得身上的伤,一把把她拥进了怀里,“不许再说这种话,为什么你总是那样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呢?”是心疼,是怜惜,也是自责,他明白她会这样,他亦有一定的关联。

那是因为她的生命中,已经没有太让她牵挂的事物了吧。易水枫想着,被动地待在这个她曾经渴望过的怀抱。

“表哥。”良久,她喃喃地开口道,“天色,已经暗了呢。”

“啊?!”柔柔的语音,却像猛然打醒了他的神智。他快速地松开了手臂,向后退开了几步。老天,他刚才究竟在干什么啊!他和她已经不是幼时的年纪了,他们之间根本不能够再做那样的动作,若是让水舞看见的话……

站立在原地,易水枫的脸上自始至终保持着淡淡的浅笑,他的惊慌失措,他的蓦然回神,全印在了她的眼中。

欠了欠身子,她对着他道:“表哥也好好休息吧,我明儿个再来给你换药。”

“水……”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又闭上了。

她望了他一眼,转过身子,缓缓地合上了门。

终究,表哥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呵……而刚才的那个拥抱,至少可以证明,他还是在担心着她的。

轻轻地晃了晃头,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在刚才亦接触到了他的体温呵……

而嘴上的笑,是自嘲的笑呢,还是开心的笑?

***

“给你!”一只葱白的手掌摊在了易水枫的面前,而手掌中所呈现的,则是一粒莹黄色的内丹。

“给我?”微微眯了眯眼眸,她看着眼前的分幻。

“树妖的内丹,具有增血的功效。”他撇撇嘴,不耐烦地道,“快点拿了吞下。”

“树妖的内丹吗……”她喃喃着,拿起了内丹,好奇地看着。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树妖的内丹,不免新奇,“你为什么要给我?”微微侧目,她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的血太少了,我不想看见你有天缺血而亡。”尤其是那天晚上,他应该吸了她不少的血,否则她当时的面色不会那么苍白。

“哈哈!”她情不自禁地扬起了银铃似的笑声,“分幻,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他面色一沉,眸中闪过冷光,“你听清楚了,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你,更没有在意过你!”是的,只不过是区区的一个人类,根本不值得他花费任何的心思。

“是吗?”她淡淡一笑,然后把内丹递回到了他的手中,“既然你不是在担心我,那么我也无意吃这玩意儿。”

“你难道不明白它对你的好处吗?”第一次,有除妖师对内丹视若无睹。千年树妖的内丹,是多少除妖师的渴望。除了增血的功效外,更能够解百毒以及增加灵力。

易水枫耸耸肩,淡然道:“就算它有再多的好处,也与我无关。”

“你——”

“分幻,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给我内丹?”注视着那双金色的眼瞳,她难得认真地问道。

为什么……他也想要知道啊!在看见树妖的那一瞬间,他所想要得到的就是这颗内丹,然后取来给她。

“因为我不想欠你什么,既然曾经吸食过你的血,那么这个就当作还你的。”所有的事情,都在渐渐地脱离他的掌控。而她,也似乎越来越能够影响他的情绪了。

“还?”她扬了扬眉,“给你我的血,并没有想要你还什么。”只是因为他那时的表情太痛苦了,所以她才会那样做。

“如果我偏要还呢?!”他狠狠地盯着她,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的身子。

她轻轻垂下了眼眸,打趣道:“那么就用你的血来还如何?”

他的血?分幻看着眼前的人,她是第一个说想要他的血的人类。他的血……神秘的狐族的血,“没有人……像你这样,说过这种话。”

“那么我就是第一个了?”她笑着反问道。

“你真的要喝我的血?”他盯着她问道。

“如果——你执意要还我什么的话。”本来,这只是一句戏言,人类,可以喝妖魔的血吗?

“那好!”他的手猛然握紧,莹黄色的内丹就此捏碎,瞬间化为了沙尘。

分幻举起右手的食指,平滑的指尖变得长而锋利。然后指尖划过了左手的手腕,霎时划出了一道血口子,他把淌着血的手腕伸到了她的唇边,“还了你,就不再欠你什么了。”

不想要她再来影响自己,不想再受到任何的牵绊,更不想被这种烦乱的心情所困扰。

“你就那么想要和我撇清关系吗?”易水枫深深地吸了一气,舌尖轻轻地舔着他的伤口,“你是我的宠物,不是吗?给你我的血,并没有让我觉得,你欠了我什么。”

温软的舌尖,轻触着他的伤口,竟然让他有种酥麻的感觉。分幻怔怔地站着,茫然而无措。

伤口并不深,她用灵力止住了流血,然后又取出药箱,拿出纱布包裹着他的伤口,“虽然知道你自己舔舔伤口,就可以让伤口痊愈,不过我还是想要替你包扎一回。”她一边绕着纱布,一边说着。

淡淡的语音,环绕在他的周围,分幻闭了闭眸子,而后张开,“你究竟想要什么?”

“想要你待在我的身边啊。”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是妖魔,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他甚至不能理解她的想法,普通人根本就不会想要和妖魔待在一起。

“人的寿命,比起妖魔来,太短暂了,所以我想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来生活。”易水枫自言自语道,“我很喜欢分幻你呢,你是我唯一想要的妖魔,想和你一起生活,一直到我白发苍苍的时候,还能够有你陪在身边,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很幸福的。”

“喜欢……”他喃喃着。她喜欢他吗?为什么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心跳竟然不可思议地加快了。

“是啊,喜欢呢。”她点点头,绕好了最后一层纱布,并且打了个结。

心,跳动得更快了,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迸发而出。好奇怪的感觉,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甚至想要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猛地抽回了手,分幻瞪视着易水枫。

“你怎么了?”她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化反应。

“我——”他深吸一气,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干脆又闭上了嘴。

“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她直觉地抬起手,朝着他的额头探去。

他一把挥开了她的手,有些踉跄地朝后退了两步,“别碰我!”身体的燥热,烦闷的情绪,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不知所措,他这是怎么了?

不再去看对方,分幻转过身子,朝着门外奔去。

而易水枫则有些诧异地看着那快速远去的背影,然后把目光放在了那被挥开的手上。一丝苦笑,隐隐地浮现在了嘴角,“刚才,说错了什么话了吗?”还是因为,他根本不想要她对他的喜爱?

***

两天后,易水舞来到了芳州城。也给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宅子又凭添了一份波澜。

“我是来找表哥的。”用着坚定的目光,易水舞站在宅子门口,定定地望着易水枫道。

“是吗……”浅浅一笑,易水枫转身对着一旁的小梅道,“小梅,去把表哥请到前厅吧。”

“小姐!”小梅叫道,眼神之中有着不满。

“去啊!”她简洁地下着命令,而后领着易水舞到了前厅坐下。

小兰快速地奉上了茶。轻啜着清香的茶水,易水枫看着自己好久不见的姐姐。两年不见,她出落得更加美丽了,而那种浑身充满着让人保护的气息,和她这个身为妹妹的人,还真是天壤之别。

轻笑一声,她率先打破了沉默,开口道:“我们已经两年没见了吧。”

“嗯。”易水舞点了点头。在易水枫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打量着对方。时间,似乎改变着她身上的气质,那个当年意气风发的女孩,似乎变得越来越内敛了,蕴涵着无数的光华,让人……移不开目光。

心中暗暗一惊,易水舞故作镇定地舔了舔唇,突兀地开口道:“我……我和表哥马上就要成亲了。”

易水枫托着茶杯的手猛然一顿,杯中的茶水晃出了大半,“成亲?”

“对啊,成亲,我和表哥,以后一定会很幸福。”她犹如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皇,欣赏般地看着妹妹的错愕。

自嘲地笑了笑,易水枫从身边掏出手绢,擦拭了一下被茶水泼到的裙摆。即使早就告诉过自己水舞迟早会和表哥成亲,但是真的听到了这个消息,却还是让她失神了。

原来……表哥在她的心中,还是占据着如此重要的地位,原来……她还是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洒脱。

镇定下了自己的心神,她说道:“那么恭喜你了。”

“你——”易水舞恨恨地咬了咬牙,她应该痛哭才是啊,应该满是不甘才是啊,而不是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一声“恭喜”。

两个女人,一个垂下眼眸,似在专心地喝茶,而另一个,则死死地盯着对方。

“水舞!”男人的声音扬起在了厅中,也使得女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来人。

“表哥。”易水舞站起身子,快速地迎了上去。

卓安涯看了看端坐着的易水枫,再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易水舞,“你怎么会来这里?”

“因为你一直没有消息,我担心,所以……”她欲言又止,没有把话说完。

卓安涯叹了一口气,“我没出什么事。”水舞来这里,只怕会更乱了。

易水枫静静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站起身子,悄悄地退出了前厅。这里的空间,容不下三个人,所以与其在这里当一个旁观者,不如离开更好。

信步走着,她走到后院的小池边。那银色的身影,正背靠着湖边的树身上,闭目养神。

易水枫放轻了脚步,近乎无声地走到了分幻的身边。清秀倾城的面庞,有着少年的青涩,那单薄的身子,也似少年,正处于生长阶段。

原本那烦恼的思绪,在看到了他之后,便仿佛不翼而飞。

“分幻,有你,真好。”嘴角扬起了轻松的笑意,易水枫说着,躺在了他的身旁,闭目而睡。

而身旁的人,则缓缓地睁开了眼眸,金色的眸中,印着的是那张甜美的睡颜……



7

“表哥。”前厅之中,易水舞把头柔柔地靠在卓安涯的胸前,“那事儿,你有对水枫提出吗?”

“什么事?”他问道。

“就是除妖一事啊。”

“那事啊……”语音一顿,卓安涯犹豫地道。

像是感受到了他口气的迟疑,易水舞抬起头,观察着卓安涯脸上的表情,“表哥……该不会是还没说吧。”

“不是,我——已经和水枫说过了。”他的眼,沉沉地盯着眼前的人,仿佛在透过那有些相像的容貌寻找着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那她答应了?”她紧张地问道。

他叹了一气,“没有。”

“没有?”她惊叫道,“怎么可能没有!无论你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水枫都会答应的,不是吗?”从以前就是如此啊!

“水舞!”他面色沉了沉,“水枫已经不是两年前的水枫了。”两年的时间,足够让人改变。

“可是……”

“还是说,你希望因为除妖,而让水枫丧命?”

“……”咬了咬唇,易水舞没有答话。水枫的性命,在她的眼中,根本就不值得珍惜。如果不是水枫,她的娘亲……根本就不会如此早逝世。

“水舞,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水枫的处境。”卓安涯放柔了声音道,“每次的除妖,水枫都是以性命在相搏,如果她没有办法把妖魔除去的话,那么换来的只会是自己的死亡。为了易家,她付出的已经太多太多了。”又有多少女人,能够像她一样,在幼小的年纪,就开始除妖。

在那天遇到分幻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原来妖魔是一种如此可怕的生物,弹指间便可以取人性命。

易水舞幽幽地道:“表哥是不是还喜欢着水枫?”

他一愣,黯然地垂下眸子,伸手握着她的手,“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喜欢的人是你,水枫对我而言,不过是表妹。”是啊,以后,他也仅仅只是水枫的表哥而已。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犹豫,只要你让水枫去除妖,她一定会答应的。”她急切地道。

“不是说了,水枫她没答应。”卓安涯蹙起了眉。

“那么再说一次呢?”易水舞急急道,“你明知道,只要是你提出的要求,水枫都不会拒绝的。”

“水舞!”他痛苦道,“你难道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珍惜水枫的性命吗?”

“我……”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谴责。不要,不要!不要这样看着她!仿佛她在他心中,不再是那个完美的易水舞。牙关一咬,她开口道:“如果你不想说的话,那么我代你去说!”

语毕,易水舞冲出了前厅。

她要幸福,她一定要幸福地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比易水枫——她的妹妹更加幸福!

***

一路奔出了前厅,易水舞绕着整间宅子寻找着易水枫。

“她在哪里?”拦住了正从她面前经过的小兰,她问道。

“哎?”小兰怔了怔,没反应过来。

“易水枫在哪里?”她重复着问道。

“小姐在后院的小池边……”没等小兰说完话,易水舞已经转身朝着后院奔去。

小兰纳闷地挠挠头,“真是奇怪,她问这干吗?”

“什么奇怪哪?”不远处,小梅走过来问道。

“还不是大小姐,刚才急匆匆地跑过来问我小姐在哪里。”

“那你怎么回答的?”

“还不是照实说,在后院的池子边嘛!”她刚才无意中路过,便看到自家小姐和那狐妖正躺在池边大树下睡觉。

虽然不甚雅观,不过好在最近这样的画面瞧得太多,已经快麻木了。

小梅急了,“你干吗说实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大小姐找小姐,准没好事。”

“我……”小兰嗫嚅了一下。

现在唯有希望,大小姐可别为难小姐啊!

***

“水枫!”一踏足后院,易水舞便瞧见了躺在树下的人儿。

“唔……”眼眸缓缓睁开,易水枫支起身子,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水舞?”她特意跑来这里找她做什么?现在,她不是应该待在前厅,和表哥在一起吗?

“你——”易水舞站定在她的面前,“没有答应除妖一事?”

“你是指代表易家除去强月或楚尘一事?”站起身子,她半侧着头问道。

“对。”

“是没答应呢。”易水枫点点头。

“为什么?”易水舞不解,“从小到大,表哥说什么事,你都会答应的不是吗?”

“那是因为这件事是我不想答应的事。”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她淡淡地道。

可恶!易水舞死咬着唇瓣,“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吗?”

“是啊,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因为一旦答应了,那么就代表着她会死。

“你——”她恨恨道,“易水枫,你姓的是易家的姓,如果你不打算为易家除妖的话,那么当初又为什么要在易家弄出那么多的是非!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的一句话,我娘亲又怎么会那么早去世?!”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可是现在,她却把所有的一切都撇得如此干净。

嘴角上那淡淡的笑容僵了僵,易水枫敛下了眸子。

“好吵!”冰冷而清亮的声音,骤然响起在了二人之间。

清瘦的身子站了起来,那一头银色的发丝在微风中丝丝飞扬。

“你……你是谁?”易水舞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一旁还有人站着。可是……他真的是人吗?没有人类会拥有着这样的发色和眸色。

蹙起眉,分幻不耐烦地看了眼易水舞,直觉地扬起了右手,一团狐火赫然显现在指尖。

“你是妖魔?”看到了狐火,就算易水舞再单纯,也猜得出眼前的少年,绝对不是人类。

“分幻!”易水枫叫道,抬起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一个五芒星,灭了那团狐火,“不可以伤她。”

“哼!”鼻子冷哼一声,他问道,“她也是你在意的人吗?”

“就算不是,也不可以伤她。”

“她太吵了。”他冷眼睨看着已经有点吓傻的易水舞。

“只是偶尔而已。”易水枫淡淡地道。在她的印象中,自己的这个姐姐,总是静静地待着,如同大多数的大家闺秀那般,静得几乎会让人遗忘。

“水舞!”卓安涯奔了过来,然后在看到了正和易水枫站在一块儿的分幻后,明显愣了一愣。

“表哥!”像是找到浮木一般,易水舞躲到了卓安涯的身后。

“怎么了?”他看着水舞一脸受了惊吓的模样,随即看向了易水枫,“水枫,水舞她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看到了分幻,受了些惊吓吧。”她目光有些朦胧地道。

卓安涯点点头,表示理解。毕竟他第一次看见分幻的时候,也受惊不少。拥着水舞,他打算带她先离开这里。

可是水舞却把脚步定在了原地,“表哥。”她轻轻地扯了他的袖子,目光之中,似有恳求。

从小一起相处到大,他又怎么不会明白她目光之中的含义,叹了一口气,卓安涯道:“水舞,别再说什么了,这一次的除妖,原本就不干水枫什么事。”

“可是……”水舞不甘地皱皱眉。

易水枫在旁边看着这一切,浅笑一声道:“水舞,你在这里待多少天我无所谓,但是除妖一事,我不希望再听到,可好?”

“易水枫!”易水舞犹如受了刺激一般,昂起了头,“你是知道如果这次不答应除妖一事,父亲就不会让我和表哥成亲,才故意从中阻挠的吧!”她恨,若是她有除妖的能力的话,又何须这样来求人!

身子猛然僵了僵,易水枫消化着刚吸收的信息。水舞在说什么?若是她答应了除妖一事,便等于父亲同意水舞和表哥成亲一事吗?

“水舞,你别说了!”卓安涯呵斥了一声,随即有些紧张地看着一旁易水枫的反应。

“我说的都是事实,她不答应除妖一事,分明是故意使坏。”易水舞忿忿道。

“就算是事实,你也不该……”

“哈哈哈!”一阵笑声,打断了两人间的对话,易水枫弯腰笑着,笑得如同牡丹绽放,几乎连眼泪都要笑出。

“水枫!”卓安涯疑惑不解地看着她的笑,而分幻则仅仅是蹙了蹙眉。

笑了许久,像是笑够了,易水枫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卓安涯,“表哥,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自己的亲事,所以才打算让我答应除妖一事吗?”

“我……”胸口猛然一窒,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她刚才的笑让他心慌,而她此刻脸上的平静,则更让他意乱。

“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会相信的。”所以即使是谎言,她都会选择相信。

“水枫,我……”他的脸上,有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以及愧疚。

“表哥,你来这里,其实只是为了瞧我过得是否安好,对么?”易水枫静静地问道。只要他肯点一下头,那么她就会相信。

身子僵硬着,卓安涯明白,只要他说一声“对”,那么也许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好。可是……对着她这样清冷的目光,他做不到欺骗。一开始他来这里的目的,的确是为了自己和水舞的亲事。

叹了口气,她看着久久没有做出回答的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

从容的步伐,像是不曾发生过任何的事情,只有那脸上滑落的泪,在告诉着自己,原来事实的真相,往往都是伤人的。

***

“啊!啊!啊!”哭哑了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山林间。

易水枫不停地朝着森林的最深处奔着。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事实真相,原来,只有她还依旧在怀念着以前的情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嘶哑的喊声,却没有人会来回答这问题,“娘亲,难道只是小小的幸福,对我而言都那么难以得到吗?”仰着头,易水枫的目光透过层层的树梢,看向了那湛蓝的天际。

从她出生的时候,便遭受着家中的冷遇,在她那幼小的世界中,只有娘亲与表哥。可是,被众人所期盼的除妖能力,并不存在于同父异母的姐姐身上,而是在她这个毫不起眼的二小姐身上。

于是,在那之后,她所面对的,则是不断的除妖。娘亲走了后,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表哥,可是就连表哥,也背弃了她的感情,转而爱上了水舞。

她不怨,不恨,用着两年的时间来平复自己心中的创伤。

可是……为什么……那即将平复的心,却因为突如其来的事实,而又鲜血淋漓。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罢了,原来……真正可笑的人是我啊!”身子无力地靠在了一旁的树身上,她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

心痛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她又有多久不曾心痛过了呢?目光茫茫然地瞪视着前方,她的思绪却在神游着。

直到一抹身影渐渐地印入了她的眼帘,才拉回了她的神志。

银色的发,金色的眸,出奇的冷静,如同石雕一般的静静地望着她。

易水枫的嘴角努力地掀起了一丝缥缈的笑,“分幻。”她喊道。

他缓步走近着她,“在我的面前,你用不着那么刻意地笑。”清丽的声音,不同于她此刻的沙哑。

“可是,若是我不笑的话,我怕会哭出来。而我说过,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掉眼泪。”她说着,继续努力地笑着。

分幻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走到她身旁,盘膝坐下。

她的头,轻轻地靠在了他那略显单薄的肩膀上,“让你看了一出闹剧呢。”她自嘲地道。

他低头瞥了她一眼,然后又把目光移开,“我对你们的事没兴趣。”

“是吗?”她不理会他的冷言冷语,继续道,“我刚才突然有着一种很绝望的感觉,真是奇怪,我对表哥的感情,明明已经不是男女间的喜欢之情,而只是亲人间的亲情,可是刚才,在听到了那样的事后,却还是有着一种被背叛的感觉。”眼眶好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似的。

他沉默着,任由她一个人自言自语。

“可是,当我绝望的时候,看到你出现在了我面前,我蓦地觉得好轻松。”是眼泪吧,从眼眶中奔流而出,让她想制止都来不及。易水枫把脸埋在分幻的肩膀上,抽泣着道。

冷静的面庞有了些许的改变,他的肩膀承受着她那灼烫的眼泪。

“遇见了你,也许是我的幸运吧,分幻……有你,真好。”她轻轻闭上了眼眸,一脸倦容地说道。

太累了,今天的她太累了。

此刻,仿佛只有在他的身边,她才能够安心。

***

风,刷过了树梢。时间,静静地在指间流逝着。

抿着薄唇,分幻的眼,只是直直地望着前方。她的言语,如同一张网一般,网住了他所有的神经,也网住了他的身和心。

是否……已经离不开了呢?她的眼泪,烫疼了他的心。

也许……他再也无法下手,杀了这个女人了吧,这个开口主动缠上他的女人。

天色越来越暗,而身边的人,则依旧睡得沉沉。

小心地站起身子,分幻弯下腰,打算抱起易水枫回宅子。

倏地,一股妖气冲入鼻尖,他敛了敛眸子,直起了身子,“出来吧,我没兴趣玩捉迷藏。”在说话的同时,右手扬了扬,对着沉睡中的易水枫布下了结界。

一旦布下结界,那么在结界内的人,便完全不受外界的影响。即使外面打得天昏地暗,结界内的人依旧什么都听不到,感受不到。

十来个妖魔从那隐秘的林子中蹿出,“是你杀了千回吧。”其中的一个妖魔问道。

“千回?那是谁?”分幻反问道。在他的印象中,没有这个名字的存在。

“树妖,就在五日前,死在这个林子中。”

他皱皱眉,“原来那个树妖叫千回吗?”

“也就是说,真的是你杀了她?”另一个妖魔问道。

“对。”他不耐烦地道,“你们是打算为她报仇吗?”

“报仇?”一帮子的妖魔笑了笑,“你身后的那个女人是除妖师吧,她血的味道很香呢。”换言之,这么多的妖魔会聚集到这里,只是被易水枫身上血的香味给吸引过来的。

分幻冷冷地瞥了眼说话的妖魔。

“如何,既然是大家一起见到的,那么就一起享用。”其中的一个妖魔走上前,抬手打算先破了分幻之前所设下的结界。

可是那妖魔的手才抬起,便被分幻的右手无声地擒住。

修长的五指,包裹着妖魔的手腕,伴随着红色的狐火,骨碎的声音,在骤然间响起。

“啊!我的手!”妖魔喊道,不仅是手腕的骨碎了,连同整只手腕,都被烧得焦黑。

“滚开!”分幻冷言道。

“你打算独吞这个除妖师吗?没那么便宜!”一群妖魔群拥而上。

“哼,不过如此,妖魔之中,也有杂碎啊。”手指摆着罕见的手印,他口中喃念着咒语。

霎时之间,银色的狐火犹如有生命般从地上卷起,包裹着一帮妖魔。

凄厉的喊叫声不绝于耳,分幻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最后一个妖魔无法再喊出任何的声音。转过身子,他的眼只看到那依旧躺在结界内,沉沉睡着的人儿。

“枫儿……”这是他第一次,喊着她的名。

手一扬,结界散去。弯下腰,他轻轻地抱起了她,踏着一片燃烧过后的灰烬,朝着宅子的方向走去。

***

睡……她究竟睡了多久?

是梦吧,这一次又梦见了什么呢?是娘亲的笑容,还是表哥的无奈呢?可是这一次的梦中,却还有着那金色瞳眸的出现。

缓缓地睁开眼眸,易水枫望着熟悉的床帘。

“小姐,你总算醒了啊!”一直守候在旁的小梅赶紧上前道。

“我……”她直起身子,晃了晃头,“总算?”

“是啊,小姐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了,我和小兰轮流守着,小兰刚回房歇息了。”小梅满脸担心地道。从她服侍主子以来,除了那次除去三千年的大妖魔外,便没瞧见过小姐昏睡这么久的。

看着小梅不安的脸,易水枫笑笑,“别担心,我没事的。”

“可是……”

“我想先更衣梳洗。”掀起了被褥,她翻身下床,“还有,让表哥去前厅等我,我有话要对他说。”是的,不能逃避,所有的事情,都该有个了断了。

“小姐!”小梅的眼,透着忧虑。

“照我的话去做!”她的语气之中,有着少见的坚决。

叹了一口气,小梅不再说什么,转身出了房门。

小姐……究竟要对卓少爷说什么呢?这恐怕除了小姐之外,没有人会知道吧。

***

粉黄色的纱裙,衬得易水枫略微苍白的肌肤更加明显。

“水枫!”卓安涯一看到易水枫走进了前厅,便赶忙迎了上去。

脸上扬着淡淡的笑,她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表哥,坐。”

“我哪坐得住!”当他看到她转身离去的时候,只觉得胸口被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怎么都无法喘息。

“还是坐着吧,这样我也比较好说话。”她坚持道,并且率先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

卓安涯盯着易水枫片刻,终于在椅子上坐下,“水枫,你……想对我说什么?”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角,他问道。不论她如何对待他,都是他应得的。

毕竟,是他辜负了她,是他对不起她。甚至,还曾经用谎言来欺骗她。

沉默,在瞬间笼罩着前厅。

易水枫静静地看着眼前那一脸愧疚的男人。一个她曾经爱过,怨过,甚至可以为了他,付出生命的男人。可是……现在,她的心情却出奇的平静。再浓烈的爱,若是没有细心的呵护,迟早也会消失。

而她,只是在那感情朦胧之际,便已经被他舍弃了。

“我……”轻柔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易水枫双唇开启,用着清晰的语音道,“我会除去强月或者楚尘其中的一个。”

“啊?”卓安涯诧异地瞪大眼睛,“水枫,你说什么?”

“我说,除妖的事情,我答应了。”她说道。

“答应?你怎么可以答应?!”霍然站起身子,他大声地质问道。

“难道我不该答应吗?”她一脸平静地反问道,“况且表哥来这里,本来就是想要劝我去除妖的,不是吗?”

是这样,可是……“你难道不知道若是你去了,很可能会回不来吗?”她那淡然的表情,看得他心碎。为什么她总是如此、如此地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呢?

她的目光,变得虚无飘渺,仿佛透过他在看着什么,“回不来……也好吧。”

“水枫!”他的双手猛然地拽着她的肩膀,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若是你因为这事而死了,我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的。”

她的目光渐渐清澈起来。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焦急的脸庞,易水枫侧着头轻问道:“表哥,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是,我是在担心你!”

“那么……这便是最后一次了。”她推开了他的手,往后退开了几步,“以后,你可以不必再担心易水枫这个人了。”

“你……不肯原谅我吗?”他痛苦道。

“我的原谅与否,很重要吗?”

“重要,对我来说,那比什么都重要!”

“那么——我原谅你。”淡淡的语音,几乎听不出声音的起伏。

她的轻易原谅,却让他更加痛苦,呆呆地望着易水枫,卓安涯垂下了头。原来,有些东西流逝过了,便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还有,你跟水舞说一声,这次以后,我不再欠她什么了。”所有的恩怨,都该清了。

***

纤柔的身子走出了前厅,没有注意到的是那隐藏在黑暗处的身影。

她真的打算去除妖吗?

从阴影处站出,分幻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已经远去的背影。

强月和楚尘,根本不是她可以轻易除去的。四千年的岁月,又岂是一个区区人类可以打败的。

微微侧头,他从敞开的门中看着还呆站在前厅中的卓安涯。

是他吧!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存在,所以她才会推翻了自己以前说过的话,答应去除妖。

悄然无声地踏进了前厅,然后在卓安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脖子已经被分幻那尖锐的五指牢牢地擒住。

“你……”卓安涯蓦地瞪大了眼睛。在分幻的身上,他仿佛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嘴角阴阴地划出一丝弧度,分幻眯着眼眸盯着他手中的猎物,“若是你死了的话,那么她也没必要去除妖了吧。”

“你……要我死?”冷汗,不自觉地从身上涌出,卓安涯艰难地道。

“知道吗,我最讨厌的便是背叛了。”而卓安涯,则曾经背叛过枫儿。

他的话,使得他无语。背叛二字,如利刃一样穿透着他,“是啊,也许我真的该死。”痛苦地闭上眼眸,他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如果他不曾来到这里,水枫便不会去除妖。而他……若是就这样死了的话,也许水枫……会打消了除妖的念头。

“既然你也同意,那么再好不过了。”分幻语毕,便微微地开始收紧五指,人类最纤弱的脖子,一旦掐断,便再无生还的可能。

杀一个普通的人类,对妖魔来说,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的轻易。

分幻的表情,自始至终没变,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而卓安涯的表情则越来越痛苦——为着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啊!”蓦地,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响起在了前厅的门侧。易水舞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天!她看到了什么,那个妖魔……要杀表哥吗?

身子一软,她已经跌坐在了地上,浑身发颤得说不出话来。

微微蹙起了眉头,分幻扬起了另一只空闲的手,一团狐火自手心中出现。

“不……不……可以……”尽管已经快到窒息的地步,卓安涯还是费力地艰难道,“水舞她……是无辜的……”要死,只要死他一个人就可以了。

“无辜?”他嗤笑一声,“那又如何?”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

“放……放过她……”

“不可能。”话音一落,分幻手心中的狐火也随之向着易水舞飞驰而去。

柔美的脸庞已经变成了死灰色,易水舞即使心中明白此刻自己应该逃跑,但发软的双腿,根本让她无力逃跑。

要死吗?就这样死在这里吗?

不!她不甘心,她不能就这样死了!

倏地,一道身影飞速地挡在了易水舞的面前,随着一声喝:“水破。”那飞来的狐火瞬间灭了。

仰起头,她有些怔忡地望着在她面前的人。易水枫,她的妹妹,也是她最恨最怨的女人!

“易水枫,我不稀罕你来救!”她嘴硬道。任何人来救她都可以,为什么偏偏要是她最讨厌的人呢?

“我知道。”清秀的脸庞微微回转,易水枫朝着易水舞浅浅一笑,“你就当作是我不希望在自己的宅子里看见死人,所以才出手的好了。”

“你——”

不再去理会身后的姐姐,易水枫望向了前厅中的一人一妖,“分幻,放开表哥。”刚才,如果不是她听见了水舞的尖叫声,那么分幻是不是打算杀了这两人呢?

“不行。”他拒绝道。

“原因呢?”

“只要他死,那么你就不会去没事找死了。”分幻斜斜地瞥了一眼卓安涯,同时另一只手扬起,一圈银色的狐火包围住了两人,使得旁人不能踏进火圈之中。

易水枫抿了抿唇,“你听到我刚才和表哥的对话了?”

他不答,只是道:“你忘记你曾经说过的话吗?你说过你不会答应除妖一事。”

当初是这么说着,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去除妖是我自己的意愿,和表哥无关。”

“是吗?”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唔……”卓安涯面色愈加痛苦。

“分幻!”易水枫喊道。手上迅速地做着札印,同时抛出了两张符咒,灭了那一圈银色的狐火。

看着自己的狐火被灭,分幻脸色阴沉着,“你就那么想要救他?”

“你不杀他的话,我根本就用不着救。”她从怀中又掏出了五张符咒,对他下了最后的通牒,“放了表哥。”

“你在命令我?”眯起了眼眸,他狠狠地盯着她。

“算是吧。”她给了他一个回答。不想看见分幻伤害表哥,即使是表哥先负了她,背叛了她。可是……他依旧是那个会担心她的表哥。

“若是我执意要杀他呢?”

易水枫沉默了。若是分幻真的杀了表哥,那么她会如何?原谅分幻吗?还是杀了他?

不!无论哪种,她恐怕都做不到,“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易水枫说着,同时甩出了手中的五张符咒,口中念着咒语,符咒霎时幻化成了五道闪着金光的绳索,束缚住了分幻。

而卓安涯,则因为失去被擒住的力道整个人跌在了地上。

“水舞,带表哥到安全的地方。”易水枫一边用着大量的灵力维持着金光绳索,一边对着身后的人道。

“啊?哦。”易水舞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跑到了卓安涯的身旁,用全力拖着他躲到了角落中。

没有去理会从他手中死里逃生的卓安涯,分幻只是阴沉地望着易水枫,“这就是你的回答吗?为了那个无用的男人,你竟然如此对我!”

“我——”对着他的冷怒,她无法有一个完美的解释。

“很好,原来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不过如此。”金色的眼瞳霍然睁大,一股气流自他身上涌出,银发飘舞,连同他身上的衣衫也赫然生风。

嗤啦!

五条绳索骤然断裂。散到地上,又变成了一片片碎裂的符咒。

银色的狐火,席卷着他的周身,像是一层保护层,同时也连带着提高了整个前厅的温度。

不行,易水枫眼角瞥向了角落中的两人。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那么水舞和表哥会顶受不住这样的高温。而她,则因为有灵力护体,所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可是……要灭这狐火,无论哪种方法,都会伤了分幻。

痛苦的呻吟之声不断地传入她的耳内,易水枫闭了一下眼眸,然后果断地咬破了自己双手的中指,在地面上迅速地画着图形。

一股灵力幻化成的水流从血画成的图形中涌起,并且随之朝着分幻周身的银色狐火扑去。

水与火的对抗,在半空中交汇着。而支撑着前厅的木柱,也在隐隐发颤。

金色的眼瞳,怒瞪着那黑色的眸子,他的眼中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这法术……这种除妖术,用水系来灭火系,若是他真是一只不足千年的狐妖的话,那么势必会死在这种法术之下。

“你……你为了他,竟然要我死吗?”寂静而冰冷的声音,透过了水火之光,传入了易水枫的耳内。

贝齿咬着下唇,她没有说话。死,不会,她不会让分幻死的,可是……如果现在不用这种法术,那么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救下水舞和表哥。

她的沉默,使得他看向她的神情越来越冷。

手中的力道猛然加剧,伴随着一声巨响,易水枫整个人飞向了墙壁,重重地撞了一下后,又跌落到了地上。

痛!

她皱皱眉,苦笑一声,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望着依旧站立在原地的分幻。

她输了吗?输给分幻了吗?

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分幻直直地走到了易水枫的面前。金色的眼瞳冷冷地望了她一眼,便越过她,走出了前厅。

“分幻!”她叫道,“你要去哪里?”

他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答什么,只是继续朝前走着。

他……是真的准备离开她了吗?易水枫望着那渐渐走出她视线的身影。现在的他,真的比她强大了呢,所以,她也无法再留他在自己的身边了吧,这个唯一她所想要的妖魔。

而她,曾经说过,只要他比她更加强大,那么随时可以离开她。

所以……她不会难过,不会……可是……脸上那湿湿的,又是什么呢?



8

“小姐,你真的要走?”看着身上背着简单行囊的主子,小兰一脸的依依不舍,而小梅则在一旁没吭声,可是那有些湿润的眼眶,却可以看得出她的不舍。

“是啊。”易水枫点点头,轻轻地拍了拍两个侍女的肩膀,“我离开的这段日子,你们可要好好打理宅子啊。”

“那小姐要去多久?”小兰问道。

她随意地说了一个数字:“可能半年吧。”

“怎么要那么久?”小梅冷不防地出声问道,“小姐,那个妖魔很厉害吗?”

面对着两个情同姐妹的婢女询问的目光,易水枫摇了摇头,“不算太厉害,只是比较会躲藏而已。”她说了谎,那是因为她无法去告诉她们,她可能会回不来。

四千年的妖魔,不是那么容易除去的,就算她侥幸能够成功,但是……她还有命可以存活吗?最乐观的估计,也只是同归于尽而已。

就当……这是她最后一次为易家办事吧,然后再把这条命,彻彻底底地还给易家。

“真的吗?”两个婢女怀疑道。

“需要我指天发誓吗?”易水枫打趣道。

“那……”小梅语音一顿,“小姐你要保证,你一定会平安回来。”

保证?她愣了一愣。

小梅和小兰,用希翼的目光看着她。

清了清喉咙,易水枫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好,我保证。”善意的谎言,有时候也是不得不说啊。

挥别着二人,她朝着未知的旅途前进着。

不远处,一高一矮两道人影站着。卓安涯望着那渐渐远去的人,面无表情地望向了一旁的易水舞,“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我……”易水舞咬了咬唇。

“你知道吗?水枫这一去,根本就不可能活着回来!”而他,尽管心痛,却又无力阻止。

“表哥。”她有些心慌了,在她的记忆中,他从来不曾用这样的表情来面对她,仿佛对她死了心一般,“我只是希望我们的亲事……亲事……”

他的手指,碰上了她的唇,制止了她未说完的话,“水舞,别说了。”他语带痛苦地道。

她怔怔地看着她唯一仅有的人,漂亮的双眸被一层水气所遮盖了。

卓安涯轻轻地收回了手,用着沙哑的语音道:“我会娶你的,但——只是娶你而已。”他对她的爱,已经磨灭在了她的行为中。如果……水舞没有来这里,如果……水舞没有对水枫说出那样的话,那么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泪水,无声地滑落下了易水舞的面庞。一瞬间,她明白了,那个爱她、宠她的表哥,已经彻底消失了。在水枫答应去除妖的时候,便已经消失了。

***

青山绿水,这样的风景着实迷人。不过,与这迷人风景不同的,是那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啊!”一阵阵的尖叫声,响彻于耳。

“哇,叫得可真大声。”揉了揉几乎被震聋的耳朵,易水枫看向了倒在地上已经现出原形的妖魔——一匹灰色的狼怪。“别……别杀我!”狼怪踉跄着用四肢站了起来,虽然已经现出了原形,但仍有力气说话。

“可是你想吃我,不是吗?”易水枫轻抬眼梢浅笑着道,“若是我不杀你的话,那么我就会没命。”

“不是,不是!”狼怪连忙道,“我……我不吃你。”要早知道对方是一个如此厉害的除妖师,他说什么也不敢动这念头啊。现在只希望对方能够手下留情,饶过他一命。

“那么你吃过多少人?”清清淡淡的声音问道。

“哎?”狼怪愣了愣。

“怎么,很难回答吗?”

狼怪摇了摇头,“你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人类。”

“那么你想好如何回答了吗?”

狼怪沉默了片刻,“你是第一个,而且还没有成功。”他说道。因为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灵力太过美味,所以他才会动了贪吃的念头。

“是吗?”她笑了笑,笑得灿烂,“那么你走吧。”

狼怪诧异,“你要放我走?”

“对!”

“只因为我刚才说没有吃过人?”

“嗯。”

“难道你不怕我会骗你吗?”怎么会有这样的除妖师?

“可是我相信你的眼神,那不是一个说谎者会有的眼神。”易水枫认真道,“不过,若是你以后真的吃了人的话,那么天涯海角,我都会杀了你。”

“我……会回到深山里去的。”狼怪做出了保证,转身打算离去。

“等等……”她喊住了他,“你知道强月和楚尘现在在哪里吗?”

“你要找强月和楚尘?”狼怪侧身问道。

“是啊。”

“那么你最好放弃这个念头,你的确很强,但是强月和楚尘,他们已经不是人类可以打倒的了。”

“如果我非要知道呢?”

狼怪吐了一口气,“我只知道,强月最近在东边的月捞洞。”

“那么分幻呢?你知道分幻在哪里吗?”

“分幻?”狼怪想了想道,“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它也是妖魔吗?”

易水枫晃了晃头,“没什么,你走吧。”

看着狼怪走出了自己的视线,她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一旁的树干上喘着气。

她离开芳州城,已经一个月了,她不停地打听着强月和楚尘的消息。可惜,强月与楚尘没见着,一些别的妖魔倒是有事没事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自己身上那股子除妖师的灵力吸引着妖魔吧。苦笑一声,易水枫打开了行囊,吃着简单的干粮。

分幻,他现在……好吗?

说也奇怪,这一个月里,她想到最多的是他。想着以前和他生活的点点滴滴,想着他离去时候那冷漠的眼神。

到了最后,她还是无法留住他。也许除妖师和妖魔,注定是没有办法在一起的吧。

咽下了口中的干粮,她闭上眼眸,喃喃着:“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在我死前,还可以再见到你,分幻!”

因为他是她真正想要拥有的妖魔,那是最初的梦想呵……

***

高耸的黑崖之上,万籁俱寂。

高大的身影站在黑崖的峰顶,明明四周都有着风,可是他的衣衫和发丝却没有一丝飘动。

“总算,又见到您了。”另一道身影跪在了他的面前,恭敬的声音之中带着惊喜。

“楚尘。”他唤着跪在跟前的人,“你最近有见过一个除妖师吗?”

“除妖师?”楚尘一愣,最近,他倒是见过几个除妖师,不过不明白对方说的是谁。

“十六岁的少女,中等的个头,很清丽的脸庞,虽然时常浅笑,但是却不会让人觉得热情。”

“这……”楚尘略微一犹豫,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到了首领,对方竟然会询问这样的事,“属下这段时间,并没有碰上过这样的除妖师。”虽然心存疑惑,但是楚尘还是如实回答了。

“是吗?”首领略一沉吟,“既然她没有来你这边,那么应该是去找强月了吧。”

而他,却偏偏忘不掉她。

即使离开了,也不希望她死在别人之手。

***

月捞洞,一处魔性极强的地方,强月会在这里,想来也是情理之中。

抬头望着不远处的黑雾,易水枫拢了拢衣衫,继续向前走着。等会儿,她就该能见到强月了吧,而见到之后,她又会迎接怎样的命运呢?

她活下来的几率,又会是多少呢?

易水枫,易水枫,她为了这个姓氏,能付出的都付出了吧,除了这条命之外。

而现在,连这条命,也即将不属于她了。

阴沉沉的风,吹得让人发寒。前方的光线已经越来越暗。

从怀中掏出了夜明珠,易水枫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淤泥遍布,盘根交错的树枝,犹如一层保护网一样,保护着月捞洞。

倏地,有几道身影快速地向她接近着。在片刻之后,五个妖魔站在她五尺开外处,摆出了一副戒备的样子。

这五个妖魔,修为最低的,也有一千年以上的修行,修为高的,则是二千五百年的高级妖魔。

“我来,只是想要见一见强月。”清了清喉咙,易水枫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是除妖师?”为首的妖魔问。

“是啊。”她点点头。

“不自量力。”另一个妖魔不屑地哼了一声,偶尔总是有这样的除妖师,想要证明自身力量的强大,而想要来除去强月。

“我也是这么觉得。”易水枫倒是认同地点了点头,脸上完全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她的这种反应,倒是让五个妖魔暗暗称奇,“你真要见强月?”

“对。”

“那么你先过了我们这关!”五个妖魔,霎时把易水枫围成了一团。除妖师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灵力,如同美味的诱饵,吸引着这五个妖魔。

苦笑一声,易水枫把手中的夜明珠随手射向了一旁的树干,白色的珠子,卡在了粗硕的树干表面。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则快速地抽出了一叠符咒射向了五行方位。

“不好,她要布阵!”其中的一个妖魔喊道。朝着易水枫连发几道尖针。

易水枫双手迅速地做着阵印,在自己的周身铸起了一道透明的水晶墙,同时使得处于五行方位的符咒组成了一个大的五芒星。

“……”易水枫口中喃喃地念着咒语,启动着阵法的运行。

而五个妖魔,则各自利用着自己的能力进行抵御。修为浅的妖魔,仅仅只能够做到防御而已,但是其中两个修为在两千年以上的妖魔,则伺机进行反击。

包围在周身的水晶墙,虽然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把防御的能力扩张到无限大,但是任何事物,有利必然有弊。一旦超过了时间,水晶墙化为无的时候,连带着灵力也会化为无,直到三天后,才会恢复灵力。

看来,她必须在这时间内,把这五个妖魔解决了,然后找个地方躲过三天,再寻找强月。

“啊!”一声惨叫,其中一个最弱的妖魔已经率先抵御不住攻击,被五芒星的光芒包裹住,陷入了地上那淤泥之中,慢慢隐没。

其余四个妖魔神情紧张,易水枫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唯一与刚才有所不同的,则是额头开始渗出细碎的汗珠。

还是有些吃力啊!同时对付五个妖魔,易水枫猛吸一口气,加大了灵力的催吐。

五芒星的光芒越来越盛,水晶墙也不断抵抗着攻击。

“啊!啊!”又是两声惨叫,另外两个妖魔也接连着被五芒星束缚住,慢慢地陷入了淤泥之中。

剩下的两个妖魔,似乎更加发急了。一道道的攻击接连而来。

似乎……水晶墙的时间快到了。

大滴的汗珠,从易水枫的额头滚落。而水晶墙,也变得越来越薄。

咻!咻!

两道攻击,透过了水晶墙直接打在了易水枫的身上。血,自肩膀上滴落。

“你们……也挺厉害啊。”勉强地扯了个笑容,易水枫把自己左右双掌沾满着自己的鲜血,口中喃喃地念道:“天毁地面,我与我受,克!”

血掌在咒语念完的瞬间,猛地穿过了水晶墙,击中了两个妖魔。

两个妖魔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已经没有反击的能力,而水晶墙,也淡化为无。一场恶斗,似乎算是结束了。

易水枫倒退了几步,无力地靠在了一旁的树干上。她也许真的想得太简单了。强月的身边,有多少这样的妖魔呢?若是每一次都要像今天这样恶斗一场,那么还未见到强月,她恐怕已经没命了。

而现在,她最该做的,就是找个地方好好藏起来。以躲过没有灵力的这三天。

两个妖魔趴在地上,似乎奇怪于她为什么不杀他们。只有易水枫自己心中明白,现在的她,毫无灵力,根本无力杀他们。

猛地,空气之中传来了一阵妖力的压迫感。还没等易水枫回过神来,一个身穿着红衣的妖魔站在了她的面前。

“一下子灭了五个,不简单。”脸上扬着灿烂的笑容,妖魔如是说着。

这股子的妖力……太强了,而她,竟然瞧不出他的原形为何。易水枫暗暗心惊,同时明白,眼前的这个妖魔,恐怕就是她想找的那个。

“你是强月?”她镇定下情绪问道。

“猜对了。”对方满意点头。

她苦笑着晃了一下头,“那看来我今天还真不走运呢。”曾经预想过很多次相遇的场面,却没想到是最糟的一次。

全身的灵力都已经没有了,可是却偏偏遇到了他。

“你是很不错的除妖师。”强月称赞道,刚才的打斗,他亦看到了后半段,“不过,就算你灵力没失,也不是我的对手。”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干脆放松了身子坐了下来,“你要吃我吗?”

“你的血的气味很美味,对妖魔来说,是不错的选择。”强月半弯下身子,像是看着一道丰富的美食一样盯着易水枫。

她星眸半敛,望着自己手掌上还没有干涸的血迹。“易”这个姓氏,她也许是到了该还的时候,而死亡,并非都是可怕的。

除妖师和妖魔,似乎天生就是互克的。死在她手中的妖魔又有多少呢?而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将来她很可能是死在妖魔之手。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强月看来心情似乎不错。

“话……”易水枫喃喃着。如果在她临死前,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么就是——“你的手下之中,有狐妖吗?”

“狐妖,有吧。”强月已经在舔食着易水枫肩膀上涌出来的血。

“那么,他们之中,有叫分幻的吗?”

“分幻?”原本还一脸随意的强月,在听到了这两字后,霎时神情紧张,这个名字……在这世上,会知道这个名字的,不会超过五个……“你怎么会知道这名字?!”

“知道这名字很奇怪吗?”她浅浅地笑着,“他曾经是我的妖魔,一个属于我的妖魔,不过很可惜,我没有留住他。”

强月此刻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你在胡说什么,妖魔怎么可能会屈从于除妖师,更何况那是……”那名字是属于妖魔界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的名字!

“那是什么?”

“是……”

“强月……”慵懒而清冷的嗓音响起在了这寂静可怕的森林之中。随着声音,一道身影隐隐走来,“你什么时候对人类这么多废话了?”



9

淡淡的嗓音,带着特有的冰冷,似陌生,却又有着难掩的熟悉。

两道身影缓缓地朝着这里走来,走在前头的,则是一个漂亮非凡的男子。

一身雪白的长衫,映衬着那近乎透明的肌肤,眉如墨,唇如血,银色的发,用着琉璃簪轻轻盘起,金色的眸子则透着难以言喻的魔性。

这张脸……这张脸是……易水枫震惊地望着那本该熟悉的脸庞。若是分幻再长大的话,那么就该是这样的容颜。

少年般的青涩消失了,留下的则是成年的冰冷与华贵。

“分幻……”喃喃的,她不自觉地开口,会是他吗?会是分幻吗?如果是的话,他又为什么会再一次地长大呢?不再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而是二十来岁的成年男子。

冷冷地瞥了易水枫一眼,对方不再看她,而是把目光投在了一旁的强月身上,“强月,这是你的猎物?”

原本还随意慵懒的妖魔,此刻已经是一脸恭敬地半跪下身子,“参见首领,这女人不过是一个除妖师,灵力还算可以。”不过以首领挑剔的目光,这样的人类自然是入不了他的眼了。

“是吗?”他淡淡地道。

而站在男子身后的楚尘,则暗暗心惊。这女人……太像之前首领曾和他形容过所要寻找的除妖师了,莫非真的就是……

“强月,是你打败她的?”楚尘问道。

直起身子,强月仰了仰下巴,“若是我出手的话,她现在根本就不可能有命活着。不过她一个人能灭了我手下五个妖魔,也算是不简单了。”在除妖师之中,有这种能力的人很少。

血的气息,环绕着此处。

易水枫顾不得身上的伤,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出现的男子。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妖魔,就是分幻,可是……曾经那个待在她身边的分幻,虽然高傲却不会冷漠。

而现在……他那浑身所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让人无法去靠近,仿佛筑起了一层无形的墙。

“好浓。”皱皱眉,男子出声道。

“呃?”强月和楚尘同时一愣,不明白首领的意思。

“血的味道,太浓了。”他说道。

强月赶紧道:“那属下马上把这女人给处理了。”虽然她的血很美味,不过既然妨碍了首领,那么只能舍弃这道美味了。

可是让强月大出意外,没等他施法让淤泥埋了眼前的美食,首领已经径直地走到了对方的跟前。

男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地上的易水枫,“你可知道,现在我只要动一根手指,你就必死无疑。”是的,现在的他,要杀了她,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知道。”她有些费力地点了点头。之前的打斗消耗了太多的力气,以至于现在的她,连挪动一下身子都不可能。

他盯着她,却没有从她的眼中看到丝毫对死亡的恐惧。

“你后悔了吗?”他问道,问着只有彼此才能听得懂的话。

后悔吗?易水枫的目光变得有些朦胧。若是她那天,没有用法术阻止分幻的话,若是她那天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水舞和表哥死在她面前的话,那么她一定会后悔。

所以她……“我不后悔。”她勉强一笑,说道。

“你——”金色的眸子骤然瞪大,他身上那原本平静而冷冽的气息变得烦乱了,“很好,这就是你的回答!”他所牵挂的人,搅乱他所有思绪的人,却给了他一个不后悔的回答。

她艰难地抬了抬手指,似乎想要抓住他的衣摆,“分幻,是你吧。”她轻轻地问道。

“是我。”他的眼,盯着她那仍在流血的伤口,而手指,则无声地擒住了她的脖子。

易水枫的嘴角,漾出了甜美的笑容。死亡,就要来临了吧。本以为,她一直只会被上天遗弃而已,却没想到自己终有得到眷顾的一天,“记得我说过的话吗?能够死在自己喜欢的妖魔手中,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分幻,能够见到你,真好。”

他看着她,依旧面无表情。好吗?她竟然在对着即将要取她性命的他说,见到他,真好!

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就已经没有让她留恋的事物!

“你就那么想死吗?”他恨恨地冷声道。从认识她的第一天,他就无法掌控住她。

“无所谓了。”生与死,不过是多留了世间几年而已,“虽然……你已经比我强了,可是在我心中,你依然还是那个属于我的妖魔,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妖魔。所以你能比我强大……真的很好,这样……我才没有伤到你,那天……没有伤到你……太好了……”喃喃自语着,易水枫慢慢地合上了眼帘。

好困,真的好困了,是血流得太多了吗?想睡了,就这样在分幻的面前睡下去了。

然后……永远永远不要醒来。

就这样,用这种幸福的方式,来结束她这不幸福的一生吧。

分幻……在以后这漫长的岁月中,他是否还会记得她呢?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他记得。即使只是心中很小的一块角落,她也希望有她的存在。

修长的手指缓缓地移开了那纤细的脖颈,他的手臂接住了她往下倒的身子。

“首领!”强月和楚尘叫道。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用不着你们插手。”一语完毕,他弯下腰,打横抱起了易水枫。

随着银色狐火的卷起,分幻抱着易水枫,消失在强月和楚尘的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强月眨眨眼,不敢置信地问道。

楚尘微耸了一下肩,“看来这一次,首领在‘受劫’期间,有着不寻常的经历啊。”

所以看起来,才会和以往不同吧。

虽然冰冷……可是却已经有了依恋所在。

***

清秀的容颜,看上去苍白得很。是失血过多呢?还是这一路太过劳累了?

静静地看着躺在白绒上的易水枫,分幻的脸上闪过着一丝怜惜。在漫长的岁月中,让他已经渐渐遗忘了恋爱之情,一心只为了更高境界的修行。可是,她的出现,却震裂了他冰封的心,让他不知所措,让他如此迷惑。

“枫儿,你究竟要我如何待你?”冰寂的声音,是问她,亦是在问自己。

可惜,沉睡着的人儿,却无法给出任何的回答。

轻垂下眼帘,分幻小心地拨开了易水枫的衣衫,肩膀处的伤口,虽然已经用术力止住了血,可是那白皙的肌肤上,却还留着血迹。

“人类的血,果然很脏呢。”他说着,却缓缓地俯下了头,轻舔着她肩膀上的血渍。对他而言,只有她的血是例外,是唯一他渴望接近的血。

***

易水枫迷迷糊糊地沉睡着。似乎在沉睡中,有人用着很温柔的动作在对待着她。

是谁呢?那银色的发……那金色的眸……

眼眸霍然睁开,她整个人本能地想要弹坐起来,可是却因为牵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而不得不让她皱起了眉头。

疼!

她手捂着肩膀,坐起了身子。

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重新换了一套干净清爽的白衣——是他的白衣。看得出,他对白色有着偏好,因为她现在触目所及的,有大半都是白色。

“是你帮我换的衣服?”虽然明知道这问题问了也是白问,不过易水枫还是开口问着正在一旁闭目打坐的分幻。

“嗯。”轻抬眼梢,他应了一声。

她的嘴角,划过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为什么没有杀我?”

“我不喜欢被人类的血溅到。”他随意地找了个理由。

“是吗?”她侧着头,打量着他,“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杀我呢?”

她的话,宛如导火线般地引燃了他的怒火,“我为什么不想杀你?我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杀你!”直起身子,他走到了她的面前,狠狠地盯着她,“敢背叛我的人,你是第一个,敢对我大不敬的人,你也是第一个,更甚至,之前你还敢回答说不后悔。要杀你,我的理由简直用不完。”

“那么……你又为什么不杀呢?”她静静地问道。

“我……”他猛然一窒,有些狼狈地别开头。在她的面前,他似乎总是变得透明,无从躲藏,“你就那么喜欢看透我吗?”

她低头,伸手拉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好漂亮的手,这是你成年的手了吧?”她突兀地问道。同时如同小孩般的比对着两人手掌的大小。

分幻抿了抿唇,却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她的手,柔软却冰凉,和他那温润的手掌是如此的不同。

“不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原因吗?”他问道。

她眨了眨眼眸,无所谓地道:“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了吗?”在她看来,想不想说,是他的自由,如果不是她该知道的事情,那么她也无意去知道。

他手一扬,一团青白色的狐火赫然出现在他的掌心之中,“你之前,曾看到过青色的狐火吗?”

“……没有。”她有些震惊地摇了摇头,虽然早就知道他的与众不同,可是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拥有着这种颜色的狐火,青白之色,那是传说中狐火的最高境界了。

而且,不是所有的狐妖都能修炼出青白狐火,传言,只有狐妖之中最为禁忌的种族——九尾狐妖,才可以修炼出青白狐火。而时间——则是万年以上。

“你——”身子猛然僵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是九尾狐?!”

他嗤笑一声,“原来你也知道关于九尾狐的传言啊。”

“那你究竟修炼了多少年了?”

“一万三千年。”他答道。

好漫长的岁月啊……易水枫垂下了眼眸,也遮掩住了自己眼中的震惊。原来他早已胜她太多太多了。在他的面前,她不过脆弱如蚂蚁。

“那么,你之所以会变成孩童,是因为‘返修’吗?”她问道。她曾从一本古书上看过,凡是九尾妖狐,在修行满万年后,都会经历一次短暂的返修期,在此期间内,身体会变成孩童模样,而妖力,也会大弱。

这对于九尾妖狐来说,也算是一个天劫,若是除妖师想在这种时候除去九尾妖狐,那便是最恰当的机会了。

“嗯。”分幻颔首道,“不过现在,返修期已过。”换言之,已经没有他所惧怕的了。

收敛起了心中的那份震惊,她重新抬起头,用着新奇的目光看着他,“原来,九尾妖狐便是你这样的啊。”她在有生之年能够见到,也算是幸运了。

“你为什么不害怕?”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无论人还是妖,在知晓他是九尾妖狐的时候,总是会升起无限的恐惧。可是她的眼中,却丝毫没有。

“因为对我而言,你还是分幻。”她轻轻道。抬起手,抚上了他柔软的发,同时,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他的身上,“分幻,你好暖。”温暖的身体,让人不禁想要汲取更多的暖气。

“那是因为你太冷了。”他说着,却没有推开她,而是随手抽出了床上的白绒,裹在了她的身上。

“嗯……”她闭上眼眸,耸了耸鼻子,“好像以前的光景呢。”怀念的味道,就算他的外表改变了,可是他身上的那股气息,却让她安心无比。

金色的瞳眸沉了沉,他搂起她,让她重新躺回了床上,“别再去惹强月和楚尘,他们不是你可以除去的。”

而他,也不想看到她再受伤了。

***

偌大的石殿之上,颀长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坐在水晶椅上。

“楚尘。”清冷的声音溢出薄唇,分幻右手手背撑着下颌,目光盯着地面的某点,“人类,真的很脆弱呢。”一点的冲击,就能造成伤害,没有内丹可以助其疗伤,只能依靠外力来进行治疗。

“呃?”单膝跪在石殿之上的楚尘愣了一愣。

“没有灵力的除妖师,都那么脆弱吗?”分幻喃喃着,脑海中闪过的是那具苍白且柔弱的身躯,那生命,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从他的手指间溜走,也让他感觉到了心慌。

他在害怕吗?又是在害怕什么呢?是在害怕她的死亡吗?还是……

楚尘动了动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算了。”他无意再在这问题上多说什么,“生病的人类,通常都会吃些什么?”他换了个问题。因为他从来不曾碰到过这种问题,所以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应对。

“哈?”楚尘又是一愣,“首领是指那个除妖师?”

“不然还会有别的人类吗?”额前的银发垂落在他的颊边,衬着他的清冷。

犹豫了片刻,楚尘开口道:“粥,或者是水果之类的东西。”比起首领来,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水果吗……”分幻自言自语道,依照枫儿现在灵力全失的情况下,妖魔的内丹根本无法吸收,所以像是树妖之类的补血内丹,根本无用。

没等楚尘反应过来,分幻身影一闪,已经离开了石殿。

“首……”抬起头,楚尘不敢置信地看着空了的水晶椅,“首领该不会是……”剩下的话,他说不出口,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明明是妖界之王,可能会去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去准备水果吗?

不可能吧!

***

温暖的感觉,该是什么样的呢?

那是一种如同待在母亲怀中的感觉吧,可是……似乎又有些不同。

“娘亲,为什么我一定要除妖呢?”小女孩带着疑惑,问着她那美丽的母亲。

美丽的妇人轻抚着女孩的额发,幽幽道:“因为妖魔会伤害人类,而你,则拥有着可以除妖的灵力。”

“难道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灵力吗?”

“不是,拥有灵力的人,很少……很少……”虽然痛心于女儿那么小就要遭受除妖之苦,可是除此之外,却又没有别的办法。是她太懦弱了吧,连自己唯一的女儿都无法好好保护,无法让她与别的孩童一样无忧长大。

小女孩沉默了一会儿,“可是我讨厌杀妖魔。”每次的鲜血淋漓,都让她觉得难受,“妖魔之中,难道没有好的妖魔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吧。不过,若是你看到了一种妖魔的话,那么一定要逃,绝对不要和它对持。”

“是什么样的妖魔?”

“九尾妖狐。有着一身银白色的皮毛,和长长的九条尾巴,美丽得慑人心魂。可是,它却是可怕至极的妖魔,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除妖师能够在它面前活命。”

“九尾妖狐吗?那一定好漂亮吧。”女孩喃喃着,眼神之中流露出了好奇与渴望,“娘亲,我啊,好想要一只属于自己的妖魔呢。”对着母亲,她说出了自己的梦想。

“哦?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妖魔?”

“犬妖,忠心的犬妖……”

梦,又一次做梦了,只是这次的梦,是带着怀念的梦。

缓缓地睁开眼眸,易水枫望着印入眼帘的满目纯白。年幼时候的对话,娘亲一定不会料想到,自己的女儿在长大后,真的会遭遇到九尾妖狐,而她,亦没有料想到,自己会遇见这种传说中的魔物。

倏地,一股熟悉的妖气越来越近,易水枫看到了分幻走进房间,手中则捧着一大盘子的水果。

“是给我的吗?”微微侧头,她问道。

分幻没有答话,只是把手中端着的水果放在了桌上。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床边,抓起了她的一只手,用着最原始的方法,把自己的妖力以着极慢的速度,一点点地输入到她的体内,以此来治疗她之前战斗所受的伤。

因为她现在已经等同于一个没有一点灵力的普通人,根本无法去吸收任何妖魔的内丹,所以只能以此来疗伤。

她被动地接受着他的妖力,一双星眸直直地盯着他,“其实你犯不着这样帮我疗伤,再过两天,我的灵力就会恢复了。”她开口道。

“犯不着?”他冷哼一声。他的确是犯不着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着她。对于一个曾经冒犯过他的人类,他根本早该杀了她。可是内心深处的那股子怜惜与不舍,还有那种无法掌握住她的烦闷,又是什么呢?“两天之后,你恢复了灵力,又打算做什么?”

她敛了敛眸子,而后回答:“不知道。”就算灵力恢复了,她依旧不会是强月和楚尘的对手。若是非要除去这两个妖魔,似乎只能是白白送死。

“你的命是我的,所以你的生与死,都是我的。”他盯着她,定定地说道,表情严肃而认真。

她怔了怔,而后浅浅一笑,“你在乎我的命吗?”简单的一句话,却包含着无数的信息。

分幻沉默了半晌,终于蹦出了两个字:“在乎。”是的,无论用什么样的理由来掩饰,他都无法说服自己。他,可以纵横整个妖魔界,却无法不去在意这样的一个人类女子。在乎,在乎得太多了。在乎着她的一举一动,在乎着她的一言一行,甚至,在乎着自己在她的心中,究竟拥有着怎样的地位。

易水枫笑着,无声地笑着。在乎呵……没有人在乎她了,却还有着一个妖魔在乎着她,“如果你真的在乎的话,那么我的命就是你的了。”她的语气有些飘忽。

“不要再去想着如何除去强月和楚尘。你杀不了他们。”分幻开口道。

“嗯。”她的命,早已在昨天的时候,就还给了易家。死过一次,这就够了。

“也不许再去想着卓安涯。”他继续道。

她一愣,“表哥吗?”一个从她懂事起,就介入了她生命之中的人,又如何才能不去想呢,“这个恐怕办不到呢。”她如实地说道。

他眸子一眯,“到现在,你还忘不了他?”卓安涯,这三个字犹如一根刺卡在他的心中,让他烦躁莫名。

“不是忘不了,而是不想忘。”她淡淡说道,“表哥是我的亲人,从我懂事以来,就陪着我。人,所经历的岁月太短暂了,正是因为发生过了许多的事情,才会得以长大。所以,我不想忘了表哥,更不想去遗忘自己所经历过的岁月。”

她的眼神太清澈了,清澈到他无法再去怀疑什么。

收回手,分幻站起了身子,背对着易水枫,“我很自私,所以从来不轻易认定什么人,可是——一旦我真的认定了你,那么天涯海角,上天落地,你都不能再逃离我了,你永生的妖魔,只能是我。”

语毕,不待她的回答,便直直地走出了房间,徒留下易水枫一个人怔忡。

永生的妖魔吗……她的眸光,落在了那桌上色泽鲜艳的水果上。

分幻这是准备要……认定她吗?



10

昏暗的森林,粗壮杂乱的树枝遮盖着阳光的照射。

“这一次,真是看到了千年难得一见的画面啊。”斜斜地倚靠在粗大的树干上,强月一脸感叹地道。跟着首领也有两千年以上的时间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首领如此对待一个人类。

楚尘认同地点点头,“‘受劫’期间,应该发生了不少事情吧。”

“你好奇?”眼眸一抬,强月问道。

“难道你不好奇?”他反问道。

“是啊,好奇。”强月叹了一气,双手交叠地枕着头,“很难想象,妖魔会对人类有所谓的感情。”那天,他可以轻易地感受到首领在那个人类女子面前烦乱的气息。一个人类,能够如此影响着妖王的情绪,也许他该说声佩服。

“人类的生命太短暂,而妖魔的生命则太漫长。”楚尘喃喃地道,“你说,首领会是爱上了这个除妖师吗?”

“爱上?”强月诧异地瞪大了眼,“怎么可能?!”一介妖王,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人类,更何况,还是一个除妖师!

“我也觉得不可能。”楚尘耸耸肩,“可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可以来解释首领的行为。”不仅没有杀了那个人类,还把她带回到独居处疗伤,甚至还亲自为那个人类女子采摘水果。

强月沉默着,即使首领真的爱上了那个女子,他也无权去说什么,可是——“人类有可能真心爱上妖魔吗?”人类与妖魔间的相恋相爱,仿佛是已经成为了一种禁忌般的存在。

“不知道。”楚尘抬头,仰望着树梢间阳光的影子,“可能会,亦可能不会吧。没有人会知道结果,妖魔也无法明了。”

“爱上人类,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吧。”强月喃喃着,而后望向了楚尘,“幸好,你我都不曾爱上过人类。”

“是啊,幸好,不曾。”

尤其是……爱上的人类还是妖魔的天敌——除妖师!

***

两天后,易水枫的灵力如期地恢复了。

而她身上的伤,则因为分幻把妖力注入她的体内为她疗伤,所以在灵力恢复的同时,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

以后,她又该何去何从呢?易水枫有着迷惘,可是,有一点却可以确定,那就是她不想要再和分幻分开。

一次的分离,已经够了。那种遗憾,她不想要再去尝试。

倏地,一抹红色的身影闪至了她的面前,易水枫定睛一看,却是强月。

“你找我?”她问着一脸高深莫测的强月道。

对方脸上的表情在瞬间转成了无害的嬉笑,“是啊,我的确是专程来找你。”强月点点头道。

“那么,你找我是为了什么?”她问道。

他不答反问:“你的灵力,似乎是恢复了。”

“嗯。”

“还打算继续除妖吗?”

“如果我还打算继续要除去你,你会如何?”易水枫问道。

“这个嘛……”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道,“我当然不会任你除掉,不过,你是首领的人,我也不能直接把你杀了,你说,是不是很难办呢?”末了,他有些挑衅似的看了她一眼。

“是啊。”易水枫浅浅一笑,“强月,你跟了分幻有多久了?”

“两千年了。”

两千年……好漫长的岁月啊。她仰头看了看天空,“为什么一直跟着分幻,只因为他的强大吗?”

“为什么?”强月一愣,随即笑道,“这个问题,倒是我不曾想过的。强大,也许吧,毕竟妖魔都崇尚着力量。”而首领的力量,是他在这四千年的岁月中,所见过的最强大的妖魔。

“也对。”她认同地点点头,而后望着强月,“你放心,我不会再想着杀你了,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那便好。”她的答案,令他很是满意。伸伸懒腰,他一跃上树,准备离开,“对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问道:“你说,人类有可能会爱上妖魔吗?”

“爱上?”易水枫怔了怔。

“对,爱上。”没有把目光移向树下的人,强月只是眺望着远方。

“也许……会吧……”她喃喃地说着她的答案。

“是吗,那就好。”唇角划着笑意,红色的身影一闪而消失。

树下,易水枫站立在原地,口中低念着:“爱上?人可能爱上妖魔吗?”

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呢!

如果人,真的能够爱上妖魔,那么她也会爱上妖魔吗?若是爱的话,那么又会爱上什么样的妖魔呢?

脑子中,闪过的竟然是分幻的脸!

猛地甩了甩头,易水枫甩去了满脑子杂乱无章的想法。

她这是怎么了?似乎是被强月那奇怪的问题给困扰住了。对她而言,分幻只是一个她从小一直想要的一个属于自己的妖魔,不是吗?可是,曾几何时,他在她的心中,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妖魔,一个宠物,而是她心中所无法割舍的感情。

当他面无表情,不留一句话冷漠地离她而去的时候,她又为什么会无意识地泪流满面呢?

是太在意了吧,宛若生命中那无法割舍的一部分,舍弃了她。她……爱上了分幻吗?

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她再次地用力甩甩头,“这怎么可能。”当初,小梅小兰曾经问过她,是否爱上了分幻,她可以很肯定地说没有。可是,此刻,她自己问自己,得出的答案却让她心虚。

“怎么了?”白色的身影走入了房内,分幻看着易水枫不同于以往的表情。烦乱的气息取代了平静,似乎是被什么问题困扰住似的。

“没什么。”她拨了拨额发,否认道。

“不要对我说谎。”他走至她面前,对着她的眼说道。

平缓住了自己的气息,易水枫浅浅一笑,“分幻,我想去易家一趟。”

身子一僵,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为什么?”是为了再去看卓安涯吗?

“不为什么,只是想去而已。”她说着她的答案。

他的手指,碰触上了她的脸颊,“你的命,已经是我的了。”

“我知道。”她望着他,“而你,也是属于我的妖魔,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妖魔,不是吗?”

他沉默着,五指一紧,捏住了她一撮秀发,“你真的要回去?”

“嗯,想要去确定某些事情,然后,把易这个姓还给易家,剩下的便只是水枫这个人而已。”她的两只手,包裹住了他的大手,“分幻,要和我一起去吗?”

“一起?”他有着些微的诧异。

“是啊,一起。”她含笑望着他,目光如水。

他没有答话,僵硬的手指,却在她的手心之中,柔软了下来。明明,她说的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可是却消弭了他所有的不安。

一起……他和她一起呵……

***

山路之上,一白一黄两道身影并肩而行。

“分幻,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很像是在郊游吗?”易水枫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山林间的风光。仅仅只是两个月的时间,可是心境却已大大的不同。之前,她是一个人踏上除妖之途,寂寞而虚空,而现在,有着他在旁边的陪伴,看着同样的风景,却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不觉得。”撇撇嘴,他没啥表情地道。

“是吗?可是,我却觉得很好。”她笑道,而后转头,打量着他,“明儿个傍晚,我们就应该会到达京城了,从此处开始,应该会碰到一些人,你不变化一下你的发色和眸色吗?”虽然他现在的银发金眸很美,可是如果让普通人瞧见了,恐怕会引起一阵大乱吧。

“哼,麻烦。”他皱皱眉,却还是把自己的发色和眸色改变成了黑色。

“真新奇。”她犹如在看着一场表演般地看着他的“变色”,“有时候想想,妖魔真的很不可思议呢。”就算是人类之中灵力强大的除妖师,也无法随心改变自己的发眸二色,可是妖魔却可以很轻易地办到。

他没理会她的评价,径自往前走着。

“等等!”易水枫赶紧跟了上去,忍不住伸手去抚着他的一头黑发,“好美的发,黑色的发,用白玉簪子束起会比较好看吧,不过若是银色的发,则还是用翠玉簪子束起比较好。”

他皱眉,对于她的废话不置可否。

倏地,空气之中传来了一股异样。分幻率先停下了脚步,而易水枫,也紧接着停下了步子。

“是除妖师和妖魔在打斗吧。”易水枫说道。空气之中,一股还算不错的灵力,正和着一股微弱的妖力在纠缠,看来,这场战斗应该是除妖师获胜。

“嗯。”他颔首。

“不去救你的同伴吗?”她侧头,看着他的反应。

“没必要。”不论是对魔还是对人,他的同情心都少得可怜。

易水枫耸耸肩,却还是拖着分幻,朝着气息发出的方向走去。没一会儿,便看到孱弱的小妖趴在地上,浑身是血,而除妖师,则一手拿着一粒橙黄的内丹,一边准备给小妖最后一击。

没有多想的,易水枫猛地甩出了手中的符咒,阻止了除妖师的攻击。

“是谁?!”除妖师一惊,转头望来。

“你已经取得了她的内丹,还打算杀她吗?”易水枫淡淡地问道。失去了内丹的妖魔,妖力已经化为了无,甚至已经弱于普通的人类。

“你也是个除妖师,那么就该知道,无论内丹取得与否,妖一定要除。”除妖师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灵力,于是说道。

“是吗?”易水枫直直地走到了小妖的面前,半蹲下身子,问着小妖:“你杀过人吗?”

约莫五六岁人形的小妖满脸已经分不清泪水和血水了,只是一个劲儿地道:“没有……没有……”她不明白,为什么人类要杀妖魔,为什么她一出森林,就遭遇到了这种事。她原本只打算瞧瞧外面的天地,可是现在却……难道真的如那些年长的妖魔所说的,人类都是妖魔的敌人吗?

“没有,那很好呢。”易水枫从怀中掏出手绢,轻轻地擦拭着小妖脸上的污渍,同时用自身的灵力,治疗着小妖身上的伤。

“你这是在做什么?”除妖师不敢置信地看着易水枫的举动。

“你没有听见吗?她说她不曾杀过人。”她说道。

“那又如何?”对他而言,有无杀过人都无所谓,妖始终都是妖,那便注定要灭,“你再这样,休怪我不客气了。”除妖师恨恨道。

没去理会对方的警告,易水枫继续治疗着小妖。

除妖师大怒,执起手中的剑,便朝着易水枫砍来。

易水枫目光微转,手腕一抬,“盾!”霎时之间,以手心为范围,空气形成着一面透明无形的盾,阻挡着除妖师的进攻。

“你——”除妖师眼珠子蓦地瞪大,可以如此之快地发动咒语,而且还是这般年纪,据他所知,这样的除妖师,只会是……“你是易家的易水枫?”他问道。

“你知道我吗?”她眸光流转,散发着一丝强烈的危险感。

“我……我……”他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易水枫曾经的除妖经历,天啊!他……他根本就不是对手!

猛地叫了一声,除妖师弃剑而逃。

收回手,易水枫看着依旧虚弱的小妖道:“回森林吧,不要再轻易踏入这尘世间。”

小妖费力地睁大着肿胀的双眼,“为什么……人一定要杀妖魔呢?”

“我也不清楚呢。”她淡笑着摇摇头,“不过只要你不做出危害人类的事情,那么我便不会杀你。”

小妖的眼眸中,闪着泪光,也泛着疑惑,“我……我只是想和人类一起快乐地生活啊……”因为她忘不了,在她好小的时候,有一个小男孩把她从猎人的陷阱中救出,她忘不了对方心疼地看着她的伤口,给她治伤的情景。那时候,她仅仅还是一只普通的狸猫,可是,为什么当她可以真正幻化成人形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呢。

易水枫轻轻地揉了揉小妖的发,“也许,再过百年,千年,人和妖终可以共处吧。”而她现在,只是和分幻踏出了这第一步。

站起身子,易水枫走向了分幻,“分幻,我好像有些累了呢。”她说道。刚才灵力的消耗,使得她现在感觉全身无力。

他无言地抱起她,走出了小妖的视线。

人与妖共处吗?

他不在乎能否共处,他所在乎的,只有她而已!

***

山间的夜,有些冷寂,尤其是今夜。

仰望着天上的星辰,易水枫拢了拢身上的衣衫,脑海中所闪现的,依然是小妖那疑惑带泪的目光。

“分幻,人和妖,有可能共处吗?”她问着身旁的他。

“不知道。”

“是啊,不知道。”她叹了一气,未来的事情,又有谁可以知道呢,“有些冷呢。”她喃喃着。

“你冷?”他问道。

“嗯。”她点点头。

分幻手一扬,一圈银色的狐火围绕着他们,散发着光和热。

“还真方便呢。”易水枫嘴里咕哝了一下,倒也不反对如此取暖,“分幻,我还没有看过你的原形呢。”她突兀地说道。

他有些诧异,转头看着她,“你要看我的原形?”

“可以吗?”她淡笑着询问道。

他敛了敛眸子,而后抬眼直直地看着她,“从来没有人,看过我的原形。”

“我想也是呢。”她认同地点头。

“你真想看?”

“传说……九尾狐很美,美得让人心颤,有着银得发亮的狐毛,还有着九条长尾,它们敏捷、聪颖而且高贵,是狐族里最珍贵的一脉。”她自语道。

他抿着唇,表情认真地道:“如果你真的要看,那便是认定了我。”

易水枫“扑哧”一笑,认定?这说词怎么想都有点怪怪的,不过——“你是我唯一的妖魔。”她同样认真地回答了他的话。

下一刻,一阵风卷起,银色的狐火跳跃着,然后由银转为了青白之色。慢慢地,风力又弱了下去,易水枫勉强地睁开眸子,一片银色,印入了她的眼帘。

“好……大……”她讷讷着。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原形竟然如此之大,比她足足高了两倍之多,足以充满她以前所住的房间。这就是一万三千年的狐妖吗?随着岁月的流逝,也使得原形越发的巨大,“和我想象中有些出入呢。”她说着,伸手去抚着他狐腿上的银毛。

金色的眼瞳直直地凝望着她,分幻开口道:“够了吗?”

“当然还不够了。”她难得顽皮地掀起裙摆,跑到了他的身后,开始数着他的尾巴,“一、二、三……八、九!天啊,真的是九条尾巴呢!”像是发现什么新鲜事物一般,她嚷道。

他皱起了狐眉,有些后悔给她看自己的原形。

猛地,易水枫有些吃力地捧起了其中的一条狐尾,放在颊边细细地摩挲着,“好暖,好软。”真的好舒服啊。一边赞叹着,她一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眸,享受似的感受着他柔软的狐毛。

身子有些燥热,一丝红晕浮了上来。分幻有些狼狈地扭了扭头,趴下了身子,伏在地上。

看着分幻伏了下来,易水枫干脆爬上了分幻的背,然后再一路翻滚而下,最后在他的前腿中找了舒适的位置窝着,“好舒服……”她说着,又一次地闭上了眼眸。

而分幻,只是凝望着她的容颜。看着她几乎埋在了他那片银色的狐毛之中,心中,竟然会扬起着一股不可思议的满足感。

她的睡颜,让他只想默默地守护,不想打扰。

这份心情,竟然是如此的强烈。

“不要忘了……你刚才所说的话……”对着已然熟睡的她,他低声说着……

***

第二天的傍晚,易水枫和分幻便抵达了京城。

留下了分幻一个人在客栈,易水枫独自前往易家。

紧闭的门扉,那高高在上的匾额,书写着“易府”二字。淡淡一笑,易水枫悄然无声地翻过了围墙,进入了易府。

烛光之下,几道人影正在大堂之上。

“怎么还没有消息?”易天来回不停地踱步,满脸的焦虑。

“大哥。”一旁的易德出声道,“你说,枫儿该不会是表面上答应了,实则离开芳州城,远走天涯了吧?”毕竟,普通的除妖师,光是听到强月楚尘这两名字,就吓得浑身发抖了。

“这……”易天沉吟着。

“我看不会。”易仁出声道,“依照枫儿的个性,如果答应了,那么自然会做到,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我估摸着……”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那对于易家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你的意思是说……”易德眯了眯眸子,“枫儿已经被强月或者楚尘杀了?”

“很有可能。”易仁点点头,“否则,不会那么久都没有消息。”

“可是若是枫儿已死的话,那么我们又该如何去完成少傅所交代的任务?”易德嚷道。

“大弟!”易天沉声道,“现在什么事都还做不得准。”

“可是大哥,万一……”

“没有万一,枫儿一定可以成功。”易天道,因为他根本就拒绝去想那个所谓的万一。

“对啊。枫儿的能力是易家几百年来最强的,没有道理不能除去强月或者楚尘。”易仁打着圆场道,“只要这二妖除去其一,那么易家的荣华富贵,飞黄腾达,亦是指日可待了。”

富贵梦,是多少人所向往的。

易仁的话,使得易天和易德的面容缓了缓。

站立在屋外的阴暗角落中,易水枫一脸的淡然。对于这番对话,她并不意外。在易家,她所有的价值,似乎只是除妖而已。至于她的生死,似乎不是别人所在意的。这些别人之中,也包括着她的父亲。

所以,就让他们继续去做着荣华富贵的梦吧,只是……梦终究是会有醒的一天,而醒了之后,又会如何呢?

悄然无声地往后退开,易水枫走过回廊,绕过小池,看着易家的一草一木。是最后一次了吧,看着这些,今天过后,她就该彻底抛下“易”这个姓氏了。

“表哥!”不安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使得易水枫赶紧藏身到了一旁的柱子边。

“这么晚了,表哥还是要出去吗?”易水舞拉住了卓安涯的衣袖,一脸凄然地道。

“水舞,天色已晚,你好生歇息吧。”卓安涯淡淡地道。

“那么表哥你呢?”易水舞不肯松手。

“我?我还有事要办。”

“我知道,你又要去怡翠苑看那小贱人了,对不对。”她大声地质问道。

“住口!”卓安涯厉声呵斥道。

“住口,你让我住口?”易水舞凄惨一笑,“明明是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小贱人,可是你却偏偏当作宝。你可知道,你即将成为我的夫君啊。”再过一个月,就是他们成亲的日子了,可是他却……

“我知道,我亦说过,我会娶你。”

“是啊,只是娶我。”她苦涩地道。所有的苦果,似乎都该自己吞咽了。

深深地看了易水舞一眼,卓安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

“表哥!”她叫住他,“你每天去怡翠苑看那人,是不是因为那人……长得有几分像水枫?”

脚步一顿,卓安涯语音含糊地道:“你在胡说什么?”

“其实,你真正爱的,是水枫对吗?”水舞的声音,幽幽地问道。

只是,回应她的,是一步一步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哈哈……哈哈哈……”仰起头,易水舞望天苦笑着,“输了,败了,易水枫,你算准了这个结局了是不是!你去除妖,就算没那个命再回来,可是表哥却会念你一辈子!其实你早就算出了这个结局,是不是!”像是在发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满,她喊着嚷着,而后则是放声哭泣。

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易水枫敛了敛眸子。

心情,竟然出奇的平静,犹如在看着一场闹剧的上演。她——终究是个自私的女人吧,所有即使看见水舞和表哥如此这般,却也只是在一旁当个旁观者而已。

而这一次,真的该还了这个姓氏了。

最后望了一眼哭泣中的水舞,易水枫无声地走出了易府。

而府外,分幻竟然赫然站在月光之下,银色的发丝,根根发亮,衬着金色的瞳眸,妖艳异常。

“结束了吗?”他问道。清冷的声音,却泛着一丝关切。

“是啊。”她笑笑,走到了他的面前,把头埋在了他的怀中,“分幻,从此以后,我们永远不要再分开了。”

“好。”他应着。

那是……永恒的承诺。

***

五十年后

当乌丝变成了白发,当红颜逝去,只留下苍老的时候,所有的一切似乎又是如此的自然。

“分幻。”看着自己那双皱纹的手,易水枫又望向了正在树下闭目养神的人。五十年的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印记,可是对于他来说,却只不过是转瞬而已。

“怎么了?”抬起眼梢,那双金色的瞳眸望着她。

“我老了呢。”易水枫淡笑着道。

“那又如何?”

“可是你还是一如当年的样子。”她仔细地审视着他的容颜。

“你在意?”

“人都会经历从年轻到衰老的光景,所以我不在意。”她笑着,走到了他的跟前,抚上了他的银发、“我只是舍不得你而已。”

是舍不得吧,害怕自己的死亡,会再次把寂寞全部留给他,“分幻,这一世,我有对你说过我爱你吗?”掏出了随身的梳子,她重新为他束着发。

“没有。”他静静地答道。

“那么,下一世,我一定会对你说出这三个字。”

“这算是约定吗?”

“是约定吧。”她凝望着手中如云的银丝,“所以,下一世,你一定要找到我,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我。”



尾 声

百年后

纷乱的战争,弥漫着整个王朝。

天下之势,合久必分。

战乱之下,边境的许多村子都是尸横遍野。

一个小女孩,孤单地在倒下的尸体中寻找着可以吃的食物。在战乱之中,成为孤儿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树皮、草根,似乎已成为小女孩眼中的美食,她一口一口地塞进嘴里。对她而言,那只是一种动作,一种身体本能的动作而已。

倏地,一团银色的光芒从不远处闪现,银光之中走出一个男人,一身白衣飘然出尘,银色的长发用着翠玉的簪子盘起。几撮发丝则垂落在肩膀上。

莹白的肌肤,精致的五官,那双金色的眸子闪现着魅然却柔和的光芒。

男人一步一步地走近着小女孩,然后那嫣红的唇缓缓开启:“枫儿。”单膝半跪在她的面前,他唤着。清润的声音,带着一丝独特的沙哑。

小女孩呆愣着。她已经好久没有说话了,因为在她的视野中一直都只有尸体与白骨。眼前的人,迷幻得不似真人,如此的美丽,如此的洁净。

“你……是在叫我吗?”喃喃地,她开口问道。原本的童音,已因为长期的闭口而变得干燥嘶哑。

“是啊。”男人颔首。

“可是我不是枫儿。”她摇头道。

“那么告诉我,你这一世的名字是什么?”他问着,脸上是执着的表情。

她沉默着,垂下眼,望着脚底的黄土。良久之后,才道:“绿,小绿。”在她的回忆之中,在好久之前,曾有人如此喊过她。

“小绿吗?那我知道了,以后我就唤你小绿吧。”他说着,伸开双臂,把她揽入怀中。名字,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称谓,而不变的,则是那个让他约定生生世世的灵魂。

“你是谁?”她被动地待在他的怀中,暖暖的胸膛,让她有着安心的感觉。

“我吗?”他的声音,轻轻地传至了她的耳内,“我是你的妖魔,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妖魔……”

无论多久,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他都一定会找到她。然后,来实现前世与她约定的承诺。

这一点,他知道,是永远不会变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