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4-10

络于: 之后的意犹未尽 [何以笙箫默同人续]

by 络于

这天,以琛在书房里整理案宗,默笙独自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却是明显心不在焉的。望着电视屏幕右上角再次冒出来的整点提示,默笙终于下定决心般地站起来,往书房走去。
默笙推开书房的门,以琛却是头也没抬,只低低地问了句:“有事?”
“嗯,那个……”默笙一手绞着衣角,有些吞吞吐吐,“这个周末,我们同事要组织一次员工旅游,那个、你要不要一起来?”
以琛这才抬起头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希望我去吗?”还没等默笙回应,他又犹自加了一句,低沉得似呢喃:“周末可能有个案子得出差……”
“那、那就算了吧……”默笙的语气有些失落,又似松了口气,“这样也好,我那些同事,你也知道……他们那时还打算过要采访你……见面的话,也许也会不自在的吧……不去也好。”默笙转身,就想要离开。
“周末要去多久?”以琛又突兀地问起。
“哦,周六早上出发,在度假村住一晚,第二天白天登山,晚上回来。”乖乖回答。
以琛叹了口气,盘算了一下将日程压缩的可能,一阵静默之后才对忐忑等待的默笙说道:“周末我和你一起去。”
“真的?”嘴角杨起,又升起一丝不确定“可你不是有事吗?”
她期待的眼神让他的脸色和神情都柔和了,以琛自书桌前站起,走到她面前,轻轻地拥她进怀里,无奈又认命地叹息:“你不就是最大的事吗?”他能放心她独自在外两天一夜才怪!
以琛将头埋在她的肩头,合上以有些许酸涩的眼睑,将环着她的双臂又紧了一些。这个包袱,一辈子都无法不挂心阿。
只是,虽然辛苦,他甘之如饴。
“你累了吗?”默笙很习惯地陷在紧窒的怀抱里,“洗一下睡吧。”
以琛走进卧房的时候,默笙已经在被窝里睡熟了,静静在她身边躺下,却并不关灯,只是看着她的脸庞。用眼神细细地描绘她秀气而并不艳丽的五官,把她安静满足的神情嵌进心里,直到他看够了,才伸出手慢慢将她的身体揽进怀中,让她的背靠着他的胸膛,最接近心脏的地方……
“迷糊蛋,”哪天才能不用总为你担心呢?右手抚上她的小腹,透过薄薄的睡衣,掌下是一片柔软的温暖,暖意汹涌而来,“什么时候你才能精明一点……”

一大早醒来,默笙猛地坐起来,甚至撞到了枕边人的下颚。
“怎么了?”以琛皱着眉问,他果然娶了一个很有爆发力的老婆。
“我还没有整理行李!”默笙抱歉地给丈夫揉着下巴,一边自责,昨晚明明打算看一会儿电视就要整理行李的,怎么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呢?“我记得我在看电视啊,怎么就在床上了呢……”
以琛由着她捣弄他的脸,只是有些莞尔默笙疑惑的模样:“昨晚是我把你从沙发上抱过来的,睡得可熟。”觉得被她的手指豆腐吃得差不多了,他才坐起身:“东西我都收拾过了,你只要负责把我老婆带上就行。”
拍拍她已过肩的头发,起身洗漱。
默笙呆呆地看着以琛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卧房门口,暗暗自责这个老婆实在干得太不出色了,并默默下决心来日要更加勤勉。
何太太心中全然不知何大律师照顾着她时其实是窃喜着的,甚至是感恩。

有以琛在,所以两人从容地赶上了报社的公车,同行的同事大概也有二十多个,加上有些家属,竟也把五十人的大巴挤得不留多少空位。默笙原先还担心以琛会和她的同事处得不自然,但事实证明,以琛待人虽然常常一股疏离感,但总之是温和有礼的,更何况何大律师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区区这等交际内容就败下阵来的话,大概也就不用继续在律师界混了。
最后,以琛顺利给所有人留下了文雅有礼的精英形象,让不少女性同胞心中不免不平,怎么赵默笙这等条件居然摊了这么优质一老公?当然默笙总是迟钝的,不太能感受带那些质疑着的眼神,而精明如何先生,自是不会为自家太太提起这种煞风景的事情,只是心中默默有了数,对于默笙在报社的处境。哪些人是交情一般的,哪些人是向着她的。
于是迟钝的默笙径自诧异在以琛的交际手段中,并疑惑着以琛同学怎么对她说话时就从来没有这么优雅,没有这么清淡,没有这么——无处不在的距离感?
只是疑惑没几分钟,困意又袭来,头开始点来点去。坐在她外侧的以琛终于看不下去了,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一手揽住她,自己也闭目养神。
默笙在市区意识的前一刻,朦胧之中正在思过:怎么最近这么发懒了,要警惕懒散了,免得又要被以琛逼着写检讨了……

到达度假山庄已近正午,一行人分了几桌用餐,服务员十分殷勤地推荐着特色餐点和酒水。默笙望着以琛面前好看的液体,竟也伸出手要尝尝看,自从半年前那次醉酒之后,她已被禁酒至今了。
以琛看到了她的小动作,不悦地瞪了她一眼,默笙只好不甘又哀怨地放下了酒杯,小声嘀咕,“人家只是想常一小口而已嘛……”
以琛没理她,只是把手中已经剥好的虾肉放进她的碗中。
旁边有眼尖的同事笑侃:“阿笙,没想到你家家规这么严,看不出来,你还是受压迫阶级呢!”
默笙尴尬地笑笑,无言地埋头吃东西。
他们不会明白,她要这份约束是要得这么辛苦,那是曾经在异国他乡的七年,那个千山万水之外的自己梦寐以求的心想事成。
以琛看了眼沉默的默笙,心中不觉有些不舍,她——是觉得有点委屈了吧?
“她的胃不好,何况现在……”他顿了顿,有些苦笑,“我是管得多了点,只是希望她身子健康。”这句话已几近表白了,同事不曾料到一句玩笑竟叫风云不变的何律师露出这种不再优雅的表情,也有些歉意了。
默笙的头又低了些,不曾想到丈夫大人会这般无所顾忌。本想把自己碗中的瑕疵品嫌弃到老公胃里,又忆起最近一段日子以琛严格不许她偏食了,只好十分不情愿地做杂食动物,乖乖吃下去被她从小嫌弃到大的食物。
这般哀怨又妥协的表情以琛自是看到了,也不开口说什么,只是唇边扬起了满意的弧度。
“听说何律师日进斗金,怎么还舍得老婆在外面给人跑腿?”酒至半酣,已有人渐露醉态,说话也不顾忌了。
以琛很清醒,手边的酒杯依旧不曾拿起。自从默笙回到他身边之后,他就不怎么喝酒了,以前是借酒浇愁,即使酒入愁肠只会更苦,也逃不开那一刻麻醉在酒精中的忘却,忘却她的那一瞬从容,不用想着她不用为失去她而痛苦的霎那轻松。
但如今,既然她已在身边,以琛默默看了身边人一眼,又何须再要这种伤身又伤神的东西?何况,有她在身边的日子,他哪能舍得自己不清醒,哪能舍得自己不去照顾好她,哪能不去清醒地记得他们相守时的点点滴滴?
思绪辗转,又是一个轮回在失而复得的心酸和感激,回过神来,才想起酒桌上还被人抛下的问题。
“她喜欢摄影,我尊重她的兴趣。”她不是适合被养在家里的人。他很清楚怎样的自以为是才是真正的不体谅,他从来不想折去她自由的双翼,从不想把她囚禁在方寸之地。他想保护的,是她的笑容她的心情。纵使给她自由的时候她总是惹下一堆的麻烦,总是让他提心吊胆,但他从不舍得让她受缚。

晚上是一个当地的篝火晚会,也就是一大群人围着火堆坐着,间或有人唱歌或是跳舞,空旷的广场上并不是那种天然的草原,自是失了那一份豪迈和原始。通过音响才得以在晚风中飘荡的歌声也多夹着狂欢的粗糙,不见精致。
以琛和默笙却都觉得很惬意,他们失去的,正是那一段原该放纵的青春年华中的相守,如今在这一片人造的草原风景中,到多少觅到了一点年轻时享受不够的任性,多少觉得有些弥补青涩岁月里被错过了的浪漫。
只是晚风有些凉意,以琛从背包中拿出他的大外套,把默笙密密围了一圈,默笙本来是靠坐在他身上,这下被他顺势连人带衣拥进怀中抱着。
闻着以琛身上淡淡的而又熟悉的气息,神志渐渐有些迷离,默笙不禁恼怒自己竟又有了睡意,不认命地强迫自己坐直身体。以琛看了眼怀中蓦然挺拔的身躯,倒也不问什么。只是没多久,睡意又袭来,默笙的眼皮沉了,以琛看着她逞强的模样,不忍地低声问:“我们进去睡了?”
默笙可那看兴奋的人群,对于自己浓浓的困意十分气闷,赌气地说:“我不要进去,才九点呢,我才不要有那么早就睡!”
“好吧。”以琛笑着又把老婆抱紧,不让她被风吹到了:“那我抱着你,想睡了就睡。”
果然没多久,她就在他臂弯里睡着了,以琛又抱着她坐了一会儿,这里的星空很好,远星有些朦胧,但会时不时地闪烁,身边的人们依旧热闹地唱着歌跳着舞,他,和怀中的她,虽然离这周围的人群很近,但是在他心中,似乎那一切都渐渐缥缈,剩下的,唯有怀里的温暖,真实,并且只属于他……
他这一生,总有一种寂寞。
寄人篱下的童年,或许获得的关怀并不少,但他接受的心情太过感恩——他尝到的,是恩情,从不是让人承受得理所当然的亲情。
所以,纵使再受照顾,总有一种生活在别处的孤独,萦绕在心。
他其实不喜欢寂寞,却又一直逃不开这种发自内心的沉寂。常常身在喧闹的人群之中,来来往往之间又重视没有风景能走进心里。
远观喧哗,而只有平静。
直到——她出现的那刻开始,她叽叽喳喳的声音让他的世界充满喧嚣。第一次,喧闹进了心里。从此颠沛的温柔有了牵系,从此无法一如既往地宠辱不惊,从此不再能无动于衷地对这个世界冷眼旁观,从此不能心平气和地再一次独守清冷、无法心无所期。
似乎,这一个人海茫茫之中,只有一个她让他放在了心上。宠她,不计较后果不介意代价,伤了她,会心痛会不舍会担心她黯然离去,错待了她,心情会自生苦涩……

以琛刚把她抱回房里,默笙就醒过来了,但仍是睡意盎然的神情,闷闷地抱怨:“以琛,我最近怎么这么嗜睡哦?”顿了一会儿又道,“我不会是生病了吧?”神情忽然不安了,甚至是惶恐,她还没有幸福够,她还不想离开以琛阿。
以琛把她拉起来,望着她问道:“默笙,离你上次月事有多久了?”
“这个、”默笙低下头,细细地回想,半刻之后,未果,抬起头挫败承认,“我不记得了……”
以琛摇摇头,哀叹。“已经两个多月了。”
“这么久了啊!”搭了一句,睡意朦胧。
某人终于被打败了,继续循循善诱:“你这么嗜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顿一顿,“我很高兴你没有恶心呕吐之类的症状。”
默笙被吓到了,纵是再没常识,也不可能还不理解被严重打败的某人在暗示什么了。“你是说、是说……”
“我们很可能有宝宝了。”若她再没消息,那可真有点对不起他的努力了。“本来早就想带你去医院检查,但是这一段时间一直忙碌,也不想让你不安,”重重叹口气,双手温柔抚上她的腹部。“估计是不会错了,——默笙,我们的宝宝啊,应该已经在这里了……”
太过吃惊,一夜辗转反侧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势必晚起。只是夜里虽然被连累不得好眠,以琛也不安慰,只是照旧抱着老婆睡觉。

默笙醒来时,阳光透过窗帘洒满了床头,看了眼枕边的手表,已经十点。
赶不上登山,这是必然的了。
以琛听到声响,放下手边的手提,走到床边:“睡醒了?”摸摸她的头发,“去洗一下,然后吃东西。” “我们去不成爬山了是吧?”依旧执着。
“恩,不过也好。”以琛沉默了一下,本来还担心是不是要像上次一样,要背着壳上山呢。在她还睡着的时候,他就已经回绝了她同事的邀约。去不成登山,就二人游吧,话说其实他们还没有度蜜月嘞。
那个时候,是以绝望矛盾的心情登记结婚,固然是爱得放不下,却不能不说其中也夹着恨意,恨她无所牵念地远走高飞,恨那些被她抛弃的日子里无尽的孤独。之后,虽是形式上补了喜筵,但也没有安排什么新婚活动,甚至连挂在卧室床头的婚纱照都是匆忙之中的仅此一张。
其实她一直很顺从他的决定,只是,他自己会心疼。
所以,没有办法啊,明明可以少疼她一点,少辛苦一点,只是做不到,而已。
“那我们今天怎么过?”咬着宾馆送过来的餐点,默笙还是有些抱歉,她带了以琛出来旅游,结果又耽误了行程。不过,可能有宝宝了,这样想着,心情又立即大好!
“你吃完之后我们去湖上。”以琛一边开始收拾行李,笔记本响起QQ的声音,以琛急忙走过去,看了眼屏幕,皱眉之后才敲下一串文字,发出。很快就有回音,以琛看完之后无言了一阵,然后关机。
“怎么了?事务所有事?”语气有些担忧。
“没有。”老婆已经吃饱,以琛拎了件外套就带她出门,默笙乖乖跟上。

度假村的环境很好,依山傍水。山不巍峨,但对于常年宅在办公室的人来说已经足够,水也不广阔,在水巷湖泽交错的南方,这儿也只称得上是一页小湖,只是保护得还不错,水流清澈凛凛。
泛舟湖上,清风徐来,倒是很有一番风味,饶是何以琛这种在律师界里实际了多年的人也颇有了些临池吟诗的兴致,默笙更是显得享受,两人很得其乐。
大学那时,学校附近就有一个很漂亮的湖,在这个城市也算得上是一个小风景点,当然是年轻人约会的盛地。默笙和同学也去过几次。
有一次,那时默笙已经和以琛在交往了。默笙又是和几个同学一起来。有个女生就调侃:“默笙,你是怕以琛带出来会被人拐走吗?”所以不敢带出来?
“不是啦,只是、是他很忙……”那时他的确是忙,忙学习忙社团忙学生工作,两人见面也总是她主动缠他,约他出门更需要撒娇半天,而且往往——成功率还很低。久了,她也不再太抱热情,安安分分陪在他身边而已。
从斗志昂扬,渐至不甘心和委屈,挫败感是不会少有的,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以琛,所以她也只好认了。如今对于以琛的忙碌虽不说可以云淡风轻,但至少不怎么别扭了。
“忙?”很不理解的口气,“忙到一直冷落你?到底还是不是他的女友阿?”
“男生嘛,总是这样的,”另一个女生也搭腔,“送上门的总不会珍惜,默笙你也别太介意了。”
默笙物欲问苍天——无话可说。原本就不在意,是你们让我介意的好不好?
只是以琛对自己,真的是那种心态吗?因为是她主动追求他的,所以他并不是那么在意,可以忽视、可以不计挂在心?的确,他从来不曾说过在意的心情。摇摇头,好丧气!
不过本来就是她喜欢他多一点嘛,回头要对他更好一点,让他更在意自己一点。这么想,又开心起来,已在一边盘算怎么对那个人更好一点……
终于有一次,以琛居然主动提起要和她游湖,但是那个承诺终究未能成行。那个约定的前一周,她就已经飘洋过海,独自徘徊在了异国他乡的落寞之中……

从船上下来,已过了午饭时间。或许是初夏的微风吹动了人的兴致,默笙十分兴奋地从附近商店买来干粮和饮水,拉着以琛来到湖畔的长椅上“野餐”,以琛虽一脸不敢苟同的神情,终于也没有拒绝。
很快水足饭饱,两人就静静地坐着,初夏的阳光热情而不至炎热,晒在身上也是懒懒的。默笙坐着就慢慢眯起眼来了,以琛把她揽近,由着她犯困。
这两个人,当年是情侣的时候,由于某人太过闷骚,往往人前从不亲蜜,如今领了结婚证成了夫妻,反倒人前人后都不避了。
“抱歉,可以帮我们拍张照吗?”一对年轻情侣走近,话是对慵懒坐着的夫妻俩说的,眼神是只瞅着以琛。帮忙这种事,自是男生服其劳。
专业人士就在身旁,以琛自不会班门弄斧,只朝默笙望了眼,默笙这才有些无措地站起身,一向都是以琛同学负责对外交际,终于劳动人民翻身的日子来了!
请人帮忙的女生奇怪地看了一眼以琛:长得是个模样,怎么这般不会体贴?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把相机递给默笙,就是眼神很是不赞同了。
怔怔接过这种已许久不上手的傻瓜相机,陌生甚至有些恍惚,直到对方上前好心指导:“只要按这个就可以了!”
“好、好的。”忙答应。
微风吹过,镜头下的男生仔细为女友抚好发丝:“这样就不乱了。”
手指像是自由意识,抓住最自然的那一刻温柔,连续拍下好几张,直到那对情侣来取回相机,默笙财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好像照了好几张了。”捕捉镜头的感觉太过本能,竟忘记只在为人拍留念照。
“没关系。”女生取过相机,回翻了几张,霍然露出惊喜的神色:“拍得好棒!原来我们这么上镜哦。”对默笙:“太谢谢了!”
“不客气。”默笙有些腼腆地回笑。
那对情侣走远,女生还有些疑惑,新照下的相片似乎是多了点什么,人还是那样的人,多的是什么呢?是……神采,对,就是一股神采!
“回去我们找一天补拍一组婚纱照吧!”望着离开的一双背影,淡淡提议。
“嗯?”话题怎么跳跃到这了?“以琛你什么时候也爱上拍照了?”他不是一向都不怎么爱在镜头底下的么?
“你不想拍吗?”有这种可能吗?“不想就算了。” 某人好像可有可无的口气。
“要,当然要!”马上争取行使权力,开玩笑,男的丈夫大人千年一回的浪漫提议,拒绝的话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
“那就好。” 条约就此签下。
他也想让凝望被刻沓下来,他也想她看到相视那一刻他认真的心情,他也想某种凭借可以隽永相守那刻的心安。

浪费了一个周末,以琛又忙了不少,以至于周二下班他出现在报社门口的时候,默笙很是惊讶。
“顺路。”抛出解释。
某人自然不会怀疑。
只是从那天之后,每个工作日的上下班时间,某人都“顺路”有理,不准置疑!
“今天带你去医院,我已经预约了。”他在开车,甚至没有转头,但紧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透露了一丝紧张和期待。
“你什么时候预约的?”她都不知道,这几天他不是很忙的吗?
“QQ上约的,那个妇科医生以前是我的当事人。”他接手过的最麻烦的一个离婚案。
到了医院门口,以琛牵着默笙进门。
“何律师,好久不见。”抬眼是一位眉目祥和的女医生,四十来岁的样子,犹有一股风韵,看到以琛夫妻俩进门,忙起身相迎。
“张姐你好,”以琛把默笙拉到身边,“这是我太太,赵默笙。”看向默笙:“这是张医生,叫张姐就可以,她很专业。”所以不用担心。
“这张嘴最会的就是说话!”张曼也笑了,“专业不敢当,尽力帮忙是一定的。何律师帮了我这么多,我一直感恩于心,只是以前那些好意总不被人领情,这次总算是有用武之地了。”说完朝以琛抛去一个戏谑的眼神。
原来何律师中意的是这种类型,难怪以前给他介绍多少人都只是淡淡回绝。
她是看不出来眼前这女孩究竟是什么地方打动了以琛,但她这个年纪,不至于分辨不出来这对夫妻之间的浓情蜜意。以琛绝对是宁缺勿滥的人,感情上犹是如此,否则晓真的条件不可谓不好,他不会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多给。要说他会接受一个将就的婚姻,她是不会相信的,何律师这种性格的人,看似温和好说话,但其实涉及真正的立场,他是半步也不会妥协的,更何况是婚姻——这种要在一起一辈子的承诺。
所以不着痕迹地打量起面前跟着以琛说“张姐你好”的女孩,并不十分漂亮,看着也不是精明能干的类型,身上的装束还是很小孩的模样,若不是今天来做怀孕检查,她说不定并不能准确判断她的年龄。这样的女孩,甚至还称不上是一个女人,不够妩媚,浅浅笑着倒也让人很是温暖。
果然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吧!感叹。
做完检查,张曼拿着报告出来。以琛主动伸手拿过,默笙像是等待审判结果的紧张神色,不敢动作。
“恭喜,宝宝已经六周了。”张曼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送何氏夫妻出门,张曼终于忍不住出声:“看来以后不能再给你送堆了,可怜我们家晓真,唉,千万别让她知道原来何律师这么疼老婆,她可要伤心了……”侄女终究与他无缘,一年多的单恋,这个男人甚至结婚时都不曾支会一声。
张曼承认,这样说是有捉弄的意思的。感激他是真,但也确实为侄女不值。一年的痴痴守望,竟连一句拒绝都没有资格得到。看他妻子,才貌也并不扎眼,但眉眼之间,他的关切之色绝不是假的。
默笙怔仲了一下,闷闷的,刚想开口,以琛握了握她的手:“张姐别开我玩笑了,我家这位脑子有点笨,会当真的。”平静的口气,却也坚决。
“以琛,你怎么可以说我有点……”受压迫阶级要争取翻身!
只是话没说完就被打断:“难道不是吗?你大学里哪门课不是低空掠过?谁要我一个文科生帮她补习高数来着?”两句话堵死。
“……”死穴。这种旧帐都要翻?
“还是说你刚刚没有当真?”继续打击。
“……”再死一次。
“还说不笨?”这是鞭尸了。
“……”已经死透了好不好?
不过——原来是开玩笑呢,心情很挫败,但奇怪地,胸口不闷了。
张曼在一旁乍舌!这何律师,为了老婆安心,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阿!在外人面前都可以把话说到这里!

这天晚上,默笙已经躺在床上了。以琛还在用笔记本上QQ,他一向不太上,他的QQ还是她用过的二手货,后来她厌了不用了,以琛有时有事就会用。虽然很嫌弃的神色,以琛终于还是没有改动她设置的那些很可爱的背景,还有很傻的昵称:幸福的阿笙。
——张姐,以后会常常麻烦你了。
问了好一些准爸爸该注意的事项。顺便也把准妈妈的责任能揽则揽下来。
——乐意之至。
——请、
顿一顿,以琛又继续
——以后别在我太太面前提起晓真之类的事情。
爱慕者的心思,他不是完全无知的,只是觉得没必要纠缠。何况那时,默笙还不在他身边,他自己的心里也是一片阴霾,又哪来的善良体贴别人的心情?
——这么介意?晓真对你不是没什么意义吗?再说,不做负心事,又有何可惧?
不是怕,也不是介意,本来就无中生有的东西,他当然一笑了之。只是某人会介意,而且,介意在心里。
——是没什么,但我太太,会胡思乱想。
——你太太?赵默笙?就是这个“幸福的阿笙”?
半饷,回复:
——希望是。
希望,他已经让她觉得幸福。
下线,关机,上床。 天气转热,但夜来会凉。默笙睡觉从没老实过,以琛在她身边躺下,才将她揽近,轻盖凉被。都要当母亲了,小毛病依旧改不掉。希望他们的孩子像他多一些吧,真是头疼啊,可是也——欣喜若狂。
她在他眼前,在他怀中,是真的心安。手掌在她小腹游移,而且他们的孩子就在这里,这是这世上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了,融合着他们的爱情,承接着他们的希望和无尽的感激。
宝宝,爸爸在等你。 许是手掌轻移带来的酥麻感,默笙在以琛怀中挣扎了一下,又甜甜睡去。

默笙怀孕之后,他们的生活内容变化并不大。平常依旧各自工作,不过以琛开始每天接送,并且更加注意默笙的饮食,默笙跑新闻也开始要时时报备。
默笙觉得,大概差别最大,就是手机显示的已拨电话与已接电话时间的比例成了以前的倒数。以前,是她缠着他;现在,是他管着她。 周末的时候,以琛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整理资料。
默笙最近心血来潮,开始注重胎教。以琛虽然不觉得两个月的胚胎能听懂什么胎教,但是老婆打算修身养性他是绝对不会反对的。
不过默笙一向是难以常性的。从文字之间抬头,默笙别过头看看以琛,他正在桌案上书写,静静看着,不由觉得以琛真的是很好看呢。
大学那时,有些夜里宿舍姐妹会躺在床上卧谈。化学系的女生还是有很学术的,卧谈的内容常常是什么杂化轨道、软硬酸碱、晶体结构之类的。默笙虽不很专业,也不至于置身事外。有一回,话题不知怎么就带到结婚生小孩上头了。记得那时宿舍老大忧心忡忡地哀叹:万一将来的小孩又丑又笨怎么办? 于是什么优生学,概率统计论之类都出来了。最后有人总结陈词:将来嫁人要找有才有貌的,这样悲剧发生的概率应该会小一些吧? 犹记得马上有人接口:“阿笙,大概你家以琛那种条件就是上等之选了。”然后是一片调侃。
那时默笙也是有些得意的,离开他之后,所有的过去才都变成了心酸。原来真的有这么一天,他和她会拥有自己的孩子,低头:“宝宝,要多像爸爸一点哦!”这么好的基因,浪费就太不争气了!
发呆回来,文学著作是看不下去了。又随便翻找小说看。
听到一边吸鼻子的声音,以琛知道某人肯定又看有悲情段落的小说去了。照旧埋头书写,不理她。
一会,他就有些不耐,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还没开口,默笙就带着哭腔说:“好可怜噢,以琛,女主角就那样死掉了,她丈夫和孩子都好可怜……”
以琛无言,提供胸膛承接悲伤,瞥了眼她手上的小说,那页第一句就是——
The depth of loss comes later, when the sun rises and you realize that this new day and all the days of your life to come will be without her.
心情闷闷一沉,某种情绪被勾起,悲伤一波波涌上来。仿佛又是当年的绝望,all the days without her……书中是死别,他们那时是生离…… 艰难地,他别开眼,把视线落在远方,只是不觉加重了拥抱的力量。
许久,以琛淡淡开口:“今天有空,出去走走?”反正勉强工作也是不会有什么效率了。
“去老街?”以琛取了车,不久两人已在前行的路上。
目的地是一片偏安在城市一隅的楼房小巷。高耸的现代建筑之中,这种带着古朴气质的历史遗留建筑群已是现代城市的硕果仅存。那时学生活动他们来过这里。 两人并肩穿梭在巷道之间,夕阳初上,在地平线的边缘铺下华丽色彩,让低矮的瓦房建筑一片金碧辉煌。
“这条小街有上百年历史了吧?”默笙抓上以琛的胳膊,“感觉和我们那时来时变化不大,”许久,叹一声,“不知道会不会哪天就被拆建了。”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中国人,大概对于传统总有一股留恋的,不论是飞檐硫瓦、亭台楼阁,或是小桥流水、曲巷纵深,总是带着点沧桑的感叹的。但是中国人又好像是最会伤害历史的人,一边是保存着对祖先遗产的默契和自豪,一边又迫不及待地在推到木石建筑的土地上盖起摩天大楼。 多么矛盾的人种?总是在破坏之后忏悔。
“如果没有办法改建成旅游区或者开发其它商业功能,它的确很有可能被取代。”以琛事实求是。心中也不免有些遗憾的。
“不知道我们的宝宝长大之后,还有没有机会踏上这种青石路,可以看到这样盘绕幽深的小巷,可以在路边摊上买棉花糖吃,可以听到木门打开发出那种吱呀的声音,可以看到满墙的爬山虎和窗台上的青苔……”
以琛被默笙拽着胳膊,任她幽幽地道着担忧和期待。
小巷尽头,有几个小贩的吆喝。默笙瞅瞅身边人,低头从他口袋里挖出钱包。
“要干什么?”以琛伸手要拿回钱包。
“要吃糖葫芦。”
拽紧钱包,很守财奴的模样。
“不可以吃吗?”诚惶诚恐的口气。“很久没有吃到了呢……”扮可怜。
钱包还是被上缴。 默笙嘀咕了几句。不服气,但也不敢抗议。有钱的才是老大。 回头却见以琛疾走了几步,不久捏着一串糖葫芦回来,递到她手上。
“自己吃完,待会儿不许塞给我。”
两人继续闲荡。以琛忽然停下来,原来路边有几人在下棋。路边象棋自是常事,但是围棋就很是少见了,以琛不禁驻足。 棋盘上黑白不甚交错,各自据地为王,双方差距不大。黑子和白子纠缠得并不厉害,看来都是重守不重攻。
默笙意外地看一眼以琛:“以琛你会围棋吗?”她都没听说过哎。
“略懂皮毛。”
默笙虽然一窍不通,也静静吃着糖葫芦陪看。 二十分钟过去,原先似乎大局已定的战场又风云再起。白子收关不严,黑子乘机进攻。半个小时后,棋局结束,白方惨败。 执白子的老者长叹:“大意失荆州啊!”原以为囊中之物的内部腹地,结果关门不严对方入境,愈是不甘心愈是阻拦得没有气度,愈是拦得直接往往尽是漏洞。结果一条黑龙长驱直入,将中心大片的白方地盘分割蚕食。
以琛也有些惋惜。原本收关的两方只在数目之争,这盘棋本是不分伯仲的,结果白方一点大意,竟是后患无穷。最后不用数子也猜得到,白子定是输了不下五十目。
两人继续漫步。默笙开玩笑道:“何以琛小朋友,从刚刚结束的棋盘纷争,我们可以学到什么道理呢?”
某人自觉等待白眼一枚。
“人生不可以对任何事情太过笃定。”却是严肃不过的回答,又添一句,“不论多有信心的人或事,都也是有可能失去的。”
默笙诧异了一下,半晌反应过来,一阵心虚——也心痛。
寂寞相伴的七年太漫长,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情、控制不住这样将心情尽诉。他不是舍得伤她,只是记忆中的不甘和酸楚太过深刻。 没有她的七年,请不要再打扰他了,他已在珍惜当下。 幸福,也许只有积蓄到一定程度,才能填补经年的空虚,才能让备受孤独的心不再疼痛。
从老街回家,闹别扭的某只明显有些沉默。
说实话,默笙有点怕。 怕——他皱着的眉和隐忍着的不顺心。
不是很正常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晚餐。以琛依然会为她添饭加菜,但脸色,不是太好看!
咬咬筷子,默笙试探着说:“这个蘑菇我可不可以不要吃?”你再继续哑巴啊?!
某人抛来凶悍的眼神一枚。 好吧,震慑力这种东西果然是与生俱来的。默笙承认,像她家这一位,就算沉默是金,一个眼神都还是这么有“说”服力! 好可怜地乖乖吃饭:蘑菇好难吃……
可是——为什么就连她最爱喝的汤都这么难喝了?
吃过晚饭,以琛进了书房,默笙独自在客厅看电影。斑驳的画面在眼前闪过,表情却是恍惚的:不是说孕妇容易胡思乱想吗?难道说“孕夫”也容易情绪波动很大么?
两个小时后,电影结束,默笙同学也不记得看了什么,悻悻关了DV回卧房。 破天荒地,以琛已在床上躺着了。
这种状况已经至少两个月没有发生过了:今天是大家都要角色转换吗?
默笙躺下去,动作比平时大些。 明明还未睡着的某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是不是有目凭子贵这一说?她要是主动抱他,以琛应该不会踢开她的对吧?
犹豫几秒钟,终于伸出手抱住他一侧的手臂。 依旧没有反应。
婚后不知从哪天开始,默笙就都是从以琛怀中醒来的。可是今天,他不肯抱她了……
再接再厉,爬到他身上,趴在他胸膛上,她幽幽开口:“以琛,我惹你生气了吗?”都不理她了。
安静让时间变得漫长。 等不到回应的默笙开始觉得委屈了。可怜兮兮从他身上爬下来。 但她的手臂刚离开他的身体,一双有力的臂膀迅疾地伸过来缠住了她:“就这么点诚意吗?”就不会多说几句好听的?
“恩?”默笙吓了一跳,他不生气了?——虽然他也不是很清楚他到底在别扭什么,但这个样子要说他没在闹脾气恐怕是不会有人信的。
“那……还要说什么?”
以琛静静盯着她,开口:“说——你对着我的手机说过的那句话。”
“那样阿,”很为难的表情,“我说过那么多事情,是哪一句呢?”可不可以提示一下?
“最有意义的那句。”
“那……”十分讨好的神情,“随便说一句可以吗?”万岁爷可以大赦天下么?
“不可以。”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或者我临场发挥行不行?”
“……”很执着但也很缄默的眼神。
“……”好挣扎,“那我再想想,”究竟是什么话呢?会这么有意义……连以琛都这么坚持。
“我真的不知道啦,”更讨好一点的声音,“提示下好不好?”
以琛露出很挫败的神情。 到底是谁比较不解风情?
某一脸郁闷的猜谜小孩一点都没发现,那个一开始脸臭臭尽职闹别扭的何先生,其实这会儿是享受她有趣的表情比较多!
终于,耐心用玩了,口气开始大不敬了:“放弃了!”索性转回身,“不愿意抱就算了。”无限哀怨,但劳动人民也是有骨气的!
以琛眼神黯了黯,迅速扳回了她欲转开的身体,然后、热情地、吻上去。
意识模糊的时候,默笙还在疑惑:答对了吗? 可是……她什么时候对着他的手机说过这句话阿?

清晨醒来,她还在他臂弯里熟睡。以琛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移开。时间还早,他又回头吻吻她。
以琛,我很想你…… 默笙,你多久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了?
“我不是生你的气,”摸摸她的脸,指下的触感很好,继续轻轻说,“有很久,你再也不跟在我身后。我碰不到你,低头抬头都找不见你,”顿一顿,“那些失落,其实还没有完全离开我。”虽然已经在一起很久,但是相比那分离的七年,还觉得一切都不够。 如果没有你吵吵的声音,还是会感到……太安静。
那时嫌她吵,失去之后才知道,要忘记已经依赖的喧闹,对他来说太残忍。 他原本是可以一直冷情的。 如果没有她出现过。 而她,让他尝了幸福,却又把他一个人抛弃在温暖的过去里头。 他怎么可能甘心?
不是一点都不怨的,那么多的情绪,舍不得对她发泄,才藏在沉郁的角落,但又会被某些事某些话勾起。然后肆虐地痛,和无助。
所以默笙,要让我们更幸福一点啊。
“我也会担心的。”担心自己会不会已不如当初。 那时那般重要那般被你纠缠,都可以被你放弃…… 在你心里,哪怕只是不重要那么一点,都是——要介意的。
“我不是不信你,”眸中的痛楚盈盈闪烁,“我是害怕乖张的命运。”
…… 收拾好情绪,他才起身。
打理好出门的事宜,以琛才走进卧房。某人最近睡懒觉天时地利,既有理由又有条件。 不过今天,以琛把默笙从睡梦中叫醒:“刷牙洗脸,半个小时后出门。”
睡眼朦胧。看一眼挂钟:“钟坏了吗?”
“没有。”
那就是才八点没错阿。
“昨天不是星期六吗?”
“是的。”
那今天是星期天也没错阿。
“那为什么不让人睡到饱?”昨晚还没有惩罚够,所以要继续虐待么?
无奈叹一声,顺手从旁边把衣服拿给她:“预约了九点拍婚纱照。”
又忘记了,果然。他果真被当成备忘录在用吗?

到达摄影店果然是很准时的九点。
走进摄影楼,造型师打量着默笙的头发,这个新娘的发型……很有点不修边幅呢……
以琛会意。走进更衣室之前,看了眼默笙,话是对着造型师说的:“给她头发修一下吧,”
自从那个十分艺术的发型之后,默笙好似真的没有剪过头发……不刻,又添了一句,“不要剪短。”
默笙怔了一下:以琛果然是嫌她短发难看!好郁闷……不过,以琛看着不碍眼就好,反正还是他看到的时间比较长吧……
以琛很简单,换上礼服,稍微做了一下面部化妆,于是就尤其气宇轩昂了。这种事情,男女的差距总是特别大的。
以琛就坐在一边等着,随手找了报纸来看。
默笙原本还没有很清醒,被折腾了大概两个小时,终于也大功告成了。睁眼看看镜中人,居然觉得很陌生。精细的妆容雕琢在脸上,带着妩媚和高贵,是很美。
但那个眉眼盈盈,甚至带着蛊惑色彩的女人是她吗?心里却隐隐有些忐忑,竟不是期待,以琛会是什么反应? 走出化妆间,以琛正等在旁边,手中拿着报纸,也没有不耐的神色。抬眼见到她的时候眼神质疑了一下,终于也是没有说什么。
造型师打量着眼前风格骤变的作品,原本是很得意的。艺术不仅是可以修饰风格,更是可以创造风情的!但看着作品监护人的脸色,却是有一丝……不认同!
虽然只是拍几张照片,但这种慢火出细工的事情总是特别折腾人的。以琛倒是还好,原就是不少上镜头的人,如今自然不会扭捏造作。倒是默笙,平日掌握镜头的人现在站在了镜头之下,竟不少有些主观无助感,像是拿惯手术刀的人被放在了手术台上,连意识都有些不自然了。
看着自家老婆裸露的双肩,以琛有些复杂的滋味在心头,她平时都很“大”条,还真难得这么有“线”条!
几个小时之后,总算也完成了。虽然以琛的手还扣在她的腰上,但默笙终于觉得来补拍婚纱照并不见得是多浪漫的提议了。或许是怀孕之后,总被以琛管着注意身体之类,心理上似乎还真的有了一股柔弱感。叹一口气:果然是有点被影响了。
后来取回婚纱照时,默笙记得以琛只略略看了一会儿,虽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但神色却不是很惊喜或珍惜的样子。
就知道以琛这种人其实就是对这种事情不甚有热情的。
回头,何太太并没有发现自家老公不在她眼前时,其实是不少看她那张硬塞到他钱包里的大头贴的。
因为那个,才是真正的她。
不是被覆盖在妆容后头,连他都看不清心情的她。

这周,以琛被安排了一个公差。他是不想去的,但是诱惑很大:以后可以尽量不出公差。
虽然这个案子不大,只是和一个小城企业有法律业务上的合作。事务所原本是不太接这种工作的,远程又费力。但是当时校友请帮的忙,还好以后都是可以网络操作的,终于也是——盛情难却。恰好向恒和老袁都正好手上有事要处理,并不能走开。于是最近工作尤其规律的以琛便被推上了前线。
以琛盘算了下,恐怕怀孕后期会更不方便吧?
那,还是划算的。
虽然,还是有一点不放心。
这天,以琛下午和对方谈好部分的工作,时间还早,想起刚刚招待者的提议,于是走上街道。
这是一座太湖边上的小城,在这一片飞速发展的地带,这个安静的城市甚至是有些寂寞的。街道看着并不崭新,但这种灰色的朴素,却尽是江南的味道,婉约、细腻。
果然不多久,便看到一家商店的屋檐下悬着一支巨型的毛笔,抬眼望上门楣,“侍徽轩”三个大字,笔力苍劲,而又风韵妍媚,字字可见险势又气度纵横,颇有黄氏庭坚之遗风。落款却是不甚有名的。
迈过门槛,一个身穿褂子的中年男子站在柜台后面。以琛环视一周,各种大小或式样的毛笔琳琅满目。店主也并不推荐,友好地朝进门的以琛点头致意,然后又犹自低头书画。以琛走近,却见一卷山水画已然破纸而出,那种烟雨朦胧的迷蒙,水乡淡雅的轻舟细柳,煞是动人。
“自娱而已。”店主并不抬头,只轻答。声音颇温和。
以琛也不打扰,开始研究身边各色的毛笔。
湖笔享誉国际,但也往往只有行家才懂得其中韵味。以琛不敢说谙于此道,但一点学者的敬畏之心总是有的。毛笔乃文房四宝之首,其气质又是分外独特的。大概也只有它能将朴素和高贵结合得这般默契,既有文人雅士才华横溢的居高临下,同时又不染铅华。
细细挑选,不能说识货,但至少是凭着认真的心意挑了几支湖笔,打算回头赠友。店主将每支笔各自小心放入精雕细琢的木盒,再以锦带绑缚,交到以琛手上:“先生外地来的吧?可曾在城里转过了?”
以琛摇头。
“那我建议去小莲庄转转,虽比不得苏州园林的贵气,但也很清雅,或是隔壁的赵孟頫故居,也是很值得走一趟的。走时,也可带上一点丝绸回去。”
“多谢提醒。”只是并没有多做逗留的预算。
以琛付账出门,这样一家湖笔店处于这个城市最热闹的地段,独自清幽,径自安静,竟也不觉得突兀。这个小城虽小,但千年的历史雕琢还真是将她的气质磨砺得恰到好处,不至多余,也不见空虚。
回到旅馆,天色已晚。往家里打个电话,默笙也已吃过晚饭。似乎并没有聊几句话,挂上手机的时候显示通话时间居然也有半个小时了。
用过晚餐,以琛整理过明日要用的资料,也十点左右了,想起第二日的行程,便上床睡了。
毕竟不是家中,睡着竟十分不习惯。许是睡得早了,一夜之中多次零碎醒来,看到身边没有人,常不觉有一种惶恐涌上来。清醒一点才意识到他在出差,并不是在家里。
睡得并不安稳,以琛早早起了床,赶了最早一班车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也是这个城市的一个县区,本身是一个古镇。合作商在这里有一家分公司。到达的时候快八点了,于是拨电话回家叫某人起床。
没想到最近总是懒觉睡到极限的默笙今天也是早早起了,又说了些要他好好享受古镇之旅,顺道带些特产回家之类,语气颇有些不能身临其境的遗憾。
听她的声音,像也是没有睡好。
不知为何,心头畅快了起来。
以琛转身去买了个相机,傻瓜式的那种:既然她无法身临其境,那就为她把风景带回去吧!
工作上的事情安排在了下午,准备工作太充分的结果,就是他有大半天的时间可以闲逛。这趟旅程原本不轻松,只是何律师发现,如果没有某人在身边一直吵他的话,他的效率其实是可以更快一点的。然后是——
百无聊赖的安静。
不过今天,倒是有了内容。
走进莲花庄,听人介绍这与小莲庄是异曲同工的。
抬眼望去,果然是没有苏州园林的繁华,这个地方,多了一点清雅,却是更令人陶醉的。正是这般不甚嘈杂,才更显了那种原滋原味的园林的恬淡。
踱步在竹桥木廊之中,是能听到鸟语闻见花香的。
以琛不由感慨,有多久他人在旅途,却从来没有这种看风景的心情?
江南的亭台建筑更突显一股高雅和宁静。极目都是灰色的砖瓦,更接近大地也更融于自然。当然,园林之中又不乏精雕细琢的精致,和不经雕饰的自然。
袖珍的假山,争艳的百花,清澈的静潭,随风摇摆的水帘,奇态百出的枝桠,蜿蜒的青石小径,和空中展翼的蝴蝶……一一记忆在镜头之下。
她会喜欢的吧?
绕过一个转角,是土木建筑的尽头。有几个游客正围着一颗长相怪异的树。
大多数时候以琛是不好奇的,不过想要把风景带给她看的心情却让他兴致勃勃。
走近,有一些人在剥下树皮,但也没见谁上来阻止。细看,发现树身已被剥得甚为斑驳,想来剥树皮的人不会只是几个!问问旁边的人,才知道此树专事游客剥皮。树枝还是生气勃勃,树身上有些部分未剥离的树皮半掉不掉。
默笙在的话,一定会大呼神奇,然后剥下几片树皮,说些要带回家之类的话吧。
无聊!——自己一定会这样回答她的行为。
不觉,手却已伸向大树,轻轻扳下一片树皮,放进了长裤的口袋。
走出莲花庄,时间尚早。便又转进了几个深埋在小巷尽头的历史故居。
房子的主人并不很有名,大概也只是晚清或更早之前的商贾之家,江南的商户不拘泥于功名,但见多识广之后往往多有才学,积累了财富也舍不去那点追求风雅的执念,于是常是大兴土木,辅以各种精工细作,然后留下一片金碧辉煌的府邸在世上。
来往观赏的人并不多,以琛发现,不论是门窗或壁橱桌椅都是上好的木材,细看才可看道那上头都是精致绝伦的浮雕。转过几个门廊,竟见一个十分富丽堂皇的西式舞厅,是西欧贵族厅堂的设计。
出门再沿着河道走,有小舟在水面随着水波起伏。河水不深,甚至隐约可见鱼虾。以琛有些感叹,这样一个气质绝不输乌镇的古镇,无论是里外的建筑,或是脚下的石板路,无论是路边零落的石桌石凳,或是这儿原住居民的生活方式,都保留着现代城市以外的平淡和无争,若是真为商业利益而开发成人来人往的盛名旅游区,恐怕反而是一种伤害吧?这么一尘不染的安静……
踩过一座颇为高耸的石拱桥,望去似乎是一街的小商店。
走进小街,有茶楼、小杂货店之类。这个地方,若是为清末或是武侠剧中的茶楼取景,甚至是不需修饰的。
路旁有卖枣糕的小贩在招徕生意,飘荡在路面上的气味很是诱人。
“以琛,我饿了。”默笙在的话一定会这么对他说,一边露出的那种讨好而期待的神情。
想起她最近总是对他说饿,但胃口又不甚好。为她带点特产小吃回去,也不错吧。
以琛走近,热情的小贩便招呼上来:“先生您尝尝,不好吃可以不买。”手边已将切开的一盘枣糕扬起来。
以琛拈了一小片,一股很奇特的枣香扑面而来,放进口中细尝,甜,但甜得很淡,是一股隐约的香甜,口感甚好。于是买了好几盒提在手上。走几步,又见一家小店在售卖一些包装精致的特产,有雪茭核桃之类,又都买了一些。
小街的尽头,有一个小型的石台,旁边有人在搭布景。原来是为晚上的一次小越剧演出在准备。
思及昨日笔店老板的建议,以琛再次走回石路时,开始不时注意周围的店面。
旁边有几个女孩走过,十几二十来岁的样子,以琛依稀听见其中有一个说道:“我还得去买些丝绸,夜夜你们要不要一起去?”身旁一个年轻些的女孩露出很嫌弃的神色:“我们在河上等你吧,你每次一去就磨半天!”一边指指河上的小舟。
“我那是品味好不好?”买东西当然是要挑的啊,那个女孩笑笑,“那我去梁姨店里了,我待会儿来找你们吧。”
原来是同路,以琛也懒得继续寻觅,远远尾随那个女孩走了一段路,就见一间并不显眼的店面在拐角处。
进门,各种丝绸制品,有铺陈的,也有悬挂的。
以琛静静地挑选。不久,那个女孩走近:“Hello,不是本地人吧?”
“恩。”以琛点点头,不打算多谈。
“送人的?还是自己用?”来人显然很热心。
“都有。”继续简洁回答。麻烦还是少招惹的好。
那女孩似乎听不出他言辞中的冷淡,或是听懂了但也没放在心上。“送家里人还是朋友?”
以琛有些无奈,但也礼貌回答:“都有吧。”既然来了传说中的丝绸之府,自然是不会空手而回的。
“你跟我来,”女孩不由分说将他带到一堆丝织品前面。“送家里人呢,我建议用这种。不是很漂亮,穿着也不华丽,但触感十分好,不伤皮肤,夏天穿着更是惬意,做成裙袍或是衬衣都很舒适。若是用来应酬,送这一种就比较合适,华丽大方,但其实质感是略逊一筹的。外来人往往都买这种,却不知道金玉其表而已。女生的话,送这一类真丝巾帕也很不错,”又低头似乎沉思了一下,“不过要给太太以外的异性朋友送丝帕好像不是很妥当,”她有看到他带着婚戒哦。一会又豁然开朗,“那可以给太太多带几块,反正用的真的很好。这种丝巾触感很滑,对小孩什么的也很适用,不伤皮肤。”
以琛原是有些不耐的,但眼前女孩热心洋溢的样子,终是有点感激了。
想象一下默笙摆弄着丝帕的样子,算了,还是给多她几包餐巾纸吧!
“络于,你这孩子每次来都这样,拼命给客人推荐,”店主笑着走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的托儿呢!”
“哇,梁姨,”叫络于的女孩露出十分夸张的表情,“有长进!居然会用托儿这种词了呢!”梁姨可一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深闺巧妇哦!
以琛暗笑,若不是一路跟着她来,还真会以为这是个托儿。表现得……太专业了。
“不过梁姨,您要真觉得过意不去,”十分为难的表情,“那我就勉为其难,收点回扣吧。”
店主哭笑不得。
络于又转过身:“我是这儿的本地人,”叹一声,似无限委屈,“自从我那些大学同学知道,我的家乡就是当年丝绸之路的起点之后,每次回家我都变成了托运机。”再叹口气,“不过我刚和你说的可都是良心话。”然后就走开了。边走还边摇头叹气:“真幸福,走到哪里都有可以惦记的人!不象我,惦记我的,都是想着要压榨我的劳动力!”
以琛有些好笑:这女孩,从头到尾都是在自说自话呢!
不过,不伤皮肤的丝绸?很好,多买一些回去吧,家里那位和那位肚子里那位应该都是需要的吧?

以琛出差,默笙下班回家开始自己做饭吃。打开冰箱,食材很丰富。
不知何时开始,何律师家的冰箱就开始塞满蔬果零食了。
捧起饭碗,才发现不止做了一个人的分量。默笙最近胃口一直总不太好,但由于肚子里这个正在长细胞的时候,终也得勉为其难地将自己填饱。何况勤俭光荣浪费可耻的美好传统最近正是默笙的胎教内容之一,于是认份尽量吃完。
尽管默笙成为何太太之后,是一直有志于用劳动人民的双手养活全家的。但是现实总是与理想有一定差距存在,就像何家大厨的头衔一直冠在何先生身上。没办法啊,某人技术佳经验足,又不抗拒家庭煮夫的身份,也并没有贡献一己之胃上刀山下火海的打算。
她若打击他的积极性,这很不厚道是吧?
于是,何太太心安理得了。
也许就是如此,咀嚼着的菜色终于是与大多数时候有落差了。默笙艰难地努力着,直觉有些反胃。
感慨,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啊!
再扒几口饭,终于还是不想吃了。默笙打开电脑上网,依旧百无聊赖。开始下载电影,平时能津津有味的画面忽然索然无味了。
其实以琛在家的时候常是窝在书房,也不太理她。默笙低叹,可是家里没有他的时候,就是觉得……很——不一样。
这时接到以琛打来的电话,闲谈了一阵。挂上电话后,默笙继续无所事事地在网络上游荡,忽然忆起前段时间偷拍过某人一些照片,于是打开文档开始PS,恩,做一个桌面背景应该不错!
这个软件默笙是很熟练的,但做完的时候看看挂钟也十一点多了,竟不怎么困,看看屏幕上的劳动成果,十分满意!
第二天,很早就醒了。以琛不在,默笙也不敢再赖着,怕睡过头。起床洗漱之后又接到以琛的电话,说话的声音都是有点困倦的。
尽管早起了,但由于没有老佛爷级别的伺候,默笙出门时又有些急乱了。
到了杂志社,小红凑近:“今天精神很差么?”无精打采的样子。
“昨晚没有睡好。”晚上没有以琛抱着,实际上应该睡得更自在呀?
“哦~”小红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眉眼之间尽是暧昧。
小红那点意思默笙当然是看的出来的,知道她是误会了,但默笙也不打算解释。
她如果说以琛不在家的话,恐怕这个调侃的声势是要更剽悍的!

夏天的天气一向是很没有道理的。
默笙无语地看着屋檐外的倾盆大雨,她自然是不会记得带伞出门的。想到手上刚刚拍摄的资料要在今天下班之前送回杂志社,脸就不由更苦了。
掏出手机,以琛说过有情况时要打电话给他。现在他怀着小孩的老婆被堵在郊外赶不及带材料会单位了,这应该算是有情况了吧?
打开名片找到以琛的名字,才想起他在外地出差呢。
认命地抱好相机,在斜风列雨的商店屋檐下招出租车,效果自然是不好的。半个小时后,默笙才终于打到车回了杂志社。
更凄凉的是,交完资料正要下班回家,才发现忘记带钥匙出门了,想起以琛事务所里有备份钥匙,忙打电话过去。美婷接的电话,答应会晚一点离开,等她过去。
站在事务所门前,默笙很有些踌躇。
大概某一天她心血来潮的时候,照着食谱做了一些甜点,第二天发现忘记偷偷塞进以琛公事包里了。于是下班之后跑到以琛办公室。那时事务所里就只有以琛一个人在加班,默笙很是献宝得向自家老公炫耀其贤惠。
大概的确不是太好吃,而且以琛本就不太喜甜食,露出了些勉强的神情。默笙原是兴致勃勃的,看到以琛的反应,顿时不是滋味了,把食盒抓回来,很有些赌气地嘀咕:“不用你嫌弃,我自己吃!”
当她赌气地塞了满嘴的甜点之后,不知为何,一向冷静稳重的何律师眼神变了,跨近一步:“我没说嫌弃。”然后扣住她后脑勺,开始用舌尖从她嘴里挖东西吃,大概这样滋味就不错了!
就是这个时候,美婷带着两位客户推门进来,脸上都还有些焦急的神色。她原已下班了,接到客户电话好像是有了问题,便又折了回来,没想到居然撞到何律师和老婆在办公室里这般亲热!何律师哎!!
那两个客户当然也不用说了,表情僵化,张口无言,这这这、这真的是那个理智优雅冷淡有礼的何律师么?!
以琛也是意外的,他本是料定了不会有人登门才这般放任了冲动。虽说他何以琛疼老婆在事务所里已经不是新闻,但他绝对没有当众表演的兴致!没想到这几个人突然出现,居然还是直接推门而入。但放开被扣在怀里的默笙,以琛很快地用熟练的客套替去诧异和尴尬,待人接物又是一贯的谦和从容了。
当然,默笙就不是那么能够处惊不变的孩子了,狼狈道了句再见,然后窘迫不已地逃走了。
默笙叹口气,从那之后,她就没敢再好意思进过事务所的门了。
大家都忘了她吧!
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进门,跟着美婷进了以琛的办公室,拿了钥匙之后连道谢都忽略了,直接迅速逃逸。
其实美婷的神色很正常,并没有任何调笑之意,但曾经被“捉奸”的某只明显就心虚着:太丢人了!
美婷看着落荒而逃的老板娘,眼神退去那点礼貌,露出的神色,竟尽是——崇拜!
晚上,还是一个人在家。兴许是日里受了凉又淋了点雨,默笙觉着头有点昏沉。稍微吃了点东西便早早上床睡了。身边的位置空荡荡的,默笙朦朦胧胧将以琛的枕头抓过来抱在手里,然后便睡去了。

以琛连夜赶回家已经很晚,默笙已经睡着了。将行李放在客房,然后躺上床,才发现自己的枕头在默笙怀里抱着,以琛拽住边角轻轻扯过来,没想到默笙抱得很紧。以琛不禁浅笑,便也不再尝试。
他一躺平,或是身体的重量让床下陷,熟睡的默笙顺势滑过来,自动自发地窝进他怀中,调整了一下姿势,似是舒服了,便不再动了。
以琛失笑,将原先默笙枕着如今被她抛弃的枕头拎过来,移放在脑袋下面。默笙虽枕在他怀里,手中却还是紧抱着他的枕头。
于是,以琛抱着默笙,默笙抱着以琛的枕头各自满足地进入梦乡。
以琛本也是很累了,入睡很快。将睡的那一刻,隐约盘算着,以后还是尽量不出差吧!

清晨打开眼,默笙发现自己在老公怀里,很有点错乱的感觉。
以琛还睡着,有多久没有这样静静看过他的睡颜?虽然常在他怀中醒来,但情况往往是——她睡意朦胧,他神清气爽。
这才想起,以琛不是要出差三天吗,应该今天才能回来啊。看着他眉宇间的疲态,默笙有些心疼,轻轻将自己移开:正好是周六,让他多睡一点吧。
“再陪我睡一会。”她才动了一下,上头就有声音传来。
默笙不敢再动,静静躺着也真的又昏沉地入睡。

默笙再次醒来,已经很不早了。以琛已经醒了,但也不起身,就那样抱着她躺着。
“不是说今天才回来吗?”开口才发现声音喑哑,咽喉也有些灼痛。
以琛好看的眉皱了起来。答非所问:“又感冒了?”大热天的也可以感冒!起身给她拿药,看到她推拒的神情,原先的不满意就更为严肃了:“吃药!”
“可是以琛,”委屈地开口,“张姐不是说不能随便吃药吗?”会影响胎儿发育。
以琛动作一怔,似是这才发觉过来。
默笙虽然身子不舒坦,但发现以琛终于也有顾此失彼的时候,不由心头有点得意。
以琛瞪她一眼,将她的得意之色瞪得消失殆尽之后便进了书房。不久有讲话的声音传出来,该是在打电话。一会儿,以琛又出现在卧室门口:“穿好衣服,我出门一下。”走几步又回头,“很快就回来。”
果然是很快就回来。默笙刚洗漱完,就见以琛拿着几袋东西进门,看了看她并未说什么,便进了厨房。
默笙也不理他,溜到客房观察以琛的行李。昨天早上电话里头,以琛就提过会带点东西回家,默笙自然一直好奇着了。
打开就搁在门边的行李箱,默笙才知道以琛口中的一“点”和她想象中的一“点”是有差距的。
默笙正在将东西一件件拿出来,以琛端着一碗东西进来:“把这个吃了。”
默笙接过,疑惑地看了眼,一碗热水里面有几片梨肉,喝一口,甜甜的又有股奇异的气味,该是放了糖,也许又是什么旁门左道的补品了。
喝着还不错,默笙就乖乖喝完了。回头以琛正把保温杯递给她:“一天三次,每次一大碗。”阿姨说有用,应该能治她的感冒吧!
“哦。”默笙点点头,随手抓一个以琛带回来的包装盒,“以琛,你带了不少东西啊,哪些是给我的?”
以琛无言,低头拿出几个长条小盒和一个扁平方盒。
默笙看看剩下来的一大堆东西,很有些委屈:以琛对她太小气了!
“剩下的都是你的。”以琛转身出去了。回过头才露处不止是一点的笑意。
“……”她家老公,何时这么……顽皮了?
吃过午饭,以琛又去了事务所,大概是出差回来还是有一些资料要汇总。临出门前又回头叮嘱:“不要忘记喝保温杯里的东西。”我会早点回来。
“知道了。”默笙把他送到门口,忽然凑上去轻啄了一下正要转身的以琛。以琛还没有反应过来,某吃了豆腐的同学自觉地转身逃逸了。
情趣啊情趣!
等以琛走掉,默笙才忽然想起自己正在感冒,万一传染了怎么办啊?
只是忐忑持续不久。家里又只有默笙一个人了,想起前些天主编给了一篇资料要翻译,于是打开手提窝进客厅的沙发上工。
好似没有多久,门口就有声音响起。默笙探过头,看到以琛提着公事包开门进来。
这么快就回来了?默笙刚想开口表达一下诧异,忆起他出门之时自己的传染病毒之举,于是不吱声了。恩,我很认真,我没有看见你。
以琛走近,见她低头看着屏幕,也不打搅,直接走进书房。
手边的工作其实还有,只是以琛有些心浮气躁,并不能在办公室沉静。于是就拿了资料回家翻阅。许是因为家中的她在生病,或是出门之前她留下的那个kiss goodbye,曾看着别人那么做的时候,作为旁观者的心情是很不以为然,真正体味才知道是那么温暖,也是这么……想念。
以琛打开文档,继续写上未完的话语。客厅不时有低咳的声音传来。放下手中的钢笔,原本已经静下来的心境又有些不耐了。
以琛推门出去,倒了一杯温开水放到她手边:“多喝点水。”瞄一眼她正在看的文档,满满都是英文。
“哦。”默笙下意识地应一声,头也有昏沉,索性想把笔记本扔下了。
“工作内容?”
“恩,下周交就可以。先不翻译了。”默笙放下笔记本,委屈地看神清气爽的以琛,“我好像又有点想睡觉了。”真挫败!
以琛坐下来,把她拉抱在腿上:“那怎么不去睡?”
默笙往他怀里蹭一下,答非所问:“靠得这么近,会传染给你哎。”但又更挨近一点。
以琛也不回答。只静静抱着她坐着,最近一段时间又忙了一点,好几天没这么好好抱抱她了。除了她睡着的时候。
许久,撒娇的声音从怀中传出来:“以琛,我想睡了。抱我过去好不好。”
偷懒有方啊。
以琛只是认命地果真将她抱回卧房,见她在床上躺好了盖上凉被才合上门出去。
转回书房看了几页报告,又出去把放在茶几上的水杯端进卧室。再进去,默笙已经睡着了,鼻子红红的,脸颊也有点不自然的红晕。
以琛叹口气,心疼了。
转出来看到就被她随手搁下的手提,正想帮她收起来,才发现电脑并没有关掉。这个粗心的毛病啊。
顺手移动了一下,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才只翻译了几小段的文档,拉下去看看,还有很长的篇幅。以琛在她原来窝着的沙发上坐下来,开始一段段翻译。没有多久就到了结尾。往上拉一下,发现两人的文笔还真不是一点点的差别。
她写了就几十句话,以琛读了一下,文笔固然是细腻的,但一涉及论述,往往就不少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感觉。在国外待了那么几年,还真难为她依旧能这么没有逻辑。可是坦然的情绪不由在心底蔓延,终于成了释然。把她那几小段十分不协调的文字删去 ,以琛重新翻译了一遍。
结束之后,忽然又有些奇怪的情绪,于是把自己翻译的部分剪切下来,关了文档之后再开,然后把后面的部分粘贴上去。虽然是前小部分感性,后面部分严谨的迥异风格,再看着却并不十分别扭。
把所有窗口全部关闭,以琛正准备关机,忽然被她的桌面吸引,12寸的屏幕上错落是他的剪影,甚至他都没有注意到是她什么时候拍下的。大概是十多张照片,看着是经过精心的PS,旁白甚至还有一行行小小的又不甚美观的汉字注解,该是某人手写的,很有些弯弯扭扭:“我家正在生气的老大”,“认真工作养家的老公”,“沉思的以琛”……
这样的东西她也敢当成桌面背景!以琛的手提主要都是工作,虽然并不常有人会看到上面的内容,但难免有与人共赏的时候,于是对默笙大咧咧将他的照片设成桌面的行为有些惊叹。
但是心情又不禁柔软起来。何律师必须承认,对于老婆这样的行为他其实很暗爽在心的。为她那一句“我家” 那一句“老公……”
于是关了电脑心情甚好,心满意足进书房处理公务。

晚餐时间,以琛把默笙从床上拉起来。“起床了,吃了东西再睡。”不吃东西更没有抵抗力。
默笙原本就胃口不好,感冒之后更加吃不下,勉强喝了点汤水。以琛看她这样不由担心:“要不明天去医院看看,拿一下不影响宝宝发育的药?”西药虽然副作用强,但至少效果是很立竿见影的。
“是西药总不是很放心的。”默笙哑哑地回答。记得大学那时宿舍姐妹就聊过这个可能的严重后果,好像讨论过引起变异什么的,虽然是夸张了一点,但总还是谨慎点吧。
吃过晚饭,以琛自然是把白天落下的工作进度补上,默笙也很勤奋——用掉了整整半卷餐巾纸。
晚上睡觉的时候,以琛就看到自己老婆的鼻子很有些红肿,想来是摩擦的太厉害了,不由心疼地轻轻亲了下红红的鼻尖。只可惜,他再心疼也是使不上力的。 默笙不愿吃药,虽然以琛每天照着阿姨给的偏方煮药水给她,但终是比不得能改变人体化学环境的西药。大概也是整整四天之后才渐渐好转。
以琛这天又来接默笙下班,默笙的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还有些鼻音。小红和默笙一起从杂志社走出来,见到停在路边的BMW,不由露出羡慕的神色:“阿笙 ,你家老公果然天天接送啊!”
“他最近比较有空吧。”话虽这么说,默笙自己也不是很相信的。头一两天说是顺路还讲得通,但总不会连续一个多月都顺路吧?
不过送上门的福利,默笙自然不想拒绝,只是有时看到以琛很晚还在书房忙碌,心里会不很舒服。那种夹着内疚甜蜜和心疼的感觉,让她其实一直有些矛盾。
“信你才怪!”小红嗤之以鼻。明明是疼妻如命的说。她再没概念也知道何以琛这种大律师平时工作会有多忙。
默笙笑笑,也不再争辩,心里也默默觉得他们的情况好似是一直都在好转呢。虽然以琛有时也在凶她,但大多数时候,她都能感觉到以琛言行背后流露的关心,再不像学生时代,总是她追在他的身后……
但也有一股淡淡的酸涩涌上心头:她也是给了他不安吧?
以琛从车内打开车门。默笙回头朝小红挥手道别,走上车。
“在谈什么?”以琛掉转车头,扫了身边人一眼,不经意地问起。
“在谈,”默笙看着以琛的侧脸,喃喃地回答,“以琛果然是一个体贴的好老公。”天天接送呢。
一抹不自在的神色从司机同志脸上划过,又迅速消失不见。“你这是母凭子贵。”下意识脱口而出,声音飘荡回来他才知道这样的借口是多么没有说服力。
转过头才看到默笙脸上的神色并不是“劳动人民大翻身”的得意,反倒有几许迷茫。“怎么了?”
“以琛,我会小心的,不会让宝宝有意外的。”所以你不要每天挪出时间来接我。这句话她早就想说出口,杂志社和事务所在两个相反的方向,她并不想看到他那么辛苦:“你不用担心。”
以琛沉默。半刻才开口:“很难。”其实不是担心。
他虽然忙碌,但很从容。
昔日是不敢空闲,所以兢兢业业;现在也是没有空闲,但心甘情愿。
默笙也不再出声,许久又开口:“以琛,今天我们去秦记好不好?我今天领了奖金了哦!”话说以琛还帮她翻译过资料,她好像还没有道谢过呢。
这么说来,以琛应该看到她手提上的桌面了吧?偷偷瞥他一眼,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反应哎,都不曾提过!

以琛还是带她去了秦记,结婚之后他们已许久不来。
刚点过餐就遇到了熟人,其实也不算熟,但总归认识。陶忆静和她师姐,也就是那个“法律时间”的女主持人葛丽,正从他们的餐桌旁走过。
还是葛丽先看到了以琛:“何律师,好久不见了。”真的是有一段时间了。
以琛致意:“的确很久不见。电视台都还好吧?”
“托福。”转眼看看他带着的女子,“带老婆出来吃饭?”很好的兴致。
“家里懒得开锅了。”以琛又朝陶忆静点头,“陶小姐也来了?”
“是啊。刚刚拜托师姐一点事情,所以这会得来贿赂一下。”
以琛开口邀请:“不嫌弃的话,一起坐吧!”这个点,人也多,她们恐怕是要等一会才有桌。看来二人世界是过不成了,不如就一起坐。
毕竟一个是昔日同事一个是他们的伴娘。
默笙倒本是喜欢热闹的人,虽然和眼前这两位一起用餐难免会有点不自在,但也忙应声招呼:“对啊,一起坐吧。”
陶忆静觉得不太合适,正想回绝。倒是一旁的葛丽抢先开口:“那就不客气了。”陶忆静心中虽有些奇怪,这个师姐向来并不喜欢麻烦别人,是所谓独立自强的新时代女性,今日怎么改了风格?但也没多说,只是在默笙一侧的位置坐下来。
才坐下来,葛丽开始打量坐在以琛身边的默笙,第一次见她是和忆静一起来的,原也只是普通的上班女孩,有点安静的腼腆。后来听忆静说起何以琛娶的人就是她,心里还是十分意外的。
何律师是怎么样的人,她不说全然知晓,但至少也有七八分的了解。这个才气纵横又心高气傲的男子一向是自制冷静的,他们一起工作那么久,也十分见识了他的洁身自好——或者说眼高于顶。
她原是想推荐给自己师妹,总算也是肥了自家田。不想不久就听说他已经结婚了,而且新婚妻子还是那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这样她是对默笙很有了一点好奇。但那是再回想,竟不怎么想得起那个女子的模样,只隐约记得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神却恍惚有些沉默的黯淡。
后来他们补办婚宴,她虽收到了请帖,但也终因临时有事而未能参加。今日再来打量正坐在她对面的默笙,还是那个不甚讲究的装饰,比起以前拿仰慕的眼神面对何以琛的女人,似更加平淡了。但眼前女子有一片神气灵活的眉眼,眸中也依稀扑闪着明亮的光彩,似乎有那么一点……淘气,倒是分外诱人了。
忽然有一丝疑惑,想起赵默笙好像也是C大的,莫不是大学那时他们就认识了吧?
“赵小姐也是C大的,我们今天倒也可以算得上是校友聚会了。”葛丽笑笑开口,言已尽却意犹未尽。
以琛当然知道她是在打探些什么,心里却不很想提起,只是笑笑表示认同。毕竟是学姐。
葛丽自然也是看出来以琛眉眼之间不愿多谈的冷淡了。她本不是爱探人隐私的性格,只因为那个人是何以琛,不由难以扑灭那点好奇之心。此时正觉有些失望,倒是默笙开口了。
“是啊,葛学姐,好像回国工作这一年竟是不少碰见校友呢。”转过头对以琛又道,“以琛,那时我见萧筱也是十分意外,没想到最先在我面前提起你近况的竟是她。”顿一顿,又补充,“还有向师兄他们也是。”
这么听来,的确是以前就认识的。葛丽会意,看来多半是旧情难忘了,何律师看着可不是轻易生出感情的人。
默笙正低头喝汤,最近犹爱喝些汤水。以琛伸手将她快挂进汤水中的发丝勾回耳后:“还好意思提,每个见你的人都不觉得你有比当年懂事一点!”
默笙委屈地瞪他一眼:“葛学姐她们都在呢!”真不给她留面子!
葛丽很有些感慨,以琛这话听着可满满是宠溺啊。原来何律师也有这般自在自然的时候,这般无所顾忌的对象。他一向对谁都温雅有加,她还从没见过他也会损人。
陶忆静和默笙关系本就并不亲近,对以琛也不熟悉,如今话题不在自己这边,也只静静进餐。想起上次也是她们三个女人一起坐着,谈论的话题就是眼前的这个男子,很有些人生如戏的感觉。
当伴娘的时候也不少听些流言,她也猜了个大概。这两个人大概大学时就交往过,好似赵默笙出国才断了关系,后来她回国两人就又在一起了。她是也有些意外何以琛居然又是要她了,一个曾经抛弃了他的前女友。
又想起那时默笙说过站在显眼的地方要让人容易看到,当时模糊的答案此刻又清晰起来,是很喜欢的人啊。这个人,就是何以琛了吧!
一顿饭吃吃停停,以琛又和葛丽交谈了一些节目的近况,吃过晚餐时间竟也很不早了。
饭后自然是以琛付账,可惜默笙和陶忆静原都是预备当金主的。特别是默笙,颇有些被泼了冷水的感觉。
陶忆静和葛丽也都是开了车来的,用过饭便和以琛夫妇道别离开。

平淡而又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的。恍若眨眼之间,日子已到了夏天最炎热的时候。
默笙三个月的身孕其实还是很不明显。但新购置的衣物都是特别宽松的。
以琛陪过一次她一起去买衣服,他照旧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尽职提袋子。
然后看到商场的某一个专柜,某人的眼神很是留连了一会,然后默笙才发现自己老公被弄丢了,转回来走几步才见到以琛停在那里。
“怎么了?”表达一些诧异。
“反正已经来了,就顺便买了吧。”淡淡的口气。
默笙这才看到,原来有卖新款的孕妇装,低喃:“好像的确是要准备了……”

以琛不再搭腔,只是第一次——在默笙前面先走向柜台。
那天晚上,默笙洗完澡就换上了以琛给她带回来的真丝睡衣,在空调房里惬意看杂志,以琛走进卧室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走近开口:“换上试试。”
默笙奇怪地看他一眼,拿过他手中新买回来的衣服:“这些衣服都很大,不会穿不了的。”
话是这么说,还是乖乖换了衣服给他看:“看吧,就说能穿的。”
以琛盯了她半天,嘀咕:“又不是看合不合适。”
默笙正在扯着衣服,并没有听清:“以琛,你说什麽?”
“没什么。”只是把她扣进怀里。
那样,你们就更加真实了。

这个周末的时候,又是每月例行的产检。默笙觉得以琛实在很有肇事者的自觉,除了一次工作上临时有事,一直都是陪着她来医院的。
以琛拿过张曼手中的单子,最近的状况好了一些,她又好吃好睡了。他也放心了很多。
检查完后,张曼照例把夫妻两送到办公室门口。
默笙走在前面,心中还有些介意着张医生的交代。妈妈如果挑食,对宝宝的影响会很大吗?虽然怀孕之后,以琛会督促她吃东西不准挑食,但是自从大学时代开始,默笙是阳奉阴违惯了的。最近也是,以琛不在面前时,她吃饭还是很兴之所至。
默笙这样想着就不免有点担心,甚至没注意到撞上了正从电梯间出来的人。
原是正来找张曼的张晓真。默笙是不认得来人,忙开口道歉。
倒是被撞到的晓真主动先叫了以琛的名字。以琛也有些意外,然后帮她们作了介绍。
张晓真看着以琛的眼神并不是很坦然的,在转过头看到默笙时,目光显然有些伤感的意外。
默笙被一双似带幽怨的眸子打量了好一会儿,纵是迟钝也有些明了了其中的含义。这样的眼神,从七年前就不少见。于是也礼尚往来打量对方,是很高挑有气质,事业型女子的装扮,五官却很秀雅,看着性情也很好。想起上次张医生的调侃,默笙多少被比出了一点自卑。
但以琛敲了一下默笙的额头:“走个路都会撞到人,又是想写检讨了?”于是默笙那一点将将萌芽的自卑情绪顿时消失无踪,转而忿忿不平起来:总是都敲头,会被敲笨的哎!
以琛回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那意思就是说:反正已经不聪明了。
不过默笙一向适应很好,思绪马上又带开了。回家的路上,坐上车后恍惚看着窗外极速倒退的景物,继续烦恼是不是以后吃饭都要搭配营养呢?
以琛开着车,分心顾虑着她。许久,低低开口:“我和张小姐只不过一起吃过一顿饭。”几乎立即地,又添了一句,“去之前,我也不知道张姐有当媒人的意思。”
原只以为是致谢请客,毕竟那时也确实为张曼的离婚案颇费了些心神,于是对方热情请客他也不好拒绝。到了酒店才发现她带了侄女同行,很有些相亲宴的意思。
为张曼打官司的时候,他的确见过张晓真几次,但也仅限于点头之交。后来张曼隐约有给他介绍伴侣的意思,他每次都婉拒了。他也不想到张曼最后竟还把侄女也推荐了,就是那一顿他措手不及的“鸿门宴”。还好那时女方比较矜持,只是介绍人热情,以琛装个傻也就过去了。后来是一定不可能会有什么接触的。
只是转头看看副驾驶座上的默笙,有些沉默呢。
孕妇是会更加容易胡思乱想吧?
默笙半刻才回过神来,忙“噢”了一下。许久才意识到……以琛是在解释什么吗?
看她反应不甚正常,以琛有些疑惑了。“还是你原本不介意?”语气竟是甚为凶恶了。
默笙当然是识相的:“介意啊,怎么会不介意呢。”我明明是在担心宝宝会被我拖累好不好?
不过看看神色这才和缓的以琛,默笙开始偷笑:这是什么别扭的脾气啊,又希望她介意,又担心她误会……
默笙承认,要说那个晓真对她家老公没有一点企图,她也是不信的;但要说介意神伤,好像也言重了一点。
而且今天她正好有其他事情要烦恼。
想起那个张小姐的目光,纵使对方已极力表现友好,但看到她和以琛站在一起的画面,眼神中那一点不以为然却终究未能掩去。那么些刹那,似又是回到了某些年少的时光,那时她跟在他的身后,那时有一片不甚看好的目光……
于是不由跌入岁月里的点点滴滴之中,那时她总缠在他身边,无论他多不赞成的神色,或是旁人多不认同的态度。那时能那么缠住他,该是多谢了当年年少时不究自尊百无禁忌的一点年少轻狂。
但是狂妄终究还是一种表象,即使她对以琛的归属权宣誓得理直气壮,但理直气壮的底下是波涛汹涌的不安,不安对他而言她究竟有没有可有可无之外的一点重要,不安哪一天以琛会不会忽然厌恶她的痴缠。
默笙弯下嘴角淡笑:也是多亏了那时的一点厚颜啊。
若是今日的自己,怕总也要知难而退了吧?
漂泊在异国的那几年,往日共处的细碎全都成了寂寞的引子。那时才顿悟,落寞时回头看昔日繁华,盛在心头的决不是曾经拥有的安慰,而是已然失去的凌迟。
即使再回到这片土地之上的时候,她心中仍是不甚确定:七年之前直到当下,她自己是否重要过?回到这里是一份潜意识里想要奇迹出现的心愿,但其实是不敢真正奢望过他还不是别人的良人。
她怎么会知道,当年不要她了的那个以琛会是一个愿意为她等待七年的以琛呢?
“以琛,你怎么能确定你能等到我的回头?”悠悠的声音在有些静默的车厢里响起,回荡在耳边,默笙才发现已不觉将心中的叹息问出了口。
她如今对他们的结合有了信心,主要还是这段不短的日子里渐渐看到的真心。漂泊在外的时候,她把重逢只当成了一个梦,美好,但是不真实。
可是以琛又怎么能这么坚持?没有希望那时也坚持。
以琛奇怪地看她一眼,这思路又是跳跃到哪里了?
不过很快地就意识到她在纠结些什么,眉宇间的颜色瞬间黯了。
他怎么能确定呢?
他也是不确定的啊,只是或是他以为她会和他一样不愿将就的那一点信念,或是只是没有办法不继续等下去。
回答的声音竟是比平时还要低沉上几分:“我想,像这么丢三落四的性格,应该很少有人能受得了吧。”以琛径自开着车,并不看身边人,只有在方向盘上握出经脉分明的手透露了心中百转千回的那点隐忍。
他不曾也不敢想象,会有人像他一样——一样那么“眼光不好”。
那只是一种侥幸的自我安慰,想象她在大洋那一方也是无人问津的寂寞,会心疼,但是心情不会纠结。
如果有人能让她不再寂寞,他又能怎么办?他,只是没有办法不继续静静等待。
竟也是真的有人和他所见略同,转过头看看默笙,以琛心中一片庆幸:幸好是笨一点啊。
默笙听着有些受打击,但细想,好像确实也是,没有以琛、流落在异国他乡的那么些年,身边的确也是没有过追求者啊。想想挺有些挫败,像以琛就总是被那么多人肖想。
不过以琛不还是为她驻足了吗?这样想,默笙又立刻心情明媚了。
但是气氛总又益发沉默了。回想起那些往日,就算疼痛已不如往昔明烈,但总有那么一点湮灭不了的伤感。
只是不久“两只老虎”的音乐声打破了寂静。默笙是有些疑惑:以琛居然还是没有换掉手机铃声。径自下了结论:原来有些事情,以琛也是很偷懒的。
直到以琛转过头看她,默笙才意识到他在开车,于是靠到以琛身边把他手机从上衣口袋里挖出来。
看一下来电显示:“以琛,是向恒。”以琛点点头。
然后默笙按下通话键:“向师兄好,以琛正在开车,请问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端的人听到默笙的声音似是意外地顿了一下,不过马上反应过来:“哦,上次交接的那个案子有一些地方好像有些问题,以琛有空的话,让他回一下事务所。”
“好的,我问他一下。”默笙转头转述。
正好是遇到红灯,以琛直接把手机拿过来:“好的,我这就过来。”
回到事务所的时候,老袁也在。真难得,周末都在。
向恒看到跟在以琛身后进来的默笙,有些诧异,不过立刻了然。倒是老袁开了口:“以琛,今天把你叫来,不是打扰了你们夫妻恩爱吧?”
“本来也不想叫上你,只是这个案子交接的时候主要是你在处理,现在有了问题我们也束手无策啊。”向恒的语气亦是颇为抱歉。以琛现在不像他们,都还是孤家寡人,并不是随时都能走开的。看他近日常看些育婴手册之类,想来也是快要当父亲了,对家里应该是更不放心的。
“今天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情。”本来是打算陪陪她而已。以琛淡淡回答,“什么问题?到我办公室说吧。”回头对默笙交代:“你在休息室里呆着吧,柜子里有吃的,想睡觉的话记得要盖件大衣。”又转身从书柜的角落抽出一沓杂志递给她。
默笙接过,点点头。以琛真是越来越啰嗦了。
然后窝进休息室的大沙发,快九月底了,天气还是没有凉下来,南方的夏天有股闷潮,让热意更加难以消散。不过此时默笙是十分享受的,空调房里的温度不很低,但是很惬意。
扒开杂志,默笙开始给自己找消遣。以琛他们一开始忙肯定是不会立刻结束的。
从杂志中抬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虽然窗外天色还是很明亮,不时可以看到街道上来往的人群。平常的工作日,这个时候以琛大概正好开始开车去杂志社接她。
默笙把脑袋抵在窗前,静静看着那阵不息的车流。想到过去有无数个日子,以琛就这样从这栋大楼走出去,然后和大多数的上班族一样,开着自己的车回家,只是家里并没有谁在等他……
很心疼的感觉涌上来。默笙下意识地抱住小腹,一阵有别往日幸福又袭上心头。
不久之后,她和他们的宝宝会为他守门,为他开着灯等他回家。
“在看什么?”好像很认真的样子。
默笙转过身,才发现不知何时以琛已经从办公室出来,站在她身后了:“没什么。”走近几步:“已经弄好了吗?”
“还没有。”只是先出来看看她。以琛看看只摊着几本杂志的茶几,转身顺手从壁柜里拿出一些包装盒放上,大概是一些饼干零食之类,又回头端了一杯热水过来:“恐怕还要一个小时,先吃点东西垫垫胃,我们弄完就去吃饭。”
“恩。”默笙可有可无地点头,然后看着以琛又走进办公室。
以琛再次和向恒他们一起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老婆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还好有记得盖上他的旧大衣。
默笙常常的眼睫毛静静垂着,呼吸轻悄。沙发不够长,她蜷曲地睡着,表情却好像很满足,并没有不舒服的样子。
向恒忍不住开口:“我们的赵小学妹最近好像容光焕发了不少啊!”刚回国那时有点凹陷的眼窝如今是平滑了不少,似是眉宇间那点落寞都成了腻人的甜蜜。以琛倒是很会养老婆呢。
以琛走近轻拍她的脸颊:“好吃好睡,会不容光焕发才怪!”很嫌弃的语气,却听不出什么嫌弃的意味。
默笙模糊转醒,不久恍然大悟的神情:“以琛你回家了啊。”
以琛失笑:“对,回家了。”低笑着又催到:“起来我们去吃饭。”
默笙这才想起自己是在事务所的休息室,并不是在家里的沙发上。抬头看着一样笑意盈盈的向恒和老袁,顿时脸热了。
老袁终于也调笑到:“我还以为我们何太太醒来第一句话会是——以琛,天亮了啊?”口气竟有点模仿默笙刚醒来时的那一点缓慢,老袁一个大男人说来不由有点可笑。
默笙更加窘了,想钻到以琛怀里,又想起这样恐怕是更要被调侃的。于是正经坐起,然后整理一下衣服。恩,当你们都不存在。
以琛也只是笑笑。然后拉上她出门。

晚餐当然是四个人一起吃的。有其他人在,以琛当然不会多说什么,默笙也很自觉,毕竟早上张医生才交代过孕妇不宜挑食。
餐桌上,默笙其实有点好奇,这两个年纪都比以琛大的男人居然都没有成家立室,虽说现在晚婚晚育是大势所趋,但也不至于身边不见女伴吧。
默笙认识向恒也不短了,只是了解并不深。但也知道大学那是他也没有过女友,如今亦是孑然一身。向恒条件不差,事业有成,外型虽然不耀眼,但也中上,何况这个年纪正是男子风华正好的时候,居然也没有交往的对象。老袁的话,默笙是不了解,偶有几次接触,说话总不很正经的样子,但能带起一个律师事务所并发展成这个程度的男人,默笙不至于会认为他没有能力和手腕,但竟然也还在单身。
他们莫非都是不喜欢羁绊吧?默笙看看自己老公:幸好没有近墨者黑啊!
从饭馆里出来也八点多了。纵还是夏末,黑幕业已降临,城市多了华灯初上的繁华。道过别,老袁和向恒各自开车回家。
以琛载着两人回家,将车子停进车库。回头看到默笙还等在下车的地方,有些期待的神情,似并没有上楼打算的样子。
以琛才走近,默笙便开口:“我们逛一逛再进去好不好?”好像有一点……吃撑了。
谁知道老袁向恒年纪不小,调侃人的嗜好并不见收敛呢?
以琛点头,牵过她的手往附近公园走。
夜来总有点凉的。从交握的手掌那里传来的一丝温暖竟有燎原的暖意。
从事务所出门,以琛就把长衬衫的衣袖折上来了,此时露着一截手臂在外面。默笙急巴巴将另一只手也攀上去,抓在他外露的臂弯处,顿时很觉满足。
以琛并没有出声,只由着她挂在他手臂上。直到渐渐她把身体的重量都赖过来。以琛瞪她一眼:“你想摔倒吗?”走路总是不稳着点重心,她真有将为人母的自觉么?
默笙挺不情愿地把身体拉直,最后索性颇有骨气地将攀住他的手也撤回来。
以琛看她委屈的摸样,也只伸过手,把她带凉意的手掌握进手中,并用了点力。
道路两旁的路灯,正在洒下白色的光华,铺陈在并不宽大的路面上。风过,远处几许暗影摇动,恍惚飘过草木香,在空气中微微荡漾。身遭都是一分腻人的宁静。
但是默笙总受不住这种安静,没走几步便又开口:“以琛,国庆的时候我们干什么好啊?”她有几天假期,国庆将近,是该有些打算了。不知以琛是否有些想法。
“又想去哪里吗?”以琛转过头,问出口的声音很有几分温柔,在这样的时光听来尤为低沉迷人。
“不知道哎。”她只是找话说罢了。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那就回一趟Y市吧。”清明时节去过一次,一直至今,也该回去看看了。
几个月前何妈刚知道默笙怀孕就诸多嘱咐,只是这一段时间一直难得空闲。想来这趟回去是要难得清静了。
“好啊。”默笙可有可无地表示同意。其实只要一起,去哪里都并不重要。在外面呆了那么多年,年少不经事时那一点猎奇访趣的兴致早就清淡下来。如今,最珍惜的,反而是不用漂泊的那点安宁。
“厚,那你居然现在才说。”以琛要是这么说,那肯定是早有打算了。但居然现在她问起,他才提起。默笙顿时有点故意的不满。
“早点说的话,何太太准备有何建树吗?”很淡然的口气。但杀伤力不弱。
默笙立刻不吭声了。
好吧,要是回去的话,其实基本上行李或是礼物什么的都是以琛在打理。她至多是提几个建议。倒也不是她没有那份心意,只是她自小并没有被培养应酬交际的那份手段。父亲过于纵她,母亲过于冷谈。其实很多方面,她的认知几乎可以说空白。
犹记得上几次回去,她每次都是准备了很多礼品,之后以琛看到无言了很久。终于删去了很多并不合适的。
也许年轻人都看开了,所谓送礼讲求一份心意。但对于长辈,还是要有规矩一些的。 “这次再去看看爸爸妈妈好不好?”默笙巴巴望着丈夫。公公婆婆真是太伟大了,居然生出以琛这种全能的儿子,不崇拜也不行呵。但其实以琛活的很自强,毕竟那么小就成了孤儿……“告诉他们我们有宝宝了,让爸妈在天上记得保佑宝宝健康。”虽不信鬼神,但是一份心意吧。顿一顿,又补充:“最好能像以琛那么聪明。”少像她一点比较好。
不知为何,似乎她一开口,以琛就知了她口中的“爸爸妈妈”是指他的父母。
清明那时带她上坟,以琛其实自己还没有太坦然。只是忽然,那是他或许有些恍神,意识明朗的时候就听到默笙站在墓碑前开口叫爸爸妈妈,之后又说些会照顾他、让他们放心之类的话。声音竟添了几许不同平日的凝重。
照顾他?她还真敢说!往日里她若敢这般豪言壮志,他恐怕捉弄调侃的话是要脱口而出的。但那日,阴寂的天幕之下,她身着素百的衣饰,抱着几支苍郁的剪花,用那种并不像她的表情和声音低低地承诺,以琛却觉得飘进耳膜的字字句句都那般真实,那般——值得他相信。
好似刹那之间又或是天长地久之后,第一次,他觉着命运似是用了一种很微妙的巧合把他破裂的幸福还给了他。
从那时起,他渐渐释然。
要说娶了她,没有一丝内疚在心中,那的确也自欺欺人。当年的愤怒与自厌又怎么可能丝毫痕迹都不留?只是无法不要她,所以只好要她。但不代表能完全逃脱那份道德的凌虐。
她的父亲毕竟间接导致了他父母的死亡。她,算来也毕竟是——仇人的女儿。
而他,是娶了仇人的女儿。
而且,还不自禁地越来越想对她更好一点。
但那个清明节,她站在父母墓前,两块冰冷的石碑,一张诚恳单纯但信誓旦旦的脸庞,在那个瞬间的一个低头,一句“爸爸妈妈”的轻呼,竟奇迹般消弭了良知上他不能放下的那一点自责和矛盾。竟,让他的心境从此清明。
现在想来,她说起自己父亲,总有几分悲怆的荒凉,喊自己母亲,又带几许落寞的无措,反倒是称呼他的父母时,唇角眉间泛几丝温暖的亲切。
这样的默笙,以琛低叹,总是父母泉下有知,怕也是无法冷眼想对的吧?
“这次也去看看你父亲吧?”以琛开口,声音淡然,却又似泛滥着情绪。
她很少敢在他面前主动提起她的父亲,那一份忐忑他自是知道,她那一点遗憾与怀念他也不会无知。
这些年过去,即使还是只能淡淡称呼一句“你父亲”,但至少恨意也渐渐消散。
至少,他是她的父亲。
至少,他有权利知道他的女儿也将为人母;有权知道他的女儿如今很好,至少他尽力让她很好。
这个人,间接害死了了他的血亲;但也是这个人,给了他此生最为珍贵的默笙。
这个人,本是他最该恨却也是他最该感谢的人。
以琛闭闭眼,任由翻搅的思绪过去。握着她的手竟又用力了几分。
默笙受痛,也只敢微微挣扎。有些战战兢兢地出声:“好的。你说去就去吧。”以琛愿意原谅她父亲了吗?其实她也想去父亲坟上看看,告诉他,她如今已有人照顾,如今已心想事成。
但她并不能确定以琛是否已经释怀。以琛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怕也是父亲做的太过分才会被以琛这般深恶痛绝。后来她和以琛的关系虽似柳暗花明,但她并不敢——铤而走险地问一句:以琛,你愿意陪我去看看爸爸吗?
父亲坟上,她竟只去过一次。那是以琛还不在她身边的去年。她心头有一份愧疚,但没有那个勇气独自面对一块冷冰冰的石碑,独自承受一份子欲养亲不在的不堪。
如今他主动提起,她有几分意外。更多的,是感激。顿时感激又化为心头类似苦尽甘来的酸楚,目光竟有些不自觉的潮湿。
以琛多少猜到她的思绪,但也不打算解开她的疑惑。往日不愿她多想,今日更不会让她知道真相。只是放开握着她的手,转而揽过她的肩,将她拥在心口。
默笙索性也不再迈步,埋到他怀里,把脸抵在他胸膛上。许久,低低出声:“以琛,谢谢你。”
一字一顿,尽是沧桑。
安静,渐渐淡去伤感,留下了并不浪漫的缠绵。
直到有依稀的对话声渐近。默笙将脑袋从以琛怀中拔出来。
走近的是楼上方氏夫妻,还有他们五六岁摸样的儿子。
小孩很活泼,见到站在路边的以琛和默笙,便“叔叔阿姨”叫得十分热情。默笙看着不禁觉得十分可爱,从单薄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些巧克力威化之类,塞到小孩手中:“阿姨觉得很好吃哦,小朋友也吃吃看吧。”
她近来怕饿,家中零食不断,默笙常是出门之前往口袋里塞上一些。倒也不见以琛嘲笑过她,后来几次都还是以琛主动买回来的小食品。
“小仪,和阿姨说谢谢。”方太太在一边笑着教小孩。平时也不少见何氏夫妇同进同出,但也少交谈。今日巧遇,见这何太太竟是十分有些孩子气呢。
搭讪几句,方家三口又走远了。
“以琛,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眼神还望着方家小孩蹦蹦跳跳远去的小身影,默笙开口,声音很有些期待。
“有差别吗?”是男是女,都是他们的骨血。
默笙不以为然,立即豪气万丈地宣言:“我生给你啊。”
以琛拍怕她的头:“你以为儿子还是女儿是你能够决定的吗?”
“……”好没有情趣。
默笙不甘心:“那你也总有一点偏好吧?要是这个失败了,”默笙拍拍小腹,“大不了再生一个啊。”她就不信她总能再背运。
以琛握住她的手,不冷不热地提醒:“破坏计划生育是要罚款的。”又加一句:“何况,现在我就已经很头疼了。再来一个,你是要我未老先衰吗?”
以琛居然嫌弃他们的小孩!默笙瞪他一眼,不再有循循善诱的兴致了,径自转身回家。
以琛默默跟上,望着她的背影低叹:生一个就够你受了……
安静,渐渐淡去伤感,留下了并不浪漫的缠绵。

回到家里,以琛先去书房整理第二日要用到的资料。默笙洗过澡便趴在床上,一会从床头拿过本书来。床头柜里有一大堆婴儿护理、孕妇须知之类的书籍,大概是某日她心血来潮的时候买回家的。不过书虽是默笙买的,但还是以琛看得比较多,也比较认真。默笙随手翻开的这页上就有以琛用钢笔留下的划痕。差距啊!
默笙的思绪有些游离:以琛应该是不讨厌他们有小孩的吧?
以琛进来的时候,默笙还在专攻“术业”。难得今天这么有耐心。他也不打断,犹自换好睡衣躺上床。
默笙立即放下手中的书,慢吞吞爬过来。以琛的睡衣并没有扣好,露出一片裸露的胸膛在外头。默笙眨眨眼,往他胸膛上趴上去,低低吐出话语:“以琛,宝宝出来之后,你会全力帮忙照顾的吧?”
这又是在担心什么了?以琛低叹,似是因她吐纳在他脸上的气息乱了呼吸:“让你负责养的话,宝宝长大一定会抱怨我们虐待他了。”
默笙嘻嘻一笑,似是松了口气。然后咬在以琛唇边出声:“嗯,谢谢你。”
这算勾引吗?以琛疑惑两秒,迅速心领神会。

没几天,就是国庆。一大早出发,夫妻俩到达何家的时候也不早了。
张续和以玫也是要回来的,但恐怕要更晚一点才到。
何妈见到以琛和默笙,似是比上次更要热情。才一进门,默笙就被拉到卧房去了。想来何妈是有一堆话要细细交代了。
何爸露处无可奈何的神情:“你阿姨她就这样,不用理她,我们在客厅坐吧。”
以琛点头。刚把行李放好,就见何爸端了一大盘水果出来。
总还当他们是孩子啊。纵使他们自己也将为人父母。
以琛接过水果盘,放上茶几,然后开始削苹果。削过几个,把手上的递给何爸,然后拿碗装上切成块的:“我给她们那点水果进去。”
何爸答应了一声,心想等以琛出来可以杀盘棋。但等了许久,也并不见以琛再出来。何爸摇摇头淡笑:“这孩子!”
晚餐之前,以玫他们也到了,还风尘仆仆的样子。以玫也是年后办的喜宴,前不久好像也听说是刚怀孕。
餐桌上自是有了话题。两对准父母,一对过来人。何妈又兢兢业业几乎将刚对默笙的交代又唠叨了一遍。
以玫怕也已经是之前就被蹂躏过了,眉眼间似是藏着点不耐,倒是张续听得最认真。
默笙本来忘性就大,此时权当复习倒也合适。以琛已半饱,只专心剥虾壳,剥完丢进默笙碗中,然后进攻下一只。虽说不让她挑食,但见她爱吃又总忍不住让她多吃一些。
吃过晚饭,何妈居然没有提起要复习国粹,想来也是体恤年轻人如今状况不同。以琛自然感激不尽,于是便被默笙拉着踩马路去了。
何家出门就是闹市。两人就步行出门。
这片街道以琛是很熟悉的。这几年回来的时间少了很多,但这片地段变化并不大。虽说如今这个国家在日新月异,但其实Y市这种带点老熟气质的地方是很有一点停滞的意识的。或许城市地下是日渐完备的网路信息系统,但城市的外壳并没有太多新颖的改变。
这时已经天色如墨,天际那端是一片混沌,然而却是饭后漫步的黄金时段。拐过几条小道,竟有惊喜的声音响起在前头:“这不是何家的以琛么?很久没见你这孩子了。”
以琛怔了一下,原来是阿姨的牌友。常到何家来,性格又热情,以琛自然印象深刻的。于是微笑回答:“李阿姨好。我们的确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了。”
默笙也跟着他问好。
“哈,这位是新娘子吧?”来人看着默笙,又笑呵呵道:“摸样真俊呢,以琛你这孩子好福气喔。”
默笙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她,不由有些意外。恩,她有被人叫过新娘子吗?貌似她领了结婚证都一年了。
以琛看着倒很从善如流,一点不意外的样子,听到对方说他好福气竟似眉眼间都盛满了心满意足,笑着又搭讪几句,才带着默笙又离开。
晚风抚过,以琛伸手将身边人纳入怀中。这样真实的温暖,大概就是人生在世最珍贵的那点福气了吧。
第二天,两人先去了以琛父母墓上。天气很晴朗,两人心绪也颇为明朗了。大概也就是说说两人的近况之类,午时将近时,就渐渐热了。十月初的天气,太阳烘烤起来还是很有炎夏的气势。以琛很快就带着默笙下来了。
拜祭,终究也只是一份生者的安宁。
在街头的饭馆里吃了点家乡菜,下午两人又去看了默笙父亲。
毕竟是生父,默笙站在墓碑前低诉了许久,她的近况,她已实现的愿望。抬头见以琛站在自己身后一米来外的地方,那曾经遗憾的心情好似都遥远而飘渺了。
以琛见默笙抬头看他,神色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才开口:“我会照顾好她的。放心吧。”话是对着前方的空气说还是对着石碑说,就没有人能辨别了。
不久,两人开车回何家。虽说已不是太过狠厉的悲伤,默笙多少有点低沉的情绪在。
以琛边注意路况,边开口:“最近有想过给孩子起什么名吗?”几乎又亡羊补牢添一句,“除了上次说过的那个。”
默笙回神过来,其实她还是觉得“何慕笙”很好啊,又男女皆宜。本来还很得意的说,结果被以琛泼了冷水。于是就干脆说:“要不就叫‘何必笙’算了。”宝宝,将来你要被人笑的话,记得要和你爸爸算账。
以琛无言。
何以琛,赵默笙。
终究还是“必”然的吧。
非彼不可的必然。
默笙不见回答,以为以琛懒得回答她了,于是开始自娱自乐逗他开口:“何先生才思敏捷,倚马万言。不如说几个合适的来听听?”
以琛看看她,然后用温柔得很少见的声音开口:“何曦,晨曦的曦。”她是他的sunshine,他们的宝宝会是他明媚如晨的希望。
“好俗气。”默笙嫌弃,虽说也是男女皆宜。她还以为以琛厚积薄发呢。
“那你自己想。”他原就只是随口霎那。
醉翁之意本不在酒。
取名,反正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想,但是没有某人的聒噪,安静一刻就是一刻的损失啊。

从Y市回来,国庆的假期也差不多是尾声了。家里当然很快就又恢复到正常的作息。
十月的天气,几乎是天天见凉。默笙的肚子也终于正式宣告——此人即将行动不便了。
周末的下午,默笙躺在阳台的宽大躺椅上,闭着眼假寐。惬意得很。
翻阅案宗的间隙,以琛站到通往阳台的门边,看她慵懒得像只小猫。天凉下来之后,默笙又喜欢穿毛衣了,还是外穿。近来为了装东西方便,又常挑前下方有个大袋子的那种毛衣,穿在身上显得更是……可爱。
午后的阳光铺陈在她身上,在毛线的边缘泛起一周光芒,明亮异常。以琛看着就觉得十分暖和,还有……柔软。
好似,她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就差不多是这般装束。很有点膨膨的衣服,让人很想捏捏摸摸的那种。
只是——现在身材不大一样了。以琛走近,在她身边蹲下,把手中的毛毯给她盖上。隔着薄毯,他的手掌搁在她胸腹之间,毛茸茸的感觉越发清晰。
她那时就犹爱穿毛衣,还有那种不是很紧身的长裤。但有几次,大概两三次吧,他都见到她的长裤上有不少小洞洞,便奇怪的问她。
默笙有些窘地开口:“就是实验的那个时候嘛,有时会沾到一些酸啊碱啊。刚滴上去的时候的时候没什么,结果水分慢慢挥发之后,就有腐蚀性了。然后很正常就变成这样了啊!”说到后来甚是理所当然了。
以琛当然不会接受这样的理由,他怎么就没见化院的学生都是东破西破的丐帮装束?
默笙于是又安慰似的补充:“没事啦,我好几件衣服都是这样的。”
以琛忍不住瞪她:“你们实验不是要穿白大褂的吗?”他难得有一次主动去她们院里找她,那时她刚做完实验,还穿着白大褂的。
默笙嘿嘿一笑:“是啊,所以毛衣都没有事啊,但白大褂遮不住裤子嘛!”那时她没有注意到某人渐渐发黑的脸色,犹自不知死活地炫耀平日里的丰功伟绩:“其实衣服还好啦,有一次试管莫名其妙破了,那个高锰酸钾都流到我手上了,我就只是擦干净,再洗了一下,后来好像也没什么呀。”说着闪出白皙的手指以资证明: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吧?
以琛终于忍无可忍,最后猛地抓住她的手,狠狠地命令:“下次做实验给我乖乖戴好手套!”
默笙这才被吓住了,忙答应。“知、知道了。下个学期是有机实验,很毒的哎,我还是很怕死的,一定会戴手套的……”
以琛那时很头疼。默笙的阳奉阴违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后来,她终究还是没有做成那个传说中很毒的有机实验。后来,她就已经不在C大了……
思绪回来,以琛默默祷告:希望肚子里那个能少一点小毛病。
娶了她,他这辈子恐怕是不得清静了。瞬间心思辗转:或许再热闹一点也不错。
他起身,吻吻她的眉眼,便又回去忙于公务。
默笙这才打开眼:终于把以琛抓包了!原本满足的心情顿时又多了丝丝甜意。

整个十月里,以琛好像尤其忙了起来,基本上周末都在加班。默笙也很认份,有空就在他身边转,他嫌烦的时候,她就自己织小孩的衣服打发时间,倒也自得其乐。
不过以琛曾经评价过:那个织出来的衣服恐怕小孩穿了要哭的。
到月底时,却反常的闲下来了。以琛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轻松点的周末。
不过可能是长时间紧绷的神经忽然松弛下来,或是身体透支到达那个程度了。一松懈下来之后,竟是十分疲惫不堪。原来只是一点小咳嗽,忽然就病来如山倒了。
那天吃过晚饭,本来以琛还撑着陪老婆看电影,但眩晕的感觉一阵阵涌上来。以琛自己还不是十分在意,默笙却是几乎立即发现了他的异常,于是拖着他去了医院。
六点多的时候正是这个城市交通最为拥挤的时候,两人到达医院快八点了。默笙立刻挂了急诊,然后验血问诊开药,弄好差不多九点了,然后默笙陪着生病的孩子去挂点滴。
夜里的温度渐渐地凉,点滴瓶里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淌进身体,竟让体肤都凉了。
忽然,一阵暖意在手腕那处涌开,让难受的感觉里有了一点说不出的舒服。以琛打开原先轻阖的眼睑,见到默笙握在他打着点滴那只手腕上的双手。抬头,是她难掩担忧的目光:“以琛,你冷不冷?还是很难受吗?”
以琛撑起另一边的手臂,将手掌放在她的双手上头,轻笑道:“你的手在这里。所以不冷。”
“那就好。”默笙这才露处一点释然的笑意,神情好像都松懈下来了,瞅着他的脸色却还是好像比他这个真正的病人还要苍白:“你不舒服的话要告诉我。不要只皱着眉。”她的目光逡巡在他脸上,似是要抚平他眉目之间的褶痕。
盐水将尽的时候,默笙喊来了护士。或是经验不足,或是精神不好,年轻的小护士帮忙拔针头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以琛的手。是在血管附近,大量红色的液体瞬间涌出来。
以琛自己有点意识不清,还没有什么感觉。小护士似也是吓到了,慌张地拿过一大团棉花,却不知如何是好。
“把棉花给我!”说出口,默笙仍未意识到自己尖厉的声音,倒是周围汇聚来不少诧异的眼神。几乎是从小护士手里抢过棉花团,默笙紧紧按在以琛伤口上止血,后悔和纠结的情绪刷过心头:早知道她自己给以琛拔针头还好些!
默笙动作虽有些莽撞,却奇怪地有魄力。
一会,血总算不再涌来。以琛难得迟钝,似还在恍惚,并不觉得受痛。
两人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都十二点了。一阵冷风吹来,以琛忍不住颤了一下,总算有点清醒了。默笙看看以琛苍白的脸色,终于还是欲言又止了。
好不容易打到出租车。默笙把以琛扶上车,然后伸手把他的脑袋拨到自己肩头:“以琛,你靠着我睡,”这样会比较舒服,“到家了我再叫你。”
以琛几乎没有回答的力气,也分外不想打破这样舒缓的情绪。原来他也有这么依赖默笙的时候,有她在身边……
难得的,他有些虚弱地瘫靠在她身上,闭上眼之前,看到的是她眼中不会错认的担忧和心疼。
这样的以琛,在默笙眼里十分慵懒得有孩子气。
路上的交通是默笙在这个城市中还没有感受过的通畅,到达家里竟只花了不到来时一半的时间。
把以琛安顿在床上,默笙又把带回来的药品之类拿进卧室放好。
以琛有些昏沉地躺着,依稀感觉到默笙在身边走动,但并不真切。她快六个月的身孕已经有些不便了。他滑动了一下咽喉,想开口叫她停下,但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不久,默笙摸上床,睡下前又摸摸他的前额,好似还有些烫,心里默默记着明日还要去一次医院,然后才在他身边躺好。
以琛其实很困乏,但心头又好像总惦记着事情,始终撑着意识无法睡着。看她躺好了,才似乎放下心来。然后使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身体移开一些。
默笙感觉到他在动作,忙紧张地凑近:“以琛,很不舒服吗?”
以琛只是对着她的眼神摇头,有气无力开口:“别被我传染了。”脸上竟已经有了几许勉强的笑容——
千柔百韧,你的名字叫做女人。
第二日,幸好也是周末。默笙早早急着把以琛带去医院。
这么虚弱听话甚至温和可爱的以琛,默笙其实还是第一次经历。其实还是很新鲜的!这样的思绪刚划过,默笙立马又推翻:以琛还是正常一点比较好。
那样……才不用心疼。
其实昨天一瓶盐水下来,又吃了点药,以琛状态已经好了许多。今天便直接去打点滴。默笙这会有了革命历史的经验,把带来的大外套给以琛盖着,然后起身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默笙才回来,以琛一见她便蠕动了一下双唇,看表情似抱怨了什么。
默笙没听清,只一边把手中刚买来的热奶茶递到他一只手里让他握着,一边坐下来握住另一边打着点滴的那只手:“奶茶还很热,不想喝就握着,暖和一点。”想到什么,于是又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热烘烘的奶茶把近乎烫手的热度传递过来,以琛只是低头看看她抓握在他手腕的手,毫无勉强地说:“已经没什么了。”
一位正在巡岗的年轻医生正打他们身边走过,听到对话声便随意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再看默笙的眼神便不一样了。
以琛注意到那位医生似是带了疑问的眼神,转头看看默笙,然后低咳了一声。
默笙抬头,正见眼前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双手插在大口袋里,很悠闲的姿态,但看着自己的眼神明显不悠闲。
一阵记忆划过,默笙有些惊讶地开口:“你、是那个李……”
“李子晗。”对方直接打断她,甚是激动地接口,“原来真的是默笙,你从国外回来了?”
“是啊,回来一年多了。”对方居然知道她出国,默笙还有些意外。他们认识也就不过……恩,大概一个学期!
以琛听人家叫得这般亲切,看着默笙的眼神也有几分热切,多少不是滋味:“默笙,这是?”
“哦,是大学同学啊,”默笙发现似是冷落自家老公了,忙亡羊补牢,指着以琛介绍,“喏,这是我丈夫,何以琛。”
“你就是何以琛?!”李子晗同学的兴奋甚至是有增无减,竟露出崇拜的神情,“久闻大名了!”心中却不免有点感慨,原来默笙出国之后他们还在一起啊。
那时学校里有些学院的学号是按照姓氏拼音排的,像默笙他们院就是,所以默笙的学号十分靠后。学校为了节约教学资源,有一个学期将默笙她们化学院最后几个学号的学生凑在C大医学部的同学里做分析实验。
默笙实验桌对面就是这个李子晗,想来那时默笙手忙脚乱的实验形象给人留下的印象不浅。
一般做实验操劳的只是手和脚,嘴巴很闲。渐渐熟了之后,每次做实验大家都是一边聊得热火朝天。默笙实验时常丢三落四,不少被人调侃。
又一次,好像是她第四次把EDTA滴过的时候,那个同样爱笑爱闹的实验室助教忍不住哀嚎:“赵默笙,你以后嫁人了一定告诉我一声,我要看看怎么样的男人能受得了你这么多粗心!”语气颇有担心她滞销的意思。
然后和默笙同院的一个男生也很不给面子地搭腔:“师兄,人家早就有男友了啊。”
“对啊,”另一个化学的女生也接着八卦,“并且还是我们学校法学院的头号才子哦。”C大化院向来有“阳胜阴衰”的历史遗留问题,到了默笙这一届又被几个没口德的男生自嘲为“数量差,质量更差”。女生们虽然不服气,但也无力反驳,所以当下听来很有几分默笙为女同胞挣了口气的炫耀:很多人都没有追到呢。
研究生助教立时夸张得不敢置信:“赵默笙,你怎么把人家骗到手的?”调侃味十足。
李子晗不由低笑,好像那时开始他就听说了当年那个法学院才子何以琛的名号,从此崇拜不已。也——羡慕不已。
他们医学部只有几个非专业课是在本部上的,对于校园消息也不灵通。他后来也就没再见到默笙,只听说过她出国。如今见他们真成了夫妻,只道是从一而终,不曾想到其间又是那许多的波折,便更是感叹了。
默笙自然也想起了当年那些糗事,她一个化学的学生跟着医学部的孩子做实验,人家都能把误差做在千分之三以内,她却常常能做到千分之五就不错了。
哀叹一声,果然是没有天分啊!
闲聊了几句近况,以及将出世的宝宝,李子晗工作在身,便走开了。
默笙待人走远了,才闷闷开口宣告:“调剂到化学真是我人生中的大不幸!”
以琛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忽然想起她那些有小洞洞的衣服,与有哀焉:“的确,三生不幸。”
挂完盐水回家,默笙煮了点清淡的粥水给以琛喝下。
以琛下午睡了一觉,起来就是恢复无恙的神态了。默笙把药拿到他面前,叮嘱用法用量,心中几分得意。这回是难得的角色易换。原来以琛也是有靠她的时候的!
吃过晚饭,以琛忙碌惯了,不由觉得闲得发慌,陪着默笙在客厅窝了一阵。心里盘算着:周一该是不用请假了。
果然,是劳碌命啊!

今年的寒冷似乎来的比往年早些,十一月里,已经开始渐渐草木萧索。
早上以琛把默笙送到杂志社门口。默笙道别之后正要往里走,以琛又开口叫住了她。
“怎么了?”看着以琛跨出轿车,默笙轻问。
以琛并没有马上回答,只先走到她面前,将她绊在围巾后面的衣领翻好才开口:“和你们主编商量下,看是不是可以放产假了。”
“哦,”默笙自己没想到,答应了以琛,“那我先进去了。”
“恩。”以琛点点头,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很有几分担忧。想起她昨日在浴室差点摔倒,仍是余悸未消。她总是这么莽莽撞撞,又是在工作单位,别人未必时时体谅她是个孕妇。
心里不免又忐忑几分。
还是早点让她休假吧。
以琛走回车里,盘算着是否要抽时间和她主编见一面。
下午,以琛和向恒刚和新客户拟好合约。刚送走客人,向恒毫不婉转直接开口:“以琛,你最近实在担心什么事吗?”那几分心不在焉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没什么。”很明显吗?
向恒叹气:“又是我们的赵小学妹做了什么吗?”能让以琛皱眉头,大概也原因无他。
“没有。”以琛回答得很平静。他感激向恒的好意,但并不打算交代家庭生活。
向恒自然了然:“默笙的身孕大概六个多月了吧,这段时间你就多顾着家里吧,工作这边我和老袁会多上心的。”既然他不愿多谈。
向恒笑笑,又继续说:“到时你家小家伙出世,如果够可爱的话要给我当干爹。”
以琛沉默了一下,看着向恒的眼里闪过几许波澜,然后沉沉出声:“好。”
向恒听到答复才起身出去,刚握住门把,没有转身地开口:“我看只要不在你眼前,你大概就做不到不提心吊胆。”然后才开门离开。
是吗,是他草木皆兵了吗?以琛当然懂得向恒口中的意思,想了想还是不觉得自己没有担心的必要。
默笙是多会出状况的人。
虽然他的确可能关心则乱了。
于是几乎没有到正常的下班时间,以琛便离开事务所去了杂志社。
“何律师,稀客。”勤到杂志社门口,稀进办公室。刚见到忽然到访的何以琛,主编还有几分意外,不过立刻猜到他的来意,“请坐吧。”
以琛在对面沙发落座,没有开门见山:“默笙这阵子不方便,在这里多受照顾,我们感激不尽了。”
“同事之间彼此照顾。何律师客气了。”主编笑笑,“想必何律师今天过来不止道谢这么简单吧?”他可是百忙之身。
“的确,过来是想请问一下可否准许默笙防假。”并没有什么疑问的语气,摆明了不是商量,只是告知。
他何以琛又不是养不起老婆。
“最近杂志社里不轻松。而且你知道,杂志社规定的产假还没有到。”主编仍是笑着,他欣赏默笙的能力,也体谅她的不便,但不代表可以无故通融。
“主编,”那点意思以琛自然能听出来,“以后杂志社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何某自然尽力。”
“呵呵,”主编还是笑着,此时更深了几分。他当然懂得见好就收,何律师这句话可为杂志社方便了不少。“这两天让阿笙把工作交接一下吧。”顿一顿又说,“不过,你们两都还年轻,没想到结婚才半年就要小孩。”
大家都挺意外这何律师的手脚还蛮快的。不论是结婚,还是要小孩。
“家里热闹一点也好。”点到为止,以琛并不会多说。有了主编的承诺,起身告辞。
从主编的办公室出来,以琛直接去了默笙工作间外面的休息室里,也没有进去找她,直接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翻看。
果然不到二十分钟,默笙便和同事出来了。
“以琛,你怎么在这里?”他不是一向都只在杂志社门口等她出去的么?“等很久了吗?”
以琛摇摇头:“刚来找你们主编谈点事,就顺便等你一起走了。”以琛把文件收拾好,与默笙的同事打过招呼,才拉了老婆往外走。
默笙的同事大多是见过以琛的,只有两个新进的女同事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阿笙姐那位玉树临风气宇轩昂气度不凡的律师老公,立刻感叹:果然是美男子一枚啊!
晚上,默笙吃过晚饭照例进卫生间洗漱。坐在矮凳上,默笙往盆里倒了热水,正打算把脚往盆子里放,便见以琛进来。不由诧异:“以琛,我还没洗好,你等一下再进来吧。”
“恩,”以琛应声,但并没有打算离开的动作。
默笙觉得他表情有点奇怪,但也没再问,只是径自把脚泡到热水里。天凉之后,可以泡个热水再舒服不过。只是最近身形不同,弯腰尤其不便,于是默笙渐渐偷懒。比如这个时候,脚背之间蹭来蹭去,但就是懒得弯腰去洗。
果然,身宽体盘之后都好可怜,连洗脚都要比别人辛苦几倍!
以琛看着她,忽然欺近蹲在她身前,然后挽起衣袖,默默地抓住了她的脚踝,修长的手指抚过她脚上的皮肤,恍然是比水流更为热暖的温柔。
默笙不禁震颤:以、以琛是要帮她洗脚吗?
“以琛,你……”默笙眨眨眼睛,然后看着他。
以琛没有抬头,把表情都藏在了阴影之下。只是沉默着缓缓摩挲过她脚上的肌肤,轻轻为她释去疲乏。
他的手指划过脚底,默笙有点想笑,挣扎了一下,结果以琛抓住她的手劲更大了一点。默笙便不再动了。
“这两天你把手上工作交接一下,然后不要在上班了。”以琛似也是不忍这种别扭的沉默,独自起了话题。
默笙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以琛找主编是为了这件事:“知道了。”最近的确觉得走动时都有点辛苦了。
然后又没有人说话了,只有客厅里默笙未关上的电视机传来播放新闻的声音,以及盆子里水波震荡的声响,显得浴室里安详舒适的氛围更有几分家的温暖。默笙几乎有欲醉的飘然。
在水凉下之前,以琛帮她擦干脚,顿一顿开口:“默笙,以后不方便的时候就叫我。”
以琛,这是在体谅她的不便吧?感动的情绪泛滥,默笙吸吸鼻子,几乎要落泪给他看:呜呜,以琛真是模范老公!
“我也有责任的。”以琛看她的表情,有几许不自然地抛出没人相信的解释,然后伸手扶她起来,心里想着要在浴室添一张高点的凳子了。
默笙休假在家之后,以琛并没有因此少操心。
也许真的是,不在眼前就放心不下。
有孕在身之后,很多事情都是不宜做的。但显然,默笙是心血来潮的时候才会有难得的自觉。
不过让他庆幸的是,默笙在家待了几天之后好像就和楼上楼下一些邻居交往多了起来,有时路上遇到也会熟稔地打上招呼。
以琛这天下班回家,还没停好车,就在路边隔着围栏看到默笙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身边好像还围着好几个小孩子。其中一个以琛还看着眼熟,像是楼上方家的儿子。
以琛停了车,便直接拿着公事包来找老婆了。
“姐姐,宝宝会什么时候出来啊?”一般而言,五六岁的孩子正是好奇心正浓的时候,随便一个话题都可以有无数个问题。
默笙摸摸小孩子的脑袋,虽然已经被盘问了很多遍,但脸上一点没有不耐的样子:“姐姐也不知道啊,应该是宝宝自己想出来的时候就会出来吧。”大概还有两个多月把。
“我们把宝宝喊出来好不好?”一个小女孩转过头对小伙伴们提出建设性意见。
于是一堆童子军开始对着默笙的肚子制造噪音。半刻喧嚣后未果,于是又开始纠缠着默笙,点着她的肚子问:“姐姐,这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默笙忍不住笑起来,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
“不知道哎,你们觉得是弟弟还是妹妹呢?”都说童言无忌,反倒常能一语中的哦!
“是弟弟,弟弟可以和我们一起玩。”
妹妹也能一起玩的好不好,默笙无语。
“对,是弟弟。”几个小孩顿时七嘴八舌,但一致决定了尚在肚子里的小宝宝是一位弟弟,场面好不热闹。
默笙微眯着眼,笑得更深,她也希望是个儿子。最好像以琛一些,她反抗不过以琛,难道还能玩不过以琛的儿子么?想来不禁得意的笑出声了。
日暮将尽,夕阳投射在他们身上,拖下长长的影子,画面温柔而宁静。
以琛远远看着,并不能看清默笙脸上的表情,只依稀听见她和小孩们的对话。走近几步,看到默笙脸上灿烂的光芒,以琛禁不住几分恍神:当年那个总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的女生,竟然也有这样娴静包容的表情,那么泛滥着母性的温柔。直到此刻,他才真有了默笙将为人母的真实感,不免翻涌起沉沉的感动。
直到走到她身边,几乎在她面前停下,默笙才注意到他的到来。抬头,眸中扬起惊喜:“以琛,你下班啦?”
“恩。”以琛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原来围在默笙周围的一群小孩子立时都来问候几句“叔叔好”。默笙被叫姐姐他是听到了的,以琛顿时脸黑了:为什么他比他老婆老了一个等级?
大概闹得差不多了,或是并不习惯以琛到来之后带入的几许严肃,不久小孩们便迅速散去了。
默笙看得出来,小孩们好像不是觉得以琛很“慈祥”,不过等自己的孩子叫他爸爸的时候,以琛恐怕也得手忙脚乱吧。“以琛,你最近几乎都不加班哦?”默笙看看他松弛下来的神情,满意自不必说,不过难免好奇:以琛最近似乎空闲了不少。
以琛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臂伸到默笙那边,将她揽住:“向恒他们说体谅我娶了个麻烦的老婆,并且即将加一个麻烦的小家伙,所以最近先让我尽量逍遥一阵。”懒懒地靠在长椅背上,以琛的表情一脸正经。
默笙惊叹:某人居然可以用这么严肃的表情说这么促狭的话!他在谈判桌上应该不会这样吧?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看了一个肥皂剧,男主角好像对女主角说过一句话:别人我不捉弄,我就只捉弄你。
这句话可以用到他们身上吗?默笙,别人我不捉弄,我只捉弄你!
这么想想,默笙顿时感动不已。
以琛自然不知道,瞬间的功夫他老婆脑海中辗转了多少精彩的内容,对她窃喜的表情很有几分摸不着头脑。想着也许是感动向恒他们的体贴,倒也释然了,于是另起话题:“不过,向恒说要当我们宝宝的干爹。”转头看看默笙的脸色并没有不情愿的意思,又继续,“我已经答应了。”
默笙果然没什么意见,可有可无地说:“好呀,反正多个人疼也没什么不好。”
希望不是多个人玩。以琛在心里默默回答。
静坐了一会儿,夕阳终于也渐渐黯淡,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以琛开口:“回家吧。”
“哦。”默笙站起来,还未迈开步伐,就被人扯住了衣衫,回头,“怎么了?”
以琛没出声,只是又放下手中的公事包,低下身去,将她散开的鞋带重新绑缚好。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为她做这种事了,但默笙还是禁不住几分复杂思绪在心上。
他弯腰低头,没有卑微的意思,可是——却让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天产捡回来,以琛正在厨房煲汤。
“以琛,”默笙手中扬着不知从哪里撕下的纸片,一边挺着肚子凑到以琛身边来。
“怎么了?”以琛环视了下顿时拥挤的厨房,心中忐忑,边回答边忙把她带到客厅。把她按
坐在沙发上,自己才在她身边坐下。
默笙指着手中的纸片,开口的声音满是遗憾:“以琛你看,我看了一下日子,宝宝的出生日期应该要在2月下旬呢。”
“恩。”以琛应了她一句,耐心等待她石破天惊的结论。
“你看,就差了那么几天,要不就很有可能和我同一天生日了。”默笙的语气兴奋起来,“要是宝宝和妈妈一天生日,那不是非常有趣么?好期待哦。”可惜看来是不可能实现了。
以琛看着她颓丧的表情:这是他的责任么?
……好像是的。
以琛才想开口,忽然又截住了声音。半刻之后,才继续说:“这不也不错嘛,要是同一天生日的话,不就少热闹一天了吗?”
默笙听了,果然渐渐转悲为喜:对哦,二月很热闹了……
以琛靠近她一些,手掌在她背后轻轻摩挲,再看她的神色就有些复杂。
怀孕之后,站久了脚疼,坐久了会腰酸,还有不时的各种不适。但其实默笙没有出声过。不过他又怎么会感觉不出她时而难受的皱眉?
生一个就够了吧……

周末,默笙又喊着要去超市。此时的孕妇老大已经很行动不便了。以琛看着她的样子许久,不免几分担忧。
“没事啦,张姐说的,生产之前老是不走动的话会不好生哦。”
结果,以琛还是带她去了,下午两点,是超市人流相对冷清的时候。
这一趟去超市还没有进大门,默笙居然遇到了“熟人”。
一位神色激动的保安将夫妻两拦下:“小姐,你还记得我吧。你找到皮夹主人了吗?”
默笙怔住,不久反应过来:原来是刚回国时遇到的那位想象力丰富的超市保安大哥。
不由感慨:还真是一语成真了!
默笙拉拉以琛的胳膊:“喏,这就是钱包的主人。”
那位保安见者两人亲密的摸样还有默笙大腹便便的形象,顿时更得意几分:“真的是暗恋你的人吧?哈哈,原来我还真的促成了一段姻缘呢。”
以琛听了两句,迅速了然了大概,无头无尾的插上一句:“谢谢。”
保安还在得意之中,加大马力为超市做宣传:“我们超市规定很严格呐,捡到东西都会尽力交还失主的。”
那还把他的钱包随便交给默笙?
“的确。”其实谢的不是这个。
默笙有点窘,道谢几句迅速拉着以琛逃开。

回家之后,婴儿房里就又添了很多玩具和生活用品。
育婴室以琛早就开始收拾了,但其实还是默笙布置得多些。一来空闲,二来毕竟是女性的细腻——或者说“麻烦”。
尽管总是难免操心,但总算也还平顺。更何况有等待小儿出生的期待在心上。
时节渐渐滑入阳历的十二月。南方的城市,已经太过凉爽。走在路上,都叫人忍不住蜷缩起手脚。
默笙也渐渐不再太爱出门。只是午后阳光正浓的时候,默笙习惯去楼下公园里坐坐。有时能碰到一些与她同样不事生产的
老人小孩,倒也常能聊上一段时间。或是躲到阳台的躺椅上,一杯热牛奶,一片暖意洋洋的午后阳光,手中一本杂志或小说,再或者手边一台小收音机,那也不是一般的惬意!
以琛每天回家,几乎都能遇到默笙在为他等门。难免几分感恩。
渐渐,街道上商店里,都有了热闹的气氛。因为这个寒冷的月份有一个温暖的节日。
默笙难得出门,也基本不走远,是没有体会到周遭益发热烈的氛围,知道偶尔翻看日历才觉悟:圣诞节就要到了!
想想也有几分感慨。那时在大洋另一端,是真正要过圣诞节的土地。那时的几年,也许是寂寞太深,她似乎很少有过节的期待。
倒是回国之后这两年,圣诞节过的格外的温暖。
其实中国这种人情社会,又哪里会放过这么有商业价值的繁华节日。纵是外来文化的底蕴,也能过出有声有色的中国特色来,总之是不会冷清的。
是圣诞节前夜,以琛回家之后便就要带她出门。
“要去哪里啊?”默笙一边由着以琛帮她把大衣穿好,随口问他。
“出去吃饭。”很简单的答案,然后带她离开。
两人到目的地的时候,大家几乎已经全齐了。
默笙怀孕之后,特别是近来,臃肿了不少。天冷之后,自然是更显笨拙。以琛虽然也是大风衣和长围巾,看着却是挺拔依然。两人偕同进门来,站在一起的形象很有几分落差。
但看着却也不怎么突兀。
默笙原还有些恍然,见到以琛那班热闹的同事,便明了状况,想来又是什么庆功宴之类吧,于是低低在以琛耳边说:“你们同事聚会,怎么把我也叫来了?”到不是埋怨,只有些不自在。
以琛还来不及说什么,向恒走近了,直接对着默笙笑笑开口:“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看来休养得不错。”
默笙忙应了一句。
向恒又转头对以琛道:“好了,现在拖油瓶也带来了,该能安安心心和大伙吃饭了吧?”
以琛低咳了下,并不理会向恒的调侃,只带着默笙入座:“人都到齐了吧?点菜吧。”某人怕是饿了。
饭店吃饭一向如此,一大桌的人是热闹,当总是很磨时间。每人轮着点个菜也耗时不少。大家就一边聊着近来的工作,也不会觉得等太久了。默笙插不上话题,就静静抱着温茶水轻啜,好像有点饿了呢。
以琛自然在众人的谈话之中,但不时分神顾着身边人。一会反手从挂在椅背上的外衣口袋里掏了一下,然后递给她。
默笙忙放下茶杯,接过以琛递过来的小饼干,想着以琛还真不是一般的细心!
一会儿酒菜上桌之后,顿时安静不少。美婷坐在默笙另一边,见以琛正把舀好的热汤放到默笙面前,随口问道:“何律师,你们想好给小宝宝取什么名字了吗?”
以琛沉默了一下,正打算开口,却有人先发言了:“我们何律师肯定是已经有想法了的。”
以琛摇摇头:“其实还没想好。大家帮忙出出主意也可以。”
立时有人笑起来:“和大才子还会被这种事情难倒吗?我们怎么敢班门弄斧!”
老袁也放下手中的筷子,笑眯眯看着以琛道:“以琛,你会舍得让别人给你小孩取名字?你家老婆也不会同意吧?”
战火意外波及过来,默笙忙举手澄清:“我没有意见哦,好听又有意义就可以了,谁取的不重要啊。”
美婷不想这样一个话题居然都引起了一阵硝烟味,不免有些不安,看了默笙的反应才释然下来,笑着说:“那大家就都说说看好了,谁能雀屏中选可是无上荣耀了!”
一边向恒已经停筷听了一会了,这会儿又重新那些筷子犹自低头吃东西,不再搭理这帮七嘴八舌妄想给何家小孩取名字的同事了:谁取的不重要?以琛会这么想才怪!
一伙人笑闹许久,气氛益发热烈。默笙犹豫几次,终于没将以琛那个“何必笙”的不厚道创意说出来搏人一笑。
不过最后大家其实也没有多好的建议,逐渐都谈论“取名艺术”去了,多半兴致勃勃地批判或肯定一下哪个明星或是知名人物的名字如何如何之类。
平日里都自诩巾帼须眉,大学那时也多是才子佳人,但真要一时半刻将雅俗共赏、音义皆佳的名字手到擒来,其实也真的不容易。
酒足饭饱之后,显然是意犹未尽,借着第二日刚好是赶上了周六的圣诞节,便更是有玩个尽兴的理由和条件了。一行人吃过饭便又浩浩荡荡地转移阵地去KTV。
以琛正有早退的打算,默笙就扯扯他的衣袖,眨着点期待的眼神问他:“以琛,我们也去吗?”
想来她也是在家里闷了太久,而他近来也没有经常陪陪她……
以琛搂着她出门:“好的,一起去吧。”声音还有些勉强,但并不是不情愿的神情。
不过以琛不久就后悔了。
倒不仅仅是KTV里昏蒙不明的灯光以及突兀栉比的台阶,他扶着她也就无妨,只不过坐下不到半个小时,默笙就狠狠地给他犯困了。耳边是震耳欲聋的节奏,正有人撕扯着几乎破碎的歌喉狼嚎,她居然也能开始慢慢点头了……
以琛本来就不热衷于这种消耗精力的娱乐方式,便搂了默笙往角落里坐,盘算着坐几分钟就带她回家吧。
默笙很能随遇而安,这下干脆光明正大地睡,整个人都睡到他怀里去了,软绵绵地侧趴在他胸膛上,把热暖的气息吐纳在他颈项里。虽然周围人声鼎沸,以琛却恍惚觉得能辨出她轻悄的呼吸声。用外套包好她,不禁更用力几分抱住她。
喧闹一直没有停下,这群“精英”平日里在谈判场上正经肃然,此刻却是声嘶力竭全无形象。以琛窝在大沙发里,抱着默笙坐着倒也顺手,周遭的嘈杂似乎反倒觉得此刻心情的宁静。没有加入他们的兴趣和冲动,以琛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竟有些游离在外的恍惚。
还是向恒走近时提醒:“要不,你带你家这位先走吧。”看看雀跃的人群,又开口,“这里恐怕一时半刻不会散了。”怀里这个怕是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以琛回神,这才和众人道过别,叫醒默笙回家。
“没想到今天大家关于宝宝取名聊了那么多呢。”上了车,默笙其实还有些睡意朦胧,靠上椅背,模模糊糊地开口。
“不好吗?”以琛正开着车,淡淡回答。
总比说些你听不懂的话题要好。
“唔。”默笙呻吟一下,好像真的又睡去了。
以琛看她一眼,莞尔:这样都能睡着?不过也不吵她,只是行驶在午夜街道上的轿车似乎开得更稳了一些,几乎没有颠簸。
两人回到家里,居然快十二点了。默笙自然是洗漱过就睡下了。
以琛服侍完孕妇老大,才开始搞个人工作。才走进卧室,以琛似是想起什么,又走了一趟书房,回来的时候便将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放在了她一侧的枕头边上。
躺上床去的时候,默笙已经呼吸均匀了。

圣诞节的前夜……
外头已经天凉,屋里开了温度并不很高的空调,躺在被窝里自然是人间天堂。以琛移近她一些,她已经睡热了,轻轻吻吻她的眉眼。脸上心头都是忍不住的温暖
晨光中睁眼的时候,默笙就知道已经不早了。枕边人当然是已经起床,不过他今天不用上班……
懒洋洋坐起身,最近笨拙有理,当然是慵懒不避。
刚穿好衣服,默笙就看到枕边的小包装盒。顿时好奇:这是以琛给她的圣诞礼物吗?
圣诞礼物啊……
于是等不及刷牙洗脸,自然是先拆礼物要紧。打开外边的纸质包装,默笙才看到是一块精致的玉片,半个拇指那么大,但很晶莹剔透,分外秀雅。细看,才发现上头有细细的纹路。默笙凑近一点,不久分辨出来:好像是玉箫的形状?
笙箫?是这个意思吗?
顿时心头感动更深。
走出卧室,以琛正在沙发上看报纸。似是听到背后的声响才回过头来:“起来了?”一边站起来,走向厨房。
默笙洗漱好,就见桌上已经摆上了早餐。好像真的饿了……于是坐下来开动。以琛就在她对面坐着,手中又抓着似乎是刚刚那份没有看完的报纸,也不再理她。
默笙喝几口豆浆,间隙里不时抬眼瞅瞅对面沉默着的一家之主。
“吃东西别东张西望的。”以琛没有抬头,淡淡出声。
这样都能被抓到?默笙哀怨。不过这下索性放下手中的筷子,凑到他身前:“以琛,这是圣诞礼物吗?”一边将已经戴在脖子上并藏在衣领后面的玉挂件拉出来,看上几眼,“我好喜欢啊,谢谢。”
以琛咳了一下,面对她这么直接的道谢,好似有些无措,像是可有可无地开口:“哦,这个啊,前几天碰巧遇到一位正在做玉石生意的老同学,正好看到就买下了。”其实那位同学是做玉石设计的。当然也不是碰巧遇到。
“是吗?”默笙不疑有他,虽然这样听来就觉得平淡许多,但脸上不见失落,依旧是惊喜外分的神色,“不过以琛你看,还真的满巧的,居然正好是玉箫的雕刻呢,和我名字正好有关呢。”虽然关系是远了一点,不过总是有些相关不是么?笙箫相随……
以琛看着她兴致勃勃把玩手上的玉片,但没有马上出声。其实不是巧合。
一会儿才说:“他说这种图案的……不好卖……就卖剩下了。”却已经别过眼,双眼再刷上报纸,看的仍旧是刚刚那个片段。
默笙见他不再理他,便要坐回去,转身前看一眼他手上的报纸,随口说道:“夷,以琛,这里你不是刚刚就在看着吗?”好像他刚开始坐她对面不就看的是这一页吗?今天报纸是写了很深奥的内容么?以琛居然研究了这么半天……
以琛边像模像样地翻过手中的纸页,模模糊糊地应了她一声。
默笙也不在意着,把挂链放回衣领里面,继续吃早餐,边心中想着:恩,要给以琛弄点什么礼物比较好呢?最近几乎是禁足在家了,若是出门也总是老公相伴。
那样的话,为他准备什么礼物不就一点神秘感都保持不了了吗?
哎……默笙对着手上尚未消灭完的早饭叹口气:好头疼啊……脸色就不是一点点的郁闷了。
以琛抬眼看看她,也不甚了然她又是在烦恼些什么了,不是前一秒钟还在欢天喜地么?果然越容易哄好的人就越容易喜怒不定。不过还是开口:“怎么了?”
默笙摇摇头:“没什么。”心中还一边琢磨着,要给以琛什么礼物比较合适呢?想起去年他生日,她几乎也是这般摸样。
其实何止去年,一路走来不都是这样吗?总想给他想要的,可是又好像什么都给不了他,都犹嫌不够好不够温暖不够表达她要他快乐的心意……
真伤脑筋啊!

这天晚上,也就是圣诞节的几乎最后时刻了,默笙冲到以琛书房里。推门之前,立时放慢脚步:以琛说了,走路要有走路的样子……
以琛正在白茫茫的灯光下看文件,被她进门的声音惊动才抬起头,眼中也没什么意外的神色,像是被她打扰惯了。
默笙走近他,十分讨好的脸色。还没有到以琛眼前,他就已经站起来,先扶住了她的胳膊:“看电视看到无聊了?”
“还好啦。”近来电脑都禁用了,连电影都看不了,只好看看电视节目或是小说,也是比往日更惨淡了一点。默笙甩甩前一刻的哀怨,递上手中的小册子。“给你这个。”
“什么?”以琛伸手接过,另一边的手臂还挽着她的身体。
“看看就知道了。”默笙把一脸疑惑的老公按坐到他原先坐着的办公椅上,自己站在他身后。
以琛在她期待的眼色下翻开,入目是琳琅的照片,但是都经过了剪辑整理,一张张都是他或她的日常点滴。
但很泛滥着馥郁的暖意。
继续翻看,以琛心里一动,这些照片……
他的照片几乎都是这两年的,有时他的打盹或是闪神,有时的凝思和睡容,有时忙碌公务时的认真……只是晨起夕落时平平淡淡的景色,却处处是拍摄之人真真切切的关注,被留下了永恒的痕迹。相比那时她做成桌面放在电脑上的那些剪影,显然这里的他多了点性感和……思索。
而她的照片,多是简简单单的心情,都是些大头贴之类,搞怪的表情,却也分外可爱。间或有几张她身在海外时的相片,满目陌生的景色,无论回首凝眸,无论笑着怒着,其间却似有悲哀……
当然还有相逢以来来人几乎所有的合照,尽管也不多。默笙似也是察觉到他对那套婚纱照的冷淡,并没有往这个小册子里头搁。
“以琛,这个礼物还合格吗?”身后有低低的声音传来,即使平淡,也掩不住一点忐忑的不安。毕竟那时拍的婚纱照后来都没见以琛翻看过,还有那次他该是看了她用他的照片做的桌面,却不置一词……以琛,怕是对这些影像作品并不热衷吧?
以琛放下手中的相册,转身看着她,沉沉开口:“谢谢。”他很喜欢。
握住她的双手在宽厚的掌间:原来她一天愁眉不展,忙的是这个。
可是默笙,你知不知道,两年前或是从当年相识开始,你就已经给了我所有想要的了?
他这个反应,应该算是喜欢的吧?默笙暗暗盘算,斟酌出自己比较满意的答案。
其实也是很久以后,那时已经是两个孩子母亲的何太太偶尔在何律师办公室的抽屉里发现这个两人年轻时照片做成的小册子的时候,才真正了然了以琛到底是多喜欢多珍重这一年的圣诞礼物的。
对以琛来说,都已经到这种私人事物出现在工作场合的地步了,默笙已经心满意足。
晚上躺上床,床头灯都已经熄掉了。黑暗中,忽然响起以琛清朗的声音:“你到底拍了我多少照片?”
虽然他有时是知道她在拍她,也只由着她去。但以琛看了今天她做的小相册才发现,其中他自己有记忆的照片不到四分之一。看来不知有多少照片他被拍得毫无知觉……
默笙偷拍的功力不错。
默笙正抓着他的手臂,冬夜里正觉暖和。听见以琛几乎质问的口气,于是喃喃地,有些心虚地开口:“我也不知道哎,应该……不少吧。”偷拍自己老公应该不算侵犯隐私权吧?
话说那时她大概就是这么缠上他的……
以琛无言。
默笙无辜地嘀咕:“谁让以琛总是那么上镜嘛,这么好看的样子不照下来不是很暴殄天物么?”都总是让她不由自主按下快门!她好像都是都是无意之举呢。
虽然声音很轻,以琛也是听懂了她在说些什么,幸好是暗夜里,没人看得到何大律师渐渐脸颊发烫。一会儿,声音似有威严:“以后都要充公。”
“那怎么行?”默笙忍不住叫出来抗议,不过立刻想到,“好吧,充公好了。”她偷偷藏下私房照,以琛会知道才怪!
以琛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本来就不是真的反对。此刻听到她没有一点争取的意思,反而有点变扭的不是滋味。
平静半刻,以琛又淡淡回到原话题:“你还有多少我没有见过的库存照片?”
“真的……不多了。”就是更加……性感的……某人心虚中。
“哪天有空拿出来一起看看吧。”以琛像是随口提议。
“呃,这个、这个……再说吧……”某人更心虚。
“恩?”怎么是这个反应?不应该是得意洋洋的主动拿出来炫耀的么?
“那个……”以琛今天怎么对这个这么感兴趣了?平日不都没什么兴致的样子?
默笙吞吞吐吐,以琛好奇更深,就算原先只是随口建议,此刻不免追根究底起来。何律师最多的就是毅力。看她的神色,分明是不情愿的,怕是做了什么坏事……
第二日,在以琛同志身为一家之主的威严下,默笙只好硬着头皮把“库存”贡献出来。
当然只有一部分啦。身为何太太的附加权利她是半步不让的!
以琛看了一会儿,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似乎也只是比前一些更……暧昧了一点而已。看看她窃喜的神色,虽是狐疑,也不再多问什么。

元旦那天,以琛算是有个宴席要赴。
同事结婚,其实也算不上同事,只是同在政法线上工作,平日也偶有接触。婚嫁自然也是要请上以琛的。在酒店设的宴席,这样的场合,原该是带着家属到场比较合适,但是默笙近来越发行动不便,以琛并不想让她再去那种热闹的场合。
宴席,说穿了也只是另类的交际。特别是工作认识的同事,应付起来尤其劳心劳力的。她不去也好的。
不过晚餐出门之前,以琛当然是要先“服侍”好家里这位的。虽说才下午四点,晚饭是嫌早了一些。厨房湿滑,默笙如今状况不比平日,与其提心吊胆,以琛宁可多走动些,干脆让她饭来张口了。
虽说最近是已经受惯了这种VIP待遇,默笙一边喝汤一边还是有点心虚地开口:“以琛,我保证吃完了就把碗筷留在桌上,不会进厨房收拾的,你先出门吧。”让人家等不好。
“不急。”以琛慢悠悠翻过手中的报纸,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边监督她用餐。才四点半,这种婚宴,起码七点能吃上晚餐。
以琛的自有主张默笙当然是不陌生的,于是乖乖把自己和肚子的小家伙喂饱。然后看着他们家的居家好男人将餐桌收拾干净。
太贤惠了!默笙感叹,暗暗下决心,等宝宝出世,一定要发愤图强相夫教子做好贤妻良母!
以琛收拾好之后才出门,其实也还不晚,要赶在六点之前到达酒店还是很从容的。正在玄关处换好鞋子,一边将白色的毛线围巾往脖子上绕。白色的围巾和他身上黑色的长风衣搭配起来刚好,看来很是挺拔清俊。
默笙休业在家之后不免勤于针线,小宝宝的衣服固然难度太大,这条围巾正是她第一件能拿的出手见得了人的成品,当时那时是一完工便给老公献宝。以琛接过时虽皱了下眉,倒也没有再推却,如今进出都是自觉着用了。
“你这样子,娶了老婆没差多少吧?除了更辛苦一点?”
以琛修长的手指还正在将围巾绕好,耳边忽然响起老袁那时的玩笑。记不大清了,可能是那个默笙跟去事务所的周末吧,老袁都要忍不住嘲笑一下这位何太太的何德何能了,眼中怀疑以琛娶了老婆之后除了要多照顾一个人之外,究竟还有没有什么福利可言?
向恒那时也是听见了的,高深莫测地搭腔:“我们以琛在乎的是精神层面的完整。”
以琛心思回来:怎么会没有差多少呢?
低头,见到自己几双黑色的皮鞋间隙是一双大白兔绒毛拖鞋,想起衣柜里原是他清一色的灰色调西装,如今夹杂了几抹亮丽的女性时装的柔色,抬头是曾今空荡荡了很多年的墙壁上满是错落精致的海报照片……
怎么会一样呢?
以琛微微出神,眸色转深——
曾经冷冷清清,现在却是水乳交融……
“怎么还不走啊?忘什么东西了?”默笙见以琛在玄关看着鞋柜有些发呆,不由提醒他,“没有鞋子可以换了吗?”一边走近:应该不会啊,上个月她给他买大衣的时候不久顺便添了两双鞋吗?
“没有。”以琛清清嗓音,“就要走了。”正欲出门,又回身搂住她双臂:“在家乖乖待着,我应该很快就回来的。”亲亲她,迅速出门。
“怪怪的。”默笙望着老公此刻对比上一刻的从容明显匆忙了的身影,咕哝一声,又窝回沙发研究贤妻良母手册去了。
默笙同学的大事业啊。

以琛到达酒店的时候,人自然已经很多了。他原也只是露个脸而已。
平时里,以琛与新郎私下交情并不多,所以在宾客里认识的面孔也少,所幸他们这一桌几乎都是同事的交情,虽然也只是部分认识,至少不怕没有共同话题。在他左边的正是一对年轻夫妇,丈夫好像是这区法院工作的,妻子是没见过,想来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此时两人正手忙脚乱照顾着太太怀里的小婴儿。
才几个月大的小孩显然不是很习惯这么热闹喧哗的环境,大大的眼睛里眨着兴奋和好奇,乌黑的眼珠绕着走动的人影转动,分外可爱。
以琛正浅酌手中的菊花茶,酒菜还未上席,自是多些你来我往的应酬,也不至于百无聊赖。只心里有东西惦着,总坐不太安宁。不知何时开始,好像除了工作时间,就不论在哪里……都归心似箭。
如今目光辗转,看到身边这位活力四射雀跃不已的小家伙,以琛不禁再转不开眼。
小娃娃还只会发出咿咿呀呀的无意义音节,但清脆响亮的笑叫声显然是比带了风度的成人要更招人目光。小家伙在妈妈怀里动来动去,不时挥舞着小手小脚,一刻都闲不下来。
年轻的母亲见自家小儿子这般引人注目,不禁几分初为人母难免的自豪,嘴上却是歉意的话语:“不好意思,宝宝不懂事,人一多就爱瞎吵。”
孩子的父亲显然是十分满意小宝宝的聚光灯效果,为人父的喜悦毫不遮掩:“小家伙还是很活力充沛的。”
基本上这一桌不少还是单身未婚的年轻男性,见到人家可爱的小孩,也都是有几分好奇的兴趣。一位显然是已经做了父亲的中年男子笑笑:“孩子越长越大,当父母的才知道小祖宗越来越叫人头疼。”抱怨的口气,脸上却是无一丝不满。
“何律师,你家太太也快生了吧?”以琛,自然是不少人都认识的,此时见他看着人家怀里的小孩无限向往的模样,有人忍不住开口:前段时间就听袁向何的老袁提起过他们何以琛的动作超快,都要做父亲了。
以琛点点头,这才从小家伙身上转开眼:“恩,是2月里的预产期。”他们的宝宝,应该也有这样可爱吧?
“那就只是一个多月时间了,何律师马上有得小孩抱了,还羡慕人家啥呀?”不免有人跟着都笑了。
以琛还来不及开口,他身旁的年强妈妈嗔笑着道:“羡慕什么,宝宝哭起来才有的人受呢!”像是为了响应母亲的抱怨,原先宝宝正一个人自得其乐抓着勺筷在玩,此刻被父亲恶作剧似的拿走了玩具,小家伙嘴一扁,即时哇哇大哭。
孩子母亲不由透出些尴尬的神色,抱怨了一下老公,忙安抚儿子。
倒正好酒菜上桌,大家注意力也转开了。毕竟七点多了,也多是有些饿了。
吵吗?如果是默笙和自己的孩子,再吵一点也很难嫌烦吧?
以琛分不清胸口那抹涌起的灼烫,是来自于刚滑下咽喉的热汤,还是焦灼期待的心情:一个多月后,他的宝宝就要来到这个世界了……再压抑不住那点悸动,几乎连抓在手上的勺子都有些抖动。

用餐之后,以琛从停车场拿了车,本已调转了回家的方向,忽然心思一转,调转了车头。
以琛正要开车进车库,便被走道上一抹身影吸引了注意力。停好车,立即追上某人:“默笙,怎么下楼了?”
“啊,以琛,你这么早就回来了!”默笙见到还喘着粗气的以琛,一下笑开,抓住他胳膊,“下来买点东西,这就上去了。”
看了眼她身上并不见单薄的装束,以琛还是把提在手里的围巾给她围上,她正提着个塑料袋,手指在夜风中吹得有点发红,以琛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另一只握住她的手指在掌中:“出来也不记得带个手套,走吧,回家吧。”
“恩。”默笙点点头,忙不迭将臃肿的身子往他身边靠,手上有以琛暖和的体温默默传来。
拐角处一辆黑色轿车已经停下许久。
默笙,你笑得那么灿烂,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给我了。
应晖迷离的眼神还挂在片刻前那一对身影离去的方向,心里不知翻涌起什么滋味。如果那时真的侵犯了她,并且因为这个“如果”,她又如果怀孕的话……
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她的个性,怎么可能杀掉肚子里的骨肉,哪怕不是她爱的男人留下的血脉?他们的婚姻会因此如他所愿地弄假成真,他可以成为她真正的丈夫,名正言顺地拥有她,让她属于他……
一丝苦笑爬上唇角:可是这样,她还会有如今这般幸福满足的笑容吗?
他能赶走藏在她眼角眉梢的落寞,将她日夜惦在心上十七八遍的那个身影赶走吗?
最后一次她给他的邮件还静静躺在他的邮箱里——
“应大哥,也许你们还有机会。”
默笙,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和那个人一样,一旦爱了,就是要爱一生一世的?一旦爱了,就是要无论身体或是心灵都要求自己和对方都从一而终的忠诚?
应晖敛眸,苦涩更深,若是时间和现实有一点点的可以把她对那个人的爱消逝殆尽的可能,当初他又怎么可能放得了手让她走?
原也以为过,她只不过是他寂寞的生命中一片叫人留恋的温暖,并非太过深刻并非不可取代。
但是……
寂寞往往是在平静的表象之下纠缠。
——何以琛,当年的你就是这么平静地承受她离开之后的苦楚吗?
应晖低叹,如今再见她,只是自己心头依旧无法波澜不惊。
她,还在他心上。
所以他又来到了这片土地上。想要再看看她。
如果她的当下是落寞依然的愁云惨淡,他就不顾一切带她离开。
如果她的今天是天朗气清的雨后阳光,他就全力以赴将她忘记。
好似两年前的某天,他对她说过相似的话。
只是在他心中认定了同样渺茫的两种情况,一个成了现实,一个成了奢望。
没有办法,只因为那个默笙总是挂在嘴上的男子,那个叫何以琛的人,还在坚持……
而现在,应晖硬生生在脸上挤上几许温良的笑容,却是收拾不干净的悲哀:今晚看到这个样子的她,他已经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开车吧!”淡淡对前座的司机开口,将最后一点未收拾好的零落伤感放进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应晖又是了平日里商场上讲台前那个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俊逸男子。
“好的。”几乎快打了瞌睡的司机赶忙应声,虽然不甚好奇为什么老板突然好端端要在这里停下这么好久,不过当然也不会多问,立即驱车离开。
望着车窗外飘然而过的城市夜景,应晖不由觉得更加陌生,这个曾经铭刻他的光辉和耻辱的地方,承载他的得意与失意的城市,曾经记录他的辉煌也曾将他的骄傲踩在脚下……
如今这一切竟都是这般疏远了。即使置身其间,依然只有无措不堪的情绪翻腾而已,找不到一点点回归故土的喜悦和感动。
今天拐这个弯来她家楼下,其实是不抱着能见她的希望的。虽然这次回来是有至少见她一回的来意。但如今这场始料不及的单方面相遇,已经足够。
足够让他真正死心。
默笙,下次回来,希望我已经能够面对属于别人的你……

把她带进家门,以琛掏出外套口袋里的小袋子递给默笙。
“什么呀?”默笙接过,掰开是热腾腾的粽子:好像她有嚷过想吃粽子……“谢谢,我想了好几天了,以琛你还帮我特地跑一趟。”一边拿着粽子幸福地吃去了。
以琛只摸摸她的头发,神色有几分不平常的沉默:如果他没有看错,刚刚在他们楼下,街道拐角的那辆车里的那个人,——是应晖。
两年了,那个人……

以琛走进卫生间,出来时就将热湿的毛巾递给正弄得两手黏糊糊的默笙。默笙伸出手刚要接过来,以琛忽然反手拉住她的手掌,另一只手臂狠狠地将她拥进怀中。
“以、以琛,怎么了?”默笙受惊,一边小心将湿粘的手掌移开一些,免得碰到他的毛衣,一边小心翼翼开口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许久,埋在她颈项里的他才闷闷发出声音,拥着她的双臂却力道更深。
默笙吃痛,不禁呼叫出声:“痛……”以琛怎么了?
以琛这才缓和了拥抱的力道,却还是不肯放开她:“对不起,只是忽然想抱抱你了。”
默笙,虽然明知道他和你没有真正亲密过,虽然明知道他只是你名义上的前夫,虽然你从来没有属于过他,虽然你一直是我一个人的默笙,虽然……
虽然那么多的虽然,只是自己从来没有办法完全忘记,你的配偶栏上曾经填着别的男人的名字,曾经别人叫你“Mrs In”, 曾经那个和你一个屋檐下的人也肖想着你。
心头总有着一点往事不敢回首的惶恐:差一点点,你就成了别人的……
“默笙……”以琛还埋在她身上,“不要动来动去,我就只是想抱抱你。”
正常时候的以琛是不会这样说话的,默笙当然知道,只是无法猜出他心中的纠结,如果这样能叫他安心,她就安安静静让他抱着吧。只是——
“可是,以琛,宝宝在抗议了……”小家伙好像在动哦。
以琛沉重的呼吸声凝滞了片刻,思绪刹那清明,听懂了她在说些什么,以琛把还在手上的毛巾递到她手中,然后右手伸进她的外衣里面,隔着薄薄的毛衣抚上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动作几乎颤抖。
“现在没有在动了……”默笙边把手上的粘稠擦干净,有些遗憾地说明。
“恩。”以琛低低应了一声,反正他已经有过不少感受胎动的经历,那种沉甸甸的感动和悸动,——并不少这一次。只是宝宝,知不知道你正好提醒了爸爸,其实眼前就已经完满了曾经连想象都够不到的幸福?
那个人……以琛看一眼还在他臂弯里的默笙,依旧是疑惑不解的神情,看着他的眼神里又遮不住的满满担忧。过去的已然无法追究,那些年时时刻刻搁在心上的落魄,那些年心头恍恍惚惚的流离失所。
那个七年里寂寞的两地相离,就当作是命运要他当下的幸福付出的代价吧。
那么,他也能心甘情愿一些。
“默笙,”以琛的眸色清朗许多,揉揉怀中人已经过肩的黑发,温和地开口,“元旦快乐!”接下来,会是更加圆满的一年。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啊?”默笙语气霍然轻快起来,不知是否感受到了以琛雨过天晴的心境,忍不住挂上货真价实的甜蜜笑容,“不过以琛,你也元旦快乐!”按上以琛还留恋在她肚腹的手:“宝宝也是元旦快乐,这是你的第一个元旦哦!”

时光隐约地划去,天气渐渐地更加严寒。因为今年年关来得特别早,阳历的一月底就是春节,于是元旦过后不过半个月,城市的街头巷尾都已渐渐包裹上岁末的喧哗和热闹。
大概是年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了吧,以琛手头工作已近不多,只是一些总结整理的事情必不可少。从吃过午饭,就又开始忙碌了,不过今天,好像某人居然没来“打扰”他。
从书房里出来拐到客厅的时候,以琛就见何太太正坐在窗边的躺椅上,微仰着头看着窗外。
这个躺椅是原先固定留守在阳台上的,几乎每日午后,默笙都喜欢在阳台上待上很久,看看拥挤的都市上方永远开阔的天空,让北半球温暖而温柔的阳光打在身上,再来一点小资的消遣,那当然是一个人在家时再完美不过的享受。
不过近来气温骤降得厉害,南方城市湿冷的空气在零下四五度都能叫人冷得受不了,即使午后阳光依旧依约而至,终究也是软弱无比了,再不能热烈得叫人温暖。所以以琛就把椅子搬进屋里来了,她好像很喜欢赖在这张大躺椅上头——有时喜欢隔着窗子望望外面的天空……
此时见着她微微仰首凝望的沉静,以琛不觉自己心头也柔软下来。她又穿着宽松的打毛衣,脸上的神色似是比少女时代要温雅很多……
“以琛,你出来了呀?”默笙转头就见到以琛斜倚在客厅的沙发旁,立马开口唤醒了似乎若有所思的他,“你看,在下雪了呢。”
以琛思绪被打断,见到默笙脸上掩盖不住的雀跃,慢慢跺到她跟前。温雅?好吧,他收回那句话。
不过他也从来没奢望何太太有一天能成为温柔娴静的淑女。
转头看一眼窗外,果然零星飘落着白色的雪尘。“果然下雪了。”天气预报是说过今天有雪的,“你不会是一直在等着天下雪吧?”以琛嘴角上扬,调笑的意思不掩分毫。
“当然不是。”默笙白了一眼正笑得俊雅无比的某人。她会有这么幼稚吗?“我只是刚好在欣赏天空,然后就正好下雪了。”真有默契。
以琛走得更近,蹲在她身边:“想出去看看了?”
默笙摇摇头:“不想。外面太冷了。”而且也不想叫你担心。一边将自己往旁边挪一些,在宽大舒适的躺椅上为正蹲着的某人让出空间。
以琛当然心领,在她旁边坐下,手臂一边跨过她的肩膀,将她揽在怀里:“这么怕冷?”顿一顿,才表情不变地添上后半句话,“那时在国外应该更冷吧?”
“那是啊,”默笙立即有话要说,“有时候刚洗过头发,如果没有吹干就跑到外面的话,几分钟头发就结冰了。不过屋里都很暖和的。”
“是吗?”以琛笑了一下,眼前似乎闪过那样的画面,揉揉她的头发,“还好没把头发冻掉了。”
以琛,好像很喜欢揉她的头发……默笙正掰弄着以琛的手指,忽然想起来有事要问的:“以琛,今年怎么过年呢?还要回叔叔阿姨家吗?”虽然路上有点辛苦,可是热闹的气氛才是春节真正的含义啊。
“不回去了。”看到默笙听到答案时眸色荡漾过的一丝遗憾,以琛似乎心情很好,慢条斯理将脑袋抵在她肩膀上:在文件里辗转了半个下午,好像有点疲累了……调整到舒服的姿势,然后才继续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不适合旅途奔波。”
“可是……”以琛说得没错,要是真的出门,辛苦挂心的还是以琛。想到这里,默笙声音淡了下来,不再争辩。
今年就他们两个一起过年了,要准备什么呢?不对,不是两个,还有肚子里这位……默笙正盘算着,以琛却又打断她了。
“阿姨他们说了,现在你和以玫都不方便,春节前两天她和叔叔就会来我们城里。我想过了,到时候年夜饭就一起到酒店里吃。噢,张续他父母可能也会一起来。”应该很难不热闹。
“是吗?”默笙有点感动,为了他们小辈,还叫老人家跑来跑去的。
“默笙,”以琛拔起头来,看着她说,“我和阿姨商量过了,他们一来这里就住我们家。”
“恩。”本来就已经很说不过去了,好好招待自然是要的,“那我们这两天要把客房收拾一下,以琛,我们家被子够用的吧?”
“恩。”以琛不意外地看她并没有不情愿的意思,“而且年后,阿姨就不回去了,应该会一直住到你生产之后。”
默笙明显怔愣了一下,灵活的眼睛忽闪过刹那的水光,马上又消失不见,只剩了盈盈的笑意:“好。”

阴历十二月二十六,何家二老一大早就出发来A城。比原先的计划要早了两天。
以琛基本结束了手头的工作,算是真正闲下来了。两人吃过早饭,便出发去车站接人。
正值年关,车站的人流正是最繁华的时候。还在车站门口,望一眼“川流不息”的人群,以琛皱眉了,真不该让她跟出来的!默笙八个多月的身孕,让人看着就有些心惊,以琛当然是不敢把他往人流中带。
“早就不该让你来的,偏要跟。”以琛不满地抱怨了句。虽然前两天才下过雪,不过太阳晒过已然一点痕迹都不留了,只是气温越发低,这才走出轿车没几步路,站在他身边的默笙就已被寒风吹红了腮帮。“留在家里暖和一点多好。”
“可是我不想一个人在家里嘛。”默笙小小声地嘀咕,看到眼前始料不及的拥挤场面,自然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跟以琛进去接站了。
她最近好像又更粘他了一点。以琛无奈叹息,却仿佛又是满满的暖意在心上:“这样吧,我先陪你去附近找个餐饮店坐坐,等我接到了人再过来找你一起回家。”
“恩。”默笙当然乖乖同意。然后在老公帮扶下找了最近的一个小茶馆坐下。
“你在这里等我,别走开。”以琛替她叫了吃食,离开前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交代。等到她的点头,才终于放下心来。
“我知道了。”默笙双手抱住暖热的茶杯外缘,店里虽然有空调,但人来人往还是有不少冰冷的空气灌进来,“你快走吧,别让阿姨他们等了。”
以琛这才离开,临走时又将她刚刚摘下的帽子底下几缕突起的发丝挽到耳后:“应该不会太久的。”
看着以琛的背影渐渐淡出视野,默笙的眼神还依恋在他离去的方向:以琛连背影都很好看呢!
放任自己花痴了老公一下,才把视线收回来。火车站附近的茶馆,尽管店名很是雇佣风雅,但还是不应该对它的品质的服务有太高奢望的,不过也还差强人意。默笙喝几口汤水,往口里塞点茶点,便不再动筷了。早上其实已经被喂饱了,这会儿也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以琛,我又让你觉得麻烦了吧?
难言的情绪一波波地涌来,冲撞上已带沧桑的心房,弥散开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心情。
不想不来啊!
虽然外头很冷走路会瑟骨,虽然路上会堵坐车不舒服,虽然人流拥挤迈步也辛苦,但还是不想留在家里,“坐”享其成地等待你接人回家。
他们,是你的叔叔阿姨,是养你长大,是教你做人,是代替了你的父母照顾关怀你的人……
他们,就像你的父母一样,我也该尊敬如父母的人。虽然我其实并不应该有那样的福气……
但只是,有一份想要言谢却又言之无尽的感恩在心里惦着,沉甸甸的,又是暖洋洋的。
知道吗,以琛?或许他们已经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给我们孝敬的长辈了。
低下头,视线里再没有影影绰绰走动的人影,再没有街头小店平淡朴素的装饰摆设,只剩了眼前食物白茫茫上升着的热气,和随着气流袅袅荡漾开的心绪。
有多久没有联系过自己的母亲了?默笙在心里默默计量,恍然发现两年前那次偶遇,竟是回国之后母女两唯一的一次见面。不是没有亲近的心意,只是也有被拒之千里的自觉在心头。几次对着电话发呆,却不敢拨出那个号码,刚怀孕的时候,默笙也很想过告诉自己的母亲,却终于还是没有再“打扰”她的勇气。
无关懦弱,只是一种体谅。
体谅母亲半生冷然,不愿再多牵扯的心愿。
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子欲养而亲不“在”。
亲情淡漠到这种程度,也该算是一种悲哀了吧?
只是,默笙清楚地知道此刻来回荡漾着的,不仅仅是悲伤。不知从何时开始,伤感只在心湖来来回回地徘徊,但再不会走到眼底,再不圈养在心底。
两年前的那个自己,是无法干净地欢笑,如今却是做不到尽致地悲伤。
因为悲伤,就等于对不起那个人晨起夕不尽的维护,等于糟蹋了他千辛万苦护她的心意。
哎,以琛……
她不是不知道的,以琛其实难以和人亲近,即使是养大他的叔叔阿姨,也是淡然有礼。如今阿姨要来陪她待产,想来恐怕也是以琛少有的开口相求了吧。
真不敢想象,是可以有一天如当下这般,连苦痛都再入不得骨髓,连体味寂寞都只能仰赖回忆。
再捉起平放在桌沿许久的竹筷,默笙忽然好像又有了胃口。反正这个时期,是正有理由吃喝无度的。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以琛带着两位长辈走近店门,就见默笙已经吃饱喝足,笑眯眯地迎上来问好。
这边是默笙陪着老人,以琛去柜台付账,路过默笙刚刚坐的地方,瞥见了狼藉的桌面,心中犹疑:难道说他平时都饿着她了吗?
虽说是客人,但何妈一向闲不住的。何况本来就不是打算来享福的。
前段时间,何家二老刚去看过女儿,见到以玫夫家的长辈把女儿宠成那个样子,自然是什么心都放下了。何妈本来就有点想法,于是一回家就打电话给以琛,看是不是有什么可以帮忙照顾的地方。
以琛那孩子,从小独立要强惯了,难得开口要求什么。偶尔他们管得多了,他倒显疏远。这次居然是十分欣然的接受,言语之间都听得到绵密的谢意。
何妈心里有数,以琛对这个自己挑中意的老婆,可是十二万分的在意加宝贝的。
只是这两个孩子,命都苦……

到了以琛和默笙的家里,以琛和何爸去拿行李,默笙和何妈就已经先晾在客厅里了。其实这还是何妈第一次来以琛这个窝。平常老人都懒得走动,毕竟路途也远,倒真是一次没来过。如今见着房子里干净温暖,不由夸到:“我们小笙很能干啊。”连她看着都觉得舒服。
默笙有些受之有愧,这大部分其实是以琛的功劳。虽然也有因为她有孕在身,以琛不让她多动作的原因在里面。
看到默笙似乎正打算给她倒茶,何妈立即接受:“小笙,你别忙。家里孕妇最大。我和你何叔不是来做客人的。”一边握过默笙的手,“小笙,阿姨是把你当儿媳妇的,不用和我客气。”
默笙窒了窒,再开口:“谢谢你,阿姨。”
字字成吟。
以琛进门就看到这场面,心上几分疑惑,几许说不上来的心思徘徊过,终于还是沉默。

整顿好行李,四人才出门上馆子。下午回来,以琛摸出一副默笙从没在家里见面过的象棋,陪叔叔下棋当孝子去了。默笙就在客房帮阿姨整理床铺。
以琛眼睛看着棋盘,脸上表情却有些木然,不知是什么挣扎的情绪盘亘着。这样心不在焉自然是不可能赢棋的。
何爸见自家一向精明历练的以琛也难得失常,又一次将炮往他马嘴里送,终于再忍不住出声:“怎么,多久没下棋,就学会羊入虎口了?”一边欣赏以琛面孔上少见的窘意,何爸当然了然他是有心事惦着,八成又是和他那老婆有关。
何爸虽然已上年岁,但眼睛没花,心思清明。自己养大的孩子又怎么会不了解?从小以琛这孩子就一向沉稳,并不像一般人家小孩天真任性。他心里也是不舍得的,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又寄人篱下,纵使他和妻子再有心关怀,这孩子总失了无忧无虑的性情。
也对啊,发生了那么些事,谁有可能还天真得起来?
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好似都没有见到这孩子入心入骨的喜悦,总是笑得温雅有礼或是干脆表情淡然,看得人心酸。特别是他刚大学毕业开始工作那几年,虽然听说工作上很上进,也许……是拼命吧!那几年,这孩子言行之间都只见清冷,好像全世界都亏待了他,独自锁起寂寞,凌厉逼人。
也确实,命运的确是亏待了他啊……
不过如今再见,何爸提起手边的茶杯轻啜,嘴角忍不住微笑,如今再见,以琛眉眼间虽缠绕着挂心的头痛,却不是真的冷寂,倒是几分担心得颇为心甘情愿的意思。
终于有这个人,可以让这孩子不再孤单了吗?何爸叹口气:他家媳妇……命运终于要善待以琛这孩子了吗?
何爸也无意再强留心不在焉的某人,开明地开口:“我看报纸去了,等你长进点再来陪我练棋吧。”小辈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操心吧!

“小笙啊,你和以琛是怎么认识的?”何妈一边将换洗的衣服收拾进衣柜,一边拉着默笙闲聊。每次孩子们回家总是来去匆匆,其实也很少能陪他们老人家闲聊。而且……以琛好像,并不太喜欢把老婆单独留给别人……
以玫那孩子也是,和以琛两个都是没吭个声就带了对象回家,害他们都白操心了!
“呃……”默笙怔了一下,不料到阿姨突然八卦了,慢了半拍才回答:“我们,是大学同学。他……比我老一届。”手头也帮不上什么,闲坐在一边。默笙也正有些不好意思。
“老一届?”何妈理解了一下。
何妈疑惑的意思在哪里,默笙当然听出来了。宽敞的客厅里顿时有点压抑。沉默了半刻,默笙扬起眸光:“我们是大学同学,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分开过。”话语就在这里停住,再无法若无其事地继续。
曾经分开过?
其实何止这简简单单,仿佛云淡风轻的几个字而已?
曾经,自己一度以为,旅程的终点不再会有以琛……
“是我们家以琛现有想法的吧?”还是何妈先笑笑打破了沉静。以琛从小就有女生缘,读书时就常有女同学打电话到家里,但也只见他爱理不理。
“呵呵,”默笙回神过来,傻笑几声应和,但还是老实承认,“好像不是哎。”现有企图的人,是她。甚至交往之后很久,她都一度怀疑以琛是不是真的在意她……
“是吗?”何妈还有点意外,再看默笙就有点赞赏的意味,“小笙,那你很不错哦。”以前有不少女孩子可是在以琛这里吃了闭门羹。“以琛这孩子,经常可是对他那些女同学不假辞色的。”
“他开始也不大理我啊。”好像现在有时也是这样。默笙被戳到痛处,立即心有戚戚焉,“像那时我问他要家里的电话号码他都没有告诉我呢。”这简直是心里永远的痛!
何妈笑出声来:“这孩子……以前他高中那会儿也是,就很烦恼怎么可以把档案上的联系方式不让人看到。”
高中班里的学生档案其实都是班主任假班干部之后登记的,自然有什么个人信息一点都瞒不住。以琛为此事还懊恼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下,不重要的事,他一向是很少放在心上的。
“这样啊!”听到以琛的往事,默笙立即来兴趣了:那是以琛的生命中还没有她出现的部分,是还没有她参与的少年时光……于是用着十分明显的意犹未尽眼巴巴望着何妈,大大的眼睛里满满是期待与兴奋。“阿姨,以琛小时候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为人母亲的,性格中有一个部分就是喜欢与人谈起自己的孩子,特别是小孩逐渐长大懂事那些岁月里的点点滴滴。以琛虽然不是她生的,但那份心境是一样的。看着默笙期待万分的样子,何妈忍不住将陈年旧事娓娓诉来。
“阿姨!”“婆媳”俩正你来我往聊得开怀,以琛推门进来,见到满脸笑容的一老一少,原本有些沉抑的心绪恍惚轻松不少,“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默笙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抓住他一边的胳膊:“以琛,我今天听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光辉事迹哦。”今天赚大了!
以琛身子一僵。“阿姨都说什么了?”看着某人笑得就是一只偷了腥的猫,声音中的紧绷才缓释下来,脸上霎时闪过几许不自在:他的形象不是全毁了吧?
默笙克制住笑容缓过气来才澄清:“以琛,你怎么能那么小就一副大人样呢?我想象一下,这张脸——”一边没大没小捏捏以琛此刻表情绝对精彩的脸,“这张脸要是再年轻个十几岁,但还是这么严肃的话……”故意停顿半刻,“真是——真是太可爱了!”
以琛似是受不了得甩甩手:“赵默笙,你几岁了?”她真的快有二十九岁了吗?怎么还这么……幼稚?想到还在一边看地津津有味的阿姨,以琛轻咳一下,声音严肃下来:“我那条红色的领带你放哪里了?帮我找一下吧。”
“哦。”默笙起步走去卧室,乖乖做以琛的公仆:不过这个时候,以琛要那条领带干什么呀?
默笙一走,气氛霍然变了。原本一室的欢笑沉淀下来,有几分安静的空洞。
“你这孩子,怎么啦?”
“阿姨……”以琛别开脸,“……请不要,……和默笙提起我父母的那些事情。”
何妈完全没料到以琛忽然把话题带到这里,不由窒了一下,看看以琛沉凝的表情,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阿姨,”以琛缓了缓口气,音色平淡地说,“和她提了,她会难过。”为他难过。
当然不仅仅如此。
原来是心疼老婆啊。何妈了然,自然欣然答应:“放心,阿姨心里有分寸的。”媳妇的确不适合听这些伤心的往事。
“谢谢。”以琛点点头,也转身出去。千言万语,也只是这两个字了。

晚上十点,以琛进卧房。默笙正坐在梳妆镜前吹头发。吹风机正发出甚大的噪音,掩盖了他进门的动静。以琛走近,默笙还犹自忙碌。
走到她身后,以琛很是顺手的接过她手中的吹风机。
“阿姨他们都睡了?”刚刚洗澡出来就不见客厅有人了。
“恩。”以琛点点头淡淡应了声,并不担心她是否能听清。
得到答案,默笙没有再开口,房间里只剩下吹风机机械转动的高亢声响。手指穿梭在她的发丝之间,空气中流动的都是洗发露的淡雅芬芳。
她的发质很软……
默笙安份地享受某人细致温柔的服务,感受他的指尖在发间游走,顿时感受到漫漫的慵懒。想起白天阿姨还建议过,怀孕期间最好把头发剪一剪,还是……算了吧。
默笙嘴角扬起,藏不住那抹笑意。十有八九都是以琛来服务,不方便的人——又不是她!
“想什么呢?”指间的黑发已不觉湿意,以琛关掉嘈杂的电器。只是被伺候得太舒服的某人显然神游在外了,于是不由敲敲她脑袋,把她的心思拉回来。
“干了么?”默笙回神,伸手爬爬头发。
“恩。”以琛好笑,手指还留恋在她松软的发丝之间,不忘再问她一次,“刚刚又在想什么了?”那么入神。
“哦,以琛,明天我们陪叔叔阿姨去城里转转好吗?他们难得出门过来。”默笙站起来,姿势自然很有点笨拙。
“还是算了吧。”以琛皱眉,“现在外面天气这么冷,出门……不合适吧。”而且她现在又这么行动不便。
“没关系,顶多中午暖和的时候出门啊。”还是应该带老人家出去走一走吧。默笙伸手抚上他的眉角:“不要皱眉,别担心。”
“那也好。”以琛沉吟,似乎很勉为其难。

第二日,果然还是出门了。趁着午时阳光正浓,也幸好天气很给面子,终于还是去了城里几个有名的景点游逛。A城的繁华自然不是Y市能够比拟的,不论是来往不息的车流,还是街道两旁摩天的高楼,以及路上形色匆匆的行人。
因为已近春节,道路两旁都是热闹明丽的装饰,已经不少节日的喜庆了。连平日里总被关在教室里的孩子们也多离开了书桌,在城市的显眼之处嬉戏。
中国人,一年到头,最重视的终究还是一个除夕的团圆,一个春节的相聚。
以琛一边开车在路上,一边寻思这个时段哪个景点相对要清爽一些。其实二老倒是没什么意见的,即使只是坐在以琛轿车后座浏览这个城市的生动,也不至于会索然无味。平日里不喜颠簸,但其实不代表没有一点新奇之心,现在辗转在城市的交通网上,也不少新鲜有趣的盎然。
下午又去了几个不甚有名,但其实意趣不减名盛的地方,至少人流还是清淡了不少。但以琛其实还是不见轻松,仍是要不时为老人做介绍,并且时刻护好身边的默笙。回头看到何爸何妈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以琛顿时觉得释然,再看看身边已有些喘气却也笑意盈盈的默笙,不由顿悟,仿佛再要辛苦,也是心甘情愿的。
过了正午,气温便渐渐地凉,虽然是做好了保暖的准备,但是老人家不经冻,老婆更是着凉不得,于是以琛驱车早早找了家火锅店用餐。
因为时间还早,四人很容易找到了满意的座位。叫的热茶还没有上桌,以琛在桌面地下握住默笙的双手,果然很凉。
默笙还有些不自在,长辈都在眼前呢。不过看看以琛眉眼之间隐约的不满,便也不再开口,静静汲取由他的双手投过来的温暖体温。
南方零下的天气,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刺骨,如今坐在空调餐馆,才渐渐暖和。这样的天气里,一家人围着吃火锅自然是上选。中间以琛还接了以枚一个电话,当然是问候父母的,没讲几句话,那边张续好像就在以枚身边,便抢了手机问些老人家的需要之类。
何家二老自然一切满意,如今儿女顺心,女婿媳妇也孝顺,自然心情愉快,年岁渐老,最在心上挂着的不就是小辈的安顺?

晚上睡觉躺上床,以琛靠近她,低问:“今天累了吧?”
默笙是有些疲累,怀孕之后很少有这么大运动量了。“还好。虽然是有点累,但是很值得不是吗?”她和以琛,能用心孝顺的不也就只有这么两位了吗?
以琛埋进她颈项:“默笙,谢谢你。” 谢谢你的坚持,谢谢你有心陪我尽孝,谢谢你忍下劳苦,只给我笑容。

夜更深的时候,寂静的空气中电话铃声分外刺耳。
默笙睡得比平日要沉,也朦朦胧胧中恍惚觉得有电话响起,然后感觉身边的被子被人歇开又盖好,但免不了还是透了几丝凉意进来。几乎立刻突兀响起的铃声又蓦然戛然而止。
以琛几乎是立即摸索着接起了床头的电话,回头看一眼枕边人,似乎没有被吵醒。这才转身打开台灯并把灯光调暗,压低了声音接听。来往几句,以琛挂下电话,然后开始掩下动静穿戴。
临出门前又回次身,却见床上刚刚还闭着眼睛的人此刻已经专注了目光在他身上,不过也仍然还是没有很清醒的样子。见他快要走了,才迟钝地开口问他:“以琛,你这会儿要出门?”
“恩。”以琛干脆走近,替她曳好被角,终于还是据实以告,“萧筱的经纪人打电话过来,我出去一下,你好好睡。”
默笙忍不住担忧:“什么事?很严重吗?”萧筱……
以琛犹豫一下回答:“电话里将不清楚,我也要过去看看才知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顿一顿:“别担心。”
“喔。”默笙拉开以琛才为她裹好的被子,走下床拿了以琛本不记得带上的围巾给他围上,“路上小心一点。”
“知道了,你回去睡。”以琛看着她就穿了睡衣从被窝里爬出来,不由皱眉,“快回床上去。”
以琛离开之后,房间里才又安静。默笙躺回还有余温的被窝,不知是否因为刚刚的动作,开始那朦胧的意识却是很清醒了。调整了一下枕头,好似少了身边那个人,再难找到睡意。
台灯泛开的浅浅光芒映照在卧室雪白的墙壁上,也只有一室幽暗,但墙上的时钟分明已经快要走到凌晨一点了。
萧筱不是不知通情识理的人,可是这个时候,还是打电话过来,把以琛叫了出去……
心情不由有些烦躁,白日里的疲累便更加清晰地汹涌而来,漫过四肢百骸。萧筱啊,两年前刚回国那时巧遇的画面似乎还犹在眼前,那时自己涩然的心情,那时萧筱脸上仿佛平静的哀伤与自嘲,再后来却是温和了许多,不知是因为生活有所顺遂还是看到了自己和以琛的前缘再续。……希望,没什么事才好……
明明该是很困乏的,可是心情似有放不下,辗转着就觅不到一点困意。隐约记得最后一次望向时钟,时间已经是快三点了。
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居然还不到七点,以琛已经在床上离她远远地睡着了。默笙松口气,移近他一些,见他眉头微皱,锁着点轻愁。有事情让你为难了吗?默笙伸手轻触他的脸庞,悄悄地说:“多睡一点吧!”
起床后将他随手放在椅子上的西装挂好,手上的触感很有些凉意。想来是空调房里的温暖还来不及浸渍西装厚厚的布料。原来他是刚回来……
走出卧室,就见何爸在客厅里看书。何妈见到默笙出来便张罗她的早饭。默笙很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却盛情。
“以琛还睡着?”何妈在默笙旁边坐下,心里不免奇怪。
“恩。”默笙一边咬着包子,一边点头,吞了一口豆浆才回答,“今天凌晨被叫出去了一趟,刚回来睡着。”
“凌晨?有什么事吗?”何妈习惯性地担心了。
“没什么啦,工作上的事情。”默笙立刻挂上笑容,“大概就是比较急,所以等不及白天吧。”停下来之后又补充一句:“阿姨,让他睡着吧。”自己也是掩不住的哈欠。

不到十点,原该好好睡着的以琛就醒来了,匆匆吃了点东西,便又要出门。
避开老人的视线,默笙还是在以琛出门前拽着他问:“还好吗?不能多睡一点再去?”
“别担心,我可以处理好。”以琛抓下她的手指,声音明显有着睡眠不足的疲乏,“默笙,萧筱的忙我不会不帮,也不能不。”
默笙闻言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以琛的意思。
到晚上以琛回来,默笙细细评究他的神色,比早上轻松了许多,看来是没有问题了。默笙也松下气了,盘算着晚点要问一问萧筱的情况。
吃过晚饭,以琛就被老婆大人押着去睡觉了。许是事情已经处理好,以琛心头也轻松了,于是有些耍赖地把发号施令的某人也拐去陪他早睡。
发生了这么点插曲,顿时除夕之前就不再觉得悠闲。一年工作到头,也真的是到了最后才总算停下了忙碌。

除夕夜,为了避开车流高峰,以琛早早地就载了一家人去定了年夜饭的酒店。
没想到,他们到达的时候,张续以玫和张家长辈也已经到了。
“你们来得很早嘛。”以玫拉了双亲入座,话是对着以琛说的。
“怕堵车。”以琛淡淡地回答,然后给默笙拉好椅子,看她坐安稳了,自己才在她身边坐下。他其实看见了,以玫起身那刹那,张家二老那宝贝的神情……
开饭还是嫌早的,如今两位媳妇都有孕在身,倒也不至于没有话题聊。只是张续也是独子,并且结婚也晚,想来家里对这个将要到来的小生命更是多了几分众星拱月的期待。
所以那边张家婆婆就一直拉着何妈说着以玫的近况,还时不时把以玫也拉进她们的交谈里。以玫在一边听着虽然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但神情也不是不快。两位爸爸虽不如妈妈们聒噪,但是坐下没几分钟倒也谈得融洽了。
那边张续本来是有对号入座的自觉,要找以琛交换准爸爸心得的,但是眼下这位似乎很忙……
“累到了吗?”以琛斜过身看着似有郁色的默笙,不免有些担忧。
“没有。”默笙笑一笑,“只是没什么想说的,就觉得有点闷了。没关系的。”
以琛仔细观察了半刻,没有再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于是也不追问了。只是陪着她静静坐着,自己也不觉得想和谁开口了。
张续等了许久,等到以琛终于不“忙”了,可也没有要理他的意思,终于摸摸鼻子放弃了。算了,还是看老婆比较划算!
于是这种半桌喧闹,半桌静默的情况默默持续了不短的时间。默笙探近以琛:“我去一下洗手间。”刚站起来,以玫竟是就注意到了:“我也要去的。一起走吧。”
“也许,这是补偿吧。”洗手间里,以玫一边洗手,头也没抬地说。
“……”默笙微微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以玫的意思的……
“你和以琛,都不错吧?”这一句,以玫抬起了头,注视着镜子里默笙的眼睛开口问的。
“恩。”默笙终于可以有话回答,顿时像是松了一口气,话语几乎无意识地流泻而出,“我们很好了。”以玫……
“那就好。”以玫擦干手上还在滴落的水珠,再把餐巾纸扔进垃圾桶,做完这个动作,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那就好了。”她,终于可以心头不再沉甸甸了。
“以玫,你,”默笙斟酌了一下开口,“当年的事,错的只是我们太年轻。不是谁一个人的责任……”
以玫看看自己在镜中的脸,还是不觉得自己的表情泄露了什么,不由心头悸动:赵默笙,什么时候也是这么敏锐了?既然这样……“我也可以放下了,当年那些话,确实是我太……”以玫笑了一下,看一下默笙仿佛还无意识在反反复复洗手,顿时再没有待下去的理由,“你慢慢洗,我先出去了。”
“好的。”默笙点个头,发了一会呆,或许也只有几十秒的事情,自己也恍惚不清楚刚刚又想到了什么。走出去时才刚拐过女性卫生间的那个墙角,就见以琛正靠在墙上在等她。
“怎么也过来了?”默笙心里一沉,他听到了吗?
以琛却只是拉过她的手,神色如常地带她回餐桌。
这顿年夜饭,吃得很丰盛,而且也热闹。

年后,何爸就先回了Y市,何妈留在以琛默笙家里帮忙照顾。
以琛自然是又开始忙起来了。
虽然离预产期还有将近十来天,以琛却难免担心更多。
虽然家里有阿姨帮忙照顾和注意默笙白天的情况,但毕竟他不在眼前。
出门之前,以琛又对还窝在被窝里的默笙提醒一遍:“默笙,感觉不舒服就马上打电话给我。”
默笙在朦胧之间点头,胡乱应了一声,又继续睡去了。
何妈见以琛万分不想出门的神情,笑叹:“你这孩子,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在家看着呢。快上班去吧!”
“恩,”以琛应声,这才缓下心里那点没来由的躁动情绪,穿好外套出门,“阿姨,辛苦你了,默笙她……没有经验。”

这天以琛要上法庭,原本准备充分的一场官司,他却异常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熬到下庭,几乎是立刻打开手机,一看就有好几条未读短信,以琛顿时有些慌神。忙打开短信,不知道是什么人发来的,但内容叫他十分心惊:到##医院。
打手机回家并没有人接。以琛把公事包甩上车子后座,马上往医院赶。
这一天,他重逢了当年初获她离开的消息时那般的惊慌失措,也再会了七年分离之后再拥她入怀的感动。
也许,这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天,等过了慌乱心忧,等过了心疼不舍,等到了感恩激动,和初为人父的不知所措。
默笙累极睡去了。以琛静静看着她憔悴又轻松的脸庞久久,又一个人在婴儿房外驻留。
那是他的儿子,是这个茫茫几十亿的人海中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一个。
这是默笙为他生的儿子。
默笙……
头一胎早产是很正常的。
再看一眼日历,2月12日。
他们第一个孩子的生日。
她生日的前一天。
也是她九年前离开他的日子。
命运有时微妙得叫人惊叹。
九年前的那天,是他狂乱挣扎的痛楚,因为真相初获,将她伤得远渡重洋。
九年后的今天,是他狂喜无措的感恩,因为小儿初生,将他推向喜悦顶端。
一边,是他流离失所的往昔,只有无尽的思念;一边,是他心满意足的当下,满满是为人父的自豪。
……这样一种方式补全了他残缺不安的生命。
这一天,他真心懂了什么叫——热泪盈眶。

默笙醒来之后,以琛当然在她身边守着。虽然身子虚弱,默笙还是挣扎着要去看看他们的宝贝。
隔着玻璃,以琛扶着妻子静静看着。
初生的婴儿其实很丑,但年轻的父母显然都无比骄傲。
也是多年之后,此时育婴室里这个又小又皱的男孩,又是这个国家最耀眼的学府里一个传奇。也许是何家男人习惯了强势,或者是大概看多了母亲面前父亲常常无语问苍天的哭笑不得,二十年后,他们的儿子就拐了一位温婉无比的书香之女。
当然,这是二十年后的事情,现在躺在婴儿室的小男孩依然是又小又皱的。
“谢谢。”以琛眼神还留恋在儿子身上,只是捉紧了握着默笙的手。
默笙转头,意外发现以琛眸中的潋滟水光,竟是她也不熟悉的神色。
“默笙……”以琛回过头来,对上她的眼,“孩子,就叫——何慕笙。”那神情那口气,除了凝重,分明还是在承认什么,是在承诺什么。
默笙竟然看得有些许的震撼。以琛……
以琛扣紧怀中人的腰,顿时她的气息盈满感官。这个时候,什么音义皆佳,什么意蕴深远,都不如慕笙这两个字——情意洋洋。
慕笙……

孩子出生之后一些时日过去,是母子俩都出院很多天了。这天以琛下班照例扔了公事包就找老婆孩子去了。
顺着咿咿呀呀的声音推门而入,他的小儿子正在卧室宽大的双人床上爬得正欢,而守在旁边的年轻母亲正一脸慈爱。
“回来了。”默笙等着以琛走近,才接过他挂在臂弯里的西装外套,给挂好回来,就见以琛已经把爬了很多圈的小家伙抓进怀里了。小家伙显然比较喜欢自由,不停挣来挣去,无奈老爹与之的实力差距太大,只能在某人的淫威下做无谓的挣扎。
默笙就站在以琛身边:“以琛,你很爱宝宝哦?”
以琛收回在宝贝儿子身上的目光,看了一眼受了冷落的老婆:“当然。”
他是你为我生的啊……
“那,”默笙吊起口气,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好像无可无不可地开口了,“那我呢?”
“你什么?”以琛再瞟来一眼。
装傻?默笙气闷,这下干脆豁出去了!“你有没有也很那个……有没有爱我吗?”说到后来还是声音变低了。
以琛闻言动作一窒,一丝丝的不自在飘过,脸色不变地问回去:“你不知道?”
为什么她觉得他的表情有点似笑非笑?“……”她……当然知道的啊,只是从来没有人说过嘛,顺便搭宝宝的顺风车问,她已经很吃亏了好不好!
“笨蛋。”以琛把手上还在挣扎得像个毛毛虫似的儿子塞到他娘怀里,“抱好。”
默笙一边接过,一边不可置信地问他:“笨蛋是在骂我?”这个落差是不是太大了一点?她预备要听的是甜言蜜语哎!
以琛笑了,然后开口说了两个字:“当然。”非常当然。说完就走出去了,只是嘴角的笑痕还没有收好,心里的柔软也没有停止。
真是笨蛋。
以琛都走远了,默笙还有点郁闷,不过又自我安慰了一下:算了,以琛这种人,要说起爱语来会很奇怪才对把?那就这样好了……

虽然何律师一直单方面决定不让蹦蹦跳跳惯了的老婆大人再受孕育生产之苦。但是当六年之后,默笙再次被发现怀孕的时候,两人谁都没有不要这个小生命的打算。
然后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儿。
在习惯了带个拖油瓶儿子之后,以琛明显对女儿的到来更添期待。
有儿有女,何律师的生活终于完满了。
女儿出生那一刻,以琛自然没有错过。第一次把小小的女婴抱在手上的时候,小姑娘就朝父亲笑着弯弯的眼睛,以琛心里一动,各种复杂的情绪闪过,几乎是信手拈来了小女儿的名字。
若干年之后,以琛才发现自己为女儿用了多么有趣的名字。
婉约?
何家小女王要是有一点点淑女的气质,大概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性骄纵”这种形容词了!
好吧,以琛承认,他其实很得意把他小女儿宠成这般真性情。
直到很多年以后,一个叫应承墨的大男孩无奈又没辙地看着何家女儿,头痛无比地终于恍然大悟:“何婉约?我看就是婉约在哪里的意思吧?”
大概从此何律师少了一个女儿可以宠,但多了一个人帮他宠女儿。
那一年,慕笙娶妻,再往后慕笙的孩子出世;没几年,又是婉约出嫁,然后是小一辈的生活……
这些年过去,以琛看着挽在他臂弯里的人,幸福是货真价实的。
不是因为儿女承欢,不是生活顺遂,不是无病无灾。只是因为,所有的喜忧都有人相陪。
很多时候真正入心入骨的悲伤其实要比不达眼底的笑容更珍贵,如果一路走来,都可以有这个人在一起,可以握着她的手,一起经受风雨。那么所有的情绪都是珍贵的,都是无法忘记无法不在心上一再回味的,纵然有苦有忧,也是心甘情愿的。
再看看身边已见岁月痕迹的容颜,真的是陪你一起变老了。
年少时只是一句听来浪漫的期待,从来不知道这其中是要这么多的辛苦,辛苦的寂寞辛苦的思念辛苦的等待辛苦的误解,但终于他们真的有相伴到老的福气。
这是他们变之为现实了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