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4-19

桩桩: 微雨红尘 51-完

by 桩桩

51. 悲伤情人节

这是千尘和林怀杨结婚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也是千尘第一次和别的男人一起过的情人节。
林怀杨约了千尘订了位子,两人舒服地吃了顿晚餐。
千尘已经习惯林怀杨的安静,慢慢地适应不去依赖他的感觉。
只要是女人就会有浪漫情结,渴望意外的惊喜,渴望他为让自己惊喜去忙活。林怀杨的节目安排没有新意,在气氛好的餐厅晚餐,然后去听吧听歌,千尘已经满足。
吃过饭,来到的这家听吧,今晚布置得也很有情调,钢琴师弹着悠扬的乐曲。千尘回想起初到林怀杨家里,他弹钢琴唱歌的情景,心里的温柔像只小耗子窜来窜去。
她柔柔地看向林怀杨,他是这样英俊,单从外表就可以满足虚荣心了。千尘想起他的吻,和萧阳不同,林怀杨不论亲吻还是做爱都温柔缠绵。
有时千尘会想,他什么时候再有激情涌现?她轻叹,人是不能拿来比较的。林怀杨就是如此,他不会是百变活跃的萧阳,能调动她所有激情的萧阳,但他是她的老公。
生活就是这样。除去激情、矛盾、更多的就是日复一日的平淡。是自己不知足,还是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过一生呢?千尘不知道。
身边所有人都觉得是这样过的。偶尔会有一点亮光,然后归于平静。
如同今晚,在这样的听吧坐着,照理说应该有温馨的话题,而林怀杨欣赏着音乐,除非千尘开口,否则他只是安静地坐着。
千尘怔怔地出神,眼睛看着林怀杨,心思已飘得远了。
“小姐,买花吗 ?”
千尘耳边响起卖花小姐的声音,她轻轻地笑了,“你们应当问我对面的先生才是。”
卖花小姐似乎发出了笑声,千尘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再望向林怀杨,不觉失笑。
林怀杨居然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欣赏音乐。
千尘尴尬地对小姐摇摇头,“不买,谢谢。”
她没有叫林怀杨。喝了口茶,千尘心惊,要是换成萧阳,她会生气,要不就不停地笑话他……然而,萧阳决不会,决不会在情人节这天,这样的环境下,自顾自地闭着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她。心底里的声音小声尖锐地说。
连这样一个情人节,也没有半点情调。千尘不知为何想笑。
这是爱情吗?这是新婚还不到半年就应该出现的情况吗?
钢琴师缓缓地唱起了一支歌,喑哑的声线,情深诱惑。
Baby, tell me how can I tell you.
That I love you more than life.
Show me how can I show you .
That I’m blinded by your light .

她听过这首歌,千尘吃惊地瞪大了眼。

I know they gonna say love’s not strong enough to last forever .
And I know they gonna say that we’ll give up because of heavy weather .

When you touch me I can touch you .
To find out the dream is ture .
I love to be loved ,
I need yes I need to be loved .
I love to be loved by you .

她眉心深深地皱成了一团,这是那一夜,那一夜她踩着萧阳的脚背与他共舞时的舞曲。萧阳闭着眼,轻哼着歌的样子,他拥住她的样子,他眼中满是迷恋的样子……出现在眼前。千尘的心狂跳起来。
乐曲一完,千尘慢慢地起身,走到钢琴前轻声问:“谢谢你,你的歌声很美,能告诉我这首歌是谁唱的,叫什么名字吗?”
钢琴师微笑,“Marc Terenzi 的歌,歌名是I love to be loved by you 。”
“谢谢。”千尘道了谢,回到座位,她有些急不可耐,她心中隐约有个声音提醒着她,这首歌很重要,萧阳不是随意选放的歌。
“怀杨。”
林怀杨睁开眼睛,看看站在面前的千尘,“这里的音乐催眠,闭着眼听很舒服。”
“走吧。”
林怀杨搂着千尘的腰出了听吧,他担心地看了眼千尘,“我们要不再去看场电影?”
“哦,不了,回家吧,你今天似乎挺困。”
她神情自然,看不出生气了。林怀杨放了心,“不是困,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就想闭上眼休息。”
回到家,千尘上网。她迟疑了很久,犹豫了很久。心怦怦跳着,仿佛她正在做红杏出墙的事。
等到林怀杨睡下,千尘点开了网页,查到了那首歌。
钻心的疼痛突然而至。
千尘木然关掉电脑,进了卫生间,放水洗澡。
热水冲刷下来的瞬间掩饰住了奔涌而出的眼泪。

告诉我,我该怎么告诉你,我爱你胜过我的生命,
告诉我,我该怎么让你看到,我被你的光芒刺伤了眼睛,
当你抚摩我时,我能感觉到梦是真实的,
我愿意你爱我,你看起来恐惧现在,你在等待婚姻的誓言,
……
我知道,他们说我们的爱不足以坚定到永远,
我也知道,他们会说因为艰难的环境,我们放弃我们的爱,
但是他们怎么能够理解,我们的爱正是上天给予我们的,
我愿意你爱我,我需要你爱我,我愿意你爱我,是的,我愿意你爱我。
……

她的萧阳啊,她的爱情!她从来不知道,萧阳把这一切看得这么透明,从那时候起他就预知了会分离。
这晚,千尘又梦到萧阳了,萧阳浅浅忽忽的笑容似水里荡漾着的光影,吸引着她伸手去抓。手刚触到,笑容瞬间支离破碎,她绝望地痛呼出声,“阿阳!”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千尘 !”林怀杨被千尘凄厉的喊声惊醒,他小心地搂她入怀,摸到湿涔涔的一手汗,“我在这里,尘!我在……”
千尘硬生生地逼回眼泪,哽咽地说:“没事,阿,阿杨!”
“我在呢。”林怀杨的声音更轻柔。他低下头吻千尘,手摸索着抽开她睡衣的带子,抚摸着她的身体。
热度慢慢从心底里泛起来,空虚渴望着有什么能充实自己。千尘对这种陌生的情愫感到恐惧,她直觉地想推开林怀杨,然而他抱紧了她,翻身覆了上来。
这一夜,他有了让千尘惊异的激情。

慧安很期盼情人节的到来。她精心布置了家,买了鲜花、水果,还做了好几样张林山爱吃的菜。她为此特意回父母家苦练厨艺。
慧安知道张林山工作繁忙,她希望自己能学会下厨做菜,让张林山能常吃到家里的饭菜。她还去买了一对手表,花去了四万多块钱。今天,慧安安排了一整晚的节目,她甚至选了件粉红丝带的睡衣。
张林山临到下班时给她去了电话,今天又有事。
慧安克制住心里的沮丧。她还带着希望,希望张林山晚一点回了家能看到家里的一切。慧安等到很晚,直到凌晨一点,她收拾起所有的布置,家里又恢复了原样。
她洗了个澡,换上了新买的睡衣。
慧安身材还是很好,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赘肉。软缎睡衣裹在她身上分外服帖,才洗过澡,她脸上有股青春的桃红色,像粉色珍珠闪烁着光芒。
“林山,慧安,也很美呢。”她轻启双唇,手指划过镜子里的自己,目光又变得迷茫,瞬间冲出了泪花。她抹去眼泪,飞快地换下睡衣,穿好衣服,拿起包出了门。

张林山在情人节选择了陪杜蕾。然而,在杜蕾家吃过温馨的晚餐后,他打算再待一会儿就回家。没等他开口,杜蕾就让他离开。“你不要留在我这里,今天是情人节……”
张林山烦躁地说:“你要我让你一个人过情人节?”
“我没关系,我一个人习惯了,你要是不回去,慧安她……”杜蕾心里又酸又甜,她没办法,说出这样的话,她很难过,这不是她的真心话,可是,真正爱上了,就想占有。
她想起了尧雨的话,真的是没有单纯的友情的。越过身体的界限,原本的互相欣赏就变成了对对方的渴望。她无力阻止。
“真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爱我。”张林山嘀咕了一句。
杜蕾猛地抬起脸,从背后抱住他。眼泪洒在张林上宽阔的后背上,“我爱你,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爱上了一个人,我要你,我忍不住,我再也忍不住!”杜蕾嚎啕大哭。
她以前以为对许翊中就是爱了,然而她会为得不到许翊中难过,却不会伤心成这样。她小心谨慎,生怕张林山因非议而受影响。她从不在晚上他回家后,打电话给他,再想他,也不会打。她也从来不会主动约他,再想他,也不会约。
她把时间的控制权给了张林山,她给他最自由的选择,不要他为难半点。这一切,都是因为爱他,都是因为想要牢牢地留住他的心!
她难受,难受得不行。她就算不让他离开,再晚张林山也是要回家的。他再怎样也记得慧安吩咐的事情。
杜蕾觉得她可以为张林山付出一切,她独自忍受着一切,而张林山今晚引爆了她所有的悲伤。
张林山紧紧地搂住杜蕾,闭上了眼睛,“为什么,我没有早遇到你。”他捧起杜蕾的脸狂热温柔地亲吻,没有言语,张林山身体内的激情说明了一切。

慧安冲下楼又站住。安静的小区,她的家,她望着小区的入口,多希望能看到他回来的车灯。慧安吸了吸鼻子,蹒跚地返回了家里,重新拿出买的东西、做的菜,把家布置了一遍,换上了那袭睡衣上床睡了。她浅浅地笑,想着张林山回家看到这一切露出的感激和惊喜,一定会的。

这一晚,许翊中向尧雨求婚。
尧雨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不怪我没告诉你家里的情况?”
“那是我不在意的,也不是我不在意,只因为就现在的条件,不需要我在意,没别的。”
“对不起,我把人性其实还是看得很卑劣的。”
“那么我要不是家里有钱,你在意吗?”
“在意,但是,我知道若是没有,你也会去挣,会和我一起努力。翊中,你知道吗?我一向认为是什么条件过什么生活,这就好了。”
许翊中长舒一口气,“嫁给我可好?”
“不好,”尧雨忍不住笑起来,“我没有成就感。”
许翊中做晕倒状,“再折腾下去,你有成就感了,我就挂啦!”
“这可不敢保证,当然,你要一直傻乎乎的,我想我还是不难。”
尧雨并不知道千尘、慧安她们发生的故事。这个情人节,她只觉得幸福,幸福得只知道傻笑。

52. 第五十三章 天平的两端

张林山在清晨回到家中,客厅的灯依然亮着,渐明的天色淡了灯光,浅黄的灯影几乎不可见。他知道,这是慧安怕他回家晚了家里漆黑一团,感觉会不好。只要他没回来,这处灯总是亮着的。
他走过去,关了灯,看到餐桌上有纱罩罩着东西。张林山揭开一看,鼻头一下子发酸。慧安从来不会煮饭,但桌上这几样菜,每样都是他喜欢的……他从来不知道慧安学会了下厨,学会了做他爱吃的菜。
张林山拿了碗筷,坐下来夹了一筷,冰冷的菜吃在嘴里也不知道是啥滋味。
“林山,你回来啦!”慧安揉着眼睛站在卧室门口。
蓬松的头发,娇俏的身影,迷糊的面孔。张林山放下筷子,走了过去。
慧安自然地抱着他的腰撒娇,“我等很晚呢,抱!”
张林山拦腰抱起慧安,软缎的睡裙柔滑地勾勒出慧安曼妙的身材,“怎么又瘦了?”
“你不在,晚上总是惊醒,睡不好。”
“今天周末,不用上班,再睡会儿。”张林山把慧安抱上床,起身要走。
慧安一下子拉住他,“我要抱着睡。”
张林山很无奈,他想起了杜蕾,嘴里哄着慧安,“我就在客厅,不走,陪着你。”
慧安嘟起嘴不干。
张林山和衣靠在床上,慧安高兴地贴过去,她习惯地搂着 张林山的腰,头靠在他胸前,安详地睡过去。
慧安雪白的背露在外面,两只肩胛骨高高耸起。张林山抚摸下去,慧安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手已伸进了他的衣服。
起初张林山没有在意,然而慧安的动作慢慢地大胆起来,他还没准备好,下面已有了反应。
慧安抬起头看着他,低声唤了一声:“林山!”
她的脸柔若春水,眼睛里盈着情欲,睡裙的粉红带子悄然滑落,露出瘦削的肩,压在身下的睡裙绷紧了她的胸。张林山怔住了。
慧安抬起身,主动地吻他。张林山从来不知道慧安还有热情似火的一面。他几乎是带着新奇、带着感官的强烈刺激被慧安引爆了激情。
很长时间没有和慧安做爱,这一次全新的体验让张林山满足不已。
然而激情过去,他感到了疲倦。张林山闭上眼,想起离开杜蕾家时说的话:“你不要求,可是我想,不要内疚,这是我的事。”
而现在,张林山犹豫了。他看了眼慧安,慧安蜷睡着像只纯洁的小羊,她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婆,张林山在心里说。
苦涩的感觉又钻了出来,他明白,他心里的天平已偏向了杜蕾。她与他是契合的齿轮,丝丝合扣。
张林山处于矛盾的两端。慧安是好女人,但她不能带给他生活的激情,不能激发他内心最原始的渴望。他一直觉得慧安小,他是以父亲、兄长的感觉待慧安,在新婚过去没多久,婚姻的疲倦感就出现了。
他照顾她,呵护她,可是处于事业高峰期的他,回家后却无法对慧安说出他的累、他的疲倦。慧安不懂这些。她大学毕业进入机关工作,生活环境单纯,在单位没有和他人竞争的野心,和慧安说单位的事情,他只觉得更累。他曾经对慧安抱怨人与人之间暗藏的竞争,还有复杂的关系。慧安睁大眼惊叹,“林山,咱不去争不行么?你已经是处长了。”
张林山无语。杜蕾和慧安是不同的。杜蕾懂得竞争,懂得不进则退的道理,她会和他分析,有自己的主见,他和她真的是互相欣赏。
这种欣赏开始只表现在交谈中,然后他控制不住心底里的热情。张林山惊奇地发现漂亮的杜蕾居然还不会接吻。这样完美的女人,他实在放弃不了。
慧安侧了侧身,柔美的胴体在薄被下微微起伏,又勾起了张林山的歉疚。慧安的主动热情,还有花费心思为他学会下厨,这些让他心里产生了背叛的感觉。
最近一年来,他几乎觉得慧安在生活里变得若有若无,所以才对杜蕾说那样的话。而今天,慧安又再次唤醒了他的责任感。
张林山头开始隐隐地作痛,他轻轻地下了床,走到外间。
今天家里很不一样,慧安还去买了两束花。她昨天在等着他过情人节吗?
杜蕾发了条短信来,张林山吓了一跳。以前杜蕾从来不在这样的时候发短信,他默默地看完删掉。
杜蕾说:不要勉强自己,我只要现在。
多懂事的杜蕾,她这样聪明,完全猜到他每一步心思。人一生难得遇上知己。张林山还是想放弃慧安。
心意一定,他穿上外套,出了门。

慧安醒来给张林山打电话,“林山,你去哪儿呢?”
“今晚上翊中那儿有点事,你别等我吃饭了。“
慧安看看桌上的菜,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眼泪哽在喉间,怎么也咽不下去。慧安哭了很久,去洗了脸,打电话给尧雨,“小雨,你能来吗?”
尧雨正和许翊中在一起,她正想把订婚的事告诉慧安,就去了。
慧安静静地坐在家里,看到尧雨问了她一个奇怪的问题,“小雨,是许翊中送你来的吗?”
尧雨刚想点头,怔了怔笑道:“他说今天有事,我自己打的过来的。”
慧安舒了口气,脸上浮起笑容,说话也轻快起来,“看你和许翊中的样子,真替你高兴。”
尧雨伸伸手指,中指上亮出一枚戒指,“昨天许翊中向我求婚,我答应啦。”
慧安高兴起来,“真的?什么时候打算办喜事啊?”
尧雨嘿嘿地笑着,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她靠着慧安,轻声说:“会不会太快啊?我打算把古镇走完再说。”
“算了吧,结了婚也一样可以去的。其实嘉林集团已经走得非常顺利了,许翊中这个副总也没多少事。他闲着可以陪你去呗,别一走又是几个月半年的,丈夫,一丈之内才叫夫,远了,谁也说不准。”慧安感叹,神色间便又有了黯然。
尧雨精明地看过桌上的剩菜,心里有了几分猜测,她笑着对慧安说:“许翊中这些天也忙啊,有什么事吧,成天把张林山挂在嘴边。懒得问他,过了三月我还是要走的。对了,千尘呢?好些天没联系她,你和千尘有联系吗?“
慧安摇摇头,她最近哪有心思。
尧雨马上给千尘打电话,不多会儿,千尘也过来了。三个人总比两个人强,一会儿笑声就传了出来。
时间慢慢过去,晚上十点,尧雨和千尘从慧安家出来,两人都变得沉默。
今天是周末,张林山还是不在家。
千尘突然问尧雨:“你知道了么?“
“什么?”
“我觉得慧安不对劲,以前,她很少这样叫我们来,她性格好静,我总觉得……”千尘欲言由止。
尧雨强笑着,“就是少有叫我们来,想聚了呗,别用你的敏锐去乱猜了。对了千尘,你怎样?”
“小雨,我想离婚!”
尧雨脑袋“嗡”的就大了,她大惊失色地拉住千尘,“千尘,这还不到一年,你,怎么搞的?还忘不了萧阳?他结婚才两个月!”
千尘脸色很平静,“不关萧阳的事,是我不想这样过一辈子。”
“千尘,你要知道,如果你连离婚的勇气都有,当初就不该结这个婚和萧阳分手,这代价!”
“是的,我要是早经历了婚姻,早知道这就是让天下人满意、自己难受的婚姻,我,我决不会……”千尘话还没说完已经泪流满面。
如果她早知道顺从父母的婚姻会是这样的生活,她宁可私奔!现在她骑虎难下。和萧阳在一起与离婚这事比较而言,怕是离婚更让父母难过伤心。
她脑子里又响起了Marc Terenzi的歌,萧阳温存的笑脸一闪而过。千尘近乎崩溃地痛哭,“……小雨,我难受,我每天都像行尸走肉一样。家不是我想要的家,我不说话,怀杨就没话对我说,我一天最多和他说十句话!这正常吗?我爸妈会觉得正常,林怀杨性格内向沉静。他也会觉得正常,因为结婚前就是这样。每天,只有简单地重复……”
千尘眼睛里一片虚空,“上班了?嗯,下班了?吃什么?随便。没了,然后该上班上班,该睡觉就睡了。回父母家,吃饭,说说情况,也不需要我参与。小雨,我累,心累,我也害怕,我不知道是否这样可以过一生!”
林怀杨用他良好的家世、英俊的外表,让千尘迷惑了。他对她是好的,算得上是情深。可是他不会表达,不懂浪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千尘觉得她与林怀杨无话可说,她和他是两根可以相处得很好的平行线,像铁轨,延伸得再长,却永远没法合二为一。
千尘的心,在和萧阳分手时就燃烧得只有一点余烬。大半年的婚姻生活把这点微弱的星星之火也灭掉了。
尧雨搂紧了千尘,手上亮光一闪,她瞧到了订婚戒指。婚姻是什么?尧雨看到了不同的答案。
慧安是平淡而危险,千尘是痛苦而危险,她打了个寒战。“千尘,林怀杨只是不懂表达,他好象也没交过女朋友、谈过恋爱,你教他!他不是萧阳,没有萧阳活泛,萧阳朋友多,爱玩会玩,林怀杨几乎就是一直与书本打交道,你得教他,不沟通,换了哪个男人都不行!”
千尘咬咬牙,神色凄凉。“好啊,沟通,我教他,我能不教他吗?!我要离婚,我爸妈会气死!这代价也太大了,为了爸妈的感觉,我连阿阳也放弃了,我现在居然要离婚!”

夜色平静,千尘惆怅地离开。尧雨静静地站在街边,街灯淡淡地照在人行道边的树上,树木笼罩在昏黄的光里,身边万家灯火,每一栋楼里,每个窗户里生活着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故事不同的人生。她突然感到害怕。对爱情、对婚姻,她感到迷茫和困惑。她拦了出租车去找许翊中,她想他,她今晚特别想他。
许翊中惊喜地看着她,从门口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看来我得给你配把钥匙!”
尧雨搂住他的脖子,脸埋进他的颈窝,心里难受得不行。
“怎么了?”
“你说实话,张林山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串供了?”
许翊中沉默了会儿,点点头,神情有些紧张地看着尧雨,“你不会为这个又和我吵吧?”
尧雨“扑哧”笑了:“不会,我只是难受。许翊中,我不想结婚了……”
“不行!”许翊中断然拒绝,然后好言好语地开导她,“你爸妈婚姻很成功吧?”
“嗯。“
“那你就往好的看呗!对我这么没信心?“
“我只是觉得,我们相处时间少,没准儿还不明白是不是适合结婚。“
尧雨认真起来,瞅着许翊中开始数落他,“你看,我们在一起吵架的时间很多,还有,我做事只有三分钟热度,我下厨做饭也是凭兴趣,我心很粗,不太懂照顾人,我其实很少站在别人的立场想事,做事就凭喜好,还有……”
“数啊,怎么不数下去?”许翊中含笑看着尧雨。
尧雨沮丧地停住,小声地问:“说实话吧,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也不知道这种感觉能维持多久。”
“今天受打击了?在慧安那里?她一直是你们羡慕的对象,山子对她照顾、体贴、包容,突然发现怎么不那么美好了。”
“还有千尘,她结婚才多久啊,她想离婚,千尘哭了,很伤心,有点绝望,觉得这样过一生,还不如死了的好……”
许翊中搂紧了尧雨,“小雨,我以前呢,在国外读书的时候爱过一个意大利的女孩,你和她挺像的,都是我喜欢的那种性格。有时候喜欢一个人或者说和一个人在一起感觉快乐,是因为从对方身上得到一种心理回应,我和你在一起,就像二十出头的人似的,做的事在别人面前打死也做不出来。我喜欢这样,自然舒服地流露心情。“
“那就是说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喜欢!“
许翊中沉下脸,“你要红杏出墙我当然不喜欢!“
“我哪有!”尧雨嘀咕了一句,猛然回过神,“我还没嫁你呢。哼!”
“会的,我适合你,你也适合我。”
“可是,我很不喜欢你对待张林山与杜蕾的态度,想起来我就难受,今天还撒谎了,引导慧安想张林山是和你在一起,我难受。”尧雨心里就是堵,她不喜欢看到现在的慧安。
春夜温暖,那个时候的慧安与张林山是多么好的一对夫妻。他比她大十岁,他能包容、理解、宠爱着慧安,现在呢,张林山怕是觉得慧安太小,不能给他理解和包容吧?许翊中叹了口气,“小雨,你就是这个毛病。这事你千万不要凭着你的意气用事去插手。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都是变数,如果因为你横加插手,没准儿会往坏的一面发展。”
尧雨不服气地说:“我难道会害慧安吗?”
许翊中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窗户纸没捅破之前,一切都还有回旋余地。如果你让慧安知道,她该怎么回应处理?和山子哭闹?找杜蕾吵架?还是置之不理?哪一种都让慧安难办。既然是山子找的事,他自会处理。我给你打个比方,你去过教堂的,知道那种美丽的彩色玻璃窗子。我们从外面看,只觉得玻璃窗上蒙上了灰尘,暗淡无光,甚至老旧。可是走进教堂,当阳光照过来,或烛光映射着时,那些彩色窗子是多么漂亮,五彩斑斓。婚姻就像教堂的老房子,我们从外面看到的,和走进里面的人感受到的绝不相同。明白了吗,小雨 ?”
许翊中温柔地抵着她的头,“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幸福感也不一样,你不要担心会和别人一样,你不是别人,我,也不是。”
尧雨仔细地思考许翊中的话,她心里的郁结慢慢散开。她惊奇地看着许翊中,他也时时地在不断给她新的认识。这是那个跑去为她偷烛台的许翊中,凌晨给她买早点的许翊中?还是抚平书页硬要把自己的名字折进书里的许翊中,她咬了他一口,在他耳边小声呢喃:“我喜欢那对耳环,它的名字真好听。”
许翊中耳朵泛起了可疑的红色,他转开头,嘀咕着说:“买了才知道叫啥名字,时间急,哪顾得上挑啊,都差不多,随便买了一对就走了……”
“哈哈!你害羞!”尧雨狂笑出声。
许翊中故意把脸一沉,转开话题,“听到没有?别瞎掺和,到时后悔。”
尧雨忍住笑,点头答应。新的愁绪又爬上来,这是成熟的人才会做的事吧?少了自己现在的冲动,一旦慢慢懂得处理,学会怎么处理的时候,人也就慢慢成熟起来。可是,她不想成熟起来,不知不觉尧雨叹了口气。
她叹气的样子让许翊中闷笑不已,“强说愁也愁不来的。告诉我,你最理想的情景是什么样?比如和老公一起?”
尧雨想了想说:“我想,比如去走完古镇吧,他能陪在我身边,和我一样有兴趣,一起看古镇的文化,吃当地的美食,见了有趣的一起开怀大笑。就是这种感觉。”
“这样啊,那我只能陪你去找找感觉了。”
尧雨横他一眼,“你多半没兴趣,没准儿啊,你和那个林怀杨一样,千尘问他,南京好玩不?他回答,就那样!千尘又问,你去了哪些地方玩?他回答,就那几个地方。恐怖!什么叫没情趣,没共同语言,就是这种!“
“那我倒想知道了,你喜欢我什么啊?”
尧雨目光中露出狡黠,猛地从他身上跳下来,站得远远的,咯咯地笑着说:“你是出资方呗!”
许翊中也不急,不紧不慢地站直身体朝尧雨逼近,趁她转身想跑的瞬间,长手一伸,拎回了怀里,“出资方有权要求你履行义务……”
窗外春风吹拂,室内暖意融融,笑声轻扬。

53. 盒子也会哭

三月,省人大正式通过B市古镇保护法规。这是省人大首次对古镇进行立法保护。同时,嘉林集团联合北方集团投资六个亿,对古镇实施保护性旅游开发,同时更改协议,把嘉林二期的投资并入古镇开发中。
四月,尧雨收到佟思成托萧阳送来的产权证。他把买的那座院子过户到了尧雨名下,怎么落到她名下的,她一无所知。
找佟思成,他的电话也打不通。萧阳为难地告诉尧雨,佟思成出差去了。尧雨很无奈。她不能收下那座院子,只能等佟思成回来。
打听了佟思成的下落,尧雨想走,却被萧阳叫住了。“尧雨,能不能去喝杯茶?”
尧雨下意识地点头,“好。”
萧阳眉宇间的神色比从前更沉稳。他买了辆红色的福特,尧雨诧异地看了眼车的颜色。萧阳笑笑,“给我老婆买的,我自己一般不开车。”
尧雨心想,你对你老婆可真够好的。
萧阳开着车,来到C大,又停在了良木缘。
尧雨的想法又冒了出来,他怎么和千尘一样,都喜欢找有回忆的地方坐。
“听说,你和许翊中订婚了?”
“嗯。”
萧阳显然是想了很久,该怎么措辞,“尧雨,我们认识也七八年了,都老朋友了,我就直说了。如果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会选择他吗?毕竟,他回国是想和你重新开始,那时候你好象和许翊中还没开始。”
尧雨愣住,不是我想的那样?“我想的他,是哪样?思成怎么跟你说的?”
“他没说,去年冬天,他有次无意中透露出来的意思,你觉得他太用心计。”萧阳小心地看了眼尧雨,“你知道我有时把他当成自家大哥一样,在一起久了……”
看着眼前的咖啡,尧雨点的还是摩卡,倒不是因为忘不了佟思成,而是养成了习惯。这个习惯已经与佟思成无关。
手指上的戒指偶尔会反射一点耀眼的光芒,让她想起许翊中眸底闪动的深情。尧雨微微笑了,“那时我太激动,误会思成的话,我道歉。至于会不会选择他,其实我一直犹豫,现在想清楚了,许翊中更适合我。不是思成不好。”
萧阳紧抿着嘴,扯开了话题,“千尘,好吗?”
他看似随意地问,尧雨盯着萧阳低下的头,心里长长地叹息,她想告诉他实情,话到嘴边又想起许翊中说过的话,太多事情会因为自己的插手而产生变数。
她想,如果告诉萧阳,千尘现在不好,很不好,会是什么结果呢?尧雨又想起了萧阳给老婆买的车。萧阳难不成会为了千尘离婚,然后和千尘在一起?
尧雨突然明白为什么谈恋爱分手容易,结了婚再离婚就难了。两个人都分别有了各自的家庭,而小家之后又牵扯到两个大家。萧阳和千尘要重新在一起,难于登天。
“萧阳,其实现在大家都结婚了,你要真还是关心千尘,完全可以当她是朋友,有什么可以直接问她。你这样,我怎么好回答?好不好还得千尘说了算。我了解的,就还行吧。”
萧阳抬起脸,有些生气,“尧雨,因为你是千尘最好的朋友我才问你,你什么都明白的,你就算告诉我最真实的情况,我也不会让她为难。我,我也不会对不住我老婆。我结婚才几个月呢。”
尧雨心惊,她又错了吗?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理。她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萧阳,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害怕会引起什么变故,更不知道怎么说才是对你俩最好。”
“尧雨,对不起,我心里难受,我那天看到千尘了。她走在街上,我跟了她一整条街,她漫无目的,就像身边的一切都离她很远。她那样子……我很担心。”萧阳想起千尘萧条的背影。
千尘像没有大脑的木头人,失去了生气。
尧雨沉默了良久,迟疑地说:“萧阳,你要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千尘的婚姻生活,可是,你保证,在她找你之前,你不要出现,她现在很容易被人乘虚而入!”
萧阳一下子站了起来,对尧雨怒目而视,看得出他很生气。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慢慢地坐下,“我明白你的意思,毕竟,我也结婚了。”
“她和林怀杨性格上有点合不来。你知道千尘家里……你给她的印象太深,她说她会慢慢去磨合。说实话,我很怕你找到千尘,让她又想和你在一起,然后,又顾着家里爸妈的感受。这样,会毁掉两个家庭,还会让千尘更痛苦。”
萧阳的脸沉沉地遍布阴郁,他的千尘,过得不好吗?尧雨的话没有错。如果千尘能和他在一起,就不会分手,就不会嫁给林怀杨。现在,更难。
他明知道问出情况,他会后悔,可是他还是想知道。萧阳淡淡地说:“你放心,我只是了解。”
现实是这样残酷,他竟然连关心也只能是背地里进行。“你就不要告诉千尘了,她知道了麻烦,千尘向来心软。”

离开良木缘,尧雨突然想起三年前在这里与慧安的第一次见面。她一个人先来,静静地回想与佟思成在一起的时光。
尧雨决定以后再也不来这家有着无数回忆的良木缘了。不管是回忆佟思成,还是回忆千尘、慧安的每一次聚会。
“尧雨,你从没打开过师兄给你的盒子对吗?”下车时,萧阳突然抛出了这句话。
萧阳问得没头没脑,却有种深意。尧雨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家开始翻东西。
在一大箱酒杯中,她找到了那个玲珑秀气的盒子。尧雨拿起来摇了摇,里面是有东西。她找出那副金钥匙耳环,去开的时候,手不知为何竟然在抖。
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然而,尧雨害怕,她害怕有什么东西能破坏掉眼前的一切。
盯着盒子看了很久。尧雨还是放弃,她有点心惊肉跳。

“翊中,你在哪里?”
许翊中嘿嘿笑了,“你一有状况才会叫得这么亲热,在集团呢,什么事?”
“我想你了,翊中,我心里发慌,莫名其妙就发慌……”
“怎么会心慌?遇到特别的事情了吗?”许翊中直觉地问她,人最害怕的东西要出现的时候会发慌,尧雨害怕什么吗?
尧雨不好告诉他萧阳的话,她盯着那只小盒子,强烈的好奇心促使她去打开这只盒子。她又担心,佟思成不会无缘无故地送来。他当时想要让她感动,处心积虑那么久,把耳环做成钥匙的样子,里面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
尧雨不吭声,许翊中觉得不对劲了,他匆匆地说了句:“你现在待家里啥都不要做,乖乖儿地等我来。”
尧雨挂了电话,就呆坐在桌边,瞪着盒子发呆。
心情越来越烦躁,萧阳意味深长、欲言又止的样子在眼前晃动。思成把院子送给她……尧雨一咬牙转动了钥匙,盒子“喀嚓”发出一声轻响弹开了。
里面静静地躺了个U盘,一个2G的U盘。
尧雨舒了口气,佟思成放些什么东西在U盘里呢?她拿起那个U盘,普通的外壳,没有什么记号。
她握着它,手心出汗,又禁不住诱惑,他U盘插进了电脑。
滑动着鼠标,U盘里有两个文件夹,分别标明一和二两个数字。
尧雨点开了一,里面跳出来上百个图像文件。
她轻轻点开第一个,是一枚刻着她的名字的印章,篆刻,阳文。尧雨又点开第二个,还是她的名字,篆刻,阴文。她迅速地挨个点开。里面全是印章,正方形、长方形、圆形、椭圆形、随形……印与印章拍在一起扫描进电脑的,各种材质的都有,木头、青田石、黄冻石、鸡血石、牛角、玉石、海柳……字体变化万千。
从尧雨、雨、尧尧,她一路浏览。
尧雨突然看到一张照片上的日期,又辨认了一番。从佟思成走的时候,一直到她回来,没有间断过,日期相隔最长的只有一个月,有的是一天刻一枚。
尧雨想起那枚刻着“他乡明月”的印章,专注抛弃了杂念,把明月与情感记忆刻进了心底。思成也是这样吗?
她迅速地点击,上百个呢,差不多都是这样。尧雨默默地想,是的,思成是在告诉她,他没有一天不在想她,两年里,他的思念没有停止。她点开了最后一个,呆了呆。
上面不再是她的名字,是一枚佟思成曾经送给了她的印:风雨同舟,旁边还有一枚刻的是:曾经沧海。有行小字:原以为能风雨同舟,现如今却感叹曾经沧海。
尧雨的眼睛蓦然潮湿,往事如沧海潮涌卷起惊天巨浪。她何尝没想过风雨同舟,是他不肯。她何尝没有感叹过去了的只是曾经沧海观景一瞬的美丽,离开后却只在记忆里才能发现。
思成,你何苦如此!你拒绝了风雨同舟,你又何必在七百多个日夜里执著思念,这一刀刀刻下去刻在石头上,每看一次,又何曾不是在心里的名字上加深刀痕呢?
他说分手,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忘记。为什么要选择分手呢?为了用你的方式来爱我?为了有更好的条件,才能坦然地与我在一起?
那些分手后的日子,我痛,你也痛,又是何苦?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止住了眼底泛滥的酸楚。她关掉了文件夹,关上了感动,文件夹关掉的瞬间也关掉了过去。
她随手点开了第二个文件夹,惊奇地发现里面只有一个文件。
她点开,一行黑字跃入眼帘:尧尧,我既期许你能打开看到,又犹豫让你看到。这是什么意思?
尧雨往下翻页,空白,还是空白。佟思成想告诉她什么?想让她看到又犹豫的是什么?!尧雨满腹狐疑。
尧雨翻来覆去地看了N遍,后面是长长的空白页,除了开头那句话,再没别的。她打开第一个文件夹又把每一个文件打开,没有发现别的东西。
尧雨关了文件,给萧阳打电话,“萧阳,我打开了盒子,什么意思?里面有个文件,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全是空白页,什么都没有,是什么?他想说什么?”
萧阳怔了怔,轻松地笑了,“没什么就好,师兄一直希望你能幸福。”
真的只是如此吗?尧雨忍不住问萧阳:“那为什么你一定要提醒我这个盒子。千尘是告诉过你的,我没打开过这个盒子,里面有什么是你觉得很重要的?”
“没有什么,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我只是想,师兄给你,说不定能消除一些误会。”萧阳的话显然不能让尧雨满意。然而,这个佟思成放着希望的盒子,难道就只是为了让她看到那些日夜专注为她刻下的印章?
尧雨觉得有可能,又对第二个文件夹里的文件中长长的空白页疑惑不解。

许翊中来的时候,尧雨还在坐着出神。乖乖上来舔他的手,对他甚是亲热,许翊中拍了拍狗,不解地问尧雨:“究竟出了什么事?”
尧雨目光茫然,喃喃地说:“我不知道,思成送我一个盒子,他回国后,在我生日那天,把开盒子的钥匙也送给我了,但是里面什么也没有,我总觉得……”
“小雨,你其实还是很依恋他的。”许翊中安静地看着尧雨,现在他了解她或许比她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他把那座院子送给我了。人出差了,我不知道,总觉得心慌。”
“小雨,要不要去那座院子看看?”许翊中直觉在那里会找到答案。
尧雨眼睛一亮,又小心地看着他,“翊中,你不会生气吗?”
“你还是叫我全名的好,这样叫我,我心里才慌。”许翊中呵呵地笑着,他一直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然而,要让尧雨的心透明不带一丝一毫阴影,他愿意揭开谜底。

古镇边上这几条街都在忙碌地施工,修破旧的门窗,拆掉乱七八糟的电线和里面几家人分隔院子砌的小厨房。
佟思成买的院子早装修完了。门口挂着的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思雨园。下方还有枚印,刻着“佟思成”三个字,这是他亲笔写的,亲手刻的。
尧雨叹了口气,瞟了眼许翊中。
“我去看看工地,你自个儿进去瞧吧。看完工地我再过来。”
尧雨感激地看着他。许翊中微笑,笑容如春天的阳光,温柔明媚。阳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尧雨对许翊中吐了吐舌头,轻快地跨进了院门。
守院子的是个中年男人,他是古镇的人,佟思成每个月付他工资,院子右边的耳房让他继续居住。他看到尧雨,笑呵呵地迎上来,“是尧小姐吧?佟先生说这处院子转给你了,他请我看院子。你叫我老王就好。”
尧雨明白他的意思,“嗯,他给你多少工钱,我照付,现在这里没做别的事,你就先守着吧,打扫一下,等以后有什么再说。”
老王高兴地答应下来,佟思成给他的薪水相当于在B市找份工作了。
“王叔,他,还说过什么吗?”
“没有,哦,对了,佟先生是住在后面小院的。”
尧雨谢过老王,慢慢地打量这处院子。院子不大,进了院门就是堂屋,对开八扇雕花木门外有一座四四方方的天井。东西两间厢房,硬山式结构,墙面一溜木窗,窗下有一米宽的走廊。正对着又是一间穿堂,齐整的八扇雕花木门也大开着,后面看到一堵影壁。角落里种着紫藤,绿叶正葱茏。
那时,佟思成就从穿堂里走出来,隔着天井看她。
尧雨叹了口气,侧头看看左右厢房,透过撑开的花窗,房内摆着桌椅家具,都是仿古新制的。左边厢房设计成棋室,正中挂着一幅大青绿山水,棋盘上一局残棋,尧雨看着黑白双方厮杀得奇怪,凝视细看,原来是一局五子棋,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右边厢房则挂着一溜镶裱好的皮影,她看过去,迷失《穆柯寨》戏里的人物,穆桂英、杨宗保、杨六郎、穆瓜。他真的有心,以前她笑着告诉佟思成,她就喜欢杨宗保傻乎乎被欺负的样子。
穿堂两边靠墙摆着梳背短椅和茶几,中间一张八仙桌,桌面、凳面镶着大理石。墙上挂着山水字画,和一般老院子的装饰差不多。
尧雨走过穿堂,绕过影壁,后面又是一方小天井。正对一道月洞门,边上墙面镶进了一扇圆形的福禄寿喜木格花窗,透出窗格子,光影闪动,竹影婆娑。
月洞门是木质的。尧雨推开半掩的门,右边是处花园,左边一排厢房。
花园里搭了个凉亭,写有一副对联:思风远去飘渺人间情,雨落竹摇抖散心中事,横书:去意亭。
思雨是么?尧雨明白他的心意。去意亭,他是想明白分离,去意已定么?
被爱也会伤感,但一颗心无法分成两半。
尧雨推门走进厢房,这里放着睡榻,还有被褥,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老王说思成在这里住过。靠窗摆了张大的木桌,放着毛笔、砚台。
尧雨轻轻拉开抽屉,里面放有全套雕刻工具,没有印章。还有一只盒子,和给她的那只同样造型,只是更大,长宽一尺见方。尧雨没带金钥匙,她试着掀了下盒盖,竟然开了,里面有幅花叶粘成的小画,空白处一行银勾铁画的行楷小字: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她闭了闭眼,想起了初识佟思成的那一天,心酸、感慨齐齐地涌上心头。
尧雨叹了口气,就想关掉盒子不再看,瞬间心思一动,拿出了小画,下面居然还有一个夹层。她打开时带起阵轻风,下面是一叠轻盈的花瓣,她拈起一叶,无比熟悉。
这是昙花的花瓣。
淡淡的、透明的浅黄色,托在手心被风微微吹起像只欲飞的蝶。
盒子角落放着一个U盘。
尧雨攥着这个U盘,心怦怦直跳,这才是佟思成留给她的么?要是她不拿出花叶小画,她就看不到。他心思细密得让她吃惊。他决不会无缘无故地把这东西放在这里。
她转身跑出了院子,直奔新城区找网吧。
网吧不让使用U盘,尧雨给钱,然后眼瞅着网管杀毒后起身告诉她:“你看吧。”
她有点紧张,也有点好奇。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感觉,让她想要知道为什么。
萧阳的解释合情合理,可是尧雨的直觉告诉她,不是这样简单。
她下定决心打开了文件,里面也只有一个文件。
普罗米修斯应当后悔为人类盗取火种,才会让潘多拉带来宙斯的报复。
尧雨的眼泪奔泻而出。佟思成给她的小盒子里装着希望,想让她感动的希望,然而打开小院里留下的盒子,飞出的却是悔恨痛苦。
她一下子捂住了嘴。脑子里闪动着佟思成的样子,瘦得竹竿似的身体,黯淡的目光,灰白的脸色……从他回来到他说要重新追求她,到他来B市找她,到他跑去拉萨,到他黯然离去,到他买下这座院子……
网吧里的人注视着这个哭着看东西的女孩子,她的身体猛烈地抽动,一双手捂住嘴,大声抽泣依然从指缝中泄露出来,木然的脸上刻着绝望与悲伤。
她怎么这么残忍地拒绝他。他是多想再拥有她,哪怕一天也好。
她怎么能冷酷地指责他。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多和她在一起,哪怕一天也好。
他看到她和许翊中手牵着手,他转身走进院门,消失在阴凉的院落里。阳光都没法跟随他进去。他的心,怕早已坠进无边的地狱。而这黑暗的世界,是她给的,她连一丝光明都没有给过他呢。
尧雨取下U盘,放了张钞票在电脑桌上,跑出了网吧。
夕阳残照,人们行色匆匆,黄昏将带来黑夜,宣告夜生活的开始。和家人相聚,和朋友相聚,吃晚餐、看电视、逛街、喝酒、唱歌、与情人拥抱……尧雨慢慢地走着,心坠入黑夜。
不知走了多久,又回到了院子里。阳光将天井映出一种温暖的色泽,尧雨不要一点光影,她闭上眼,一步步地走进天井。
那天,有阴雨绵绵,丝丝如线。他就站进了雨里,带着无限的渴望,想再拥抱她一下,想她再扑进他的怀里撒娇……她没有过去,为什么不过去?
他的脸,瘦得轮廓如刀削般硬朗,他的眼睛里带着浑浊与血丝,他的唇因为激动有种妖异的红……她怎么就会以为只是失恋、只是伤心、只是一心扑在公司的业务上才会变成这样?她怎么就这么粗心?
为什么她都没有发现?
为什么在拉萨他那么疲倦?为什么他就这样静静地转身离去?

亲爱的!我一直想这样喊你。让我这样叫你一次,不论是否说再见,你都是我唯一最爱的女人。
……我想告诉你,如果时间允许,我会真的从头开始,一切自然地再来追求你……
我想我真的自私,我明知道你不再爱我,可是我却想让你爱上我,让我在拥有你的心时,满足地离开……
我时常一个人在棋室下棋,想象你就在我的对面……你总是耍赖,我表面不肯,心里却是喜欢。
我肯定弄错了,你依赖性强,其实骨子里却甚是坚韧,你其实是可以陪着我吃苦的……
……我看你走出体育馆,想叫住你,却没了信心……等我有信心时,上天却不再让我有后悔的机会……

尧雨坐在天井里放声大哭,为什么她从来没真正给过他机会;为什么在他回来后,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真心的笑容和拥抱;为什么她要固执于过去,自以为是地认为只有她一个人在痛、在悲伤!
思成,他忍住了多大的痛来爱她?看着她无动于衷,看着她冷冷地指责,看着她把他的付出抛在尘土里不屑一顾。
她多狠啊,她怎么会有这么狠的心!就凭借着多年前他一句分手伤害了她,就因为那区区两百米没有得到他的挽留,她就可以这么冷血?!尧雨恨自己,她从来没有这样鄙视自己。她以为的云淡风轻,自以为的满不在意,她怎么配!怎么配拥有这样的深情!

“小雨!”许翊中赶过来,看到尧雨坐在天井里哭,心里一痛,把她拉进了怀里。
尧雨梦游一般呓语。
江边的风刮进了古镇,檐下红灯笼的光影照着他俩偎依的身影。尧雨抽噎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像碎落的玻璃,全掉在了许翊中的心上,她说的每一句像沉重的石头碾压过来,把他的心和玻璃碎片碾压在一起,痛得他使劲抱紧了尧雨也无法抑制。
四年,他再努力也无法抹杀佟思成给她的四年,她心底深处始终有着佟思成的一席之地。她还是爱他,爱到她都自以为是地以为已经忘却。许翊中鼻子一酸,她是多么善良、敏感、多情的家伙,她压根儿不会因为有了新的恋情就对佟思成冷血无情。
为了佟思成,她说:“我哪怕让他多笑一笑也好,我都没做到……”
为了他,她说:“我以为我真的恨他,原来我是这样心痛……”
“……我都没机会了,我都不能告诉他,我其实在意他的,其实我不只想让他拥有一天,还想拥有很多天的。”
“他要死了……翊中,他要死了,我怕啊,我好害怕……”
她每次叫他翊中的时候,不是求着他就是别有情绪,他多想听她完整地叫他的名字,不要这样喊他。他不想听她这样喊他,亲昵得……他无法拒绝!
他怎么能拒绝?他怎么能守着她不让她去佟思成身边?那个男人用生命作赌注,逼出了尧雨的心意,逼得他选择放手。
许翊中闭上眼,抬头,风从脸上刮过,像一个大耳刮子扇过来。脸被抽得隐隐作痛。身下的石板带着浸润了几十年的寒气向身体蔓延,缓缓地麻木了他的双腿,凝结了他的血液,心无力地挣扎。
他低头看她,她睡着的样子多么单纯无邪,像从前每一次瞧着她的样子。微红的脸,小巧的鼻梁,翘着的花瓣似的嘴。她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多么的不舍,然而另一种情绪直逼上来,她现在最在意的人是佟思成,不是他。
许翊中小心地抱起她,腿因为麻木带来噬心的酸痛。他每走一步都真切地痛苦。许翊中咬咬牙,抱着尧雨送她到后院厢房里。
他细心地给她盖好被子。他看了会儿她,忍不住吻上她的脸颊。他,怎么争也不会和一个将死的人争!许翊中握紧了拳头,大踏步离开。
老王摇头叹气,不明白这院子前后两个主人是怎么了?
佟先生晕倒在天井里,这位尧小姐也坐在天井里哭。他突然打了个寒战,这处院子在夜晚看上去,风声鹤唳,处处悲凉。

尧雨睡醒时,阳光正从花窗透进来,班驳的光影闪动,刺得她眼睛发疼。她闭上眼,眼前还留着红红绿绿的花窗影子。
睁开眼,她发现这是后院那间厢房。
尧雨叹了口气,眼睛寻找许翊中的身影,她记得是他在天井里搂着她的。
老王在园子里浇水,看到尧雨 ,笑了笑,“尧小姐睡好了?”
“王叔,和我一起的那个人呢?”
老王放下水管,从裤兜里摸出一张折了的纸条,“许先生让给你的,他先走了。”
尧雨看看信,又呆住了。她转身拿起外套和包,对老王说:“我走了,你照看好这里,每个月我会把工资打到你户头上。”
她飞奔去车站,坐车回A市。
“小雨,我想,你该去找他。你心里其实还是在意他……”
尧雨打不通许翊中的电话,她无奈地看着信,眉尖轻蹙。
佟思成得了肝癌,在他送她盒子去出差的时候,他肯定就怀疑了,不然不会那样留言。他出差只是去确诊吧?尧雨悲伤地想,都说肝癌要是查出来了是中晚期的话,最快六个月就没救了,佟思成是发现得早么?离他送盒子已经过去一年了,他是怎么过的呢?
窗外飞驰而过绿树田野,春天朝气蓬勃。他才三十岁,他的生命就走到了尽头。尧雨的眼睛又红了。
如果时间倒回,她会甜甜蜜蜜地做她的女朋友,让他含笑而去。可是,时间能倒回吗?她可以重新选择、重新面对发生过的一切吗?
不能。
因为不能,所以痛苦。他曾经是她最爱的人,曾经和她有过数也数不清的美好。他站在路灯下凝望,他挺直的鼻子,他忍耐的微笑……这些都要消失不见了。哪怕他发火、生气、痛苦、悲伤,这些也要跟着消失不见了。
他想回到从前的爱恋,和自己爱的女人一起回到从前的感觉,哪怕一天,也好。
一切都回不去了。尧雨吸了吸鼻子,她已经连想骗骗他的机会都没有了,她已经大胆直白地告诉他,自己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她如何再回头?如何再回头去爱?
但是,她舍不得,舍不得佟思成死。
可是,在意他和爱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知道自己哭的时候,让许翊中以为她爱的是佟思成。原来他对自己还是信心不够呢,是自己的错还是他的错?尧雨不想再追究。
尧雨突然不想找许翊中了。她想,既然许翊中放弃,不管是误会还是别的,她都没法在现在去找他了。
她会去找思成,如果可以,她还会陪着他。她流着泪想,她不只想给他一天,她还想给他很多天,很多天……
尧雨做出了决定,发了条短信给萧阳:我要见你。一小时后大巴到A市。

54. 第五十五章 一路上有我

萧阳来车站接了尧雨,他没吭声一直把车开到佟思成新买的房子楼下。“他才回来,看上去精神还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萧阳沉默了会儿,说:“去年冬天起他不再喝酒了,他很喜欢酒,这你知道。这次,他去北京一家医院,看有无手术的必要,走之前托我把院子的产权证给你。”
尧雨的眼圈又红了。她抬头看着公寓,突然说:“萧阳,今天就不去了。你别告诉他我知道了,好不好?顺便帮我一个忙……”

尧雨回了家一直沉默,她似乎又回到了高三的时候,这让尧雨的爸妈异常担心。“尧尧,去B市出什么事了?”
在最爱她的父母面前,尧雨忍不住伤心,她没有大哭,只微红了眼睛,告诉他们她的决定。
“尧尧,我看还是先和翊中沟通一下,毕竟你喜欢的是他。”
尧雨一下子爆发了,“他扔下我就走……妈!”她哭了起来。
尧雨的爸妈吓傻了。尧雨的妈搂住尧雨也跟着抹眼泪,尧雨的爸长叹一声,出了房间,给许家打电话,“请问,许翊中在吗?”
接电话的是许家老爷子,他和老大一家住在别墅,接到电话,忍不住犯嘀咕,老二翊中一直在外面住,是谁找他找到家里来了呢?“你哪位啊?!”
“哦,是许董啊?”尧雨的父亲有点尴尬,仍然温言说,“陈南亭!”
许董事长吓了一跳,“陈省长啊,抱歉,刚才没听出来,呵呵,是找翊中啊?他……”许董事长多了个心眼儿,笑呵呵地说,“您等会儿,他和翊阳好象还在集团,我马上叫他给您回个电话。”
挂掉电话,许董事长就急着找许翊中,结果许翊中没有在集团,手机也关了,这下可急坏了老爷子,他敏感地察觉到是两个年轻人之间出了问题。
尧雨的父亲等了很久也没等到电话,他心里便明白了几分。他同往常一样带着笑容,轻声劝说女儿:“尧尧,翊中会吃醋,也会难过。你听到佟思成病了就方寸大乱,在翊中眼里,他会认为你心底里真正喜欢的还是佟思成。他会怎么做呢?他离开,也许是因为难过,也许是为你好,你要是因为这个生他的气,就是你不对了,你不够体贴他的心思。”
“可是,他为什么关了电话打不通?他也不听我说呢?他就这么自以为是地就跑了?他不够了解我……”
尧雨的父亲哭笑不得,他瞪了尧雨的母亲一眼,夫妻俩的眼神交流中透露出一个意思,相互指责尧雨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性子是对方惯出来的。
尧雨的母亲小心翼翼地说:“你去古镇半年也没给他联系过……”
“这点考验都受不住?”尧雨蛮横起来。想起许翊中就这样把她扔回佟思成的身边,就气得不行。
两个老的没辙了。心想,许翊中要是还爱他们的尧尧,以后还不知道要费多大力气才能说好呢。
“凡事都留个余地,嗯?”尧雨的父亲最后给了女儿一个忠告。

萧阳照尧雨的计划谎称想要关心千尘的事,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让佟思成帮他。
出乎尧雨的意料,眼前的佟思成看上去精神很好,只是还是瘦。他见着尧雨,异常开心,笑着问尧雨:“最近好吗?你的客栈开张了没?我想了想,院子还是送给你了,让你来经营,我对那个是外行。”
尧雨轻快地笑道 :“最近我还没去过古镇呢,现在不急,古镇在维修,现在开张请了人手,还要付工资,古镇还没宣传出去,客人少了是要赔的。思成,你那院子我还是不要,我经营,利润我们分成好不?思成,我知道你忙不过来,最近你们公司事情是不是很多啊,你和萧阳都瘦得不成人样了。”
佟思成听她这么说,轻松地笑了,“你觉得怎样好就怎样吧。”
“最近单子比较多,我们已经增加人手了,还是忙不过来,思成主要针对外地客户,出差也多。”萧阳适时地插话,这些都是商量好的,不让佟思成觉察到有什么不对。
“怪不得,”尧雨笑着应和。她否认去了古镇,不想让佟思成知道她看到那里的东西了,可是,心里的酸楚在慢慢地涨大。佟思成的手,难怪在拉萨时感觉像秃鹫的爪,他给她夹菜时,一双手骨节突出,真是瘦。
“尧尧,怎么了?” 佟思成还是敏感地发现了尧雨神色间的不自然,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尧雨知道瞒不过他,她和佟思成太熟悉,他向来对她都心细。
萧阳适时地插了句话,“和许翊中吵架了?”
尧雨眼圈一红,这倒不是假装,她知道瞒不过佟思成,要自然地回到他身边,她和萧阳商量好了说辞。
佟思成眼中闪过深思与心痛。他柔声劝她:“吵是很正常的,过了就好了。我觉得许翊中人也很不错的。”
“他,”尧雨顿了顿说,“不提他了。对了思成,你搬新家啦?”
“嗯,搬过去住方便点,和爸妈住一起,也不太方便。”
萧阳轻轻地撞了下佟思成,一方面让今天的饭局借口充分,另一方面,他也是真的想知道千尘的近况。
“尧尧,千尘好吗?很久没她的消息了,结婚也没请。”佟思成反应过来今天吃饭的目的。
尧雨担心地看了眼萧阳。假话要成真,是真话九句半,再用半句骗到人就行了。今天的目的是走回佟思成身边,可是真话呢,却是告诉萧阳千尘的情况。
她斟酌着字句说:“她和林怀杨的性格合不来,林怀杨没啥浪漫细胞,千尘又是急需要人体贴照顾的。你知道千尘的性子是好静的,偏偏林怀杨比她还安静。这不结了婚,要千尘去带动他,能高兴多久嘛。”
萧阳心里一痛,是啊,认识千尘那会儿,她总是安安静静地,是他带着她疯、带着她玩,只有那时,千尘的双眼会骤然亮起来……现在她眼中没了亮色,难怪在街上看到她时,她像一个木头人似的,没了活力。
一个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婚姻,尧雨在心里评价。她想起千尘告诉她,她和林怀杨待在家里,一天不说话也没什么,而那种二人世界的温馨甜蜜,时常能爆发出笑声的东西没有了。没有人奇怪或觉得这样的婚姻是错误的。两个人,有好的家世、好的工作,看上去,很美。她又想起许翊中形容婚姻是镶嵌了彩色玻璃窗户的教堂,千尘的婚姻就是在墙上镶着彩色玻璃窗户,外表看和一般教堂无二,而里面该透进阳光让玻璃窗焕发璀璨的地方依然还是一堵墙。尧雨叹了口气。
吃过饭,萧阳提前走了,佟思成要送尧雨回家,尧雨笑了笑,“思成,我想参观下你的新家,欢迎吗?”
佟思成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
新家两室一厅中式装修,挂了几幅古镇特有的窗花,然而整个房间用色大胆,暖色调为主。
“这样温暖点。”佟思成简单的解释。
温暖?尧雨环顾四周,他的心是冷的,所以才想要温暖的色泽。她径直走到窗户边,背对着佟思成,不让他瞧到脸上的凄凉。
这里摆了张和古镇院子里一模一样的木桌,上面凌乱地摆满了各种印石。她想起U盘里的那些印章,心情越发低落,声音里却还带着惊奇和欢喜,“你还是喜欢刻印章啊?”说话间已随手拿起一枚。
这是一枚正方形的寿山石。浅黄温润的质地,阳文隶书。尧雨哈了口气按在旁边的白纸上,借着未拭净的印泥,印出了浅浅的字:杏花春雨。
她顺势将桌上的五六枚印都在纸上印了出来:小楼雨声、夜北寄雨、苦雨难晴、微雨燕来。
每一枚都有雨,每一枚!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荷苞亭亭玉立于雨中,随风摇曳。尧雨想起那一天和佟思成笑着跑进雨里。“思成,原来荷是要在雨天看才最美的!”
佟思成在她身边喘着气答道:“只要是雨,我都喜欢!”
只要是雨,他就喜欢。因为她的名字有雨,因为那天有雨……那天回去后,他刻了风雨同舟的印章送她,大四时他拒绝与她风雨同舟而离开……因为幸福所以悲伤满溢,因为拥有所以憎恨失去。
这些刻的一枚枚的印,你哪里刻的是印呢?分明是一刀刀往我心上戳!尧雨后悔,她后悔为什么不去理解他的心意,为什么不给他,哪怕是感动的一个微笑!
佟思成的深情像飓风排山倒海般摧枯拉朽湮没了她。尧雨闷得喘不过气。
手里握着的那枚“微雨燕来”,印石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些微的痛让她保持着镇定。那里还印着他的亲吻。她曾经以为会和她掌心的生命线纠缠一生的烙印。
她想哭,哭不出来;想笑,也笑不出来。
微雨燕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似曾相识燕归来,尧雨艰难地开口:“思成,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没有缘分罢了。”
佟思成轻快地笑笑,他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看不见尧雨的表情,她的背在微微地颤抖,他没有走过去,忍住了拥她入怀的冲动,平静地说,“一直想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够了解你,四年也不够,所以,犯错的是我,我太主观……尧尧,你开心就好,我看你和许翊中在一起是很开心的,这就好了。”
他居然还可以笑,他是不想让她担心吗?尧雨猛地回头,看着佟思成。他的鼻梁挺直,如今瘦了,眼睛凹陷得更深,显得更深邃。她想起他的病,鼻子发酸,勉强扯开一个笑容,开玩笑地说:“忙赚钱忙成这样啦?还是刚回国那会儿身材看着舒服,现在又成晒衣服的竹竿了,衣服挂身上一扇扇的,呵呵!”
佟思成忍不住也笑了,“要不要看我在国外的照片?”
尧雨点点头。
佟思成带她进了书房,点开文件夹边看边给她解说。
尧雨抛开别的思绪,好奇地问东问西。一下午的时间就消磨过去,晚上,尧雨拉开冰箱,满意地看到里面还有菜,撸起袖子给他做吃的。
佟思成没有反对。他静倚在门口看她做,这一切原本是他极想得到的温馨场面,此时看了只觉看不够,一心想让她在面前多忙活会儿,眼睛贪婪地黏住尧雨洗菜、切菜、淘米。
等到菜上了桌,佟思成努力地想表现他的喜欢,大口大口地吃。才吃几口,突然就吐了出来。
尧雨的手足冰凉,手忙脚乱地扯着面纸给他,颤着声音问他:“怎么了,思成?”
他呛咳着,脸涨得通红,手无力地挥了挥,淡淡地说:“没事的,我最近肠胃不好,前些日子酒喝多了……”
尧雨迅速地跑进卫生间,眼泪汹涌而出,她拧开水龙头,捧着水浇脸,反手拭去,一个劲地对自己说,别慌,别慌,别让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明了。她擦干脸,大口大口地吸着气,镇定啊尧雨,你得镇定!她拿了拖布走出来,轻轻地责备,“你啊,畅胃不好还喝什么酒!”
声音嘶哑得连她自己也吃惊。
佟思成叹了口气,轻声说:“嗯,以后不喝了。”
尧雨低着头擦地板,听到他喘着气解释,眼泪还是没忍住,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她没有抬头,拖掉地板上的秽物,拎着拖把走进卫生间,放开水龙头去冲。她狠狠地吸着鼻子,靠着门小声地哭了,可是终究忍不住,尧雨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她赶紧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让哗哗的水声足以淹没她的哭声。
她边哭边洗拖把,脑中迅速闪过了许翊中的样子。翊中,原谅我,原谅我!我要在他身边,我必须在他身边!思成说,哪怕一天也好,我却是一天也见不得他这样子的!
尧雨努力地压抑住哭声,不停地用水浇自己的脸。身体猛地抽搐着,眼里的泪流不尽似的,才洗过擦干又溢了出来。
她在心里鼓励着自己,提醒着自己,喘着气擦干眼泪,告诉自己得高兴点儿。洗了手,抹了抹脸,对着镜子扯了个笑脸。再走出卫生间时,脸色平静地看着思成说:“思成,你得好好养养胃,不然,我好不容易做的菜,你一吃就吐,我没信心呢。”
佟思成呵呵地笑了,“医生说我不能再喝酒了,真是遗憾,慢慢调理就好了,你别乱想了。”他想了想,眨眨眼睛,“其实我很想吃你做的菜,尧尧, 你会烧莲藕排骨汤不?我妈做的也很好喝,就是这段时间我很少回家,忙呢。”
“会啊,不会,我学就是了。我妈特别喜欢做菜,明天我就给你做,好不好?”尧雨明白,他不想回家让父母看着担心,也不解释她哭红的眼睛,赶紧一口应下来。
从这天起,尧雨几乎每天都买菜过来,吃了饭收拾房间,然后和佟思成说说笑笑 ,想安静了就各自一台电脑忙事情。
每天佟思成打开门看到她,眼里就会闪出神采,一整天精神都很好。尧雨的心里就充满感激,希望这样的神采在他眼睛里多停留一会儿。然而,当尧雨第五天再买菜上门的时候,佟思成吃完饭,随意地说:“尧尧,你别再这样了,我这么大人了,知道照顾自己,我只是不想回家听我妈唠叨而已。“
尧雨没吭声,自顾自地夹菜吃,眼睛偷瞟过去,佟思成神色不变,眼睛却在躲闪。她把筷子一放,“思成,我和许翊中赌气,还没联系呢,我心里不舒服,来你这儿玩会儿,也不行啊?这几天,我还真对做菜有兴趣了,你没发觉我每天都做不同的菜?”尧雨轻叹口气,“你烦我了是么?”
佟思成有点急,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于是尧雨继续买菜上门,和他聊天说笑话。
许翊中没打过电话给尧雨。
尧雨也没打过去。
她的心渐渐沉重起来,想起佟思成眼里的那点光亮,她又精神抖擞。
如果一个人需要用信仰来支撑信心,那么佟思成现在就是尧雨的信仰。如果一个人需要用勇气来鼓励自己,那么佟思成眼里的光就是尧雨全部的动力。
日子一天天过去,尧雨每天去买菜,然后走路去佟思成家。她在街上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看着往来的车流、繁忙的人群,生活多么美好,她顺着一间间橱窗浏览过去,玻璃窗反射的世界,思成还能看到多久?她和许翊中还有没有未来?
尧雨渐渐地有点害怕去佟思成家,终于有天没去,闷在家里逗狗玩。
佟思成在下午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时,尧雨明显地听到他松了口气。
“思成,我妈今天有事,我在家陪她。”
“没事的,我只是想打个电话来,没有别的意思。这半个月你每天都来,你爸妈会有意见吧?”
“没有的事,”尧雨很自责,她怎么忘了思成还病着呢,“对了,思成,我妈今天做了好吃的,我晚一点给你带过来,你中午吃的什么?”
佟思成犹豫了下,说:“尧尧,我没什么,你不要这样紧张。”
他越是这样,尧雨越心慌。“思成,医生怎么说?”
“说我很好,”佟思成 笑了,“你该干吗干吗去,我长胖了,重了五斤。”
尧雨高兴起来,半个月佟思成居然胖了五斤,她太有成就感了。尧雨咯咯地笑了起来,“我明天还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把你喂得肥肥的。”
佟思成也忍不住笑,她就是这样,很容易就快乐起来了。他对着镜子看自己,是够瘦的,佟思成心里的火花又开始闪动,眸子里透出希望。

千尘为佟思成的事找了萧阳,她不知道是借口,还是真的想了解佟思成的病。或许两者都有吧,她忐忑不安地约了萧阳。
这是两人结婚后第一次单独见面。
萧阳没有变化,然而在千尘眼中,两人之间已经千变万化,隔着宽宽的河流。
就如同现在,他坐在她对面开口问她 :“你还好吧?“
以前,萧阳不会用这种疏离客套的语气问她。尧雨告诉千尘,萧阳知道她和林怀杨性格不合了,换作从前的萧阳必然是激动地、热切地关心。
她能说什么呢?千尘觉得自己和萧阳一样的客气,“你呢?”
“还好,我,我老婆有孩子了。“
是啊,他已经成家,不管当初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结的婚,他已经有个老婆,还马上要做父亲了。
“恭喜!”千尘干巴巴地道喜。
然后就是沉默,越是相爱过越是无法回到融洽地相处。
“千尘,或许有孩子会不一样。”
这就是男人的想法吗?千尘不是这样想的。她想起与春生君的聊天,“大多数中国人的婚姻都是这样,不管满不满意,只要还能过得去,再有了孩子,年华与激情就随着孩子的成长慢慢地逝去。”
千尘想,是这样的,包括萧阳现在,他接受了现在,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试图劝说她也变成这样……他还是她爱的人,因为没有得到,因为失去,因为原来时间堆积的情感。可是他又不是她爱的那个人,他的思想已发生了变化。
“阿阳,每个人的生存法则与生活目标不同,我现在不会要孩子,有了孩子我会负责,但是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萧阳惊诧地看着她,眼里漂浮的淡然消失了,他咬咬牙,突然说:“离婚么?千尘,我们在一起。”
他眼中闪烁着异彩。这一瞬间千尘想哭,这才是她熟悉的阿阳。“不,阿阳,你有孩子,你有老婆。你是男人。”
异彩慢慢黯淡,萧阳又恢复了平静。他深深地看着千尘,结婚一年,她的变化令人惊叹!
生活在拉大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眼前的千尘清丽中带着一抹成熟,不再是那个拉着他的手撒娇的小女孩了。萧阳感到心疼,一年时间,她得经历多少才会变成这样?

尧雨还是看到了许翊中,她拎着菜,站在人行横道等绿灯通过。绿灯一闪,她穿国了马路,熟悉的感觉从眼中晃过去。尧雨回头看到许翊中开着车在等红灯。
她看着他,眼圈就红了,正要走过去,红灯亮了,车从她眼前开走。尧雨迟疑了下,拦了辆出租车就跟了过去。
许翊中走进办公大楼时,尧雨喊住了他。
他刚回头,尧雨已走到他面前,扯住了他的衣摆,只低着头不吭声。他长叹一声正要说话,那边出租车司机叫囔着:“小姐,你的菜!”
尧雨看了许翊中一眼,去拎菜,再回来,他神色已恢复正常。
“为什么关机?跑那么快干吗?你躲我干吗?”尧雨的问话连珠炮似的射来。
楼下过往的人好奇地看着他们。
许翊中抬头看着天,心里也不好受,他想她,想得快发疯。他找着出差的机会,跑去了S省谈合作。他待在A市就会心猿意马,坐立不安。他忍着,他现在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真怕自己会一挥手打掉她手里的菜,拉着她离开。
让他怎么办?佟思成这样子,尧雨是放心不下的,她照顾他、陪着他、他能说她什么呢?但是他又很不舒服,两种感觉让他矛盾。
“你说话啊?!”尧雨开始急。
“你给佟思成买的菜么?”
尧雨下意识地点头。
许翊中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你心里始终有他的。”
尧雨一愣,瞬间明白了许翊中的意思。他在为难,她何尝不也在为难?尧雨望着他,低下头瞧瞧手里的菜,轻声说:“你是想和我说分手吗?”
许翊中一怔,心痛从胸口掠起,酸酸的感觉让他全身无力,然后就是恐慌,他嘴唇动了动,又死死地闭住,看向尧雨的目光中有着痛,这种痛让他的眉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尧雨没有抬头,“错了,是我,说分手。”
他一把拽住她,使劲地往怀里按着,嘴里迭声说:“不是,不是……”
“对不起……”尧雨心里痛得跟什么似的,她抬起脸,企盼地望着他,想他能理解,想他能原谅,想他的拥抱永远这么有力、这么温暖!
“我等你。”许翊中不敢看她,说完转身就走进了办公大楼。他脚步稳健,背挺得笔直,似是怕她再说,怕她再拒绝。
尧雨微张着嘴,又紧闭住,深深地把他的背影印在心里,转过身离开。
思成还在等我,尧雨抽噎着,思成……在等我!这股子念头支撑着她坚定地走向佟思成的家,她与许翊中背道而驰,越来越远,心里却慢慢变得安宁、祥和。

她想让佟思成多一点开心,佟思成想要什么他心知肚明,让他怎么和他争?许翊中坐电梯上楼时,默默地想,就算尧雨心里有他,她也是瞒着、骗着佟思成。而他,决不想让尧雨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他想,让尧雨去做她想做的事吧。看不到她,也比看着她难受好。
杜蕾敲门,走进了许翊中的办公室。她从楼上正巧看到了,特意在这里等许翊中,“翊中,我看到了,你要放弃了么?”
许翊中扬扬眉,“你呢?你要放弃么?小雨很善良,也念旧,我和她不会分开,谈不上放弃。”
杜蕾笑了笑,那笑容有点惊艳的凄美,“翊中,其实你不知道,刚毕业那会儿,我和尧雨都能回B市找份轻松稳定的工作的。她赌气留在A市,我何尝不是一样。其实她想要的和我想要的都是相同的,都想要一种纯粹的爱情。不同的是,我居然爱上了林山,慧安的老公,这是多大的区别!她始终还是比我强,就冲你这句不打算放弃也值了。”
“小雨和你不一样,你埋怨大过感恩。她对生活的热情比你高。我可以告诉你,小雨永远不会爱上山子那样的人,在她的观念里,她根本不接受。你和她要的不是同样的东西。看上去似乎一样,但本质上绝对不同,就拿现在来说,你来,不外是好奇,看到她一个人离开,你内心深处还是不希望她得到比你多,过得比你好。”许翊中淡淡地说。
他并不恼,杜蕾和张林山的事他一清二楚。他同情杜蕾,因为她毕竟是真心爱上了张林山,与当初追求他完全不同,杜蕾对张林山是赤裸裸的真心。她不张扬,不用任何心机,从单纯的相互欣赏一步步发展到现在。
他想到了尧雨说的话,她不接受这种,除非张林山把婚离了。
“杜蕾,山子对你也是真心。问题在慧安,如果陈慧安不是那么好的女人,山子不会犹豫。他其实骨子里还是很浪漫、很看重两人间的感觉的。你打算就这样跟他一辈子吗?”
杜蕾良久不语。她坐在许翊中对面,目不转睛地瞅着他,“翊中,我真的很欣赏你,尧雨眼光不差。你是懂她的。我提醒你一句,佟思成这样,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理吧。尧雨心软得很,如果佟思成再病两年,她会陪他两年。她最大的毛病也是这个,她这样,完全不考虑到你的感受了。”
“好了,顾好你自己吧,我对你和山子还是保留意见,但是我答应你父亲,会照顾你,有什么为难,你就直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呵呵,所以说欣赏你,我来就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尧雨心不在焉得切着菜,土豆一滑,刀差点切着手。
佟思成慢慢地走过去,取下她手里的刀,“这样切,先切下一块,这样放着就不会打滑,瞧着。”他落刀如飞,一会工夫就切成了细丝。
佟思成喘了口气,突然笑着说:“真是没用,切土豆丝也气喘。穷人怎么得富贵病了。”
尧雨大惊,她抢过他手里的刀,白他一眼,“男人不要下厨。”
佟思成喷笑,“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理论的?”
“我爸一直这样说,只要我妈在,他就不下厨,顶多洗碗什么的。他常说,不是不下厨,而是看我妈下厨感觉很好。”
佟思成搂住了尧雨的腰,“尧尧,我也喜欢看你下厨。你和许翊中还没有和好吗?”
尧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回转身,发现佟思成眼中的光在渐渐黯淡,脸上的笑容在消失,不由得冲口而出,“思成,我们在一起别提他好不好?”
“对不起,我想你还是和他在一起开心一些,陪着我这个病人很闷的。”佟思成说完,走出了厨房。
酸楚冲上尧雨的眼睛,锅里咕咕煮着绿豆苦瓜排骨汤,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尧雨知道,佟思成肯定清楚她已经知道了。
她炒好菜,端出去。佟思成默然坐在窗户边上往外看。
“吃饭。”
佟思成突然发火,“不吃,你走!”
尧雨吓了一跳,“怎么了?”
他喘着气回过头,眼睛里全是屈辱的怒气,“觉得是我快要死了所以怜悯吗?我不需要!你喜欢的人是许翊中,不是我,我想你来陪着我,我想看着你,可是,不要这样……”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弱了下去。整个人颓废不已,暮春阳光照在他身上,丝毫不能让他鲜亮。
尧雨呆了呆,心里着急,生怕佟思成就此一蹶不振,她小心地说:“思成,不是怜悯,我一样也在意你的。”
佟思成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我看到古镇院子里的东西了,对不起,思成,我很难过,我也舍不得你,我陪着你,真的,我……”尧雨哽咽地说不下去。
佟思成一个健步迈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尧雨的头靠在他胸前,听到他心脏急跳的声音,她迟疑了下,抬手抱住了他的腰,心里又是一阵凄凉,他的腰可真细,隔着外套也能摸着突出的肋骨。尧雨再不犹豫,手上加大了力度,给了他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思成,你会好的,你前天不是说医生说你在好转吗?不是说不用动手术吗?你看,你都长胖了好多,胃口也好了,这个星期一次都没有吐过……”
尧雨说着,眼泪汹涌而出。她知道,这一次是要和许翊中分离很长很长时间了。
她没有说谎,她在意他。她怎么可能放任他熄灭眼里的火光?是的,她在意,然而在意和爱是两回事。可是,只要他能好一点,她愿意混淆概念,她愿意。

55. 相见时难别亦难

千尘坐在总编办公室,低着头不吭声。
“千尘,你好好考虑一下,做了几年记者转做编辑也好,我们也需要有采访经历的编辑,这对女孩子也是件好事。陶教授说了好几次了,你今年也二十七快二十八了吧?”总编和蔼地说。
千尘抬起头,眼中闪动着坚定,“我还可以做几年记者,我喜欢做记者,可以到处走走看看,做编辑,我怕我坐不下来。”
“这样啊,”总编受千尘父亲之托,想让她少奔波一些,千尘既然不愿意,他笑笑说,“再跑一两年也可以,这样,B市古镇的这次招商引资引起了省政府重视,六个亿的投资,最近就要签协议了,你去B城做个系列吧。”
千尘高兴地谢了总编大人。她松了口气,父母连工作也想安排得周周到到,就这样让她窝在办公室,连工作的乐趣也剥夺,还觉得这就是为她好。千尘知道他们的安排,转到后期,时间更规律,然后就开始劝着她要孩子,然后抱孙子,然后……她就在他们安排的幸福生活模式里过一生。
她的父母,包括林怀杨及林怀杨的父母都是这样希望的。千尘微笑,她的生活,她的路,从现在起,她要自己决定。
回到家,林怀杨也回来了。千尘正在上网,随口问他:“今天很准时。”
“没堵车。“
“晚上我们吃什么?我没做饭。”
“随便。”
千尘转过身,看着他,“怀杨,那我要不问你呢?你说吃什么?”
“随便吃呗。”
还是这样的答案,千尘当然知道随便的意思,就是凑合,去楼下或附近看到哪家馆子有胃口了,就走进去吃。
平时林怀杨也这样回答,千尘就做主。她笑了笑,继续上网。
天慢慢暗下来,林怀杨从书房出来叫千尘,“没做饭,咱们出去吃。”
千尘不动声色地关掉电脑,换鞋出门。林怀杨带着她,在楼下点了两菜一汤。千尘一门心思想知道,如果她不挑起话题,林怀杨会说什么。
等到饭吃完,千尘数了数,九句话。
“这菜味道还行。”
“嗯。”
“多吃点。” 林怀杨给她夹了菜。
“好。”
“听说临江区旧城改造的设计你参与了?”千尘开问。
“嗯。”
“有什么讲究吗?”
“说了你也不懂。”
“老板,结帐!”
回到家,林怀杨打开电脑开始画图。千尘想和他一起说点什么,又找不到话题。她打开电视,正在放《幸福像花儿一样》,千尘觉得还不错,她伸长脖子喊他:“怀杨!”
“什么事!”
“你来陪我看电视,好不好?”
“我忙着呢,自己看吧!”
千尘看看剧情里的婚姻,叹了口气,关掉电视上网。
尧雨和慧安都在网上,最近一段时间的晚上,她们三人常在自己的群里碰面。
聊过天之后,千尘一看时间晚上十一点了,书房没有动静,千尘走过去一看,林怀杨还在作图。她走到他身后看了会儿,林怀杨很专注,他冲千尘笑笑,又埋头继续。
千尘看不懂,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这个太专业,等你哪天需要采访这方面的时候再说吧,这一说话就长了。”
“那我玩会儿睡。”
“嗯。”
林怀杨不明白千尘的心态,她喜欢听他说属于他那个领域的事情,就如同她喜欢告诉他采访中遇着的各种趣事一样。
千尘走到电脑旁叹气,她尽力了,尽量地想教会林怀杨如何温柔体贴,他还是不会。她无可奈何地上网,意外发现春生君在线上,她有点兴奋,两年了,和春生君聊成了很好的朋友,而且从来没有感到厌倦过。
“这么晚?”
“因为我发现你也常这么晚在。”
“呵呵,我有时候都想打破规则知道你是什么样子。”
“你会知道的,我们迟早会见面。”
“这么肯定?”
“我会算,说不定还很快,呵呵。”春生君是很成熟的人,聊天时也不乏幽默。千尘觉得他像萧阳和林怀杨的综合体,有萧阳的浪漫幽默,也有林怀杨的稳重内敛。

七月,嘉林集团和北方集团的代表正式与B市政府签订合作协议。媒体云集B市,这是省内目前最大一笔旅游开发引资项目。
千尘要去,也告诉了尧雨 。
尧雨的心禁不住又跳了起来,她有好几个月都没有看到许翊中了。他没来找她,她也没有联系他,但两人之间却有着共同的感觉。尧雨不觉得她和许翊中分开了,她相信许翊中的感觉也是一样。
佟思成这几个月精神越来越好,这个月居然去上班了,用他的话说,闲着无所事事,难受。
尧雨去他家的时间周期慢慢固定下来,她一般一周去两次,周三和周六。去了就给佟思成做点吃的、给他煮中药,然后她也会带着笔记本电脑,整理走过的古镇笔记。
佟思成从来不让尧雨陪他去医院,尧雨只要知道他精神好就行了,她从来不问他的情况。每次佟思成回来都带着笑,每次都说很好没事,尧雨也跟着高兴,就似忘记有这么回事一样。
她埋头整理资料的时候,她会感觉到佟思成没了笑容,只用一双忧伤的眸子看着她,看得尧雨连头都不敢抬。
“思成,古镇签约,很热闹,我想和千尘去玩,也了解一下规划。我们不还有两座院子么?”
佟思成伸手扯扯她的头发,“头发再长点就和原来一样,喏,还差这么长!”佟思成用手掌比给尧雨看,目光中不无留恋,“尧尧,你头发还要多久就和原来一样长呢?”
尧雨侧过头看看,一个巴掌,她笑了,“怎么着也得小半年吧,我头发长得还蛮快的。”
“有时候,死亡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也许,是件好事,可人总是怕死的。”佟思成慢慢地说。
尧雨怔住,眉竖起来骂他:“呸呸!没事说什么死!你这不好好的?”
佟思成温柔地瞧着她,“我错了还不行吗?尧尧,我想去古镇。”
尧雨一愣,担心起来,“要坐三四小时的车,不好,你还是别去了。”
“不,我想去看看,我喜欢那里,觉得很清静……”眷恋从他眼里透出来,尧雨明白,他舍不得他。
她拿起佟思成的手,修长的手指,有点干燥的皮肤,带着稍稍偏高的热度。养了几个月,掌心的气血看着都比从前好。“思成,我不去了,陪你吧。”
佟思成固执地坚持,“一点机会都不给我?我一直想你能陪着我去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地方,陪我去吃鸳鸯面。”
尧雨背转身,泪眼朦胧,鸳鸯面,他还记得鸳鸯面!她点点头,不敢出声,怕佟思成看到她已泪如泉涌。

尧雨开车去接了千尘和慧安。慧安是她和千尘硬拖出来的,尧雨一直知道张林山和杜蕾的事,她牢记许翊中的吩咐只字不提。
慧安犹豫了一下。许翊中打电话来家里,请张林山一块去B市参加签约仪式,顺便玩玩,他在B市……她心里有两个声音,终于架不住尧雨和千尘的劝说,跟去了。她想,如果看到林山,他会有惊喜么?
尧雨握着佟思成的手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慧安和千尘还是吓了一跳,眼前的佟思成太瘦了。一年没见,佟思成完全变了样。尧雨还告诉她俩,佟思成已经胖了七八斤,好多了。
两人没吭声,帮着尧雨放行李,打开后备箱,又吓了一跳,里面已经装了很多尧雨从家里搬来的东西,“带着好,反正有车。”
尧雨开得速度很快,却很稳。她特意借了辆沃尔沃,想让佟思成坐着舒服点。
慧安在车上笑起来,“小雨,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开车,还这么猛。”
佟思成也笑,“是啊,我也不知道。”
“我小时候就在车上长大的,我爸妈两地跑,但是我只要不开车,坐车就会晕。我的驾龄都好多年了,跟着我哥他们,哦,堂哥表哥学的。我喜欢开快车,感觉像在飞。”
“尧尧,你开慢点没关系的,我没事。”
“可是我喜欢快车,特意去借的,这车性能不错,三小时准到。”尧雨冲佟思成笑。
佟思成回了她一个微笑。
走在高速路上,尧雨一路超车。快到B市的时候,她放慢了速度,她隐约看到了许翊中的车在前面。尧雨心酸,没办法,她现在只能先顾佟思成。
到了B市安顿下来,千尘去会务组签到,慧安识趣地跟着千尘走了。尧雨体贴地问佟思成:“要休息会儿吗?”
佟思成点点头。
尧雨给他热好中药放在床头,“稍凉一点儿再吃。我去买点东西再回来。”
佟思成伸手拉住她,闭上了眼,“尧尧,你不要这样对我好,我,”他在心里重重叹气,我会舍不得,我会不放你走,会一直留着你,会拖累你。佟思成轻轻松开了手,“坐车累了,我睡会儿,你回来叫醒我。”
“那先喝药,再睡?”
佟思成笑笑,“好,”他几口喝完药,漱了口躺下去,看着尧雨,“去吧,记着买糖,药太苦。”
尧雨“扑哧”笑了。
她轻轻拉上房门,心里又不想去找许翊中了。她就在房门口站着,走廊静悄悄地。她上网查过,也去医院问过。她从来没有当面问过佟思成,但是从她了解到的,看到的,她已经完全明白。
想起还要给佟思成买糖,尧雨径直往电梯走去。
许翊中正巧和集团的人坐这班电梯上来。他看到尧雨,一怔,对身边人说了几句,没有出电梯。尧雨低下头,走进去,电梯门才关上,许翊中已揽过她狠狠地吻了下去。
尧雨喘着气,回吻着他,电梯“丁冬”一声停在了八楼,许翊中拉着尧雨出了电梯。
一进房门,激情就爆发了。她想他,他也一样。
尧雨柔软的身体窝在许翊中怀里,从进电梯到现在,他们一句话也没说。
许翊中抚摸着她光滑的背,他不想再让她离开。他知道佟思成的状况,也明白尧雨的心意。他很想告诉尧雨,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只能用这样的法子吗?小雨,你要想想,这样太委屈,不仅是你,还有我呢?”
尧雨想起佟思成,想起每次他见到她时,他的双眸就会骤然亮起来,她不忍心,她想给他希望,也许以后……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她只求安心。尧雨不想看许翊中,低低地开口:“翊中,对不起,我这样没法……”
许翊中堵住了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
空调降低了室内的温度,此时又升高了。
尧雨洗了个澡,穿上衣服要走。许翊中轻轻地搂抱着她,“小雨,别说分手,我能等。”
“可是,我不要你等,我不知道要多久。”
“小雨,你心太软,你明明不爱他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我不是心软,我没有办法,我看不来他这样子。”尧雨想起佟思成的痴情,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从来都说他没事,他对我那么好。”
“一年好吗?”
尧雨喃喃地重复他的话,“一年,翊中,不是这个,我总觉得对不住他。”
“一年,还不够吗?”许翊中摇了摇尧雨,有些伤心,“我会受不了。小雨,你对他心软,为什么不对我心软?”
尧雨没法回答他,她推开他朝门口走去,“我去买东西,思成说要买糖。”
走到门边,听到许翊中在身后说:“一年,都不行吗?”
尧雨张大嘴深深地吸气,她多想答应他,多想!佟思成瘦弱的样子又出现在眼前,他望着她闪动着神采的眼眸,她每次离开他家回头张望,现在是换了他站在窗边望着她,走了很远她都能感觉到他还在看着她。
她怎么答应?一年,一年是什么?尧雨不敢去想,“一年?”她沙哑着声音,“我不只想让他简单地过一年,我,还想他好起来,他,他眼睛里的希望不会消失掉……你就说一年……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尧雨的话大大地震撼了许翊中,她是在指责他吗?他隐忍地看着她,她的身材这么瘦,她怎么去担起这样重的悲伤?
她想她是自私的,她无法给许翊中承诺,她害怕面对佟思成,她做不到这样的承诺。尧雨轻轻地说:“对不起,翊中,我爱你,但我现在放不下他。”她打开门,离开了。
许翊中呆呆地看着她,猛地拉开门,只看到一个迅速跑开的身影,他想追回她,脚又牢牢地停留在原地。他也只能这样,不是么?

56. 第五十七章 思君如百草

签约仪式上,嘉林集团总裁许翊阳,北方集团的董事长秦暄联袂出席。除了这事本身的新闻价值,对于北方集团的出现也引起了C省媒体的广泛关注。
签约仪式之后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有相当多的问题是针对北方集团来的。
对于外省的房地产集团与本省的强强联手,媒体给予了高度的重视,从此次投资古镇开发到是否涉足A市的房地产业,诸多问题接二连三地抛出。秦暄,看上去三十七八岁,北方人的身板,浓眉大眼,举止言谈中却透出一股儒雅的气质。千尘看着,总觉得很熟悉,慧安在一旁轻笑了出来,“他和林山是一个类型。不过,书卷气更浓。”
千尘恍然大悟。
当晚B市政府举行了隆重的酒会,慧安心里有事,她想找到张林山,便笑着对千尘说:“你还有采访任务,就不用管我了。”
千尘点点头,她找到许翊中说:“给我介绍秦总,我要做专访。”
熟人就是这点好,不利用怎么行?许翊中当然只能给她介绍。
秦暄端着鸡尾酒,含笑地看着她。
“你好,秦总,我是A市新闻网的记者陶千尘,想约您做独家专访。”千尘开门见山。
秦暄若有所思,沉吟片刻,说:“独家?这样好不好?明天上午B市政府请参观古镇,只有那会儿有时间。”
“没问题,只要你肯接受专访就好,记住哦,我要独家!”千尘笑逐言开。
秦暄锐利地看着千尘不说话,千尘微扬起下巴与他对视,秦暄笑了,“别的记者就不行吗?”
“行啊,可是爆料不能比我多哦,不然怎么叫独家?我是第一个找你的。”
千尘想尽办法要独家。她看着秦暄,眼睛里闪动着对独家专访的强烈愿望。
“要做我的专访,要是,你写砸了怎么办?”秦暄饶有意味地问她。
“怎么会呢?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我可以把稿件给您过目。”
“呵呵,好,你是翊中的朋友,这个面子我一定给。”
千尘举杯示意,然后离开。
“翊中,你这个记者朋友很霸道呢。“秦暄目送着千尘离开,和煦的笑容挂在嘴边,锐利的眼神已消失怠尽,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千尘的身影。她美丽大方活泼,还非常自信,她给他的印象相当不错。
“她做事很利落的。”许翊中帮人帮到底,“现在记者不容易,秦总答应她独家就不要食言,不然以后肯定会痛骂我了。”
“哦?有那么厉害?”
“她不厉害,她是我未婚妻的密友,我家那个厉害!护短得很!”许翊中轻笑着。想起下午离开的尧雨,胸口涌起酸甜的温柔。她说,她爱他,也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么自然地就说了,她爱他。
许翊中的思绪飘到了一边,他有说过他爱她吗?他想了会儿,忍不住笑,他追得这么苦,也只说过一句,我喜欢你呢。
他和她,先说我爱你的居然是尧雨。
“想什么呢?未婚妻?没来吗?”秦暄轻声地问道。
许翊中微笑:“她另外有事,下次有机会再给您介绍。”

慧安待在宴会厅的一角,她想是天热了,这里面人多了,空调不起作用。她觉得热,觉得气闷,觉得心里有把火,烧得她焦虑不已。她看过宴会厅的每一处角落,也没看到张林山。许翊中似乎也很忙,慧安静静地站在一旁露出了讥讽的笑容,这样的时候,怎么好去打扰许翊中呢?
“慧安?你脸色不好看!”千尘关心地问道。
“千尘,你还忙吗?你要还有事,我就先回房间。”
“哦,好的,没准儿小雨也回房间了,你们先玩,我忙完就回来。”

佟思成吃过药,尧雨陪他看了会儿电视,有点心不在焉。
“小雨,你先下楼回房间吧,我知道你想和慧安、千尘聊天,不用陪我,我看会儿电视就睡了。”佟思成被尧雨的小心翼翼搞得紧张,他想他的耐心也绷到极致了。“我说过我没事的。”
尧雨迟疑了下,站了起来,“明天我们去古镇看看院子,今天坐车累了,你早点睡,嗯?”
出了房门,尧雨才放松了神经。她买了糖回来,已经有点晚了,外面天还热着,她叫了客房服务在房间吃的饭。
佟思成吃得不多,也很沉默,他总是时不时地看似不经意地凝视着她。
尧雨的心里发虚,想起下午与许翊中的缠绵。她有点无奈,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是什么样。可是,现在,她只能选择陪佟思成。
她脑中又浮现出佟思成带她去校办工厂,兴高采烈地指着空地告诉她,帮厂里下纸包一天可以挣二三十元;回国后每天守着她规范作息时间;那么晚了还待在楼下,监督她让她早睡;这样的身体还支撑着在她多抓了骰子时帮她喝酒;到拉萨,跑到高原上找遍了拉萨的大小旅馆……他的情深,让她如何是好?看到U盘里的内容的时候,尧雨就崩溃了。无论如何,她也要燃起佟思成眼中的火焰。

慧安失神地躺在床上,签字仪式、晚宴,她都没有看到张林山,许翊中的态度也让她心寒。
“小雨,我决定明天一早搭车回去。我出来就觉得疲倦,还是喜欢待在家里。”
“凭什么总是让你在家等他呢?让他急一回,不准给他报告行踪,看他想不想你。”
慧安有些黯然,她没有告诉她们张林山也在古镇。

佟思成、尧雨、慧安三人结伴去古镇。慧安看了会儿院子,不想打扰他俩,便说自己去外面逛逛。
在机关里待久了,慧安很少这样出来。她好静,刚开始张林山带她出来,她不想动,现在,慧安想,他也不愿带她出来了。
慧安逛完古镇,看到有小木船可以过河去对面云顶山,便上了船。她记得千尘的报道里写在半山能看到B市全景,是个太极图。
她慢慢地往山上走。七月上午的阳光已热了起来,慧安却感到凉,她站在石阶上,再往上走几十米会有一处平台,那里能看到古镇全景。她是不喜欢爬山的,回头看看,林木葱茏,一江如碧。慧安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林山在,也是很惬意的。
山风徐来,一阵轻快的笑声自山上传来,这声音……慧安停住了脚步,心咚咚地急跳起来。她猛地往上跑了几步,忽然觉得眼前发黑,她晃了晃,顺势委顿软倒在台阶上,她咬着嘴唇,拼命对自己说:“坚持,坚持下去!”她摇晃着站起来,踉跄地往山下跑。
慧安不知道在她上山的时候,杜蕾拉着张林山正在半山平台上看风景。杜蕾瞥见了慧安,迅速地拉转了张林山的身体,搂着他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大声地喊了声张林山的名字,狠狠地亲了他一口,惹得张林山哈哈大笑,说她调皮。
杜蕾笑着,心里不停地对慧安说对不起。张林山一直没捅破这层纸,就由她来捅破好了。杜蕾对慧安抱歉,她想,是因为我也爱他,我想得到他,想拥有他。
木船还在码头停着,慧安手抖着掏钱,带出钥匙、面巾纸、润唇膏,叮叮当当散落了一船,她顾不上去捡,一把掏出钱包里所有的钱,往船老大的手里塞,激动地说:“求你,马上开船回古镇,不要再等别的客人,求你……”
她捂着肚子,跌坐在船上,脸色苍白如纸,一双如水的双瞳凄楚地望着船老大,嘴已咬得血红一片。
“好,好,你别急,别急!”船老大吓坏了,解缆开船。
慧安摇摇晃晃地奔到小院,刚走进厅堂,看到尧雨和佟思成的身影,她凄厉地喊了声:“小雨!“人就倒了下去。

慧安醒来已躺在医院里,尧雨、千尘担心地看着她。
“没事,身体不好,缺少锻炼……”慧安不好意思地解释。
千尘咯咯笑了,“哦,慧安,好消息!”
“我说慧安!别吓我,我现在一看到要送医院的人,就心惊肉跳。”尧雨嗔怪地说。慧安晕倒的瞬间,尧雨觉得心都快要停止跳动。她阻止佟思成和她一起送慧安去医院。她实在讨厌医院。
“我……”慧安闭上眼再睁开,脸上漾开了笑容,“以前我们去山上玩,我都走不动,现在身体更不如以往了。”
“慧安,恭喜你,你有宝宝啦!”千尘雀跃,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慧安一愣,手下意识地摸着了肚子,宝宝?她难以置信,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真的,是真的!不过很小啊,只有一个多月,哈,慧安,你终于要当妈妈了!“千尘把医生的诊断书得意地拿给慧安看。
尧雨在一旁也笑了起来。
欢乐的气氛弥漫了整个病房,驱散了慧安心里的阴郁。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看着诊断书,是真的呢,她最近心烦意乱,生理期总是不稳,都忘记过了这么久没来月事了。她一下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打电话给张林山。天哪,他要是知道,他会是什么样?慧安突然有点犹豫,一下子把电话挂了。
“怎么了?慧安?”
慧安半带惊惶地看着尧雨和千尘,心里又定下来,孩子啊!多么不容易!她又拿起了电话。
张林山的手机响了好一会儿才接听,“慧安啊,古镇签约完了我就回来,你这两天好不好?”
慧安轻柔地摸摸小腹,眼睛突然就红了,她口齿不清地在电话里念叨着:“有了,真的是有孩子了……”
“什么孩子?”张林山没听清楚。他昨天就来了古镇,杜蕾带他去云顶山泡温泉了,连签字仪式也没参加,他正打算着不和许翊中碰面了,明天一早就回A市。慧安突然的电话吓了他一跳。
“林山,我有孩子了,你的,孩子!”慧安一字一句地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张林山跳了起来,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杜蕾,拿着手机走得更远。他迟疑地问:“孩子?真的?“
“真的!”慧安又哭又笑。
“天哪!慧安,你在哪里?我马上回来!”张林山终于确定慧安说的是真的了,孩子,他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他终于有孩子了,他终于要当爸爸了!张林山激动不已。
“我,我在家……我等你回来!”慧安撒了谎。
千尘和尧雨吃惊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撒谎。
慧安挂了电话,脸上露出一抹幸福的笑,手护着肚子不肯拿开,“我怕林山说我招呼不打就来B市了。小雨,我求你件事儿 ……”
“我去问医生!”千尘明白慧安想让尧雨送她回去。她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尧雨,上午她一直跟着秦暄,一有空就提问题,但是陪同的人太多,记者也太多,问不出什么来。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秦暄叹了口气,说:“陶记者,这样,我下午三点离开,你两点来,一个小时,够吗?”
千尘不能送慧安回去,她得抓住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做专访。
尧雨点点头,千尘放下心来。
病房里只有慧安和尧雨两个人。慧安抿了抿嘴,双眸里闪动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她恳切地看着尧雨,“小雨,林山在古镇……我一定要在林山回家前到,你帮我!”
“好。”尧雨转过身,心里已如沸腾的油锅,张林山,你这个不是男人的猪!他居然在B市,他还能在哪儿?尧雨愤怒得不行,她瞬间已反应过来,慧安是早明白了,她连一句怪他的话都没有。尧雨又内疚又心疼,她又不想刺激到慧安,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我去准备点东西,顺便和思成说一声,他可以在这里等我,送了你我再来接他。”
慧安松了口气 ,语气急切地说:“要快呵,小雨!”
“你放心,没问题。”尧雨走到门外,给许翊中打了电话,“许翊中,你帮杜蕾,你太没人性了!对,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不用你解释,你要是把慧安来古镇的事告诉给张林山,我就当从来不认识你!随便你!”她不等许翊中再说,已挂掉了电话,尧雨此时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她只想要保护慧安,保护她 ……

张林山抬起杜蕾的头,心乱如麻,“对不起,小蕾,我……”
杜蕾轻轻掩上了他的嘴,“我知道,你开车小心一点,到了给我报个平安!”
张林山感激地看着她,不知说啥才好,拿起东西,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杜蕾的头深深地埋着,看不清神色,他扔下手里的东西大步走过去,“小蕾!”
“林山!”杜蕾哭了起来,“你走,你快点走,你再不走,我就不让你走了!”她使劲地推着他,“我只是这会儿,过了就好…...你知道的,我没事……你要不走,我才难过……”
杜蕾的话就像针一样戳得张林山痛。他沉默了会儿,突然抱起杜蕾坐下,头埋进她的发间,清幽的香气传来,他贪婪地呼吸着,辗转地哄她:“我不走,不走了……别哭,小蕾,别哭……”
“林山!”杜蕾大恸,疯了一般亲吻着他。咸咸的泪水流进嘴里,这个吻是多么苦涩。
他现在不走,他总是要走的,杜蕾想没人比她更了解他。她挤出一个笑容,拎起张林山的行李往门外走,“走,我送你上车!你好好待慧安,有孩子可不容易,她一直身体弱。”
“站住!”张林山低喝了一声,“小蕾,为什么你不吃醋?你何必这样?我宁可你大哭大闹!”
杜蕾低低地回答:“我只要你,好,就行了。”她转过身,眼泪簌簌落下,“我大哭大闹又如何?今天不是昨天,不是以往,她有孩子了!”
张林山拉开了窗帘,阳光洒进来,驱退了屋子里的暗沉。外面春意盎然,来这里玩两天是想避开A市熟悉的人和环境,他很珍惜,也很快乐。
这只是一个意外,然而,却打乱了他全盘计划的意外。就在昨天,他还在想回去后好好和慧安说,好说好散。他知道会伤害慧安,然而,这样继续,何尝不是另一种痛苦。他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夏季翠绿的色彩在浓烈的阳光下焕发着朝气。然后阳光偏斜,慢慢地就会隐于黑夜。他突然想起那首曲: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心远在天涯呢,以后就是这样吗?孩子,慧安,离婚,杜蕾,爱情,心底的渴望,理想中的生活……霎时,数种思绪流云般飞过。他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去追求理想的境界。每一个男人都会有想要离婚的念头,有的一闪而过,有的隐藏一生。孩子,是责任,是不可回避的责任。
他轻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宁可不认识你。”
杜蕾痴痴地看着他。张林山是最适合她的人,他成熟稳重体贴,有野心,最重要的是,他爱她。这种爱是许翊中给不了她的,她喜欢成熟男人。
她一样心慌意乱,她没想到突然冒出了孩子。怎么办?杜蕾此时不用想该怎么办。她美丽的杏眼已经浮上了泪影,溢满了忧伤。她瞅着他,她这么用心地想得到他,就因为孩子,就这样失去吗?
这眼神让张林山崩溃,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手掌捂住她的眼睛,“别这样看我……”手掌接触到的温热的液体,他迅速地抱住她,用力之大,让杜蕾听到了骨架咯吱作响的声音。

张林山回到A市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小区的环境是他所熟悉的,他抬头看去,三楼客厅依然亮着灯,橘黄色的光打在窗帘上形成朦胧的光影,在夜色里温柔地散开。草丛中听到有蟋蟀轻鸣,心底深处的柔情油然而生,带着几许激动,也带着沉重与不安。
慧安,他那娇怯温顺如绵羊的小妻子,她有了他的孩子,她需要他的照顾,需要他爱她。张林山沉重地踩亮楼道的灯,开了房门。
尧雨才让慧安躺下,慧安累坏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尧雨不敢离开,听到门响,伸出头来看。
“慧安很疲倦,今天她晕过去了。”尧雨简单地告诉张林山情况,并把医生的嘱咐一一转达。
张林山感激地看着她,轻声说:“谢谢!我去外地了,还好有你们这些朋友在。她爸妈知道了吗?”
尧雨心想,这不才回来没两个小时,哪来得及惊动老人家呢?“慧安不想让她爸妈担心,想等你回来再告诉他们,她今天累了。”尧雨强调了下。
张林山看出尧雨脸色不好,去看了看慧安,他没开灯,怕惊醒她,就着门口的灯光,慧安蜷在床上,头发散乱,看不清脸。他心里涌起强烈的自责。
“我走了,你好好照顾她,慧安身体很弱,医生说了前三个月最好卧床保胎。”
“我送你。”
尧雨本想拒绝,想了想又忍住了。下了楼,张林山要去开车,尧雨拦住了他,“我开了车来。”
张林山惊奇地看到尧雨开的沃尔沃,不是这辆车特别,而是这辆车的牌照很特别。
“让刘成良帮我借的,我可买不起这车。”尧雨看似随意地解释,上车前又盯着张林山说,“慧安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待她可要好点。”
尧雨开着车走了,张林山还处于惊诧中,他知道刘成良,陈副省长的秘书。尧雨不过淡淡的一句话,却听出了吩咐的意思,她是什么人,能指使刘成良?他看着尧雨开车离开,慢慢地走回家,有些懊恼怎么没问过杜蕾,也没问过许翊中。
尧雨开着车想,她就是故意的。她看出张林山是极有野心的人,他不会希望在仕途正顺的时候,因为婚外情受到影响。人言可畏,她相信会有人不喜欢张林山走得太顺利。他才三十七岁就是副局长,A市的规划局长最多还有两年就退休,张林山要想脱颖而出继续往上走,他必然要顾虑。
她知道这种做法很小人,尧雨冷笑着,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明目张胆告诉张林山,你敢对慧安不好,我就明里破坏!
如果慧安没有孩子,如果慧安不是这样隐忍,尧雨觉得离婚也没多大关系。然而,慧安在意,她居然这样能忍,一字不漏,她还有了他的孩子。尧雨开着车唏嘘不已。
她想起在拉萨磕的等身长头,她求天上的神让身边爱着的每一个人都能幸福。
如果说高尚的心能够让人心中有股气去支撑起一切,那么尧雨现在就是这样。她顾不得许翊中,她只盼望佟思成能够好一点,再好一点,能够活下去。生命高于一切。看到佟思成渐渐亮起来的眸子,尧雨心安。
她知道大多数人是理解不了的,就如杜蕾,理解不了为什么自己会陪着佟思成,为什么会扔下许翊中。在杜蕾眼中,这又是一种虚伪。
眼前只有被灯光照亮的反光线。黑夜中的山影从身边一闪而过。音响里放着许巍的专辑。尧雨想起许翊中弹键盘唱歌的样子,微微笑了,从那之后她就买了许巍的歌碟。

青春的岁月 我们身不由己
只因这胸中 燃烧的梦想
青春的岁月 放浪的生涯
就任这时光 奔腾如流水

体会这旷野 体会孤独
体会这欢乐 爱恨离别
体会这旷野 体会孤独
这是我的完美生活 也是你的完美生活

她走的是超车道,主车道的一辆车突然打灯变道。尧雨连踩了四脚刹车,车左右剧烈地摆动着,车在摆动中贴近了前面那辆车,她甚至清楚地看到前面车上坐着两个人,眼睁睁地撞了上去……

我多想看到你那依旧灿烂的笑容
再一次释放自己
胸中那灿烂的情感
我多想告诉你
……

许巍喑哑低沉的声音伴着尧雨的意识嘎然而止。

57. 第五十八章 夜夜减清辉

佟思成不知道尧雨连夜赶回来。他怔怔地看着手上的东西,轻轻地转动了下塑料杆,糖饼上的娃娃甜甜地冲他笑,床头柜上放了块泡沫,上面插着大小不一、颜色不一、形状不一的棒棒糖。
“好了,以后你喝完药就含一块吃。”尧雨那天捧回棒棒糖,笑嘻嘻地说。她一支支取出来现宝似的冲他摇晃,“思成 ,你是猪八戒,这个甜圈可爱,唉,思成,我每个都想舔一口,你说,要是每个只舔一口,就不会舍不得吃了。”
佟思成鼻子突然发酸。他不是没看出来,她回来得那么晚,她几乎没敢看他的眼睛。他想她一定是遇着许翊中了。他舔了一口糖,她太善良,她考虑别人总比考虑自己要多,她怎么就没想想,许翊中是否能忍受呢?舌头的那点甜味滑下了喉咙,佟思成看着棒棒糖,低语:“傻瓜。”
含着棒棒糖,佟思成去洗了个澡。他想笑,吃棒棒糖洗澡的人肯定不多,不过,他想,连洗澡也是甜孜孜的,这会让他感觉到尧雨无时不在他身边。
他对着镜子看自己,是很瘦,但精神矍铄,不由得苦笑,要是明天,尧雨看到这样的他,会不会大吃一惊?
镜子里的佟思成眼中又透出深思与精明。他想,够了,已经足够了。他本以为自己要挂了,没想到一系列复查下来,他只是酒精纤维肝,离肝硬化还有一截,离癌还有两步之遥。他一听说查出来是肝有问题,消沉了许久。听说不是癌又高兴了许久。他以为尧雨不会找到那个U盘,他复查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去取,尧雨就误打误撞送上了门,而那时正是他的病理反应最强的时候。
“原谅我!”佟思成对着镜子说,他实在不想放弃,含糊地不提病情,想因此留住她,多一天也是好的。看着尧雨为他难过,为他紧张,为他忙前忙后,他觉得幸福。
幸福之后又是无尽的恐慌,经历了惧怕死亡之后,生的希望油然而生。佟思成嘲讽地想,人就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他现在还想得肝癌,让这样的幸福一直延续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可是,尧尧,我不忍心了。佟思成在心里暗暗地说,他想起她手上的那枚闪亮的戒指,想起她无意识地去转着戒指玩的表情。她似乎是在看电视,似乎是在听他说话,似乎在构思着她的古镇游记。可是,尧尧,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怎么会不了解你,怎么会不明白呢?
佟思成的眼里透出重重的悲伤。他太了解她,连她偶尔怔忡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她在想念谁。
他想起她的头发,还有半年才能长到原来的长度。他就想再留她半年。他原本打算再过些日子出去,回来告诉她做了个手术,以后就没事了,再让她离开。佟思成叹息,眸子里闪过眷恋。他还是心软了,还是放弃了。
他不能再这样留住她。他知道如果尧雨知道,她会恨死他。可是,有什么比让她快乐起来更好的呢?
佟思成看了会儿电视,给尧雨打电话,他想告诉她,不用来接他,他明天自己回A市,当面在告诉她。
打了两遍没有人接,佟思成看了看时间,九点半,他想她会不会回了家,在洗澡没听见。佟思成放下电话,发了条短信。他看了会电视也睡了,明天,他伤感地笑了笑,哪怕尧尧会生气,但也会欢喜得到他没有得癌症的消息。

许翊中下午接了尧雨的电话就难受,那天杜蕾求他帮个忙,让他打电话去张林山家里,请张林山到B市来。
杜蕾静静地说:“我只想和他无拘束地待两天,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不要告诉他这个。”
许翊中很吃惊,“你不是只想和他有现在,只想眼前快乐,为什么?”
“因为我爱他,因为,我是女人。”杜蕾淡淡地回答,嫣然一笑,“可能我太敏感,就像我从来得不到那种温馨的家似的,就像爱上他,他也是别人的老公,而且是慧安的老公。我想和他在一起,我又不想让慧安同我母亲一样。”
许翊中很感叹,杜蕾太敏感、太成熟。他觉得人性的矛盾,此时在杜蕾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打了那个电话,约出了张林山,并且没有告诉他是杜蕾约的。
他猜想,杜蕾一定是什么都准备好了,要在远离A市,没人认识张林山的地方,和他放开了在一起。她一定也知道这样不可能长久。
张林山到古镇时也是杜蕾去接的,他根本就没见过他。签约仪式张林山和杜蕾都没有参加,杜副市长见着许翊中还问了女儿的情况,看情形,杜蕾是连自己爸妈都没见。
那晚他见着了慧安,他忙于四处周旋,也不好意思见慧安的面。尧雨的斥责让许翊中意识到有事发生了,他最担心的是慧安遇到了不知情的杜蕾和张林山。
他放下电话就去找人,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才看到千尘,许翊中急急地把千尘拉到一边,“慧安怎么了?”
千尘一直很开心,独家专访到手了,慧安有孩子了,今天是顺利的一天。“你这么紧张干吗?又不是你要当父亲了。”
“什么?”
“呵呵,没什么,慧安今天晕倒了,她有孩子了,小雨送她回A市见张林山。”千尘并不知道内幕,可是许翊中什么都明白了。
慧安是知道了张林山来了古镇。尧雨不准他告诉张林山慧安来过,看样子,慧安是真的遇到他们了。许翊中想起尧雨的态度,想起她临走时说的话,她是真的不会和他在一起了么?她不仅因为佟思成,也因为慧安。
许翊中失魂落魄,一个佟思成再加上个陈慧安,他突然很害怕,这种从心底里油然而生的害怕让他心慌。
他低低地对千尘说了句:“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慧安来过古镇。”
千尘诧异地看着他,心里迅速转过各种疑问。许翊中为什么会这样说?他的脸色为什么这样难看?
“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有什么你问小雨,我现在就回去找她。” 许翊中说完就走了。他和大哥许翊阳打过招呼,开车回A市。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一种感觉,现在不回去找着尧雨,可能真的就找不着她了。

晚上九点多,许翊中在快到A市时有点堵车。车行缓慢,他经过时,看到前方出了事故。拖车正从自己这一侧吊起了一辆撞得不成样的轿车,多半是从对面撞飞过来的。他继续往前走,没有走多远,高速路的另一侧侧翻着另一辆车,他瞟了一眼突然心跳加速,一抹银灰色闯进眼帘,一晃而过。
过了收费站后,许翊中飞快地绕过收费站另一端往前方开去。许翊中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他已经把油门踩到了底,不管不顾地超车。他希望他看错了,可是,他却被慌乱的心神吓住了,他得去看,他一定要去确认,只看了一眼,心里的强烈反应告诉他不对劲。
二十分钟后他到达了事故现场,正好看到一群人把侧翻的车推正,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碎片,前面已撞得深深地凹陷了进去,这辆车正是尧雨开的那辆银灰色的沃尔沃越野车。
许翊中心惊胆战,这样的车型,里面的人……车猛地一个翻身“咚”地被掀了过来,许翊中的心也重重地响了一声,震动着他的神经,身体禁不住随着这声音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他慢慢地走近那辆车,坐椅上有斑斑血迹,眼睛看到撞出来的CD盒子落在坐椅下。交警正在前面指挥拖车,他伸手进去取出盒子,塑料外壳裂了条缝,许巍的脸被割成了两半。许翊中只看到了“完美生活”四个字,眼泪就落下来了。
车被拖车拖走。人声、汽车声、亮的警灯缓缓退到了无声的世界。
许翊中脑中一片空白,呆若木鸡。
“喂,快点把车开走,你站这儿太危险!”交警拍了拍他的肩。
许翊中猛然惊醒,“人呢,车上的人呢?”
“早送医院了。”
许翊中跳上车飞快地离开。泪水滑下面颊,他的小雨!他怎么让她去开车,他怎么就没能留住她!他不停地祈求着,求上天怜悯,千万不要让他看不到她了。他从来没有开过这么快的车,从来没有这样六神无主,他什么都没想,只一个劲地加速往A市赶。

此时,尧雨刚被送到医院急救。她的证件和电话被翻了出来,尧雨的父母急急地赶来。
许翊中找到医院的时候,正遇上尧雨的父母。
尧雨的父亲看了他一眼,没吭声,神情严峻。尧雨的母亲已哭成了泪人儿。
院长也赶到了,陪尧雨父亲进了手术室。
许翊中想跟进去,尧雨的父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尧雨的母亲,许翊中便停下脚步陪着尧雨的母亲。
两个警察有一句没一句地低声议论:“……那辆车可真惨,车上两个人甩飞出去……没得救了,脑浆都出来了……”
许翊中忍无可忍地走过去,“这里还有家属!”
两个警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四周站着的人,没再吭声。
他看着手术室的门,他知道这门进去还有很长的走廊,中间有一间手术室,里面躺着小雨。他仿佛看到尧雨浑身是血,少胳膊断腿的样子,激灵灵又打了个寒战。许翊中克制着自己的想象,他悲伤的想,怎么能不想呢?他的目光看向陪着尧雨母亲的刘秘书。
“车性能好,安全带起了很大作用,气囊全爆开了,只是,还是撞到头了。”
这是目前得到的唯一的信息。
撞成什么样,他不知道,后果会是如何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可以后悔,他绝对不会让她去照顾佟思成,他绝对不会再让她开着那该死的车连夜赶去照顾佟思成!心里像系了块石头,沉沉地拖着心坠着痛。他坐在尧雨的母亲旁边,缓缓地伸出手,揽住了尧雨母亲的肩。这一刻,他觉得尧雨也是他的亲人。
凌晨四点,手术完了,尧雨被直接推进了无菌监护室。
尧雨的父亲和院长还有主治医生疲倦地走出来。
尧雨的母亲冲过去,连声问道:“怎样了?尧尧怎样了?”
没有人回答她。
这情形……
许翊中刚站起来,腿一软就跌坐了下去。
尧雨的父亲抱住妻子,把她的哭声死死压在怀里。
凌晨,安静的医院里,尧雨母亲的哭声尖锐刺耳。许翊中感觉到透心的凉气,中央空调咝咝地吐着寒意,空洞无情地手术区的走廊里一片寂静。
他看着走出手术室外的人。医生一脸倦意,院长默不作声,神情严肃,尧雨的父亲眼圈是红的,抱着妻子的手很用力。
“小雨呢?!”
许翊中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大,只看到众人的目光朝他看了过来。有惊诧的,有皱眉的,有同情的,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尧雨的父亲低声哄着妻子。许翊中大踏步走到大夫面前,“人怎样了?”
“后天才知道吧。”大夫很疲倦,用了不确定的语气。
许翊中脑袋又是一晕,后天才知道吧?这是什么意思?他看向尧雨的父亲,他正和院长道谢,搂着尧雨的母亲离开。
许翊中下意识地跟上去,直走到停车场,看着他们上车。尧雨的父亲怜惜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后天能醒过来命就保住了,尧尧……你回去休息吧。”他声音发哽,挥了挥手,让司机离开。
他独自一人站在住院部楼下的停车场里,围墙外偶尔有汽车经过。后天能醒过来命就保住了,后天?醒不过来呢?他深吸了口气,头脑无比清醒,他要知道小雨所有的情况,不论好坏。许翊中回头又看了看,走了回去。

晨曦从窗外透进来,金灿灿的阳光预示这又是一个艳阳天。
阳光被阻隔在层层窗帘背后,无菌室里落下清幽宁静。
许翊中隔着双层玻璃贪婪地看着里面,乱七八糟的管子、仪器,他只知道那些东西下面躺着他的小雨。
他目光细细地寻觅着,只能看到她的一只手和手指上的戒指。
他所能办到的,是站在这个离她最近的地方,看着一团他认不出来的影子。
心情是什么?他不知道,揉揉酸胀的眼睛,他很想闭着眼,也躺下去睡一觉,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梦,不是现实。
尧雨埋在一堆仪器里面,连细小的胳膊上也缠着好几根管线。他想一把扯开这些东西,哪怕让他清楚地看到她的脸也好啊,她这样子……让他心悸。
带着惊惧、痛心、无奈、酸楚,他站在这里一晚了,就看着尧雨露在外面的胳膊出神,只盼着能看到她能有点动静。她的手哪怕动一动也好啊。
可是她连手指头都没动一动。他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她是这样善良,这样多情,她才二十七岁,她甚至愿意用热情去唤起从前恋人对生命的热爱。
大夫说她的手术很成功,但是呢,只要是手术就有风险。还会有风险?!怎么能让她再有丁点儿风险呢?她都成这样了,难道还要让她再承受风险?许翊中无力地把头靠在玻璃窗上。
不知不觉,他从清晨站到了下午。
“翊中!”尧雨的母亲软软地喊他。
许翊中呆呆地转头,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伯母…….”
尧雨的母亲歉意地看着他,眼里全是红红的血丝,她的声音那么温柔,“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帮我找下佟思成……尧尧,要是……总还是让他先看一看为好。”
“我知道了,您放心。” 许翊中轻声回答。她不论如何,都是放不下佟思成的。她说过她爱他,但是她也爱爱着她的所有人……
“小雨,我回头再来陪她。” 许翊中大步离开。

佟思成一早坐车回来。他打尧雨的手机再也打不通,他不明白为什么。而到家没多久,萧阳和许翊中就来了。
佟思成含笑看着他们,心口掠过一丝黯然,还是笑着说:“坐,尧尧呢?”
在佟思成看来,尧雨必然是舍不下许翊中,又不好意思说明,所以才关掉了手机。他深深呼吸,清瘦的脸上笑容依旧,只要她好,又有什么关系呢?
萧阳神情凝重,看了眼许翊中没吭声。许翊中盯着佟思成,突然说:“你精神不错。”
“是,你转告尧尧,我很好,不是绝症,她,不用来陪我!”佟思成坦然地看着许翊中。
他的话让许翊中疲惫的心燃起惊怒。他不是绝症?!他一早知道?!他却留住小雨!他……许翊中目眦欲裂,所有的悲痛与绝望此时齐齐涌上心口,他上前一步猛地挥出了一拳。许翊中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佟思成,就算是尧雨去照顾他,也没恨过。可是他恨,他恨不得杀了他!要不是他,小雨怎么会连夜赶回去,要不是他,小雨压根儿就不会自己去开车!
萧阳吓得一愣,冲过去拉住了许翊中,“你干什么?”
“放手!”许翊中恶狠狠地瞪着微笑着从地上爬起来的佟思成。
“阿阳,我还给他,”佟思成抹去嘴角渗出的血,许翊中的愤怒在他意料之中,是的,他欠他,也欠尧雨。是他自私想留住尧雨,但是,他不后悔,“你好好待她,她喜欢你。我没什么对不起你,我欠,也是欠她。”
“你是欠她!欠她……”许翊中声音发哽,收起拳头掉头就走,走到门口他顿了顿,想起尧雨母亲的吩咐,深吸了口气,回过头冷冷地说:“跟我走吧,再去看看她,免得……后悔!”
如果不是因为尧雨母亲的请求,如果不是因为尧雨,他连杀他的心都有。
佟思成皱了皱眉,目光看向萧阳。
“尧雨,在医院。昨晚上出了车祸,去B市的高速公路上。”萧阳轻声说。
佟思成懵了。
他望向许翊中,许翊中的眼睛里充满血丝,胡子茬儿冒了出来,满面憔悴,他正冷冷地看着他。
“在无菌室,伯母请你去看看她,如果……再看她一眼。伯母想,小雨会希望这样。” 许翊中转开了头,想起那堆管子仪器里埋着的尧雨,眼睛就酸胀得不行。
一声闷雷在佟思成头顶炸开,他低吼出声,“什么叫如果?什么叫再看她一眼?”
许翊中再也忍不住大吼道:“如果你不是瞒着她,如果她不是担心你,如果她没有连夜送了慧安,又开车去B市……你他妈的还在这里磨叽!”
萧阳赶紧拦在两人中间,两边的火气都旺,他飞快地看了眼佟思成,他满脸惊恐与悔恨,再看看许翊中,一身的煞气。“要去看她吗?”
佟思成和许翊中怒目而视,萧阳叹了口气,又问了一遍:“尧雨一个人在医院。”
佟思成什么话也没说,沉着脸跟着许翊中出了门。
尧尧,他自责,许翊中没有说错,如果她不是连夜赶回,如果不是想赶回来照顾他……他转开脸,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阳光是这样灿烂,这样的灿烂,他的尧尧,怎么可以有如果,有万一,有让他去看最后一眼的时刻!
佟思成咬住了拳头,狠狠地咬着,任由心酸和伤感在心里激荡,他无法再往下想。她是为了连夜回来照顾他,他反反复复地在心里念着这句话,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她躺在医院里。
“你就是佟思成?”尧雨的母亲看着他轻声问道。
佟思成低下头,尧尧长得真像她的妈妈,鼻子一酸,“是,伯母!”
“啪!”尧雨母亲抬手给他一巴掌,“这是替尧尧打的!你知不知道,她因为你两年不回家,一个人在外?春节我们去看她,她哭着说,你嫌我们家穷,你不肯和她一起努力,你抛弃她出国!你本事啊!你回来就回来,你还得什么病?!你让尧尧去买菜做饭,我,我和她爸这么多年,连一口她做的菜都没吃过……”尧雨的母亲近乎崩溃地哭了起来。
她捧在手心的宝贝就因为这个男人变得没有一点生气,甚至看不清人样!许翊中抢上一步,扶住了尧雨的母亲。
佟思成默默地站立,是的,是他的错。他无言以对。
“翊中,你,你们去吧。”尧雨的母亲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哭。她一早就来了,只看了一眼,就难受得像谁剜了她的心。
“你们去吧,我陪陪伯母。在一号。”许翊中不想和佟思成进去,他不想看到那堆管子埋住的尧雨,怕自己忍不住会对佟思成动手。
萧阳和佟思成走了进去。
萧阳担心地看了眼佟思成。他形容枯槁,嘴角高高地肿起,往常冷静清明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他默不作声地跟着佟思成往里走。
佟思成的脚步越来越快,走过长长的走廊,右边是一排玻璃窗。佟思成抬头看了眼床位号,犹豫了下,走近了窗户。萧阳往里面看了看,心里一惊,听到闷闷的哭声从佟思成喉间发出来。
他似乎用了所有力气控制自己,身体猛烈地抽搐着。萧阳轻轻拍了拍他,“师兄!”
“阿,阿阳!”佟思成抱住了萧阳,他知道他不该哭,这里禁止喧哗,但是他忍不住,他无法相信他眼睛看到的,他甚至瞧不到她的脸。床上那个是尧尧吗?他的可爱的、活泼的、开朗的、有生气的尧尧?她浑身上下,他就只瞧见了一只手,佟思成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他从来没有这样恨过自己。
他跑了出去,“咚咚”的脚步声引起护士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佟思成一口气跑出去,一下子跪在尧雨的母亲面前,“你再打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好,我没照顾好她……”他趴在尧雨母亲的腿上哭得像孩子一般。
没有人能知道他的心情、他的悔恨、他的错!他想过各种和尧雨的结局,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可以,他愿意代替她承受这一切。他觉得命运这般无情,她是这样好这样好的人,怎么就回偏偏落在了她的头上。
尧雨的母亲才平静下来的脸上又露出悲痛,眼泪又留了下来,拦住佟思成的头“哇”的一声又一阵大哭。
“你们小声点,这里本来是不准进的。”护士长严厉地呵斥着。
许翊中对萧阳使了个眼色,一人拉一个,许翊中沉声说:“没事,再等一天,她会醒过来,会好的,她一定会好的。”

这一夜,许翊中和佟思成还有萧阳默默地坐在外面,谁也不想离开。
得到消息赶回来的千尘也来了医院。时间太晚,她看不到尧雨,坐在萧阳旁边陪着等到天明。
“医生怎么说?”
“伤到头了,等明天,醒了也……说不清。”萧阳轻声回答,他看看千尘,两人离这么近,此时却是真的远了。
“千尘,我送你先回去吧,明天有消息就通知你。”萧阳看见千尘眼睛下有一抹青色,知道她坐了三四小时的车,才从B市回来,心疼油然而生。
千尘不想走,准确说,她不想让萧阳送她。她对尧雨的担心,对婚姻的失望,她害怕在萧阳面前宣泄。如果说爱一个人是希望他幸福,那么,千尘对萧阳的爱就是不让他为她担心。
许翊中抬头看着她,“我送你回去,我两天没睡了,得回去睡会儿。萧阳,你多待会儿。”目光已落在沉默的佟思成身上。
萧阳会意地轻点了下头。
“这里就麻烦你们俩了,明天我来。”许翊中没看佟思成,他只有一个信念,尧雨会醒过来。
他送走千尘,又开车回了医院。躺在车里,眼睛望向住院大楼。许翊中想起每一次在尧雨家楼下等她的情景,想起她的娇憨霸道温柔刁蛮。想起她眉宇间露出的那股傲气、那抹善良、那抹自信。是的,每次都是他等她,每一次,如同今晚。
小雨,我在这里,一直在这里。他闭上眼睛睡了。

天蒙蒙亮,许翊中就醒了。他去买了早点回来,佟思成还是他走时的样子,痴痴地坐着,面无表情。“吃吧,吃了睡会儿,我来。”许翊中不想再责备他。
一切都已无意义。
又是一个艳阳天,医院的这处角落依然清冷。一整天过去了,从无菌室出来的医生对他们摇摇头。
夜晚降临,佟思成摇晃着身体站起来,哑声说:“阿阳,你也累了,我们走吧,明天我来。”
萧阳叹了口气,他是放心不下佟思成,就算不是癌,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陪着佟思成离开。

今天就是出事后的第三天,尧雨还是没有醒。许翊中慢慢地走到窗口往里面看,没有丝毫动静。他伸出手,抚摸着玻璃上她的脸所在的地方,目光落在唯一能看见的她的手上,透过玻璃窗,尧雨中指上的戒指闪闪发亮。
许翊中的眼睛慢慢红了。她还会站起来,像第一次见着她时,穿着印有史努比的蓬蓬裙,满不在乎地坐在衣香鬓影里?她还会气呼呼地和他抬杠摔门就走?她还会放他鸽子,一再给他吃闭门羹?还有她的古镇游记没写,她的客栈还没有开张……他想起她的热情、她的主动、她在怀里撒娇……他还想娶她,还想陪着她一起走遍全世界……他还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爱你!
他猛吸一口气,将冲上鼻腔的酸意逼了回去,他怎么能落泪?他怎么能放弃?她没醒,可是她也没死。许翊中伫立在外面,感激上天。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三天过去了。尧雨的父母、亲戚,除了没告诉慧安,该来的都来了。许翊中被尧雨的堂兄狠狠地揍了一拳,“尧尧做梦都叫你的名字!”
许翊中知道她离开的半年里,陈业一直陪着她去古镇。他没有还手,下巴真痛,痛快淋漓!痛得他清醒,他已经疲倦到了极点,需要这样一拳将他渐渐消失的信心打回来。
他老爹和大哥也赶了来,“这样守着不是办法啊,翊中?”
“她会醒。”许翊中坚持,“我要她醒来时第一眼能看到我。”
“你回去休息会儿,有什么情况会告诉你。”他大哥劝他。
“不。”
许翊中从来没有这样坚持过,他哀伤地看着尧雨,她会醒还是不会?他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他只想守在她身边,只要她在,他就一直守下去。
佟思成每天都来,静静地坐一天,然后离开,第二天继续。
许翊中就待在医院,累了找间病房睡,醒了再坐着等。
两个男人慢慢地开始说话。佟思成回忆尧雨的一切,许翊中也回忆她的一切,唠唠叨叨得都记不得关于尧雨的点滴是自己说的还是对方说的。

58. 心只想离去

千尘坐在家里写稿,懒懒地写完再传到秦暄的邮箱里。她心里堵得厉害。尧雨、慧安,还有她自己,这三年的变化可真大。
小雨能好吗?她不知道,新闻里见得太多的车祸事故,发生在熟悉的人身上,还是接受不了。不知道为什么,千尘觉得生活没了乐趣。
林怀杨下班回家,看到千尘回来有点惊喜。他走过去,抱了下千尘,“总是在外面跑,让你换到后期你又不肯。”
千尘想,是啊,她不肯,她不想就这样拴死了。她又想起了尧雨 ,她活得比她们都精彩,她按自己的方式活着,不管她有没有这个条件,她都选择自己的方式。“小雨出车祸了,现在还在医院没醒呢。”
“哦。”林怀杨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对尧雨印象不是很深,只记得是个挺秀气的女孩子。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怀杨。”
“知道,当时她当的伴娘,对吧?”
“我很难过。”
“不去想她,过了就好了。”
“怀杨,为什么,你一点关切的情绪都没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难过!”
林怀杨诧异于千尘的语气,他笑了笑,“知道,千尘,难过也不能让她马上好起来,是不是?别太难过了,嗯?”
千尘重重地叹气,她和他沟通就这么费劲。她知道林怀杨说的是大实话,可是她想要的不是这种安慰。然而,叫她说出来,说出来林怀杨照做,她又觉得没意思了。
上了网,春生君在线。

我最好的朋友出车祸了,还没醒。
难过是么?真想抱抱你,让你好好哭一场。

千尘笑了,是啊,她就是想扑到林怀杨怀里哭一场。

我在医院见着前男友了,突然觉得没有从前见到那么强烈的情感了。
感情就是这样,都会变,不是说变心,而是变了种方式。

千尘慢慢地告诉春生君尧雨和佟思成的故事,春生君静静地听她说,千尘说着说着,眼睛就模糊了,郁结了两天的气,终于随着眼泪发泄了出来。

现在好过多了,是么?人的生命其实很脆弱,但是很多人又没有勇气去改变现状,像你的朋友,她是个很难得的一个女孩子。
是,我很羡慕她,很害怕她就没了,觉得人生苦短。

她往里间张望,在她流泪的时候,她已经不抱希望要对着林怀杨撒娇,在她想说什么的时候,也没有对着林怀杨倾诉的冲动。

我想离开A市,想有个地方能重新开始。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全新的开始新的生活,总是顾及父母,可是,他们满意,我不快乐,一点儿不像妈妈说的,我感觉不到这样的生活是幸福的。

春生君沉默了很久,敲出一行字:做你想做的事,你无论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
为什么你会一直这样包容我?
我们是朋友,不是么?只要你想就好了,我喜欢看你笑。

千尘盯着屏幕,愣了半晌,叹了口气,话都是说着好听的。她挥手说再见,下了线冲书房喊了一句:“怀杨,我现在没事,担心小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她?”
“晚一点好不好?我现在忙。”
“好的,我自己过去。晚点,你忙完了过来接我吧。”

尧雨一直躺在无菌室里,没有醒。
她还要躺多久,谁也不知道。
千尘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的情形,就忍不住哭。她抹着眼泪,看到佟思成安静地坐着心里有气。“佟思成,你别等了,小雨要是醒了,会通知你,你太狠了……”
话还没说完,佟思成已站了起来,尧尧醒不了,是不想看到他吧。他什么话也没说,慢慢地离开。
许翊中没吭声,所有人都责怪佟思成,不是他,尧雨不会连夜赶回去,也就不会有这场祸事。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他同情佟思成。
这两天与佟思成聊起尧雨,他明显地感到佟思成对尧雨的感情。佟思成输在尧雨不再爱他,他眼中的尧雨其实是完美的,许翊中不忍心再责备他。爱情,换了自己不也是一样用尽各种手段去争取。
如果没有他的介入,也许尧雨会慢慢地被佟思成打动。
“你还要等多久?”千尘坐在许翊中旁边,轻声地问他。
等多久呢?许翊中也不知道,已经是第四天了,离原来医生说的两天超过了一半。他想起老爹和大哥的摇头叹息。再这样下去,醒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他茫然地说:“不知道,就是想坐在这里,离她近一点。”
“如果,她醒了有后遗症,你还会要她吗?”千尘很想知道。
许翊中笑了,“每个人都在想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现在只想看到她醒,平安无事。”
他突然很想说尧雨,一直闷在心里闷了几天,“其实她想去照顾佟思成的时候,我特别讨厌她,觉得她特别假,觉得她不爱我,心里在意的是佟思成……爱她很累,我好些天都不联系她,也不是想分手,就是不想和她说话……她拎着菜追过来,她又着急我,又放不下他,我心里真是难受 。她是我的女人,她却要陪着他,我简直没法理解她……”
“是这样的,小雨有时候对朋友感觉比对家里人还要好似的,但是,要是你得了什么重病,她对你会比对佟思成还要好。你就不知道,小雨唯一一次沉着脸说人,就是因为杜蕾说我和萧阳门不当户不对,迟早玩儿完,当时吵得特厉害,她护短。”千尘想起尧雨和杜蕾开吵的样子就想笑。
“我没敢告诉慧安,你也别告诉张林山了,慧安有孩子了,要保胎,我怕她内疚。”
许翊中此时更内疚,如果不是他帮杜蕾约出张林山,如果慧安不来古镇,如果她没有撞到他俩,她不会马上回A市,尧雨也不会开车送她……是该埋怨佟思成还是自己?最终是谁的错呢?谁的错怎么也不该让她去承担。他眼睛又开始酸胀起来。
千尘一直陪着他坐到晚上十点,林怀杨还没来。千尘打了电话过去,林怀杨告诉她,有个设计今晚要完成,让她自己回去。千尘不想回去了,她静静地坐着,想着尧雨,想着与萧阳的恋情,她感到倦意。
“如果她能好,我不管理不理解她,我绝对不会再让她这样离开。我真是,我为什么要顺着她!”许翊中后悔。
“如果小雨有……”
许翊中打断千尘的话,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她会醒,她会好,她从没害过人,从没欠过别人的债,她一直与世无争,她……”
千尘呆住,许翊中红红的眼里已有泪滑下。她抢先转过头,不忍心看。
两个人坐了很久,十二点得离开。许翊中和千尘默默地起身去坐电梯,这时,里面开始闹哄哄地乱了起来。
许翊中听到一句,“一号醒了。”他身体一软,靠着电梯门,热泪盈眶。

千尘回到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林怀杨去上班,家里空无一人。她感动地回想尧雨醒的时候许翊中的表情,也许她和萧阳因为父母的成见走不到一起,但至少她和他还有激情,还有生死相许的感动。她和林怀杨因为条件合适成了夫妻,然而,平静的背后却失去了激情。
火热的天气被空调挡在了门外,千尘关了空调,室内的温度慢慢升高,她快意地流汗。看着家里的一切,她微微笑了。
打开电脑,她给春生君留言:我决定离婚,我知道爸妈会难受,我妈甚至又会威胁我再不认我,可是,至少朋友还会理解我。我不希望我哪天突然出个什么事故,带着遗憾离开。
林怀杨下班,千尘收拾好行李。他吃惊地看着她,“又要出差吗?”
“怀杨,我们在一起,性格上没法融合,你喜欢的我不喜欢,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们离婚吧。”千尘安静地看着他。
林怀杨皱紧了好看的眉,有点急切地说:“千尘,你别乱说。”
“没有,你真是粗线条的人,你感觉不到吗?我们在一起,像夫妻吗?我们可以一天只说几句话,你真的觉得过得很舒服?”
粗线条的人?林怀杨盯着千尘 ,眼中露出悲伤,“你是忘不了他吗?”
千尘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说什么?
“你忘不了你的初恋情人,因为你爸妈反对而不能在一起。如果我没有弄错,阿阳,萧阳是吗?”林怀杨站在钢琴边上,揭开琴盖手指拂动,掠起一串动听的音乐,“你是我心目中的那种妻子,你有活泼的一面,也有安静的一面,我喜欢那种恬适的生活。在你采访我之后,我便求导师介绍,你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每次当我弹钢琴的时候,你的目光就飘得很远,我知道你有个初恋情人,你那么美丽,带着淡淡的忧郁,我想我能照顾好你,我能让你的家人开心,我也能让你开心,可是千尘,你忘不了他,你……真让我伤心。”
“我不是因为他!”千尘脱口而出,她不知道林怀杨知道萧阳,她不知道他什么都明白。
林怀杨嘴角勾起嘲弄的笑容,“是啊,不是因为他,就算不是因为他,你对我也没有热情了。”
千尘摇头,“我努力过,我布置家里,我邀你和我一起,我想让你走进我的世界,可是,你不明白我想要什么,你太粗线条,你不知道体贴浪漫,也不是不知道,就是做不到。这种平静如水、相敬如宾的生活,我是再不能过下去了。我不想让我的一生都这样过。”
林怀杨看着千尘,那一天她扬着自信迷人的笑容来采访他。她孩子气的动作,活泼的语言……他狠狠地把钢琴盖扣了下来,发出一声震耳的轰鸣,林怀杨怒吼:“是吗?你所有的努力就是等着我来主动,我来满足你所想要的一切吗?!”
千尘吓得一震,这是温文尔雅的林怀杨?
他几乎是一个箭步就跨到了她的面前,千尘蜷缩了身体,林怀杨的样子似要狠揍她一顿,他眸子里烧着比盛夏阳光还烈的火,“我不是等着你主动,但是你从来不知道……“
“从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要什么、你希望得到的是什么吗?”林怀杨大笑起来,双颊的肌肉因为咬紧了牙关而隐隐抽动着,“我想宠你来着,就那么瞬间,我会想起你盼着我会像萧阳一样宠你。我想给你惊喜来着,却发现,你其实是在比较我和他对你的好……就连下厨做饭,我忍着没多夸你两句,你就失望,是不是!”
骤然升高的话语震晕了千尘的神经,她大声囔着:“是!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老公宠?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老公精心设计为她准备的浪漫惊喜?!有哪个女人为老公作了饭菜不希望他夸她?!就因为萧阳?就因为我从前和他在一起,我就不配得到,我就不能拥有?!我从没想过你是这样小心眼儿?!”
“我小心眼儿?我他妈……”林怀杨怒气不能自抑,粗口爆出的瞬间,难堪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蓦然背过身,大口地喘着气,身体绷得僵直,“千尘,你以为,我真的会把你噩梦惊醒失声唤的那声阿阳……当成是在喊我吗?”他说完大步走出家门,门“砰”地发出巨响。
千尘双唇颤抖着,林怀杨的话和门响撼动了她的神经。“哈!”千尘嘴角微动,目光茫然,是谁粗线条?是谁不懂?
“陶千尘,你才是傻瓜!”千尘大笑起来,你以为瞒过了别人,你以为你可以这样躲着过得很好,你以为林怀杨真是呆头呆脑的、只知啃书本的木头?!他明白,他什么都明白,他就是不给你!他看着你努力,看着你想努力,想让他用温柔、用爱让你淡忘了萧阳,淡忘那一场风花雪月铭心刻骨的爱恋,可是人家不肯呢。就冷眼瞧着你一个人忙活,一个人挣扎……千尘失声痛哭。
爸、妈,这就是你们要的!这就是你们觉得可以匹配的美好婚姻!对,萧阳没有好的家世,萧阳没有好的习惯,可是他爱我,他爱我啊!千尘哭倒在地上。
天窗射下炙热的阳光,逼得她紧闭着双眼。她就像从水里跳到了岸上的鱼,蹦不回水里,只能慢慢窒息,在太阳下干渴着死去。
林怀杨第二天清晨回到家时,千尘还睡在地上。他骤然深呼吸,转开头,逼回冲入眼眶的热泪,站了一会儿,林怀杨过去抱起千尘,“别动!”
他抱她上床,拉过薄凉被给她盖上,转身走了出去。
和他在一起就这么难受?他知道自己好静,千尘骨子里是好动的。他喜欢她能带动他。可是,千尘不喜欢,不是吗?她同样想有一个人,像萧阳,带动着她,感染着她。两个被动的人,两个渴望对方来爱的人,谁都不肯主动地多付出。
林怀杨走到钢琴旁,缓缓地弹他第一次给千尘听的《神秘花园》。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神秘花园,希望心曲悠扬能吸引知音,从此花园不再对她神秘,从此花园不再孤寂。一年多的时间,她却就要离开。
她因为父母的反对离开初恋情人嫁给他,她原本没有这样的勇气,原本为了父母什么都肯放弃。可是,她现在却有了离婚的勇气。是自己,是这个婚姻给了她连父母都顾不得的勇气去逃离!林怀杨手上一重,弹起了著名的《命运交响曲》,激愤悲痛酣畅淋漓!
一曲终结,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站起身,使劲关上琴盖,回头时,千尘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林怀杨的心被深深刺痛,“我们明天就去办手续!”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千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伤害他了,然而这样过一辈子,最终伤害的将是两个人!她在心里鼓励着自己,不后悔,绝不后悔!

陶教授和妻子呆呆地听千尘说完。她母亲脸色灰白,跌坐在沙发里,伤心欲绝,“我,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你滚!”
千尘安静地站着,包里装着离婚证,她很舒服,觉得自由再次回来,她不会,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安排她的人生。
“爸妈,对不起,我让你们丢脸难过,我不会住家里,我想一个人住,也喜欢有自己的空间,对不起。”
“你就这样对你的老公,对你的爸妈,怀杨怎么你了,你有良心没有?!”千尘的母亲气得大骂。
陶教授失神地看着千尘。她倔强地站着,满脸泪痕。是错了吗?为人父母不是对她好吗?真的是错了吗?
林怀杨沉声说:“爸,妈,这种生活,我也不想。再爱一个人,也不想过这种生活,我和千尘性格合不来,不是别的。”
千尘看着他有点惊诧,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她说话。
“千尘,我想过了,我们俩格格不入,迟早的事。别内疚了,也许,这样对大家都好。”

千尘在外租了房子,林怀杨帮她搬东西,临走的时候对她说:“快乐一点,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对不起,千尘,我让你对婚姻失望了。”
她低下头没说话,身体落入他温暖的怀抱,“开心点,你有你的空间。”
千尘梦游一般在屋里打转,全新的环境,全新的人生,她长这么大终于有了自己的独立的空间。她流着泪兴奋地在床上蹦来蹦去。
这晚,千尘自己动手烧了一锅菜,边吃边和春生君聊天:

原来离婚是过程,痛苦完了就轻松了。
呵呵,你从来没有一个人过,习惯吗?
有点不习惯,可是更多的是兴奋,想起终于可以做什么事都不用想着别人要如何,那感觉,轻松!
现在有安排吗?
有,我发现我其实和小雨一样,特别想出去旅游,想去古镇,想看看别的地方的风景。以前总是想家里人会如何想,男友会如何想,老公会如何想,现在,只要我想就好。
想去哪里?
海边!塞班岛,我明天就去咨询旅行社!
我有时间,想不想来个塞班岛相见?呵呵。

千尘大笑起来,轻松自如地敲出一行字:好啊,看看庐山真面目!

尧雨醒了,又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一周,才移到病房。
她脑袋浑浑噩噩,全身似飘了起来,隐隐听到父母的声音、许翊中的声音,便安心地睡。
许翊中睡了会儿,醒了,看着尧雨傻笑。守在这里已经好几天了,不知怎么搞的,尧雨醒了,却一直睁不开眼。
他起身坐在床边,心里全是感激。感激她开了辆好车,感激她居然没有什么断胳膊断腿的事,感激医生说她会慢慢恢复健康。想起另一辆车上的两人,许翊中打了个寒战。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忍不住轻声唤她:“小雨。”
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尧雨有点清醒,又舒服得想迷糊。
“古镇的资料,我帮你整理了,还有,B市的古镇客栈开张了,我想你肯定喜欢,是你堂哥陈业在打理,还有一家……开的茶室,佟思成也来过了,他没有事,他只是酒精肝,喝酒多了,不是癌,你不要担心,我不怨他了,我想你也会高兴,我们不要有别人,不要了。”
两颗泪从她眼角溢出,然后她感到许翊中温暖的唇吸去了眼泪。
“明明醒了,为什么不看我呢?小雨。”
她睫毛颤抖了下,缓缓睁开眼睛,嘴动了动,很费劲,说不了话。她张不开嘴,又闭上了眼。
许翊中慌了,“小雨,你看着我,看着我。”
尧雨睁开眼,目光散乱,似乎很难过。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喊了她一声,尧雨一急,晕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感觉周围挤满了人,渐渐地,声音消失了。又过了很久,她听到开门的声音,听到脚步声朝她走来。她似在很远的地方感受这一切。
“尧尧,”佟思成的声音也那么远,他的嗓音沉沉地像大提琴拉出的乐曲,“对不起,是我不好,一心想留住你。我明明知道,却自私地想留住你,让你担心,才连夜往回赶……你醒了,太好了,我真的害怕,很害怕,尧尧。”
她觉得手心印上了一个炙热的吻……那个遥远的夏季,她穿着一身蓝色的裙子。二十五块钱买的蓝色布裙,坐在体育场高高的台阶上……那里有她的初恋,她的清纯,她的学生时代。
尧雨努力地睁开眼睛,眼前晃动着佟思成瘦削的脸,阳光映进来的窗影,她想起了C大校办工厂里凤凰木的树影,费劲地开口,声若蚊蚋,“思成!”
佟思成的眼睛爆出一蓬灿烂的光,脸涨得通红,嘴颤抖着,脸猛地埋进了她的手心,“哦,尧尧!”他失声痛哭起来。
他的眼泪与哭声吓坏了尧雨,她脑袋很晕,努力地让自己清醒着,佟思成的眼泪湿润了她的手掌,她想起了出去旅游时掬起的一捧山溪。“思成……”
佟思成狼狈地抹了把泪,抬起头看住她,“我没事,尧尧,我只是想哄你多陪陪我。”
“我,我知道……”
佟思成震惊,他似不相信地看她,“你,知道?”
尧雨嘴边掠过一丝浅浅的笑。她知道,她这么关心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不让她陪着去医院,她却查阅资料,咨询了医生。她刚开始不知道,后来就肯定了,他不是肝癌。她只是想陪陪他,让他振作一点,不想让他放弃,不想让他颓废。
多好啊,他都胖了好多。
“那你还连夜赶回……”佟思成闭上了嘴,眼神带着伤感与失落。她连夜赶回,不外是因为许翊中在,有他的地方,她也想多停留。
许翊中默默地站在门外,他又觉得酸楚从心底里冒出来。他怎么都没想到,尧雨原来是知道的。她知道还陪着他!她真的是爱着佟思成吗?从认识她的时候,从她拒绝他的时候,从她给了他一耳光的时候,从她知道佟思成病了的时候,许翊中只在病房外站了不到五分钟,他觉得已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他累了,他终于无力推开那扇门,无力再问她一句:“原来你爱的究竟是谁?”
他慢慢地转身,慢慢地离开了。尧雨的苏醒带来的所有喜悦化成烧尽的火柴,只有一点灰白色,化作淡淡的一缕烟飘散了。
“尧尧,我不喝酒了,喝中药,会好的,你不要再来担心我。其实过了也就好了,当时很消沉。我改天再来看你。”
尧雨虚弱地闭上眼,又睡了,不多会儿她听到佟思成开门出去的声音。

59. 第六十章 让我说爱你

杜蕾坐在酒吧里,这里临近江边,是她最爱来的地方。从那晚和张林山通宵喝酒之后,有很多时候她都会一个人来。酒吧在十点之前生意清淡,杜蕾常在这个时候来,要一瓶啤酒,坐在那个位置慢慢地喝。
她回想着张林山的动作,微笑,说的话。那是她的初吻。这个地方最初是甜蜜的回忆,现在是感伤的记忆。
“小蕾。”
杜蕾闭上眼,千百次她怀着最浪漫的梦,希望有一天能在这里与张林山不期而遇。但从来也没有。慢慢地她明白了,男人是不可能像女人一样有这种美丽的想法,尤其是张林山这样的成熟男人。
他可以照顾她,关心她,带给她激情和迷恋。可是他和大多数男人一样,不可能再像毛头小伙子痴痴地做太多不切实际的事情。
此时听到他的声音怎能不让杜蕾感叹。是什么情况让他找到这里?
张林山凝望着杜蕾,乍见的惊喜转眼又被心酸代替。偶然走到这里,下意识地想进来喝一杯,就看到了她。
回来后,他从来没去找过她,重心和时间都花在了慧安身上。他的生活里多出了一种活泼的喜色,家人、同事、朋友每一个人都喜笑颜开地向他贺喜。
慧安温柔地、细细碎碎地准备各种孩子的东西,看书、去医院,学到一样知识就严格地执行。而他,居然也不再嫌她烦。听她一遍遍地说有关孩子的各种话题,慧安脸上有一种光,让张林山想起圣母玛利亚。
将为人父的喜悦充实了他的生活,一下班就迫不及待地回家,慧安取笑他,“你当孩子会见风长啊?”
他还是乐。
慧安要卧床保胎三个月,林山接来了她的爸妈同住。他们知道张林山忙,就把家里的事全揽下来了。然后张林山的父母时不时也会来,家里随时都有人在忙碌,所有的人都围着即将出生的孩子忙活。
这种家庭的气氛让张林山恍惚地觉得,这才是生活。
两个月了,秋天的气息悄然来临。慧安眉目如画,娇憨神情中带着少妇特有的甜美。她会撒娇地说成天躺在床上不好玩,要他陪着聊天。她会安静地听他说最近看到的事情,逐渐地他也会告诉她单位的事,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慧安却听得入神,然后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晚上,慧安一改从前,总要他抱着睡。她蜷在他怀里,手自然地护着小腹。慧安常会轻声说:“要是儿子就好了,长大了和你一样,也是个好男人。”
张林山听了,心就一阵紧似一阵。
慧安也会在半夜哭醒,扯着他囔:“林山,孩子……我怕!”
张林山觉得她也就是个孩子,离不开他的孩子。
他站在杜蕾面前,她的下巴尖尖地突出,一张脸小得吓人,那双杏眼越发的大。杜蕾睁开眼,张林山的心就又被狠狠地扭了一把,酸疼得要滴出泪来。她那是什么眼神呢?惊喜、怀疑、恐慌、悲伤……然后他看到她的眼睛微微地朦胧。
张林山走过去,坐在老位置上,手轻轻地覆在她的手上。
杜蕾轻轻笑了,反手握住他的手,“要喝一杯么?还是就坐会儿?”
张林山要了瓶啤酒。
“不要喝多,回去慧安会知道你喝酒了。”
“今天我们不提她好吗?”
“不提么?”杜蕾微晃着脑袋,“不提。林山,怎么办呢?是要我离开吗?我当然会离开……啊!”
张林山站起身拖着她的手往外走。
杜蕾没再吭声,两人一直回到她的住处。
张林山进门就吻她,杜蕾闭上眼配合着他。她想,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小蕾,蕾……”张林山一遍遍地吻着她,低声喊着她。
杜蕾没有回答,她的慌乱大过他。这一个多月她度日如年,张林山忙得脚不沾地,她不过见过他一次,别的就是短信和电话,这让她情不自禁地想到,她就要失去他了,泪水涔涔而下。
“别哭,”张林山怜惜地拭去她的泪,“等孩子生下来,我,我再离婚好不好?”
杜蕾猛然抬头,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不相信地看着张林山,难过地摇头,“你,你怎么好……这不是让你为难……”她哭了起来。生下孩子再离婚,她想起了母亲,想起了父亲和母亲的分离。
她还小时,听到母亲愤恨地骂父亲:“你还要怎样?我对你这样好,你还想怎样。”
父亲只是疲倦地说:“你不会懂。”
杜蕾仿佛看到了慧安,她也如母亲一样,对张林山这么好,可是慧安不懂他。可是她又怎么忍心……
尧雨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是啊,欣赏,她和张林山真的是互相欣赏,再相知相爱,可是又能怎样呢?
“你走吧,林山,我不是慧安,我不是需要你哄的孩子!”杜蕾也不知道结局。她放不下手,可是孩子,她几乎觉得是她攀不过去的高山。
“不,我不走,有孩子,我很高兴,可是,我爱你,小蕾。我知道,你明里坚强,其实更需要我哄着宠着,我是真的爱你!”张林山搂紧了杜蕾,他放不开手。
他是这么喜欢孩子的人啊!杜蕾抱住张林山,放声大哭,“我心里慌,林山,心里空荡荡的。我不知道怎么办,告诉我怎么办,林山,怎么办?!”
张林山轻抚着她,没有动,“小蕾,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我怎么办?那是你的孩子,你那么爱孩子,我怎么忍心。我舍不得你!”杜蕾大吼出来。她从没在张林山面前发过火,她一直是体贴的、善解人意的。
张林山只能紧紧地抱住她,迭声说:“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好……”
能说什么呢?如果慧安没有孩子,张林山知道会伤害慧安,可他还是会提出离婚。他有野心,对生活、对未来,有大好的规划和梦想,这样下去会更难过。况且,他已经爱上了杜蕾,觉得她才是最适合他的人,最了解他的人。然而,孩子,意味着责任,意味着多一重束缚。他已经三十七岁,马上就过三十八岁生日,快四十的男人,让他怎么去拒绝孩子的诱惑。张林山舍不得杜蕾,舍不得和她在一起激情四溢的时光。他也放不下慧安,放不下慧安肚子里他盼望已久的孩子。
杜蕾一个人坐在他们那晚喝酒的酒吧,老位子,一身落寞萧索。她甚至对他突然地到来,对突然看到了他,感到吃惊难以置信。
她的情深,已不言而喻。
张林山几乎做出了决定,“慧安要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养。她不要,就去医院做手术。小蕾,什么也挡不住我们。哪怕,哪怕不要孩子,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杜蕾瞪大了双眼,热泪奔流,她搂住了张林山,他是这样爱她!她似乎看到她有了一个家,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有一个爱她的丈夫,有一个温馨甜蜜的家!杜蕾浑身颤抖,她终于得到了吗?
然而,这晚张林山回到家时,看到家里喜气洋洋,慧安坐在沙发上娇柔地冲他笑,“林山,爸妈在给孩子取名呢,你快来瞧瞧,叫什么好。”
张林山看着高高兴兴的一家人,顺从地走过去。茶几上写满了两页纸的名字。他父亲乐呵呵地说:“山子,听说还要以笔画取名,要算过才好,咱们先瞧瞧,生下来再拿去算!”
他心里一酸,父亲已经七十岁,终于抱孙子了。这孩子无论如何也得生下来。他看了眼慧安,慧安的一张脸上蒙着层红晕,娇羞无限,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他低下头,不忍再看。
晚上,慧安又窝进了他怀里,咯咯笑着说:“林山,还记得我们认识的时候吗?我那时想,你真高大,一眼看上去就很有安全感。你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林山,我觉得幸福……”
幸福?张林山想起杜蕾带雨梨花似的凄美。他多想让那张美丽的容颜多一点笑容,像在B市山上一样,没有了束缚,走在阳光下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想什么呢?”慧安只问了一句,手就搂了上来,“林山,我总是做噩梦,梦到孩子不对了,你迁怒于我,你不要我了。”说话间慧安的泪已流了下来。
张林山慌了,习惯性地哄她:“怎么会,不会的,好好睡,乖,我守着你,守着,我们的孩子。”
慧安满足地睡去。张林山真想狠狠给自己一耳光,才下的决定瞬间就被慧安击溃了
他等着慧安睡着了,下了床,走到阳台上吸烟。
“山子,你别吸烟了,慧安闻不得二手烟。“母亲在身后提醒他。
“知道,我今晚睡沙发。”张林山烦躁不安。他深深叹息,离婚真的难,人如果可以不善良,可以不顾道义,只管自己的喜恶会是多么轻松。转眼他又否定了这样的看法。人可以不善良,却一定要有道义。连自己盼望了许久的孩子都能放弃,还是人吗?
爱情,可遇不可求,遇着了也不一定能得到。
他掐灭了烟,抱了条毯子睡在了沙发上。就这样和慧安和孩子平稳地过一生吗?他的心一疼,杜蕾也年轻,她一样可以为他生孩子。为什么不能成全她的爱情呢?他总结了很久,终于得出一个答案,他还是个好人。他面对慧安的柔弱、依赖,怎么也说不出伤害她的话。然而,这就意味着要伤害杜蕾,伤害那个让他拥有了激情,深深迷恋的女人。
张林山一夜无眠。

尧雨在医院里整整躺了半年才出院,现在在家里静养。
从夏天到秋天,冬天也过了,新年过了。她再没看到许翊中。
佟思成也变了很多,他照顾她,成了尧家的常客。尧雨和他成了朋友,感情变成了另一种。
她时常地转动着手上的戒指出神。
佟思成终于忍不住问她:“尧尧,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
“不找。”
“好吧,告诉我,你喜欢他什么?他没我这样迁就你吧?”
尧雨抬头看着佟思成,他神色温和,仿佛在问一个很平常的问题。
“我很开心,很自在,思成。”她闭上眼,躺在摇椅上,“知道吗?我其实顶顶讨厌你每天一日三餐都守着我吃。知道是为我好,但是我很讨厌。”
“呵呵,”佟思成笑起来,“你啊,其实还是被宠坏了,什么事都喜欢自己说了算,才不喜欢别人管你半点。”
“不是呢,我只是不喜欢改变习惯。要去迁就一个人,一时容易一生难。你回来,我就找不着那种激情了。就是平平淡淡的,哪怕感动,还是提不起兴致。”
“真直接!”佟思成叹气。
“是啊,我心软,心里有什么不一定说出来的。”尧雨想起和许翊中赌气,想起他为她偷烛台,想起他拐弯抹角地追求她,嘴边淡淡地浮上了笑容,“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珍惜,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样条件的父母,父亲有权,母亲有钱,都疼我,由着我胡来。所以,我想我肯定能得到那种纯粹的爱情。现在不这样想了,有时候,不是想就能得到,人和人总不是同一个人,都是有脾气有自己个性的,不强求了。许翊中要是放不下我,自然会出现。”
“那你放不下他,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尧雨轻笑,“我是想找他啊,我只是,最多只能走一千米啊,思成。”
佟思成的心掠过一丝酸楚,“你还能走远的,你可以的,尧尧。”
“好,我就去找他,而且一举成擒!呵呵!”尧雨伸出手,握成了拳头,她俏皮对着佟思成一笑,“对啦,病情有好转吗?”
“嗯,没往坏处发展,数据降低了。”佟思成笑笑,“你就没想过他在吃醋,还吃得厉害?!”
“那你还不走?!”尧雨恶狠狠地赶佟思成。
他纹丝不动,“可是我就想看他吃醋呢。”
尧雨哈哈大笑,“思成,今天我们走一千零一米!可是他好远呢,我要走到什么时候?”
佟思成蓦然转开头,轻声说:“走不了多久,不远,绝对不远的!”

佟思成在嘉林集团楼下徘徊了许久,抬头望向嘉林的办公大楼,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从前,是他用尽心机地要从许翊中手里抢回尧雨,如今,他却要找上门去,请这个男人去爱她。他叹了口气,不再犹豫,走了进去。
他欣然地坐在许翊中的办公室里。许翊中沉着脸看他,佟思成笑了笑,开门见山,“你不是一直在想尧尧爱的是谁吗?”
“她现在怎样了?”
“嗯,你关心?”佟思成低吼出声,“这半年,你不闻不问,你现在关心?”
许翊中的身体僵硬,他怎么对她不闻不问,他怎么不关心,他就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从来都是他找尧雨,他追求她、黏着她。而她呢,一有事就把他扔开,她甚至明知道佟思成不是癌症,还不肯回到他身边!他知道她好了,出院了,医生说,她很健康,可是他不去找她,她就不理他!
他紧闭着嘴,冷冷地看着佟思成。是这个人,为了一己私心,把尧雨拴在他身边,利用她的善良、心软,让她觉得对不起他。
佟思成瞪了他许久,许翊中还是不吭声,他长叹一声,站起身,“谢谢许总肯见我。再见!对了,尧尧说在西藏时她许过愿,谁是她爱的人,她放在纳木错的玛尼堆上了,是块红色的经石,离湖最近的玛尼堆上。我身体不好,去不得高原了,如果许总有时间,不妨帮我揭开谜底,我也很想知道。”
许翊中沉默了许久,唤来助理:“给我订张飞拉萨的机票。”
助理吃惊,好心地劝了一句 :“许总,三月份西藏冰天雪地的,冷得很。”
“订票去。”许翊中说完埋头看文件。
“好的。”

千尘待在家里上网,嘴边忍不住的笑意。
你藏得太深了,你居然知道我是谁!老狐狸!
春生君送了张笑脸来,我不是说过,我们会很快见面的吗?
你为什么知道是我?
还记得几年前,A市的房交会论坛吗?你和几个记者说要在网上发贴来着,我,就坐在你旁边,呵呵,好奇嘛,就上网看了看,结果不就不聊不相识了!
秦暄,你太狡猾了,你明明知道是我,你还瞒着,哼!千尘气恼。
她想起美丽的塞班岛之行。她潜下水时,身边多了一个蛙人,她觉得眼熟,等上了岸揭开面罩,竟然是北方集团的老总秦暄。千尘呆了呆,正微笑着要打招呼,秦暄轻声说:“你在等春生君吗?”
千尘吓得后退一步,差点跌倒。秦暄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她,微微一笑,“真吓住了?”
她当然吓住了。她幻想过无数次,也没把春生君和秦暄想到一块儿。
千尘站在沙滩上,脸红得像虾子。
秦暄没有紧着她问,悠闲地转过身看着碧蓝的海滩。然后坐了下来,伸长了腿,回头笑道:“怎么?见光死?网络真是骗人的?出了网络,连聊天都不会了?”
千尘被他说得又一阵脸红,一屁股坐了下来,不服气地说:“这明明就不公平,你早知道我,我却是从陌生人认识你,还对你一无所知!你还在古镇见过我!天哪,我还做什么独家专访,我,我挖个沙坑埋进去算了!”
“哈哈!”秦暄朗声笑了起来,笑了会儿,看向千尘,诚挚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觉得,当时说,你肯定吓得更厉害。”
千尘呵呵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慢慢熟悉,千尘脑海里的春生君和秦暄的头像开始叠合。
“千尘,你现在一个人习惯吗?”
“嗯。还好。”
“我明天要来A市出差,工作上的事情。你做好接待我的准备了么?”
“呵呵,真的?”千尘倒是很欢迎他来,秦暄是个非常好的朋友。他对自己这两年用春生君的名字与千尘聊天形容为捡垃圾的。千尘什么烦恼都对他说,他一股脑儿全收下。不仅如此,还具备自动检索功能,一一给她分析,一一给她提供答案。

许翊中飞到拉萨,包了辆车直奔纳木错。这个季节西藏一片土褐色,铅灰色的云层重重地压在头顶。
他生尧雨的气,甚至想放弃。他到后来已分不清楚尧雨究竟在意谁了。她说爱他,她分明知道佟思成不是肝癌,她还是护着佟思成,为了佟思成差点连命都丢掉……许翊中接受不了。他就是个普通的正常男人,他受不了尧雨的做法。
半年她才出院,许翊中想起这个,就气得不行。
佟思成找上门来告诉他这个,无疑是为他好的。他不用想也知道尧雨的那块经石上的秘密。不外是刻下他许翊中的大名,不外是尧雨当时去西藏,心里就有了他,越是这样想,许翊中心里越是堵得慌。她爱他就是这样?她爱他,出院两个月了,连个电话也不知道打过来?她就习惯了他的付出,习惯了他主动?
他还是站在了纳木错的湖边,寒风吹得经幡呼呼作响,澄静的湖水荡起浅浅的潮。远处灰色的云层死死地压在深褐色的山上,许翊中裹紧了羽绒服沉着脸大踏步地走上山坡,在靠湖边最近的玛尼堆上寻找红色的醒目石块。
佟思成说的没错,是很醒目的一块红色经石,堆在灰白色的经石中间。许翊中不是很费劲地搬了下来。他坐在地上瞪着这块石头,心又急跳起来,是如他所想的吗?

60. 桔梗花之美

五月初夏,慧安生了,剖宫产生下了一个粉嘟嘟的漂亮儿子。病房里挤满了人,父母、亲戚、单位同事,秦暄陪着千尘,佟思成和尧雨都来了。
张林山手抱着儿子的小身子就舍不得放下。慧安禁不住娇嗔一句:“林山,快别管儿子了,这么多人呢。”
“没事,小家伙好不容易是醒着呢,瞧他眯缝着眼的样子,啧啧!”他忍不住又去亲。
慧安叹了口气,“你胡子扎他呢。”
千尘抱起孩子,兴奋地给秦暄看,“像谁?眉毛多像张林山,这嘴像慧安呢。”
秦暄看着她笑而不语。他最近三天两头往A市跑,千尘明白,两人也不说破。这情景,他也忍不住觉得幸福,“恭喜!”
张林山乐呵呵地接过孩子,“谢谢,嗯,没错,这嘴像慧安,小巧,男孩子长这么秀气的嘴,肯定以后说话不饶人!”
“林山!我哪有说话不饶人的!”慧安不依了。
张林山一愣,忙不迭地道歉,“哦,爸爸说错了,以后我儿子肯定嘴甜。”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慧安看着尧雨,眼圈一红。尧雨慢慢地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地拍了拍慧安的手,摇了摇头。
慧安的心里难过,使劲地握住了尧雨的手。她真的觉得幸福,有这样的朋友她觉得幸福!
许翊中来医院的时候,他看到了杜蕾,她在医院对面的街上站着,踟躇地望向里面。
“杜蕾!”
杜蕾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树后退了一步,看到是许翊中又停住了。小叶榕浓密的树叶挡住了她的脸,她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迅速地扫过医院大门。
“上车吧。”许翊中在心里叹息。杜蕾还是这样漂亮,她还这样年轻,刚才他看到她的时候只觉得忧伤。
杜蕾没说话上了车。许翊中开进医院停住,“想上去看看?”
“翊中,你还是送我回去吧,我,不想看。”
许翊中没有动,想了想,说:“山子有了孩子还想离婚?”
杜蕾低下头,咬咬嘴唇,说:“他是这样说的。”
“你相信?“
“我为什么不信?不是所有男人都想着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杜蕾近乎生气地说,直觉地为张林山申辩。
许翊中笑了笑,没有否认也没有接话肯定。
“你什么意思?翊中,你是了解他的。”杜蕾被许翊中洞悉的目光看得心虚。
“我没什么意思。杜蕾,这些年,我想多少也了解你们俩,我是男人,我很清楚男人在想什么。没孩子呢,要简单得多,这有了孩子,男人的保护心、责任心就相当重,不是说不把老婆当回事,那种有了自己骨肉的感觉绝对不一样。你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吧,我谁也不帮,这是你和山子的私事。”
“持久战?”杜蕾不信,一个男人爱她到什么程度,她有感觉,张林山不是一般的迷恋她。
许翊中笑了,“这和慧安无关。首先,山子会对慧安歉疚,他是个人,不是魔鬼,他有人性,他怎么也不会在慧安刚生了孩子,一出医院就冷冰冰地告诉她离婚。于是之后呢,两个人会围着孩子转,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母亲,孩子就是联系他们的纽带。难道几个月大的孩子能让他断了奶?还有双方的父母,亲朋好友,山子还得时时做好慧安的家人气愤地找上单位去闹一场的准备,这是人之常情。孩子刚生下来,一点征兆都没有,突然之间山子就要离婚另娶,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再往后,孩子大一点儿,这时候山子与孩子、与慧安之间又多了太多事情,这些事情都不是轻易就能抹杀的,他轻易也说不出口。回头他再想想,与你的爱情和天伦之乐比……”
“别说了!”杜蕾大喊出声,捂住耳朵哭了,“我不要听,不要!”
许翊中气定神闲地等她哭完,看她慢慢地平静下来,才接着说:“我知道你是真的爱上了他,当然,以你的心性,你会针对山子的喜恶处事,让他恋上你。你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得到。有时候,我都佩服你,不知道集团在B市签约那次,你是知道呢,还是真的无意就让慧安知道了,你在加速山子与慧安的婚姻破裂。”
杜蕾吃惊地看着许翊中,他眼神冰冷,似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杜蕾想起在半山意外看到慧安的身影发出的笑声,偏过头,倔强地说:“你不是说你两不相帮吗?”
“本来是的,可是,间接的,却害了小雨,你不知道吗?”许翊中阴沉地说,“她要不是急着送慧安回A市,她能出车祸在医院躺上半年?!”
“这也能怪我头上?!哼,我就知道,她什么都是好的,做了什么错事都有别人来顶,她就是众人爱,我就是众人踩?!”杜蕾愤怒,脸上挂着冷笑,“你怎么不怪她自己要连夜赶回去见佟思成,而不是你?!”
许翊中丝毫不动气,他叹了口气,对杜蕾说:“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事情都有因果,你怎么不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的母亲?你难道要在孩子大了以后,想起这些事,和你一样的心态?!”
杜蕾眼中的愤怒慢慢消失了,眼泪夺眶而出,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你还年轻,有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吗?山子有了孩子,离婚的种种弊端显而易见,你要跟了他,就做好持久战的准备,结果还不知道呢。就算他离了婚,孩子还是他的心头肉。你不会和他吵?你得到之后,你压抑的脾气不会冒出来?你能将就他一辈子?一辈子体贴温柔,理解他、包容他?还有现在的新鲜感?慧安同样漂亮!同样温柔!”
杜蕾大吼出声:“许翊中,你真是太残忍太残忍!就为了孩子,为了他和他不爱了的女人生的孩子,就要牺牲我们的爱情?!”
“别忘了,慧安有孩子时,你已经和他在一起了。”
杜蕾猛地推开车门,踉跄着往医院门口跑。她恨许翊中,他从来对她冷血,他从来不会把她的任何感受放在心上。她是明白的,可是为什么非得这样残忍地戳穿事实!
许翊中长叹一声,对杜蕾,他始终心软,毕竟她喜欢过他,不是对张林山那样的爱情,但她还是让他感动过。这样说是残酷了点,却是为她好。
他拿出给孩子买的东西,进了医院。
在楼道里遇到了千尘和秦暄,许翊中打了声招呼,就往病房走。千尘忍不住叫住了他,“许翊中,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找小雨?“
“知道她出院了,已经好了。”许翊中淡淡地回答。千尘脸上已有了怒容,哼了一声,不想提醒他尧雨和佟思成在里面,拉了秦暄就走。
许翊中这才轻叹一声,推开了病房的门。
尧雨回头,目光闪烁了下,轻声对慧安说:“改天再来瞧你,我走了。思成?”
佟思成走过来牵住尧雨,两人慢慢离开。走过许翊中身边的时候,尧雨低下了头,眼圈已经红了,不过她想,他是没看见,也不会在意的了。
许翊中越过了她,放下礼物去逗孩子,心里难受得不行。她瘦得像根豆芽,她居然当没看到他,她还是和佟思成手牵手地出去,明明佟思成来找他,就已经说明和尧雨不是那回事了,她还这样!
慧安一直愧疚,看到许翊中这样子突然就火了,拿起床边他买来的东西,一股脑儿扔了过去,“许翊中,你给我滚!你太不像话了!小雨她……”
张林山吓了一跳,赶紧安抚慧安,“别急、别气,气到了咱儿子没奶吃!”
慧安“扑哧”被逗笑了,看着许翊中一本正经地说:“你要真不喜欢小雨也就算了,就看不来你这样子。实话告诉你,你要再不找她,我看小雨真的要选佟思成了。”
许翊中捡起地上的东西,哭笑不得,“慧安,你没当妈之前怎么没这脾气,典型的恃宠生娇!明明是她不对,怎么又怪我啦!”
“你看,翊中多大度,换个人没准儿被你吓跑了,还当我真的娶了头母老虎。”张林山趁机说话圆场。
慧安白了张林山一眼,“我要真是母老虎就好了,当母老虎也比小雨那样被人欺负强。”
许翊中皱眉,“我哪儿欺负她了,没看到她和佟思成在一起卿卿我我,还手牵手的样子!”
“好意思说,小雨住院半年,你干吗去了?也不去看她,她出院多久了?你还是不理她!”
“她心里有佟思成,我去医院找气呀?她出院,干吗不来找我?”许翊中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看到尧雨和佟思成牵着手出去,他就不高兴。他当这么多人的面拉不下脸。
“那你就等着小雨来找你吧。哼,多半是送婚宴的请柬给你!“

杜蕾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给张林山打了电话,“孩子好么?乖不乖?“
“嗯。”
杜蕾笑了,他不方便说话,“你别说,听着就好,林山,你很喜欢孩子是不是?很开心对不对?我想恭喜你!“
“嗯。他很乖,可爱极了。”张林山笑着回答。
“那多好啊,我不方便来,你帮我亲亲他,要小心一点,别用胡子扎到他了。”
“呵呵,好,我完了再和你联系。”
杜蕾的眼泪忍不住往外涌,她捂住话筒,深深地呼吸,再平缓地吐气,“不了,我家里有事,我得回B市一趟,你先顾孩子,还有慧安,家里事多,先别找我了。”
“嗯,好,注意安全。”
挂掉电话,杜蕾泪如泉涌,她在医院外的这个小花园里,坐了一下午,她想起了母亲。想起小时侯母亲抱着她哭,再大一点父母都各自组建了家庭,她本来跟着母亲,母亲新婚后又搬到父亲家,她乖巧懂事,讨好两家的人。可是她孤单,没有一个家是她的家,每一个家都有不是她亲人的陌生人。父母觉得亏欠她,对她再好她也没找到家的感觉。
张林山给了她父亲、大哥、爱人三重身份,她不只一次地想,为什么她就没有慧安这样的运气早遇到他呢。可是,现在他爱上了她,他是真的爱上了她,她却还是得不到。
许翊中真的没说错呢,就算张林山离婚,孩子与慧安还是他的牵挂,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许翊中也没说错,张林山要离婚,没准慧安的家人闹起来,毁了他的前途也说不准。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嫉妒着他,这么年轻,将来仕途不可限量。许翊中也没说错,难道让张林山的孩子长大了,和她一样的心态?难道让温柔美丽的慧安和她母亲一样。
杜蕾想,她一定是个冷血的人,所以才会想得这么清楚。
她要在他艰难地说分手之前,保留最美好的记忆。
杜蕾搂紧了怀里那一大束桔梗花,两行泪从美丽的脸上滑落,她伸出手指拭去,把花递给花店小姐,绽开了一个极灿烂的笑容,“麻烦你,请一定送到!”
她远远地望着医院灰色的大楼,默默地流泪,我爱你!所以不让你为难。

慧安盯着花店送来的花,没有吭声。
张林山打量着那束浅紫色的桔梗花也没有吭声。
花店小姐把花送来就走了,没有留言。但是和别人送的花不同,这束花不带丝毫喜庆,放在一堆花篮花束里显得特别抢眼。
慧安闭上眼,轻声说:“林山,今天来的人多,我有些困了,想睡会儿,想喝李记粥店的粥,医生说可以喝粥的,你买点回来。”
张林山“唔”了一声。他认不出这是什么花,但看到那扎染似的紫色花瓣,纤细的长茎,他觉得这花很凄美。是杜蕾送来的吗?张林山心里一惊,答应了慧安,匆忙出了病房。
慧安的眼里滑落晶莹的泪,她明白,她知道,桔梗花的花语是永恒无望的爱。
这场女人间的争夺战是她赢了么?为什么她还是这样难过?慧安感到迷茫,隐忍着装作不知道,可得到的究竟是什么?是一个爱上别的女人的老公,一个外人眼中幸福甜蜜的家庭?她突然感到失落。
在没看到这束代表杜蕾心意的桔梗花之前,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拼了命也要留住自己的老公,保护自己的婚姻。可是现在看到了,她却又心酸,无望却永恒的爱么?永恒么?她恨自己为什么死死抓住这段婚姻不放手,她恨张林山为什么要爱上她的同学,她恨杜蕾要惹上她的老公。慧安蒙着被子抽泣。
别人都说有外遇老婆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然而,她却是最早知道的一个。慧安心细,有小小的洁癖。张林山和杜蕾喝了一整晚酒,清晨回家倒头就睡,慧安轻易就嗅到了他身上除了烟酒味之外,还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只要有了心,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是的,她忍,她什么都没说,她一直忍,她相信这是最好的法子,最好的留住她老公的法子。可是,慧安委屈,她闷在被子里由着软柔的布吸干她的热泪,对婚姻失去了盼望和渴求。
曾经的爱人爱上了别人,曾经的依恋如履薄冰,曾经的幸福沧海桑田。
儿子突然哭了起来,咿咿呀呀地奶声惊醒了她。慧安揭开被子,侧过身轻轻地拍打着他,心里涌出母性的慈爱,儿子,她的,这是她所拥有的任何人不能抢走的宝贝!她擦干泪笑了。
不多会儿,张林山拎着粥回来,体贴地给慧安垫高枕头,“还热着呢,快喝。”他把粥递给慧安,转头又瞧着儿子。
“林山,来。”慧安带上一抹温柔的笑容,他还是她儿子的父亲,有什么不可以原谅?“我们一起吃,嗯?”
张林山张开嘴喝掉慧安喂来的粥,笑呵呵地说:“儿子虎头虎脑,长大了肯定更像我,千尘今天也说他眉毛像我!”
“对,像你!呵呵。”慧安轻快地笑了。
她想,原来婚姻真的可以让人成熟。她是多么自然地就扮好了妻子的角色。她甚至懒于去观察张林山的神色,懒于去探究他和杜蕾之间会怎么样了。

夜晚,慧安和孩子都睡着了,张林山躺在沙发上出神。他没再打通杜蕾的电话,路经花店时,下意识地问桔梗花的花语是什么。
那回答让他心悸。他鼻子发酸,他知道,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张林山悄悄坐起身,走到摇篮边看儿子。借着外面的微光,小家伙睡得可真香。一股做父亲的自豪油然而生。他侧头看慧安,她也睡得很香,温婉的脸上漾着浅浅的笑容,她是他的老婆,张林山给慧安拉了拉被子。
这一夜,他守着她俩坐了一晚,慧安和儿子,他的亲人。
热泪从他脸上淌下。
每个人生命中都会遇到一个他真心爱恋的人,无论得到或失去,生命还在继续,生活也在继续。那种刻骨铭心刻在心底的最深处,时间一重重加固着围墙,任藤蔓缠生,任杂草依依,久了,直到遗忘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61. 一直在这里

“尧尧,我觉得泡温泉挺有好处,夏天一样可以泡温泉不是?”佟思成热心地提议。
尧雨歪着头,想了想,说:“哎,思成,你真是闲,真当老板啦?”
“是啊,我得的是富贵病,得养,正好陪你啊。”
“我的古镇游可惜只有一半呢,另一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尧雨看着电脑里的图片抱怨。
“还是许翊中帮你整理的,你抱怨什么?泡温泉去吧。”
尧雨看看天色,夕阳西下,六月份了。她想起四年前温泉山庄开业第一次见着许翊中的情景,不觉莞尔,“思成,我去年的衣服都穿不了了呢,不知道裙子会不会太大了。”
她慢慢地起身,找出一件蓬蓬裙在身上比了比,“应该可以,我们吃过晚饭去吧。妈!”尧雨大声囔囔。
尧雨的母亲轻快地走出来,责备地盯她一眼,“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囔囔!”
“伯母。”
“思成,你又提啥主意了?”
“我想带尧尧去泡温泉,对身体有好处的。”
“妈,我想吃你做的酸菜鱼,吃完再去。好不好?”尧雨拉着母亲撒娇。
尧雨的母亲宠爱地搂搂她,“吃妈的菜,胖了多少?”
尧雨想了想,“二两!不错吧?二两呢!”
“呵呵!”佟思成和尧雨的母亲都被她逗笑了。

吃过晚饭,佟思成开车去温泉山庄。尧雨看了他一眼,“干吗非得去那家?”
“不是天然的氡温泉嘛,氡温泉又称返老还童泉,你泡下去,再起来就变成娃娃了。”
“呵呵,你别贫嘴啦,听说,萧阳给你介绍女朋友了?”
“是啊,见了,还不错,难得不嫌弃我得了富贵病,很可爱的。”
“萧阳好吗?”
“生了个儿子,他啊,其实我一直觉得我痴情,但还是比不上他,”佟思成感叹,他再了解萧阳不过,随便找了个女人娶了,一样地居家过日子,他忘不了千尘,“男人和女人不同,阿阳忘不了千尘,一样也是好丈夫、好父亲。”
“我不信他这么能忍,千尘离婚多长时间了?他就没动静?我看萧阳不会。”
佟思成苦笑,还真让尧雨猜中了。千尘离了婚,萧阳知道后苦闷得不行。他拉着佟思成看他喝酒,醉了,就拉着他问:“我能不能离婚?我能不能?”
醒了后又当从没吐过心事,照样体贴老婆,照顾儿子。
“那个秦暄追千尘来着,都好长时间了吧,千尘不知道怎么搞的,不开窍似的,我看啊,再这样下去,萧阳没准儿真离了。”尧雨劝过千尘很多次。千尘只笑不答,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害得秦暄三天两头往A市跑。
“到了。”佟思成停了车,牵着尧雨去温泉。
夜渐渐来临,夏季来温泉的人并不多。尧雨看着温泉,目光中装满回忆,她慢慢地走到四年前泡的那个池子滑下水等佟思成。
水漫到胸口,她靠在石阶上闭上了眼睛,水汽蒸得双颊通红,她动了动腿,一股炙热在身体里散开。佟思成没说错,泡温泉真舒服。
她听到有人在身边下了水,随口问道:“怎么那么久,思成?”
“哼!”
尧雨吓了一跳,心里发虚,这明明是许翊中的声音。她没有睁眼,继续说:“哼什么?你别学着许翊中那一套,破坏形象!难看得要死,特别没风度,孩子气,一看就不招女人喜欢!”
许翊中气炸了肺。他忍住气,瞪着尧雨。佟思成下午给他电话,告诉他尧雨晚上会来泡温泉,佟思成笑着说:“经石找着了吗?上面有什么?”
“不关你的事!”
佟思成不以为意,“当年我在体育场看着她走出去,两百米的距离隔开了一切,这次,你会让她走多远?”
经石上刻着:他说他喜欢我。
许翊中当时就呆了,他完全可以想象尧雨刻下这句话放下这块经石时的心情,她相信他。
他想起和她斗嘴心里不服气的日子,想起她不理他,不给他好脸色的日子,想起跑到她楼下痴痴等候的日子……他对她说,我喜欢你!他是这样爱她,为什么,他可以狠心到半年不去找她,出院了也不理会她呢?
他还是在赌气,气她一直和佟思成在一起吗?
许翊中一把揽过尧雨,不等她喊出声,深深地吻了下去。
雨后清新的味道,久违了的气息。
尧雨拍打着他,努力地推开他,“要闷死我啊!这是温泉!”
许翊中深深地看着她,手抚上她的头发。又剪短了,是因为手术么?许翊中无比怜惜。他下定决心再不让她留短发了。灯光照在她脸上,她的脸泛起了桃红色。“还是这么瘦,没女人味!”
尧雨轻轻地退后,双手一撑,借着浮力坐上了台阶,露出瘦弱的身体,“嗯,是没女人味,找别的女人去啊!”
“一定要这样的态度?你就吃定我了?”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抬起头看天上的星星,“不是呢,我没想要吃定你,只不过,我就这态度!”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她还是无法对他陌生。可是,尧雨想,多少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了。“受不了就算啦,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勉强别人!”
“你以为男人的自尊是这样轻易能伤害的吗?” 许翊中就是气不过,他已经又放下身段来将就她了,她还是这么骄傲。
他冷哼一声,跳上了岸。“不要泡久了,起来,我在大厅等你,我们慢慢谈。”他转身离开。
尧雨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已有了泪光。不是她不想找他,而是她怕他不要她。

许翊中等了很久,才见到尧雨慢吞吞地走出来,他皱了皱眉,牵住她的手大步往别墅走。他的步子迈得太急太快,才走得两步,身后“咚”的一声,尧雨已倒了下去。
他吓了一跳,“小雨!”
尧雨忍不住泪,手拉住他的衣服,哽咽着说:“你别生我的气。”
“错了没?我就这么没地位?管他不管我?” 许翊中黑着脸,蹲着训她。
尧雨没有吭声,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大厅里这时没有别的客人,工作人员识趣地离开。尧雨掏出手机想打电话,许翊中劈手抢过电话,“不准打,谁也不准!”
她跌坐在地上,泪光盈盈。
“还哭?你明知道他不是癌还陪着他,你开快车连夜赶回去,在你心里谁轻谁重?我怎么想?”
“我知道了,你不喜欢我了。”尧雨突然轻声说,她撑着地站起来,身体晃了晃。
“谁生谁的气?谁该生气?”
尧雨看着他,留恋而忧郁,她低下头,“你该生气的,思成多事。”
“是啊,从来都是我找你,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你在经石上刻着我说我喜欢你,就因为这个?就一定是我主动……”
尧雨迅速地打断他的话,“嗯,是我不对,照理说,我应该来哄哄你的。至少满足你一次,让你有台阶下,让你心理平衡。我不找你了,还不行?”
许翊中气恼得不行,她就这么不讲理!一句话不对,她就不找了。她不找他,她不找他……他其实,还是要找她的。
“既然快一年了,你也没来找过我,你,其实也不需要找我的。”尧雨心里难过之极,低下头说,“手机还我,我叫人来接我。”
许翊中不动。
尧雨叹了口气,慢慢地往大厅外走去。她的腿打着战,一步又一步、慢吞吞地向外面走去。九个月,她只能走一千米,尧雨知道自己会好起来,能走一步,走一千步,就能走更远。
许翊中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想起了佟思成的那句话,他能让她走多远?看着尧雨消失在大厅外的瞬间,他跳了起来,追了出去。
尧雨慢慢地在前面走,许翊中没吭声跟在她身后,尧雨蓦然回头,“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想看,我能让你走多远。” 许翊中锐利地看着她。
“我还不走了!”
“那就耗着吧!”
尧雨急得想哭,手机还在许翊中手里,她低吼道:“手机还我。”
“不!”
“为什么?明明是你快一年没找过我,我也不想找你,你什么意思?”
许翊中心口一痛,“是啊,我没来找你,我居然快一年了没来找过你。你都不知道气我多厉害?”
知道,尧雨想,她当然知道,“嗯,我要气你再厉害点,你不只一年,你永远都不会来找我,我当然……也不会等。”
“你怎么这么倔,说句软话就不行?” 许翊中气得脸色铁青。他早想好了,他就是要拿下尧雨,这次不给她个教训,以后再有什么事呢?他忍,他现在已经忍无可忍。“照你这样的整法,没人能受得了!”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尧雨双腿一软,已坐在了地上。
许翊中吃惊地看着她,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她低着头坐在地上,不,是软倒在地上。
“你会让她走多远?” 许翊中咀嚼着佟思成的这句话,六月的夏夜,他浑身血液慢慢凝固,指尖都变得冰凉。“怎么了?小雨,你怎么了?”
她没动,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你起来,起来啊!” 许翊中低吼。那种奇怪的感觉又爬了上来,她是怎么了?她,就像是站不起来似的。
尧雨仰起头乞怜地望着他,目光中水光闪动,晶莹地泻了一脸。
他双手一使劲就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尧雨借势靠着他站住。
“走!”许翊中往前迈了一步,就感觉尧雨的腿根本使不上力。他身体一僵,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怀里的她,“怎么啦?走啊!想赖皮啊?又想我抱?” 许翊中越说心越慌,眼睛已经红了。
尧雨咬着唇不说话。
他的手紧了紧,“说啊!你说话啊!”
“我,我走不动了,翊中!”尧雨满脸是泪,手揪着他的衣服,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许翊中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崩塌陷落,他抱起她往别墅走,“你肯定是泡久了身体不适应,没关系,躺一会儿就好!嗯?”
尧雨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任眼泪把他前胸浸湿。心跟着慌乱,他在害怕,他害怕了,他真的不再喜欢她了。
进了房门,许翊中把她放在沙发上,抖着手去泡茶。
尧雨闭上眼,终于鼓起勇气,说:“我现在可以走一千米了。”
许翊中手一松,茶杯坠地摔得粉碎。他转头怒吼:“尧雨,要不是看你是病人,我绝对揍你!”
尧雨吓得身体往沙发上一缩,瘦弱受惊的模样像扯住了许翊中心里的筋用力地一弹,心脏刹那间被抽得剧痛。他慢慢地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把脸埋在她的腿上,“是我不好,小雨,是我不好……”他伸手抱住她,闷声闷气地说:“我投降,小雨,我就是气不过……“
尧雨搂住他的头,让他靠在她温暖的腿上。她闭上眼揉弄着他的头发,仿佛他是个孩子,需要她的安慰。
她轻轻地说:“对不起,我想来找你……你离我不止一千米呢,我还要走很久很久才可以来找你。“
许翊中热泪盈眶,手用力地抱住她,感觉她嵌进了怀里,感觉到她的心紧贴着他的心,“没有,没有那么远,小雨,连一步都没有,半步都没有,我就在这里,你不用走都找得到我……”热泪奔流而出,“你不用因为我急着赶回古镇,我在的,我一直在这里。”
他没有抬起脸,尧雨却感觉到腿上的湿热。她没有说破他,也没有紧张地抬起他的脸。嘴边浅浅地漾开一朵笑容,他终于还是知道了,还有什么比让情郎知晓心意更幸福的呢?

千尘去看尧雨,陪着尧雨慢慢地绕着荷池散步,“不错啊,咱们走了两小时了,小雨。”
尧雨轻轻地笑了,“是啊,我还能跑的。”
千尘吓了一跳,“慢慢来,你真是命大。”
“车好,好心有好报,当时就想让思成舒服一点,呵呵。”
“小雨,为什么你一直这么乐观?”
尧雨想了想,对千尘说:“为什么不?难道一定要对遇到的问题皱眉才叫好吗?我认识一个朋友,他有套理论,他说人其实是有很大潜力的,当专注某一件事情时,那个方面就会长于别的方面。比如瞎子,听力就好,常用。乐观,我想也是,常常乐观,自然快乐就比别人多。我就这一样特长。”
千尘叹了口气,“我很矛盾,我不能肯定……”
“千尘,你怎么这么笨?亏你还是中文系毕业的,你真不明白百草春生的来历?他可不是你想的一见钟情,也不是心血来潮,对自己有点信心!”
“来历?是什么?”
尧雨呵呵地笑了,“你问他去吧。”她眼睛看到许翊中走过来的身影,对他挥了挥手。
千尘知趣地告辞,怀着疑问回了家。
许翊中走过来捏捏她的脸,“定在下个月了,蜜月想去哪儿?”
“可不可以再晚点?我还想去爬山!”
“不行!”
尧雨笑了,“真是欠不得人,欠你一次,就什么都由你做主了。蜜月你定吧,除了不能爬山,不能跑,别的都没关系。”

一个月后,晴朗的秋日,许翊中和尧雨牵手漫步在云南喜洲街头。入眼处,白族的民居建筑在蓝天白云下清爽醒目,石板路两旁两层小楼一直延伸到天边。阳光暖暖入眼,尧雨舒服地感叹,“我怎么不知道这里,以为云南只有丽江、大理。”
许翊中呵呵地笑了,“我陪你慢慢走,把古镇游的下部完成。”
“翊中,其实我是很浪漫的,穿行在这些古风幽幽的地方,看小径曲折,人就走进了历史。民居、人、风景,这些院墙、门楼、雕花,我觉得很美,就像是回到了旧时光,回味悠长。我是不是特别爱做梦啊?”
尧雨的目光看向远方,许翊中含笑瞧着她。他愿意让她一直活在这样美好的梦里,他一定尽力。看着她的微笑,他觉得幸福。
“我肯定是在做梦,我还梦到我嫁给一个长着猪脑袋的傻瓜!”尧雨梦一般漂浮的语言打醒了许翊中。
他长叹一声,轻轻在她耳边说:“是啊,老婆,你是在做梦,现在这个长着猪脑袋的傻瓜还在对她说梦话,我爱你。”
尧雨的梦瞬间惊醒,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拔腿就想跑。许翊中想也不想就抱起她,“你说过,你只能走的,不能跑的。”
尧雨放声大笑 。

春节过后,千尘给尧雨发了条短信:我去S省了,我知道百草春生的意思了,小雨,祝我幸福。
尧雨乐呵呵地给许翊中看,“又解决一个老大难。”
“百草春生什么意思啊?”
“思君如百草,缭乱逐春生!”尧雨摇头晃脑地念完,无限感叹,“翊中,你们不只引进了资金,实实在在是引了头狼,来了就把千尘叼走了。”

皑皑白雪中,杜蕾开着车奔驰在阿拉斯加的洲际公路上,一心想着早点到达旅馆,暖暖地喝杯咖啡。
她的人生又是不同。

番外一 守望幸福

应嘉林集团许总裁的邀请去A市参加秋季房交会,A市的变化让我感慨万分。短短几年间,这里已不是完全的清一色灰色的方块楼和老式的红砖旧房了。城市像春雨后的竹林,各种充满现代时尚感的高楼如新笋般,一夜之间破土而出。
就拿举行房交会的会展中心来说吧。外观像一只蚕,天穹般宽广的钢架,透明的房顶,通透的多功能大厅。我漫步其中,看着前来看房的人摩肩接踵,这对一个做房地产开发的商人而言,自然会露出笑容。市场就是生命力!
房地产在这座内陆城市正处于高速发展的初期,开发商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任何楼盘前都挤满了咨询及现场订购的人。我看到一间大厅里正在开论坛,便走了进去,想听听这里的专家学者及业界人士的看法。
大厅内除了站在讲坛前激情演讲的人,便只有记者进进出出。我正巧坐在边上,听到了一场有趣的记者谈话。
她的声音很脆,带着初入社会的激情。我是这样想的,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从十八岁半工半读,跟着父亲做生意,我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十七年,走过的那段岁月相当于两个青年人的历程。有时候我想,我已经没有了激情,发展事业,对我来说只是一种——不让我无所事事的感觉。像什么呢?就像小学生初学解数学题吧,一个工程一道题,需要动用各种公式去解题,做完一个工程,就是解开了一道题,能给人小小的成就感。
或者,已经不叫解题,叫定题。北方集团已经成形,大多事情都不需要我亲力亲为,到了这一层面上,接触的就是能与之定下题目的层面,至于运用公式算出结果,自然有人去做。
我忍不住向她投去羡慕的眼光。我在他们这个年纪,再多的冲劲都被父亲的严厉磨没了。
他喜欢象棋里的帅而非车,没几年,我就冷静下来,成功地学会了统御。
她就这样闯入了我的眼睛。有人说,我的眼睛是会放电的,男人在三十五岁的年纪最有魅力,有充沛的精力、成熟的经历,还有对女人的了解。不管这种了解是伤痛,还是幸福,总归是了解。以我的眼光看,她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美人,我见过太多,以我前妻为例,模特出身,跳起舞来,只要是男人就会有生理反应,但是再美的舞姿看得多了也会让人冷静。久了之后,她再跳舞,我也只是安静地欣赏。更何况下班回家,不能仅仅只是看她跳舞的。
我是在突然间明白了妻子的美妙舞姿似乎是只供欣赏的,她在家中走来走去,时常让我感觉这不是家,而是她的T型台。
婚后,她已不做模特,只能在家或与朋友一起逛街时,秀秀身材。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谁说女人就要煮饭带孩子?为什么就不能请保姆?
我想了许久,告诉她:如果老婆不能煮饭带孩子,我请保姆就好,为什么要结婚?
于是由年轻迷恋美人的冲动,回归于一个中年男子对家庭的认识,我给了她可以一生请保姆、煮饭、带孩子的钱,利索地离了婚。
我是喜欢美人的,像前妻那样长相漂亮、身材也漂亮的算是一类。长相不至于丑得让我无法接受,心灵却很美的也算一类。眼前这个年轻记者,长相清丽,颇有点忧国忧民意识的也算一类。
静静地听完,没多会儿她就离开了,给我的印象是,她争论起来时,眼睛像可调节的灯光,在慢慢地变亮,最后如晶石般璀璨。
我向刚才她采访过的那位开发商打听她,那位开发商摇摇头,说:好象是A市新闻网的,小丫头嘴够烈的。
我笑了笑,慢慢地走出了大厅。
我想我可能是太闲了,打高尔夫、出海钓鱼都是极静态、讲究个人内心征服感的运动,玩得久了就想换换。
我回去后就上网查论坛,居然坚持了一周。当看到之前听到他们聊起过的房产话题时,禁不住兴奋了一把,逐字逐句地读完了那篇题目叫“奸商如何不赚钱?”的帖子。

……如果开发商不赚钱,房价还会涨?不,是房价还会涨这么厉害?我想没有开发商会看到钱而不去赚的。然而,他们贪婪、欺骗、撒谎……用这些去赚取不应得的钱……

我哈哈大笑,一个人在电脑旁笑得痛快,眼前闪过一个握着拳头,恨不得把房地产开发商全送上断头台或绞刑架的可爱的愤青模样。八零后不仅有颓废的一批,更有一批锐气、更为激进的。世界终将因为他们而改变。
玩心大起,我随意注册了一个名字在论坛上和她斗法。接连一个月,这篇贴变成论坛最火的帖置顶,我与她唇枪舌剑,针锋相对,我不信斗不过那个“嘴够烈的小丫头”!
如果我是只老猫,她就是我养的小耗子,而且是只不知道也没见过猫的小耗子。
我慢慢地发现,她是极有主见的一个人,她居然懂得哲学!我的前妻曾不屑地说:秦暄,我看你是钱多了,装着去附庸风雅,你家是土农民、包工头、爆发户,现在混成集团开发商了,才会去学神神道道的哲学来包装自己。
我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翻开书。那时候,我知道唯心主义为何还有市场了,心里只想着一句话:我思故我在。我当她不存在,不理会,还不行?
终于有一天,我满足不了每天等待论坛上的回帖,我提议加QQ私聊,她同意。我有MSN,但我想单独申请一个QQ,上面只有她一个好友。我取了个别有意思的名字叫百草春生,从此,她就叫我春生君,她的网名是零落为尘,我叫她尘尘。
两年多的时间里,她慢慢地走进我心里。她把我当成虚无网络中一个永远不会见面的倾诉者,她的阿阳、她的父母、她的工作、她的好友,无一不和我说。我静默地扮演了小土洞的角色,《花样年华》里,梁朝伟用手指挖出的,对着它喊出秘密的小土洞。
尘尘让我心疼。她性格是很坚韧的,但在亲情与恋情中为难,以至于很长时间里,她给我的印象就是处于冰火两重天之中。
在我看来,她和她的阿阳是没有结果的,最致命的一点是牵涉到了中国的门第观点。我个人认为这是有道理的。在普通人眼中或是门第不算高的人眼中,这仿佛不是一道坎,只有真正的世家才能明白中间的差距。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尘尘身为大学教授的父母绝对不会是成天唠叨着市场菜价的人,萧阳的父母正相反。两家父母坐在一起,聊啥啊?没有共同语言,尘尘的父母只需客气一点,话少一点,就会伤到萧阳及其父母的自尊心,认为大学教授太骄傲。而他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不习惯用萧阳父母的方式交流。
男人都受不了哪怕一丁点加在父母身上的侮辱,哪怕是无意中所形成的观点。
其实到了我这年纪,有我这样的经历,就很好理解了。但对于她,她解不开,我似乎远远地就能看到她愁眉不展的样子。
我告诉她一个故事:一只老虎脖子上挂着一个铃铛,在不能惊动老虎的情况下,怎么把铃铛解下来?
尘尘很聪明,马上就答:解铃还需系铃人!
然后她又沉默,答案显而易见,一切都在她自己手中。然而,正所谓当局者迷吧,她的父母从反对到后来对萧阳谈虎色变。尘尘的母亲说,谁都行,惟独萧阳不可以。
我很想开句玩笑问她,我呢?行吗?
想想还是忍住,让她自己去解决吧。
她离开了萧阳,还没给我时间,就选择了另一个阳光小伙子,帅气有为的年轻建筑师。我想我真的是太冷静了,我怎么就让这么好的机会溜掉了呢?
看到她决定结婚,我有些心凉。可能我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不然,我会跑去A市找她,会去争取。
或许,网聊是另一个层面的亲密接触,如果不是虚无的网,尘尘不会这样毫无保留地对着我这个小土洞吐尽心事。我望着聊天记录苦笑,我其实害怕的是,她对于网上的春生君是信任熟悉的,对于网下现实中的秦暄却还是陌生的。
她结婚后,上网时间明显多了起来,这让我对她的婚姻有着无尽的猜测,也让我矛盾。不无居心地希望这场婚姻破裂,给我后悔的机会。然而,我又希望尘尘能幸福,想看到她的双眸亮若晶石的样子。
嘉林的许副总飞来商谈B市古镇开发的事,我心里一动,权衡再三,终于找着机会能见她了。我知道她是跑房产新闻的,她一定会来。
两年多的网聊,两年多没见面,她还是原来的样子吗?我居然有些不安。她已经通过文字语言刻进了我心里。
她找上嘉林许副总要他介绍时,我心里已乐开了花,正犯愁怎么自然地接近她,尘尘就送上门来了。
她变化很大,以前在论坛上的匆匆一瞥,那时她还是个浑身充满朝气的女孩子。现在看到,已经多了几分稳重,她在慢慢成熟。
她的阿阳、她的父母及她现在的丈夫,现实带给她的那种哀怨,丝毫没有表现在她脸上。这回我看得仔细了,她化着淡淡的妆,一头烫成波浪式的卷发妩媚诱人。那双眼睛闪动着精明,我想笑,也想叹息。
尘尘要独家采访,我略带推辞,她毫不却步,眼睛盯着我,脸上显出一种孩子气的霸道倔强。她工作时的状态像豹子,她与我聊天时的状态像迷途的羊羔,她爱上我时会如她爱萧阳那般温柔到极致么?我很想知道,也渴望得到。
能单独与她在一起,我巴不得独家,于是点头答应下来,心里对她说,你要独家占有我这个人都没有问题,何况是个专访。
我留出时间与她面对面,看她摆好录音笔,拿出笔记本,微抬起下巴,笑着问我:“秦总,可以开始了吗?”
我有种冲动想告诉她,春生君就是我,我就是春生君。
“秦总?”她声音高了一点。
我笑了笑,随手端起茶喝了口,慢条斯理地说:“好了,你想了解什么?”
我的潜台词是你可以八卦一点,问我的私生活都没问题。
她低头轻笑,握笔的手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然后抬起头,说:“我想知道北方集团远在S省,一直是做房地产开发,为何这次决定和嘉林集团联手开发古镇?”
我很想回答她,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我在网上看了她对古镇的报道,知道了她对古镇的看法,我很想成全她。当然,更多的还是通过种种调研,知晓了古镇的价值。这些是我很想告诉她的,没有她的报道,我不一定会同意这次投资计划。
在同样的有利可图的情况下,我绝对是选择修桥、铺路、建房,这些投资赚钱要快捷得多。古镇有开发价值,但是回报周期要长得多。
我淡淡地从公事话的角度回答,末了我还是忍不住加了句“房地产商人也一样爱护国家的文化遗产,不仅仅只重利。”
我看到她眉梢动了动,还没露出惊诧又恢复了平静。她一直带着微笑提问,我含笑作答。突然间又想起了那个小土洞,有秘密搁在心底不能吐露,真的是件痛苦的事。
那首著名的诗里不是写着吗?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我几乎按捺不住心里的冲动。我不停地端杯喝茶,保持着脸上的不动声色。她再埋怨婚姻,她还是有家室的人,我只能做网上的春生君。
这个念头让我安静,神色变得疏离。在尘尘眼中,这是正常的,她没法知道我心里翻江倒海的思绪。
做完专访,我没有暴露自己,当机立断回去了,留下来对我来说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势在必得。
尘尘是我不愿伤害的人,我又缩回去继续做她的小土洞。
看着网上她的报道,我仔细从字里行间找出她对我的评价,但只是流于表面的一些话,类似于人温和、反应敏锐、对市场的洞察力强等等都让我高兴。这些表明她对秦暄有好感,这样的好感建立在我配合她采访的基础上,我也满足。时常看着她的报道,她专注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集可爱与认真在一起的女人才叫真正的美人。我仿佛静默于她的世界之外,对她和她的生活了如指掌。
她,肯定是最适合我的女人。有共同的语言,共同的爱好,关键的一点是,我愿意宠她。一个男人只有爱极了一个女人才肯主动地宠她。要让一个男人爱上是不容易的。
一年后,她下定决心离婚。她给我留言。我感谢腾讯没有出故障,感谢那条留言顺利地让我看到。
她显得异常轻松,我也是。我再不想放弃机会,决定当一回白瑞德,先把人抢到身边再说。于是,有了塞班岛之行。
她吓得差点摔倒在沙滩上。我放声大笑,浑身轻快。接下来几天收获颇丰,一旦人影叠合,我就再不愿让她产生疏离感。
我知道要她接受春生君是秦暄容易,让她接受秦暄是朋友也容易。若是要尘尘爱上我,似乎有点难。
一次刻骨铭心的恋爱,一次因性格不合而失败的婚姻,她一个人再自在,心却是缩进了壳里的蜗牛。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古老的名言再次鼓励了我。我去了A市,借口很简单,谈生意而已。我想我还是不够浪漫,去过几次,可尘尘像好朋友一样待我,我却不耐烦之极。
我已经错过了慢慢追求女孩子的年龄。在我看来,她已经在我心底。我想了许久,开了口,“尘尘,其实在A市,你有太多回忆。你以前说过,想去一个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想来S省吗?我可以帮你。”
她眼中再次露出亮光,令我失望的是,她还是婉言拒绝了。我不知道她是信不过我,还是抛不下A市的一切。
如果我还是二十出头,我有足够的耐心再去等她。我三天两头飞去A市,去得越勤,心里越慌,我实在是担心尘尘不肯接受我。每次来都找足了理由,不外是请她陪我吃几顿饭,把网上的聊天变成面对面的聊天而已。我能感觉到她对我产生了依赖感,也感觉到她的犹豫不决。
她的朋友慧安生孩子,我正好在A市,我还没开口,尘尘便邀请了我,“想去看吗?刚生的宝宝呢。”
我的天,我受宠若惊。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请我亮相于她的朋友面前,意味着什么?我就像自己有了宝宝一样,急着去商场买礼物。
“春生君哪,是不是你有了宝宝,也恨不得把整座玩具城搬空?”她抿着嘴取笑我。
我侧过头蹙眉想了想,答她:“如果是你的宝宝,我肯定把玩具城搬空!”
尘尘转头打量了一会儿面前琳琅满目的玩具城,叹了口气说:“那事先能不能把钱借给我,让我自己开座玩具城?我一定会很快还你的!货不愁销!”
我一怔,呵呵地笑了起来,尘尘也笑。她走过来,细心地挑玩具,还训我:“宝宝刚出生哪用得着遥控汽车,要彩色的,有好听的声音的……”
心里很感动,我喜欢她这样,像个母亲。
看完慧安,回到她住的地方。尘尘今天很开心,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我吃了很多。在我的记忆中,前妻都没下过厨房,除了去母亲那里,我这些年回家吃的也是保姆做的饭菜。惊奇之余,想娶她、想成家的欲望膨胀起来。吃过饭,我主动去洗碗,她就站在门口看着我,我脱口而出,“这感觉不错,是吗?”
“嗯,挺自豪的,大老板给我洗碗。”
“想一辈子这样吗?我不介意一辈子洗碗!”
尘尘脸红了。她低下头,不吭声。我放下手里的碗,顺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过去,很慢很慢地对她说:“嫁给我好吗?我带你走,一辈子都护着你。”
她蓦然抬起头,眼里有种疑惑,“我离过婚的……”
我看看自己,围着围裙求婚?当初向前妻求婚,我包下了整座酒店。我明白她的意思,以我的外表、我的财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或者,她是因为自己在我面前说过太多对萧阳的专情而变得迟疑。然而,她是三年来独一无二的、与我心灵沟通不带丝毫现实因素的尘尘。
“想想,为什么我的网名叫春生君,尘尘,我们是成年人了。我是不是真心的,你应该明白。你好好想想,我等你。就算你不同意,我还是春生君,嗯?”
她低下了头。
我回转身,把碗洗干净,解下围裙放好,温柔地告辞。
换了是二十出头,我会强悍霸道地让她非同意不可。但现在的秦暄能给她的不只是强悍霸道,还有笃定的安全感,而她最需要的就是安全感。
我回去了,心里不安,不知道她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我很好地隐藏了情绪,在网上聊天,我还是春生君,她还是零落的尘。我开始肆无忌惮地说甜言蜜语,除了提求婚的事情。
我想我有点迷恋她了,一如她依赖着与我聊天。我们每天晚上都在网上聊。很早以前我就设了QQ传音,她只要上网,手机里都会有短信提示。最初的时候是制造惊喜,现在则成了不愿放弃与她见面的每一个时间,哪怕只是对着电脑屏幕的见面。
我的助手已经习惯了,一般在我上网的时候,都不会来打扰我。有什么大事自己先行处理分类,整理好了再交给我,好在最近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尘尘每次好奇地问我:“你怎么这么闲,怎么我随时来你都在。”
“我的工作就是待在办公室听报告,就把QQ一直挂着了。”我始终还是没告诉她上线有短信提示的事。
她就这样依赖着我,习惯了什么时候上线都能看到我。
有次,我知道她上网了,耐心地隐身等她。半小时后,终于看到我要的信息:“你怎么不在呢,好烦呢。”
我大笑起来,两分钟后上线,一如既往的温柔询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于是她又开始把我当成她的小土洞。现在我感觉已经不是小土洞了,而是垃圾回收站。当然,是有自动检索处理功能的那种,把信息一一分类,没营养的保存,有问题的回答处理。
我相信,一座城市如果环卫局不办公,只需一天,城市就会垃圾如山。尘尘离开我,她也会受不了。
春节过了,我接到她的信息。我微笑着看向外面,杨树正翻开了嫩绿的手掌,春天的气息是生机勃勃的。我请礼仪公司把我的别墅布置得像童话里的宫殿,为了保证布置完成,接到尘尘后,盘旋到天黑才带她回去。
她奇怪地看我一眼,“搞什么啊?”
“进去就知道了。”
我牵她的手,这是我第一次牵她的手,却像是我牵了千百次,感觉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推门进去,客厅布置成了森林,开满了蝴蝶兰、西洋杜鹃、樱花、玫瑰、金雀花、仙客来、石斛、风信子、郁金香……从客厅顶部还吊下了一个藤萝秋千,灯光柔和地点缀着。说实话,我自己看了都觉得漂亮。
“你要当野人?”尘尘呆了片刻,喃喃地问我。
我“扑哧”一声笑了,拦腰抱起她,放在秋千上,“房子大了,还能荡秋千!”
尘尘的笑声像森林里潺潺流动的小溪,清澈明快。我适时地拿出戒指,“我重新求婚,嫁给我可好?”在这梦境般的世界里,我极有把握让她迷糊地点头。
她坐在秋千上撇撇嘴:“你居心不良!”
“居心不良这词我明白是褒义,表扬我追求你的决心,无所不用其极,耗费了时间和精力……”
我还没说完,她就打断了我的话,“我想现在就看你的聊天记录,你没删吧?”
“我们的聊天记录长达三千多页,一页未删!”我哪会删掉呢,我还打算集结成册做成书送她呢。
她跳下秋千,歪着头看我。我只好收起戒指带她去看聊天记录。
尘尘对着聊天记录,沉默了会儿,说:“你还敢说你不是居心不良,你这QQ上就我一个好友,别的人呢?怕我来看到,删去了吧?”
“本来就是只为你开的QQ,当然只有你一个。”
“你早就不安好心!瞧你取的网名!”
“对,这肯定是有用意的,思君如百草,缭乱逐春生,我隐姓埋名三年,这草都快长满撒哈拉沙漠了!“
“你为什么不叫龙阳君?!”
我一愣,瞬间反应过来。龙阳君?断袖癖?我沉沉地看着她,是男人就决不当龙阳君!我抓住她,狠狠地吻了下去!趁她迷糊的时候把戒指戴在她手指上,她微睁了睁眼,又紧紧地闭上了,那层睫毛扫过来,我心里涌起一种幸福。
“尘尘,我爱上你了,在很久以前……”
“我来之前见过阿阳了,不一样了。”
我狂喜,我当然知道会不一样,她心底的阿阳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有老婆孩子的阿阳了。“一样的也无妨,我一样爱你。”
天知道要是一样,我会不会受不了。不过,既然来了我这里,一样与不一样,结果都是一样。她一定会爱上我,只爱我。

番外二 老婆儿子热炕头

“慧安!儿子叫爸爸了!”张林山兴奋地大喊起来。
慧安急急地从厨房跑出来,看到张林山正把儿子举起来扔,吓得尖叫一声:“你小心点!别摔着了!”
张林山嘿嘿笑着,抱着儿子走到慧安面前,“叫妈妈!儿子!”
儿子奶声奶气地小嘴一张,发出一声类似于“啪”的声音。
“呵呵,还是只会叫爸爸!我的乖儿子!”
慧安叹了口气,微笑不语。张林山把儿子换到左手,右手一揽慧安,“惨了,儿子,妈妈不高兴喽!”
“我哪有啊!这坏小子!不稀罕,哼!”
儿子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小手粉嘟嘟地朝慧安伸了过去。慧安莞儿一笑,伸出手指让儿子拽住,“宝宝乖,妈妈要去做饭,晚一点来抱,嗯?”说着抽出手,侧过脸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转身要去厨房。
“我呢?”张林山下意识地问出口。
慧安一怔,笑笑也在他脸上亲了下。转过身时,眼里已有了水光。
有了儿子,张林山一个星期只应酬两三天,也早早地回家,这种情形让慧安想起从前就越发的心酸。
男人不是没空,是他想有没有空。
她不可避免地为自己难过。如果没有儿子,他恐怕早就不要她了吧。
如今慧安做菜的手艺已经非常好了。张林山吃得高兴,时不时地还感叹一句:“还是老婆做的饭菜香。”就为这句话和看他吃饭时狼吞虎咽的表情,慧安心甘情愿地每天都下厨。张林山和儿子的天伦之乐让她觉得幸福,虽然她心里有个空缺还在隐痛。
晚上哄儿子睡着了之后,张林山睁开了眼睛。半年了,心里的痛如潮水退却,沙滩上平滑无痕。追溯而去,海太深,月明凝结的珠泪滑落于海之深处,无迹可寻。
杜蕾是真的消失了。
消失得如此干净,仿佛从未出现在他生命里,仿佛他们从没有过激情碰撞,从没有爱过。
张林山侧过身看着慧安。生下儿子后,慧安的打扮变得普通起来,面目却越发的温婉。如果说杜蕾是飓风过境,摧毁了他心里所有的防线,热情泛滥而出,与她舞于浪尖。那么慧安就是水底的草,温柔地摇曳,缠住他,拖向更温柔的水里。
激情过后,张林山发现自己越来越依恋家。慧安仿佛一夜间成熟了,做好饭菜,指挥他为儿子前后奔忙。他很乐意听她安排,张林山看了眼慧安,心想,女人当了母亲才叫真正的女人。
看慧安喂儿子吃奶,抱着儿子轻声地哄着,他有些嫉妒。偶尔听他说说心烦的事情,慧安眼中会露出安慰的神色,这让张林山觉得惊喜,他想,男人有时也会像孩子,希望能从老婆那里得到呵护。
从前依赖着他,在他怀里撒娇的女骇把宠爱给了儿子。随时回到家里,空气里都飘散着奶香、饭菜香,满耳都是慧安和儿子逗玩的笑声。他每次站在门口,就忍不住地深深呼吸,把这些美好的味道存进心里,瞬间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杜蕾。
张林山苦笑着想,换了是杜蕾,也是一样会拥有这些的,但是她永远也不可能拥有慧安独有的温柔。
“哇!”儿子突然哭叫起来。
张林山在第一时间拉开灯,慧安也惊醒了。两人坐起身都想去抱儿子,张林山按住了慧安的肩,“你睡,我来。”
慧安半躺着,看张林山拿着奶瓶喂儿子,他嘴里嘀咕着:“儿子,你又吵醒你妈了,你真不懂事……:
儿子喝着奶,眼睛还闭着,压根儿听不见他老爸的嘀咕。慧安轻笑起来,“林山,你小时候也这样吗?”
张林山侧过头浓眉一展,“我小时候淘得很。”
“知道,你小时候一天要吃八顿饭,儿子可比你好伺候。”慧安不自觉地说起张林山小时候的趣事。
“你怎么知道?”
“翊中说的啊,我听得可乐!他说小时候叫你张司令来着,说白了就是一帮坏小子的头,最坏的一个。”
张林山嘿嘿笑了,放下儿子,上了床。“我小时候啊……”
他眉飞色舞地说起小时侯的趣事,不知不觉中,慧安已窝进了他身体里,沉沉地睡过去,嘴角还带着一抹盈盈笑意。张林山轻吻了下慧安的额,搂得更紧。
慧安温暖柔软的身体蜷在他怀里。借着窗外的光,张林山心里的保护欲油然而生,这一大一小是他血脉的一部分了。他爱他们,胜过自己的生命。从前的种种烦恼一扫而空,慧安和儿子给了他一种动力,张林山觉得浑身充满了劲儿,披荆斩棘再不是件痛苦难受的事情。只要能让家里的空气永远甜蜜,他再累都愿意。
这时,在张林山的心里,杜蕾的影子已深深地退到了心底再不开放的角落。他笑了笑,男人做了父亲,才真正地成熟。
他唯一遗憾的事情,是他明白,再也不可能拥有如火的爱情了。
爱过已足够。

番外三 蝴蝶飞走了

长长的黑色奔驰组成的队伍缓缓地从我面前开过,车身上鲜艳的花束与粉红色气球,深深刺痛了我的心。阳光初升,不过才上午九点,已带着夏季炫目的光炙热了我的眼睛。
我宁可相信这是夏天最火辣的阳光而不是盈满眼眶的泪水让我视线模糊。
头车经过时,远远地我只看到车门夹住了一角白纱,衬着黑色的车身像只蝴蝶在风里飞。忍不住喊了一声:“尘尘——”这是我的声音吗?沙哑得像是在沙漠里行走了很多天的人,干涸得不带一丝水分,低沉得像闷声的滚雷。刚喊出口,还来不及传到两米开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竟然连再大声喊她一声的力气都没有。那是我的女人啊,我为什么要成全!我为什么不去争取!脚步已激动地早于思想跨出了大大的一步。我像钉子一样立在街的转角,再也迈不出第二步。
她的苦,我怎么不明白!她的为难,我怎么不明白!我的出现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只会让她暂时平静的心再掀起惊涛骇浪。
眼前闪过她优雅美丽的家,她斯文有礼的父亲,她冷淡精明的母亲,想起了家里年迈的父母、下岗的舅舅、窄小的房间……
我可以不打牌,可以上进,可是我拿什么消除这种深若壕沟的差距?用钱,能填得平么?
脑子里反复地响起她母亲冰冷的话语,她这样就能幸福?真的能吗?如果能,我绝不后悔放弃,可是萧阳,我一再问自己,她不幸福,你拿什么去赔?
阳光沐浴了全身,我一身黑衣像什么呢?一个无法争取心爱女人的幽灵?闭上眼,关住眼里奔腾的湿意。再睁开,刚好来得及看到那只白蝴蝶飞离了视线,带着我的心,飞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我静静地站在街角,站在千尘去婚宴酒店必经的路上,任迎亲的车队从我面前开过,车轮声,喇叭声从我心口碾压过去,一片血肉模糊。
“再见千尘。”喃喃的说出这句话时,我感觉冰凉的湿意顺着脸颊滑下。
转身离开,把那篇热闹、喜庆还有我的千尘一步步远远的抛在脑后。阳光这样明媚,为何心却如同走在无垠的荒原上,眼前只有灰蒙蒙的影子?我感觉不到丝毫的热度,冬天的风在心里盘旋呼啸,那里永远都是冰山,阳光融化不了的冰雪世界。
走进公司,师兄静静地瞧着我,我冲他笑了笑。千尘不会请我,也不会请他。
“阿阳,有些东西不是永远,没有绝对和唯一……”
我知道他是想安慰我,我都明白,道理都是明白的,只不过……我尽可能地平静表达,“我想结婚,迟早是要结的,只要人好就行了,上次我们喝酒遇到的那女孩儿不错,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就和她结婚。”
“阿阳,不要意气!”师兄的眉皱着,最近他瘦了很多。
我低下头,其实他也不好过吧。“不是一起也就那么回事了,老婆,人对了就成,没什么区别了。”
我不敢看师兄的脸,不用看也知道会是心痛、难过、怜悯。
他应该明白,是谁都不重要,她们都不是我的千尘,我的千尘,已变成那只白蝴蝶飞走了。
结婚的时候,我也没有请千尘、尧雨她们。热闹而又孤独的婚礼。我站在台上正对宴会厅门口,心里情不自禁地想起田园和小麦举行的那场婚礼,越过黑压压的人群,寻找着千尘,思量着地毯的那一端走来的是她。
掌声欢呼声中,我面带微笑地牵过我的新娘。
婚后几个月我才发现,结婚并不是我想的那样简单,虽然无论是哪个女人都可以娶,但是,我居然很快有了孩子。生活拉着我一步步走上普通人的轨道,我还是忘不了千尘。
再见着千尘是在朋友的聚会上。我不看她,任她盯着我,死忍住不去看她,我唱了首歌《回头太难》,我想,回头,太难太难……
从她结婚到离婚,然后再认识别的男人,再离开。
每一次见她,我都有种感觉,她渐行渐远。
似乎从那只蝴蝶飞离身边的时候起,她就不再是我记忆中的千尘。或者,记忆里的千尘只属于我,而现在的千尘已不再是我的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