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
香,缥缈。
冉冉,袅袅,游移。
男人盯着电脑萤幕,凝神专注的看着其上的数字与报告。
卧病休息数日,他有天高的事得忙,得赶上。
淡香,悄悄,萦绕鼻间,引人注意。
他抬首,拧眉。
那味道,是从屋外飘来。
不是夜来香,也非玫瑰、茉莉。
他起身开门,走到阳台上。
黑夜,仍寂寂。
微热夏夜里,连风也停,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淡香,却依然缭绕夜空。
那味,极淡,扰着人,撩着心。
隔壁栋的屋子,悄无声息。
他瞧着对面房间,怀疑她是否已睡,或仍只是躺在床上,试图入眠。
过去一年多,他见过她夜不成眠,整晚在屋里来去,有时点着灯,有时就在黑暗里,无神的似游魂般移动着。
看着,教人心惊。
不自觉,注意着,怕她想不开,做出傻事;即便她不喜欢他,仍忍不住在意,毕竟仍是邻居。
却未料,似乎,引起她的误会了……
放心,我并没有找死的倾向,我只是利用工作在逃避现实。
她似乎很了解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了解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工作,虽然可以帮她暂时逃避现实,却无法让她放松。
那个女人,把自己逼得太紧。
这些日子,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却还是继续强颜欢笑。
他知道她有去看医生拿药,他去医院帮母亲拿药时,曾撞见过她。但他却也晓得,那些助眠剂与安眠药,对她似乎没有太大的帮助,她依然在深夜徘徊。
这香,可是她为入眠而燃?
才想,香已远,味渐淡。
一眨眼,再无处寻,教他几乎怀疑起自己。
夜,仍沉沉。
她的窗,暗无影。
该是……睡了吧……再不多想,他收神回身,举步进屋。
凄厉的惨叫,却几乎在同时响起,划破夜空——
第十章
深夜中,惨叫不绝于耳。
她从恶梦中惊恐醒来,只觉汗如雨下,心肺疼痛欲裂。
是梦,是梦!
她告诉自己,但心仍疼、好痛好痛——
眼睁睁,却瞧不清眼前事物,梦中一切,历历在目,恍似仍在眼前,似现仍身处其中。
她止不住那呕心泣血的疼,压不下夺喉而出的惊喊。
床被,纠缠一身,束着她的手、绑着她的脚,她坐起身,惊慌的试图挣脱,但越紧张,却越难摆脱。
蓦地,黑暗中,一人来到眼前,伸手环抱住了抖颤不已,凄厉叫喊的她。
“嘘,没事、没事,没事了……”
他的怀抱,暖而热。
胸腔里,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着。
“已经没事了。”
他坚定的嗓音,就在耳畔,大手拍抚着她的背。
是梦吗?可是梦?
她抖颤的喘息着,喉中的叫喊,终于稍歇,却仍止不住心上战栗与剧痛。
汗,涔涔,渗出,滑落。
“别怕……”
恶夜中,男人抚着她,拥着她,贴在耳畔,温柔悄声抚慰。
是梦?是真?
他的身,如此热、那么暖。
他的心,贴着她心口,怦怦作响。
没死吗?没事吗?还活着吗?原来都是……梦?
“子正?”她紧揪着他的衣,惊恐惶惑,哑声轻唤他名。
男人的身,微微一僵,半晌,才悄声开口。
“抱歉,我不是。”
心,再次迸裂,血直流,如坠无底深渊。
不是子正?那是谁?难道他真已死在她怀中?
抖颤的,她匆匆抬首,只在暗夜里,看见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不,不是陌生的脸。
是孔奇云,华渺渺的隔壁邻居。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困惑,然后才回神,才真正醒觉。
她是华渺渺,不是荼蘼。
不是刀荼蘼。
但为何,心痛如斯?又为何,感觉身历其境?再为何,仍觉双手湿黏,染满他的鲜血?
不,不是他。
他是孔奇云,不是铁子正。
那名,叫心震颤,疼若被人刨了心。
“你做了恶梦。”见她满脸困惑,黑眸里尽是惊惧,他开口说明。
是梦吗?真是梦?
她痛苦的瞪着他,仍在抖,不停。
他能看见,她的眼,泛着红丝;能感觉到,她的身,仍簌簌战栗。
不知怎,无法松开怀里的女人,只能拧眉,将她拥得更紧,安抚强调:“只是梦,梦而已。”
是梦。
她蜷缩在他怀中,贴靠在他胸口,听着他强壮的心跳,告诉自己。
她是渺渺,华渺渺。
那,是梦。
究竟,从何时起,她竟深陷梦中?仿佛自己就是荼蘼,经历着那压抑的爱恋,度过那无尽绝望、哀恸伤心的人生?
紧紧的,渺渺用汗湿的手,揪着男人的棉T,瞪着大而酸涩的眼,大口大口的喘息。
她不在春秋,不在战国,不在那久远的上古时空,她人在二十一世纪。
拥着她的人是孔奇云,那个讨厌她的隔壁邻居。
不对,他不讨厌她,是她误会了……
这想法,让人安慰许多。
深深的,她吸口气,稳定心绪。
颤抖,慢慢止息,心跳也跟着渐缓,虽仍微微的疼,却已能忍受。
话说回来,三更半夜的,这男人在这里做什么?
她忐忑的咽着口水,才发现喉咙在痛,然后方恍然忆起自己刚刚惨叫个不停。
夜风,悄悄袭来,扬起小花窗帘。
渺渺注意到,面对他房间阳台的那扇落地门窗,已被他拉了开来。
显然,他听到了她的惨叫,跳过了阳台,强行闯了进来。
她锁了楼下的大门,却又忘了该把阳台的落地门窗也给锁起来。
她应该要感到惊慌或困窘什么的,但实话说,她很感激这男人在这里,抱着她、安抚她,驱散恶夜惊梦。
每一次呼吸,她都可以嗅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一种混合着干爽的肥皂、纯棉T恤、咖啡,和男人体味的气味。
忽然间,察觉他其实没穿多少,仅仅穿着运动裤,上半身只套了件白色的纯棉T恤,大大的脚丫,没有穿任何鞋袜,他赤着脚,不知何时坐上了床,将她抱到了大腿上,而她的头脸正亲密的贴靠在他强壮偾起的胸膛,他粗壮的手臂,环过她的肩头,结实的二头肌,就近在她眼前。
奇怪,她一直以为孔奇云是文弱书生,不知道他的身体竟然如此强壮。
也许她该觉得不安与尴尬,她和这男人没有这么熟。
但他的怀抱是如此温暖,让人安心,被他抱着的感觉,很舒服,太舒服了,那让她眷恋不己,不想离开,仿佛这就是她天生应该归属的所在……
惊惧散去后,渺渺只觉得一阵倦累上了心头。
“对不起……”她疲软的半垂着眼,悄声开口道歉,声哑,喉仍痛。“吵到了你……”
“你没吵到我。”
暗夜里,男人轻拥怀中的女子,嗅闻到她发际,仍有那淡雅、似有若无的香。就着他房里的灯光,他可以看见,她额上,仍渗冒着一层薄薄的汗,但气息不再急喘,绷紧的身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你只是,吓到了我。”他轻轻抚去她额间的汗,喃喃。
那接近抱怨的话,平常应该会让她皱起眉头,可如今,她已知晓,他只是实话实说。
他被吓到了,是她也会被吓到。
“我……做了恶梦……”她解释着。
“嗯,我知道。”
他开口,低沉的嗓音,萦绕在头顶,飘散在空气中。
心跳,在耳畔,怦怦,一声声,跳动。
是他的,还是她的?
她分不太清,也不太想搞清楚,沉重的眼皮,几乎无法再继续支撑下去。
渺渺闭上眼,又努力睁开,但睡意浓重袭来。
不行,她还有事要做……不能睡着……
再次的,黑暗袭来,她奋力再睁眼,浑沌的脑袋却转不动。
她应该……应该做什么去了?
注意到她的困倦,和那满脸的睡意,他不觉伸手捂住她坚持要睁开的眼,悄声道。
“别想了。”
他低头,哄着。“睡吧。”
被遮住了眼,她仍拧着眉头,眼睫在他掌心下轻颤。
“不要……”她揪紧了手心里的棉T,喑哑吐出内心深处的恐惧,“不要……我睡不着……我会做梦……”
怀里的人儿,又战栗轻抖,吐出的语音,像个孩子般。
从来不曾见过她如此脆弱的一面。
心口,莫名揪拧,收缩。
“不会的。”他环着她,开口劝说:“没事了,别旧,你睡吧。”
他的声,淡淡,却让她安了心。
抚着她微湿的发,他悄声承诺,“我会在这里。”
是吗?
他……会在?他真的……会在这陪她……?
仿佛是听到了她内心的冀望与问题,他再次开了口,定定保证。
“我会在这里。”
窝在那温暖踏实的怀抱中,渺渺悄悄喟叹了口气,终于,老实闭上了眼。
他可以感觉到,她颤颤的眼睫,不再抖动,察觉到,她一点一滴的在他怀中放松,不再绷紧得像颗石头。
方才,听见她惨叫,他还以为有小偷强盗,跑进来袭击她。
没有多想,他匆匆跳过阳台,开门闯了进来,谁知却只看见她一个人,半坐在床上,表情痛苦的发出凄厉的叫声,那哭号的声音,恍若呕心挖肺一般,教人听得胆寒。
当时,她瞪大的双眼满是伤痛,它们是如此的红,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一般。
那景况,吓得他无法多想,待回神,他已上了床,将她拥在怀中,好声安慰。
他一直以为,她哭了,哭着从恶梦中惊醒。
直到此刻,才发现,覆在她眼上的手是干的,她满身是汗,赤红的眼里,尽是苦痛,却连一滴泪也没流。
一滴,也没有。
这女人在丧礼上也没哭。
事实上,他记忆中,从来未曾见她哭过。
相邻多年,他和她勉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他却不曾见她掉泪。
跌倒了,被欺负了,受委屈了,她会叫痛、会咒骂、会抱怨,却从来不哭,不掉泪。
即便家人惨遭意外丧生,她也只是死白着脸,安静的把所有事情处理完毕,就连在丧礼上,来参加的邻居亲友都哭得声泪俱下,她依然只是睁着通红的眼和人道谢,连滴泪也没流。
为什么,不哭?
明明那么疼、如此痛,她却死都不哭?就连做了恶梦,她却仍硬生生的将泪忍住?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她的过度压抑,让他莫名恼怒,却不是很确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意。
不过,是个隔壁邻居……
暗夜,寂寂。
夏日的夜,闷闷的热。
城市里,没有虫鸣蛙叫,只有远处偶有车声行经。
怀里的女人,已沉沉睡去。
他还有工作要做,他房间的灯与电脑、冷气,都还开着。
低头瞧着她头上的发旋,长长的睫毛,和小巧的鼻,他怀疑这么窝坐着,她会睡得舒服,他考虑着,是否让她在床上躺平。
可才略略一动,她就拧起了眉,发出不安的嘤咛,小小的手更是揪紧了他身上的棉T。
他不敢再动,怕她惊醒。
他还有工作要做,他想着,又一次想着。
但,他已经承诺,会留在这里。
天知道,那句话,是怎么冒出来的,可他不敢放她一个人在这里,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然后再一次在恶夜惊醒,却发现原本充满欢笑的家,只有自己,只剩自己。
明明,只是个邻居,却放不下心。
不知何时,屋外飘起了雨,滴滴答答,淅淅沥沥。
一辆车,又一辆车,驶过屋外,行过远处大街,溅起哗沙水声。
依偎在怀里那温暖、顽固又恼人的存在,让一颗心微紧。
他坐在黑夜里,感觉她吐气如兰,感觉她的心跳轻轻,奇怪的,竟有种,莫名的宁静。
大腿被她坐得,有点僵。
他抱着她,微微再动,这一次,她没有太大反应,但小手依然紧揪。
她似乎已经熟睡,呼吸沉稳规律,或许他应该要悄悄离去,他猜他若继续留到天亮,她可能反而会因为太过尴尬,而有不良反应。
可不知怎,不是很想离开。
她需要睡眠,而他已经答应会留在这里。
他告诉自己,只收紧了手,怀抱着她,悄悄的,缓缓再轻移,转了个方向,让背可以靠在床头。
夏夜小雨,将高温稍降,微凉的湿意贴上了皮肤。
不觉中,睡意也上心头。
他试图保持清醒,但浓重的困倦,像是会传染一般,爬上了他的眼皮。
本来是半坐的身体,在半梦半醒间,抱着她,下滑、躺平。
原以为她会抗议,但她没有,只是贴着她,蜷在他怀里。
当天际微微泛起淡淡的白,他合上了眼,拥着她,沉沉睡去……
睁眼,看见诱人的古铜色锁骨。
抬头,瞧见凸出的喉结,然后是胡碴渗冒的下巴。
他的脉动,在喉间黝黑的皮肤下,徐缓跳动着,与胸腔中的心跳,同步一起。
渺渺没料到会在男人的怀中醒来,也没想到,那个男人会是隔壁那个孔奇云,当然同样不可能,料知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贴他贴得那么紧。
不用低头,照眼前的距离,和全身上下缓缓醒觉的感知,她晓得自己不只是贴着他,躺在床上而己。
她一只手在他肩头,一只手在他腰上,右腿在他腿间,敏感的乳房,只隔着轻薄的睡衣和棉T,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事实上,她整个人,根本是趴在他身上,死死压着他。
因为如此,才会这般清楚他的心跳频率。
悄悄的,她吸气,想稳定莫名加快的心跳,却只将他诱人性感的气味,满溢心肺。
脸微红,她不敢动,只能努力回想,为什么自己会躺在他身上。
这是她的房间,所以不是她梦游跑到了隔壁,一定是他自己跑过来的。
昨夜惊梦,悚然闪现脑海。
她微微一僵,想起。
心惊,且疼,不觉一缩。
几乎在下一秒,男人覆在她半裸背上的手,动了起来,温柔的上下抚着她。
渺渺一愣,回神抬眼望去。
男人的眼,仍合着,他没有醒,却像是在睡梦中,仍感觉到她的不安,大手在她背上缓缓来回轻抚着,偶尔还会摸摸她的后脑,像是在安慰她一般。
她惊愕不已,动也不敢动一下,只能继续趴压在他身上。
他的抚摸,很舒服,没有任何色欲的感觉,就纯粹是在安抚,好像她只是只猫咪,或三岁的黄毛丫头。
怦怦、怦怦——
他结实胸膛下的心跳,撞击着她的胸口,让人有一种,莫名所以的安心感,和些许奇异的亲匿。
她和他,没那么熟。
可昨晚,一听到她半夜鬼叫,他立刻就跑过来查看。
躺在这男人的身上,被他这样抚摸,她只觉熟悉,有些迷惑。
屋外,阳光灿灿。
她应该要起床了,却不想,不是很想,她依然有些困倦,依旧觉得疲倦,平常往日总会强逼自己起身,可今天,却百般不愿。
深夜被恶梦吓醒,总以为,会无法再入睡,但他却出现,给了保证。
我会在这里。
他这么说,哄她睡。
以为是哄她的,只是哄她的,他却真的留了下来,一夜未走,留到现在。
心,轻晃,微暖。
悄悄的,她再吸了口气,在他的拍抚下,莫名又放松了下来。
眼微微的眯合,阳光下,她可以看见,前方他胸膛上的纯棉白色T恤,被她捏抓得起了绉,变了形。
她记得自己抓着他的T恤,害怕一松手,就感觉到掌心里的湿黏,担心手放开,就会重新跌入久远的从前,就得再次经历那残酷的梦魇。
可不知何时,竟松了手,只是他的T恤,也早被她蹂躏得不成样了。
偷偷的,她轻抚着那皱起变形的衣料,试图抚平它的凹凸,但她昨夜揪得太紧、太用力,这件T恤恐怕已没得救。
看来,她得赔他一件新衣了……
话说回来,他的身材,会不会练得太好?
虽然隔着纯棉T恤,她仍能清楚感觉到,指腹掌心下的肌肉,结实坚硬、块垒分明。
那感觉,是如此诱人,她顿了一秒,终究还是忍不住,偷偷摸了起来。
昨天晚上,她感觉到、看到的肌肉,果然不是梦。
他不是,只是个整天坐在办公室的奸商吗?没事把身材练那么好干嘛?这男人,有那个美国时间吗?
这念头,才滑过脑海,她就发现,男人心跳的频率变了,棉T下的乳尖,挺立了起来,不用说,他腿间的某处也是。
不由自主的,她屏住气息,抚摸她背部的大手,仍未停下。
缓缓的、轻轻的,但多了些流连,添了点眷恋。
莫名的,有些紧张,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在他胸膛上的手指,心虚蜷起。
可下一瞬,男人原本抚在她腰后的左手,轻轻抬起,覆住了她先前邪恶乱摸的手指。
所以,他果然醒了。
腾腾热气,晕上粉颊,染上双耳。
握着她的大手,很暖很热,就在眼前寸许之处,上头指节分明,他将指甲剪得极短,只留下一弯似新月般的痕迹。
与此同时,腹间抵着她的男性,似是更加热烫、坚硬。
心跳,怦然,些许急,和他的一起。
不敢抬头看,更不敢将手抽回。
她考虑着,该如何反应,脑海里却一片空白,鼻端心肺里,只存在他微热迷人的气息。
“那只是,早上起床的生理反应。”他沙哑的声音,响在头顶。
紧张的,再吸口气,她张嘴,声却细如蚊蚋。
“我知道……”
害羞不是她的天性,真的不是。
可偷摸男人被当场抓到,还是让她觉得很尴尬,更别提那个男人是他了。
天晓得,过去几年,因为误会,她甚至一直很讨厌他的,现在却再也无法这么想了。
“不是说,我对你没兴趣。”
他慢吞吞的再开口,温热大手依然轻握着她蜷起的小手,没有松开的样子。
什么意思?
渺渺只觉脸更红,脑袋糊糊的,有点过热。
他是在说,他对她有意思吗?
还未及细想,床头柜上的手机,开始唱起了歌。柔软的女音,轻飘飘的回荡在空气中,是诺拉的歌声。
她的手机响了,她应该要起来接,但她不敢动,不敢看他,她很羞愧,无比羞惭,不只因为今早的行为,也为昨夜失控的情绪。
身下的男人,也依然抓着她的手,抚着她的背。
半晌,歌声止息。
然后,又再响起。
这一次,他停顿了几秒,然后慢吞吞的,几乎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抓起了手机,按下了通话键,递到她手里。
渺渺脸红心跳的握着那小小的机器,接听。
“喂?”
“渺渺,你还在睡吗?”
“没有,我起来了。”她无比心虚的开口。
“公司合作的义大利厂商今天要来,但我们请的义大利口译竟然在早上才打电话来,说他得了肠胃炎,躺进了医院!真他妈的有够王八!竟然最后才通知我!你有没有管道,尽快帮我找人递补?”
“OK,我认识几个懂义大利文的,我会试着联络看看。”
“对方搭的飞机,再一个小时就落地了,拜托你找到人,直接帮我带到机场。”
“好,我知道。”
“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谢了,一会儿见,Bye!”
她把手机从耳上拿下来,按掉通话键,却在这时看到了小萤幕上显示的时间,她不敢相信,眨了眨眼,上头却依然显示着同样的日期与时间。
天啊,她竟然整整睡掉了一天两夜?!
“Shit!”渺渺咒骂出声,吓得她忘了羞耻的情绪,手脚并用,迅速爬起身,跳下了床,冲进浴室。
两秒后,她匆匆探出头来,面红耳赤的瞪着那个泰然自若的躺在她床上,眯眼拧眉看着她的男人,提醒道:“十点了,如果我没猜错,你上班已经迟到了。”
他一听,也为之一愣,立刻就下了床。
她把脑袋缩回浴室里,然后匆匆又再次探了出来。
果然,他已经走到了落地窗边,一副打算从那边跳回去的样子。
“孔奇云,你疯了!别从那里回去!”她扬声,恼怒的制止他:“走大门啦!”
虽然看到他衣衫不整的从她家门口出去,一定会引起左邻右舍的耳语,但是拜托,两家之间阳台的距离也差了少说有一点五公尺,虽然没有很远,但也不是多近,她可不想看见他失足摔下去,就算这里只有二楼,也够受的了。
他瞧着她,挑起了眉。
她怒目以对,眯起了眼。
然后,那男人,竟在阳光下,扬起了嘴角,露出淡淡的笑。
该死!害她心跳漏了一拍!
她红了脸,才见他转身,安分的朝房门口走去。
渺渺缩回头,迅速挤了牙膏,将牙刷塞进嘴里,快速的来回刷着牙。
但心跳,仍跳得又快又急。
镜子里那张羞耻的脸,更是通红得像是发高烧烧到四十度。
狗屎,不过是个隔壁邻居,她是在心动个屁?
第十一章
干她这行,最忌讳消失得不见人影,失踪了一天两夜,她整天都忙着道歉,并且东奔西跑的弥补昨天失踪所造成的后果。
等到终于有空停下来休息时,才发现除了中午随便在便利商店买的饭团之外,她整天都没吃到别的食物,若加上睡掉的这一天两夜,她的能源补给更是降到最低。
难怪,饿得头晕眼花,手抖心颤。
黄昏时,坐在便利商店,她吃着新买的饭团,呆滞的看着外面逐渐暗下的天色,累得什么都无法想。
可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荼蘼的遭遇,又悄悄,爬上了心头。
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食欲,为之降低。
瞪着手里吃到一半的饭团,她满脑子却都是铁子正和刀荼蘼。
铁子正死后,荼蘼怎么了?她可还活得下去?
心头,为之颤抖,隐隐作痛。
那……真是梦?
抑或,是曾经存在的现实?
这个可能性,让肤上寒毛皆根根悚惧而立。
不行,她得确定。
再没有半点食欲,她背起背包,起身快步离开,匆匆赶回家里,上楼回房,想再次焚香。
虽然害怕,但她得搞清楚,那一切是真的,或者只是个梦。
可一进房间,才发现,香盒及香炉都摆在床头柜上,没有收起。
她惶惶上前,果然盒盖是打开的,里面已经没有任何香粉,连一点点也不剩。
她瞪着那香盒,试图回想,才慢半拍的忆起,荼蘼决定要替铁子正说亲之后,香已燃尽,让她中途醒来,因为心急,半梦半醒间,匆匆将剩下所剩不多的香粉,全都倒了进去。
然后她就昏死了,睡了整整一天两夜。
该死!她没把自己毒死,真的是走狗屎运!
空空如也的香盒,让可怕的不安,隐隐浮上心头。
渺渺转过身,迅速下楼牵了单车,朝那间藏身在巷子中的咖啡店骑去。
夜色,降临。
她骑了快半小时,转过一个熟悉的角落,穿过一条街,再过一条巷,那间店就在巷底,她记得很清楚。
没有。
她在那附近绕了一大圈,以为是自己搞错,但还是没有。
大马路上的店家都还在,应该在巷尾里的店,却消失无踪,不要说种满红花的咖啡店了,她连个咖啡的影都没看到,应该是店址的地方,只有一整片长满杂草的空地。
奇怪?她记错路了吗?
夏夜,依然闷热。
汗水,浸湿了她的上衣。
她不死心,骑到前面的店家询问。
“咖啡店?在对面啊,巷子进去就有一家。”忙着结帐的老板,头也不抬的回答。
她松了口气,以为自己记错方向,她等绿灯一亮,便匆匆骑过去。谁知到了那儿一看,那里的巷尾是有间咖啡店没错,却不是她要找的那间。
那间店,没有红花,没有菩提,更没有院子,不是她买香的那间。
那个叫阿澪的女人,长得和卖她香的店小妹一样,一模一样。
这个念头,跳了出来,使她心惊。
或许,只是因为白天见过她,所以晚上做梦才会梦到?
可在内心深处,恐慌却如藤蔓,爬满心头。
渺渺难掩惊慌的喘着气,奋力骑着单车,在附近绕了一遍又一遍,问了一间又一间的店家,但没有人听说过那间店,没有人看过那间店,没有人知道那间店。
不可能的,她明明走进去过,不只一次。
热汗,已成了冷汗。
一股恶心感,蓦然涌上喉头,她忍不住紧急煞车,将单车扔在路边,蹲到一旁呕吐,早先的饭团,和着胃酸与胆汁,一并全吐了出来。
到最后,嘴里尽是胆汁的苦味。
她疯了吗?
难道这一切,都是她错乱的脑子,瞎掰出来的幻觉?
抖颤着手,渺渺抹去嘴边的秽物,双眼再次酸涩起来,却依然流不出泪,只觉得苦。
那女人在搞什么鬼?
开车回家的途中,孔奇云怎样也没想到,会看见华渺渺蹲缩在路旁,吐得乱七八糟。
她的红色单车,被丢在一边,背包也掉到了地上。
着恼的,他皱起眉,旋转方向盘滑顺的将车驶到路边停好,下车走上前去。
“你喝醉了吗?”
她吃了一惊,抬起苍白汗湿的小脸,看着他,忍住一句脏话。
“没有,我没喝酒。”
她的眼睛,又充血了,让他微微一惊,但这次没有很红,只是带着些许血丝。
那女人脸色死白,虚弱的站起来,丢下这句解答,就没再多理会他,只是走到附近店家,借了一桶水。
他猜她说的是实话,她身上没有酒味,虽然显得不舒服,但她走路时,是直的,没有摇晃、歪倒。
他跟在她身后,在店家给了水桶时,伸手接了过来。
她看了他一眼,但没有抗议,他接了水,走到她呕吐的地方,将她吐出来的呕吐物,冲到水沟里,清洗干净。
在他清洗那些秽物时,她抓起掉在地上的背包,就坐在一旁人行道上,一脸疲倦的呆看着他的动作。
清完呕吐物,他又提了一桶水,给她洗手、清嘴。
瞧着眼前这个西装笔挺,却和她一起蹲在路边的男人,酸楚的感觉,又上心头,教她喉咙紧缩。
他让她洗完了手,把水桶拿去还了店家,然后掏出一块手帕给她。
格纹的手帕也是纯棉的质料,软软的,很舒服。
她慢慢擦着手,然后把手帕还他,那男人却抓着手帕,抬手替她把沾湿的嘴,和额上的汗,也擦了擦。
很久,没人这么细心照料她了。
眼前的男人仍拧着眉,但替她擦嘴拭汗的动作,非常温柔,一股想哭的冲动,蓦然上涌。
但,眼眶干涸依旧。
难受的情绪,无处宣泄,只有冷汗,依然在冒。
“怎么回事?”他开口问。
渺渺僵住,黑眸深幽,她咽了下口水,却无法开口,只轻轻摇了摇头。
孔奇云折好手帕,将其收好,没有逼问她,只起身淡淡道:“来吧,我载你回去。”
她仰望着这高大的男人,无力也不想抗议,只哑声道:“我的单车。”
他闻言,转身走去牵起单车,二话不说的将它牵到他的车后,打开后车厢,干脆俐落的把整辆单车塞了进去。
红色的单车,还有一小部分露在车厢外,但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车厢无法盖起,只是转身走回来,朝她伸出手。
她眨了眨眼,看着他伸出的大手,有些怔怔。
夜风,吹袭而过。
奇异的熟悉感,让她没来由的感到有些迷惑。
这是他,孔奇云,他是她的邻居,不是别人,不是路边任何一个陌生人,而且他正在提供帮助,但她不晓得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惶恐不安,好像把手交给他,不单单只是交出了手而已,不单单只是接受他提供的帮助那么简单。
好像……只要握住他的手…就会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一样……
那,实在太可笑了。
甩开这荒谬的念头,渺渺深吸口气,抬起手,把手交给了他。
但,有那么一瞬间,她还是忍不住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等着……
实话说,鬼才知道她在等什么。
天崩地裂?天打雷劈?彗星从天上掉下来,正中她的脑袋?
可在她把手搁到他掌心上时,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的手很暖,很干爽。
了不起,就是让她的心跳,稍微又跳快了一点。
轻轻的,孔奇云握住了她的手,掌心里的小手,湿冷异常,明明他才替她擦了手,才一瞬,她手心里又冒出了汗。
收紧了手,他协助蹲缩在路边的她,站了起来。
她起身时,仍有些踉跄,他伸出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发现她的上衣也是湿的,被汗浸湿了。
或许他应该先带她去医院,她真的不太对劲。
“你想去医院吗?”他问。
她垂着首,一颗脑袋几乎靠到了他的胸膛上,但当她听到那个问题,浑身又是一僵。
“不要。”她紧握着他的手,依然低着头,道:“我不想去医院。”
她听起来很坚持,不想勉强她,孔奇云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车子走去,替她开了车门,让她坐到了车上,然后帮她关上了车门。
当他绕过车前方,开门坐到了她旁边的驾驶座时,孔奇云看见她低头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心,不知道在看什么。
“把安全带扣上。”他提醒她。
她回过神来,乖巧的扣上安全带。
确定她弄好了,他才发动车子,将车重新开上了大街,进入城市里的车流之中。
几分钟后,他注意到,她又低下了头,微蹙着秀眉,凝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神色有些呆然,莫名怔忡。
到底,是在看什么?
他疑惑不已,却没问出口。
然后,瞧见她悄悄的,深深吸了一口气,蜷起了空无一物的手,将手紧握成拳头。
华家的屋子,暗无光影。
黑夜中,街上明亮的路灯,反而让那栋坐落在城市边缘,没有半点声息的双层透天别墅,更显孤寂。
这里的房价,并不便宜,他几年前,曾听说华家的房贷还有上千万没缴完,所以才会担心她父母过世后,她会因为缴不起高额的房贷,而被迫搬家。
他应该要先查过的,至少先问过母亲,可他没有多想,他并不当这是商业行为,只是纯粹想帮她。
但这个女人,显然并不需要他金钱上的帮助。
我家的房贷,我在几年前,就已经缴完了……
她很能干,能干得几乎过了头。
孔奇云将车停在她家前面,转头瞧那个能干的女人,只见此刻的华渺渺,看起来一点也不厉害,不像是那种有办法在短短几年就赚进千万的女子。
她垂着眼,额头靠在窗边,颊旁些许发丝,因为汗湿黏贴在皮肤上,一张脸苍白如纸,连抿着的唇都淡得没有半点血色。
之前他一直以为她只是靠在窗户上,但他停车后,她依然动也不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她昏倒了,心头一紧,忙解开安全带,凑上前去探她鼻息。
微温的气息,拂上他的手指,浅浅短短,但还算规律。
只是睡着了,睡着而已。
他松了口气,本想将她叫醒,但他的手却像是有自己的意思,只轻轻的,拨开了她额上湿凉的发。
昨天夜半惊醒时,她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子正。
她误以为他是另一个男人,一个会在半夜,出现在她房里,安慰她的男人。
他不晓得她交过男朋友,他从来不曾听母亲说过。
不知为何,从她嘴里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名,让他莫名的,有些不愉快。
那情绪,本不该出现,他和她没有那么熟。
但,就是会在意。
莫名在意。
不应该那么在乎的,她本来只是个邻居,可过去那一年,因为担心,所以注意,却未料,这样看着她奋力对抗失亲之痛,竟让她的存在,在心中逐渐扩大,缓缓加深。
无论如何,那个男人,显然已经不曾再出入华渺渺的生命里。
至少她父母过世后,他从未曾见过有男人进出她家,关心她、照顾她。
无法自制的,大手覆上了她微凉的脸颊,轻轻贴着。
只是,为了叫醒她。
他告诉自己,这么做,是怕太突然的惊扰,会吓到她。
可她没有因此醒来,依然合着眼,沉沉睡着。
她显然很不舒服,或许让她继续睡,会比叫醒她要好。
即便如此,他的手,还是眷恋的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才慢慢收回。
街灯下,蚊虫盘旋缭绕。
他考虑是否要带她回家里睡,但他猜她在自己家中会比较放松。
母亲虽然人好,但实话说,偶尔真的会出现过度关心的症状。
深吸口气,他开门下了车,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从她背包里掏出家门钥匙,先把她家门打开,再回来替她解开安全带,将她抱下车。
原以为她会因此醒来,但她还是没有,只是继续安静的沉睡着,若非仍能感觉她轻浅的呼吸喷在颈上,他真的会忍不住转身,带着她直接去医院挂急诊。
他将她抱上楼,放在她自己的床上,再回到外头,把她红色的单车牵进门里。
屋子里,安静又黑暗,没有半点声息。
虽然和她处得不是特别好,但毕竟是邻居,他从小到大,也来过几次。
她家人过世后,她没有更动太多东西,大部分的物品都摆放在原位,华爸的高尔夫球杆仍倚在墙角,华妈的围裙仍挂在开放式的厨房墙上,她小妹识字的绘本,也依然摆在客厅架上,仿佛下一瞬间,华爸华妈和华家小妹,就会从楼上下来,从厨房出来,使用那些东西。
这栋屋子里,到处充满了鬼魂的气息。
一年多了。
他猜想她是否仍不愿面对失去家人的现实。
将双手插在裤口袋里,他抿着唇,悄悄的叹了口气。
她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记忆有一瞬间的不明,然后才想起,她在路边吐的时候,遇到了孔奇云。
渺渺有些茫然的爬坐起身,难以想像,自己竟然睡着了,而且对怎么回到家的过程,完全毫无记忆。
蓦地,有人开了门。
她抬首,只见他端着一碗冒着氤氲热气的东西走了进来。
那个男人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解掉了领带,和两颗扣子,还卷起了衣袖。
愣愣的,渺渺瞧着他,无法言语,直到他来到床边,坐了下来,她才有办法挤出一句。
“这是什么?”
“山药鸡汤。”孔奇云把汤递给她。
汤很香,引人口齿生津。
反胃的感觉,已经消失,空掉的肚子开始咕噜作响。
她伸出手,接过汤碗,却听他开口道:“我妈把油撇掉了,应该比较不会反胃。”
闻言,渺渺微微一僵,差点手滑把接过来的汤给洒了。
“你和淑玉阿姨说了什么?”她匆匆抬头,有些紧张。
“我没和她说什么,这是她本来就煮好的。”他瞧着她,淡淡道:“我想你应该也不想让她知道。”
渺渺端着汤碗,松了口气,解释:“不是不想让她知道,只是不想让她担心。”
他点头,没再针对这点多说。
几乎就在同时,诺拉又唱起了歌。
她的手机应该在包包里,但声音却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他眼也不眨的从裤口袋中,掏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原来,不是她的手机。
渺渺没有多想,只端着汤碗,慢慢喝了一口鸡汤,感觉热汤滑下喉咙,暖了先前造反的胃。
看不出来,他是那种会用歌曲当来电铃声的人,而且竟然那么刚好,还和她用了同一首歌。
慢慢的,她再喝了一口,一边偷瞄他。
“是。”孔奇云看着她喝汤,一边应答:“没错,我刚已经打电话去联络过了,他会协助你。”
话说回来,他的手机好像也是和她同一款的?
没错,是同一款的。
“不客气,再见。”他把手机从耳边移开,拿到眼前,按掉了通话键。
她盯着他掌心上的手机,忍不住眨了眨眼。
不会吧,连手机萤幕画面都用同一张?
“孔奇云?”
“嗯?”
他垂眼,快速的按着手机,浏览并回覆上面的简讯,她甚至不知道,他会用手机回简讯。
“你喜欢诺拉.凉斯?”
“还好。”他淡淡回答。
“我也用同一首歌当来电铃声。”她眯起了眼。
“嗯。”他应了一声,依然快速的按着手机上的小键盘。
“还是同一款型号的手机。”她提示。
“嗯。”
“好巧。”渺渺再开口。
“嗯。”他还是只应了一个音节。
她不敢相信的瞪着眼前敷衍应答的男人,终于忍不住道:“请问一下,那是我的手机吗?”
终于,他抬起了眼,看着她,还是只回了一个字。
“对”
她倒抽了口气,只觉一阵晕眩,忙伸手把她的手机抢了回来,“搞什么?你刚刚在和谁说话?你为什么在回我的简讯?”
“瑞华电子的老板。”他没和她争那支手机,只看着她道:“他想重新装潢房子,需要一个能够信任又能沟通的设计师,我介绍了一个给他。”
“你……什么?”她无法置信的看着他。
“我介绍了一个设计师给他。”
她嘴巴开开,简直呆掉了,“那是我的客人耶——”
“你需要休息。”男人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冷冷道:“我相信你的客户能够体谅。”
“你疯了吗?”
“没有。”
他看起来也像没疯,但他的行为很像,真的是有够——有够——
手机又响了一下,是简讯,她低头检查手机。
不看还好,一看真的要昏了。
她迅速点选按键,只见有好几封回覆都是差不多的字句,每一个人,都叫她好好保重,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先养好身体,健康最重要。
她端着喝到一半的汤碗,气到了极点,却反而没了力,只能头痛的看着他,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这是我的手机、我的客户,你这样是侵犯我的隐私,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他看着她,道:“但你不缺钱,不需要为此卖命,累到连健康都一并赔上。”
她拧眉,“我没有累到连健康都一并赔上。”
“你才在路边吐了一地。”他平静指出。
“那不是因为太累!”她火大开口。
“那是为什么?”他问。
渺渺张开嘴,却答不出来,只有脸色,在瞬间刷白。
他挑眉。
她哑口无言,只能瞪着他。
为什么?
叫她怎么说?说她脑子错乱了,说她以为自己点了香,就能回到战国?说她在一间咖啡店买了香,现在却找不到那间咖啡店?
或许,他说中了,一切都是她累到了极点,所以才会出现幻觉,才会逐步迈向疯狂之路?
恼羞,蓦然成怒。
渺渺红了眼,脱口就道:“我为什么吐不干你的事!谢谢你的关心,但我真的不需要!”
一句话,响彻一室,戳伤了他,也惊了自己。
孔奇云的眼,微眯。
一张没有表情的俊脸,依然没有表情,半晌,他缓缓站起身,走了出去。
渺渺苍白着脸,端着依然冒着烟的鸡汤,紧握着手机,眼睁睁的看着他关上了房门,发现自己,就像个彻彻底底的混蛋。
颓丧的放下手机,她以手抵着额,只觉得双眼,再次酸涩起来。
她不是没有礼貌的人,也不是那么不知感恩,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如此愚蠢白目、不知好歹的话。
他关心她,所以才照顾她,她知道,而且非常清楚。
那个男人,大可以不管她的,但当她在路边狂吐时,他并没有装作没看到,反而过来帮忙,带她回家。
或许他的行为有点过分,可其实他把事情处理的很好。
两个小时过去,她查看了每一封简讯,偶尔也会有人打电话过来道谢。
他没有全面拒绝她的客户,而是协助处理那些事情,从房屋交易,到商品拍卖,他甚至帮人买了票,还帮下条街的一位邻居买了药,大事他处理,小事他也一样做,然后一一告知她的客户,她的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一段时问。
他甚至不避讳帮竞争公司的业务,打了通电话,调车搞定了延迟的货运。
她怀疑那名业务知道,接电话的人是商界中,大名鼎鼎的孔奇云。
从小,她一直觉得他是个讨厌鬼。
现在,才晓得,真正的讨厌鬼是她。
自我厌恶,充满了整个房间。
事实是,她一直不想面对现实,虽然她轻松说出口,但依旧是不想面对。事实是,她不敢把手机关掉,因为拚了命的工作,才能让她忘记一切,假装她的人生还很正常。事实是,只要这支手机三不五时的响起,她就不会觉得这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把它当成保命索,紧紧抓着,可也将它当成逃避现实的借口。
所以之前手机一坏,她二话不说,立刻就冲去买了支新的,连一秒,都不敢没有。
看着崭新闪亮的手机,渺渺喉头紧缩着,眼更酸。
很晚了,隔壁的灯,却依然持续的亮着,淡淡的白光越过夜空,照亮了她的房间。
你瞧瞧隔壁人家奇云多乖,早早就熄灯就寝了,哪像你成天熬夜,该睡觉的时侯不睡觉,该起床的时候不起床……
母亲带着无奈的责备笑语,在耳边响起。
从小,他就是个作息正常的乖宝宝。
孔奇云是从不熬夜的。
街坊邻居们,全都知道,但过去这一年,他却从未在夜里熄灯,一次也没有。
起初,她以为他是为公事,所以才开始熬夜。
现在,她才晓得,他不关灯,是为了她。
为了告诉她,这世界上,还有别人,不是只剩下她一个。
即便她说出那样无礼的话,惹恼了他。
那男人,还是开了灯。
心,闷闷的痛。
咬着唇,渺渺拉回视线,看着手中发亮的手机。
她知道,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晓得,他说的没错,她必须休息。
深深的吸了口气,渺渺下定决心,鼓起勇气,按下了电源开关。
它发出闪亮的光线,响起轻快的声音,萤幕浮现了手机厂商的标志,然后完全熄灭,再没有丁点声息。
叩叩——
敲门声响起。
他紧盯着电脑萤幕,头也不回的开口:“进来。”
来人打开了门,走进房内,将门合上。
原以为是父亲或母亲有事找他,孔奇云正要移动滑鼠关掉视窗,却嗅闻到一抹淡淡的香气。
那是,隔壁那女人身上的香味。
他僵住,不动。
她一路走到他身后,他可以感觉到,她的靠近。
他强迫自己移动滑鼠,假装正在浏览股市网页,却对上头的数字,视而不见。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对这间公司有兴趣,那位大老板最近有点私底下的财务危机。”
她的建议,从身后悄悄传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离开那个网页,看下一个。
“这间电子公司最新申请的银行融资被否决了,消息应该这两天就会上报。”
他一顿,再次僵住。
“其中一位银行主管,前几天才请我帮忙替她接送小孩,我听到她和人讲电话。”
他再离开这间公司,来到另一间公司的网页。
“这间还不错,他们刚接到新的美国订单,而且,你是个有前瞻性的老板。”
他愣住了,不由得从椅子上转过身,看着她。
那女人的脸,还是十分苍白,但她看起来好多了,嘴唇添了些许血色。
“你怎么知道美国订单的事?”连他自己,也是今天才正式确定了这张订单。
“你妈刚刚和我说的。”她低头瞧着他,说:“你无法想像,人们会在无意中,透露多少能够赚钱的小道消息。”
或许,他其实可以想像,毕竟她就是个活生生的实证。
他注视着那个显得有些忐忑不安的女人,道:“我不需要你告诉我这些情报。”
“我知道。”她垂下了眼,脸色瞬间又变得更白。
“你有什么事吗?”他握紧了滑鼠,问。
“我喝完汤了,来还锅子。”她垂着脑袋说。
还锅子拿给他妈就行了,不需要到他房间来,而且此刻她手上也没有拿着任何锅具。瞧着眼前这倔强的女人,他只觉烦躁在心中堆叠,正要回首,继续工作,她却开了口。
“还有”渺渺舔了舔干涩的唇,吸气,抬眼,看着他悄声开口:“我很抱歉。”
一秒钟,怀疑他的耳朵听错。
他扬眉,让她耳发热、脸微红,但仍鼓起勇气重复。
“我很抱歉。”她说,这一回,大声了点。
他的脸,再次没了表情,只歪着头,微微又眯起了眼,审视着她。
渺渺局促不安的站着,忍住想逃跑的冲动,张嘴再道:“我不该那么说,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只是我……”
她语音一顿,显得莫名紧张,甚至忍不住咬住了唇。
他看见,她黑眸中,有着不确定的神色,她沉默了好一阵子,他几乎忍不住,想催促她,叫她别再用牙齿蹂躏那柔嫩的唇,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耐心的等着。
该死,华渺渺,你是来道歉,把话说清楚的,别这么僵站着。
可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事到临头,还是感到有些惊恐。
她强迫自己张嘴,让字滑过。
“最近,我做了一个梦……”
她再起头的话,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乍听之下,和前面的话题完全没有相关,但他隐约晓得,这很重要。
“我睡不好,我已经睡不好很久了……我想你应该也知道……”
眼前的女人,非常紧张,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紧张,这么不安。
她瞧着旁边,不自在的伸手环抱着自己,缓缓摩擦着双手的手臂,好像屋子里的冷气只有八度,而不是二十八度。
这女人看起来活像站在雪地之中,他想将她拉到怀中,却怕惊扰到她。
渺渺咽着口水,道:“上个月,我在街上,买了一盒香,那味道很好闻,店员说能够安眠,我想,试试也无妨,所以就买了。”
渺渺将视线拉回他脸上,等着他的评论,但眼前的男人,脸上没有表情,他没有嘲笑她,也没有指责她,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
不知何时,他已经椅子转了半圈,面对着她。
“然后呢?”他问。
“我点了那盒香。”她往视着他,道:“然后做了梦。”
他还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她知道,接下来才是重点。
深深的,再吸口气,怕自己反悔,她快速的开口:“我梦到我回到了战国时代,交了一个朋友。”
她屏住气息,看着他,等着他大声嗤笑,或生气。
但他只是以手撑着脸,一语不发的,用那双深幽的黑眸瞧着她,薄唇微启。
“叫什么名字?”
渺渺一怔。
“你的朋友。”他说。
她瞪着他,张嘴,开口:“刀荼蘼……她叫刀荼蘼……荼蘼她,是个总管……”
话一起头,就再不敢停下。
在来得及后悔之前,她已经滔滔不绝的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字字句句,如泉似水,轻轻从嘴里涌出,飘散在空气中。
第十二章
她说出来了。
关于铁子正,关于刀荼靡,关于那上柱国,和他的夫人,还有那位和卖香的咖啡店员长得一模一样的阿澪,以及消失无踪影的那间咖啡店……几乎是一气呵成,没有什么停顿。
他的电脑主机,轻轻运转着;墙上的冷气,无声吹送着凉风。
他的卧房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男人脸上,波澜不兴。
渺渺看不出来,他有什么感觉。
然后,他开了口,问:“今天晚上,你就是在找那间店?”
“对……”
反胃的感觉,又再次上涌,再一次的,她不自觉来回轻抚着自己的双臂。
“你觉得,我疯了,对不对?”
渺渺颤颤开口,想扯出轻笑自嘲,却没有办法,言语里,只有藏不住的慌。
“不。”他把手放下,慢吞吞的说:“我记得你说的盒子和香炉,你摆在床头。”
“你看到了?”她愣愣。
“嗯。”他点头,道:“至少,那个,不是你的幻觉。或许,你只是一时情急,太紧张,才记错了咖啡店所在的地方。”
是吗?
“你……相信我?”她无法置信的悄声轻问。
过去一个月,这个女人确实睡得比较好一点。
他很清楚,他每天都会忍不住探看一下,那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她的房间,就在他窗外,正对着他的。
“对。”他瞧着她,说:“如果你疯了,我想你没有办法如此正确的,处理你手边的每一份工作,过去一个月,你不曾搞砸过它们,不是吗?”
的确。
他点出了一个她不曾想过的事实。
渺渺惊讶的看着他,喃喃回道:“没有,昨天之前,我没有搞砸过任何一件工作。”
他将两手交握在身前搭成塔尖状,定定的看着她,道:“所以,我想你不需要太过紧张。”
无论如何,至少他没有生气,也没有为此哈哈大笑。
眼前的男人,认真看待她的恐惧。
渺渺震慑的瞧着他,屏息,然后吐出,突然有些腿软,却又感觉不安。
应该这样就好,她应该算了,他能体谅她的状况,而且他认为她没疯,只是太累而己,可是……
“如果……如果我告诉你……”她忍不住,她无法再一个人,承受这整件事,而他又是如此理智冷静,于是话又悄悄溜出口。
“我觉得,荼靡是我呢……?你还是觉得我没疯吗?”
孔奇云微微一房。
渺渺看着他,口干喉紧,白着脸,哑声道:“我觉得,荼靡是我,我就是荼靡,不只……在梦里……不只昨夜而己……”
“怎么说?”他问。
“我记得,一些没有梦到的事,我不应该晓得的事。”渺渺舔着唇,痛苦的哑声道:“我记得,铁子正牵着荼靡的手,带荼靡离开刀家……我记得,有一日荼靡去朝市,天正下雨,淋湿了被锁在街边的小蛮奴,却无人理,她本想下车买奴,但另一辆车舆停下,铁子正抢先了她一步,买了那奴,一把抱起那孩子,亲手把锁给解了……你知道吗?他一点都不嫌那孩子身上脏,沾了泥,爬了虫,藏了蚤……”
声,轻如风。
她的眼,迷离朦胧,不知何时,又再悄悄泛红。
“我记得,有年冬日,他强要刀家派人来探我,逼着他们,对我嘘寒问暖……何必呢?明知都是虚假,却执意要做?为了什么?为让我安心?就这样,他愿意年年都砸下千金万金?”
她那悲伤酸楚的怔忡摸样,喑哑吐出的一言一语,都教他心惊不己。
不由得,起身握住了她的手。
“渺渺。”
她身一震,回神抬首。
他极力维持着镇定,告诉她:“人的大脑,会欺骗自己,将梦里不足的部分,自动补足,或许你也只是这样而己。”
“但是,那个梦……好清楚……”她睁着赤红大眼,轻颤。“我记得,他身上泉涌而出的血,好热、好烫,既湿,又黏,止不住……我怎么样也止不住……”
“那不是你,是荼靡,刀荼靡。”他轻喝,抚着她的脸,制止她的低语。
“我知道……我知道……”渺渺喉头一哽,仰望着他,痛苦的说:“那不是我,是荼靡。可我不曾接触过战国时代的文物,甚至没有看过相关电影小说,只是过去这个月,梦到过而己,为什么现在却会知道那么多当时的事情?我知道丝麻该如何精练,怎样脱胶、染色,晓得能用一匹绢,换多少米。我还清楚市有分早午晚,管理市场的官叫市令,收的税叫布,有分总布与质布。我知道季春之月不伐桑柘,孟夏之月不伐大树。我知道他们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
她很害怕,非常害怕,越说越害怕。
“我甚至可以背得出,楚国所有的爵位与官职。”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渺渺在他身前,抖颤迷惑的问:“我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历史系的……又不是历史系的……”
她是这么恐慌,如此困惑,整个人抖得如风中落叶,他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强调:“那只是梦,只是场梦而己,你应该把它忘了。”
“我知道我该忘了……”她将脸埋在他肩头,痛苦的哽咽喘息,“但我忍不住、忍不住想,或许,那不是梦……不只是梦……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是我的……前世?否则……我怎会如此清楚?怎会这般……感同身受?”
前世之说,只是怪力乱神,没有科学实证。
他应该振振有辞的告诉她,却说不出口,只有心阵阵紧缩,只能收紧手,将她紧拥。
原以为,她做恶梦,是因为难以摆脱,丧亲之痛;却未料,困扰她的,却是更混乱的状态。
“孔奇云……我疯了吗?”她的问题,好小声、好小声,闷在他肩头。
他抚着她的后脑,抚着她的背,实际的道:“或许你应该去看医生。”
她喉咙紧缩,同意:“或许,我应该去看医生。”
但她不想。
他知道,她也清楚。
这一切,太荒谬,太超乎常理。
若那场梦,并不是梦,若她记得的一切,事后被证明都是真的,两人几乎可以确定,她会被心理医生当成医学案例,新闻记者会找上门来,家门前会日夜被狗仔包围,或许记者狗仔在兴头过后就会消失,但她这辈子,却绝对会因此被贴上怪胎的标签。
况且,那个梦,太过私密,他怀疑她有办法,和陌生人谈论。若非压力太大,快将她逼疯,恐怕她也不会和他说。
事实上,她愿意讲出来,己出乎他意料之外。
这个女人是如此倔强压抑,顽固得像颗石头,要不是两个人已经解开了多年的误会,要不是他昨晚,刚好人就在那里,恐怕她至今,都还要压着。
她担心自己已经疯狂,害怕面对那些真相,慌得无人可以商量,才找上了他。
“或许,”他建议:“我们可以再去找找看,你说的那间咖啡店。”
“你愿意……”渺渺微讶,抬首轻问:“帮我?”
只见他低着头,抬起手,轻抚她的脸,黑瞳幽幽,问:“为什么不愿意?”
至此,才发现,自己在他怀中,揪着他的衣,贴着他的身,依偎着他。
微微的,小小一惊,该退开的,却又不想。
亲密的氛围,飘散在空中。
他的手指,画过她的颊,抚过她的眉。
“为什么,不愿意?”他轻问。
渺渺仰望着他,不自觉,止住了呼吸。
“我……不知道……”她悄声说。
“渺渺。”他的手指,滑上了她的唇瓣,哑声再问:“你为什么来?”
他的指,微暖。
刹那间,脸红了起来,她不自觉轻喘,回道:“我……来道歉……来还锅子……”
“为什么告诉我?我们,并不熟。”他说,声哑,却诱人。
他的眼,深深,让她心头,怦然跳动。
“因为……”她看着他,老实承认:“我再也……不想一个人了……”
黑瞳,变得更深,如墨。
他低头,轻轻吻上了她苍白但柔嫩的唇。
那个吻,好轻、好暖,让她心口微微发热。
仿佛怕吓到她似的,他的唇轻轻扫过一次,再一次。
不自觉,轻喘。
只将他热烫的气息,吸进心肺血脉里。
那缓慢、缠绵、眷恋般的吻,教她为之叹息、微醺,几乎要融化在他怀里。
他温柔的舔吻着她的唇瓣,一次,又一次,以舌描绘,用唇吸吮。
然后,他缓缓加深了那个吻。
心跳,蓦然加快,呼吸换得更急,她感觉到他热烫的唇舌,探进嘴里,强取豪夺、攻城掠池,不禁攀紧了他的肩颈,贴得更紧,想得到更多,想满足无法说明的急切与空虚。
他的手,探进了她腰后的衣,抚上她光裸的背。
她悄悄战栗,心抽紧,感觉到他男性的硬挺,热切的顶着自己,感觉到他的拇指抚过了她敏感的胸侧。
那应该要让她警醒,但脑海里的警钟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有酥软发颤的身体不由自主,热情的回应。
叩叩——
蓦地,敲门声轻轻再次响起。
他僵住,额抵着她的额,唇贴靠着她的唇,喘息。
她呼吸着他的呼吸,在他氤氲黑眸中,看见迷茫慌乱的自己,胸中的心跳,是如此大声,跳得那般用力。
“奇云?”他母亲的叫唤,在门外响起。
依依不舍的,他放开她,却又抬手,以指腹抚上了她微湿,变得稍微红润的唇瓣。
她忍不住,又颤颤喘了口气。
然后,他缩回了手,转身,开门。
她只能呆站在那里,感觉浑身发烫,最烫的,是他最后摸过的那片唇。
“渺渺,你还好吗?”庄淑玉端着热荼进门,见她眼眶泛红,傻傻的愣站着,忍不住担心的问。
闻声,她回神,双唇微张的看着在门边一脸担忧的淑玉阿姨,只觉面红耳赤,一时间,竟发不出声。
瞧她那样子,淑玉忍不住叨念儿子:“奇云,你是不是对渺渺乱说了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个满脸通红的女人。
“没……我没事……”渺渺慌慌闪避他的凝视,只脸红心跳的匆匆道:“淑玉阿姨,我还有事,先走了,晚安。”
说完,她举步,绕过他,不给淑玉阿姨拦截的机会,迅速落荒而逃。
从头到尾,不敢再看那男人一眼。
她逃走了。
动作迅速得像小兔子逃避大野狼的狩猎追击,俐落的奔窜离去。
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他甚至可以听见她飞奔下楼的声音,她停都没停。
“怎么回事?”淑玉傻眼,回头追问儿子:“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事,我没做什么。”他敷衍着,接过母亲手上的热荼,回到了桌边。
淑玉挑起了眉,对他的回答,不怎么信。
“要知道,追女孩子不是像你这种追法的,哪有人明明喜欢人家,却老是板着个脸,活像人家欠你几百万似的。亏你妈我之前还趁你感冒,特别帮你制造机会,叫渺渺来照顾你,唉,真是……算了……我懒得说你……”
瞧那孩子一脸的冷,面无表情的坐回电脑前,她看了就没力。
庄淑玉没好气的走了出去。
真是的,她看她这儿子是一辈子都甭想娶到老婆了,都不知她这做妈的,在旁边看得有多辛苦。
身后的门,被母亲关上了。
孔奇云坐在椅子上,关掉了电脑,然后往后靠在椅背上,瞪着天花板,深深的,吸了口气。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气。
他闭上眼,拧着眉,为自己的失控,感到恼怒。
他不该这么做的。
那个女人,以为自己是梦中的女人,爱着梦中的情人。
他应该把事情全都解决,让她心安,然后再对她出手,而不是趁她心乱,占她便宜。
可他不想。
总有一种,她随时会被抢走的不安,在心头,隐隐蠢动。
即便只是个虚幻的梦中男子,也叫他妒嫉。
一颗心,像被火,生生的烧、狠狠的熬。
她喊那男人的名,说那男人的事,都这般自然、那般希冀,恍若身在其中,恍若心已陷落,恍若她真是她口中的刀荼蘼,恍若她真的爱上了那个名叫铁子正的男人。
深深着迷。
那一切,教他惊恐、恼怒,妒火中烧。
有那么瞬间,他真想用力的摇晃她……
什么战国?什么千年?什么前世今生?什么梦中情人?
他才是真实的存在,不是虚妄的梦幻。
害怕,会在下一秒失去,忍不住,想要提醒,要她看见自己、注意自己,而不是那个该死的、已经挂点的,铁子正。
所以,才吻了她,吓得她落荒而逃。
抬手,覆着眼,他深深的,再吸一口气。
这一辈子,他做什么都按部就班,就这女人,最干扰他,总无法不去在乎,不去在意。
原以为,对她,只是对邻居的关心,直到方才,看她那样,听她告白,才了解,那不单单只是纯粹的关心,更不单单只是母亲嘴里说的喜欢而己。
从小到大,视线总是,不由自主的,追随着她。
曾经,试着交过几个女友,却都没有结果,感觉就是不对。
唯一让他有感觉的女人却讨厌他,莫名看他不顺眼,所以他也没强求,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动作太慢,醒悟得太晚。
如果他早一点想通,早一步动手,早点和她在一起,在她失去至亲时,陪在她身边,支持她,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些烦忧?是不是她就不会爱上那个该死的梦中人?
今天早上,她在他怀里的感觉,是如此契合,那么正确。
如果真有什么命中注定,她生命中的那个男人,也应该是他,而不是那个突然闯入她梦中的家伙——
该死,或许他的脑袋也出了问题。
否则怎会对一个不存在的男人,如此在意?
但……她说的是那般认真,所有的细节都那样分明,当她讲述那段梦境时,连他都起了鸡皮疙瘩,恍似能看见其中画面,让人心里发毛。
抹了抹脸,他睁开眼,瞧着屋外隔壁的门窗。
她的房间没亮灯,但一楼客厅的灯亮着。
他怀疑,她不回房是怕看见他、想起他,忆起刚刚那个吻。
至少,她现在开始注意到他了,真正的注意,且看见了他。
自嘲的苦笑,浮现嘴角。
他起身,考虑着,是否该把灯熄掉,让她不要那么惊慌,但最后还是把灯留下,然后拉上了窗帘。
或许这不能让她安心多少,可也许能让她不要那么紧张……
他起身,走进浴室里,洗澡,跟着上床睡觉。
半梦半醒间,些许疑问飘进脑海。
后来呢?
铁子正死了之后,那个女人怎么了?
他叫她活下去,要她安妥仆佣,命令她不准再哭——
一阵寒气,袭上心头。
渺渺不曾哭过,再痛都不哭、再苦都不哭。
难道……真是前世?
这念头,教人不安,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想醒,醒不过来;想睡,也无法深眠。
恍惚中,竟也梦见,那让人痛怒悔恨的一天——
电铃声,响个不停。
渺渺蓦然转醒,才发现自己又在沙发上睡着了。
电铃声,毫无间歇,声声催促着,要她开门。
可恶,到底是谁?
没有时间多想自己为何睡在沙发上,渺渺伸展酸疼的四肤,困倦的起身,穿过小院,开了门锁,拉开大门。
门外来人,让她吓得瞬间醒了过来。
是孔奇云。
那个昨天晚上亲吻她的男人。
她呆看着他,有那么一秒,差点反射性当着他的面,把门给关上。
“你为什么不接手机?”直到她打开了门,他才放下了压在电铃上的手,恼怒质问。
屋外,风和日丽,阳光灿灿,但他一张俊脸,却罩着淡淡寒霜。
这男人,是在气什么?
渺渺茫然张开嘴,好不容易才有办法出声,沙哑的道:“我……我把电源关了……”
这女人把手机电源关了?她不是视工作如命吗?
“为什么?”他拧眉,追问。
“你说我应该休息。”她稍微冷静了点,将双手交抱在胸前,防卫性的道:“我想你说的没错。”
孔奇云愣看着她,然后闭上了嘴。
能让他哑口无言的感觉真好。
她几乎笑了出来,跟着才慢半拍想起,现在都几点了,看那阳光,显然早过了一般上班时问,他为什么还在这里?还按她电铃按得那么急。
“你找我做什么,你不用上班吗?”
“今天是周休二日。”他走过她身边,没等她邀请,就进了大门,丢下一句:“你不应该再继续睡沙发,我不会跳过阳台,对你恶虎扑羊。”
小脸,暴红。
她跟在他身后,羞恼的道:“你又知道我睡——”
他头也不回的指出:“你的脸上有椅背的红印,嘴角还有干掉的口水。”
什么?!她既惊又窘,忙弯身就着老爸车子的后照镜,检查脸和嘴角,迅速擦掉。
谁知,他在那一秒回首,害她一僵,更加尴尬。
挺直了身体,她强自镇定,抬起下巴,问:“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那间咖啡店。”他转过身,推开门,走进屋子。
她愣住,匆匆再追上,只见他一路走进了开放式的厨房,动作一气呵成的,拿出柜子里的咖啡粉,倒进咖啡机里,按下咖啡机的开关,再从冰箱里拿出蛋,从墙上拿下平底锅,然后回身放到瓦斯炉上,同时瞄了她一眼,开口。
“我昨晚答应,要帮你找它。”
她呆了一呆。
他开火,倒油,再单手敲破蛋壳,将蛋打到平底锅里,见她一脸呆,他神色自若的挑眉提醒:“在我吻你之前。”
小脸,再度暴红。
“我知道,我又没说我不记得。”她羞恼的说。
“既然你记得。”他瞧着她,露出让人害怕的微笑,“现在,麻烦在我替你做早餐时,快点去刷牙洗脸,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虽然眼前的男人在笑,但她敢拿所有的身家财产出来赌,他今天早上的心情很不好。
非常非常非常不好。
所以,她识相的没有再出言抗议,乖乖转身上楼,洗脸刷牙,顺便按摩压出睡痕的脸。
说不定,经过按摩,那红印看起来不会那么明显。
而且洗把脸,也许可以让她跳得乱七八糟的心,恢复应该有的速度和频率。
坐在久没使用的餐桌上,华渺渺一边吃着简单的早餐,一边轻啜着苦得要命,但能醒脑的咖啡,一边偷瞄对面那个同样在吃早餐,动作却依旧优雅的男人。
她猜,是教养的关系。
这男人,搞不好从来不曾大口吃过汉堡,然后把番茄酱沾得满脸都是。
至少她记忆中,完全没有。
话说回来,他到底为什么要吻她?
在她表现得如此疯狂、这么不正常的时侯,这个男人为什么还对她有兴趣,竟然一时冲动吻了她?
应该是一时冲动,绝对是一时冲动。
如果不是,他恐怕不会大清早跑来找她,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好吧,不是没事人的样子。
虽然正在进食,但他冷着脸,看起来活像被人踩着了尾巴的老虎。
或许他心情不好,是因为发现自己竟然一时冲动吻了她。
讨厌,她问题已经够多了,实在不需要再增加他一个。
她低头攻击盘子内的荷包蛋,几乎忍不住要叹起气来。
可恶,这一切,真是一团乱。
唯一清楚的,是她发现,孔奇云昨天晚上,成功的把她慌乱得几近疯狂的思绪,转移到他身上。
现在,她冷静了一点,大概是冷静了一点。
她依然感觉荼靡是她的前世,她记得越来越多事情,之前的、之后的,小小的细节,会突然浮现,完全没有任何预警。
不过,如果她真是荼靡,不是应该深爱铁子正吗?为什么会对他感到心动?
她是这么三心二意的人吗?她不认为自己是,也不觉得荼靡是那样的人。
偷偷的,再瞄他一眼。
他将那苦得要命的咖啡凑到嘴边,喝了一口,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轻垂。
一颗心,又速速跳快了起来。
然后,他抬眼,瞧着她,拧眉。
“你今天有戴隐形眼镜吗?”她忍不住问。
“当然。”他一脸淡漠的看着她,“不然怎么开车?”所以,他果然是在对她皱眉。
有些不愉快的,渺渺低头叉起最后一口荷包蛋,塞到嘴里。
对面的男人,已经吃完了早餐,往后靠在椅背上,边喝咖啡,边审视着她,一副大老爷的样子,只可惜眼下多了两层淡淡的黑影。
“你没睡好?”她问。
他没回答,只眼微眯,显得更恼。
渺渺自讨没趣的低下头,但某种无形的东西,却梗在她的喉头,不上不下的。
她吃掉盘子上剩下的火腿和沙拉,然后在来得及阻止自己之前,忍不住再抬首,冲动的将那个憋在心里一整夜的问题,问了出口。
“昨天晚上,你为什么吻我?”
他瞧着她,眼也不眨、慢条斯理的,张嘴回答。
“当然是因为,我想吻你。”
这什么回答?
渺渺张口结舌的看着眼前那神色自若的男人。
“你……”
他挑眉,等着。
“至少应该先问……”老天,她在说什么鬼?要他吻她之前先问她吗?
渺渺一阵气虚,一张脸烧红火烫,尾音消失在嘴里。
“你不喜欢吗?”他问。
咦?
“你说什么?”她吃惊的脱口。
“你不喜欢吗?”他一点也不害躁的重复。
她以为自己听错,原来没有。
“我以为你喜欢。”他淡淡道,一双眼,直勾勾的瞧着她。“你当时没有抗议。”
华渺渺小嘴微张,面红耳赤的僵在当场,她呆看着那个坐在对面,老神在在、慢慢的,再喝了一口咖啡的男人,好半晌说不出话。
她挤不出任何字句,无法承认,也不敢否认,最后只能紧张的低下头,继续把咖啡喝完。
几分钟后,才想起,她不应该喝咖啡的,她有睡觉的问题。
可恶!
第十三章
“那间店,叫什么名字?”
吃完早餐后,孔奇云没有再追问她,关于那个吻的话题,只冷静的问了这个问题。
眼前的女人,恼怒的瞪着手里空掉的咖啡杯,听他转移话题,明显松了口气,抬眼乖乖回答。
“寻梦园。”
他闻言,眉又拧。
这店名很俗气、太平常,但在此时听来,却让人不太愉快。
寻梦园吗?寻谁的梦?渺渺的,还是他的?刀荼靡的?还是铁子正的?
这念头,蓦然闪现,教他更加不悦,唇抿得更紧。
昨夜,他只是因为听了她说的话,被影响了,才会做那样的梦。
他将其从脑中挥开,看着她,再问:“你原先记得的地址,在哪里?”
她说出地址。
他起身,道:“走吧,我们过去看看,多带一件薄外套。”
渺渺慢吞吞的跟着起身,问:“孔奇云?”
已经走到门边的男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再次扬眉。
“你知道你今天早上,一直在命令我吗?”她从衣帽架上,拿了薄外套,走到他面前。
“抱歉,我当老板很久了,习惯下令。”他一手插在裤口袋,一手握着门把,瞧着她道:“而且,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眼前的男人,脸上一点抱歉的样子也没有。
“或许我不应该麻烦你这位大老板——”
她瞪着他开口,话没说完,他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渺渺吓了一跳,轻抽了口气,想缩手,但他却紧握着,牵着她穿过小院,走出大门。
“孔奇云,我知道你很忙,你真的不需要管我——”
她紧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不觉得麻烦。”他边走边说,打开车门,送她上车,俯身帮她把安全带也扣上。
被推坐上车的女人看着他,一双大眼,瞪得好圆,小小的脸,蓦然又红,像颗熟透的苹果,粉嫩的唇微张,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口。
他尝了一口。
是苦的,也是甜的。
苦的是她嘴里的咖啡,甜却在心头。
他稍离,瞧见她脸更红,一副又惊又羞的模样。
“一点也不麻烦。”他说,贴着她湿润的唇,悄声道:“懂吗?”
她屏住了呼吸,呆瞪着他。
“渺渺。”他抚着她热烫的脸,再问:“懂吗?”
“懂……”她面红耳赤,嗫嚅的吐出一个字。
“很好。”
他微笑,爱怜的再印下一吻,直到确定她腿软得无力逃走,才直起身替她关上车门,晃到另一边的驾驶座,开车朝目的地驶去。
夏日,艳阳高照。
车里,强力放送着冷气,但仍能感觉到车外夏日骄阳的威力。
“就是这里?”
“嗯。”
眼前,只有一片空地,但孔奇云仍将车停下,和她一起下了车。
几个小时前,他开着车,载着她在城市里,绕了一圈又一圈,从这里为起点,耐心的以由内而外画圆的方式,钻进每一条大街小巷,寻找着那间神秘的咖啡店。
但,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所以,两人又回到了这里。
空地上,长满了杂草,两旁都是高楼与公寓。
他站在空地前,观察着。这块空地,在城市的街弄里,没有很靠近闹区,但也不是太偏僻,几十公尺外,就是车水马龙的大马路。
“你确定吗?”他问。
“我不知道。”她瞧着眼前这片长满荒草的空地,老实承认。“我现在什么都无法确定。”
“你说你来过两次。”
“嗯。”渺渺点头,“第一次只是路过,第二次我是特别来找的,那间咖啡店就在这里。”
他走进空地里,这地方的土被整得很平,但高及膝头的杂草,显示这里至少空了好一阵子,但里面没有什么菩提树,也没有她说的红花石蒜,他连一棵都没看到。
“你觉得我是撞鬼了吗?”她在他身后,咕哝着。
“你不是说,当时是白天?”他在正中央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我记得是白天啊……”她喃喃道,心里却有些发毛,但暖热的大手,握住了她的。
渺渺偷瞄身旁的男人一眼,他没看她,仍在打量周遭。
小脸,悄悄的红,却没将手抽回,只学着他瞧向四方。
他结实温暖的大手,让她心安。
“你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孔奇云开口问。
“大慨,快一个月前吧。”她说。
一个月,这草不像只长了一个月,但谁知道?
他不是园丁,无法确定,但他晓得,有人整过这块地。
“这块地很大,地点很好。”他指出:“闹中取静。”
“嗯,确实是。”她同意。
“地形方正,交通也很便利。”
“对啊。”渺渺再点头。
“没有被围起来,表示并没有建商急着在这里盖房子。”孔奇云瞧着她,道:“这里地点实在太好,或许因为较隐密,做生意不太适合,但若是盖住宅的大厦公寓,这个点就非常好。”
“没错。”她再点头,然后一愣,猛然回头:“你什么意思?”
“或许我们可以去查查,这块地的地主,究竟是谁?”
她一愣,眨了眨眼。
“为什么?”
“那么好的地点,那么方正的地,却没有任何人利用,只是这样空着,如果你是地主,你会这样白白浪费赚钱的机会吗?”
“或许人家不缺钱。”她点出重点。
“钱,是永远不会嫌多的。”他瞧着她,“我以为你应该早知道,越有钱的人,越会善加利用赚钱的机会。”
她呆了一下,恍然,“你说的对。”
果然真正的商人,看的点就是不一样。
“有人整过这块地,也许一个月前,这里确实有过咖啡店,只是被铲平了。”
“是吗?”她没想过这点。
“反正,查一下也不碍事。”他牵握着她的手,走回车上,道:“不过我饿了,我们先去吃饭。”
“你不问我想吃什么吗?”她忍不住又开始叨念。
“你想吃什么?”他从善如流的问。
“随便。”她说。
听到这答案,他莞尔一笑,“你要我问,只是想说随便吗?”
“对。”渺渺瞧着他,认真的说:“至少那样,我会有选择权。”
“选择说随便的权利?”他替她打开车门,扬眉看着她。
“随便也是一种选择。”她坐上了车,双手环抱在胸前,瞅着他咕哝。
原以为他会反对,却未料,他瞧着她,竟认真思索了起来,然后淡淡开口。
“或许吧。”
他带她到一间牛肉面店吃面。
她呆了一下,但他和老板点菜点得非常顺口,还熟门熟路的带她上了楼,挑了个桌子坐。
“你常来?”她忍不住问。
“偶尔。”他抽起筷筒里的筷子,分了她一双,还替她拿了汤匙,“这间的牛肉面很好吃,老板一辈子就守着那锅汤,连我爸妈都很爱。”
这个男人放假时,穿得很简单,就直接是素色的白T恤加上牛仔裤,虽然他没有穿着西装,却依然给人一种奇怪的压迫感。
渺渺注意到,隔壁桌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抬头注意他,尤其是女人,好几个一直偷偷打量着。
她想,这男人确实是有其魅力的。
他举手投足,都很有自信,也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待。
牛肉面很快就上了桌。
他加了一大匙酸菜,然后唏哩呼噜的吃了起来。
那吃法,非常豪迈,让她又是一愣。
她一直以为她认识他,虽然不是很熟,但多少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但这阵子,她发现,关于眼前这个男人,她其实有太多的自以为是。
牛肉面冒着冉冉白烟,香味四溢。
虽然这间店外表看起来不怎么样,但这里的汤匙是瓷的,筷子是木筷子,碗也是用厚实的瓷碗,不是一般的免洗餐具。
她舀了一汤匙的汤,夹了几根面条,送入口中。
半筋半肉的牛肉面,非常好吃,拉面弹牙爽口,牛筋软得入口即化,肉质软嫩带汁不干不柴,汤头微辣,但鲜美浓郁,好吃的让她大吃一惊。
很快的,她就忘了其他事,低头认真的吃着眼前这碗美味的牛肉面。
再回神,是他将手帕递到眼前来。
“擦擦汗。”他说。
见状,渺渺这才发现,自己吃得满头大汗。
她接过手,笑了起来,“谢谢。”
他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那笑,是真心的,不带着早上的起床气,让她血液又加速了循环,热了起来。
慌慌低下头,她红着脸,握着手帕吃面,一边庆幸自己早因吃辣而红了脸。
她吃着剩下的半碗面,听见他开了口。
“慢慢吃,不急。”
他已经吃完了他的,坐在椅子上等着。
窗外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街上人来人往的,喇叭声不时响起。
她看见他,瞧着外头逐渐亮起的霓虹灯,微微又拧起了眉,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吗?”她问。
他移回视线,一扯嘴角,道:“我在想,专业的事应该要交给专业的人做,或许我可以找人,帮忙询问一下那附近的住户,也许会有人记得或认识那里的老板。”
“那是说,如果真的有那间店的话。”她小声的说。
“如果没有,那就是我们找错地方了,你也有可能记错,既然是开业做生意的,应该就会有营利事业登记,交给专业人士去查,他们会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我们可以省去许多时间。”
也对,她怎么就没想到?
她双眼一亮,兴匆匆的说:“我有认识的征信社。”
可正当她掏出手机时,他的大手,却横过了桌面,握住了她拿手机的手,让她心跳为之一停。
“我想你既然关了电源,就不应该再开它。”
他黑瞳炯炯,语音低沉。
“可是——”她开口想辩解。
他打断她的话,问:“你敢确定开了手机之后,不会去看那些简讯和来电?”
她不敢。
“或许你的手机应该要先放我这里。”他轻抚着她的手背,亲密的瞧着她,语音几近诱哄:“我也有认识的征信社。”
酥麻的感觉,从手背,往上蔓延,偷袭心口。
她知道,他感觉得到,她加快的脉搏。
“乖,把手机给我。”他凝视着她,拇指描绘着她的虎口。
不由得,红了脸,松手,照做。
他露出得意又宠溺的笑容,让她羞窘。
噢,可恶。
吃面、吃面——
她面红耳赤的低头,努力把剩下的面吃完,不看他讨人厌的笑容,但手仍是麻的、烫的,酥软得就像面条一样,几乎握不住筷。
她怀疑,自己听到了他的轻笑。
但当她鼓起勇气偷瞄他时,只看见他已经收起了她的手机,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按下了电话号码,通知他认识的征信社,请对方调查那间咖啡店。
在他和对方沟通时,她吃完了面。
两人一起下楼去结帐,他仍在讲手机,没有抢着付钱,但走出店里,讲完手机后,他从皮夹里掏出了正确的金额给她。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收了起来。
市区里,人多,车也多,他将车停在大老远的停车格上。
吃完饭,还得走上好一段距离。
他和她走在一起,脚步不急不快,甚至有些闲散。
“你的人怎么说?”
“他需要一点时间,有消息会通知我。”
“那接下来呢?”
“我们坐在家里等就好。”他两手半插在牛仔裤口袋里,道:“他们是专业的,自然会有他们的办法。”
她知道他说的没错,这才是最好的方法,只不过……“我不习惯闲闲没事的待在家里。”她小小声的说。
“你不会很闲的。”
“什么意思?”她抬首,没注意到一个赶时间的男人,迎面而来,差点撞到了她。
孔奇云及时将她揽在怀中,没让她被撞到,然后他就没再松手。
“意思是,你其实可以花时间,打扫一下家里。”
她有些不自在,但假日傍晚,街上的人潮开始拥挤起来,而他看起来,像是这样揽着她,是很正常的事。
他没有很用力,也没半点强迫,就只是保护性的,轻轻揽着她的肩头。
“我家很干净。”她辩驳。
他淡淡说:“有些地方生灰尘了。”
她微微一僵,心里清楚,他指的是什么。
“孔奇云,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霸道?”她不甘心的开口讥讽,却只听到自己沙哑虚软的声音。
“当然有。”他毫不在乎的说:“我听到耳朵都长茧了。”
“那你应该去看耳鼻喉科,清清你的耳朵。”
渺渺嘟囔着抱怨,却听到他轻笑出声,她转头瞪他,只见他笑着道:“我妈也常这么说。”
闻言,她一愣,下一秒,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他继续揽着她往前走,嘴角仍噙着笑,她也一样。
“其实,你应该顺着淑玉阿姨一点。”
“太顺着她,事情就没完没了了。”
这话,说的也没错。
她咬着唇,忍住笑,却在无意间,看见店家橱窗玻璃,反映着他揽着她的身影,还有自己脸上的笑容。
这才发现,心情,竟无端,放松下来。
橱窗里的他与她,一起越过一面又一面的橱窗,漫步在人行道上,就像一般的情侣恋人一样。
街上灯火、霓虹闪烁,妆点着这个城市。
刹那间,突然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但,转眼,两人已来到了他的车边。
他掏出了车钥匙,按下中控锁。
车子哗哗叫了两声,他缩回了手,开门。
不知怎,明明气温仍高达近三十度,当他缩手时,她忽然觉得有些冷凉,竟然感到些许怅然……
明明才那么短短的一段路,怎么就……习惯了他的体温?
她坐上车,扣上了安全带,看着他替她关门,走回他的位子,发动了车。
“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那问咖啡店的主人,买到了新的香,你想拿那些香,做什么?”他将车开出停车格时,开口问。
渺渺迟疑了一下,老实回答:“点香,回去看看……”
他瞥了她一眼,实事求是的说:“就算你能回去,确定了刀荼靡真的是你的前世,你也不能改变什么,不是吗?若那是真的,表示那是已经发生的事,你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她沉默着,不语。
“你的梦,是顺着时间往前走的,对不对?”
“对。”
“你点那香,曾经有回到过更早之前吗?”他再问。
她抿着唇,半晌,才承认,“没有。”
缓缓的,他开口建议:“或许你应该忘记那个前世,认真的过现在这一生。”
今天一整个下午,他一直很认真用心在帮她找那间店,并不是敷衍了事。
她知道,他没有恶意,只是……
“我没有办法,轻易忘掉。”她看着车窗外的车流,每一辆车尾灯,都红得像血。“至少,得求个答案。”
“什么答案?”在她梦里,那个铁子正,已经死了,不是吗?
他紧抿着唇,握着方向盘,忍住后面那句话。
“我也……”她悄声说:“不知道……”
孔奇云再瞥了她一眼,身旁的女人,表情有些迷离,带着困惑。
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想求什么答案。
半晌,她终于再开了口:“或许……只是想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吧?”
虽然她讲不明白,但不知为何,他可以理解,所以没再多说。
夏月,圆圆高挂夜空。
几颗星子,在月边点点闪烁。
他送她回家,只送到大门口。
“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她已经快三十了,又不是才三岁。
站在大门边,渺渺应该要回嘴,但瞧着眼前这个男人,那些话只梗在喉。
“我当然可以。”她牵扯嘴角,试图轻笑,笑容却有些僵。
蓦然间,他抬手,温柔的抚着她的脸,抹去了她脸上强撑的笑容。
“不用这么硬撑着。”他靠近她,悄声说:“你不需要,对我强颜欢笑。”
渺渺仰望着他,喉咙紧缩,胸口闷痛。
双眼,莫名又开始发酸了。
轻轻的,他低头,在她唇上,轻刷,掠过。
“我不喜欢,看你这样笑。”他贴着她的唇,说:“很丑,看了难过。”
渺渺悄悄的喘息,在他的气息中,呢喃着:“你不该和女人说,她很丑……”
他轻扬嘴角,温柔再刷过她的粉唇,让她心狂跳。
才以为,他要加深那个吻,他却微微退了开。
在那一秒,她情不自禁的揪紧手中他的衣,不想让他离开,那莫名的冲动,让小脸热红。
他仍靠得很近,微微垂眼,看着她紧揪着他胸口的小手,嘴角浮现了淡淡的笑。
羞窘的,她匆匆松开手,但此举已经太慢,她早已,毁了他第二件T恤。
渺渺心慌的想退开,才发现他的手,仍揽在后腰。
他将她拉回怀里,轻拥着她,悄悄道:“有什么事,就叫我。”
“你……得把手机还我。”她红着脸,努力压抑超速的心跳。
“你不需要,我就在隔壁,你应该知道。”
他再次轻笑,吐出的气息,扫过她的耳,拂过她的颈,让如玉般的肌肤,起了点点疙瘩。
她轻颤,无法言语。
温热的唇,轻轻再刷过她敏感的耳,让她几乎无法站立。
“把门锁好,去睡觉。”他在她耳畔柔声开口,几近命令的道:“记得睡在床上。”
“你好……霸道……”
她在他怀中,着恼的抗议,却几不成句,只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和他身上性感撩人的味道。
还有,结实胸膛中,那越来越快的心跳。
皮肤上的每一寸、每一厘,都知觉到他的存在。
“华渺渺。”他诱人的嗓音,悄悄再起,贴在她耳边,慢慢道:“我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霸道的。”
她浑身,再一颤。
然后,他松了手,退开。
她全身软热不已,几乎站不住脚,抬眼,却见他站在月下,两手插在裤口袋里,哑声开口:“现在,快点去睡觉,免得我忍不住,把你吃掉。”
那是个玩笑般的话,她却知道,那不是玩笑,是警告。
孔奇云,不开玩笑。
眼前的男人,全身紧绷,黑瞳里,满是欲望。
有那么一瞬,她无法动,只能屏息的看着他,搞不清楚心头为何如此悸动。
“渺渺,把门关上。”他开口提醒,眼神深幽,轻轻说:“或者,你也可以,邀请我。”
这一句,让她回过了神,满脸通红,不敢再留,匆匆退进了门里,关门上锁。
但直到进了屋,上了楼,洗了澡,躺上床,她满脑子却全都是那个,住在隔壁的男人。
他的表情,他的眼神,还有他说的每一句话。
华渺渺……我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霸道的……
恍惚中,又感觉,他环着自己,温暖的气息,就拂在耳上,落在颈边,让她颤抖。
或者,你也可以,邀请我……
她将凉被拉紧,裹着自己,只觉得口干舌燥,脸红心跳。
我就在隔壁,你应该知道……
天啊。
现在,快点去睡觉,免得我忍不住,把你吃掉……
或许她应该干脆一点,让他吃掉算了。
红着脸,渺渺悄悄睁开眼,看着隔壁亮着的灯,几乎忍不住诱惑,想下床,到阳台去叫他。
不行,这太夸张了。
那个男人会过来的,百分之百会。
她羞惭的拉起被子,遮住光,闭上眼,却止不住胸中大力跃动的心跳。
可恶,她今天晚上,要是睡得着,才真的有鬼!
第十四章
仿佛才眨眼,天已微亮。
渺渺整晚睡睡醒醒,但硬躺在床上,多少也有休息。
她起身盥洗,然后下了楼,到厨房弄吃的。
早晨的空气,微凉,有些沁心。
她煎着蛋和火腿,热着从冰箱里拿出的牛奶,然后将生菜洗净,切好放在沙拉盆里,做了一个三明治。
几乎忘了,上回这样优闲的慢慢准备一餐,是什么时候。
或许,已超过一年?
她端着自己的早餐,坐到餐桌上,吃了两口三明治,又起身回到流理台前,洗了咖啡机,加进新的咖啡粉与水,再按下电源开关。
她不喝咖啡,但某人会喝。
话说回来,他又没说他会过来。
今天是星期日,他也许想在家好好休息一下。毕竟,她的问题,已经暂时交给了征信社去处理。
她把开关按掉,一秒,又忍不住打开。
那男人没说会来,但……也没说他不会来……
渺渺转过身,回到餐桌前坐下,继续吃着自己的早餐,盯着那台咖啡机看。
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喝着牛奶。
没一会儿,咖啡机就冒出了氤氲的白烟,水滚了,然后开始滴漏到下方的玻璃壶中。
金色的阳光,迤逦进窗,爬进屋里,洒在桌上,照亮了整个厨房,还有母亲摆放在窗台上的花盆。
那是妈亲手用破掉的瓷盘与马克杯,拼贴制作出来的小花盆,上面有几朵小花,色彩缤纷。
但盆里的迷迭香,已经干枯,上头,沾满了灰尘。
她没注意到。
白天,她很少在家;晚上,她几乎不开灯。
所以……没有……注意到……
心,微微涩缩。
不由自主的,来到窗台前。
她将那小小的花盆,握在手中,拼贴的瓷,透着凉意,沾满了灰。
有些地方生灰尘了……
他说的没错,她其实也知道,只是不敢去注意,去多看。
干枯的迷迭香,几乎一碰,叶片就飘然掉落。
深深的,吸了口气。
渺渺瞧着它,然后拿着花盆,走到屋外院子里。
小院子中,仍有几丛迷迭香还活着,但无人照料,只靠着天雨天晴的它们,状况也不是很好。
院子里的小花园,有不少植物已经挂了,但仍有不少还奄奄一息的残存着。
这个花园,曾经种满了母亲喜爱的香草,会在不同的季节,开不同的花,散发迷人的味道,可如今,它们只是一堆草,死命挣扎求生。
就像,她一样。
渺渺蹲了下来,把盆子里的迷迭香挖出来当肥料,然后从花园中剪下一枝新的,重新种回盆子里。
她打开水龙头,把盆子清洗干净,替花园浇水。
太久没使用,黄皮水管,都褪了色,还流出了青色干掉的苔。
她吓了一跳,然后想,反正可以当肥料。
轻轻,扯了下嘴角。
浇完花之后,她看见了老爸沾满灰尘的车,不由得拿起刷子,拎着水管,小心的清洗了起来。
一开始起了头,就没完没了。
没有手机电话的打扰,她专心的做着手边的事,慢慢的、小心的,一一面对收拾着父母与小妹留下的东西。
一支烟斗、一只玩偶、一座彩绘玻璃的TIFFANY桌灯……
一件围裙、一条小花手帕、一只忘在茶几上的手表……
她清掉那些东西上面的灰尘,将它们放进盒里,收到柜子里,慢慢整理心情,细心打扫。
电铃,在她开始拖地时响起。
她走去开门,孔奇云站在门外。
“早安。”他说。
“早安。”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礼貌回答。
他抬起手,抹去她脸上沾到的脏污,问:“你在做什么?”
“打扫。”她没有闪,只轻问:“你来做什么?”
“喝咖啡。”他瞧着她,手指仍停留,在她粉嫩的脸上,“我闻到味道。”
阳光轻轻,落在他脸上,让眼前的男人,更加闪耀。
“那不是邀请。”她口是心非的说。
“我知道。”他开口,回道:“是我来讨。”
心跳,不停。
渺渺仰望着他,然后妥协的退了一步,转身进屋。
她听见他跟了进来。
她没有理他,拿起拖把,继续拖地,清楚意识到他的存在。
他走进厨房,倒了杯咖啡给自己。
几分钟后,当她正要提着拖把到外头洗拖把时,他跟了过来,替她清洗拖把,然后拧干。
“还有哪里要拖?”他问。
“剩厨房而己。”
她没有和他争这工作,当他开始拖厨房时,她走到书柜旁,将整箱的玩具,拿到了院子里,放到后车厢。
他很快搞定厨房,然后把她放在地上,清出来的垃圾,提了出去。
她慢了一步,抱着一箱卡通绘本出来。
那箱书,有点重,他伸出手,接了过来,问:“这些绘本,你想怎么处理?”
“和玩具一样。”她深吸口气,直勾勾看着他,哑声道:“送去孤儿院。”
她顿了一下,轻声说:“我想,那些孩子,比我更需要它们。”
这女人的表情,教人心疼。
他本想上前,但她已经退开,回到屋里,上了楼。
看着她的背影,他没有追上去,知道她需要时间,所以只将书放到车厢里,但才一会儿,她已经抱着一箱衣物回来,塞进后座里。
这一箱,都是女孩子的,他猜楼上还有其他箱,是她父母的。
他跟着她再回到楼上,陪着她收拾那些她决定送人的衣服,陪着她整理她父母的房间,再陪着她,开车到孤儿院,把东西捐了出去。
一个早上,就这样过去了。
当她从孤儿院的门口走出来时,整个人变得更加透明苍白,但她还是颤巍巍的,对他露出一抹,几近破碎的微笑。
那模样,像是轻轻一碰,就要碎了。
所以,他朝她伸出了手。
那个勇敢又坚强的小女人,红着眼眶,一路走进他怀中。
他将她轻拥,亲吻她的头顶。
“你做的很好。”他开口,柔声称赞:“真的很好。”
这男人,是如此温柔……
渺渺吸气,再吸气,然后在他怀里,鼓起勇气,悄声开口。
“孔奇云?”
“嗯?”他的唇,贴在她额头上。
渺渺紧紧环抱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偷偷吸取他身上沉稳安定的力量。
她舔了舔唇,张嘴,又合上;合上,再张开。
他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的、耐心的,等着。
再一次的,她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该面对的事情,总是要面对,迟或早而己。
而今天,他在这里,陪着她、支持她,给她力量。
颤颤的,她张嘴,这一次,吐出了字句,凑成请求。
“你可不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
夏蝉唧唧——
阳光穿透林叶,因风闪烁。
孔奇云牵握着身旁女人冷凉的小手,走过铺着石板的小径。
虽然,只来过两次,但他清楚记得,那地方的所在;毕竟,最近的一次,才刚过两个月而己,那时他是陪着母亲一起来的。
当渺渺主动提起,他微微一愣,虽然她清理了亲人的东西,但他原以为,还得等上一段时日,她才有办法来到这里。
他晓得,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踏进这个地方。
不想面对,假装忘记,如此一来,就能当作没这回事,但是这里有着残酷的现实,教她想忽视,也难。
所以她不来,再也不来,直到现在。
她的手,变得更冷,汗又湿。
他注意到,虽然只来过一次,但她其实也记得,路该怎么走。
两人踏上石阶,往上,左转,然后,她放慢了脚步。
他晓得,她不是不记得,只是又胆怯了起来。
没有强迫她往前走,他跟着她放慢脚步,她脸色苍白的,收紧了手,微颤。
然后,停下了脚步。
还没到。
他晓得她知道,她仍望着前方,双眸微微的红。
心生不忍,他几乎要开口,告诉她,不用急在今天,他们可以下次再来。
但他比谁都还要清楚,那也只是拖延而己。
热风,袭来。
她吸气、再吸气,他握紧了她的手,和她十指交缠。
渺渺察觉,抬首瞧着他,眼里满是不安与惶恐。
“没关系的。”他说。
她咽了下口水,点点头,紧握着他的手。
然后,举步,走向前方,慢慢的,经过一个,又一个的苍白石碑,最后在第六个石碑前,停了下来。
方正的石碑,没有照片,只有刻上简单的名字。
管理人,将这里打扫得很干净。
她看着那三个名字,手握得死紧,身站得笔直。
如此,教人无法忽视的现实。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动也不动的,强迫自己,看着那三个刻在墓碑上的名字。
眼,很酸很酸;心,闷闷的痛;泪,却依然掉不下来。
那三个名字,像刻在她的心中,而非刻在刚硬的石上。
沙哑的,她开了口。
“这是,爸和妈……”渺渺顿了一下,挤出那个词,“生前……的坚持。简单的墓碑,不放照片,只有姓与名。只是当初,我们没有任何人料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
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感觉……好奇怪……”她悄悄说着,如呓语一般。“我总以为,只要我不去想,只要我不来,他们就还在,但其实,早就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
那小小声的字句,飘散在空气中,让人心疼且酸。
然后,她松开了他的手,慢慢的蹲跪在墓碑前,伸手擦拭,上头沾到的污点。
他上前,将另一手捧着的花,递给她,然后拿起墓碑前的花瓶,道:“我去装水。”
她点头,抱着那束花。
不知怎,鲜艳的花,只让她的脸,显得更苍白。
他到水龙头那里,将两只瓶,都装满了水,回来只见她捧着花,坐在墓碑旁,遥望着远方。
脸上神色,莫名迷惘,像孤单的孩子,不知该往何方。
风,萧萧拂过,将她的发,轻扬。
他可以清楚感觉到,她的悲伤。
当他靠近时,她抬首看他,他看见她的眼,好红好红,却仍是干的。
她沉默的,把父母喜爱的花束,插在装了水的花瓶里,摆放好位置,然后伸手轻轻抚摸,那三个名字。
先是她父母的,然后是小妹的。
她在小妹的名字前,放下了一颗糖果,心酸的悄声告别:“再见了,小东西。”
原以为,她哭了。
但当她起身,走向他时,那双伤痛满溢的眼眸里,依然无泪,只是红。
她在他面前,停下,开口道谢。
“谢谢你,陪我来。”
他没有回答,只是再一次的,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她没有反抗,苍白的脸,埋在他肩上,小手环抱着他的腰,紧紧揪着他的衣,像攀着救命的浮木一般。
瘦弱的身子,因哀恸,在他怀里轻颤。
“想哭就哭吧,不用强忍着。”他心疼的说。
她发出一声似哭泣般的轻笑,痛苦的沙哑开口:“我没有办法,我哭不出来……”
“你可以。”他轻声诱哄,“你当然可以。”
她哽咽,苦涩抖颤的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哭……我从小……就不会哭……妈说我连出生,都没哭过……”
她哽咽喑哑的说:“一滴泪……都掉不出来……我很想,但哭不出来……”
他喉咙紧缩,心跟着一起,痛。
铁子正叫她不准哭,他不许她再哭。
无名的火,上涌。
如果那是梦,只是梦,怎生……这般纠缠?
“你可以的。”孔奇云紧拥怀中女子,藏在心中的恼与恨,滚滚上喉,迸了出来:“就算是前世,也都过去了,若我是他,绝不想让你这样……”
他的话,让她一颤。
“誓言,一生就够,一世就够,不需守到来世,不需留到今生……”他吸气,震震强调:“若我是他,只会想你一生平顺,一世平安……”
他强调,再强调:“若我是他,只会愿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努力的往前看……”
渺渺抖颤着,只觉喉紧,眼酸。
他说的一言一语,声声入耳,字字嵌心。
“所以……”他拥着她,压着她的后脑,在她耳边哑声哄道:“哭吧,你不需再忍,也不用再藏,不要压着你的悲伤,别再积着那些眼泪……”
她揪紧他的衣,热气上涌。
“若我是铁子正,如果我是铁子正……”这是他这辈子,说过最矛盾的假设,他真希望,又如此不愿意,自己就是那个男人,那个让刀荼靡爱着,华渺渺着迷的,男人。
但那些字句,就这样倾泄而出,毫无阻碍。
正确的,几乎就像,他就是那个该死的,让他万分妒恨的家伙。
即便如此,也甘心;若是如此,也情愿。
“如果,我是铁子正。”他咽下嘴里的苦涩,定定的哑声重复,心疼的柔声诱哄:“我会告诉你,你可以哭了……可以了……真的……”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渺渺战栗着,湿气满布,热气遍身。
“为你爸妈流泪……为你小妹流泪……”
眼好酸、好涩,某种热烫,随着他说的话,泉涌了出来,蓄在眼眶。
“为你自己,流些泪……”
心如此酸,那么痛。
她颤抖不止,抬头看向蓝天,却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下一秒,眼眶里,有东西涌出,滑下脸颊。
先是一滴,跟着是一行,然后再也停不下来。
那,是如此模糊的世界,教人伤心,却也安慰。
渺渺将脸,重新埋在他肩头,抖颤无声哭泣,热烫的泪,浸透了他的衣衫。
拥着怀里的小女人,孔奇云看着模糊不明的前方,更加收紧怀抱,只觉心疼。
“哭吧,没事的,没有关系……”
她呜咽出声,将他抓得更紧,然后慢慢从无声啜泣,渐渐变成大声哭号。
他始终抱着她,陪着她,任她哭湿了肩头,用泪水和鼻涕,毁了他第三件衣服,第一件衬衫……
回到家,己近黄昏。
她哭红了眼,时不时,泪就会掉下来,像是要将之前没哭的份,一次补完。
他煮了稀饭给她吃,替她洗碗,帮她放洗澡水,替她拿浴巾和换洗衣物。
当她走进浴室时,听到他离开的声音,原以为他走了,泪又无声的流,但几分钟后,门外又有活动的声音。
半个小时后,他轻敲着门,要她出来。
她爬出浴缸,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开门,只见他站在那里,也洗过了澡,换了另一件衣服,手上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
他回家过,又来了,没有将她一个人留下。
渺渺红着眼,泪悬在眼睫。
他把毛巾搁到她头上,替她擦拭湿透的发,然后拿来吹风机,将其吹干。
十分钟后,她全身干爽又干净,只有眼眶和鼻头,依然湿润,泛红。
她不应该这样依赖他,但这个男人是如此温柔。
当他上床将她拥在怀中时,她完全不想反抗,只是就这样依偎在他温暖安全的怀抱中。
夕阳,已西下,最后一丝天光,消失无踪。
他没去开灯,她也没有。
“你房间的冷气,坏掉了。”他抚着她的发,悄声开口。
“嗯。”那台冷气,已经坏了很久,她吸着鼻子,道:“我忘了请人来修。”
“明天,找人来看看吧。”
“好……”说着,泪又涌,再次湿了他的衣。
“对不起……”即便如此,她却仍趴在他的胸口,不想动,只抽噎的说:“你不应该……回去换衣服的……”
“没关系,这件比较旧。”他说。
“才没有……比较旧……”她咕哝,哭着戳破他的谎。
他轻笑,只抬起她泪湿的小脸,吻去她的泪,亲了一下,她红通通的鼻头。
她愣了一下,红着脸,轻捂着鼻子,羞窘脱口:“你做什么?”
“转移你的注意力。”他眼也不眨的说。
“我现在……这么丑……你怎么还会……想吻我?”
“不知道。”他伸手抚着她哭红的眼,想了一下,才道:“大概是,想安慰你吧。”
说的人,一点也不害羞,她这个听的人,却羞得连耳朵都红,不由得又低下了头,不敢看他,却还是不想从他身上爬起来。
她知道自己这样死抱着人家很槽糕,但她真的,暂时无法放手,她需要听着他的心跳,感觉他温暖而结实的存在。
也许再一下下,也许再十分钟,最好……最好……能更久……更久……
“孔奇云……”
“嗯?”
“天黑了……”她的手指,在他肩上,轻轻摸,开口:“你……不回家可以吗?”
他握住她的手,回问:“你想要我留下来吗?”
那句话,在湿热的夏夜里,盘旋着,缭绕着。
你想要我留下来吗?
她的心跳,怦怦。
那是一个问题,她知道,他反问,是为了给她选择。
她还可以把话收回来,和这个男人,只做邻居,只当朋友。
可是……
沉默,蔓延空气中,让他心紧,眼角也抽紧。
然后,他听到她小小声,吐出了一个字。
“想。”
夏夜,漫过天际。
银色的月华,悄悄透进。
他房里的灯没开,她屋里只剩月光,微微亮。
渺渺能听见、能感觉到,耳下胸膛里的心,加快了速度。
“你要确定。”他沙哑开口提醒。
也许她不应该留他,应该再等久一点,应该等她冷静一些;毕竟,他就住在隔壁,若一个不好,将来见面都尴尬。
但她喜欢他,喜欢这个面冷心热的男人,而且她不想再度过,另外一个孤单寂寞的夜晚。
她不该利用他,可她这辈子,从来不曾对哪个男人,有那么深的欲望,她想要他,想到身体都在痛了。
再说,如果他对她没那个意思,今天就不会来了,现在就不会在这里。
他让她安心,驱散了,她的恶梦……
她昂首,瞧着他。
月光下,男人的脸,微微紧绷,黑色的瞳眸幽幽,大手仍轻握着她的手。
渺渺以另一只手,撑起自己,俯看着他。
女人微凉的长发,垂落,拂过他的脸,搔着他的颈,落在他的胸口。
他屏住了呼吸,只见她抽回手,抚着他脸上的线条,停在他的嘴角,然后缓缓低下了头,生涩的舔吻着他的唇,轻轻的、柔柔的,碰了一下、再碰一下。
他的心跳,因她,跳得更快,她可以感觉到。
“我想……”她贴着他的唇,趴在他身上,小声道:“我很确定。”
他的黑瞳更黑,仍没有动。
渺渺心微晃,自信心往下掉了一点,但下一秒,他抬起了手,抚着她的后颈,压低了她的头,给了她一个终生难忘的吻。
那个吻,点燃了火,熊熊烧着。
她喘息着,热到头晕。
不知在什么时候,两人交换了位置,不知在哪分哪秒,他脱掉了她和自己的衣服,也或许,是她脱的,她不确定。
一切,变得极热,热到朦胧。
夜,很热。
他的手,也热;他的皮肤,好热;他的唇,更热。
她喘息着、瑟缩着,紧抱着这个热烫的男人,想要拥有他,更多更多……
夏夜,极热。
她无法多想其他,只能攀着他强壮的身体,感觉他的热,感觉他热烫的汗滴落心口,感觉他在身内、在身外,包围她、填满她,引发阵阵难以抑制的悸动。
她喘息着,紧咬着唇瓣,泪失控再飙。
他吻去她的泪,握住她的手,再用唇舌撬开她蹂躏嫩唇的贝齿,但没有停下,那温柔又强硬,怜惜又霸道的动作,他持续将那感觉累积,直到她和自己,一起越过了那极致的高峰。
恍惚中,渺渺感觉到他粗喘的气息,仿佛听到他说了什么。
但她累极,只觉慵懒,无法明辨。
“你说什么?”她哑声询问,那压在身上的男人。
他沉默了一秒,才翻身,让她躺在自己身上,亲吻她的额头:“没什么,我没说什么。”
她想再追问,但倦意己上心头。
“睡吧。”他说,轻抚着她的发,悄悄哄。
他的动作,如此温柔,教人贪奢、眷恋。
沉入梦乡的那瞬间,她忽然理解了,他刚刚说的话语,那个她第一时间,没有听清楚的字句。
她应该感到惊慌,却丁点没有。
听着他的心跳,感觉他的抚摸,渺渺只觉心安,恍若连灵魂,都被抚慰拥抱……
第十五章
“不,我们合约不是这样谈的,你必须照合约走。”
他握着电话,手指在大桌上轻轻敲。
一位戴着眼镜的秘书,捧着一叠待签的文件走了进来,放在他桌上,然后匆匆又走了出去。
那位秘书,不是特别漂亮,但很有气质,二十分钟前,秘书小姐端了一壶热荼,送了几本最新的杂志过来,然后就忙到再也没空理会她了。
“是的,我坚持。”他继续敲着桌子,口气听起来,极为心平气和。
渺渺缩坐在一张大椅子上,翻看着腿上的杂志,捧着荼,慢慢喝。
听到他的回答,她忍不住偷偷猜测,对方可曾听出他平静话语下的警告,大概没有。
果然,下一秒,他毫无预警的挂掉了电话。
非常平和,非常冷静,但也非常没有礼貌。
“你这样对待合作对象,会不会不太好?”她挑眉问。
“他会再打来。”他快速的浏览手中的文件,头也不抬的说。
“你怎么知道?”她咕哝。
“因为这是笔好生意。”他签写着文件,道:“他要是有脑袋,就会再打来。”
果然,电话又响。
秘书小姐的声音传来,“老板,二线,华升金总。”
“让他等。”他继续浏览文件,按下通话键,交代:“五分钟后再提醒我。”
啊,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
三分钟太短,十分钟太长,五分钟不长不短,刚刚好,能让想谈生意的人焦躁不安,忐忑不已,但又不会气得发飙摔电话。
慢慢的,她又喝了一口已经开始变温的荼。
他办公室里的冷气,十分优良,安静无声、任劳任怨的不断吹送出凉风。
老实说,虽然已经在这待了快一上午,她还是有点怀疑自己是被下了降头什么的,不然她怎么会陷入现在这种处境?
今早一起来,她还睡得有些迷糊,脑袋不是非常清楚,为了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她又累又困,几乎醒不过来,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好睡了。
为了怕他啰嗦,他叫她洗澡,她就洗,叫她吃早餐,她就吃。
本来以为填饱肚皮之后,可以在他去上班时,爬回床上睡回笼觉,谁知他却趁她神智不清,将她哄上了车,说什么她一个人在家会胡思乱想,到他公司可以吹冷气,还有专人送饭,她可以好好的放松、休息。
她被哄得头昏,以为来这里也可以有地方睡觉,忘了家里其他房间的冷气又没坏掉,忘了再怎么热,还是自己的床最好。
等到她完全清醒过来,她已经被他拎到了他的公司,坐在他的椅子上。
不是说,这张椅子不好坐。
它好得很,旋转起来,安静无声,无论她在上面怎么动,都没有声音。
不像另一张他拿来待客的椅子,竟然会嘎叽嘎叽的叫。
真的,很轻微,但在坐下去时,会发出小小的、细微的声音,让坐在其上的人,神经紧绷,莫名紧张,完全无法放松下来。
早上他叫一个经理进来时,那经理正襟危坐的,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因为只要他移动重心,屁股下的椅子,就会发出微小,但让人紧张的音调。
害她这个旁边的人,都跟着为那经理紧张起来。
这么大一间公司,如此气派豪华的总裁办公室里,竟然有椅子坏掉却没修好或换掉?究竟是他太省,还是没空换修?
趁着他折磨人的空档,她好心提醒。
“孔奇云,你知道你待客的椅子坏掉了吗?”
“它没坏掉。”他继续翻页,阅读文件。“那是新的,前两天才送到。”
“它发出嘎叽的声音,很小声,你可能没听到,但我想坐的人一定会听到,那让人很紧张。”她看着他,委婉的说:“也许你应该找人替它上点润滑油,老板办公室里有张坏掉的椅子,对你公司形象不太好。”
“我就是要让人紧张。”他抬首,瞧着她,嘴角挂着莞尔的笑,淡淡道:“形象不重要。”
她一愣,跟着恍然大悟,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你是故意的。”她瞪大了眼,惊讶脱口。
“当然。”他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那对谈生意,很有帮助。”
电话又传来秘书的声音。
“五分钟到了,华升的金总,二线。”
他没拿起电话,为方便签写文件,只按下通话键和扩音键。
“金总,抱歉,让你久等了。”他口气平和,说谎不打草稿:“我刚在和韩国人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闻言气得大声嚷嚷着,极为凶狠。
“韩国人?!孔奇云,你这小兔崽子有没有搞错——”
他没等那位金总爆更多粗口,冷静的开口打断,直切重点:“对方愿意降一成价给我。”
“一成?!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他们之后就会涨回来的.而且我们可是签了约的——”
“当然,我也想照着合约走,但你要涨价,我成本不符,当初我也是先和你询过价才下单的。”他一心二用的继续签着文件,一边谈生意。
“原材料涨了,你也得让我回本,别赔个血本无归啊.”他没有回答,沉默的继续把文件翻到下一页,快速阅读着。
“小孔,不然这样吧,我吃下一半,你补我另一半。”
他还是一语不发,气定神闲的,保持沉默。
对方急了,低咒一声。
“好啦、好啦,我全吃下,你别去找那些韩国人,我们可是签了约的,你得照着合约走。”
哇,转得好快啊,刚刚这位金总明明还吵着不想照合约呢,现在自己倒想依约行事了。
渺渺眨着眼,真的是,五分钟,风水轮流转啊。
无商不奸啊,真的。
瞧他长得一副道貌岸然、人模人样,但果然也是个奸商,心机真重,实在是让她大大开了眼界。
“谢谢金叔。”他十分有礼的开口,“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臭小子,你简直吃人不吐骨头。”
“是金叔你调教有方。”
“狗屎!”金总好气又好笑,不客气的咒骂一声,然后放软了语调:“我说小孔,这个星期五晚上,你和你爸妈有没有约?”
咦?现在是怎样?怎么突然开始话家常了?
“我得先查一下行事历,有什么事吗?”
“我女儿,就淑媛啊,你以前见过的,那天刚从LA回来,我和老婆想到餐厅去替她接风,人多比较好叫菜。”
这,是变相相亲吧?
渺渺闻言,挑起了眉,拉高了耳,不由自主的,连心也吊了起来。
隔着杯沿,她偷瞄着那个坐在大办公桌后的男人。
他一脸面无表情,继续签写着文件,看不出来,对这相亲邀约,有没有兴趣。
“我会通知爸的,他和妈应该有空。”
“你也要记得来啊,你们年轻人啊,比较有话可以聊……”
这句,也太明显了吧?要不要干脆挑明了说啊。
才酸酸的想着,未料,却听他开口应了一声。
“我会的。”
嗯?他这是答应了?
“那就这样说定?”金老总心情大好,“星期五晚上见。”
跟着,那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切掉了电话。
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也没打电话去回绝,只是按掉了通话键,继续埋首工作。
渺渺眯起眼,咬着唇,隐隐的,有些不快。
也不知,自己在不快什么,昨晚,是她自己要来的,不是他强迫,他和她之间,不是男女朋友,也没有任何承诺。
她垂着眼,有些太过用力的,再翻了一页杂志。
他若想去相亲,干她屁事?
他和她,了不起,就是上过一次床而己,还是她讨来的,他搞不好只是同情,看她可怜,所以才大发善心的施舍一下,给她,她要的安慰。
烦躁的,她又翻了杂志一页,却对其上的内容,视而不见。
可他昨晚,明明说了……那句话……
心口缩紧,眉皱。
还是,她听错?
死死的,渺渺咬着唇,在心里腹诽。
也有可能,她没听错,只是男人爽到了,才脱口。
不然他若是真心,后来干嘛否认?
揪紧了杂志的页角,视线竟莫名又模糊起来。
可恶,她的双眼,仍是肿的,都还没消。
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她本欲起身离开,还没动,前方已出现一双长脚,厚重的地毯,吸收了他的脚步声,她微微一僵,垂着眼,含着泪,不敢动。
“星期五晚上,你有没有空?”
“没空!”她赌气,突兀的开口拒绝,然后才真正理解他问了什么,飞快的抬首,惊讶的问:“你说什么?”
“星期五晚上,你有没有空?”他低头瞧着她,重复再问,大手抚上她的脸,拭去她因为太激烈抬头,飙飞出来的一滴泪水,道:“陪我去应酬。”
她唇半张,脸微红,拧眉,咕哝:“我干嘛要陪你去应酬?”
他的拇指滑到她被咬得快破皮的唇瓣,轻揉。
“好让你别再折磨这张可怜的小嘴。”他说着,俯身低头,亲吻盘腿坐在大皮椅上,性格别扭的小女人,说:“顺便让人知道,我已经名草有主了。”
渺渺小脸酡红,只觉得羞。
“小醋桶。”他悄声说。
“我……才没有……”她耳根子发烫,否认辩驳,但心虚的话,飘在空气中,半点说服力也没有。
他噙着笑,什么都没说,只再吻她。
那个吻,轻而易举的就抚平了她的不悦,让她头晕目眩。
蓦地,敲门声传来。
她一惊,吓得心跳差点停了,他倒是冷静,只依依不舍的,停下那个吻,然后拾起掉在地上的杂志,交给她,才开口。
“进来。”
秘书开门而进,渺渺则匆匆垂首,把杂志翻开,拿起来遮住了红通通的脸。
嘴里,还留有他的味道,苦苦的。
是咖啡。
她忍不住舔了下唇,脸更红,只希望他的秘书,没有注意到。
他的办公室里,除了大门之外,还有扇门。
当她翻看完手中的杂志时,忍不住注意到它的存在,以为那里面是个小套房,可以睡觉休息,所以趁他忙着工作,偷偷晃了过去。
谁知门打开一看,里面只摆着健身器材,一台跑步机、几个哑铃,一台做重量训练的机器。
渺渺傻眼,回头看他。
“你干嘛在办公室里摆健身器材?”她不该干扰他工作,但她实在忍不住。
“运动可以消耗压力。”他淡淡的说,一边敲打键盘,移动滑鼠。
所以他靠运动消耗压力?
难怪这家伙身材那么好。
“你想上厕所的话,进去左边就是浴室。”
她脸稍红,双手交叉在胸口,抱怨:“我想睡觉。”
“白天睡太多,晚上会睡不好。”
“我昨天晚上睡得很好。”她反驳。
“那是因为我陪你做了运动。”
渺渺轻抽了口气,双耳又红,只见他目不斜视,继续敲打键盘,但迷人的嘴角,浮现,讨人厌的微笑。
“你累了,才睡得好。”
“你、你又知道?”她羞窘的,结巴了起来。
“你要不信,”他转头,瞧她,缓缓道:“晚上我们可以再试一次。”
她脸红心跳的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好半晌,只能闭上嘴,匆匆回身,走进健身房,紧紧关上门,离开那个让她无言以对的男人,躲避他扰人的视线。
但那没用,她几乎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穿透门墙,直逼而来。
害她忍不住,一路退到宽敞的浴室,多了一层墙,才感觉好一点。
豪华的浴室里,有着一个比她的脸还大的莲蓬头,还有一个极大的按摩浴缸。
那浴缸看起来很舒服,有那么一秒,她几乎忍不住冲动,想接一缸水,脱掉衣服,好好在里面泡个澡。
她很久没那么放松了。
话说回来,在这里把衣服脱掉,实在不是个好主意,尤其外面还坐着一头狼。
不是说她不想要,就是太想要了,才不得不防。
瞧着镜子里那个双颊酡红,满脸微醺的女子,她忍不住想。
老天,她的双眼都还有点肿呢,那男人到底是看上她哪里?
坐在干净得闪闪发亮的马桶上,她深吸了两口气。
虽然刚刚否认得很快,可她心里知道,自己昨晚能睡好,说不定还真是孔奇云的关系,但她以前也常把自己搞得很累,却还是浅眠,时间又短,不像昨晚这么好睡。
似乎每次在他身边,她都能好好睡上一觉。
或许只是因为,感觉到人体的温暖与心跳,让她心安。但她晓得,并不只是这样的关系。
他使她几乎忘了那教人悲伤的梦,使那些人事物,变得苍白,没那么鲜明。
只要他在,她就能遗忘。
她拧着眉,思索着。
外面那个男人,有某种特质,让她觉得很熟悉。
若我是他,绝不想让你这样……
蓦地,他说过的话,忽然闪现,跳了出来。
誓言,一生就够,一世就够,不需守到来世,不需留到今生……
她一怔,记起那些话。
若我是他,只会想你一生平顺,一世平安……
不会吧?怎么可能?
若我是他,只会愿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努力的往前看……
她咽着口水,心有些慌。
若我是铁子正,如果我是铁子正……
不,这样对外面那男人太不公平,他是孔奇云,不是铁子正。
但他轻敲桌面的习惯,那种表面上云淡风清、私底下雷霆万钧,所有情绪都压下的方式,那种让人不安的压迫感,都……
好像。
渺渺将双手交抱在胸前,咬着唇。
他相信她没有疯,但她知道,刚开始他对她所说的前世今生,并不以为然。
他觉得,那只是梦。
可最近,她发现,他在言谈之中,慢慢改了口。
原以为,只是安抚她。
还是……他也信了?
可恶,好烦啊。
渺渺习惯性的把手伸进薄外套中,想掏手机找点事情来做,才想起自己的手机,还在他那里。
该死!
暗暗再咒骂一声,她瞪着前方,几秒后,愤然起身,走出浴室,站到他的跑步机上,操作按扭,然后开始跑步。
她死命的把自己的脑袋放空,却无法成功。
铁子正是铁子正,孔奇云是孔奇云,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就像她和刀荼靡是两个人一样——
狗屎,就算她念上一百遍,她的脑袋也不肯接受。
五分钟后,她开始流汗,十分钟后,她开始数着自己跑步的步数,然后脑海里的数字逐渐散乱,只变成单纯的音调。
一二、一二——
左右、左右——
三十分钟后,当她跑得满身是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终于累得什么都无法再想时,却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她回首,只瞧见他斜倚在门边,双手交抱在胸前,瞧着她。
一瞬间,差点跌倒。
她颠了一下,慌忙按停跑步机,停下脚步。
该死,她跑了三十分钟才忘记他,这男人却只花了一秒,就再次闯进她的脑海。
她喘个不停,汗如雨下的站着,只见他拿来毛巾,走上前来,从一个柜子里,拿出干爽折好的毛巾,递给她。
“我说过,你一个人会胡思乱想。”
他是说过,但被提醒,而且证实,实在让人不爽。
所以,她没用他给的毛巾擦汗,而是伸手抓住他的领带,将他的脑袋拉下来,攀着他的脖子,给他一个火热的吻,和湿答答的拥抱,将身上的汗水,全报复似的,印在他干净整齐的衬衫上。
没有多久,她就发现,这真是个超级不智之举。
他起了反应,非常大的反应。
她想退开,却做不到,她的身体与手脚,有自己的主张,死黏着他不放。
“孔……奇云……”她死命拉回神智,强迫自己开口:“你……不用……工作吗……?”
“已经……中午了……”他吮吻着她敏感的耳朵,大手探进她汗湿的衣里,揉弄着她柔软诱人的浑圆,哑声道:“现在是,休息时间。”
渺渺轻喘一声,战栗瑟缩着,“可是……秘书……”
“她去吃饭了。”他拉下她的胸罩,捧握住那敏感的饱满。
“门……锁……”她揪着他的衣襟,感觉他另一只手,滑进了她的短裤里,溜进湿热的腿间,粗糙的手指逗弄揉拧着那私密羞人的地方,渺渺不觉嘤咛抖颤,语不成句,“有人……进来……会……会看到的……”
“我锁了……门……”他拉下她的T恤,低头含住那满是汗水,湿润粉嫩的挺翘,舔吻吸吮着。
讨厌,这样好犯规。
渺渺娇喘着,在心底抱怨,但当她听到,门已经锁上时,小手却还是情不自禁的,紧抓着他的脖颈,弓起身体迎向他那邪恶热烫的嘴。
然后,他一把将她抱起,放到一旁的矮柜上,顺手脱下了她的短裤和内裤,拉下拉链,匆匆将热烫的硬挺,深深的,挺入她湿热紧窒的身体。
她昂首,吸了一口气,黑眸湿润,红唇紧咬,不敢发声,怕被人听见。
他舔着她白哲优美颈项上的汗水,吻着她急速跃动的脉搏。
“我想这样做,想一早上了。”他在她耳边,低语。
一颗心,深深悸动。
她可以看到,他额上冒起的青筋,看见他灼灼黑瞳,亮着火。
“把嘴张开,别咬着。”他哑声要求。
不要,她会叫出来的。
她死命咬着,不肯放。
他的大手,捧着她的臀,再进得更深。
渺渺瑟缩着,紧蹙眉头,几乎难以承受。
他稍稍退开,再次狠狠进击,这一次,她张了嘴,喊出了声。
很轻,但仍是声。
羞恼的,她咬上他的肩头。
他闷哼,却未停,只进得更狠、更深,直到她再也无法忍受,忘记保持安静。
这男人是如此狠心,这般热切,要求着她的回应,像是害怕着什么,像是在担心着什么,她试图再想,但他扰乱着她的思绪。
会被发现的,她心想。
会被听到的,她慌乱羞窘的想。
但他不肯停下来,她无法抗拒,不能再想,下一秒只能专注在他身上,呻吟娇喘、嘤咛求饶,转瞬就已忘记,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一切。
她中午用餐时,完全不肯和他说话。
那个男人事先锁了门,他早有预谋。
即便后来洗了澡,她依然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欢爱的味道。
每次有人进来,她都觉得人家在看她,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已经知道,他和她在那个健身房里,做了什么好事。
她本来想先回家,但他不肯让她走。
“也许晚一点,就会有消息进来。”
他一句话,打消了她离开的念头,更让人心惊的,是她晓得,他早上说的没错,她自己一个人会胡思乱想。
离开这里,只会让她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无法休息。
所以,她仍留在这个地方,不过不敢再进去那个充满了她淫声浪语、娇喘呻吟的健身房。
若要上厕所,她也宁愿到外面,去上员工厕所。
她从他公司的员工休息室的书柜上,抓了另外两本最新的小说,有那么一瞬间,她考虑留在这间宽敞的休息室里;这里面什么都有,除了书柜,还有免费的零食和饮料,电视与电脑更是不可或缺,还有一些看起来温暖又舒适的长沙发。
但他的味道,仍在身上隐隐残留。
或许只是错觉,但她作贼心虚,担心被人发现,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窝回他办公室。
谁知,小说才看没几页,却听见有人匆匆走了进来。
“老板,林秘书刚刚在楼下昏倒了,被送进了医院。”
难怪都过了休息时间,那位秘书还不见踪影。
渺渺抬头,看见另一位小秘书战战兢兢的站着,两手紧紧交握,虽然她极力维持着镇定,但脸色看起来仍有些苍白。
“怎么回事?”孔奇云一愣,问。
“是急性盲肠炎,她已经醒过来了,刚刚打了电话回来,现在在一线。”
他接起电话,自报姓名,“孔奇云。”
小秘书,紧张的站在桌前,等着。
“你在哪家医院?”
“我知道。”
“别担心工作的事,我会处理,你这几天就把年假休一休吧。”
“不客气。”
他收线挂掉电话,看着那小秘书,道:“帮我联络台大外科的魏医师,问他现在有没有空动手术,如果可以的话,看看能不能请他帮忙为林秘书主刀。林秘书要请年假,记得通报人事室。还有,请把我接下来两个星期的行程表列印出来,林秘书应该有把它存在她电脑里。顺便将文华的财报传到我的电脑。”
“知道了。”小秘书紧张的白着脸,频频点头,但在他停下那一长串的交代时,依然站在原地。
孔奇云低头写了两个字,过了两秒,才发现那小秘书仍杵着。
“还有事吗?”
“呃,没有了。”她慌忙摇着脑袋,但依然站着。
他又停了一秒,拧眉瞪着她。
渺渺几乎能看见,那小秘书的冷汗,从额际上,冒了出来,缓缓滑落。
这男人实在太过阿呆,她猜他一定不晓得,那小秘书为何还站在那里。
因为不忍心,她放下了小说,开口道:“你可以出去了。”
闻言,那位不知名的小秘书匆匆将视线瞥了过来,神色有些惊慌。
“出去吧。”渺渺对她微微一笑,“他暂时没事要再交代了。”
小秘书恍然,这才如获大赦,慌张转身,几乎有些小跑步的快步走了出去。
等门关上,她才重新拿起小说,继续翻看。
她可以感觉得到,他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
“迟钝。”她小声咕哝,批评。
他仍瞧着她,教她坐立难安。
三分钟后,她终于忍不住抬眼,瞪他。
谁知,却见他扬起嘴角,瞧着她开口。
“谢谢。”
脸,又红,心乱跳。
“快点做你的事,别一直死盯着我看。”她羞恼娇嗔,话出口时,却只觉脸更烧烫。
脚一踢,渺渺旋转椅子,背对着他,宁愿对着墙,也不想面对他。
本来打定主意,今天再也不理他,谁知十分钟后,她出门去倒水喝,却发现那位小秘书蹲在林秘书的办公桌后哭。
“怎么了?你还好吗?”小秘书惊慌抬首,看见她,吓了一跳,慌忙抹去眼泪。
“对、对不起……”她紧张的看向通往总裁办公室的大门,结结巴巴的。
以为她是担心同事的病情,渺渺开口安慰:“你别紧张,盲肠炎只是小问题,魏医师是很好的外科医师,他和孔家交情很好,由他主刀,林秘书绝对不会有事的。”
闻言,那小秘书泪水更是狂喷,扭曲着脸,道:“我……我不知道魏医师的名字.我刚打电话问过了,台大外科有两个魏医师……一个出国了,一个不知道在哪……我两个都联络不到……”
“你可以打内线问孔奇云啊。”她好笑的道:“他不会吃人的。”
“可……可是,我连文华的财报都找不到……”小秘书皱着脸,恐慌的抽噎道:“然后刚刚,林秘书的电脑,突然就当掉了,我重开机之后,总……总裁的行程表就……就变成乱码了……”
她傻眼。
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人若衰,真的什么事都会发生的。
难怪这小秘书不敢去问孔奇云,她大概吓都吓死了。
“上、上个月……我爸……好不容易才求总裁收留我……要我学一点事做……林、林姊人那么好……我要是……要是丢了这个工作……爸一定会很失望的……”
咦?难道又是一个变相相亲的?
渺渺呆了一呆,可瞧着那差不多就要哇哇大哭的小秘书,她实在是很于心不忍,只得出声安慰。
“没事的,你别担心,别哭了,先冷静一点。”她绕过桌子,抽了张面纸道:“你吸吸鼻子,把眼泪擦一擦。遇到问题,你得一个一个解决,不要急。我认识魏医师,知道怎么联络他,文华的财报,既然本来就是今天要给,林秘书应该有做备份,你查一下备份硬碟,搜寻最近一天的更新,应该会有结果,我来联络魏医师。”
她拿起电话,一边指挥那哭得梨花带泪雨的泪人儿,一边按下电话号码。
“喂,淑玉阿姨吗?我是渺渺,你那里有魏书林医师的手机号码吗?多少?”她拿了笔,将打听来的手机号码记在纸上。
有了指示,小秘书心稍安,擦去眼泪,立刻勤奋的移动滑鼠,依照她的方法,到备份硬碟里去找,果然找到了文华的财报。
“找到了吗?”她挂掉电话之后,问。
“找到了。”小秘书感激的看着她,但眼仍惶惶,“可总裁的行程表,我还是没找到……”
“没关系。”渺渺道:“我记得林秘书随身有带PDA,她应该有备份在那上面。你通知人事室,林秘书休假的事了吗?”
“还没。”
“那你现在下去通知人事室,然后到医院去找林秘书要PDA。”
“可是总裁……”她害怕的瞥了总裁办公室的大门一眼,吞咽了下口水,怯生生的瞧着她,“而且,会有电话进来。”
“没关系,我会处理他,电话我也会帮忙接,你去吧。”
“真的可以吗?”小秘书眨巴着泪眼,问。
“当然,去吧。”她按下刚刚记下的手机号码,一边道:“把你的手机带着,号码给我,我联络上魏医师之后,会打给你,告诉你情况。”
“喔,好。”
小秘书顺从的低下头,匆匆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然后抓起包包,就匆匆下楼了。
联络魏医师,没有什么太大的困难,她很快交代清楚情况,解决了第一件事,然后同时将林秘书所有电脑的资料都再次备份,再将文华的财报列印出来。
她才刚挂上电话,铃声又响。
她顺手接了起来。
“您好,孔奇云办公室。”
对方开口,说的是英文,她不慌不忙,以流利的英文回覆。
第十六章
怀里的女人,昏昏欲睡。
他知道,她累坏了。
今天运到欧洲的船货出了问题,他被迫加班,她也跟着一起。
原本,带她去公司上班,只是不想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胡思乱想,谁知道她闲不住,见林秘书病了,竟然自动接手了秘书的工作。
实话说,他不是不感激,安老板的女儿,是个刚出社会的新鲜人,超级大菜鸟,一出了事,就只会先哭再说。
他当初会答应收她,也只是想,反正有林秘书在,安婷雅就算只当个花瓶,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谁知道林秘书会得了急性盲肠炎,他知道安婷雅没什么用,原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那小女生,比他想像中还糟糕。
幸好,渺渺接了手。
这几天,她已经帮忙解决了好几次危机。
那小女生,现在简直把她当女神在拜,在公司里,活像个小跟班。
虽然不想承认,但今天晚上的问题,若没有渺渺的人脉,恐怕他整夜都别想回家了。
他真的没想到,她竟然神通广大到,连货船都可以调得到。
“那间航运的老板,之前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她笑着说:“而且反正,他们公司最近生意不太好,好几艘船都空在那里,搁着也没用。”
他好奇那是什么人情,却忘了问,为了不让欧洲那边开天窗,他忙到翻天。
很快的,他就发现,华渺渺是个得力助手,几乎他心神才动,她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会在眨眼间,把他需要的资讯与资源弄到手,放到他桌上,协助他办公。
他和她合作无间,工作效率高得吓人。
在公事上,那个女人,活像他肚里的蛔虫。
他从未遇过,像她这么懂他心思的人,男的没有,女的更不曾见过。
但也因此,让她累过了头,好不容易下了班,他开车送她回家,还没到家,她就已经睡着了。
孔奇云小心翼翼的将她抱下了车,进屋回房,中途她醒了过来,自己乖乖进浴室洗了澡。
当他回到家里,洗完澡,再回来时,她几乎已经在裕缸里睡着。
他将她从水里捞起来,替她擦拭身体,抱着她走出裕室。
那小女人,完全没反抗,把头靠在他肩上,磨蹭了两下,半合着眼,喃喃道:“孔奇云,你不应该当商人,应该去当举重选手……”
他忍不住,扬起嘴角,“谢谢你的称赞。”
“我不是在称赞你。”她叹了口气,下了结论:“你一定压力很大,才需要那么大量的运动消耗压力,才会将身体练得那么好。”
他一愣,没想到她会注意到那么细微的地方。
他把她放到床上,还没想该如何回答,只听她呢喃再道。
“我知道我没资格说你,但除了运动之外,你应该学习如何放松……”
“像是什么?”
“找些嗜好,什么的……”她的眼,已经完全合上了。
“我有嗜好。”他和她一起躺上了床,轻拥着她。
“什么……嗜好…?”她困倦的问,但声渐消。
“华渺渺。”他说。
她没有反应,他怀疑她有听到,这个女人,已经睡着。
扬起嘴角,轻轻的,男人在他的嗜好上,印下一吻。
抚着她的发,他正欲合眼入眠,却看见他搁在床头的手机,闪着光。
他迟疑了一下,担心欧洲那边仍有问题,悄悄下了床,将它拿到阳台,打开。
有一封简讯,是他请的征信社,告知他,调查员已经查到了,那块空地在谁的名下。
看见那地主的姓名,他一愣。
恩索半晌,回了简讯,要求对方明天,直接把详细的调查结果,用电子邮件寄给他。
关掉了手机,他微拧着眉。
几年前,他曾听过那人的名声,但不曾交过手。
那个男人,早在他接手父亲的公司前,就已经离开了这一行。
如果他没记错,那个地主,曾经在商界,显赫一时,但后来,却突然消失了。
江山换人,钱财易手。
商界谣传,那人得罪了养父,所以才被逐出家门。
在这之前,他不曾多加注意,现在想起来,才觉不对,那男人手段非常,当年也还在巅峰时期,就算他和养父闹翻,该也会继续留在商界,翻云覆雨。
但他就从那一年完全消失不见,无影无踪,国内国外,都再不曾听说,那男人涉足商界。
抽手抽得这么干净,反而显得异常。
那块在市中心的地,是那男人的?
不知怎,有些不安。
瞧着夏夜星空,他唇微抿,眼角忽瞥动静,转头看去,却只见一只通体乌黑的大鸟,展翅从檐上飞离,横过月夜。
不祥的感觉,更深。
应该,只是他想太多了。
摇了摇头,他挥去心中不安,回到她的房间,紧拥那已熟睡的女人,慢慢的,进入深眠。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女人,身穿白色深衣长裙,端坐在云头桌案之后。
她有着一头鸟黑柔亮的长发,小巧的鼻,秀丽的眉,还有唇形优美但略显苍白的小嘴。
她在说话,对一位在她桌案前跪坐的男子,吩咐交代。
人来,人又走,人再来,再走。
她垂眸听取每一位来人的话,再给予指示。
从白天,到夜晚。
“夫人,夜深了。”一位男子来到,开口提醒,“您该休息了。”
“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男子说。
“是吗?天黑了啊.”她有些怔怔,喃喃着:“原来……又过了一天……”
那悄悄的话,不知怎,在心底萦回,引起伤悲。
然后,她回神,轻问:“点灯了吗?”
“点了。”
她起身,抬起瘦弱苍白的手,一旁侍女立刻上前,伸手搀扶。
不知怎,忽觉不对。
这女人,从不让人伺候的。
他上前,来到她面前,才发现,她那双原该明亮的翦水秋瞳,如今却迷迷茫茫的,没有焦距,对身前一切,视而不见。
心,忽痛如绞。
怎么会?怎么会?
他伸手想触摸她,却触碰不到,他的手,穿过了她的脸,她的人,越过了他的身。
碰不着、摸不到,连丁点感觉也没有。
浑身,凉透,如冰,只有心,狠狠烧疼。
他匆匆转身,想再试,却蓦然坠入,无边的黑暗虚空——
从梦中惊醒,睁眼,只看见曦光微照。
女人,在他怀中,吐气如兰。
但,那个梦,如此真。
心,依然紧痛;冷汗,仍涔涔。
他梦见过那个女人,在渺渺和他说那个梦的那天晚上,但他以为,只是听了她的梦,只是因为太想成为那个男人,受了她影响,才会做同样的梦。
但这一段,她没说过。
他清楚记得,她说过关于那场梦的每句话——
可是,没有这一段,没有之后!
那这梦,是从何而来?梦里的心痛,又是谁的?
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忍不住将怀里的女人紧拥,却吵醒了她。
“怎么了?”她咕哝,睡眼惺忪,“要上班了吗?”
“没有,还没有。”他抱歉的摸摸她的头,“还早,你睡吧。”
她合上眼,把脑袋塞到他颈窝,磨蹭,叹息。
小小的手,滑上了他汗湿的背,来回轻摸。
“对不起……是不是太热?”她沙哑咕哝:“我今天会叫修冷气的……”
“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开口,轻抚她的睡脸,但她皱起鼻子,继续啰嗦,“你应该……回你房里睡,那里有冷气……不用陪我挤在这里……”
“我比较喜欢,和你挤在这张小小的床,让你这样光溜溜的,在我身上挤压磨蹭。”
如此真实而贴切的形容,让她僵住了动作,羞窘的红着脸,翻身欲逃下床,但他伸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贴身紧抱,亲吻她光裸的肩颈。
“别走。”他悄声开口:“再陪我一下。”
这男人,难得要求,让她心一软,乖乖留。
话说回来,只是就这样,窝在他怀中,感觉也很好,她其实也不是真的想溜。她喜欢这样被他珍惜轻拥,好像他真的舍不得,好像他确实说过那句话。
他将脸埋在她颈边,收紧长臂,深深吸了口气,将她的气息,吸进心肺里。
曦光,微暖,悄悄移动。
夏日清晨微风,袭来,拂过。
身后的男人,眷恋的轻拥着她,和她一起,窝在床上,赖床。
这样的早上,如此温暖、如此宜人,她舒服的几乎就要,再次睡着,却听到他,哑声开了口,轻唤她的名。
“渺渺?”
“嗯?”
“你说过,这阵子开始慢慢记得,其他没有梦到过的事?”
她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嗯。”她张开眼,回答:“我是说过。”
他的心,沉沉的跳,大手无意识的,来回轻抚着她的肩臂。
然后,她感觉到,他深深的吸了口气,问。
“刀荼靡……后来怎么了?”他没有明说,但她晓得,他问的后来,是铁子正死后。
“瞎了……”渺渺偎在他怀里,轻握着他搁在她腰上的大手,哑声说:“她瞎了……哭瞎了……”
瞎了?
他喉紧,声哑,再问:“不是,已答应许诺,再不哭了?”
“她只哭了那一次,但一次,就够了……”
就哭瞎了。
他闭上眼,身微震。
“奇云?”担心的,她在他怀里转身,却只见,他绷着脸,额上青筋皆冒,像是在忍着什么痛。
“你还好吗?”她抚着他的心口,摸着他胡碴渗冒的脸庞。
他张开眼,黑瞳幽幽,隐隐有痛。
“怎么回事?”她再问。
他没有回答,只瞧着她,哑声又问:“瞎了眼,荼靡,难道不恨?”
“恨谁?”
“铁子正。”
沙哑的声,回荡在早晨寂静冰凉的空气中。
凝望着眼前的男人,渺渺心头一动。
他,为什么问?只是好奇吗?可只是单纯的好奇?
不由自主的,小手轻轻抚过他微拧的眉心,画过他绷紧的眼角。
她张嘴,轻言。
“不恨。”
黑瞳收缩,他抓握住她描绘他轮廓的小手,嘶哑开口:“为什么?”
渺渺瞧着他,只觉心悄悄疼,忽然间,将他的情绪,看得更加清楚,她屏息,道:“她一生,到死,就只为那男人而活,宁为寡,不再嫁,又怎么……会恨?”
“刀荼靡,深爱着,铁子正。”她凝望着这个男人,悄悄说,替当年那个女人,开口:“很深很深……”
他无言,被深深撼动。
只能伸手,将她缓缓拥入怀中,紧拥。
她听着他的心跳,闭上了眼。
男人,没再多问;女人,没再开口。
晨光悄悄,再上墙头,越过了门,穿过了窗,爬上了床,在两人身上,洒下金黄的光。
前世今生,太过虚妄。
可她是真实的,华渺渺很真,而且相信前世今生。
他知道她信,已经相信,连他都想信了。
他想要成为铁子正,日思夜想,极度渴望。
他心知肚明,铁子正对渺渺有多大影响,或许因为如此,才有了那个梦。
坐在办公室中,孔奇云伸手巴着口鼻,撑着脸,双眼盯着电子信箱里那封“调查报告”的信件,久久无法移动滑鼠,将其点开。
那一天晚上,他不该说那句话的,太快了。
但话就这样溜出了口,如此自然、流畅,该死的正确,可她曾经因为一个吻,就匆匆逃走。
当她昏沉开口询问,他迅速将话收回,几乎飙出一身冷汗。
幸好她没追问,他还有时间,慢慢来,按部就班,别让她因此惊慌失措,做出连夜搬家的傻事。
无法想像,自己竟然会对一个女人,这般在乎,如此忐忑。
他的得失心,从来不曾这么重。
眼前萤幕里的那封信,像根刺,极扎眼。
如果他是铁子正,一切就很合理了,那个梦不是梦,或许是他的记忆,死后的记忆。
深深吸了口气,他眯眼瞪着那封信,眉头紧蹙。
他可能是铁子正,但也有可能,不是那个人。
若他不是,若那只是他太过渴望……若铁子正另有其人……
有那么一瞬,他不想打开这封信,不想继续追查下去,现在这样,已经很好,渺渺和他在一起,她终会爱上他。
他可以告诉她,那块地一直空着,不曾有过任何建筑;他可以说服她,那间咖啡店也只是梦,是她太累才有的幻觉;他可以转移她的往意力,让她专注在他身上,不再去想过往前尘,不再去强求,什么答案。
他可以让她,只看今生未来,不再往后回首。
铁子正,已经死了;孔奇云,还活着。
可是,有个人把那盒香卖她,故意的。
他知道是故意的,那个人要让她记得,记得那段情,想起那份爱。
那么深的情,如此真的爱,谁不贪恋?
连他也想。
如果这一切,只是那个姓仇的,所设下的局,布下的阵,要她想起,让她自行记得,然后费尽心思,自行找去,比他突然冒出来,和渺渺说,他是她前世的情人,当然更加可信。
该死的,他在胡思乱想。
他知道,却无法不去想,或许他可以偷偷的查,自己去见姓仇的,不让她知道。
她一生,到死,就只为那男人而活,宁为寡,不再嫁,又怎么会恨?
她的话,悄悄,溜过。
他深深再吸一口气,却压不住心痛。
刀荼靡,深爱着,铁子正。
她说。
很深很深……
心,悄悄瑟缩,疼痛。
为那段未了的情,为那份未尽的爱,为那个哭瞎了眼,一生哀伤、一世寂寞的女人。
很深很深……
那个男人,站在窗边,看着远方。
渺渺提着一整壶的咖啡走进来时,他就已经站在那里了,双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一脸阴郁,不知道在想什么。
瞧他那样,应该不是公事上又出了问题,不然他不会傻站在那里浪费时间,而是会坐在桌前,召唤他公司那些精英人才,解决问题。
今早起床后,他就变得怪怪的。
她猜,他开始相信,所谓的前世今生了,否则不会问她,那些问题。
渺渺将咖啡壶,放到他桌上,走到他身边,轻触他的手臂。
“你还好吗?”
“嗯。”
他应了一声,却仍看着前方外头。
城市,在两人眼前,展开。
夏日蓝天,已被乌云淹没。
豆大的雨滴,从灰重的云层里,急急直落,随风走。
“台风,快来了。”她说。
“嗯。”
这间办公室,比附近的大楼高了一些,可以看得比较远。
她陪他站着,看夏雨飞,看风满楼。
“渺渺。”
“嗯?”
她转头瞧去,身旁的男人,依然瞧着前方,两手仍插在裤口袋里。
他没有立刻说,有什么事,但下颚微微紧绷。
她将视线拉回窗外,耐心等着,静静候。
雨水,很快的,浸湿了大地,将高楼、马路,将整个城市,都湿透。
几间办公大楼,在灰蒙蒙的雨中,亮起了灯。
然后,她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若我不是铁子正,你会爱我吗?”
这个问题,缺乏他膨胀的自信,隐隐有不安蠢动。
疼惜,上心头。
她转身面对他,看着他的侧脸,柔声道:“你本来就不是铁子正,你是孔奇云。”
男人心一紧,微痛,大手在口袋中紧握,却听她的话,轻飘飘的,继续上涌。
“铁子正是大笨蛋,只会一忍再忍,强装斯文。孔奇云是胆小鬼,爱华渺渺却不敢承认。而华渺渺……”
她歪着头,瞧着他,柔声道:“华渺渺满脑子,只想当某人的嗜好……”
心跳,蓦然一停。
他回首,只见她,眼朦胧,唇微扬,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口,轻声说:“就不知道,那个人,愿不愿意收,想不想要?”
原来,她有听到。
都有听到。
喉紧,心暖,眼涩涩。
他将手抽出口袋,珍惜的,将她轻拥。
这样也好,这样就好。
有她这么一句话,他甘愿了。
不舍,也甘愿。
轻轻的,他吻着她的发,她的额,收紧长臂,最后一次拥抱她,然后贴在她额际,强迫自己开口。
“我查到地主是谁了。”
她愣住了,抬首看他。
“你查到了?”
他转头避开她的视线,伸手指着桌上的电脑萤幕,开口:“他的身家姓名和电话,所有台面上的资料,都在上头。”
不出所料,她转身,离开了他,匆匆上前查看。
他收回手,重新插到口袋里,看着她熟练的操作电脑,浏览一页又一页,关于那个男人,过去的丰功伟业。
那男人,是个商界传奇。
连他,都不得不承认,那人的商业天分。铁子正,也是少见大商。这两个男人,有太多共通点……
渺渺不敢相信,但他真的查到了。
不只地主的姓名、年龄,还有户籍地址,手机号码、电子信箱,甚至现在住在哪儿的地址都有。
“这个地址,是正确的吗?”
“应该是。”
“但这地址在山上。”她咕哝,“很深山。”
“我问过了,台风不会往北走,只会从南部扫过,那里的路,还是通的,你要是现在就想去,我可以载你过去。”
“不用了,你还要上班。”她摆摆手。
“我可以载你过去。”
他坚持的声音太过平静,完全没有火气,太过没有火气了,反而让她察觉到,其下的波涛汹涌。
渺渺松开滑鼠,转身回首。
那个男人背对着外面的风雨,看着她,双手又回到了裤口袋中。
忽然间,领悟了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她脸微白,轻问。
“只是个提议。”他看着她,道:“一个人的记忆,不可信。两个人,比较不会出问题。”
她不信,他的坚持,单单只是为了这个原因。
渺渺缓步,走到他面前,仰望着他,直指问题中心。
“你觉得,他是铁子正?”
他抿唇,脸更阴沉,但声仍平静,淡淡开口:“那个男人,曾经权倾一时,身家亿万,为了不明原因,才急流勇退。”
“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不可能是那个不明原因。”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苦涩垂眼,道:“也许他到今年,才找到那盒香,才能找人卖给你。”
“若他真是铁子正呢?”她恼怒的问:“你想把我让给他?”
“不,我不想。”他一僵,全身紧绷,抬眼看她,道:“如果我想,我就不会载你去。”
“那……是为什么?”她不懂,万分困惑。
“你说过,你想要有选择权。”他声沉,而紧,提醒她:“随便,也是一种选择。”
她是说过,她没想到,他真的放在心中。
有那么一秒,竟莫名恼火,恼他心机太重,火他想要放手。
明明很霸道的,为什么事到临头,竟记得这么多,顾忌那么多?
万千思绪,混在脑海,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纷纷闪过,杂乱而无章,似散乱的照片,如被猫玩过的毛线球。
然后,她理出了头。
若我是铁子正,只愿你一生平安、一世平顺……
她一震,蓦然了解,他为什么明明觉得那人可能是铁子正,明明晓得,她信前世今生,却依然,和她说。
他可以骗她的,但他没有。
才知,情深重;才晓,爱多浓。
若我是铁子正,只愿你一生平安、一世平顺……
他说过,假设性的说,为了安慰她而说,但他是认真的,再真不过。
为了她好,他宁愿放手,还她前世遗憾,给她今生无忧。
心,剧烈摇晃,深深悸动。
瞬间,知道,爱已深种,再也无法铲除,不能割舍。
“孔奇云。”渺渺伸出手,抚着他阴霾满布的脸,道:“你是个傻瓜,你知不知道?”
他闷闷不乐的俯视着她,回答:“我也这么觉得。”
眼前的男人,是如此不快。
她几乎要笑了出来,却只有热泪满溢双眸。
踮起脚,捧着他的脸,她在他唇上,印下深深一吻,温柔诉说。
“我爱你。”
他呆住了。
完完全全,呆住。
仿佛时间已经静止,恍若心跳在瞬间停了下来,好似全身毛孔,都在那一瞬间,全数张开,只为捕抓那句消失在空气中的话。
大概过了一辈子那么久,他才听到自己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问句,嘶哑回荡在空气中。
“你说什么?”
渺渺温柔的看着他,再开口:“孔奇云,我爱你,无论你是不是铁子正,我都爱你。”
“你确定?”他缓缓张嘴,涩涩建议:“或许你应该,等到见过他,再说。”
“不需要。”她含泪微笑,说得斩钉截铁。
他屏息,喉咙紧缩。
“如果他真是铁子正,那也只能怪他,动作太慢,来得太晚。”渺渺伸出手,将掌心,平贴在他胸膛,道:“我的心,已经在这里,被人收留。”
心,怦然,跳动,在她柔嫩的掌心下,大力跳动。
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将手,覆在她的小手上,小心翼翼的确定她人在这里,确定她是真的,确定这一切,不是梦。
她的手就在心上,他吸口气,不自觉压紧。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好似知道他有多么担忧,她昂首,再一次的,亲吻他。
那个吻,很缓慢,很缠绵,很温柔……
心颤颤,一直抖。
情不自禁,他的手,抽出了口袋,环抱住那温柔似水、柔情万千的女人,差一点几乎就要失控,然后一声惊呼传来,暂停了这个如梦似幻的吻。
“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到——”
小秘书的声音,惊慌失措,她慌张关上了大门,太过用力的关门声,砰然回响一室,久久不散。
怀里的女人,没有回头,甚至不曾稍离。
她舔着唇,脸微红,小手仍捧着他的脸,红唇缓缓贴上了他的耳,悄声说:“瞧,我是真的,不是梦。”
这个女人,如此温柔,如此不可思议。
他无法呼吸,不能弹动,然后,终于能够张嘴出声。
“渺渺,我们结婚吧。”
小小的笑,那般甜,如新月弯弯,勾在嘴角,映在心头。
她眼也不眨,二话不说,回得再简洁不过。
“好。”
第十七章
那一夜,风一阵,雨一阵,呼啸敲打门窗。
本该扫过南部的台风,悠悠哉哉的转了向,朝北而来。
到了夜半,停了电,她不曾惊慌,门窗皆已关上,防台该做的准备,他也都陪着她,一块弄好。
她点上蜡烛,将其放在床头,就着微光,渺渺可以看见,她的男人,就在身旁,躺在她的床上,和她窝着一起。
自从她答应他的求婚之后,他阴郁的心情,已经好转许多。
半躺在床上的他,朝她伸出手。
她扬起微笑,躺回他身边,将脑袋枕在他肩头,只感到心安、神定。
然后,想起,一个问题。
“喂!”
“嗯?”
“你不需要回去家里看看吗?”
“不用,我爸妈昨天出国去玩了。”他抚着她腰臀柔软的曲线,道:“昨天我就已经把门窗锁好。”
“喔。”她的手指无意识的,在他身上画着小小的圆,再问:“这几天,你有没有和你爸妈说过,你睡在哪里?”
“没有。”
“他们难道不担心?”
“我已经三十,超过了需要报备的年纪。”
也是啦。
她才松口气,却听他慢吞吞的补充:“但我想,我爸应该是知道的吧。”
渺渺愣住,抬首,“什么意思?”
“我有天早上,去阳台讲手机,他刚好到我房里拿东西,看见了我。”
“只是看见而己,不一定就知道你睡在这里吧?”她松了口气,以为自己还能保留一点颤面,却听他再道。
“我没穿。”
“你——什么?”渺渺轻抽了口气,猛然撑起自己,无法置信。
“没穿。”他乖乖回答她的问题,顺便补充:“而且你留下的牙印,还证据确凿的留在我的肩头。”
“你干嘛没事,光溜溜的跑出去?”
“那天很热,你的阳台墙够高,足以遮住我下半身,院子里又有树,我以为没人会看到。”他顿了一下,道:“我没想到有人会在我房间里。”
莫名的,一阵头晕,她将通红的小脸,重新埋入他的胸膛,无奈呻吟:“天啊……”
他好笑的亲着她的额头,道:“放心,我爸不是多嘴的人,他还没告诉我妈,所以你才能继续保持耳根清净。”
那也只是暂时的而己。
她哀怨的呻吟更大声,她和他要结婚了耶,怎么可能不和他爸妈说,更恐怖的是,这男人是开公司的,虽然家里人丁单薄,没有太多亲戚,可还是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商场情谊、父母面子得要顾及,也就是说——
“我们不可能偷偷跑去登记就算了,对不对?”好想哭,她可以哭吗?最近怎么变得这么爱哭,眼泪像不用钱一样,随便就会掉下来。
“你要是想这么做,也没关系。”他揉着她的后颈,疼宠的说:“他们不会介意的。”
听到后面这一句,她含泪破涕,轻笑出声,“你真是太不了解你妈了,我们不办婚礼,淑玉阿姨绝对会介意的,这不只是面子问题,她只有你这个儿子而己耶。”
他玩弄她纤细的手指,抓到嘴边亲吻,道:“老实说,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想她还是不会介意,她对我,几乎都要放弃希望了。”
“什么意思?”
“她知道我喜欢你。”想起母亲多年努力,他微微一笑,“她一直试图在帮我制造机会。”
“真的?”她吃了一惊。
“只差没有直接过来找你,问你为什么不要她家的笨儿子了。”
渺渺脸再红,烧烧的热,小小声咕哝,“我哪有不要,现在不就要了?”
他抬手,就着烛光微火,抚着她的容颜,说:“你得知道,货物既出,概不退还,我是不能退货的,要了,就不能再退,你懂吗?”
他的嗓音低低,眼角微紧,她看得出来,即便她已给了承诺,在心底深处,这男人,仍有不安。
“我懂。”她微微撑起自己,抚着他赤裸的胸膛,说:“当然懂,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女人温柔的抚着他紧绷的眼角,高挺的鼻,然后是那张死死抿着的唇,深情的看着他,低语:“铁子正给的伤,孔奇云都抚平了,你是谁,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我爱的是眼前这一个男人。这一个,即便我看似疯狂,却依然守着我,就算我从不给他好脸色看,对他恶言相向,他仍旧不离不弃,夜夜开灯陪着我的男人……”
他眼更紧,以为这女人都不知道,原来全都晓得,原来全都看在眼里。
以为心的距离还很远,原来那么近,已经靠近……
“荼靡虽有遗憾,但那都已经过去,我爱的是你。”她俯身,亲吻他,强调:“我爱你。”
她的吻,轻轻。
落在眉心,落在眼角,落在耳畔,落在唇上。
一次,一句。
“我爱你……”
每一次,每一句,都烙了印,加深爱情。
他终忍不住,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索取更多,要求更多。
原只想,这样就好,却忍不住,越来越贪心。
停电夜,屋外,风雨飘摇。
她温柔的用爱将他包围,就像他过往那般,用爱将她浸润,她知道,或许他仍会存疑,不安于心。
但终有一天,他会相信她的承诺,就像她相信他这般,深信不疑。
天明时,风停雨停。
狂风暴雨,已经走远,眨眼不见,好似昨夜风雨,都是幻觉。
她幽幽转醒,只见他站在门边,看着远方山头。
渺渺下了床,走过去,环住他的腰。
“雨停了。”他回身揽着她,将长臂收紧,嗅闻着她身上的芬芳。
“我看到了。”她微笑。
拥抱着这温柔、娇蛮,又可爱的女人,男人只觉心口怦然,爱满溢。
他是如此深爱,她的一切,从她刁蛮的小嘴,到她害羞的表情,从她聪明的脑袋,到她吐出来的每一次呼吸。
从小,就看着她,只看着她。
这个女人闪耀着光,让他无法转移注意,每当她笑,他就心跳加速,每当她怒瞪着他,他总是记在心里。
一笔、一笔,又一笔。
十几,二十几,三十几——
她不喜欢他,他不想自讨没趣,谁知道,还是忍不住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喜怒哀乐,她的好恶兴趣。
他总说服自己,她是邻居,只因为,她是邻居。
但心里奢想的,却不只当邻居,只是一直不敢承认而己。
她说的没错,他是个胆小鬼,爱她却又不敢说出口,太害怕会失去,总是忍不住,小心翼翼。
可她说了,我爱你。
那三个字,闪亮如金,深深刻印在心里。
深深的又吸一口气,他在晨光中,低首亲吻她的额头,悄声开口。
“渺渺,我们上山吧。”
她一愣,仰望着他。
“你确定?”
“嗯,我确定。”他点头,没有迟疑,只看着她,哑声道:“该要面对的事,迟早总是要面对,我想要事情,有个结果。我也想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还有……”
“还有?”她困惑挑眉。
温柔抚着怀中女人的小脸,他声轻语重的说。
“如果那人才是铁子正,我会叫他,趁早死了这条心。”
山路漫长,千回百转。
所幸,风雨不曾造成太大的损害。
“你打过他手机了吗?”
“打了。”
“你怎么和他说?”
“我说我打错电话,然后把电话挂了。”孔奇云旋转着方向盘,顺着蜿蜒的路,绕过重重的山,道:“事先通知,只会让他有所准备。出其不意,才能看到更多东西,问到更多资讯。”
她瞧着他,轻笑出声。
“怎么?”他挑眉,瞄了她一眼。
“没。”她双手抱在胸前,笑看着她,道:“我只是发现,我应该要多买几张你公司的股票。”
“为什么?”
“有你这种老板,公司不赚钱都很难。”她看着手机上的电子地图,道:“前面岔路转进去。”
“这算是称赞吗?”他顺着她的指示,转进一条岔路。
“一半一半吧。”她抬头,看向前方,道:“前面好像没路了,应该是开到路底就到了。”
“一半一半?什么意思?”她笑着解释:“遇到你这种聪明又龟毛的老板,当股东就很快乐,当员工就很痛苦了,所以是一半一半啊,股东一定是会称赞你,员工应该就会在背后咒骂你吧。”
“当老婆呢?”
渺渺脸一红,“不知道,我又还没开始当,你等一年后再问我,到时我再回答你。”
路到了底,前方开阔起来,空地后,有栋屋子坐落在那里,旁边还有菜园,看起来就像一般山里的民宅。
孔奇云把车开进空地,停在一辆吉普车旁。
“你确定是这里?”她下了车,抬手遮着高山上刺眼的阳光。
“应该没错。”他跟在她身后,关上车门,指着墙上的门牌:“地址是对的。”
渺渺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绪。
然后,男人握住了她的手。
“没事的。”
她转头看他,不由得,和他十指紧紧交握。
蓦然,前方响起低柔嗓音。
“请问,”两人同时抬首,只见一名长发的绝美女子,从门里走了出来,好心的询问:“你们迷路了吗?”看见那女人的脸,渺渺一愣,脸色刷白,瞬间还以为自己人在梦里,一阵晕眩忽地袭来,她腿一软差点站不住脚。
“渺渺?!”孔奇云见状,连忙将她揽入怀中。
她紧抓着他的衣,喘着气,冷汗蓦然窜出。
女人见状,匆匆上前,“小姐,你还好吗?”
渺渺抬首,只见那张绝美的脸,近在眼前,如梦里一般,眉目眼鼻,没有分毫不同,全都一模一样。
她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
“可能是中暑了,快将她抱到屋里。”那美女,匆匆开口,指示着。
孔奇云慌忙将她打横抱起,跟着那女人进了屋。
“让她在沙发上躺平。”气质美女,温柔的交代:“我去倒水拿毛巾,马上就回来。”
他打算照做,但她不想躺平,她死抓着他不放。
“渺渺?”他担心不已,这女人吓坏他了,她不肯躺,他只得抱着她在沙发上坐下,他抚着她的背,感觉到她心跳极快,身上冷汗直冒,“你还好吗?怎么回事?”
“没、我没事……”她摇头,将脸埋在他肩上,小手紧揪,道:“只是……有点吓到了……”
“吓到?”
“我……见过她。”她咽了下口水,在他的拍抚安慰中,终于慢慢镇定下来,哑声说:“我见过那个女人,不,不是我,是荼靡……”
他一愣。
“荼靡见过她。”渺渺抬首,脸色苍白的看着他,道:“她是上柱国夫人。”
经她一说,他才想起,梦里曾有这么一个人,但那女子在他梦中,始终朦胧;事实上,只有荼靡是清楚的,只有刀荼靡,才有着面目。
这念头才闪过,还未来得及开口,忽听得一声惊喘。
锵哪——
他抬首,她转头,两人同时看见,那名绝尘出色的女子,雪白着脸,震惊的看着他们,原本应该在她手上的玻璃杯掉到地上,碎了一地。
那女人,听到了她的话。
几乎在那一秒,两人同时晓得,他们找到了答案。
“可卿,怎么回事?”听到玻璃碎裂声,一个高大黝黑的男人匆匆走出来查看,见她不小心摔破了杯子,立刻检查她的手脚,“你还好吗?有没有割伤?”
那家伙一出现,渺渺立刻感觉到,抱着她的孔奇云,微微一僵,收紧了拥抱着她的双手。
她抬眼,小手轻搁在他心上。
他感觉到她的动作,垂下了眸,瞧着她。
刹那间,柔情,入了他的眼;微笑,上了他的唇。
忽然了解,就那样分明。
她知道,他懂了,也信了,晓得她的心,在这里。
唐可卿抓着他的手,道:“天放……我没伤到……”
他抬眼,看见她眼里的惊与痛,和不安。
“怎么回事?”
可卿咽了下口水,朝那对坐在沙发上的男女看去。
男人抬头,这才往意到有客人,他不认识他们,但她的状况不对,几乎在瞬间,他理解到她为什么惊慌。
“没事,别慌。”他将妻子拥入怀中,安抚她,轻问:“哪一次?”
那女人,说她是上柱国夫人,她只当过一次上柱国夫人。
可卿微微颤抖,闭上眼,再睁开,鼓起勇气,开口:“第一世。”
他记得,他已经想起,那世的经历。
“你先回房里。”他说:“我来处理。”
“不!”她定定看着他,坚持:“我们一起。”
男人瞧着她,没有争辩,点头让步。
“好,我们一起。”
那对男女,在窃窃私语。
短短几句,已达成共识。
孔奇云没有开口阻止,或打断,几乎在第一时间,他已确定,那个男人,只在乎那位温柔似水的女子。
打从出来,他就连看都没看渺渺一眼,直到那女人提醒。
和他一样,男人的眼里,只有怀中女子。
然后,那对男女,转了过来,面对他与渺渺。
“仇天放。”男人礼貌的朝他伸出手,顺便介绍身旁女子的身分,“我的妻子,唐可卿。”
“孔奇云。”他伸出手,同样有礼的回握,一样告知他怀中女人的地位:“我的未婚妻,华渺渺。”
两人大手交握,仇天放看着他,道:“我想,你们不是上山游玩迷路的游客。”
“我们不是。”孔奇云盯着那个俯视着他的男子,直接点明:“我们是专程来找你的。”
仇天放点点头,松开了手,只道:“你们想要什么?”
“答案。”孔奇云开口。
渺渺跟着补充:“我们想知道,为什么。”
仇天放看了她一眼,只淡淡道:“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旧日的罪业,会重新找上门来。”
两人怎样也没想到,他竟如此开门见山。
渺渺手一紧,他握着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记得什么?”孔奇云不动声色,试探性的套他的话。那女人若是上柱国夫人,表示这男人一定也知道些什么。
仇天放黑瞳一暗,开口。
“全部。”
“全部?”渺渺震惊的看着他,然后注意到,那个女人,紧紧和他握着手。
看着那对男女,忽然间她了解领悟,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是哪一个。
他是上柱国,转世后的上柱国大将军。
他不是铁子正,绝对不可能是。
刹那间,恐惧上了心头,她几乎想抓着身后的男人,夺门而出,迅速逃走。
若非那女人就在眼前,紧握着男人的手,若非孔奇云仍在身后,紧拥着自己,她定会忍不住,拔腿狂奔。
感觉到她的颤抖,孔奇云将长臂更加收拢,抚着她的肩,大手压着她的心口。
“没事的。”他说,在耳边悄声说。“你别怕。”
她镇定下来,再朝那女人看去,颤颤的,张嘴询问:“所以,那一切,果然是真的,不是梦……”
“不是。”唐可卿轻轻回答。
即便已有心理准备,得到了答案,还是让她感到震撼。
渺渺震慑的,看向那个样貌丝毫未变的女人,喃喃:“可那是……两千多年前……你为什么……没变?”
可卿欲上前,身旁的男人担心的抓住了她。
“没关系的。”可卿看着他,道:“这是我欠她的,我们欠他们的,他们想知道答案,我们就得说。”
他抿着唇,虽不甘愿,还是松了手。
可卿转身,来到渺渺面前,蹲下,看着她。
“你是荼靡?对吧?刀荼靡?”
渺渺浑身紧绷,几乎想要往他怀里再缩,但他紧握着她的手,拥抱着她。
女人黑眼朦胧,有些迷蒙,只道:“很久以前,我也有另一个名字,我想你也知道。”
她是知道。
她帮忙备过,送给上柱国夫人的礼,清楚夫人的喜好,和闺名。
渺渺张嘴,轻轻开口:“蝶舞,你叫蝶舞,夜蝶舞。”
女人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淡淡的苦涩与哀愁,“是的,我叫蝶舞,那时,我还叫蝶舞。”
她语声方落,便毫无预警的从腰上,抽出了把随身小刀,划伤了手。
渺渺抽了口气,惊白了脸,她知道身后的孔奇云,也吓了一跳,以为对方想伤她,他甚至已经,保护性的抬起了手。
“可卿!”男人微怒,匆匆上前,因为来不及阻止她,显得极为恼恨,心痛。“你不需要这么做……”
她的丈夫,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招,他蹲了下来,握着她的手,拿面纸抹去她掌心的血水,脸上罩着寒霜,额上尽是青筋。
“我得这么做,才能让她清楚了解,我接下来要说的。”
女人容颜苍白,抬首,瞧着她,将掌心摊开,给她看。
她掌心的血,被拭去了,但伤仍在,可下一秒,那道吓人的伤,缓缓开始愈合,没几秒,连割痕也没有,完全消失无踪。
渺渺捂住了嘴,怀疑自己所见,不由得更加握紧孔奇云的手。
唐可卿定定看着,华渺渺和拥抱着她的那个男人,和两人坦言道:“我没变,是因为,我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被诅咒……我不会死,不会老,受伤了,就会马上愈合……”
然后,她开始说,将前因后果,都道尽,都明说。
那是个,让人胆寒、心碎、悲伤,牵魂扯魄的故事。
这对恋人,跨越了数千年,轮回转世无数次,历经了无尽苦痛,从中不断学习,记取教训,然后才有了结果。
故事很长,长到她都不忍心继续坐在孔奇云大腿上,以免他两只腿,都被她坐麻了,但她没有离开太远,她忍不住想依偎紧靠在他身边,才有办法继续听那女人说完经过。
尽管唐可卿已经尽量轻轻带过,省略人名,挑重点说,但仍花了不少时间。
她不敢相信,无法相信,只觉惊心,听得动魄。
可瞧着那个面貌未曾改变的女人,看着那个守护在她身旁的男人,渺渺知道,眼前这女人,说的一切,恐怕都是真的。
不是故事,是真的,是他与她的人生。
龚齐与夜蝶舞,仇天放和唐可卿的人生。
他们犯了错,所以遭到诅咒,所以牵连周遭所有。
但,疑问仍有。
“你为什么,要找人,卖香给我?”渺渺不解,再问:“我本来,什么都不记得。”
“香?”可卿一愣,“什么香?”
“荼靡香。”
这句话,让其他三个人,同时转头,看向回答的男人。
仇天放开口,起身提来热荼,淡淡道:“那是铁子正亲手为她调配的香,有年隆冬,荼靡病了,铁子正为让她安神定心,曾亲手为她收药调香,甚至和她带着同样的香囊,从此不曾改过那习惯。”
短短几句话,让人心紧。
“她有失眠的问题。”孔奇云,开了口:“在一间咖啡店里,买了香,才做了梦,但后来咖啡店被铲平了,在短短时日之内。”
他看向那个提着荼壶,倒了一杯给老婆润口的男人,道:“那块地,是你的,登记在你的名下,所以我们才会找到这里。”
消失的咖啡店?
闻言,那对夫妻心有灵犀的互看一眼。
“你的失眠,很严重?”仇天放看向渺渺,问。
“一点点——”渺渺开口。
“很严重——”孔奇云说。
窝在一起的两人同时回答,结果却差了很多。
渺渺脸红,嗔他一眼,只得改口:“一点点严重啦。”
“还有别的问题,对吗?”可卿忍住笑,再问。
这一回,孔奇云挑眉,识相的紧闭双唇。
渺渺迟疑了一下,又瞄他一眼,才道:“有。”
“现在还有吗?
“没有了。”渺渺摇头,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然后,话出口:“我的男人,帮了我。”
他眼瞳加深,握着她的大手,微微又紧。
她微笑,轻轻回握。
“卖你香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仇天放问。
“女的。”渺渺回神开口,停了一下,瞧着眼前这两个人,才又道:“我想你们应该也认识,她也在梦中,我是说,那一世里。她是阿澪姑娘。”
“我想也是。”仇天放咕哝一声,隐隐有着不爽,替另外两人,也倒了杯热荼。
“澪她,在还债,用她自己的方式,弥补过错。”可卿望着她,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你带着遗憾往生,铁子正的死,在你的灵魂上,刻下了伤,多数的人,都能学会遗忘,但有些人,转世轮回仍无法忘,所以,她才卖你香。”
男人淡淡开口,补充:“我犯了错,澪恨我,所以诅咒我,所以才帮上柱国,她要我得到一切,再让我失去所有,永远重复同样的结果,其实到头来,或许我终会如她所愿,但她错在不该将铁子正与刀荼靡,牵连进来。”
“那香,是铁子正为荼靡调的香,对刀荼靡意义重大,所以她才还你香,这么做,是因为她欠了你,干扰了你的命运,所以才要让你想起,记得。”仇天放把热荼递给了渺渺,道:“想起来了,就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记起来了,才能不再被困扰,才能从错误中学习,才有办法继续往前走。”
渺渺接过荼,直视着他,问:“这是过来人的经验谈吗?”
仇天放平静的看着她,坦然道:“对。”
她哑然,无语。
“我当时没有想到,会有那样的结果。”可卿注视着她,真心开口:“我很抱歉,当时我若能早点动手,铁子正就不会死,你就不会瞎了眼,带着遗憾,度过这么多年。”
渺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松开和身旁男人交握的手,伸出双手将唐可卿的手,翻转过来,打开她的掌心。
伤口,已经没有,不留疤、不留痕。
“其实,是会痛的吧?在受伤的时候。”她看着眼前美丽的女子,轻问。
可卿喉一紧,保持沉默。
但她不用说,渺渺光看旁边仇天放紧抿的唇,和额上狰狞的青筋,就已经知道答案了,虽然会愈合,但在受伤的时候,一样会痛。
“一定很痛。”她故意说,看着他说。
他眼角抽了一下,仿佛被戳了一刀。
“该说抱歉的不是你。”渺渺抚着那嫩白的掌心,瞧着可卿,再看向仇天放,道:“不过我想,那个人已经有了报应。”
男人眼角再次抽搐,但这回终于开了口。
“我很抱歉。”
啧,投降的那么快,真不好玩。
某人的大手,放到了她腿上,渺渺瞄他一眼,只见他警告的拧起了眉。
她还宁愿,他是真的在偷摸她大腿。
渺渺收回心,看着有些窘迫的可卿,实话实说:“我想,有段时间,荼靡真的很恨,非常的恨。”
可卿心头一紧,却听她温柔的说。
“但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不再那么在乎,我猜经过了两千多年之后,或许我终究还是在转世中,多少学到了什么。我来,只是来找答案,只是想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并不是来责怪你,或他的。”
渺渺合起可卿的手,对她微微一笑,放下她的手。
一笑,泯恩仇。
“有个男人和我说,我应该忘记那个前世,认真的过现在这一生。”她笑看着唐可卿,再看向身旁的孔奇云,说:“他难得能从狗嘴里吐出象牙,但我想他说的没错,我决定要和他,好好过。”
这女人,都不知是捧他还是损他,总让他的心情,忽起忽落,大幅波动。
“我很爱他的呢。”女人柔情开口,浅浅的笑,勾了他的魂,当着他人的告白,让他莫名尴尬,脸微红。
可卿说不出话来,只有泪满眼,滑落。
但华渺渺倾身,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对不起……”可卿哽咽,真心说:“谢谢你……”
她眼眶也湿,轻抚着她的背,半开玩笑的说:“别哭了,你的男人在瞪我,我好怕呢。”
这下,原本没在瞪她的男人,可真的在瞪她了。
她朝他挑眉,丁点也不再怕他。
这男人的弱点,已经完全掌握在她手中。
第十八章
天色,已昏黄。
夕阳,早落到山头之后。
因为太晚了,两人被可卿留了下来,住一宿。
渺渺和可卿,一起去厨房做饭,孔奇云则帮着仇天放,去扛柴火。
饭后,当女人去洗碗,孔奇云回车上,拿下两人的行李;他不知道会待那么久,但他确实算过车程,知道当天来回,绝对会太赶,他本打算和渺渺下山后,到海边那座小城,住一个晚上。
关上车门,却见那个男人斜靠在门廊木柱,高高在上的,看着他。
“你不记得,对不对?”
孔奇云一僵,但不动声色。
男人看着他,指出:“你没有说过,关于前世的任何事。说的,都是华渺渺。”
“那不重要。”他神色不变,警戒开口。
可仇天放,已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你不记得。”
孔奇云看着那个男人下了这个结论后,自嘲的一扯嘴角,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却没点着,只淡淡道:“也对,你要是记得,怎么可能如此心平气和。”
见他拎着那根烟,在手中转来转去的,就是不曾点。
为了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孔奇云轻描淡写的开了口,问。
“你不抽吗?”
仇天放一愣,停下玩烟的动作,抬眼,挑眉,无声询问。
“那根烟。”他回答,指出问题的重点。
仇天放低头再看着,手里快被他玩烂的烟,像是直到被他提醒,才想起它的存在。
他凝视着手里的烟,然后只淡淡又牵扯了一下嘴角。
“不,我不抽。”他抬起头,瞧着那个提着行李的男人,说:“我戒烟了。这,只是拿着玩的。”
“为什么?”孔奇云问。
直视着他,仇天放老实说:“抽烟有碍健康,我得活得久一点。”
他没有多说,但孔奇云已经了解。
这男人想活久一点,不为别的,只为了屋里那个女人。
“因为她会活很久?”孔奇云忍不住再问。
“对。”他没有闪避这个问题,只定定看着那个家伙,坦然道:“因为她会活很久,我想陪她久一点。”
他能了解。
之前,他曾不解,为什么这曾经不可一世、富可敌国的男人,会愿意抛弃一切,隐居深山,但在经过这一下午之后,他已经可以了解。
仇天放,爱着唐可卿,和没有温度的金山银山比起来,一个爱他千年的女人,比什么都更加珍贵。
为此,孔奇云直视着他,张嘴承认,“你说的没错,我不记得,我知道的,都是渺渺和我说的。”
他提着行李,走上前,道:“所以如果你出来,是想道歉,就可以省了,因为我很有可能,不是铁子正。”
闻言,仇天放一愣,虽然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但他知道,这男人,确确实实,被这件事,困扰着。
不然,他不会用这种方式,想套他的话,要确认。
孔奇云看起来,或许很有自信,但再没人比他更清楚,害怕失去心爱女人的感受。
“你确实有可能不是。”
孔奇云肩颈一僵。
仇天放同情的看着他,道:“我很想告诉你,你就是铁子正,是她前世的情人,但我不是灵媒,看不穿灵魂,我和你一样,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深吸口气,不再追问,只提着行李,踏上门阶,越过了那个男人,可仇天放,再出声。
“但我想你是。”
他停下脚步,回首,难掩眼底渴望,问:“为什么?”
“直觉吧。”仇天放看着他,道:“你和他,给我相同的感觉,都一样执拗,同样沉着。”
这不够,光靠直觉,是不够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是从背后偷袭吗?”
气一窒,又僵。
仇天放收起手上那根烟,双手交抱在胸前,靠在门柱上,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道:“因为若不这样做,我就无法动手,若不这样做,我就干不掉他,铁子正是我结义立盟的兄弟,他有多少能耐,我比谁都还要清楚。我能爬到那么高的位置,他功不可没。”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愿等?”
“因为我气度不够。”他自嘲,苦涩坦承:“那一世的我,太渴望能够成功,无法忍受,任何人,在我的前头。铁子正太优秀,总有一天,会成为高山,阻碍我。”
孔奇云无言以对。
“我应该等的,最近我回想过去,总觉得我应该再多等一等,若我等了,或许一切就能改变,你我合作,说不定真能平定天下,但当时的我,耐性已到了尽头。而我确实知道,你气量比我深,耐性比我够,你有仁,而我无义,若将来成了事,我俩相争,跟着你的人,一定比跟我的人多。”
夏夜山风,沁凉入心。
“过去,我杀过很多人,但最不该的,就是对你动手。”仇天放深吸口气,瞧着他,开口:“我很抱歉,真的抱歉。”
孔奇云看着那个男人,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迟来的道歉,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接受这一个道歉,但胸口微热,仿佛隐隐的痛。
所以,他一句话没说,保持沉默,才要转身,却又停下,站定。
半晌后,开口问。
“你可知道,荼靡后来,活了多久?”
这男人和他死在同一天,但夜蝶舞不会死,她活到了现在,成为唐可卿,显然也告诉了他不少事情。
或许仇天放会知道,这一个问题的答案。
当话问出口,他看见仇天放黑瞳一缩,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五年。”
孔奇云脸色一白,心瑟缩,疼痛。
所以,即便瞎了,她仍撑了五年。
“怎么死的?”他强逼自己再问。
“心脏衰竭,疲劳过度。”仇天放看着他,道:“可卿说,荼靡应了铁子正,要安妥铁家众人。她一直守着那个承诺,将所有仆佣都安好,帮着每一位男子都娶妻,让每一位丫鬓都嫁人,她撑着,助他们在各国安身立命,直到确定每一个人,都嫁娶得宜,生活无忧,然后才撒手。”
原来,铁子正的心意,也只换来她五年的操劳,和孤单寂寞。
是吗?天黑了啊……原来……又过了一天……
她声飘飘,响在耳边;苍白瘦弱的身影,如在眼前。
即便瞎了,也要守着他的交代;即便倦了,也依然要做。
心,更疼,更痛。
他没再多问,只转身,回到屋里,去找那个顽固得叫人心疼的女人。
那一夜,星子爬满了天。
客房的窗颇大,渺渺躺在窗边床上,看着黑夜星辰。
“这里好美。”
“嗯。”
深山里,只有风,悄悄摇晃,满树林叶,沙沙的,一点声,一阵阵。
“我没有疯呢。”
“你本来就没有。”
闻言,她慢慢回头,只见他瞧着自己,黑瞳里,尽是情深。
她转过身,蜷缩进他怀中,闭上眼眸,道:“谢谢你,相信我。”
孔奇云抚着她柔软的发,说:“不客气。”
她扬起一抹笑,感觉他的吻,落在眉心,如此温柔。
“渺渺。”他在她耳畔,悄悄。
“嗯?”她仍闭着眼,喜欢感觉,他温暖的怀抱。
“有句话,我一直忘了和你说。”
“什么话?”
“我爱你。”
她讶然睁眼,心怦然而动,脸红。
“你有说过。”她害羞的提醒他,缓缓道:“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之后,我有听到。”
男人躺在她身旁,和她枕着同一块枕,俊脸带着柔情,薄唇微张,开口:“没有正式说过,那一次,我收回了。”
没错,现在想来,他是收回了,还害她以为自己听错。
“为什么……”她好奇问:“不承认?”
他抚着她柔嫩的小脸,低语:“我怕你,吓得逃走。”
“我没有。”她一愣,反驳。
“我第一次吻你的时候,你就逃走了。”
好吧,她确实是逃走了。
渺渺脸红耳热,只能再道:“我现在不会了。”
“我知道。”他黑眸微暗,眼瞳加深,“我知道你不会。”
刀荼靡,从不负所托;华渺渺,绝不毁诺。
他握着她的手,拉到唇边,亲吻。
“我不相信,前世今生。”
沙哑的嗓音,飘荡。
她心一紧,却听他道。
“但,若这世界上,真有轮回转世、前世今生……”他以指腹,轻抚她的脸,“我愿生生世世,和你一起,长伴左右。”
那温柔的话语,如珍珠倾泄在黑夜中,字字珍贵。
渺渺喉一哽,泪上涌。
“我爱你。”他深情的凝望着她,悄声告白:“不是一天,不只一年。”
男人抚着她的眉,她的发,她的唇,哑声道:“我想,即便你是疯的,就算将来我们老了,我还是会爱你。”
他声低低,哑哑,在心头缭绕,温柔包围。
“我爱你。”隔着寸许的距离,他深情款款,黑瞳幽幽,悄言:“很深很深。”
泪,滚落。
他以唇接,再道。
“很深很深……很深……很深……”
渺渺伸出手,紧拥着身前的男人,知道,此生再也了无遗憾。
就算明天会死,就算此刻世界毁灭。
她,也甘愿,已经甘愿。
阳光初升,扬起山岚。
那一天,渺渺很早就醒了过来。
山里的空气,微凉,很清新。
不想吵醒那还在睡觉的男人,她悄悄溜下了床,出了房门。
原以为,大家都还没醒,但主人不在屋里,桌上却已摆放了碗筷,和冒着冉冉白烟的热烫早餐。
她听见屋外有细微声响,好奇来到敞开的大门外,只见那对夫妻依偎在一起,坐在门廊上,看旭日东升。
男人,揽着妻子的腰,握着她的手,悄声道。
“下次,别再这么做了。”
女人沉默,只把头,枕在他肩上。
男人不舍,再咕哝:“我犯的错,太多,你还想在手上划上几刀?就算再多给你两只手都不够。还不如,直接拿刀戳我几个窟窿。”
“我舍不得……”
“你舍不得,我就能舍得?”
虽是怨怪的口气,却隐含更深心疼。
女人轻笑,只勾着他的手,转移话题,道:“你想澪还会再来找我们吗?”
“不知道。”
“你应该对她好一点,我们实在,欠她太多……”
男人安静了下来,半晌,才道:“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有,很多次了。”
“我爱你。”
她心微暖,回道:“我也爱你。”
“下次别再这么做了。”他重复咕哝。
女人轻笑出声,但没承诺。
男人叹了口气,只能将手紧握。
渺渺看得出来,仇天放很爱唐可卿,如果之前她心底还残有任何怨怪,现在,也已完全消失无踪。
那个男人,已经有了,他该有的报应,恐怕接下来的日子,还要偿还更多。
她很难想像,若换做是她,能否撑过那么多次折磨。
然后,一双大手,悄悄环上了她的腰。
渺渺回首,看见深爱的男人,他睡眼惺忪,但已经醒了。
那一秒,忽然知道了答案。
其实再苦都会愿意的,只要是为了这个男人,她什么都会愿意做。
她想着,自己是很幸运的,已经很幸运了。
她在他怀里转身,将他拉下来,亲吻。
“幸好,我爱的是你。”她微笑,悄悄开口。“不是外面那一个。”
他微笑,低首再吻,万分同意不过。
“幸好,你爱的是我。”
吃了早餐,两人收抬了行李。
孔奇云将小小的行李提出了屋子,放进了车里,他打开车门,但没坐进去,渺渺还在门口,和唐可卿告别。
“你要多保重。”
可卿心微暖,眼又热,道:“你也是,多保重。谢谢你原谅我。”
“不客气。”渺渺轻笑。
“将来,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一定告诉我。”可卿温柔的看着她,道:“请让我们,多少弥补一点过错。”
“我会的。”渺渺笑了笑,“我绝对不会放过,和上柱国,讨债的机会。”
可卿笑了,淡淡的笑,淡淡的愁。
但她想,或许,这女人的心伤已经开始愈合,哀愁也会渐渐被那男人抹去吧。
只不过.看着眼前那在人世间,经历千年岁月的女人,渺渺忍不住,心疼的又上前,将她轻拥。
“我有空,会再来的。你别害怕,懂不懂?就算将来……”她没有将那几个字,说出口,但她晓得她懂,只道:“我会再来的,你不会是一个人。”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没想到,她会懂。
可卿感动不己,几乎要哭了出来,她抬手将这温柔的女人紧拥,哑声开口:“谢谢你……”
最后一次,再拍拍她的背,渺渺松开了手,含着泪,露出微笑。
“好了,我得走了,不然我怕我要哭出来了,最近我真的,变得很多愁善感呢。”
她说着,泪却已滑落,她笑着抹去。
那在阳光下的微笑,那么美,教可卿感动。
然后,渺渺转身,看见自己的男人,在车旁守候,等待。
他朝她伸出手,她缓步上前,握住他的手。
“说完了?”他问。
“说完了。”她说。
他轻轻抹去,她又滑落的泪,然后侧身,让她上了车。
正当他绕过车,开了门,正要上车离去,却听见那个男人,开口叫唤。
“孔奇云。”
他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回头。
只见仇天放,不知何时,已站在唐可卿身旁,和她手紧握。
“她还留着那只烧完的香盒吗?”
不懂他为什么提这个,但他仍回答:“对。”
“如果你还介意,就去看看它。”
他一楞。
仇天放意味深长的道:“那香盒,会告诉你答案的。”
他眼一紧,点头。
然后,上车,走了。
当车远离,他可以看见,那对夫妻,依然站在原地,互相依偎着,久久。
小小的木盒,看来朴实无华,没有任何标记。
但他看得出来,这香盒,作工精巧,接合处,完全看不出接缝。
他已经不介意了,不再那么介意,但他很好奇,所以他和她一起回到家,要了香盒。
“他为什么叫你看香盒。”渺渺问。
“他认为,我是铁子正。”奇云说。
渺渺将香盒从收着的抽屉里,取了出来,交给他,道:“我看不出来,这盒子,能告诉你什么。”
他也不懂。
盘腿坐在床上,他将盒子接过手,翻看把玩着。
盒子是木头做的,触手极为温润,其上没有雕刻,没有任何装饰,就只是一个,作工很细致的木盒。
他将它打开来,盒子里,已无任何香粉,但还残留一丝余味。
渺渺坐在他身旁,柔声道:“其实,是不是都没关系了,真的。”
“嗯,我晓得。”他说,但仍看着木盒。
这盒子,看起来很普通,可却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他捧着手中打开的沉沉香盒,眉微拧,不自觉,轻抚盒底,感觉到,在那上头,有着极细微的纹路,肉眼,难以得见,但用摸的,可以摸得到。
然后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他抚着那个纹路,在其中两个图样上,依序按了下去。
它动了。
无声弹起,上浮些许厘米。
他愣住了,渺渺也是。
两人低头看着他手中的盒,讶然不己。
“原来,不只一层……”渺渺说。
那是内外两层的盒,但太过贴服,教人无法察觉。
他拿起那微微弹起的内盒,只见香盒的下一层,叠放着一块虽然已经微微泛黄,但保存完好的丝绢。
蓦然,一阵热气上涌,冲脑,袭身。
“这是什么?上面好像有写字,看起来好像很久了,我去拿镊子,小心一点好了。”
渺渺跳下床,却被他一把抓住。
“不用了。”
她回首,只见他依然盘腿坐着,一手抓着她,一手握着那香盒,但神色不对,很不对,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窘迫,额上青筋又冒,一张黑脸,竟泛红。
“为什么?”她好奇问。
“我知道……”他尴尬的看着她,黑瞳幽幽,极为深邃,哑声承认:“我知道这是什么。”
所有细节,在看到的那一瞬间,纷纷入脑进心,无一遗漏。
那个男人,果然仔细调查过铁子正,所以才会知道,这个机关,才会晓得,他把东西放在里面。
她狐疑,坐回他身边,轻问:“是什么?”
有些尴尬的,他窘迫张嘴回答:“荼靡的,卖身契。”
她一怔。
“你说什么?”
“是刀荼靡的卖身契,我逼刀家,将她卖我。”他深吸口气,看着她,道:“在她十七岁的时候。”
十七岁。
渺渺呆住了。
那一年,荼靡,拒绝了铁子正。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愣愣的看着他,喃喃:“可是……铁家没有奴……”
男人看着她,面红耳热,低哑开口:“但,我太想要了……不想放手……”
他竟然,为了她,违背了自己的规矩与准则。
渺渺嘴巴开开,哑然无言。
“他们并不想要你,可是我想……”他凝望着她,道:“很想很想……”
可他一直忍着,没有说,没有表示,没有逼迫。
渺渺无法置信的看着他,然后听见自己问。
“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想要的,不是奴,不只是主仆……”他稍稍松开她的手,轻握,老实承认,“我要你爱我,心甘情愿,所以,我等,宁愿等,慢慢等,谁知道……”
他声喑哑,大手,往上,抚着她的小脸,苦涩的说:“谁知道,你竟想叫我去娶别人。”
心颤颤,不止。
“对不起……”她哽咽道歉,泪潸然而下。“我很抱歉。”
他伸手,接住她滚烫的热泪,眼热心暖,凝视着她,道:“我不想你是奴,从没这样想过,刀荼靡不是奴,是铁子正的妻,我只把你当妻。所以,我才把这卖身契,放到盒中,给你保管。”
“既给了我,为何还不说?”
他沉默,没有回答,只看着她,眼里有情,也有苦。
然后,渺渺突然了解。
给了她,却不说,是因为,怕她就此而走。
“我没有自信,能让你留下。”他开口,证实了她的猜测。“可我也不想,你是为了报恩才留。”
这男人,怎能如此痴傻?这般情深?
泪水再滑落,微笑却上了唇。
她心疼的看着他,上前,捧着他的脸,爱怜亲吻。
“你是个傻瓜,你知道吗?”
“你说过了。”他哑声说。
“前世今生都是。”她哽咽,悄悄强调。
他放下了香盒,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厮磨疼宠,嘶哑的说:“我不是对每个人,都会这样犯傻的。”
“我知道。”再没人,比她更加清楚晓得。
“我爱你。”她温柔开口,再说。
他收紧双臂,喉紧心暖,闭上眼,感觉热泪滑落,但心是安的,神是定的。
再安不过,再定不过。
男人开口,在她耳畔,悄悄承诺:“我爱你,前世,今生,来世,永远。”
深情字句,入耳,印心头。
她知道,她会记得,永远记得,这个爱她、宠她、疼她的男人。
渺渺抬首,唇弯弯,小勾。
“生生世世,不变。”她微笑,轻轻许诺,回以深情誓言。
夏日微风,轻送。
一缕香,飘过。
萦回,缭绕,如爱包围着床上的恋人,很久很久……
尾声 一杯咖啡
那是,另一个夏天。
华渺渺从没想过,会再看见那间店。
但事情总是这样突然发生,那天早上,她替老公处理完一件案子,刚要回公司,一回首,就在某条街的巷尾,看见了那间咖啡店。
菩提树,静静杵立。
彼岸花,依然遍地艳红。
她怀疑自己所见,呆了两秒,但仍忍不住上前,穿过街巷,来到店前。
那间店仍在,没有消失。
渺渺退了两步,查看周遭,这里不是那块空地,但很像,周围环境给人感觉非常像。
她走进院子,穿过森幽小径,走过菩提树下,推门而进。
店里的布置,和她当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但,里面的人不同,不是那个澪,没有那么古灵精怪。
一位甜美的女人,站在吧台里,看到她进门,露出温暖的笑。
“欢迎光临。”她说。
渺渺愣愣的,打量着这间店,然后不由自主的,走到了一个靠窗的坐位,慢慢坐下。
女人上前,给了她一本MENU,替她倒了杯开水。
“要用餐吗?还是咖啡就好?”
看着眼前这亲切和蔼的女人,她小心翼翼的,点了一杯咖啡。
女人回到了吧台内,煮起了咖啡。
一只黑猫,蜷在书柜上,用一双宝石般的眼,神秘的瞧着她,猫尾巴垂在半空中,晃啊晃的。
然后,它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屋外风起,吹得菩提绿叶轻晃,红花摇曳。
这间店,给人一种安逸的感觉。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忍不住,掏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给人。
“奇云,你可不可以过来一下?”她要求。
他二话不说,没有追问原因,只问了她地址方向,几分钟后,男人迅速出现在门口,看起来非常冷静,他进门后,直接朝她走来。
“怎么回事?”他问。
她要他坐身边,道:“我点了一杯咖啡。”
他挑眉,但仍在她身边坐下。
她勾着他的手,靠着他的肩,看着前方那个女人在吧台里将煮好的咖啡,倒进小小的杯。
“谢谢你过来。”她深吸口气,道谢。
“不客气。”他握住她的手。
然后,一位俊美的长发男人从门内走了出来,他和那女人,说了些话,拿起拖盘,端了咖啡,走来。
店里,只有一桌客人。
她还没开口,那人已将咖啡放在桌上,孔奇云的面前。
跟着,还放下了一盘饼干。
“我没有点这个。”渺渺说。
“这是送的。”长发男人,嘴角微扬,看着她说。
那抹笑,让她心头一动,没有拒绝。
然后,男人转身离开,回到吧台内,她忍不住一直看着他。
“你再看他,我就要走了。”孔奇云拿起咖啡,淡淡威胁。
渺渺轻笑,拉回视线。
“你吃醋啊?”
他没回答,只轻啜了一口咖啡,规避了那个提问。
“大醋桶。”她调侃着说。
他沉默,黑脸又红。
“记得我之前说的那间咖啡店吗?”她将他的手勾得更紧,笑问。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慢慢再喝一口,醇浓芬芳的咖啡。
“就是这一间。”她说。
孔奇云微微一僵,眯眼瞧她,一时间,含在嘴里的那口咖啡,还真不知该吞,还是不该吞。
她咬唇轻笑,道:“喝吧,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也有我陪。”
也对。
他唇微扬,吞下那香浓提神的黑水。
阳光轻暖,穿林透叶,洒落窗内,在桌上映下金光点点。
“然后呢?”他问。
渺渺将脑袋重新靠在他的肩头,道:“我喜欢这里,我想我们可以,好好放假一天。”
她粉粉的嘴角,勾起弯弯的笑。
他猜,确实是可以。
天大的事,都不如她的话一声,比不上她的笑浅浅。
掏出了手机,他迅速以简讯交代已经变得十分能干的秘书,然后关掉电源。
咖啡店里,光暖,而轻。
老板煮着咖啡,女人烤着饼干,黑猫打着呵欠。
孔奇云,继续喝着他的咖啡,不知怎,明明是提神的饮料,竟也让他放松了下来。
渺渺勾着心爱男人的手,枕在他的肩,闭上了眼,只觉心安。
很安……很暖……在他的陪伴下,她悄悄,打起了磕睡。
那一天,夏日正炎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