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12

墨香铜臭:人渣反派自救系统 76-完

[第七十六章] 埋骨魔岭

挤在这里的,全都是五感极尽灵敏的修真之人,无论是附近抑或不是附近的,此时通通刷的转向了沈清秋,数百双眼睛,各色目光,从四面八方把他包抄其中。
折扇一展,沈清秋默默挡住半张脸。
洛冰河信步走来,江风斜吹,黑衣下摆潋潋,腰间悬的佩剑竟是正阳。他身后,漠北君仰着脖子在左,纱华铃妖妖娆娆在右,好久不见的幻花宫弟子们紧随其后,最末则是一小队魔族黑铠步兵。尚清华混在中间,忽前忽后,钻来钻去,滑溜的像条泥鳅,画风极其违和。两人一打个照面,眼睛双双放出钩子,钩作一团,千刀杀来万剑捅去,好不热闹。
洛冰河堂而皇之横过,站成了鼎足而立的第三方,众人脸上那精彩纷呈,都够凑成一整套表情包了。尤其是苍穹山,有段时间和幻花宫一见面就打,现在也是旧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偏偏听昭华寺的话,他们此刻似乎是友非敌,只得强忍,按捺不动。
齐清萋警惕道:“两位大师此言当真?”
洛冰河莞尔:“齐峰主这可是在怀疑昭华寺也被我……啊,荼毒祸害了?”
眼看着又要纠缠起来,沈清秋忙道:“无尘大师说话,自然不会有假。”
闻言,原本从他身上散去的数百道目光仿佛受了莫大刺激,又一次刷刷聚了过去。齐清萋狠狠瞪他,一副恨铁不成钢,(划掉)女大不中留(划掉)之态。
洛冰河目光定在他身上,旁若无人道:“师尊,多日不见,弟子好生挂念你。”
昨晚上不是才见过吗……
换个人说这句“好生挂念”,一定能把在场所有人激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可偏偏洛冰河有着“无论说什么都不会使人感到违和”的硬件和设定,所以大家的关注竟然没有被转移到他身上。沈清秋切身感受到了惨无人道的围观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力求得体地“嗯”了一声。
洛冰河嘴角还残留着三分笑意,继续道:“北疆南疆素来纷争不断。北疆以我为首,并不赞同合并之举,此次愿助一臂之力,与诸位联手击退敌人。”
看洛冰河现在负手而立,人模人样,谁知道是个背地里最喜欢赖在人身上又是哭又是撒娇的少女心性……说出去谁信!
岳清源从容道:“恕岳某多疑,上次昭华寺不欢而散,如今洛宫主忽然要与修真界联手,击退亲生父亲……”
洛冰河言简意赅道:“我只为一人。别的一概不知。”
这次他倒没说是为谁,可是,有区别吗?有意义吗?
飘雪的大冬天里,沈清秋把用来附庸风雅的折扇摇成了蒲扇,恨不能把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各种眼神刮飞九天之外。一位掌门干笑道:“沈峰主真是教得好徒弟,实乃我修真界之莫大幸事。”
虽然他说的是“教得好徒弟”,但语气和“嫁得好夫郎”一般无异,听得沈清秋摇扇动作带了几分杀气。无妄看上去就像恨不得一法杖当场把这两个伤风败俗的东西夯死。无尘大师忙道:“既然洛施主有心相助,那便再好不过。还请岳掌门主持大局。”
岳清源一向是诸派默认关键时刻能起作用的顶梁柱,这时自然而然地开始布置统筹:“昭华寺请安排余下人手,撑起结界,不让埋骨岭继续下坠,务必阻止它与江面相接。”
无尘大师面露难色:“自当尽力。只是,洛川宽阔,两岸相隔甚远,无处落脚,根基不稳,不宜设阵。”
岳清源略一思忖,道:“支苍穹山派一峰弟子御剑护持,在空中结阵如何?”
洛冰河忽然道:“不必那么麻烦。”
他侧首不语,漠北君自发出列,行至江边,踏上水面,身形不坠。他所过之地,坚冰迅速蔓延,不过多时,这一片水域竟然都冰冻三尺,并且范围在不断扩大,游鱼都被冻在冰中。相信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洛川中游整整一段,都会被他冻住。
魔族在输出方面的优势是天生的。四周惊叹有之,不甘有之。无尘连声道谢,洛冰河不露骄色,只回头看着沈清秋,眼睛晶亮。
沈清秋见他刷了不少正面值,四周众人的敌意和防备也不那么深重了,不由欣慰道:“嗯。做得好。”
洛冰河唇边笑意蔓延开来。不知怎么的,沈清秋也扬了扬嘴角,一觉察脸上有异,立刻强行嘴角下扯,这才控制住了表情。心中纳闷怎么不光眼泪会传染,笑也是会传染的?
岳清源接着分配任务。天一观继续向洛川以外其他开始出现合并异像的地方扩散,保护和疏散百姓。接下来便是苍穹山。岳清源略一沉吟,道:“第一波南疆魔族破界时,百战峰上。”
百战峰只来了四十人,有人忍不住发问:“南疆魔族兽形居多,个个力大无比,四十人真能挡住第一波攻击?”
居然怀疑战斗种族的战斗力!
柳清歌一脚踩着乱石,剑穗与白袖黑发随风乱舞。他不正面回答,只冷冷地对身后弟子们道:“没杀够一千的,自己滚到安定峰去。”
四十人齐齐大喝:“是!”
尚清华弱弱地嘀咕:“不要歧视安定峰……”后勤无罪,后勤万岁!
岳清源继续安排下去,穹顶峰,仙姝峰,千草峰……各就其位,各司其职。沈清秋见洛冰河一派悠闲,忍不住问:“你带了多少人手。不安排一下吗?”
他一开口,就感觉有无数只耳朵竖了起来,屏息凝神偷听,连窃窃私语声都陡然小了不少。近旁那三名婀娜的孪生道姑发出吃吃诡笑。
洛冰河道:“能带的都带了。安排还不简单。”说着一指身后的纱华铃与漠北君:“九重君交给她。丑八怪畜生交给他。”
……这是要让女儿去再坑一次爹吗,简直……
沈清秋道:“还有吗?”
洛冰河郑重点头:“还有。”他展颜一笑,道:“师尊交给我。”
四周咳嗽声响成一片,沈清秋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他啪的一下收了折扇,握在手里,调整表情,正色道:“为师有话和前安定峰峰主说,你暂且和诸位掌门磨合一下,共商迎敌大计。”
他也不管其他人回应如何,说完就跑,拽住尚清华,拖死猪一样拖到一颗稍偏僻的树下。
沈清秋道:“你怎么还没死!你早八百章就该死了,漠北君怎么还没neng死你!”
尚清华整整衣领:“沈大大,你理应死得比我早,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好意思说我吗?”
沈清秋扶了扶额头,深吸了一口气:“向天哥,菊苣,打飞机菊苣,你是不是缺爱啊,啊?你当初说的关于‘沈清秋’的原设定,就是童年被个变态虐待?你就这么喜欢写辛酸悲惨的往事?”
尚清华:“悲情人物,人气更高。”
沈清秋:“狗屁!被刷了两栋求阉高楼,你跟我说这是人气高?”
“那不是我砍设定了嘛。”尚清华跟他摆论据,讲道理:“冰哥,惨不惨?人气,高不高?”
还敢拿洛冰河当例子!沈清秋抽他一扇子:“你是有多喜欢用这个梗?”
一想到洛冰河凄凄惨惨跪在地上捡茶杯、又小又瘦的身子挑着两个水桶山梯上吃力地来回跑,晚上还缩成一团,抱着手臂窝在柴房角落瑟瑟发抖,他心里就乱得慌,不揍人一顿不舒服,而且这个人必须是向天打飞机!
尚清华看他脸色,诧异道:“……你什么表情,别告诉我这是心疼?我擦,我一直以为你顽强不屈坚守阵地。我还一直以为你是直的!”
沈清秋踹他一脚:“没空跟你废话。说,天琅君到底该怎么打!”
尚清华心疼道:“不要打他!你不觉得他很可怜吗?而且老实说吧,我自己都想不到该怎么打,因为大纲细节没撸好啊。”
沈清秋:“不打他可怜的就是你我了。想不到现在想。这个世界的逻辑都是你建立的,你的思维就是大纲!”
他还没说完,洛冰河的声音飘来:“师尊可谈好了?差不多的话,就该出发了。”
这才五分钟没到呢。沈清秋霍然转身,道:“出发?”
洛冰河道:“岳掌门和我都觉得,派出十人前去拔剑最好。师尊去不去?你去我就去。”
沈清秋道:“可以。”
顿了顿,指指尚清华:“带上他。”
尚清华大惊失色,眼眉作揖,喊瓜兄饶命,沈清秋已飘然而去。柳清歌和百战峰负责留守冰面,沈清秋与他错身而过,忽然倒折回来,半真半假道:“要徒弟杀一千个,那师弟自己一定要杀够一万个做表率。”
柳清歌哼道:“敢来便杀。”
沈清秋:“这次放心了?”
柳清歌想了想,勉强道:“有掌门师兄在。”
洛冰河拉着沈清秋衣角道:“师尊,带我飞。”
沈清秋低头看他腰间:“……你不是有剑吗。”
单独对着沈清秋,洛冰河立刻不邪魅狂狷酷炫狂霸了,腼腆道:“最近魔气用太多灵力用太少,有点忘了怎么用。”
其余近十人都看着这边,沈清秋不愿拖沓,胡乱道:“上来!”
御剑飞上高空,一入埋骨岭,立即落地。所以,洛冰河也没搂他多长时间。
着陆之处,是一片嶙峋乱石,森森白石缝隙间,枯骨丛生。抬头望去,漆黑的怪木参天,虬结交错。不知什么怪物的桀桀怪叫,混着老鸦鸣声,回荡在岭中。
找到心魔剑之前应该还要在岭中搜寻一段时间。沈清秋出言提醒道:“埋骨岭魔物众多,最好别碰任何看上去有生命的东西。”
洛冰河是魔族,这时候又要表示合作诚意,自然走在最前,沈清秋与他并肩而行。两人走着走着,洛冰河就摸了过来,悄悄牵住了他的手。
无妄大声咳嗽,无尘阿弥陀佛,岳清源的目光平静地移了过来。
沈清秋一阵呼吸不畅,额头,面颊,脖子,耳垂,连片的燥热发烫,无端端心虚心慌,慢慢抽出了手。
手心握空的一刹那,洛冰河眸底仿佛瞬间化成了一片被冰雪覆盖的莽原。
很快,他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怕什么。他们有求于我,不敢说什么。”


[第七十七章] 昔颜已逝

沈清秋低声说:“不是这个问题。”
洛冰河不依:“那是什么问题?”
沈清秋竖起折扇:“先解决眼下之事,之后再说。”
洛冰河慢慢退开,微笑:“好。”
他轻轻地道:“……反正有的是再说的时间。”
众人都能觉察到,四周阴阴簇簇的枝叶、及腰高的草丛,以及惨白的乱石堆缝隙间,潜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生物。莹绿的眼睛和呼呼的低哮,如同微小的细浪,此起彼伏。
这个时候,让洛冰河走在最前的好处,就充分体现出来了。但凡是他对着走过去的方向,妖风立刻停歇,鸦雀无声。潜伏的魔物们要么成群结队装死,要么簌簌狂退。
说难听点,就跟避瘟神似的……
有此神助,找到目的地的时间比预想的要快很多。
如果白雾缭绕之中,忽然有一个地方黑气滚滚,直冲云天,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异常。
这山洞洞口掩映着层层厚重的绿叶,阴阴的甚是森然,站在洞口边,一阵寒凉。众人都停住了脚步,迟疑着。
按照原先的设想,在到达这里之前,应当先杀他个敌将八百,斩他个魔物一千,顺便什么毒虫奇花都要过上一通,才能千辛万苦来到最后关卡。
就算没这么多道程序,衣服起码要沾点血才对得起BOSS战吧?!
一位掌门道:“恐怕不能贸然行动。”
另一位赞同道:“最好先探一探虚实。”
洛冰河道:“那是一定。”
他刚说完,漠北君就一脚把尚清华踹了出去。
真的是踹了出去……了出去……出去……去……
在沈清秋震惊万分的目光中,尚清华连滚带摔就飞进了山洞,“探一探虚实”去了。
死寂半晌,突然,洞中爆发出一声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清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抓了一把藤叶,刚随众人涌入洞中,就听一个声音传来:“沈峰主,又见面啦。”
心魔剑插在山洞尽头的岩缝之间。那黑气紫烟便是从它剑锋上溢出的。天琅君坐在一块青石之上,尚清华就站在那块青石前不远处。
洞外的天光投射进来,照亮了天琅君半边身体。登时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沈清秋总算知道尚清华刚才为什么叫那么惨了。
天琅君虽然面上笑容依旧一派优雅,却因为小半张右脸尽皆成了腐烂的紫黑色,显得这笑容极其恐怖。
他左边袖子空荡荡的瘪着。看来,那条总是掉下来的手臂,再也接不回去了。
这副破破烂烂、油尽灯枯的模样,可跟沈清秋想象中的最终BOSS不太一样。
沈清秋忍不住留意洛冰河神色。只见他脸上是接近于木然的平静,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天琅君侧了侧头,道:“来的比我想象的要少。我还以为,会像上次白露山那样,数百名高手齐上阵呢。”
无妄哼道:“你看看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身边一个喽啰都没有,还用得着那么多人来吗?”
天琅君道:“喽啰嘛我这里的确没有,不过外甥倒有一个。”
话音未落,洞中闪过一道青影。竹枝郎无声无息挡在了天琅君侧前方。
不知为什么,这一对主从,都是一身狼狈。天琅君的露芝躯不适应魔气,被腐蚀得坑坑洼洼,这可以理解。竹枝郎竟也瞳孔泛黄,脖子、脸颊、额头,手臂,凡裸露在外的地方,都爬着一块一块的鳞片,狰狞可怖,看上去和露芝洞里的半人半蛇形态十分接近。
他哑声道:“沈仙师。”
沈清秋道:“是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岳清源不动声色:“师弟,你和这位又有何渊源?”
渊源深了去了。事态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跟这位有着莫大的关系。沈清秋正想说话,天琅君微微一扬下巴,对岳清源眯眼道:“我记得你。”
他想了想,确定地说:“当时幻花宫那老儿要你助他偷袭,你没理会。如今苍穹山的掌门是你?倒还不错。”
岳清源道:“阁下记性也是不错。”
天琅君笑着笑着,叹了口气。
“如果你们也被压在一个黑黢黢的地方十几年,不见天日,每天只能想些过往之事虚度光阴,也会像我一样记性不错的。”
这次没人答他的话了。岳清源握住玄肃,连鞘带剑打了出去。
天琅君堪堪避过,轰隆阵阵,他身后洞壁被生生轰塌了半边,开了一个大洞,外面便是高空,飞沙走石跌落,向下方坠去。寒气霍的流卷而入,细碎的雪花漫空飞舞,迷人视线。百丈之下的冰面上,隐隐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兽鸣和厮杀声。第一波南疆魔族已经落地了。
天琅君道:“我猜,一定又是百战峰打头阵。对不对?”
数十人分散开来,从各个角度抄了过去。无妄法杖挥得虎虎生风,刚猛十足,抢攻在最前。竹枝郎被玄肃逼得节节败退,却仍尽职尽责地吸引着大部分的火力。天琅君继续坐在青石上,清闲得很,道:“当年我便记得,你拖到最后一刻才拔剑。今天也要这样?”
岳清源不答话,正要一掌击上竹枝郎胸口,另一名掌门抢先打了上去。竹枝郎不避不退,生生受了这一击,可发出惨叫的却是那名掌门。
沈清秋瞳孔骤缩,喝道:“别碰他他身上都是毒!”
混战之中,几人中毒,几人被爆炸的魔气灵力震出洞外,身体飞入半空,下坠的途中翻上了飞剑,才稳住身形。尚清华偷偷摸摸往沈清秋那边溜,竹枝郎正战得血气翻腾,蓦地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往外蹭,不假思索甩了两条青蛇过去。沈清秋看得清楚,反手一翻,一枚青叶正要飞出,挽救飞机菊苣的生命,两条青蛇突然被凭空凝结的一道锐利冰刺穿过。
漠北君鬼影般出现在战圈之中,拎起尚清华,扔小鸡一样扔到沈清秋那边,一拳砸向竹枝郎。
接下来的十秒内,沈清秋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暴打”……
竹枝郎这边被漠北君狂殴不止,围攻天琅君的火力陡然加大。
天琅君虽没了一只手,以一对多,风度仍分毫不坠,道:“唉,你们为何又这样。以多对一,不觉得胜之不武有违道义?”
一名掌门抢攻道:“对付你这种居心不良唯恐天下不乱的魔族妖人,还讲什么道义!”
下一刻,他的脑袋犹如蒜瓣一般被拍得四分五裂,天琅君笑道:“其实我本来没什么不良的居心,也不觉得天下大乱多有趣。偶尔越界,来这边唱唱曲,读读书,挺好。不过,既然都在白露山待了那么多年,不真如你们所想做点什么,还真是有点不甘心。”
岳清源指尖一弹,玄肃出鞘三寸,灵力暴涨。天琅君身上骨骼错位般咯咯作响,“咦”了一声,道:“果然是掌门。挺好,你师父本人不怎么样,挑徒弟和继任者的眼光倒好。”
他伸出一手,直接握住玄肃剑锋,恍如无知无觉,笑道:“但你为何不尽数拔出?只是这样,还奈何不了我。”
岳清源目光一沉,玄肃再次出鞘半寸!
忽听洛冰河凉凉地道:“他奈何不了你。我呢?”
天琅君笑容未褪,突然,一道强劲的魔气如斧砍刀劈般袭来。
他仅剩的那只手脱臂而出,被狂风卷起,飞出洞外,直坠下埋骨岭。
洛冰河终于出手了!
这对父子再次对上,这次,终于轮到天琅君毫无还手之力。
洛冰河两眼红得刺目,紧绷着脸,出手狠戾,毫不容情。天琅君现在双手皆断,竟然有了左支右咄、应接不暇之态。竹枝郎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漠北君,脸上身上已是血肉模糊,见主受困,像是杀昏了头,横冲直闯过去。恰好无妄被天琅君魔气扫过,口喷鲜血,向后飞出,无尘大师迎身去接。眼看竹枝郎就要撞上他,沈清秋见势不好,闪身挡在无尘身前。
竹枝郎一见沈清秋,黄澄澄的瞳孔闪过一丝清明,猛地刹步。导致身形不稳,踉跄着险些栽倒,正要绕过沈清秋去助天琅君,倏地一道白光横穿而来。竹枝郎背部重重撞上洞壁,被生生穿胸钉在了岩石之上。
他胸口那半截修长的剑身,正是正阳。
沈清秋回头,洛冰河缓缓收手。天琅君平静地站在他身后两丈之外。
只站了一会儿,他就姿势优雅地倒了下去。
……
打完了?
这么简单?
沈清秋还有点没法接受。
他都没打几下呢。这就完了?
他拍尚清华:“……你不是说天琅君很难打吗?”
尚清华说:“……是很难啊。”
沈清秋:“这赢的有逻辑吗?”
尚清华:“再难打的BOSS,在男主面前也不要想浪得起来。这不是公认的逻辑吗?”
两人环顾四周,来时有数十人,满血状态,到现在,站着的已经没剩几个了。沈清秋看着之前视作超难关卡BOSS的两位。一个被钉在墙上,鲜血淋漓;一个正躺在地上,十分符合“饱受蹂躏、断了线的破布娃娃”此类描述。
半点也没有打完终极BOSS的酣畅淋漓之感,越看越觉得,这根本就是己方在欺负老弱病残,仗着人多不要脸地群殴……
没错他们的确是在群殴。可谁知道会变成这样?BOSS实力和想象中的差太多了!
洛冰河转回身,滴血未沾,气定神闲,问沈清秋:“要杀了他吗?”
他指的是天琅君。竹枝郎闻言,握住正阳剑身,奋力外拔。他脖子脸上鳞片似乎在混战中被刮去不少,这时一阵一阵用力,血流如注。
自从知道公仪萧为他所杀后,沈清秋心里一直有个疙瘩,但这幅模样,实在惨不忍睹,见者很难不同情。而且,虽然沈清秋被他诡异的报恩方式坑了无数次,可好歹竹枝郎从没对他起过坏心思。
沈清秋叹道:“都变成这样了。你何苦。”
竹枝郎咳出一口血沫,干哑地说:“变成这样?”
他苦笑道:“如果我说,白露山那副模样,才是我的原身,沈仙师你有何想法?”
一个轰天雷劈到沈清秋脑门顶上。
怎么,原来白露林那在地上爬爬爬的蛇男才是竹枝郎的原始形态吗?!
竹枝郎喘了一口气,道:“我血统微贱,只因我父亲是一条混沌巨蛇,母亲生下我时,便是这半人半蛇的畸形模样。一直长到十五岁,旁人皆弃我恶我,辱我驱我。若非君上助我化为人身,还肯提携我,我便一生都是一只蠕动在地的怪物。”
他咬牙道:“君上给了我第一次为人的机会,沈仙师你则给了我第二次。或许对你们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是万死莫敢不报……沈仙师问我‘何苦’?你说我是何苦?”
天琅君忽然叹道:“傻孩子,你跟他说那么多做什么?”
他虽然躺着,却躺的依旧很雍容,如果忽略掉被魔气侵蚀的小半张脸,就更雍容了。
他望着天,悠悠地说:“人啊,总是相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再亲密的人,转眼也可以欺骗于你。何况一直都只是你一厢情愿地要报恩?你说再多,他也不懂你,只会厌烦不解。又何必多言?”
一时之间,在场众人都沉默不语。一个本无异心的大好青年,满心欢喜谈了一场恋爱,却不过一个骗局,被镇压在暗无天日的高山之底,无数个日日夜夜。谁有资格让他不要怨恨?谁有资格让他“放下吧,看开点”?
无尘大师却道:“若阁下当年真的无此意图,听信谗言,是我们的错。今日之祸,躲不过,避不得。种恶因,得恶果,迟早都要偿还。”
他合掌道:“可苏施主不惜自服毒药,也要去见你一面,你又怎能怪她欺骗了你?”
天琅君微微一愣,抬起了头。
沈清秋也是心尖一颤。
无尘大师这个人不会说谎,而他要说的版本,似乎和旁人所述所知的,不大一样。
无尘大师道:“在昭华寺,因不想让苏施主身后遭受非议,也因为答应要保守秘密,老衲未能开口说出真相。”
“苏施主是被老宫主强行押回幻花宫的。她执意不肯听命,不肯将你骗去预先设好了几十重阵法的围剿地点。老宫主在水牢对她动刑之际,才发现她已有身孕。强行落胎恐会危及性命,苏施主更是极力反抗。老宫主便给了她一碗毒药,就是那碗对魔族致命的毒药,告诉她只要她肯喝下去,就放她去见你。”
“苏施主喝了老宫主给的药,一个人出发。可她不知道,老宫主将围剿地点改在了你们往日相会的白露山。”
天琅君躯体残缺,这样勉力抬头,还有血迹凝在唇边,怔怔然的,竟有种说不出来的可怜。
“老衲是在去白露山的路上遇到苏施主的。她当时刚喝完那晚药不久,周身是血,每走一步,血也流一步。我听她断续说了几句,不忍欺瞒,如实告知天琅君已被永世镇压的消息,她才知道师父对她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不但地点是错的,时间也是错的!”
“应她所求,老衲护她避开幻花宫搜查巡捕的弟子,将她送到洛川上游。从此,再也不知所踪。”
“天琅君,苏施主也许确实并非纯善之人。她本是高高在上、被寄予厚望的下一任幻花宫之主。一开始,接近你也可能未曾怀有好心。可到后来,你们二人之间,究竟是你恶意蛊惑于她,还是她情不自禁?”
“老衲非是局中人,这些皆不得知。可我所见所知,却是她拒绝听从养育自己十几年的师父的命令,在水牢受尽折磨也不肯松口,不愿骗你害你——如果最后不是万不得已,天下哪个母亲会喝下那样一碗毒药?”
“她非是弃你不顾,而是万般无奈,人世不怜,生生错过了啊……”
天琅君的嘴唇似乎轻微地颤了颤。
半晌,他道:“……是吗。”
说完这两个字。他又问了一句:“真的?”
无尘大师道:“老衲敢以性命担保,所言绝无半句虚假。”
天琅君转头,看向沈清秋和岳清源,索证般地问道:“真的?”
他居然根本不管旁人是不是也是知情者,抓着人就问。岳清源无言以对,默然低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沈清秋再三思量,终是缓缓一点头。
也许老宫主或许本无污蔑加害之心,但他见两人情状逐渐亲密,却一定会开始后悔放苏夕颜去接近天琅君。
苏夕颜脱离了掌控,和天琅君真的倾心相爱,甚至还有了洛冰河,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老宫主才断章取义,缺斤少两,一番编排,生生把天琅君塑造成了意欲颠覆三界的绝世魔头。
生生毁了这许多人、许多年。
天琅君像是忽然脱了力,重新躺了下去。
他叹道:“好吧。好歹,总算有件不那么糟糕的事。”
他眼睫沾了一点雪花,随之颤动。不知究竟是十几年后落在眉间的第一场雪,还是凝结住的,没有落下的泪水。
沈清秋转头去看洛冰河。他从始至终听着,却听若未闻,甚至“呵”的轻笑了一声。
这样把话说开,天琅君的心结固然是解了。可对洛冰河而言,残忍程度分毫不减。
无非是从生父生母都厌弃的成果,变成了生父生母都放弃了的成果。
一样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心魔剑还在源源不断散发着紫黑之气,下方厮杀之声越发清晰。恐怕埋骨岭的下落仍在持续,不知距离洛川冰面,还有多少距离。岳清源朝插着心魔剑的岩壁走了几步。沈清秋道:“事已至此。天琅君,你收手吧。”
现在收手,还不算太晚,如果天琅君继续往心魔剑中输送魔气,就真的只有杀了他才能阻止合并了。怎么说,沈清秋也并不特别希望天琅君真的去死。毕竟,谈个恋爱谈得成了这副模样,实在是够倒霉了。再要人家的命……没有哪个BOSS这么苦逼的!
天琅君却忽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笑声在山洞和岭中回荡。他像是觉得十分滑稽,歪头道:“沈峰主,你看,现在的我,甚至连竹枝郎的人形都维持不住了啊。”
这时候,沈清秋还没觉察他话中的意思,只是隐隐觉得心中哪里一跳。
天琅君慢条斯理道:“和你们斗了这么久,我这副身体,消耗不可谓不大。你以为,一直撑住心魔剑魔气供给的,究竟是谁?”
这句话他说的不快不慢,可进了沈清秋耳朵里,却是一字一句,听得他如坠冰窟,脖颈渐渐僵硬起来。
“你是该叫人收手。只是,那个人却不是我。”


[第七十八章] 昔情难追

天琅君肢体已残破不堪,竹枝郎被钉在岩壁上,无尘大师扶着头破血流的无妄,漠北君拎着尚清华,岳清源站在沈清秋身边。
只有洛冰河立在正对心魔剑的位置上,正低头,慢条斯理整着袖口。
沈清秋沉声道:“洛冰河,你过来。”
洛冰河摇了一下头。只一下,但非常坚定。
沈清秋失望地道:“你又骗我。”
洛冰河动作顿了顿,反问道:“师尊,我说过会帮你对付天琅君。现在我可以立刻杀了他给你看,怎能说我是骗你?”
天琅君笑道:“养寇自重,这一步棋想的是挺好。只可惜我不太中用,还是得他亲自出马了。”
“养寇自重”四个字一出来,沈清秋越发心中不安。
心魔剑,会不会是洛冰河故意给天琅君的。毕竟拿到心魔剑后,天琅君那露华芝塑成的身躯,腐蚀的越来越快,就算把剑给他,对洛冰河也构不成多大威胁。
也许是他乱过了头,把心中所想也漏在了脸上,洛冰河伤感地道:“师尊,你又在想什么呢?心魔剑的确是他抢去的,只是它仍旧认我这个主人而已。你说过的,今后对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什么又不肯相信我了呢?”
沈清秋缓缓地说:“我信了你很多次。到刚才为止,还一直是相信你的。”
洛冰河说:“是吗?”
他牵起一个扭曲的笑容:“可我却不敢相信师尊了。”
这笑容诡异至极。沈清秋觉察他情绪不对劲,放缓了表情和语气:“你究竟是又怎么了。”
他稍微温柔一点,洛冰河便忽然不笑了。
他看上去像是伤心欲绝的样子:“师尊,我就说过,果真你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最高兴的。”
刚开始,沈清秋还没弄明白“他们”指的是什么。洛冰河在心魔剑的岩壁前,缓缓来回踱着。
他自嘲地笑道:“每次我求师尊跟我走,你从来没有一次答应。即便答应了,也只是我一力强求所致。你只是被迫的,从不心甘情愿。可他们让你留下来的时候,你永远都毫不犹豫。”
他看着沈清秋:“师尊,你不常笑。我爱看你笑。可是一想到,你只有在和他们一道时,才会这样笑,我就……”
他轻声细语道:“……非常,非常痛苦。”
沈清秋终于明白了。“他们”,指的是苍穹山。
那天在竹舍,柳清歌忽然开窗查看,果然是觉察到了一直徘徊在外的洛冰河,泄露的一丝杀气,和绝望的激愤之气。
他没有离去,而是把竹舍内的欢声笑语、把他那一声“嗯”的应承,全部听在了耳中,记在了心里。
沈清秋道:“你是因为这件事,所以生气了?”
“生气?”洛冰河阴戾地吐出两个字:“我恨!”
“我恨我自己!”
他负着手,暴躁地加快步伐。
“我恨我没用。我恨我总是留不住任何人,从来……没有谁肯选择我。”
洞中其余人都不便轻举妄动。洛冰河现在维持着心魔剑的供给,谁都不想他突然发难。岳清源却道:“你这样做,意在逼迫他二选一?”
洛冰河顿住脚步,摇了摇头:“二选一?不。这不是。”
“我知道,如果要选,师尊一定不会选我。所以,只要没有选择就好了。”
洛冰河苍白的脸涌上一层潮红,尽是奇异的兴奋:“所以这次我吸取了教训。如果苍穹山不存在,这不就好了?这样,师尊就只剩我了。”
无尘大师不忍卒听,合掌佛号不断,阿弥陀佛道:“洛施主,你魔怔了。”
洛冰河兀自大笑,无尘大师继续道:“没有选择的可能,固然也没有了放弃你的可能。但沈峰主对你的所作所为,又怎会释怀?”
洛冰河柔声道:“师尊,清静峰没了,我可以再给你造一个。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不奢求什么了。你一不顺心,就可以打我,杀我,反正我死不了。只要……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好。”
他虔诚地说:“真的,我只有这一个愿望了。”
看着洛冰河这幅神智不清、走火入魔的模样,沈清秋口里发苦,说不出话来。
他瞳孔涣散,瞳孔外层的血红时扩时缩,笑容扭曲,真真正正是一副彻底发疯、失去理智的形容。心魔剑上紫光大盛,不知道他在控制这把剑,还是这把剑在控制他。
竹枝郎道:“除了苍穹山,这世上沈仙师在意的东西千千万,你是不是都要毁了才好?”
洛冰河莞尔道:“好啊?为什么不好!”
他一侧头,陡转阴鸷:“让他闭嘴!”
漠北君闻言,想了想,对准竹枝郎脸部打了一拳。
天琅君看着洛冰河,目光中悯色闪动,叹道:“……心魔剑已经侵蚀入脑。你疯了。”
这是他与洛冰河面对面以来,唯一一次有点像父亲的神情。洛冰河却浑然不觉,微笑着点头:“对。我是疯了。”
沈清秋听他亲口承认自己发疯,心脏一阵抽搐的闷痛。
他轻声道:“冰河,你先离开那把剑,离它站远点。”
他一边温言相劝,一边手在宽袖底悄悄按上了修雅剑剑柄。洛冰河笑道:“没用的。师尊,你不必这样。你越是对我好,我越是怕。”
他说着,右手做了个略略上扬的手势。刹那间,心魔剑上紫气大盛。竹枝郎吐出一口淤血。刚才那一拳,也只让他闭嘴了一会儿。他平静地道:“可怜。”
“可怜?”洛冰河喃喃道:“不错,我是可怜。就算是可怜我也好,师尊你能有一次留在我身边吗?”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滚滚流下。
洛冰河瞳孔赤红地咬着牙:“师尊你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放开我。”
“每一次,每一次,任何人、任何事物!都能够成为你抛弃我理由,甚至有时候你根本不需要理由!每一次都是这样!”
忽然,尚清华啪的一声摔到地上。沈清秋也下意识扶住了石壁。
整个地面开始剧烈地震颤。埋骨岭的下坠速度加快了!
岳清源淡淡地道:“师弟,他是疯了,你要如何处置。”
洛冰河冷笑一声,后退两步,猛地抓住心魔剑柄。地面震颤愈发强烈,透过洞口向外望去,能看见滚滚云丛中,探出无数高低不一的山头。沈清秋刚要祭出修雅,忽的身旁白光炫目。岳清源先一步抽出了剑。剑啸声撕裂了弥漫的飞雪和紫黑之气。
玄肃出鞘!
漠北君见岳清源剑尖对准洛冰河,上前迎战。玄肃灵力暴涨,还未相接,直接将他震了出去。
漠北君像是完全没料到自己也会有被人打飞的一天,维持着这种表情,转眼坠下埋骨岭。尚清华魂飞魄散,抓了一把剑就冲过去,沈清秋忙拽住他:“你干啥!”
尚清华咆哮道:“我靠,他不会飞啊!”说完便跳了下去。
沈清秋逆着飞雪和狂风从破口处往下看,恰好看见距离冰面还有百丈的高空中,乘着飞剑的尚清华抓住了漠北君。确定他摔不死后,沈清秋连一口气也来不及松,猛地转回头,洛冰河已和岳清源正面对上。
洛冰河固然爆发力可怖,沈清秋却没料到,玄肃完全出鞘后,威力竟如此强悍,能和发狂状态下的洛冰河战成平手。沈清秋能感觉到,耳膜和喉咙被空气中激荡的灵力和魔气压得隆隆作响。他见这洞迟早要塌,抢上岩壁,徒手握住心魔剑,一用力,将它拔了出来!
虽然拔了出来,可埋骨岭下落之势还没缓住。洛冰河见状,要来夺剑。岳清源哪会给他机会,玄肃剑尖在空中划出肉眼可见的炫目轨迹,一道巨型禁制,繁复的咒印生成一座无形的牢笼,将洛冰河禁锢其中。
岳清源见沈清秋已得心魔,沉声道:“走!”
这情况哪能走?沈清秋立刻摇头,刚要把心魔剑抛给他,便觉脚下一软。
不是他软了,是地面软了。这个山洞,终于塌了!
埋骨岭第二层。
沈清秋把岳清源从乱石堆里刨了出来:“掌门?师兄?掌门师兄!”
岳清源面色隐隐发白,唇角淌血,咽了咽喉咙,似乎把一口热血咽了下去。
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沈清秋:“……其他人呢。”
埋骨岭内部结构类似不规则的蜂巢,一个洞接着一个洞。沈清秋四下望了一眼:“没看见无尘大师和天琅君他们,可能埋在这里,也可能随着乱石塌到其他的洞里去了。”他回头:“师兄,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岳清源不答,问道:“心魔剑还在你手里?”
沈清秋把剑拿给他看:“在。可埋骨岭还在下落,合并应该还没结束。师兄,你带着剑下去,把它毁了吧。”
岳清源在他的扶助下,慢慢站起:“……你呢?”
当然是回头找洛冰河去。
沈清秋避而不答:“师兄,你这伤不寻常啊,到底怎么回事?”
岳清源答非所问,道:“原本不想的。可我……终归是个容易冲动的人。”
沈清秋觉得他这话说的奇怪,却没心思细想,扶着他继续走:“师兄你还能走吗?你先下去,毁剑,找木师弟治伤。洛冰河交给我。”
岳清源被他扶着,勉强站起,鲜血滴滴落地。沈清秋以为他没问题了,便放开了手。谁知,刚放开手,没站一会儿,岳清源便倒了下去。
沈清秋大惊失色,连忙把他又扶了起来:“掌门师兄?掌门师兄?”探脉须臾,连他这种于医道只识粗浅的人都能断定,岳清源此刻的状态极其糟糕!
岳清源神情恍惚,像是没把沈清秋的话听进去,低声说:“可是……金兰城和洛冰河围山的那两次,我是稳住了,顾全大局了……可事后每每回想,倒还不如……冲动的好。”
看他昏昏欲睡,沈清秋恨不得猛掐岳清源人中把他掐醒,又不敢干这越矩的事,只得在他耳边大声说话,不让他晕过去:“师兄,醒醒!你做的没错!”
岳清源闭上眼,摇了摇头。他喘了口气,又是一阵让沈清秋心惊肉跳的剧烈咳嗽。
血止不住地随着咳嗽往外流。他勉强道:“帮我……把玄肃收回去。”
沈清秋连忙将跌落一旁、剑身白光刺目的玄肃压回鞘中,递给他。岳清源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缓过了最艰难的一口气。
他怔怔望着沈清秋收起玄肃的手,没去接,而是道:“若我在此身陨,你……便帮我把玄肃带回万剑峰吧。”
沈清秋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身陨?岳清源当真受伤这么严重,到了很可能要死的地步?!
岳清源道:“玄肃威力奇大,我却从不拔出它来应敌,你一定猜过原因。”
沈清秋点头。不止他猜过,很多人都猜过。
岳清源道:“玄肃即是我的性命。你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完全不明白。但沈清秋知道,它肯定不是用来表达爱剑爱逾性命的修辞手法。
他还知道,岳清源接下来要说的,一定是一件从未告诉过别人的秘密。
果然,岳清源道:“每一次拔出玄肃,消耗的,都是我的寿元。”
此话一出,沈清秋顿时觉得,手中的玄肃,陡然重了千斤。
难怪玄肃从未出鞘。
难怪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拔剑。
沈清秋震惊地说:“师兄你……这是走火入魔过?”
以寿元催动灵力,将自己的性命和自己的剑捆绑在一起。如果不是修炼出了大岔子,走火入魔,为什么岳清源会修这种邪道?!
岳清源缓缓道:“我十五岁拜入穹顶峰,心有所系,急于求成。追求人剑合一境界不成,反倒落得如此下场。与所求背道而驰,遗下大恨,懊悔终生。”
他说着,脸上那因为咳嗽刚涌起的那一点残余血色,忽的又褪得干干净净。沈清秋忙打断他:“别说了。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先送你下去找木师弟。”
两人艰难地走了几步,岳清源忽然低声道:“……对不起。”
沈清秋不懂他对自己说什么对不起。岳清源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反倒是自己,偷懒摸鱼打诨不说,还老是惹出一堆麻烦,带累岳清源处理起来头疼。
可岳清源接下来的话,把他整个人都震得懵了。
岳清源声音都在发颤:“……真的……对不起。”
“明明是为了更快地回去,明明是想立刻去接你的……可反而坏了事。你没说错,我毕竟是个容易冲动的人……”
“自那以后,师尊废去我全身筋骨灵脉,关在灵犀洞一年有余,一切打乱,彻底重来。”
“我叫了,我喊了,可是没用。整整一年,任我在黑暗的洞穴里怎么发疯发狂,没有人肯仔细听一听我在求什么,没有人肯放我出去……”
“我尽了最大努力,可再回去的时候,秋府早已废败多日了啊……”
脑海深处,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刹那间,往日岳清源的殷切关怀,无声相护,种种画面,种种细节,走马灯一般串联在脑海中,清明无比。
难怪“沈清秋”再怎么作死,掌门也从来没给他小鞋穿过,永远都是无限包容,无限忍让。
难怪,沈九没有等到回来救他的人。
岳清源,沈清秋;岳七,沈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岳清源道:“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回去的。只是,原来真的,人世不怜,教你我生生错过了啊……”
他每说一句,鲜血便越发汹涌。沈清秋搀着他,走一步就要停两步,叹息道:“……别说了。”
后来的事,他都知道了。
岳清源却坚持道:“这一次,你就让我说完吧。”
“正如你一直所说,‘对不起’不过一句空言,根本没有用。我也从来不解释,今日一定要让你听到,不是为求谅解,不是博取同情,而是如今再不说……恐怕就真的迟了。”
沈清秋心中酸涩,眼眶发热。
迟了。已经迟了!
沈九已经不在了。
也许是死了,也许是像沈垣这样,魂魄转移去了另外一个陌生的世界。
可无论如何,岳清源的话,他是再也听不到了。
系统传来接连的提示:
【隐藏人物①竹枝郎,补完度100%】
【隐藏人物②天琅君,补完度100%】
【隐藏人物③苏夕颜,补完度100%】
【填坑项目①沈清秋,补完度100%】
【填坑项目②岳清源,补完度100%】
【人物完成度基本达标,经系统检测未见明显逻辑漏洞。各单独项B格+300,共计总数1200。恭喜由“槽点略多”升级,获得“文荒可读”勋章。】
【爽度清零。此情况下可使用B格代替支付关键道具掉落所需条件,请问是否接受?】
提示音一片大好,喜气洋洋。沈清秋却前所未有的沮丧。
他说:“有什么意义吗?”
系统当然不会回答他。沈清秋发自内心地朝界面比了两个中指。
这系统究竟是个毛玩意儿,有什么意思?
就是为了让他知道这些人究竟能倒霉到什么地步吗?就是为了让他亲眼见证人世间各种最惨烈的坑爹吗?
还是为了让他逼疯洛冰河?
所有人都说洛冰河已经疯了。连他自己也笑着承认自己疯了。
原著中,挣扎数百万字,最终被洛冰河镇压下来的心魔剑,在这里却占据了上风,侵蚀了洛冰河的心智。
这不是一件或者两件事造成的,而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最后才彻底爆发。先前已经出现过很多预兆,可沈清秋从来也没注意到。
应该说,他从来不知道,洛冰河骨子里竟然这样没有安全感,甚至到了自卑的地步。
他先是把洛冰河想得太邪恶,后来又把洛冰河想得太阳光坚强。回头看看,心魔剑开始侵蚀洛冰河的神智,最初在昭华寺就有了征兆。
刚听到自己身世的洛冰河大受刺激。正是在最惶然的时候,他对沈清秋伸出了手,求沈清秋跟他一起走。
可他没接住洛冰河的手,而是让洛冰河自己一个人先走。那时候的洛冰河开始精神极度不稳定。他需要的不是安全撤离,而是和沈清秋在一起。哪怕是被困昭华寺不得脱出,哪怕是被在场所有人围攻,也好过让他一个人离开啊!
这对那种精神状况下的洛冰河而言,无异于“抛弃”。
就像是当初苏夕颜服下对他致命的毒药那一幕的重现。
正如洛冰河亲口所说,他不是在逼人做二选一。因为洛冰河从骨子里就坚信他知道答案:沈清秋终有一日会抛下他。
满脑子都充斥着对没发生的事情近乎妄想症的恐惧和焦虑。怎么不是疯得彻底。
岳清源的步伐越来越软,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沈清秋从没见过这位掌门虚弱到这种地步的模样。岳清源一向都是沉稳而有力的,哪怕话不多不少,没有攻击性,温和可亲,却十分可靠,不失威严。
如今,他非但连行走都困难,话也一反常态多了起来,恐怕是真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沈清秋几乎是拖着他在前行,边走边说:“掌门师兄,你撑住,千万别晕过去。马上就全都好了。”
岳清源苦笑道:“这么多年来,你从不提过往之事,一直只叫我掌门师兄。是打定主意再也不叫七哥了么?”
沈清秋握剑的手筋骨渐渐凸起。岳清源想听沈九叫七哥。可是,他不是沈九啊!
他琢磨着原装货那又冷又恨的劲儿,断然拒绝:“不叫。”
不能立flag!看看电视剧小说里那些达成了最后遗愿、说完了临终遗言的角色,都是心愿一了、立刻翻眼蹬腿。沈清秋冷硬地道:“你刚才说了什么,我全都没听见。撑着,下去!”
岳清源闭上了眼睛,叹息道:“小九啊……”
别叫了。
他不敢去想,原著中,洛冰河割下了“沈清秋”的两条腿,用锦盒装着送到苍穹山派时,岳清源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明知有去无回,仍义无反顾踏入洛冰河的圈套,直至万箭穿身。
一生一次的义气,竟然要用这么多东西来偿还。
岳清源甚至来不及告诉满怀怨恨、为求多苟活一刻、帮着洛冰河将他引入陷阱的“沈清秋”,当年之所以没去救他的理由。
为什么不早点说。
就像他之于洛冰河,也是一样的。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
若是从一开始就别那么多揣测和理所当然,洛冰河说不定自始至终都不会黑化,会一辈子都做清静峰上那个乖巧腼腆的徒弟。
就算退一万步,当初非要推洛冰河下无间深渊时,他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来达成目的。甚至用不着费任何心思。直到现在,沈清秋才明白,如果他想要洛冰河下去,很可能只消说一声,洛冰河就会听话地下去了。
沈清秋从前根本没想过有这种可能性。他不相信人有那么傻,洛冰河有那么乖。
可事实上,他真的有那么傻,那么乖。
兜兜转转,走了不少弯路,饶了这么大一个圈,茫然四顾,不知如何自处,只能懊悔伤心,叹“早知如此”。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早知如此”。
转过这个山洞,忽的现出两个灰头土脸的身影。
一看那两颗圆滚滚亮堂堂的光头,沈清秋脱口而出:“无尘大师。无妄大师。”
身材矮小、扛着身材高大的那名和尚正是无尘大师,他的木制假腿缺失了一条,单腿艰难独行,又腾不出手来合掌,不愿失礼,便多念了几声佛号:“阿弥陀佛,沈峰主,可算找到你了。岳掌门这是怎么了?”
岳清源闭上眼后,便已昏昏沉沉靠在沈清秋身上。沈清秋道:“掌门师兄……被石头砸到脑袋了。无妄大师如何?”
无尘道:“被那位天琅君的魔气所伤,暂时未醒。洞穴坍塌,那几位魔族,全部都不见踪影了。”
沈清秋拔出修雅,递了过去:“大师,可否拜托您,先带着我师兄和无妄大师,御剑离开埋骨岭?”
无尘道:“沈峰主呢?”
沈清秋言简意赅:“我的徒弟,我去收拾。”
无尘大师肃然道:“沈峰主若肯坦然面对,那是再好不过。”
沈清秋道:“惭愧。但求在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之前,了却这一桩尘事。掌门师兄便交托给大师了,请您下去后尽快将他交给千草峰的木师弟。沈某不胜感激。”
无尘放下无妄,接过修雅,端端一礼,忽然道:“心魔皆因执念起。”
沈清秋一愣:“大师是不是想说,若要除去心魔,非断去执念不可?”
无尘却摇头道:“若断得了,那便不是执念了。”
“我想也是。”沈清秋回礼,转身。
谁让他便是洛冰河的执念。


[第七十九章] 关键道具

埋骨岭内部坍塌得一塌糊涂,原本里面上百成千个洞窟之间,四通八达,可现在几乎被巨震震塌了一半,到处都被落石堵塞。
沈清秋在其中艰难地择道穿行。
忽然,一处巨大的拱石堆中,透出些许微弱的魔息。
沈清秋下意识喊:“洛冰河?”
别是被岳清源用大禁制术封住的洛冰河给压了个正着吧?
他跃了过去,抬起最上一层石板。露出来的是残损的青色鳞片。伴随着青鳞微弱的起伏,大小石块滚滚落下。
竹枝郎的蛇形盘成一座小型堡垒,天琅君躺在中间,被护得滴水不漏。
他的躯体腐蚀的更严重了,头随时都能掉下来的样子,睁眼看了看沈清秋,还有心情招呼道:“沈峰主。”
沈清秋道:“你们两位情况如何?”
天琅君道:“我已习惯。竹枝郎,不太好。”
的确不太好。
以往明火灯笼一般亮堂堂的两颗硕大黄瞳已经开始涣散,但还算有神。蛇身青鳞脱落了不少,红一片黑一片,伤痕累累。
沈清秋帮忙把压在它尾巴上的石块推开,发现正阳还插在蛇身上。他一伸手,握住剑柄便拔了出来。失血的损伤的对魔族倒没什么,反是这灵力绝顶的正阳剑插在它身上,危害更严重。
天琅君道:“沈峰主不是不怎么爱理会他的吗?”
沈清秋道:“谁说我不理会他,只是有时候沟通困难。他……怎么样。”
天琅君用残臂“摸”了“摸”那颗三角蛇头,没有回答,反问道:“接下来的局面,沈峰主打算怎么办?”
沈清秋道:“当然是毁剑。”
天琅君道:“心魔剑已经侵蚀入了洛冰河的神魂,与他同命,你现在要毁剑,不就等于杀了他?”
沈清秋果断道:“那就再想别的办法。”
天琅君道:“即便来不及阻止两界合并?”
沈清秋吸了口气,烦躁地说:“……来不及就来不及吧!尽力而为,别的到时候再说。”
天琅君终于又笑了一下。他说:“沈峰主,你这人真奇怪。用句你们的话说,道是无情却有情呢。对竹枝郎如此,对我儿子更是如此。”
他叹了口气,感慨道:“果然还是没办法讨厌人啊。”
讲真,再怎么奇怪,也没您老人家奇怪。沈清秋跟他说不下去了,问:“洛冰河呢?你看见他没?”
天琅君奇怪地道:“我以为沈峰主知道呢?不就一直在你身后吗?”
沈清秋猝然睁眼。毛骨悚然之下,慢慢地回头。
洛冰河果然站在他身后,正直勾勾盯着他的背影。
不知道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站在那里的。或者说,是从什么时候起,就跟在沈清秋身后的。
洛冰河微笑道:“师尊,把剑给我吧。”
沈清秋不动声色,把心魔剑举起:“你可以过来拿。”
洛冰河向他走了一步,忽然顿住了。他嘴角抽了抽,肩膀发起抖来。
沈清秋横剑在前,问道:“怎么了?”
洛冰河咬牙切齿道:“……滚开。”
沈清秋还没来得及回应,洛冰河一手按住太阳穴,甩出一记暴击,喝道:“通通滚开,别缠着他。滚!!!”
这话不是对他说的,暴击也没甩到他身上,而是和沈清秋擦肩而过,打垮了一方本来就坑坑洼洼的洞壁。
天琅君友情提示道:“心魔剑的幻觉。”
不用他说,沈清秋也大概能猜出来,洛冰河现在的样子,明显是看到了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手中灵力魔气乱轰,专门往他身旁打,和不存在的对手厮杀着。山体又在振动,滚石簇簇坠落。沈清秋看了一旁正在充分诠释老弱病残的两人一眼,喝道:“冰河,过来!”
洛冰河看上去有点呆呆的,然而还是很听话,果然跟着来了。
前面那个脚底生风,后面那个游魂一般,却速度分毫不落。这时,系统提示道:【“洛冰河”怒气值300。乘以心魔剑系数10后,现状态为3000。】
沈清秋咆哮:“关键道具呢?快点死出来行不行!玉观音!玉佩!麻利点拿出来溜溜!”
系统:【您好,关键道具掉落加载中。建议您暂时先使用其他工具。】
沈清秋:“还加载个——!有什么工具翻出来看看!”
系统:【温馨提示:您上次购买升级的情景小推手豪华版尚未投入使用。】
沈清秋猛地刹步。
说实话,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这个情景小推手究竟是个毛玩意儿、原理是什么。但是,根据那仅有一次的用户体验来评价,它貌似是——相当之有用!
沈清秋咬牙道:“……来!”
让老子见识一下豪华版的霸气酸爽,放马过来!
他刚刚把“确定”狠狠戳下,地面便再次塌陷了。
下落的途中,沈清秋只有一个念头:驴我呢还小推手——你丫推土机吧!
然而,翻翻滚滚滑了一阵,头部上方石影滚滚,他却并没被塌陷的山石砸中。
有人挡在了他身上。
洛冰河尽管神智不清,脑子稀里糊涂的,可在这种时候,仍是本能地用身体帮他挡住了乱石。
他单臂反手一推,把砸在自己背上的巨石甩开,浑然不觉有何压力,低头呆呆和沈清秋对视,眸子里似乎有刹那清明转瞬即逝,茫然眨眼,忽的又一片混混沌沌。
暗红的罪印顺着他的额头蔓延,爬遍了整张雪白的脸,还在往脖子下蔓延。跌落一旁的心魔剑也仿佛和他身上的印纹呼应一般,明明暗暗,紫光黑气,流转不息。
洛冰河嘟哝道:“师尊……?”
沈清秋“嗯”了一声。他看到有鲜血顺着洛冰河额头往下流,嗓子有点发颤。
洛冰河道:“师尊,真的是你吗?”
“……嗯。”
洛冰河道:“这次是真的?你刚才不是和他们走了吗?我看到了的。”
沈清秋说:“我不走。”
洛冰河慢慢俯下身体,把脸埋到他颈窝里,小声地说:“师尊,我疼。我头疼。”
这语气,又像是在撒娇,又像是真的很疼很疼。沈清秋缓缓伸出双臂,搂上他的肩背,轻柔地拍了拍,嘴里哄孩子一样哄道:“乖乖的。很快就不疼了。”
洛冰河道:“我乖乖的,就不疼了,师尊也不会再让我一个人了么?”
沈清秋说:“马上就不疼了。”
洛冰河低声道:“我不信。”
他突然暴躁起来,怒吼道:“我不信!我不相信!”
见他再次发作,沈清秋攀着他的肩膀,猛地扬起上身,抬头。
角度出了点问题,牙齿和牙齿碰撞到一起,撞得生疼。嘴唇被堵住的洛冰河,眼睛还愣愣睁着。眨了一下,两下。
沈清秋也睁着眼,这样大眼瞪大眼,心里觉得诡异至极。
互瞪了半晌,谁都没先闭眼,他只好自己退了一步,先闭上眼,睫毛一阵颤动,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老实说,这种撞得牙齿嘴巴现在还疼得发麻的,根本不能叫吻,只能叫啃。
但明显,洛冰河啃的很高兴,在沈清秋唇瓣上咬来咬去,吃糖一样,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把沈清秋压了回去,按在地上。
【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
沈清秋被他抱得呼吸困难,右手五指在地面岩石上抓出血痕,连一口气都被打断成好几次才能喘完。
撑不住了。
真的快撑不住了。
就在他头昏眼花、眼前越来越黑的时候。一道微弱的白光划过。
叮的一声,落地声清脆。就坠落在沈清秋的赤裸的肩旁。
洛冰河十分警觉,抬眼一看,刹那间,恍惚了一下。
然后,瞳孔猛地缩成一点。先前模糊的景象慢慢重合,越来越清晰。
他缓缓低下头,脸色当场刷的惨白了。
沈清秋躺在他身下,衣衫尽数撕裂,双腿瑟瑟发抖,合都合不拢,眼眶红得厉害,一副快要气绝的模样。
洛冰河伸手想去碰他,又不敢,僵在半空中,喃喃道:“……师……尊?”
终于听到洛冰河正常地叫了一声师尊,沈清秋像是活过来一样,喘了口气。只是这口气喘得太艰辛,听起来倒像是啜泣。
洛冰河怔怔地道:“师尊……我……我干了什么?”
沈清秋本想清清嗓子,轻松一下气氛,说没干啥,干了你师尊我而已。结果,嗓子没清成,咳出了一口血。
两个人都被这口血吓懵了。
沈清秋的眼泪还没下来,洛冰河的泪水倒先下来了。滴滴打在沈清秋脸颊上,顺着往下滑。
沈清秋以前最怕女人哭,现在最怕洛冰河哭,顾不得屁股痛,给他擦脸,哄孩子一样安抚道:“不哭了哈。”
洛冰河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他肩膀滚落,一边手足无措抱着沈清秋,一边哽咽道:“师尊你别恨我……我不知道……我不想伤你的……为什么你不推开我,为什么你不杀了我。”
沈清秋在他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顺毛:“为师知道。为师愿意。”
一边哄,一边心中无限凄凉。
被爆的人是他,好吗?为什么爆人的那个哭的比他还厉害,为什么被日的还要反过来安慰日人的?
饶了他吧!破处的洛冰河,简直比破处的小姑娘还难伺候!
沈清秋无奈道:“那……你先出来……”
洛冰河泪水还挂在眼睫毛上,顾不得害羞或是还没发泄完,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
他愣愣看着沈清秋双腿之间的一片惨不忍睹,脸色越来越白。尽管如此,还是细心地给沈清秋整好了中衣,把自己的外衫披到他身上。
沈清秋也不敢往自己下身看,慢吞吞地合上腿,过程中脸上肌肉一直在隐隐地抽,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没什么痛感。
为了转移洛冰河的视线和注意力,沈清秋伸手去捡了一旁的玉观音,示意洛冰河低头。
洛冰河结结巴巴地道:“我以为……我以为它早就丢了……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沈清秋帮他把红绳戴上脖子,说道:“今后收好。不要再弄丢了。”
洛冰河讷讷道:“那时候是师尊帮我解了围,难道从那以后,师尊一直,把……把它带在身边?”
它一直都在系统空间内,说是一直带在身上,也不算说错对吧。这么想着,沈清秋有气无力点了一下头。
洛冰河抱着他的手缓缓收紧。泪水涟涟间,忽然看见手臂上的纹印正在迅速消退。他滚烫的额头和脸颊,也在迅速降温。
他愕然道:“你在干什么?”
沈清秋牢牢抱紧他,把洛冰河强硬地锁在臂弯之中,不让他乱动,沉声道:“不干什么。我跟你说过的,很快就不疼了。乖一点,别乱动。”
洛冰河失声道:“师尊你又要像上次那样,用自身引走心魔剑的魔气吗?”
他说的“上次”,是指沈清秋自爆的那次。那一定给他留下了极大的阴影。沈清秋道:“跟上次不一样。”
洛冰河的拳头慢慢握紧,颤声道:“哪里不一样?师尊你为什么能这样对我?为了别人,你居然能把同样的事情再做一遍!你是觉得那种事情……我还能亲眼看着它再发生一次?我早该知道,你们从不肯选我,个个都宁愿弃我而去……”
沈清秋严厉地说:“洛冰河你听着!”
洛冰河果然含泪乖乖听着了。
沈清秋道:“苏夕颜是拼着死才生下了你。洛冰河啊洛冰河,你为何不想想,老宫主那种人,会给他的徒弟什么温柔的好药?”
“那必然是对魔族致命的。若是当真死心认命服下,纵使不死,你又怎能安然无恙长到如今这么大?”
洛冰河肩头发颤。沈清秋一字一句道:“如果我是她,不管那碗是毒性多强烈的药,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逃出水牢,然后,把药性全部引到自己身上。无论过程多痛苦多惨烈,无论代价是否是功体散尽,是否不得好死,也绝不会让这个孩子受到一丝伤害。”
“这是我的判断。你可以认为这只是判断,因为再也没有人能告诉你,苏夕颜临终气断之前,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了。可如果她真视你为耻辱,她甚至不需要做点别的。数九寒天,冰天雪地,将你沉入洛川,你焉能活命?”
“又或者她不放弃风光无限、前途无量的幻花宫首徒之位,继续喝下老宫送来新的毒药;不用狼狈逃窜,躲避幻花宫弟子的搜查;一个人在孤船上生下你之后,不把外衫脱下来,裹住你的身体;不用最后一丝力气,把你放进木盆推出去……根本等不到别人来救,你早就成了洛川上寒冻至死的一缕孤魂。”
“你现在好好地活在这里,怎能听了别人的话,就相信你母亲真的冷酷无情,相信她真的不要你?”
一口气说到这里,沈清秋一阵气闷,感觉魔气在四肢百骸中乱窜。他用残留的力气攥紧洛冰河的手腕。
“引渡心魔戾气,不是为了别的任何人、任何事。只是为了你。”
“我……不想看到一个一辈子受心魔控制,被它腐蚀神智,终日与幻影为伴的洛冰河。”
“为师对你的期望,是你活着,醒着,强大着。”
他轻声道:“所以,再别说什么没人要你、没人选你这种话了。”
洛冰河跪在他身边,眼睫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任由它们跌落下来,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他从来只是个孩子。在世间踽踽独行,茫然奔走,摔跤无数次。想要的东西只有那么几样,却总也抓不到。若早知如此,沈清秋心想,他一定……一定……
可早就说了,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早知如此”。
洛冰河忽然破泣为笑,一只手抓着沈清秋的手放到脸上,另一只拿起地上的心魔剑。
紫光流转的剑身发出尖叫般凄厉的嘶鸣。耳边传来什么东西一寸一寸碎裂的声音。
“师尊,我知道,你说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洛冰河凝视着他,牵了牵嘴角。
“可是,如果这世间唯一对我抱着这种期望的师尊不在了,我活着,醒着,再强大……又有什么意义呢?”
洛冰河的热度似乎传染给了他,沈清秋头有点晕。
昏昏沉沉间,他快听不清洛冰河的说话声了,也没办法阻止他毁剑的自杀性举动。恍惚觉得,就这样吧。
“死在一起”也包含了“在一起”。
似乎也不算太糟。
但有一个声音,还能听得真切——
【恭喜,各项数值达标,贵方升级为初级VIP用户。请问,是否启用高级功能“自救”?】


[第八十章] 故事开始

《狂傲仙魔途》,是一本YY种马小说。这一点,从最开始,作者向天打飞机菊苣就已经自我定位明确了。
沈清秋,是个天地可鉴、问心无愧的直男,这一点,他从出生的时候,也已经自我定位明确了。
所以,如果在刚翻开《狂傲仙魔途》这本雷得浑然天成、雷出了自己的风格水平的奇书时,有人对沈垣说,啊,你会去搞基,而且会和这本书的男主搞基,而且,还是你自己趴地上送上去给人家搞的——他一定拿全套五十册的《狂傲仙魔途》厚砖头实体书让对方见识什么叫脑浆涂地。
现在,他飘在最开始进入这个世界时通过的那个虚无的空间里,听着系统一如既往谷歌翻译般亲切的乡音,传遍每一个角落。
【您好,通过您的不懈努力与积极配合,各项数值已达到升级所需标准。】
【系统很荣幸地通知您,贵方已晋升为初级VIP用户。在此特向您提示,VIP用户可启用高级功能“自救”。】
【在生命值跌落最低点的情况下,可满血回复一次。】
满血复活!
这个VIP待遇,真特么良心。
沈清秋说:“那啥。这个自救功能,只能用一次?只能用在我自己身上?”
系统:【理解正确。】
沈清秋立刻考虑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先把洛冰河身上的魔气引了大半过来,现在就算再毁掉心魔剑,应该也不会对洛冰河造成什么影响。可原先以为自己多半死定了,那孩子就哭哭啼啼地要陪他一起死。现在使用了自救功能,他可千万别傻里傻气跟着自杀了啊!
沈清秋忙问:“洛冰河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系统:【目前您的权限暂时无法咨询总能源相关问题。请问是否要查看历史成就?】
都VIP了为什么还不能咨询!沈清秋急得抓心挠肝,但不够就是不够,不给问就是不给问,再急也没用。系统坚持不懈道:【请问是否要查看历史成就?】
貌似这玩意儿非看不可。沈清秋挥手:“看看看。快看!”
伴随着一阵喜气洋洋的BGM,系统缓缓拉开卷轴一样的成就列表:
【避开雷点数目达到20以上,除去“天雷滚滚”标签,获取“槽点略多”勋章。】
【历史B格数值最高点突破5000,摘取“文荒可读”勋章。】
【大撒狗血达到三次以上,摘取“狗血淋头”勋章。】
【砍去注水内容与无关紧要支线,除去“无敌水神”标签。】
【补完隐藏人物,基本填坑完毕,除去“大坑遍地”标签。】
【爽度数值突破可统计范围,摘取“尚可一撸”勋章。】
【达到系统推荐标准。一句话简介:一个缺爱的恋爱脑中二病要毁灭世界的故事。】
看到这一行,沈清秋:“……”
完全无法反驳[手动拜拜]仔细想想,的确,从他进入这本书开始起,不知不觉,《狂傲仙魔途》就从一本无下限YY种马小说,歪成了一个纯情处男蛇精病纠结狗血患得患失的恋爱故事。
看着这一排闪闪发亮的勋章,忽然,沈清秋注意到,荣誉列表左上角,有一个小小的粉红色符号“♀”。
他知道符号♂代表男,♀代表女,觉得有点奇怪:“这个符号什么意思?”
系统:【表明列表中所取得的各项成绩均为女性向荣誉。】
沈清秋:“……你逗我呢吧。”
系统:【《狂傲仙魔途》作品分类已修改。】
等一下。
为什么会被分到女性向!
怪不得这种奇葩又狗血的剧情居然还能摘取这么多勋章,敢情已经被划到女性向分类、按照女性向作品的标准来算了?!
而且女性向为什么还有“尚可一撸”勋章。她们拿什么撸!!!
难道这是从终点主站被发配去女频了吗?!
从第一天穿书开始起、一直憋到今天的一口陈年凌霄老血,终于被悉知真相的沈清秋,喷了出来。
于是,呼啦一下,黑压压的人头全围了上来。
宁婴婴、明帆、齐清萋、木清芳、一堆人挤在边上,七嘴八舌,什么“完了师尊吐血了师尊会不会死啊”、“不会的血吐出来就好了”。四下是阴冷微湿的石壁,两盏微烛,沈清秋刚看出这是灵犀洞,就被回音震得脑仁儿抽抽的疼,什么都没听清,弯腰抱头。只听柳清歌道:“都走开!”
他一说话,其他人立刻闭了嘴。晚辈们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地退开。腾出的空位被柳清歌填补上。他抱着手,站到石床边。
沈清秋好不容易看到个靠谱的,抓住就问:“洛冰河呢?”
柳清歌的脸一黑,说:“死了!”
沈清秋:“……死了?”
他真傻乎乎地跟着殉情去了?!
看柳清歌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柳清歌也从不开玩笑。沈清秋猛地一下子坐了起来,动作势头太猛,突然从下身传来一阵钝痛。
他的脸刹那扭曲,咕咚一声,又倒了下去
这反应太过夸张,柳清歌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蹬蹬蹬后退三步,别别扭扭,像是又想走上来说话,又想拔腿逃走。齐清萋抓了他一把,尖叫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这干的是什么事!都让你别吓他了,活活把人又吓晕过去了!”
沈清秋躺在石床上,举手:“我没晕。我……”只是某个地方痛,一时没坐住……
宁婴婴过往最怕百战峰峰主,这回胆子倒大了,对柳清歌使脾气,跺脚:“柳师叔,你怎么能这样。就算你再不喜欢阿洛,可明知师尊刚醒,受不了刺激,你……你还乱说,乱咒他死。”
木清芳也满脸责备:“柳师兄,你这样对病人,真是不好。一点都不好。”
柳清歌第一次成为众矢之的。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干脆退回桌边,发作道:“我不说话了!”
沈清秋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按着腰:“谁来告诉我,到底他死没死。”
齐清萋道:“没死!那小子以为你不行了,差点跟着你一起去,后来木师弟说你没事,还有气,他哪还舍得死。”
万幸没阴错阳差。谁都再也承受不起阴错阳差了。
沈清秋知道了柳清歌刚才是说的气话,可也被吓住了一两秒,老脸有点挂不住,批评道:“柳峰主别这样行不行。我是信任你才第一个问你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柳清歌瞪他。沈清秋不怕他瞪,慢腾腾坐起来,挑了个不会把关键部位压得太疼的姿势,问:“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又回清静峰了。埋骨岭呢?洛冰河人呢?”
齐清萋道:“别担心埋骨岭了,早炸了。”
沈清秋重复道:“炸了?”
齐清萋说:“你和洛冰河不是在埋骨岭把心魔剑毁了吗?剑断的时候,整座山就炸了。”
明帆挤了个头到床边,道:“是啊是啊,师尊,大半座山砸到冰面上,砸出了好大一个洞,后来洛川上的冰就融化了。您和洛冰河都掉到洛川里,还是柳师叔把你们捞上来的。”
沈清秋正接着宁婴婴递上来的茶,准备喝,还好没喝,不然肯定就喷了。
“你们”?
沈清秋心虚地斜眼瞅柳清歌。没记错的话(这种事怎么可能记错),他跟洛冰河当时刚完事吧!
虽然后来洛冰河给他穿了衣服,但身上多少残留着罪证,凭柳巨巨的如炬慧眼,会看不出来什么异常,那才是奇怪。
怪不得柳清歌一直用这种像要清理门户的严厉目光盯着他。伤风败俗有辱师门啊!
齐清萋絮絮叨叨:“一捞就接了两个,抱得跟尸僵似的分都分不开,那么多人都看着呢,丢不丢人啊,我大苍穹山……”
众目睽睽之下啊那可是。沈清秋悔恨万分。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春山恨有了新素材。
可依洛冰河那个脑回路,居然没把他直接带走,而是肯乖乖送他回清静峰,这也太奇怪了。沈清秋觉得不太寻常,追问:“那究竟洛冰河现在人在哪儿?”
还是宁婴婴乖巧孝顺,道:“师尊你睡了这么多天都不醒,他当然是去给您找灵药啦。”
找什么灵药啊。好不容易大难不死,满血复活,这小子不跪在床旁边等他醒,出去乱跑什么。这种杂事,交给小弟做!
宁婴婴又小声嘀咕道:“还不是被各位师叔师伯赶下山去的……”
沈清秋连高冷也懒得装了,绷不住脸,噗嗤的漏出了一声笑。
洛冰河得罪了苍穹山派太多人,被赶也正常,只是他现在居然懂得忍气吞声,乖乖被赶了。也真可怜。
不过,没事,就好。
没事才怪。沈清秋勃然变色:“掌门师兄!”
怎能忘了,还有一个当时奄奄一息的岳清源!
他连忙翻身坐起,趿着靴子便往外跑。旁人未曾料到他会突然一跃而下,都是愣了愣,这才跟着追上。木清芳喊道:“沈师兄你再躺躺吧——”
一口气跑出灵犀洞,山中清润芬芳的气息,浸染了鼻尖。忽然,外边漆黑的夜空中,炸开几朵金灿灿的烟花,仔细听,还有喧嚣人声从穹顶殿那边飘来。
沈清秋边拉好靴子边问:“怎么回事?穹顶峰上怎么这么吵?掌门师兄呢?”
齐清萋拉了拉歪掉的抹胸,没好气道:“你还知道关心一下掌门师兄啊。没死。”
木清芳笑道:“沈师兄你醒的太是时候了。不用错过庆典了。”
听闻岳清源无恙,沈清秋方松了口气。看来埋骨岭中拔剑一搏,并没耗尽岳清源的寿元,否则他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也不知玄肃的秘密有没有被旁人知晓。
念头一转,又脸大无比地想:啥庆典?难道是庆贺他终于苏醒?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大费周章,这多不好意思。
柳清歌像是猜出了他所想所思,毫不犹豫地打了他的脸:“庆的是成功阻止两界合并。干你何事。”
沈清秋讪讪地道:“就不兴顺便给我也庆一庆嘛。”
既是为此等普天同庆的大事而举办的庆典,自然参与者不止苍穹山内部人士,在洛川参战的大小门派,尽皆应邀前来。穹顶峰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沈清秋还看见了不少熟人。那三名孪生的美貌道姑正温言软语缠着一人,竟然是轻纱遮面、清冷脱俗、一身正气的柳溟烟。
现在看着洛冰河这些后宫们聚在一起争芳斗艳,沈清秋有种十分奇妙的感觉,和以前一样热衷于围观,不过已经没办法抱着YY的心态来围观了。他斜眼多瞧了两下。只听那三姐妹娇声道:“好姐姐,好大人,好前辈,给题个字吧。”
“好不容易见着著者了,就给留个念罢。”
“当真是绝版,再不加印?”
她们手里拿着一摞花里胡哨的小册子,往柳溟烟手里塞,小册子看起来十分眼熟。沈清秋暗暗纳闷,总觉得很值得在意。正想走近些看清封面上的三个大字究竟是什么,忽然一旁有个人影鬼鬼祟祟闪过。
沈清秋两步跟到他身后,一把揪住那人,凉嗖嗖地道:“你还敢上穹顶峰,不怕齐清萋活剐了你。”
被人抓住,尚清华险些当场跪地,一听是沈清秋,长舒一口气,转身说:“瓜兄何必。好歹也你我二人也有同乡之谊共殴之情,别急着赶人嘛。”
沈清秋:“敢上苍穹山,你这是已经洗白成功了?”
尚清华:“不错。说出来我生怕吓着瓜兄。我可能就要回来继续做安定峰的峰主了。这都是托了冰哥的福,和平万岁。”
沈清秋:“岳清源让你回来?”
尚清华:“这叫浪子回头,迷途知返。我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为啥不让我回来?”
沈清秋放开他,悻悻然道:“掌门师兄就是人太好了。”
尚清华整整衣领:“不然怎么这么倒霉。人善被人欺啊。”
沈清秋打量他:“瞎折腾了一通,把你自己的小说折腾得面目全非,你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心塞。”
尚清华道:“话不能这么说嘛。可能你觉得是瞎折腾,屁用没有,不过,对冰哥而言,可能整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就是你的瞎折腾。”
……日了鬼了,向天打飞机菊苣能说出这种话?!
沈清秋悚然:“擦。你不是换回了原装货吧?”
尚清华严肃道:“你不要这样。我也是个有文学理想的年轻人,当然有自己的思考和感慨。”
沈清秋冷笑:“你的文学理想呢?为什么在本文之中,我只看到了无下限的杀必死?”再加上日更一万的手速,还有间歇性爆发两万的魄力。如果没有这些硬件,《狂傲仙魔途》连载前期根本不可能挺得过来!
尚清华摊手道:“你以为我一开始就是写无下限掉节操内容的吗?我以前也是有写过纯文学的,但本本扑街,只好开辟一条大众化的道路了。要知道,写小说可是一件寂寞的事情啊。与其写个终点烂大街的种马男,还是塑造现在的冰哥这样性格复杂一点、有矛盾有冲突、命运坎坷的奇葩男主,更符合我的写作理念。”
沈清秋总结道:“所以,你的写作理念就是写基佬?”
尚清华:“你瞧不起基佬男主吗?艺术作品艺术家,都喜欢塑造基佬。纯文学青睐基佬,你知道吗?”
他振臂高挥,慷慨激昂:“瓜兄,如果不是系统选中了你这名忠实的死忠读者,恐怕剧情不会被歪得这么彻底,彻底得歪回到我报废的大纲上面来。虽然现实中的我耐不住寂寞,迫于经济压力,选择了按照别人的口味和爽点写完《狂傲仙魔途》,不过现在拜你所赐,我想写的东西基本都已经在我面前演绎出来了。瓜兄!”
他深情而郑重地拍了拍沈清秋的肩膀:“你,是被选中的人;而我的生涯,已一片无悔!”
……怎么听起来,系统和这个世界,都这么像是尚清华这个砍大纲随大流作者的怨念产物?
沈清秋耻于成为这种“被选中的人”:“谁是你的忠实死忠读者。”
尚清华摆手,单方面宣布胜利:“我不跟你沟通,你是个黑粉。”
沈清秋刚想说“我只黑不粉!”,忽然听见尚清华在唧唧哼哼。什么“人情暖,恩难承,唇儿相凑,愿使今夜过明朝,朝朝暮暮永不休”,关键是那个调调听着特别耳熟,耳熟的沈清秋手痒牙痒,指他道:“尚清华,你哼什么呢?”
尚清华继续哼哼:“不知今时复明日,正阳阳尽需几时,正阳冉冉,秋声簌簌,修雅鞘无,寒水喷薄,泣不成声惨相求,求而不得复又起……”
沈清秋不可置信:“我操你——再唱一句试试?”
尚清华道:“沈大大你怎么不听人说话,千万不要随便操人。冰哥要疯。我告诉你,这个春山恨,现在是相当于十八摸的存在。你们俩个那就是传说级别的国民homo你懂?你堵我的嘴我没意见,然并卵,堵不住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终于,沈清秋如愿以偿地把向天打飞机菊苣暴揍了一顿。
好贱。太贱了!!!
这种挖坑不填还烂尾、角色崩到西伯利亚反而喜大普奔、还you can you up拖读者来帮填的作者,就应该被活活打死!
正准备把向天打飞机拖到漆黑的小树林里继续这样那样,忽听身后一声熟悉的阿弥陀佛,无尘大师道:“沈峰主安然无恙,真是万幸。”
沈清秋定了定,转身,只见昭华寺两位方丈与岳清源一道,款步朝这边走来。
他弃了尚清华,略一整理仪容,发自内心,真诚地笑道:“掌门师兄,无尘大师,无妄大师。”
岳清源看上去气色并无孱弱之处,也对他笑了笑。无妄则横了沈清秋一眼,十分嫌弃地走到别处去了。那神情,一如一个满脑子封建毒瘤的老道学家在看一名失足妇女,雷得他一个哆嗦。
无尘大师道:“沈峰主不要和无妄师兄计较。自从老衲在金兰城没了这双腿,他就对魔族十分痛恨,连带也对沈峰主……”
沈清秋摸了摸鼻子,无所谓道:“不碍事。”
被个老秃驴嫌弃,算不得什么。
无尘大师道:“不过他现在也好多了。天琅君在昭华寺停顿期间,他也从不为难。”
沈清秋道:“天琅君由贵寺收押了?”
无尘大师道:“算不得收押,老衲只想与他畅谈佛法,同时助他延缓露芝躯的衰败,待到几年他稳定下来后,再随他去。那时他爱继续游历人界,还是愿意带着竹枝郎的尸骨回归魔族,随心即可。老衲以为,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戾气,即便是曾经有,也该消散了。”
无尘大师在金兰城双腿为撒种人所毁,撒种人又是天琅君派出的,他却能不计较这一桩,沈清秋不由得心生敬佩。而且,他并非胡滥慈悲。
最后一别,沈清秋也觉得,天琅君,应该再没什么毁灭世界的兴趣了。那原本就不是他真正想做的、喜欢做的。
只是没有了有点傻气的竹枝郎跟在后面帮他付账、打跑杂兵、搜罗奇怪的小本子,有时也会在所难免的伤感吧。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昭华寺的僧人们先行离去,前往穹顶殿。岳清源身为掌门,却没与他们一道。站在原地,默然凝视沈清秋。不知为何,相对微微尴尬。
试探一般的,岳清源叫了声:“小九……”
沈清秋道:“师兄,是清秋。”
纵使难以开口对岳清源说明真相,沈清秋还是希望尽量能以示区别。
岳清源怔了一怔,浅笑道:“……是清秋。清秋师弟。”
沈清秋看向他腰间的玄肃,还没开口,岳清源便自发道:“师弟不必担心。之后再闭关数月,应当暂时无恙。”
沈清秋道:“那掌门师兄今后千万别再冲动拔剑了。修为可以提,境界可以再升,寿元却是无法补回来的。”
岳清源缓缓摇头,道:“补不回来的,又岂止是寿元。”
在沿路年轻弟子们的欢声笑语,还有头顶的簇簇烟花中,两人朝穹顶殿慢慢走着。
岳清源道:“之后打算如何?”
沈清秋道:“暂时没有打算。等洛冰河回来,看看他如何吧。”
岳清源笑了:“你真的很宠这个徒弟。”
沈清秋正在思索应答之语,忽听岳清源道:“师弟。苍穹山永远是你在外漂泊累了之后,转身可以随时回来的地方。”
他说得极是认真郑重。
岳清源一向是如此,承诺的事必然做到。做不到的,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弥补。
自进入书中角色以后,沈清秋一直拒绝成为原作中那个人渣反派,划明界限,以与之背道而驰为荣,从来没有哪一刻,有过这样强烈又冲动的念头。
要是他真的是沈九就好了。
要是那个人真的能听到这句话,就好了。
沈清秋越走越慢,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头放眼望去。隔着人群,洛冰河就站在前方,穹顶殿的白石高阶之下。
他自是孤零零地站着,旁若无人。而往来行人见了他那张脸,什么表情都有。沈清秋下意识小跑了两步,又回过头,看了看身后之人。
岳清源道:“你去吧。”
他欣然又沉默地站在沈清秋身后。一如过去,一如未来。
某一年,不知好歹的魔族上穹顶峰来挑衅示威,好一阵打砸抢烧,还抄着一把锤子,砸坏了一堆地砖。
洛冰河正低头盯着地面白砖之间的裂缝,忽然听到熟悉的折扇展开之声。一双白靴踩上了那道已生出了斑驳幼青的石缝。
他猛地抬头。
沈清秋摇扇道:“什么话都不要问。为师想先问你:身为弟子,为什么不恭恭敬敬静候师尊苏醒,却出去乱跑?”
洛冰河强忍着激动的神情,压抑地道:“苍穹山所有人都不欢迎我。我只能时不时悄悄去瞧一瞧。刚才没在灵犀洞看见师尊,还以为师尊被他们藏起来,或是,又走了……”
沈清秋听他有点委屈地辩解着,不由自主想起了尚清华刚才的话。
若是他没有胡搅蛮缠一通,说不定真的洛冰河就一黑到底,成了原著中那个手撕人棍、诅咒世界诅咒自己的黑暗青年。虽然现在,长成了一个恋爱脑青年,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多少也有惹人怜爱之处吧。
至少他现在才发现,自己真的蛮吃这一套的。
沈清秋叹道:“知道自己不受欢迎,那还老实把我送回苍穹山?”
洛冰河道:“我以为师尊醒来的时候,肯定会更愿意先看到苍穹山……”
不顾形象,沈清秋破格地甩了他脑门一扇子。
他恨铁不成钢道:“为师当然是最想先看到你了!”
洛冰河啪的挨了这一扇子,却激动得脸都红了。眼睛也开始水汪汪的,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沈清秋正被他这种目光看得浑身发软受不了,忽听四下呼喝与刀剑声四起。
杨一玄站在穹顶殿檐上,嚷道:“那魔族宵小果然又来缠沈师伯啦!”
一呼百应,当下有人跟着嚷嚷:“这厮居然还敢来!抄家伙,我家伙呢?”
“师兄那是我的剑,还给我!你要打自己回去拿你的!”
难怪洛冰河没一直守着等他醒,敢情他在苍穹山还人人喊打,这么受“热烈欢迎”呢。
沈清秋无奈道:“唔不错,你判断正确,这个情况,你的确只能偷偷地来。”
洛冰河低声说:“我早说了我在这里不受欢迎。”
沈清秋摸了摸他的头顶:“没事。师尊欢迎你。”
穹顶峰上一片喊打喊杀之声,真假半掺,跃跃欲试,都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之徒。更多的则是对洛冰河这个混世魔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和平路人。沈清秋哭笑不得,道:“不如走吧。”
洛冰河一时没反应过来:“走?”
沈清秋点头:“你不是说在这里不受欢迎吗?那就走,去欢迎你的地方。”
他补充道:“这次,无论你想去什么地方,为师都陪你。”
洛冰河那张看起来很聪明的脸,因为这一句,尽是呆呆的表情,令人不不忍卒看。
沈清秋没压低声音,峰上除了苍穹山的弟子,还挤满了受邀前来参加庆典的各派修士,五感灵敏,哪有听不清的道理,不约而同装聋作哑,看烟花的对着天空指指点点,谈笑的笑得屋顶几乎都要被掀起来。
他们如此配合,顾全苍穹山的面子,柳清歌却不领情,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冲沈清秋叫道:“喂!”
齐清萋怒不可遏:“……老娘不管了!爱去哪儿去哪!沈清秋你这个,你们这两个……溟烟,走了!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不要脸啊!”
“师妹。勿要造口业啊。形象啊……”
现在的苍穹山,除了护短、拆迁办、和魔族很熟、有一对作为黄色读物主角的师徒,还有什么其他更深入人心的形象吗?沈清秋想了想,竟无言以对。
像牵孩子一样,沈清秋牵着洛冰河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洛冰河牵着他的。
他能感觉覆在手背的五指在缓缓收紧,攥牢。用力到发痛。洛冰河慢慢抬头,满天星河都在他漆黑的眼底熠熠闪烁。
沈清秋见怪不怪,转过头来,心境沧桑如取经老僧。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千辛万苦,终于降服了一个闹天闹地的徒弟,勉强修成正果。就让他哭哭吧,反正洛冰河就是这么个德性。如此跌宕起伏鸡飞狗跳的剧情,说实在的他也想老泪纵横啊。
对于这本绝世奇书的转型,向天打飞机菊苣固然生涯一片无悔,而绝代喷子绝世黄瓜也不能说仍旧嫌弃。
作者不填坑,老子自己上。纵观种马文历史长河,有哪个读者像他一样,身先士卒,舍身填坑,奉献良多,只为拯救一本无脑YY流小学生水准旷世奇文的B格!
虽然拯救的方向上可能出了点偏差,但,至少,他,真正做到了“you can you up, no can no BB”!
翻开《狂傲仙魔途》的那一刻,故事正式开始;合上《狂傲仙魔途》的那一瞬,故事却仍未结束。
又或是,世人流传的故事已经结束。而你我之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