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08

墨香铜臭:人渣反派自救系统 31-35

[第三十一章] 瘟城疑踪

三年转眼过。
这三年间,除了不时有求于柳清歌帮他通脉疗毒,拜托木清芳帮他配几方味药材,上清静峰给弟子们布置一下练级任务,沈清秋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晃荡。
日子过得悠哉游哉,直到岳清源一封飞书,突然召他回苍穹山。
鉴于峰主已好长一段时间鬼影子都见不着,此番忽然回山,清静峰弟子们早早就聚在山门之下迎接。一见沈清秋慢吞吞从山梯下爬上来,呼啦一下都围了过去。
为首的明帆已经是高瘦的青年,虽然不能说英俊非凡,但也算五官齐整,好歹不像少年时期那样尖嘴猴腮、一看就一张心胸狭窄的死炮灰脸。宁婴婴更是长成了身材妙曼的楚楚少女,一见沈清秋就扑过来,拖着他胳膊往登天梯上走。
虽说香喷喷的小姑娘来搂他实乃人间美事,沈清秋却无福消受。尤其是宁婴婴发育的不错,已不是当初小巧玲珑的萝莉了,胸部偶尔不小心蹭到他,蹭得沈清秋面无表情冷汗直流,又想起了狂傲仙魔途书评区那两栋求阉沈清秋的高楼。
宁婴婴撒娇道:“师尊你总是不在山上,徒儿们可都想死你了。”
沈清秋慈爱道:“为师也想你……们。”
不对啊。你想的应该是洛冰河,想个人渣反派做什么。而且你作为洛冰河他老婆之一本来难道不是应该一连五年都夜不能寐食不下咽骨瘦如柴肝肠寸断吗?
为什么现在一看反而胖了一圈!
弟子们簇拥着沈清秋上穹顶峰。穹顶殿中,十二峰峰首已全部就座,座后都侍立着一两名峰主的心腹弟子,只有柳清歌例外。
百战峰传统风格就是放羊式教育,各练各的,峰主除了时不时冒个泡回来把一群弟子暴打一顿,基本不教别的,直到弟子能把师父打回去,峰主之位就可以交接了,所以当然没有什么心腹弟子。
沈清秋一一招呼过,也在排于第二位的清静峰位上落座,明帆与宁婴婴站在他身后。对面的就是仙姝峰的齐清萋与柳溟烟。
岳清源还没宣告开会,沈清秋一开一合把玩手中折扇,把每名峰主和他们身后的弟子都看了一圈,心想,若是洛冰河还在,站在他身后的恐怕就不会有别人了。苍穹山派下一辈中最出彩的弟子也绝无悬念了。
正胡思乱想,岳清源开口了:“诸位同门可知金兰城此地?”
尚清华道:“略有耳闻,地处中原,乃是洛川与衡川两大河流的交接之地。城主重商,据说十分繁华。”
岳清源点头道:“不错。金兰城水陆往来四通八达,向来是四方商贾聚集场所,可两个月前,金兰城闭城了。非但城门不得通行,书信也无法递传。”
一座好端端的商业城市,忽然闭城,就跟金融中心忽然切断与其他方的来往一样,不可理喻。绝对还有下文。
沈清秋端起手边的茶盏,刮了刮表面的茶叶,道:“金兰城离昭华寺最近,印象中往来也甚为密切,若真出了什么事,寺中各位大师理应察觉异常。”
岳清源道:“不错,二十天之前,有一名金兰城商人由水路从城中逃出,赶到了昭华寺求救。”
他用了“逃”这个字,看来事态真是十分严重。殿中一片肃然。
“那名中年男子原先是金兰城中第一号兵器铺的店主,常年在昭华寺供奉香火,寺中僧人不少都认识。”
“他当时浑身裹着严严实实的黑布,只露出半张脸。来到昭华寺时已经精疲力竭,倒在山阶之前,反复说,城中有可怕的瘟疫。”
“护山僧人立刻把他抬进大殿,上报主持。而等主持与几位大师赶出来时,已经晚了。”
柳清歌:“死了?”
岳清源:“那商人已经化作一具白骨。”
刚刚还说拼死累活逃到了庙门口,怎么能转眼就化为一具白骨?
沈清秋沉吟道:“师兄方才说,那商人身上裹着黑布?从头裹到脚?”
岳清源道:“正是。期间有僧人想帮他除去黑布,却一碰他就哀声嘶号,痛苦难当,犹如撕扯皮肤血肉,于是不敢再强行拉扯。”
“昭华寺诸位方丈深感不安,商议之下,连夜派出了无尘大师等几位佛门前辈去查探。至今不见归来。”
无字辈的大师比起沈清秋他们来说,辈分只高不低,论修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沈清秋微觉诧异:“一位都没有回来?”
岳清源沉沉点头,道:“幻花宫与天一观也派去了十几名弟子,同样,有去无回。”
四大派已经都三派都被拉下水了,苍穹山自然不能袖手旁观,难怪要动用急召。果然,岳清源道:“诸位别派道友无奈之下,飞书并使者前来向苍穹山请求支援。支援是一定的,只是兹事重大,恐有异族宵小在背后推波助澜,兴风作浪。有人前去,也必须有人留守。”避免出现纱华铃那次空门大开的情况。
“异族”不消说,指的绝对只有魔族。柳清歌第一个道:“百战峰。愿护送木师弟前往。”
既然城里闹瘟疫,千草峰的木清芳那是必须要出动的。沈清秋一看,这要去的两位,一个负责给他煎药的,一个负责帮他打通灵脉的,都去了,又没有主角光环护体,会不会有个三长两短,还真让人担心,不看着点怎么行,忙接道:“清秋愿一同前往。”
岳清源道:“我的原意是安排你守山。”
怎么对付他沈清秋还不知道,纠缠不休就行了:“掌门师兄何必把我想得那么孱弱。清秋纵使不才,对魔族种种却略知一二,如果真是它们捣鬼,多少也能有所助益。”
魔族相关的移动百科全书,无论原装货还是现货都绝对能担此称号。清静峰那积累了几百年历代峰主不读完不许继位的卷宗古籍可都在竹舍后面堆着呢……岳清源一想,让他和柳清歌木清芳一同行动,倒方便压制他身上的无可解,打起架来百战峰峰主也能护着,于是,最后分成三批人,以柳木沈三人为开道先锋,前去金兰城先探查一番。第二批次在外,依情况而动。第三批留守苍穹山。
事态紧急,没时间慢悠悠车马舟船,沈清秋其实不喜欢御剑,但知道这时候必须跟随大部队步调。三人御剑出发,半天不到,沈清秋自云丛上方往下望,提气对两个同门喊道:“下方就是洛川和衡川的交汇处!”
从高空俯瞰,果然有两条川水交叉,仿佛两条蜿蜒而绵长纤细的银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犹似银鳞乱舞。
其中一条,就是当年刚出生的洛冰河被投放顺水而下、并以之为姓的洛川。
三人选择一处开阔平坦的山头作为着陆点。从这里隐隐能看到远处金兰城的飞檐勾角,紧闭的城门和拉起的河桥。
沈清秋把遮阳的手从眉间放下:“我们为什么不直接飞进城里去?”
木清芳解释道:“昭华寺曾应金兰城城主之请,为他们布了覆盖上空的巨型结界,禁止仙剑或任何带灵气魔气的东西从上方飞过,否则都会被打偏轨道。”
昭华寺设结界的本事沈清秋是见识过的,仙盟大会御用结界天团。若他们排第二,没哪家敢排第一,沈清秋不再发问。
既然不能空降,也不能从大门进去,一定有别的渠道。果然,被岳清源详细交代过各项事宜的木清芳领着两人穿入一片树林,绿荫掩映中,传来水流潺潺之声。
那声音是从一个低矮的洞穴中发出的。木清芳招呼两人过来,道:“这里有一条暗河。暗河可以通往城内。”
沈清秋了然:“那个兵器铺商人,就是从这里逃出来的?”
木清芳点头:“有些做地下买卖的商人会在此碰头,或者偷运货物。知道这条路的人其实不多,但那兵器商人与昭华寺几位方丈交好,曾经吐露过一些。”
洞穴口爬满绿藤,只齐胸口高,三人弯腰才能进去,走了一段,终于感觉头上宽敞了。水流变成了哗哗声。河床之旁泊着几艘破破烂烂的孤船。
沈清秋挑了艘稍微好点不至于漏水的,指尖一弹,船头挂着的那盏枯灯中燃起一团火光。左看右看,桨只有一只。沈清秋做了个“请”的姿势,对柳清歌道:“这是逆流。划进城去,肯定需要我们当中臂力最强的人。师弟请?”
柳清歌黑着脸夺过那支细长的船篙,任劳任怨开始划船。每划一下,船身就往前蹿出老远。船头灯盏嘎吱乱晃。
沈清秋拉木清芳坐下,瞥船边水光,居然能看到几尾游鱼欢快地甩尾而过,顺口道:“这水好清。”
刚说完这句话,游鱼后面,跟着飘来了更大的一滩东西。
脸朝下埋在水中的一具尸体。


[第三十二章] 师徒重逢

沈清秋猛地坐直了。
浮尸啊靠靠靠!
刚说完一句“水好清啊”你就给我飘过来一具浮尸,打脸啪啪的不要这么重行吗!
柳清歌用船篙勾住那具浮尸,把他翻个身,居然又是一具白骨。因为全身包括脑袋都用黑布缠住,脸又朝下泡着,刚才才没觉察。
沈清秋问道:“木师弟,你知道这世上,有哪种瘟疫,会让人全身瞬间化为白骨的吗?”
木清芳摇头:“闻所未闻。”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定了好一会儿,小船已后退了一段距离,柳清歌又撑起了篙子,片刻之后道:“前面还有。”
果然,从前方陆陆续续飘来五六具浮尸,都是身缠黑布的白骨,与第一具如出一辙。
沈清秋正凝神细思,忽然,柳清歌把长膏往旁边石壁上一插。又细又脆的竹篙,居然直直插入了坚硬无缝的石块。船身被固定,停在原地不动。沈清秋也觉察有异,霍然起身:“谁?”
前方黑暗深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船头灯火隐隐照出个人的轮廓。只听一个少年的声音说道:“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在暗河里想干什么?”
沈清秋道:“这话我倒也想问同在此地的你。”
他虽然是站在一艘小破船上面,但青衣黑发,腰悬长剑,举手投足气定神闲,看起来也颇仙风道骨。加之沈清秋现在装B已经装出了经验,装出了自己的风格,还是很能唬住人的。那少年果然未料到他是如此人模狗样,愣了半晌,才喝道:“你们走吧!现在不许进城!”
柳清歌哼道:“凭你?拦得住谁?”
那少年道:“城里有瘟疫,不想死就滚!”
木清芳温声道:“小兄弟,我们正是为此而来……”
那少年看说不走,怒道:“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你们快滚!不然我不客气!”话音未落,一杆枪矛刺来,虎虎生风的倒也蛮吓人。柳清歌冷笑一声,拔出墙中的竹桨。篙尖一挑,对方已掀飞入水。沈清秋听那少年沉在水里扑腾还在呸呸大骂,问:“捞不捞?”
柳清歌:“中气十足的捞什么捞。进城了。”继续划船。
三人从暗河中出来,这非法船只便顺水飘回黑暗中去了。这出口在城里最荒芜的一片浅泽里,不见一人。三人朝城中央走了一会儿,忽然身后有人踏踏踏追上来。
那落汤鸡一般的少年冲上来,气急败坏道:“让你们别进城!进来有什么用?之前说来救瘟疫的人多了去了,什么大和尚牛鼻子,什么什么花宫,还不是个个都出不去了!自己找死!”
原来这少年黑暗里伏击,倒是为他们着想了。沈清秋道:“那我们都进来了,你说该怎么办?”
少年道:“还能怎么办?跟着我别乱跑!我带你们找大和尚去。”
三人并无异议。他们都对金兰城不熟,有人指引不走弯路当然最好。沈清秋便低一低头,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一挺胸膛道:“我叫杨一玄,是城中金字兵器铺的儿子。”
不会就是冒死去昭华寺报信求援的那个兵器铺商人吧?
柳清歌见沈清秋一直打量那少年,问道:“你看什么?”
沈清秋道:“我看,这孩子能在你手底下走几招,心性也不错,两者都很难得,倒是个可塑之才。”
柳清歌:“可塑也没用,我不收徒弟。麻烦。”
走进主城,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可这个“多”,只是相对刚才的空无一人而言,一条街上顶多三四个人影,而且都从头到脚埋在黑布里,行色匆匆,一如惊弓之鸟漏网之鱼。
金字兵器铺规模不小,在最宽阔的主干道上连占了四个店面,打通了连起来作一家用,而且还有内院、内厅、地窖。
无尘大师就在地窖中。他躺在床上,被子盖住下身,一见苍穹山派的援军就“阿弥陀佛”起来。沈清秋道:“大师,情势危急,别的就不多说了。这金兰城中盛行的究竟是什么瘟疫?大师又为何入城不出,音讯全无?还有为何人人都要裹着黑布?”
无尘苦笑道:“沈仙师所问,其实都是一个问题。”
说着,他掀开了下身的被子。沈清秋一僵。
被子下面,只有一对大腿,膝盖以下,空空如也。本该有小腿的地方,全都消失了。
柳清歌冷声道:“谁干的?”
无尘摇头:“不是谁干的。”
沈清秋就纳闷了:“不是谁干的,难道还是它自己没的?”
谁知无尘点头道:“正是这双腿自己没有的。”
他膝盖上方的腿部还缠着黑布,无尘伸手,费力地想要解开,木清芳连忙相助。无尘道:“这东西可能会让诸位道友略感不适。”
黑布一层一层解开,看清里面包裹的东西之后,沈清秋呼吸顿了一顿。
大师您管这叫“略感不适”?!
原本是他大腿的地方,已尽皆溃烂,皮肤坏死,腐肉横生。黑布松开后,恶臭阵阵。
沈清秋:“这就是金兰城的瘟疫?”
无尘道:“不错。此病初发,先是小面积出现红斑,短则三五天,长则半月,红斑会扩大并腐烂。再过一月,溃烂至见骨。必须以黑布缠身,少见风光,方可延迟发作。”
难怪城里人人都把自己裹成黑木乃伊。
沈清秋道:“发作期有一月之久,可为什么那时候前去昭华寺报信的杨先生,却是瞬间化为白骨?”
无尘脸显悲痛之色:“惭愧,老衲也是后来方知,染此病者,如果在金兰城内,则可以存活一月左右。但如果染病之后,离开金兰城超过一定距离,就会加速发作。我两位师弟,就是贸然出城返寺,当场发作。”
怪不得不能进,也不能出!
柳清歌道:“发病源是什么?怎么传染?”
无尘只叹道:“老衲惭愧。此番入城,蹉跎多日,对这瘟疫也还一筹莫展,既不知病源何在,也不知如何传染。甚至不知道它究竟会不会传染。”
木清芳愣道:“此话怎解?”
沈清秋若有所悟:“你们看那兵器铺家的儿子,他近身照顾无尘大师这么久,却周身不缠一条黑布,可见皮肤完好,康健得很。如果说这的确是瘟疫,无尘大师却没传染给他,岂不蹊跷。”
无尘道:“正是此意。累诸位身陷此地,老衲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沈清秋道:“大师本意是救人于水火,千万别这么说。”他见木清芳凝神研究无尘腿上的溃烂部位,如同一丝腐臭也闻不到,问道:“木师弟有什么发现?能配出治疗的方子吗?”
木清芳摇摇头:“这似乎不像疫病,倒像是……”他看了看几人:“在下需要察看更多的病人,才敢下定论。”
沈清秋出了地窖,见那兵器铺家的儿子又怒气冲冲扛着一柄长刀往回走,笑着问道:“少东家,怎么啦?”
杨一玄气道:“又有人进城来了。那个什么什么花的人最没用,都是上赶着送死!”
估计是幻花宫又送援(ren)手(tou)的来了。沈清秋见他脸鼓得像个包子,有心逗弄:“小兄弟,我看你功夫不错,有人教吗?”
杨一玄不理他。沈清秋又道:“我告诉你,你去找今天把你打下水的那个哥哥。他厉害得很,你跟他多打几回,比你跟谁学都有用。”
一听这话,杨一玄抛下沈清秋就跑。沈清秋给柳清歌找了个缠人的麻烦,心中大乐,走几步转过街角,看到前方光景,止住脚步。
城中死气沉沉,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也有不少原先就无家可归的人找不到去处,聚集在街头。以往大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不敢抛头露面,可如今空荡荡的,他们也肆无忌惮了,支了口大铁锅,底下堆柴,腾腾烧水,有几人揪着不知道哪里偷来的鸡在那儿拔毛。个个都裹在密不透风的黑布里,见到画风和他们格格不入的沈清秋,一点不惊讶,看他的眼神就像看死人。毕竟这些天,再多威风凛凛进城来说要解救他们的修士都见过了。有用吗?死得比他们还快!
掌勺的敲敲铁锅:“汤好了!来盛了来盛了!”
不少躺在旁边捉虱子的流浪汉一咕噜爬起,端着碗凑上去。
这场瘟疫打乱了整座城市的生活节奏,这样自发组织的大锅饭其实真能救命。
一定要快些查清疫病根源。沈清秋暗暗下此决心,转身要走,迎面过来一个人,拄着根拐杖,身形佝偻,手抖得碗都快掉了,似乎是个老太太。
他见状要让路,结果不知对方年老体弱还是饿得发昏,脚底一歪,撞到沈清秋身上。
沈清秋扶了她一把,那老太太声音含混道:“对不住……对不住……人老糊涂啦……”说着又急急越过他往前走,估计是怕菜汤抢没了。
沈清秋走出两步,突然顿住。
不对劲。
这老太太看上去跟风中残烛似的一吹就倒,可刚才撞上来身体的为什么感觉比成年男人还沉重?!
他猛一回头,那争着盛热菜汤的人群里,根本没看到刚才那“老太太”的人影。
左侧有一条花巷入口,沈清秋追了上去,刚好看到一个弯背如勾的影子在巷尾一闪而过。
雾草这速度比百米冲刺跨栏也不差了吧?!还“老太太”!刚才真瞎了眼了!
沈清秋拔腿就追。虽说这老太太形象的确可疑,但没立即发现异常这能怪他吗,现在整座金兰城里,所有人都是这种浑身黑布缩着走路的可疑形象!
追赶途中,他忽然觉得手背有点痒,举起来一看。
这条手还真是多灾多难。当初被天锤长老刺满了窟窿眼的是它,现在受染开始长出红斑的也是它!
说起来当初手贱戳开《狂傲仙魔途》这本奇书的也是它。好想剁了这只手啊啊啊!!!
这么一分神,沈清秋脚下慢了一步,又觉察头顶有人挟剑气袭来,折扇一展,准备随时飞个风刀出去,喝道:“谁?!”
那人倏地从一旁屋檐上落地,两人打个照面,沈清秋脱口而出:“公仪萧?”
那青年立刻撤剑,惊大于喜:“沈前辈?”
沈清秋道:“是我。你怎么也来了?”想起刚才杨一玄说又有幻花宫的人从暗河进城了,想必就是公仪萧这一拨人,问道:“幻花宫派你带人入城查探?”
公仪萧道:“晚辈的确是受命入城调查,但……带领者不是我。”
沈清秋奇了。公仪萧可是幻花宫老宫主最受宠的小弟子,在洛冰河出现之前普遍默认他为下一代领导,老宫主独生爱女也倾心于他,但凡弟子辈有个什么事,那必须是他带队,除了洛冰河能用男主光环吊打他,谁还能抢他位置?
不过眼下来不及细想,沈清秋道:“一起追!”
公仪萧响亮地应了一声,两人齐齐跃出。
那佝偻身影闪进了一座三层楼台。这建筑站在外面都能感觉香粉扑鼻,台上花枝招展,看来以往是勾栏一类的地方。只是如今早没了欢声笑语,莺歌燕舞,只有大门敞开,一楼大厅一片森然。
两人屏气凝神,迈进门槛。
大厅里桌椅翻到,一片狼藉。沈清秋看了公仪萧一眼:“分头查。你看左边的雅间,我负责右边。”
他用折扇推开最近那间的门。床上影影绰绰能看见躺了个人,他先是一提心,然后很快放下来。
那只是一具白骨,身穿花色繁复的衫子,满头珠翠,躺的姿势很安详。大概是楼内的女子,心知死期已到,梳妆打扮,穿上了最好的衣衫,安睡赴死。连死亡也要用最美的姿态,大概是女子的天性。沈清秋唏嘘一秒,退出房间,依然把门关好。
一连好几间里,都有正装的女子尸骨。看来这间勾栏几乎是全军覆没。沈清秋正要推开第六间,从二楼传来响动和人声。
两人飞身上楼。沈清秋抢在前面,人还在楼梯上。忽然,有个青年温润的声音传来:“无碍。”
虽说只有两个字,可一听到这个声音,沈清秋瞬间如遭雷击。手中折扇被他捏得发出咔嚓一声。
一刹那,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他僵硬地卡在了楼梯上,可已经能看到二楼长廊尽头的雅阁了。一群幻花宫服色的弟子们正簇拥着中心的一人。
那是个身穿玄衣、背负一把古朴长剑的青年,面如冠玉,两点沉潭寒星般的眸子,正漫不经心地移了过来。
虽然长开了不少,气质也与以往大不相同,可这张随便哪个角度都能选作言情小说封面男主的脸,沈清秋打死也不会认错!
同时,一个已经封尘依旧的熟悉声音,伴着谷歌翻译般刻板的语调,在他脑子里连珠炮般地炸开数条提示消息:
【您好。系统已成功激活。】
【通用激活码:洛冰河。】
【自我检测:总能源运行正常,状态良好。】
【休眠模式停用。标准模式启动。】
【更新包下载安装完毕】
等一下我勒个擦你还真的更新了?!
【感谢您的再次使用。】
能退货吗?


[第三十三章] 师徒重逢 2

沈清秋看着那理应熟悉却又仿佛陌生的青年,四肢发僵,喉咙发涩。
不是说好了五年之后才会卷土重来的吗?
难道洛冰河现在,不是应该正在无间地狱里披荆斩棘、炼剑刷怪吗?
为什么提前了两年!
为什么要急于求成!练级太快没有保障的啊冰哥!
沈清秋有转身冲下楼、冲出金兰城、冲出这个见鬼的世界的冲动,可后退的第一步,就被公仪萧挡了个正着,好死不死他还问了一句:“沈前辈?为何要忽然后退?”
……你也太不会看场合看时间看脸色说话了公仪公子!
身后,一个貌似温和的声音传来:“师尊?”
沈清秋僵着脖子,缓缓转头。
只是一个简单动作,可他现在做来,觉得项上人头有数千斤重。洛冰河那张堪称完美的脸,这时候在他眼里,比什么都要恐怖。
更恐怖的是,现在这张脸上的表情,不是冷若冰霜,不是笑里藏刀,而是一种酥到人骨子里去的温柔可亲。
我去你不要这样啊好吓人!
洛冰河笑得越柔情似水,对手下场越是魂殒身碎,这点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沈清秋整个人卡在楼梯口,不上不下,背脊起了一层寒毛。
洛冰河缓缓走近,轻声道:“果真是师尊。”
他声音轻飘飘的,可从他唇齿间吐露的每一个字,就像他每走一步时阁楼上的足音,让沈清秋心也跟着玩儿一次高空蹦极加冰桶挑战。
虎头铡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不上也得上!
沈清秋定一定神,硬着头皮,右手捏着扇骨,青筋隐隐突显,左手一甩青衫下摆,抬脚一步,终于踏上了二楼。
才一站上去,他就要泪奔了。
洛冰河当年参加仙盟大会的时候,还是和他平视的,而现在,沈清秋要稍微抬起头,才能和他对视了,光从气势上就矮了一大截!
好在沈清秋装B多年,经验丰富,不管内里如何惊涛骇浪,至少镇定自若的表情已经长在了脸皮的肉上。
半晌,他从喉咙里艰涩地挤出一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冰河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反倒是他身后一群幻花宫的弟子们,呼啦一下堵了上来。
沈清秋这才发现,这些弟子的态度很不对头。
早年沈清秋也算横扫过大江南北的宗师级人物,且不提别派晚辈,就算是平辈见了,也鲜少有不刻意恭迎的。然而,这些幻花宫弟子却似乎对他满满的都是敌意,个个眼神不善,有的已经亮了兵器。加上洛冰河泰然自若站在那里,好好一群名门正派的青少年,看上去就像一群准备立刻蜂拥而上为老大拼命的马仔、或者随时要去杀人放火的魔族走狗……
搞错没有啊少年们,不要上赶着给人当保镖行不行,你们后面那个要你保护吗?!他不来害人就不错了,真正需要保护的人是我啊是我啊!
公仪萧见气氛不对,插进中间来,低声斥道:“把剑收起来,成何体统!”
众人有所收敛,拔了剑的都不情不愿插回鞘中,但对沈清秋的敌意却没下去几分。
怪不得。怪不得这次带队的不是公仪萧。要是在以前,最受器重的弟子一发话,这些同门哪敢有接着摆脸色的。可现在有黑化后洗脑技术一流的洛冰河在,他就是绝对的中心。一万年也轮不上别人做领导。
可沈清秋都快脑震荡了,还是想不明白,洛冰河到底什么时候混进幻花宫的?按原作进度那都是起码两年之后的事情!
双方僵立一阵,忽然,旁边走出来一名鹅黄色衫子的娟秀少女,垂泪道:“你们现在还有心思这样,洛师兄他……洛师兄他都被那奸人害了,就不能先想想法子么!”
沈清秋才注意到,角落里倒了一条人形,正是刚才那名假老太太。他再去看洛冰河,只见后者衣袖似乎被剑气削去一截,露出小半段手腕。
洛冰河肤色甚白,显得手腕上几点红斑尤其刺眼。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被传染了?”
洛冰河看他一眼,摇头道:“小伤而已。大家没事就好。”
这般无私又体贴的模样,一瞬间,沈清秋险些就要以为眼前这个,还是过往那只窝在自己膝盖下咩咩叫、爱吃草的小绵羊了。
奈何,幻花宫的弟子们真是很能泼他冷水,阴阳怪气道:“这下好了,洛师兄染上这瘟疫了,沈前辈心里估计高兴极了吧?”
沈清秋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在哪儿得罪过整个幻花宫。
公仪萧看看沈清秋脸色,十分尴尬,回头小声斥责道:“都给我住口。”
作为成名多年的长辈,总不至于跟被男主洗脑的小青年纠缠。沈清秋一脸淡漠地垂下了手,袖子自然地把刚才碰到那假老太太后长出红斑的手背遮住了。
开口的那名长了半张脸小麻子的弟子挨了训,悻悻然闭嘴,仍一脸不服气。秦婉约凄然道:“都是我们不好。刚才要不是为保护我们,洛师兄你也不会……”
沈清秋对城中流行的东西大概是什么已经有个推测了,他敢用他那些年追完两千多万字连载的青春和蛋疼保证:第一,这东西对洛冰河这个天魔混血而言多半就跟生理盐水或者葡萄糖一样不痛不痒甚至有益健康!
第二,如果洛冰河被别人拖了后腿,或者为了救谁受了伤,不用考虑,那绝对是他计划好的!知不知道什么是刷形象正面值和好感度的最快途径?
沈清秋看不下去幻花宫那边一派哀恸欲绝的气氛了。当然,他更受不了的是和洛冰河默默对视、好像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的感觉。
他硬着头皮准备干点正事,目不斜视,走到那假老太太的尸体边,拔出修雅剑,嗤嗤几下,把黑布划成碎片,露出里面的身体。
果然。
这“人”单看起来,相貌普通,辨别不出男女。但这不是重点。
骇人的重点在于,它通体肤色猩红,就像从头到脚都被扔滚水里煮熟透到心了,躯体却完好,并未被煮烂。
沈清秋道:“是撒种人。”
撒种人,是魔族的一种职业。通常来说,沈清秋理解为魔界的农夫、农场主、或者种饲料的批发商。
由于地理和种族等原因,魔界的许多生物,包括部分口味略重的魔族人士,都有比较奇特的生理需求。具体来说,就是喜欢吃腐烂的东西,烂的越臭越好,爬了蛆的更是绝品美味,营养丰富。
但是哪来那么多腐烂的东西?
撒种人的作用就在于此了。
凡是他们触碰过并刻意撒种的非魔族活体生物,都会在短期内出现肢体溃烂情况。魔界一度流行过这样的庄园大锅饭:庄园主一次性抓取上百活人,关牲口一样关到一个地方,放撒种人进去。不出七天,等到烂得差不多的时候,这个时候,就可以打开门了。你可以选择把人放出来吃,或者自己走进去吃。
这种奇葩的饮食习惯非常恶心。但是当然,洛冰河所属的上古天魔一系,是魔族最优雅、最传统的那一支血脉,相当于魔界古老的贵族,各方面B格都不是平常魔界公民能比拟的,与这种猎奇的口味无缘。不然,就算洛冰河长再帅挂再逆天,妹子们恐怕也扛不住这样生理和心理都极挑战三观的奇葩设定,想想吧和他接吻的话得有多心塞哈哈哈!
由于这种职业过分反人类,激起了当年人界修士们的滔天愤怒,展开了对撒种人的剿杀,甚至不少无名英雄冒着被腐化的危险,与之同归于尽。不出十年,撒种人就几乎灭绝踪迹,连魔界都很难见到了,年轻弟子和普通修士闻所未闻,实属正常。沈清秋闲得没事就拿清静峰上乱七八糟的陈年老书当志怪小说看,倒都是清楚。
可惜,他这完全靠自己做出的极具建树性的判断并没被重视。秦婉约客客气气道:“原来前辈也知道撒种人这伤天害理的魔物,洛师兄早就猜到了,刚才,他已经对我们详细告知了相关事宜。”说完,跟着四周一片幻花宫弟子一齐,用倾慕憧憬的目光仰视洛冰河,仿佛他脸上正金光万丈。
出现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无论男主说什么,旁人都会从话语中感受到对自己智商和阅历上的绝对碾压”的主角智计光环?!
洛冰河看向沈清秋,微微一笑:“我所知事物,都是师尊教的。”
……可怕的是,沈清秋真真感觉他那张脸自带柔光!
沈清秋实在不想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继续蹉跎人生了。撒种人既然是幻花宫杀死的,照理尸体处置权也在他们,沈清秋道:“既然如此,这具尸体可否借来一观。木师弟说不定会有所发现,也好尽早研制出抵御疫情的方子。”
洛冰河点头道:“一切听师尊的。随后弟子就将尸身送到。”
沈清秋被他一口一个师尊叫得寒毛倒竖。他总算深切体会到原作面对洛冰河这种笑里藏刀脸的人的心情了,抽身拂袖,说走就走。出了这间废楼,沈清秋还处于毁灭性打击状态,走路都晕头转向,脚底生歪风。公仪萧追上来,见沈清秋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忐忑道:“沈前辈,十分抱歉。其实我一直知晓洛师兄在幻花宫的事,但家师有命,必须严格保密,不得外传,违者逐出幻花宫,所以不能如实相告。”
沈清秋抓着他:“我只问你,洛冰河他是什么时候、怎么到你们幻花宫去的?”
公仪萧道:“是秦师妹,去年在洛川边救起了重伤昏迷的洛师兄。”
去年。短短一年就把公仪萧从心腹地位上踹了下来,看来洛冰河吞并幻花宫不仅比原作时间线提前了,连效率都提高了。顺便公仪萧果然就是个被男主不断从各种位置第一名上踹下来的炮灰命!
沈清秋道:“他既然被你们救了,为何没回苍穹山去?”
公仪萧留神着沈清秋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被救治醒来之后,洛师兄似乎,不愿提及往事,告别时也吐露……不会回苍穹山派,希望幻花宫能对他行踪保密,似乎打算浪迹天涯。家师十分青睐洛师兄,便大力挽留,虽然并不以师徒相称,但待他种种,已经与亲传弟子并无二样。”
原来如此。
难怪刚才幻花宫弟子们都对他是敌视态度。洛冰河这种表现,正是标准的一朵饱受蹂躏、又默默忍受的小白花。人们很容易就会猜测,好好的为什么不肯回去呢?没准儿是苍穹山派、尤其是沈清秋对不起他,当初仙盟大会误传死讯的细节里也必然有着不可说的辛秘。
洛冰河洗脑的功夫可不是盖的,看看刚才众人俨然以他马首是瞻的状态,就知道洛冰河现在幻花宫内地位如何了。
一个A派的弟子到B派去走了一趟,B派从高层到底层就全都哭着喊着要他留下来并且掖着藏着不让别派知道——多么不科学不合常理的事情。可是这种事情在男主光环的照耀之下,完全符合逻辑!
沈清秋沉默不语,公仪萧以为他是伤心失望。爱徒未死,却宁可流连在外也不肯回去见他,当真人间惨事,安慰道:“沈前辈不必太过在意,洛师兄也许只是一时有什么心结还未解开。之前他从不离开幻花宫势力范围,这次得知苍穹山沈前辈一行参与救援,却主动要求前来,可见已有所转机。不过,师弟师妹们……咳,在这件事上,对前辈有所误会,希望您不要与他们计较。”
沈清秋心塞锁大江。多年辛辛苦苦刷的正面威望,果然还是经不住洛冰河想黑就黑,黑的漂亮。
可转念一想,其实这根本不算黑啊。因为他一点都不冤枉,他的确把人家踹无间深渊里去了没错!
简直找不到为自己辩解开脱的理由!
沈清秋道:“那你呢?你为什么没误会?”
公仪萧微怔,道:“虽然不知当初在绝地谷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我相信,前辈绝不是会残害弟子之人。”
此话出后,公仪萧回忆的是白露林之遇,沈清秋不小心说漏嘴之事和他看那怪物时慈爱的眼神。沈清秋想的是你我果然都是注定要败于男主不破金身之下的人,更能理解和同情彼此的处境。于是双方都被感动了。各自脑内得正欢,后面幻花宫一行人也跟了上来。
沈清秋不经意回头一瞥,只见洛冰河正看着这边。
沈清秋感觉和洛冰河重逢后的这短短一炷香里,自己的心脏娇弱了不少,时常犹如一叶扁舟陷于惊涛骇浪骤风暴雨。比如现在,虽然洛冰河站的离他并不近,面上也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可那一对黑漆漆的眼睛泠泠的穿透力极强,看得沈清秋心里一寒。
冰哥,你又怎么了——俩炮灰说个话抱个团互暖一下也得罪你了?
刚到金字兵器铺门口,就听里面吵得几乎要把房顶掀起。这都是柳清歌干的好事。他负责苦力,分头之后就出去给木清芳抓实验对象。城中人心惶惶,没有一个人愿意配合,这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能用武力解决问题了。更何况,柳清歌根本不是有耐心爱讲道理的人。他的作风十分符合百战峰传统,直接出门一趟,见人就抓,顺手就抓来十几个彪形大汉,绑在大堂后的锻造台旁。那里现在已经成为木清芳的研究场所试验台。一群大男人,叫骂啼哭之声,居然不输妇人。
沈清秋到地下库藏中,把方才一连串变故与其他人说明了。自己受染之事先暂且压下不提。
无尘大师又是一阵阿弥陀佛:“多亏苍穹山各位道友,事情终于有了进展。”
沈清秋道:“恐怕没这么简单。受染者之间是不能相互传染的,而清静峰上古籍中所记载的,撒种人最大的一次撒种范围,只有三百余人。如果是整座城市这么大的感染范围,撒种人肯定不止一个。”
柳清歌手放到剑柄上,站了起来。沈清秋知道他是行动派,说走就走,现在就要出去找别的撒种人了,忙道:“慢着!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木清芳:“师兄请讲?”
沈清秋不知怎么开口,踟蹰片刻才道:“洛冰河回来了。”
众人反应并不大。本来,三人之中,无尘大师昭华寺的,不知道洛冰河是谁,木清芳除医道药理外鲜少关心其他,也就柳清歌一个皱了皱眉,愕然道:“你那徒弟?他不是在仙盟大会死于魔族之手了?”
沈清秋越发觉得难以解释:“……没死成。活着回来了。一言难尽。”他迈步道:“你我还是先去巡城。这话回来再细说。”
木清芳道:“也好。早一些处理完剩余的撒种人,少一点生灵涂炭。我也该去看一看那些病人了。”
他一说,沈清秋就想起木清芳随身必备的那套银光雪亮的手术用具,刀针俱全,一字摊开摆出来,仿佛法医验尸现场,还有无限空间里成千上百个贴着不同标签的瓶瓶罐罐,标签上的字样和说明就像瓶罐里东西的味道和功效一样,令人闻之色变,见之丧胆。估计上面锻造台旁边那群大汉待会儿真的会把房顶掀翻。
沈清秋干笑一声,正要随柳清歌出地窖,突然间,毫无征兆的,心跳声好像陡然放大数百倍,动作也跟着滞了一滞。
柳清歌觉察异状,立刻问道:“怎么了?”
沈清秋没回答,右手试着想甩个灵力暴击,微弱的灵流断断续续从之间蹿过,没引起一丝火花。
我靠在这种紧要关头发作,你玩儿我吧?!
木清芳低声道:“无可解。”
柳清歌按了他脉门,停顿一瞬,果断把他按回去:“坐着等。”
等什么?等洛冰河找上门吗?沈清秋霍然站起:“我跟你出去。”
柳清歌讲话从来不给人面子:“不要碍事。”
大大你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百战峰主人!带我一个飞能碍什么事!
木清芳道:“沈师兄你今天按时吃药了吗?”
沈清秋真想仰天长叫:“我没有放弃治疗!!!”
我这个月明明有按时吃药!也有按时请柳巨巨帮忙运功打通灵脉!到底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发作,简直晴天霹雳一头雾水!
这时,系统忽然好死不死提示来了:【主角爽度+100】
你滚!
你这是“沈清秋倒霉,男主就很爽”的意思吗?!
木清芳又道:“沈师兄千万不要逞强。柳师兄也是为你好。发作期间勉力奔波运功,损害极大。你留在此地休整,我去制药,待柳师兄回来,再助你打通灵脉。”
沈清秋站起来三次,都被柳清歌按回去,木清芳的语气又像在教育熊孩子,只得无奈道:“那好。柳师弟你听我说,撒种人通体皮肤猩红,感染力极强,遇到形似的可疑对象不要贸然上前,远距离攻击。回来时一定来一趟我房间,我有很重要的话同你商量。”
最后一句最重要,沈清秋刻意咬字加重。
情义无价友爱最高,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柳大大你千万要罩着我啊!
柳木二人离开地窖后,无尘凝思道:“沈仙师,你不觉得奇怪?魔界沉寂已久,而近些年来,竟有卷土重来之势。上次仙盟大会,不少罕有魔物重出人世。而此次金兰城更是出现了绝迹百年的撒种人,老衲担忧,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沈清秋深有同感:“大师所顾虑者,也正是我不能放心的。而且这些撒种人明显是加强版。我从不知道百年之前的撒种人有这种体质,规定感染者与它们距离不能超出一定范围,否则就加速化为白骨。”
而且洛冰河本来应该在无间深渊底下再呆两年的,居然提前出狱了。这能是特么的好兆头吗!
无尘大师受染之后,功体大损,精力消耗极大,坐谈不久就生出倦意,沈清秋便安置他躺下,尽量悄声退出地窖。无尘藏在地窖,是因为不能见光见风,沈清秋的房间却在兵器铺内堂二层。柳清歌还未回来,这时候想睡也睡不着,他便坐在桌子旁发呆。一会儿想以前跟在自己后面整天叫师尊的小绵羊洛冰河,一会儿想刚才那个让人浑身上下都不自在的黑莲花洛冰河,恨不得拔光自己头发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了两下门。不轻不重。
沈清秋从桌边霍然站起:“柳师弟?等你大半夜了,快进来!”
房门突然向两边猛地掀开。
洛冰河站在房门口,背后是无边黑暗,负手而立,唇角微翘,眼底却似有寒潭千尺。
他弯弯眯起眼睛,道:“师尊,你好啊。”


[第三十四章] 鬼畜如斯

我擦来了!
刹那间,沈清秋如同脑浆沸腾,呼的一下烧了起来。
这特么就是活活的午夜凶铃上演在跟前!
他抓起折扇,一个利落的翻身,从木窗翻了出去。
终于撕下了白天那副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伪装,暴露本性来找他算账了!
逃跑完全是下意识驱使。多年装B养成的习惯,让他坚持就算是逃跑,也要跑得潇洒飘逸。落地之后稳稳当当,脚底一点,身如飞雁掠了出去。
洛冰河清亮亮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凉飕飕的笑意传到他耳边:“白日见师尊待公仪萧亲近温柔,晚间又掌灯剪烛,等候柳师叔直至深夜,情意拳拳,怎么轮到弟子这里,就这般疏离了呢?”
卧槽每说一句距离感就拉近一倍这速度不科学!
沈清秋深吸一口气,心想不管怎样先找个帮手来说,从丹田发声喝道:“柳清歌!”
洛冰河的声音又逼近了,这次就没那么温和了,而是带了冷笑:“柳师叔正与人缠斗,恐怕是没空闲来了。师尊你若有吩咐,不如和我说说?”
那可不敢当!
沈清秋心知柳清歌多半被洛冰河使什么法子拖住了,指望不上,当下把全身灵力往下盘灌去,指望爆一爆速度。
可他好死不死忘了,现在正是无可解毒性发作期间!
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一瞬间沈清秋全身血液都像是凝结了,身体突然一沉。
下一刻,喉咙被猛地卡住,后背重重撞上冷硬的石墙壁,撞得从皮肉疼到脊髓,脑袋里嗡嗡作响。
洛冰河已近在咫尺。
沈清秋被他单手掼到墙上,后脑勺咚的一下撞晕了,视线半晌才清明重叠起来。
月华流照,越发显得洛冰河轮廓仿佛冰雕玉琢,俊美无俦。
他靠得极近,轻声慢语道:“多年未见,金风玉露一相逢,师尊却不停地叫着别人的名字,弟子实在是有点伤心了。”
他口口声声说着伤心难过,可唇带笑意眼带杀气,怎么看也是睁眼说瞎话!
沈清秋只觉得喉咙仿佛被一只铁箍被掐住,喉头艰难滚动,咽气都困难,何况开口说话。
手指倒是能勉强结成剑诀,可他现在灵力滞涩,结了也是白结,成诀再标准也召不动修雅剑。
而且,洛冰河的手正在渐渐用力,缓缓收紧。
突然,沈清秋眼前一亮,一个巨大的对话框弹了出来。
这个对话框可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之前那个就像XP系统的错误信息提示框,现在则是低调奢华有内涵……重点是内容!系统提示:【是否接受系统温馨提示以解决眼下贵方面临的小困扰?】
你把这个叫做“小困扰”?!
沈清秋在意识里声嘶力竭咆哮:“来!还有没有简单模式!求简单模式!”
系统:【权限激活。是否启用关键道具保持生存状态?】
沈清秋眼睛已经憋到发绿:“还有关键道具?!要多少B格来买,你说吧!”
系统:【道具已在您的装备之中。是否使用“假玉观音”道具,消耗洛冰河100点怒气值?】
我擦,洛冰河他养母留下的唯一遗物假玉观音!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就拿到的保命道具、高级装备,他怎么就一直给忘了,怀里揣着个金饭碗讨饭,系统你总算是提醒对了一件事!
沈清秋:“用用用!”他一个喉结已经快被掐成两个了!
系统:【温馨提示:本道具使用只限一次,最高可消耗洛冰河怒气值5000.】
沈清秋悬崖勒马:“打住——!!!”
洛冰河现在这个状态怒气值才100点?!你逗我呢吧?!100点就如此邪魅狂狷那他怒气值5000点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的画面简直太美我不敢想象!重点是——用最高可以消5000的道具应对只有100的情况,而且从此失去使用机会,就算现在性命攸关,沈清秋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心疼和纠结!
这样下去,不是窒息身亡,就是喉骨粉碎而死。
就在沈清秋狠下心肠准备咬牙使用保命道具时,颈间骤然一松。
跑也跑不掉,只好继续装B。沈清秋撑了一把墙壁,勉强站定,总算是没当场扑通一声跪下。
洛冰河刚刚差点把他活活掐死,现在又笑眯眯地过来扶他,一如以往扶他下马车或者送点心时的表情。沈清秋一时居然忘了挣脱,只觉得这精分一般的行为举止让人毛骨悚然。
洛冰河叹道:“师尊刚才跑那么快做什么?弟子险些就追不上了。”
追不上个屁。是谁刚才那么好整以暇一口气都不带喘的紧跟在后面玩了半天猫捉老鼠?
沈清秋喘了几口气,缓缓开口,声音有点发哑:“你胆子不小。堂而皇之地回来,不怕别人发现你真实身份?”
洛冰河眼光闪动,道:“师尊是关心这个,还是担心这个?”
沈清秋觉得他这话挺有意思的。“关心”和“担心”,用在这里有什么区别吗?
他忍不住问:“你莫非觉得,我不会告诉别人?”
洛冰河看着他,口气怜惜地道:“师尊,那也要别人肯相信你。”
沈清秋心底咯噔一声。
他这意思,是打算像原作那样,先让自己身败名裂,然后再慢慢一步一步、逼上绝路、慢慢玩死?
原作沈清秋有两大渣点:1,试图染指多名少女与妇女;2,残杀多名同门与非同门。
可沈清秋自问,自从用了这个壳子后,绝对没有继承原主这些爱好与志向。洛冰河还能让他声名威望社会地位都毁尽吗?
系统:【友情解答:当然能。】
沈清秋:“闭嘴好吗。你不用提醒我这个事实谢谢。”
系统:【不客气。本次解答不收取B格值。】
沈清秋直接叉掉了弹出的对话框。
他揉了揉喉咙,站了一会,发现洛冰河居然就这么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没有要继续动手的意思。
还看?
总不会是觉得分别了几年,要把没看够的补回来吧?
系统:【主角爽度+50】
沈清秋:“你升了级,怎么连加分理由都省略掉了?回头别说我刷分。我什么都没干,哪来的爽度值加。还有你能暂时别出现吗?”
半晌,沈清秋道:“你回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洛冰河道:“无非想念师尊待我的好,回来看看罢了。”
沈清秋自动理解为是回来找他清算陈年老账的。
与洛冰河一问一答,居然还算和谐,沈清秋说话也渐渐肥了胆子,不动声色,手指移到剑柄上:“只为杀我?那金兰城中的瘟疫算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城里居民,都‘待你好’?”
谁知,这句话一出来,不知触到了洛冰河哪片逆鳞,他眼中刹那间仿佛寒星陨落,刚若有若无散开的一丝笑意也消失无踪。
洛冰河讥讽道:“师尊对魔族果真是深恶痛绝。”语气中有一丝强压怒气的痕迹。
没有啦其实。
洛冰河咬牙:“不。应该说是对我深恶痛绝。”
你看,你这不是挺懂吗……啥啥啥?沈清秋有口难言:我可没这么说!
洛冰河猛地朝他逼近一步,沈清秋神色猛地警惕起来,也跟着后退一步。背后是墙,退无可退。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碰撞,洛冰河像觉察到自己过于焦躁了,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
“师尊是不是真的觉得,杀人放火屠城戮国这些事情,只因为我身体里那一半血统,迟早都会做尽?”
沈清秋只能保持沉默。
如果他手头有一本《狂傲仙魔途》的实体版,估计早就一巴掌把书拍他脸上去了。
有锤上锤!两千万字的大长篇后面满满都是他要的锤子。岂止杀人放火屠城戮国,鸡犬不留用来形容洛冰河干的事已经失去其夸张手法的意义了……
洛冰河见沈清秋敛眸垂睫,一语不发,就当他默认了,冷笑道:“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什么要说要我不要看重种族之见、世间无人天地不容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他忽然脸色阴沉下来,眉间戾气横生,猛地出手喝道:“虚伪至极!”
沈清秋早有防备,这时急急后退,险险避过。回头一看,刚才背靠的墙壁已粉碎了一片。
虽然他早知道,从无间深渊那种地方出来后,洛冰河会性情大变,可没想到真的翻天覆地变到这种地步。说喜怒无常都轻了。
预知书中结果是一回事,可看着一个曾经很熟悉的人变成这样,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这结果基本可以算他一手造成的。
洛冰河好像本来也没想真的要击中他,暴击一次发泄过后,消了些气,一侧头,伸手似乎要去捉他。沈清秋猛地拔出修雅剑。
他已经很久没手动拔剑了,从前多半是用剑诀召唤,现在没了灵力只能人工操作。没办法,他不能束手就擒,至少在这个时候,他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这真是天大的失策。原本以为洛冰河要练足五年,才会从无间深渊爬上来,谁知道他挂开得越发大,硬是把时间提前了一半。而算算日子,沈清秋作为保命王牌圈养着的日月露华芝,还没养到能够起作用的时候。
洛冰河见状,慢慢举起一手,让沈清秋看清掌间滚滚翻腾流转的紫黑魔息,慢条斯理道:“师尊。你猜,如果修雅剑被我抓住了,要几次才会被侵蚀殆尽?”
不用猜了,我赌五毛最多一次!沈清秋心中倍感凄凉。
洛冰河再逼近一步,沈清秋只得挺剑迎击。
他本来都做好了修雅剑报废的心理准备,谁知洛冰河像忽然看到什么,怔了一下,猛地撤去了掌间魔气,直接用手截住了剑锋。
沈清秋没想到真的会刺到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就这么一愣的功夫,洛冰河在他腕上一砍,沈清秋吃痛手掌顿松,长剑坠地,被洛冰河弹指荡飞。
洛冰河一只手紧紧攥着沈清秋手腕,掌心有鲜血流出,浸透了沈清秋的袖子,血一直在流啊流啊流的,让他无端端心里堵得慌。正云里雾里间,洛冰河把他的手翻了过来:“受染了?”
沈清秋手臂上零散地分布着几点小小红斑,比白天时稍有增加。
洛冰河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若有若无掠过,那几点红斑在他指尖淡墨如水般的溃散。
果然,对洛冰河而言,这点小东西根本构不成威胁。
洛冰河似乎缓和了颜色,道:“师尊这只手,倒也多灾多难。”
他们俩居然想到一块儿去了。沈清秋看着自己光洁如初的手背,越发搞不清楚洛冰河的脑回路。照目前看来,也许是睹手思旧情,想起这只手当初也帮他挡过毒铠甲上的倒刺,勾起了他的几分顾念?
他正这么猜测,突然,小腹被人捣上一拳。
洛冰河微笑道:“一码归一码,既然是师尊挑起的头,那就自己咽下苦果。师尊留下的伤口,就自己好好补偿。”
沈清秋还以为他是在用象征比喻手法抒发自己当年给他留下的心灵创伤,谁知头皮一痛,被硬生生扯起脖子,洛冰河的手送到嘴唇边来,一股血腥味往嘴里涌去。
沈清秋猝然睁大双眼。
他这才醒悟,洛冰河指的“伤口”,是自己刚才用修雅剑在他手上留下的伤口!
卧槽泥煤——不能喝不能喝这玩意儿绝对不能喝!
他猛地拍开那只手,低头要把咽下去几口的鲜血呕出来,被洛冰河强行拎起,继续灌血。
洛冰河把自己手上伤口撕裂开了,温热的血液滚滚不绝,他反而像是越发开心的模样:“师尊,别吐啊,天魔之血虽然污秽,但喝了也不一定会死的,对吧?”
是不会死,但是会生不如死啊!


[第三十五章] 冤罪加身

沈清秋不知是怎么回到金字兵器铺的,上了楼,进了房间还稀里糊涂,一头栽倒在床上,只觉得脑浆、胃液、血流都在翻江倒海,有什么东西顺着它们爬来爬去。一夜辗转反侧。
上古天魔之血,离体之后,仍能受血统继承者操纵,如被旁人饮下,的确后果不一定只有死,更糟糕,可能性有很多种。
比如原作中,洛冰河对自己的血操纵自如后,其作用涵盖范围之广,包括毒药、人体寄生血蛊虫、追踪定位仪、物理洗脑工具、情趣工具……等等。
沈清秋浑身冷汗,半梦半醒,到黎明时才沉沉睡去。还没睡多久,就被阵阵撼天动地的欢呼生生吵醒。他跌跌撞撞滚下床。因为晚上和衣躺下的,也不用穿衣。刚要打开门,突然门自己弹开,闯进来一个蹦蹦跳跳的少年。
杨一玄激动道:“城门开了!城门开了!”
沈清秋:“什么?”
杨一玄嚷嚷道:“那些浑身红色的怪物都被抓住了,城门打开了!金兰城总算是挺过来了!”想到父亲的死,眼中又带起泪花。沈清秋自己浑身难受头痛欲裂,却要去安慰他,心道:这么快,一晚上就都抓住了?
城门既开,之前在几里外观望的各派修士都涌入城中,聚集在一片开阔的广场地上,木清芳也在那里发放配制的药丸。前几日还死气沉沉的金兰城一片欢喜洋溢。一共抓住了七名活着的撒种人,全都用隔离在昭华寺的结界中。
沈清秋见柳清歌若有所思,走上去拍拍他:“昨晚怎么回事?”
柳清歌看他一眼,反问:“你徒弟怎么回事?”
沈清秋:“他干了什么?”
柳清歌缓缓道:“昨晚,他抓住了五个,我抓住了两个。”他看着沈清秋:“洛冰河消失的这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能从百战峰主人手底下抢怪、而且要命的是抢赢了,这真的是非常毁百战峰传人三观的事,简直奇耻大辱!
而且这数据是不是可以盖章,从武力值来讲,现在的情况是洛冰河:柳清歌=5:2……
忽然,近处弟子齐齐收敛嘈杂,自觉开道,腾出空间。不远,几派首脑人物缓缓走来。岳清源和幻花宫老宫主并行,天一观与昭华寺紧随其后。
洛冰河就站在老宫主身旁。
清晨初阳照耀得他一派神清气爽神采飞扬,沈清秋拿来对比了一下自己,顿感郁郁。连岳清源走近了,看了他一会儿,也担忧道:“你脸色,太差了。果然不该让你来的。”
沈清秋干笑:“只是昨夜木师弟那边病人鬼哭狼嚎的没睡好。”
木清芳派完药丸回来,也是一惊:“师兄,我那边再怎么吵闹也不至于你一晚上就变成这样?我放在你房间的药吃了吗?”
沈清秋忙道:“吃了,吃了。”千万不要再问他今天吃药没了!
那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沈清秋侧首望去,顿时想扶额掉头。只见有一中年男子,披麻戴孝,领着一大帮男男女女,非要在洛冰河面前跪下,正是那金兰城城主。
他激动不能自已:“小城蒙各位仙师舍身相救,此恩无以为报,日后若有吩咐,定当万死不辞!”
沈清秋嘴角抽了抽,真是标准剧情,刷完怪,收小弟收奖励了。而这种时候,永远都只有主角一个人抢光,跟着一起出力的其他人都当背景板了。他自己不说,好歹还有两个是柳清歌抓的呢,木清芳刚才还在那儿发药呢。
洛冰河的应对也非常标准,谦虚道:“城主请起。金兰城安然渡过此劫,多亏各派同心协力相助。独一人之力断难通天。”
他说话举止,既诚恳又得体,自己风光不损,别派听了心里也平衡了点,城主又是一阵大赞:“昨夜亲眼见这位公子一力降住这些害人东西,修为了得。果真是年少出英雄,名师出高徒!宫主您老人家后继有人了。”
洛冰河听见“名师出高徒”五个字时,笑意加深,有意无意目光掠过这边,蜻蜓点水般在沈清秋脸上点了一下。沈清秋展扇回避。
老宫主看着洛冰河的目光,赞许中带着慈爱。旁人也许看不懂,但沈清秋非常懂,这就是看未来接班人+得意女婿的目光。
那七个被团团困住的撒种人桀桀乱叫,令人心中烦躁。有人道:“这些龌龊东西,该怎么处置?”
岳清源道:“师弟,你可有想法?”
沈清秋沉吟道:“清秋在古籍中看过相关记载,撒种人畏惧高温。似乎烈火焚烧之法才能除尽他们这身躯的腐蚀传染力。”
非常好理解,消毒必须用高温。有修士震惊道:“这……这如何使得,这种方法,岂非和魔族一样野蛮残忍?”
他的声音很快被湮灭在周围金兰城幸存城民一片愤怒的呼喝中。
瘟疫横行的这段日子里,城中已有无数无辜生命逝去,而且死状全身溃烂,惨不忍睹。好好一座繁华的商业之都,变成了如今这副鬼模样。这时候对撒种人表示同情和发扬人道主义,就等于是整个金兰城的敌人。那几名修士很快就发现,他们被排山倒海的“烧了他们!”“谁反对就跟着一起烧了!”包围了。
七名撒种人在结界中,大多都龇牙咧嘴,桀桀大笑,毫不示软。沈清秋觉得,它们很可能还认为自己是为本种族创造粮产丰收的英雄。只有一名身材最为瘦小的撒种人抱头痛哭。
见状,有人又开始同情心泛滥。秦婉约咬咬嘴唇,靠近洛冰河道:“洛师兄,那名弱小的撒种人,看起来好可怜啊。”
“他们看起来好可怜”——再可怜,有那些莫名其妙染上瘟疫全身溃烂而死的人可怜吗?
洛冰河对她笑了笑,并未应答。
在沈清秋看来,这对妹子的反应真够敷衍的,应该算不及格,照原作难道他这时候不应该趁机温言软语表示同感吗?怎么洛冰河练级速度提升了,把妹手段下降了?
奈何人家就长了一张任何角度和表情都仿佛温润如玉潇洒倜傥的脸,秦婉约晃了一下神,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也抛到脑后,很满足地继续围观了。
这时,一件远远超出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那名瘦小的撒种人猛扑过来,咚地撞上结界边缘,猩红的脸因嚎啕大哭越发狰狞,大喝道:“沈仙师,您可千万别让他们烧死我啊。我求求您了,沈仙师求您救救我啊!”
刹那间,沈清秋觉得脑子里有根弦,绷断了。
……你特么谁啊你!!!
随随便便扑过来还有叫什么沈仙师我真的不认识你好吗!!!
整个广场上,数千双眼睛一下子聚焦在沈清秋身上。
那名撒种人继续干嚎道:“我们只听您的吩咐行事,可没说过要被火烧啊!”
……WTF!!!
这种神展开,这种简单粗暴的指控!
沈清秋醺醺欲醉。让他更醉的是,幻花宫老宫主道:“这东西口中所言,沈仙师是否应当作出一番解释呢?”
可偏偏这么低级的手法还有人信!
立即有旁人附和道:“不错!是该给个解释。”
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十二峰对外同气连枝,此话一出,不少苍穹山派修士都显出不悦之色。岳清源更直接冷了脸。
齐清萋讥嘲道:“但凡长了心眼的,都该看得出来,分明是这东西死到临头不甘心,还想拉个垫背的,根本是诬陷,魔族宵小都是一水儿的这个德性,居然还会有人上钩,说出去真要笑死人啦!”
老宫主淡淡地道:“那为何不诬陷别人,单单诬陷沈仙师,倒也值得细思。”
沈清秋被他的逻辑折服了。照这么说,凡是被单方面指控的人,是否清白都“值得细思”了。诬陷人的成本也够低的。
洛冰河一语不发,凝神盯着这边。也许是出于心理作用,沈清秋总觉得他漆黑如星眼睛里,满是笑意。
原作中让沈清秋罪不可恕的仇恨点在于,他残害同门,亲手杀了柳清歌,不过现在柳清歌就站在他旁边站着呢。万一有谁要揍他,说不定柳清歌还会帮把手。罪名完全不成立!
莫非是,污点不够,污蔑来凑?
依洛冰河黑化后的人品……也不是做不出来。
忽然,幻花宫站出来一名弟子,脸上有点小麻子,正是那日废楼中出言讥讽沈清秋的弟子。他躬身道:“宫主,弟子方才发现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清秋面无表情道:“有话便说。既然都开口了,还说什么‘不知当讲不讲当’?未免虚伪。”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么?
那名弟子估计是没想到有前辈会来跟自己呛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麻子都似乎跟着变色了,又不敢呛回去,只得狠狠瞪向沈清秋:“昨日弟子和几名师兄妹都发觉,沈前辈手臂上有几点受染的红斑,看的真真切切,可是今天再看,红斑已经尽数消失了!”
“苍穹山派木前辈亲口说过,方才在城中发放的药丸是临时赶制的,须得十二个时辰才能起效,而且还有可能无法起效。洛师兄当着我们的面吃下解药,到现在手上的红斑还没消。为何只有沈前辈痊愈得这么快,红斑都褪得看不见了?无论如何,弟子以为,此点十分可疑!”
沈清秋心中叹气。他就知道洛冰河多半没那么好心帮他拔除腐种。
岳清源缓缓道:“我师弟坐镇清静峰,身为峰主,历来是派中表率,品性高洁,门中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诸位轻信无稽之谈,也未免太容易受人挑拨了些。”
沈清秋老脸都要红了。师兄你别这样,你是认真的吗,要是为了保我让你昧着良心这么说话,实在过意不去!无论原装还是现货,估计都连“品性高洁”的边儿都摸不到。哦不对,原装货好歹能摸到第二个字。
老宫主道:“是吗?这和我听到的,可不太一样。”
沈清秋的心沉了下去。
看来今天,他是非得被拖下水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