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27

古灵:无巧不成爱 上

她长得不娇,不俏,一点都不出色,
身材还比人家小一号,个性也粉迷糊胆小,
偏偏莫名其妙地被那个人人闻『名』色变的小霸王给看上,
还不时任凭她虐待他的胃,折磨他的视觉,
就因为看似坚强、开朗的她,
一直是『一个人』,始终是『一个人』独自过活!
而或许同时天涯沦落人吧!
从小爹爹不疼、姥姥不爱的他,
就是忍不住对她另眼看待,
将她收在自己的羽翼下,好好的保护她、呵护她,
这……似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她不懂,他……也不懂……


楔子 故事开始

火焰般的夕阳下,脏乱的老旧公寓社区里,一个个疲惫的男人紧接著一群群嬉笑的学生们陆续回到自己窄小拥挤却温馨和谐的家中,期待甜蜜的温柔能驱散一天的辛劳。而後,随著日影斜落,终於,公寓前又恢复了原先的安宁。

直到黑夜降临前的最後一刻,当电视里的卡通人物正尽责的提供幼稚的乐趣,夸张的音量驱散了早些时的静谧;当阵阵菜香味飘荡在空气中,强行压过了似乎从不消逝的破败陈腐的垃圾味,巷道那一头才又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影子。

远看似小学二、三年级的瘦小个子,近看却是小学六年级的名牌;平凡无奇的五官,畏缩的眼神、拖拉的脚步暗示著无奈的心情。每当畅快的欢笑声从公寓阳台飘扬而出,欣羡的眸子便抑不住渴望地凝望过去,脚下更是不由自主地迟疑了起来,虽然明知道再怎麽看也看不到什麽、再怎麽期盼也分享不到什麽,但是……

唉!闻点家常菜的香味也是好的。

就这样走走停停的,短短的三百公尺,她居然走了十多分钟;然後,当她正想转进另一条巷子时,依依不舍的脚步愕然停滞住了。随即!她毫不犹豫地转回身来继续往前走,这一回,她的脚步快了至少十倍以上。

经验告诉她,碰到吵架,特别是打架的时候,她最好溜得越快越好——无论是在家里或出门在外都一样。不过,这是她头一回碰上真正的打架,不像爸爸妈妈那种甩耳光、丢东西、扯喉咙的家庭式吵架,而是货真价实拳打脚踢、头破血流的殴打。

但是很奇怪的,在这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场面中,教她印象最深刻的竟然是一只狼头。

她什麽都没看清楚,只看清楚了那只狼头——一只狰狞恐怖的银色狼头。

***

学生是最快乐的,只要没有联考。

听说再过两年就会取消高中联考制度了,可惜不是这一、两年。所以,脑筋不是很好的国中生如果想再继续念下去的话,除了努力再努力、奋斗再奋斗之外,似乎也别无他法了。

於是,看似小学四、五年级,实际上却已是国二学生的小女孩,捏紧了钱包就跑到光华商场去买参考书了。

在台北,只要一提到买书,不是重庆南路,就是光华商场,这几乎是想都不必想的答案。当然,各处都有大小书店,但也只有重庆南路集结了最多的书店,有最丰富的书籍供应。而如果买书成癖,又想省钱的话,光华商场的旧书店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虽然小女孩家里相当富有,但是她天生就不喜欢浪费,甚至还有点小气,只要是必须把钱掏出去的时候,她就会龟龟毛毛地考虑再三、计较半天。反正参考书的变化又不大,所以,新旧都没差,只要能用就好了,她一直是这麽想的。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却又偏偏老是掉钱包,带大包包出门就掉大包包,带小包包出门就掉小包包;把钱放在衣袋里,就乾脆在掏钱时直接掉钱;塞在裤袋里,大概在坐公车时就掉没了。

就像此刻,当她找到最後一本参考书,正想付帐时,再一次发现,一直紧捏在手里的钱包又不见了!

捺A按呢?

她满头大汗地跑回头去询问那些曾经逛过的店家,却是千篇一律的回答:不知道!

再忐忑心不安的把手伸进裤袋里,希望预见这种状况而事先准备的车钱还在……呜呜,果然也不见了,她的手掏不出来了,事实上,她整个人都呆在那儿了,满脸的不知所措;她双眼发直、视若无睹地望著前方川流不息的人群,心头困扰到了顶点。

现在该怎麽办?难不成要走路回去?拜托!那要走多久啊?或者……把刚买的两本参考书再卖回去?那……人家肯吗?还有……老天!还有她的学生证,她的学生证居然也没了啦!

正在万分懊恼间,突然,一个似曾相识的物品冷不防地出现在她眼前晃荡。

银色狼头!

她微微愣了一下,正想抬头瞧瞧是不是熟人的饰物,否则,怎麽会让她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没想到,在她有所动作之前,一个让她更是熟悉到极点的钱包蓦然塞进她的手里。

在又惊又喜之馀,她反射性地忙打开来检视,欣慰里面的学生证和钱都原封不动,接著,她才想到要谢谢人家,不料她抬头一看……

银色狼头却已不见踪影了!

***

她终於考上了!

虽然是一家三流五专,但学校的级数不重要,有学校可念,这才是最重要的。

外表仍然赶不上真实年岁的女孩才不在乎学校的校风够不够好、老师够不够高竿、同学够不够亲切,反正她都是自己念书的,而且,她也从来不交朋友。

可即使如此,她依然觉得这家青阳工商五专实在是烂得可以,而且还烂得很恐怖。

抽大麻嗑药是小事,打架殴人是闲事,勒索抢钱更是常事,规规矩矩的学生在这家学校里是绝对的弱势族群,没有势力、没有权力,也没有依靠力,一切都只能自求多福。信基督教的早晚祈祷,信佛教的多烧几炷香,信睡觉的就躲在家里多ㄛㄛ困,这样或许还可以平平安安的活到毕业。

这种状况说是校风自由嘛也是,不过,最正确的解释应该是——校 规管不住学生,老师、教官也管不住学生,家长更管不住学生!事实上,这家五专根本就是不良少年的大本营。

管你听不听课,管你考试成绩是不是满江红或抱几颗鸭蛋,只要你不被警察抓到少年感化院去剃光头,又付得起高昂的学费,上课时数勉强凑个够,校方就会睁一眼、闭一眼地给你混到毕业。

幸好父母「精心传授」给她的「鸵鸟功夫」,让她有自信能够待在这种「是人就不想待」的环境里。

不听不该听到的话、不看不该看到的东西、不说不该说的话;尽量避免与其他同学接触、尽量避免做出任何会让人注意到她的事,最好连心跳和呼吸都能省略,这样应该就不会有什麽事发生了吧?

在这种时候,她特别感谢父母遗传给她的平凡长相和瘦小身躯,既不吸引人,且龟缩起来也显得特别迷你,除非拿放大镜来看,否则还真瞧不清楚呢!

所以,这日里,当她从侧门踏出学校没多久就发现又有好几个人围殴成一团时,她立刻埋下脑袋当作没看见,可就在那一瞬间,一道银茫骤闪而逝,她无意识地偷瞄了一下,却赫然发现一颗熟悉的银色狼头,而且上面还染满了鲜血。

於是,她不假思索地返身就跑,直接杀回学校去把那个不情不愿的教官给硬拉了来,不料,当她赶回原处时,竟已是空无一人了。

茫然地望著地上点点滴滴的鲜血,脑海中萦绕著狰狞狂野的银色狼头,女孩心中倏然浮现一股怅然若有所失的感觉。

一次相遇是偶然,两次相遇是巧合,三次相遇是机缘,若是再相遇……



第一章

自有记忆以来,欧阳舞就是在父母的吵架声中长大的。

但是,小小年纪的小舞实在搞不懂他们为什麽老是吵,或者到底在争些什麽,只知道他们一碰面就吵,日日夜夜不停的吵,甚至连稍微歇会儿关怀一下他们唯一的女儿的时间也没有,只是不断的吵,直到签下离婚证书那一天为止。

就是在那一段逃不开的狼狈日子里,她修习到了鸵鸟功夫的精义。

只要爸妈其中一人拉下脸来?她便会立刻一溜烟地逃进自己的卧室里,否则,无辜的她就会变成最简便的出气筒。直到他们吵得累了、倦了,她才放下卡在喉咙口的心,静静等待妈妈唤她吃饭——只要妈妈还记得有她这麽一个女儿的话。

然而,有时候她还宁愿他们乾脆忘了有她这麽一个女儿算了,因为,她的存在似乎是个很不祥的导火线。

十次有八次,原本相安无事的爸妈一见到她,就像是事先约定好的一样,两人之一就会有一个心情立刻不爽起来,不到十秒後,战火又启,轰轰隆隆地破坏了为时不长的和平。

後来她才知道爸妈之所以拖到那时候才离婚,就是因为有她的存在。因为祖父曾经明言,若是哪个不肖儿女胆敢离婚,而导致孙儿女失去双全的父母的话,那个笨蛋就甭想在庞大的遗产中分到半杯羹了。

所以,爸妈忍呀忍的,终於忍到了老头子双腿伸直,管不到他们了,紧跟著遗产过户完成,两人一分赃完毕,就忙不迭地把早已签好的离婚证书送出去了。

既然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双方自然都不愿意因为她这个碍手碍脚的拖油瓶而妨碍了他们未来的幸福,於是,同床异梦多年的夫妻俩在分手後,才首次出现意见一致的奇迹,三言两语就共同决议把她扔在原来的房子里,再随便找来一个老处女负责照顾她之後,便拍拍屁股,抱著大笔遗产各自离开,再寻第二春去也。

除了每个月固定汇来为数可观的生活费和零用钱——大概他们是以自己本身的奢侈开销为基准,才计算出那种足够应付普通一家五口基本支出的数目——之外,那一对不小心把她制造出来的男女就不曾再来探望过她了,甚至连通电话也没有。也许他们彼此都认为对方会去探望女儿,自己就不必再「多事」了。

不过,老实说,想到终於不必再躲在棉被窝里听著他们吵架的声音发抖了,她还真是松了一大口气。

然而,小舞的灾难似乎并非到此为止,因为那个接手照料她的女人是个超级严肃的老古板,或许责任心是满满的一箩筐没错啦!但是,其中却连一丁点残渣爱心都没有,认真研究起来,老处女还有点变态的样子呢!

她不但非常严厉的依照「责骂是应该,体罚是必须」的钢板原则来「教导」小舞,闲问无事吼两句是小事,一个看不顺眼甩两个耳光也不算什麽,学校成绩没有达到标准就罚小舞跪上大半天更是家常 便饭。

没事还挑剔小舞眼神不正或说话不妥,要不就说小舞那个行为不可、这个动作不够谨慎,好乘机来个「纠正训练」,这些都是她的拿手好戏。而且,明知道小舞的脑袋瓜子不甚灵光,却硬是不准小舞去补习,好似故意让小舞拿回见不得人的成绩单以便借题发挥似的。

於是,她的鸵鸟功夫更精进了,也所以,当她刚考上青阳五专不久,老处女因车祸去世时,她同样也松了一口气。

未几,父亲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小舞提心吊胆的瞅著父亲,担心父亲要她搬去和他一起住,但是……

「我已经把这楝房子过户在你名下了。」父亲语气冷漠地告诉她。

耶?为什麽?一时讶然不已的小舞茫然不解地看著父亲。

「直到你毕业为止,我会持续把学费和生活费汇到你的户头里,你已经够大了,以後你就自己照顾自己吧!」

自己照顾自己?

阿弥陀佛,耶稣保佑,阿拉有灵!

「如果你保证以後不再来烦我,我可以立刻再分给你另一楝房子、一辆汽车和一千万结婚基金……」

呃……看样子,身为长子的爸爸是分到了爷爷大部分的遗产,包括那家营运最盛、营业额最丰厚的电子公司和工厂,所以才会这麽慷慨。

「……但是,你必须放弃遗产继承权。」

那没问题,只要爸爸以後也别再来烦她,譬如要她来个商业联姻什麽的,不过,以她的外表长相而言,大概也没那资格去跟人家联什麽姻吧!

小舞忙不迭地点头。「好,但是,我可不可以要店面?」常掉钱的小女孩只好把算盘打精一点了。

「没问题,你要哪里的店面?」她爸爸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小舞迟疑了一下,「呃……当……当然是越精华的地段越好呀!!」她犹豫地说。会不会太贪心了?

「可以!」她爸爸马上很阿莎力的应允了,随即把放弃遗产继承权的文件拿给她签名盖章。「行了,一个月之内,我就会让律师把店面、车子和一千万转到你的名下,之後你爱怎麽处理我都不会过问,你有什麽问题也别来找我,可以自己去找那位律师帮忙。好,那就这样了!」一说完,连多喘一口气都没有,她爸爸就消失了。

哇——还真是来去匆匆啊!呆立片刻後,小舞才陡然欢天喜地的跳了起来。

万岁,她终於自由了!

可是不到十秒,小舞的欢颜又消失了一半。

是喔!这边是得到了自由没错,但是……另一边呢?唉——在她毕业之前,光明的坦途似乎还离她遥远得很哪!

***

这是一片禁地,是校方三令五申禁止学生上来的禁地。

不过,校方的三令五申当然是没啥路用,除了少数学生之外,其他人全当那张禁制公告是一届道长的鬼画符。只要那个爱喝酒的校 工又忘了锁门,就会有人光明正大的爬上来做一些校方禁制的行为,譬如抽菸、喝酒、吸大麻什麽的。

但是此刻,那一群刚上来不久的太保学生似乎找到了更刺激的乐趣,只见他们围成一圈,不断发出讥讽的逗弄和嘲弄的大笑声,还有人很「慷慨」地「献上」罐装啤酒和大麻。

「来嘛!陪我们喝两口嘛!」

「要不要哈一口啊?」

虽然在他们高大身影的遮掩下,实在看不出来被他们圈住的小羔羊到底是第几号祭品,但是,无论谁都能肯定那只小羔羊绝对逃不出他们的魔手了,孰料……

「吵死了!」

这一声不耐烦的低叱虽然音量不大,却已足够让那群嚣张的不良学生听出那是谁的嗓音,旋即惊慌地噎住了猖狂的笑声,并且,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水塔上方,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这一片自由宽敞的禁地早已被人捷足先登占领了。

「滚!」

同样的,这一声命令仍旧不算高昂,但那堆人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便一哄作鸟兽散了,只剩下蹲距在围栏边,那只一脸哭兮兮的小羔羊,她满眼惊惧地觑著躺在水塔上方的人影抖颤片刻後,才挣扎著撑起软弱的双腿怯怯地站起来,再悄悄摸向楼梯方向。

不料,她一打开门,就发现那些男生竟然还不怀好意的守在楼梯下层等待,她不假思索反射性地又把门给关了回去。

怎……怎麽这样?呜呜——现在她该怎麽办?

垮著脸苦思半晌,她终於还是瑟瑟缩缩地在门边坐了下来。

她当然也知道高高在上的那位是校内哪一号煞星,更知道他的插手根本不是存心要帮她的忙,只不过是不高兴有人打扰了他的午睡而已。

然而,即使在老师眼底,他和那些太保学生同样都是令校方颇为忌惮的麻烦学生,在传闻中,他也是最令校内所有同学畏惧的强悍人物!但大家也都知道,只要不去挑衅他,他不会主动找人家的麻烦,是校园里独来独往的一匹孤狼。

所以,只要她能保持绝对安静不去骚扰到他,他应该就不会生气了吧?然後,等午休时间过後上课铃响,守在楼梯的那些人就不能不离开了吧?

任由初秋淡淡的清风拂过脸颊,她轻叹著阖上眼。

唉!最好是这样,否则她就完蛋了!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会碰上这种倒楣的状况也可以说是她自找的,虽然罪魁祸首应该是那个常常忘了锁好通往屋顶禁区这扇门的校 工,但校舍屋顶明明是校方明令禁止上来的禁地,她却还是一时鬼迷心窍地偷摸了上来,又那麽好死不死的碰上那些同样溜上来胡闹的不良同学,而且,在她还没有来得及拔腿开溜之前就被他们先堵住了退路。

或许是上课实在太无聊了,所以,他们想找她「聊一聊」。这也难怪啦!谁教她长得一副「很好聊」的模样呢!

在家里,或许她是一只标准的鸵鸟,但在学校里,她更是一条懦弱胆小的虫,不但外表矮小不起眼,还很笨拙又迟钝,畏畏缩缩得像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通常这种人最容易招致他人的捉弄,特别是那种恶劣的学生。

那些人在无聊、生气,或是迁怒时,都特别喜欢拿她当出气筒整个痛快,因为她看起来就是一副超好欺负的样子,而且又不会回手、回嘴,更不敢打小报告,只会逆来顺受,自认倒楣。

如果她是在那种好班上课的话,也许还会有人心血来潮地为她打抱不平一下,可是,她不但外表不好,而且脑筋不好、成绩不好,从小到大都只能待在末段班里挣扎,在这种班级里当然不会有什麽正义的化身为她强出头,甚至於为了害怕被她连累,大家还会刻意避开她,离她远远的连话都不敢跟她多说一句。

原来大家都是同属啮齿类哺乳动物,都只敢躲在洞里偷看。所以,她只能祈求越少人注意到她的存在越好,若是运气不好被盯上了,也只能咬紧牙根忍气吞声,反正这种事她早就习惯了。

而以她的经验来讲,越是抵抗,越是会激起那些人的兴致,所以,她只要尽量忍耐!通常他们都很快就会感到没趣而放过她了。

而这回,她原本只是想避开人群寻求一点平静安详而已,没想到却反而自投罗网,成了瓮中鳖。

双臂无奈地抱住曲起的双膝,再把脑袋搁在膝头上,她又阖上了眼。

无论如何,她发誓再也不上来了!

几分钟後,在探出白云顶端的温暖秋日呵护下,她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慢慢松懈下来,远处传来的学生嬉闹声渐渐消失在她的脑海中。

这是午睡时间不是吗?他们为什麽不去睡一下呢?

这是她坠入梦乡前最後的一个思绪,可是不过十几分钟,她就被午休结束的钟声惊醒了。几秒钟的茫然过後,她随即回过神来,并一跃而起转身再次打开门,可立刻又关上了。

天……天哪!怎麽还在?!

她惊慌地抓紧门把,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当儿,她的身後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战栗的气息,下意识地猛一回头,她立刻被身後的人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踉跄闪开。

「对……对不起—.」

那人却连看她一眼都没有就迳自打开门进去了,犹豫两秒後,她随即半跑追上前面那道瘦长有劲的身影。至於两旁那些很明显心有不甘的太保学生,他们似乎正在犹豫著要不要一哄而上碰碰运气。

而她就只敢盯著前面那个人桀骛不驯的背影,亦步亦趋地紧跟著。也不晓得他是不是知道後面还跟著人,总觉得以男孩子的步伐来讲,他似乎稍微慢了些,慢到她恰好跟得上。

途中虽然碰上不少同学,但那些人却只是用看热闹的眼光瞄他们,或者乾脆闪远一点,免得遭到池鱼之殃。

一到二楼,她立刻拔腿往ㄇ形大楼的右方全力开跑,因为那人的教室在左边的工科大楼,到这里後,必得分道扬镳,如果她不跑快点的话,难保那些人不会再追过来。

然而,当她正想从行政大楼转向右边商科大楼时,眼角赫然发现那人竟然还站在他们分开的地方,双手插在裤袋里斜倚在墙边,状似悠闲地盯住那些太保学生。直到她接近应用英文科二年级的教室後,他才慢条斯理地又爬回三楼,她这才想起他的教室好像是在三楼。

咦?不是吧!他……他是特意的吗?

怀著困惑的疑问,她宛如惊弓小鸟般溜进了闹烘烘的教室里,一如往常般,没有半个人注意到她。悄悄摸到教室後最角落的位置上坐下,她喘息著拿出军训课本准备好!而後习惯性地转头望著窗外对面的图书馆大楼,等待教官来上课。

今天如果不是碰上那个人,她可能不会这麽简单就逃出那些太保学生的魔掌吧?她暗忖。虽然这不是她头一回被欺负,却是第一次遇上这麽惊险的状况,也是第一次这麽简单就逃过一劫,真不晓得该说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唉!勉强忍耐了一年多,她越来越觉得鸵鸟功夫在这间太保学校里好像不是很管用的样子哩!

***

冷漠地环视一圈周围东倒西歪的少年痞子,在阵阵申吟声中,倪宸慢条斯理地捡起适才开打前扔在一边的书包,再走向不远处那辆破旧的老爷摩托车,戴上同样陈旧的安全帽,噗一声便呼啸而去了。

真是搞不懂,他早八百年前就已经不当老大了,为什麽到现在还有那麽多无聊的人来找他的麻烦呢?

打赢他就可以出名了?

简直是鬼扯,想出名不会去裸奔,那样不但可以大大地「露脸」一番,运气好一点的话还可以上报,顺便再被请到拘留所去表演一场儿童不宜的裸舞,这样「名声」不就轻而易举的打出来了?

好走的路不去走,偏偏要来自讨苦吃,非得搞得鼻青眼肿、灰头土脸的才爽,真不晓得那些白痴的脑袋是什麽做的!

哼!说不定是天生下贱!

倪宸从鼻子里嘲讽地冷笑一声,同时把摩托车转向右边的单行道,未几,再拐入巷子里,直接驶向修车厂的後门。在那片停 工许久的工地边停好摩托车後,倪宸便拎著书包和安全帽进入工地旁的老旧公寓二楼,迅速换下制服,套上工作服,再下楼来到公寓对面的修车厂。

修车厂老板程叔正在跟客人谈话,倪宸便默默地来到昨天修理到一半的福特前面,把上半身探进引擎盖下继续工作。不一会儿,程叔也来到他身边。

「怎麽样?除了引擎之外,还有其他毛病吗?」

「唔!恐怕电传系统也必须整个换掉才行。」

程叔一听,不由得大皱其眉。「哇!那费用不是又要增加了?这次不晓得又要和那个小气鬼讨价还价多久了。」

倪宸直起身来耸耸肩。「那就让他自己选,看他是要用便宜的中古货,可是不敢保证还可以维持多久;或是乾脆一点换新的,那就没问题了。」

「我看他一定会说中古的就好了,」程叔翻翻白眼,无奈地道。「他这辆车修到现在,几乎整辆车都是中古零件拼装出来的了。」

唇角嘲讽地撒了一下,「那也不错啊!这样他就会常来报到,我们也好多赚点,对吧?」倪宸讥诮地说。

闻言,程叔不由得深深地凝视一眼面前一身冷漠的小伙子,心中暗自叹息不已。

「好吧!晚上我再打电话去问问他,你先处理引擎吧!」

倪宸也不回答,迳自埋回引擎盖下工作。和叔则默默的回到小办公室里打了一通电话后,再到另一辆国子旁蹲下,对在底盘下工作的小觉吩咐了几句后,又回到办公室里坐下,并顺手打开修车纪录表,可两只眼却忍不住溜向倪宸那边去。

明明己经脱离帮派有一阵子了,倪宸那一身煞气却依然无法尽数退除。

俊逸深邃的五官、高挺瘦削的身材,在普通的校园生活里,也实在应该是个备受女学生青睐的帅哥才对。可事实上,他偏偏是个人见人畏的煞星,只因为他曾经是不良少年帮派的老大。

那段逞凶斗狠的堕落生涯不但在他身上堆积起骇人的暴戾与霸气,更在他的生命中烙印下永远无法磨灭的痕迹,十四岁时就因为少年帮派暴力事件而被丢进少年感化院去反省,然而,这却也是他生命里最大的一个转机。

为能及早脱离关禁闭的日子,倪宸很聪明的在感化院里收敛起所有的戾气,甚至还非常认真用功的通过学历资格考,并险险吊上联考的车尾考上青阳五专,终於抓到机会提早离开感化院。

原本他也是有可能再次日到原来的灰涩日子继续堕落到死为止,但是,因为他的父母老早就不晓得落跑到哪里去了,所以,少年辅导组就把他交给他的祖父——一个老迈的拾荒老人。

生平第一次,倪宸深深感受到亲情的温暖!祖父虽然只和他见过几次面,却立刻毫无条件地接受了他,并很体谅地宽宥他过去所犯下的错误,容忍他的叛逆,更倾尽全力去疼他、爱他,补偿他过去未能得到的关爱。

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甚至还住在铁板拼凑出来的违章建筑里,却毫不吝惜地拿出多年辛苦的积蓄为孙子付出昂贵的学费。

於是,一年多後,无私的爱心终於逐渐溶解了冰封的心灵,倪宸冷硬凶狠的表情开始出现柔和的线条。

可惜,只有短短两年的时间,他祖父就过世了。

虽然这两年的温馨已足够教倪宸心甘情愿地遵从祖父遗言,不再与任何帮派份子接触,或介入任何帮派活动中,并且脚踏实地做人,努力完成学业,却尚不足以安抚倪宸那颗孤寂狂野的心和愤世嫉俗的灵魂,也不足以完全平息倪宸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愤怒与饥渴。

所以,他的生活虽然改变了,却始终摆脱不了过去的阴影。

他循规蹈矩地上学,认真努力的打工,却不让任何人接近他,宁愿独自咀嚼孤寂的苦涩与落寞。

他独来独往,不爱笑、不爱说话,也不爱搭理人,可一旦有人惹毛了他,他内在那股强烈的野兽本能和愤怒的敌意便会宛如火山爆发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程叔再次深深叹息。

当年倪宸的祖父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曾经无条件的拿出资金来帮助他,他才能有机会再次站起来,并顺利的开设这家修车厂。虽然他早已把那笔钱还给倪宸的祖父了,但那份恩情却始终找不到机会报答。

所以,当倪宸的祖父过世後,他立刻把倪宸接到自己这边来,提供他吃住和打工的机会,为的就是要回报倪宸祖父的恩情。

然而,他帮得了倪宸的物质生活,却帮不了倪宸的心呀!

***

在青阳五专这种不入流的太保学校里,不但学生在混日子,连老师也很努力地在混日子,也就是说,跷课再也不是学生的专利了。

说的也是,既然没有人要认真听课,谁还提得起教书的热诚呢?

当然,也曾有那种过度热心的白痴老师很「不识相」的去责备学生要认真求学,得到的报偿却是被拖到校内隐密处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外加「少多管闲事」的警告。於是,老师们那颗炽热的心不但嗤一声凉到北极去了,而且终於体会到鸡婆的後遗症,也了解了明哲保身的真义,更学会睁一眼、闭一眼的艺术。

所谓的教学相长,不晓得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呢?

话说日来,也许学生跷课,老师反而庆幸课堂上少了一个人捣蛋;而老师跷课,学生也乐得轻松;但是,通常也会有人因此沦为牺牲品,在老师跷课的日子里,成为同学们打发时间的娱乐工具。

譬如小舞,她就是他们班上的专用玩具!所以,在第N次於老师缺席的自习课里,再度被人消遣得超惨的小舞,好不容易逃出教室後,终於开始认真考虑了。

光是收取那家店面的房租,就不需要她出外工作了,不是吗?更别提现在的工作有多难找了,即使时机不好,店面租不出去也不打紧,她还有数年来自生活费和零用钱中剩馀下来的存款,也足够她躲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了。这样一来,不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到她了,不是吗?

这就是「鸵鸟功夫」的终极招数,要是功力不够高深,还真的施展不出来呢!

呃?虽说如此,但她早晚还是要结婚的啊!

哦不!那种事就不必了!

经历过那种父母,又是从小被男生欺负到大,她可不认为自己够幸运到可以捡到那种少到足以称之为稀有动物的好男人,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冀望算了,反正她早就习惯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了,甚至她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比较安全又自由呢!

总而言之,既然拿不拿得到这张毕业证书都对她将来的生活都不会有任何重大的影响,那她何苦再死命的熬下去呢?

没道理嘛!

思索中,她溜进了一向无人的音乐教室,反正下面两堂是体育课,上不上都无所谓……不!事实上是根本没有几个人会去上,所以,她决定躲在这儿想出个结果来。

在教室最後面的窗边坐下,她脑中不断转动著各种思绪,手里却也没闲著。

她一向绑成两根黑亮花辫的头发,早已在那些男同学的戏弄下搞成三八阿花的鸡窝头,不但沾满了菸灰、粉笔灰和纸屑,而且有大半都已散了开来,甚至还黏上了一小块口香糖。所以,她只好把辫子全部拆开来,先拍掉菸灰纸屑,再耐心的把口香糖除去,最後才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梳子把打结的部分慢慢梳开来。

淡淡的阳光透过毛玻璃如烟似雾地洒落在她长及臀部的浓密波浪长发(因为绑辫子的关系)上,柔和的小脸蛋和娇小玲珑的身躯,猛一眼瞧过去,真让人有种迷途小天使的错觉,再衬上那双缀满了委屈无奈的瞳眸,更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味道。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摆脱长不大的小女孩模样,散发出她这种含苞待放的年纪原该有的迷人气息。

虽然她自己并没有察觉到,但那些突然喳喳呼呼地闯进来的男同学,却是才瞄一眼就看得愣住了。当然,小舞自己在被他们吓了一跳之後,更是惊恐地跳了起来,想落跑,却发现唯一的出入口被那些男生给堵住了,於是,她只能往角落里缩去,一厢情愿地期待那些男生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简直是在作梦!

「啧啧!小可爱耶!」那些下身此上身发达的男生马上就逼近过来了。「无聊吗?来,我们陪你玩玩吧?」

不,她不需要男公关!

看见她拚命的摇头,那些男生淫邪地笑了。「那就你来陪我们玩玩吧!」

那就更不必了,她也不是伴游女郎!

「我们会让你尝到一流的享受喔!」

恶——她要吐了!

不过,还没机会让她表现一下呕吐的功夫,她就已经被人压倒在地上了,有人捂住她的嘴,有人抓住她的双手,还有人开始解开她的上衣扣子、拉下长裤的拉链,她那惊慌无助的挣扎似乎更挑起他们并发旺盛的淫欲。

然而,最恐怖的是,由於那些男生们太过於沉醉在即将来临的「享受」,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已经被他们捂得不能呼吸了。

呜呜——原来被奸杀的女孩子就是这种感觉吗?

就在小舞渐渐陷入意识不清,过去十七年的生活片段开始在她眼前彷佛走马灯似的飞闪而过(电影上都这麽演的)的同时,在另一边的工科大楼,约十分钟前,倪宸也离开了自己的教室去寻找睡觉的地方。

像下两堂那种国文、中国近代史之类浪费时间的课,倪宸是从来不上的。会说国语就好了,干嘛还去学那麽多的之乎者也?连自己现在的生活都搞不定了,谁管他以前的中国人到底干了多少糗事!

特别是前一晚因为赶著交车,所以他一整夜都没睡,自然更想趁这种机会好好满足一下瞌睡虫。

而工科大楼虽然多的是实验、实习教室,甚至还有小型维修厂,很适宜让人躲进去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却不太适合休息。所以,他一向都直接找来行政大楼,除了屋顶之外,也只有资讯教室、视听教室或音乐教室等比较不常有人去,而且又乾净舒适,最适宜跷课偷懒了。

因此,明明是车辆工程科学生,倪宸却老是跑到行政大楼来,完全不管那些一在行政办公室上班的教职员们是否一见到他就心里发慌,忧虑不晓得他这个校内头号煞星什麽时候会突然飙到办公室里去发疯。

如往常一般,只要是倪宸经过的地方,所有的人都会自动向两旁闪开去,包括老师在内,而倪宸则总是挂著那副冷漠的神情,旁若无人地穿越而过。

感化院出来的家伙最好少去惹他为妙!这是老师们的想法,至於那些原先不服气,想狠狠的给人家一顿教训,反而被人家狠狠的教训回来,亲身「证实」了倪宸的确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物的那些学生们,更是闻「名」色变、退避三尺。

这印证了一句话,最喜欢「ㄏㄥㄡ你死」的家伙最怕死!

倪宸慢条斯理地来到资讯A教室,略一转动门把……锁著,他耸耸肩,继续往前走……资讯B教室……有人,他再往前……视听A教室……锁著,再往前……视听B教室……锁著,继续往前……音乐教室……有人,再前进……

等等……他迟疑了一下,随即倒回几步探头进音乐教室内。

「你们在干什麽?」他声音低沉慵懒地问。

聚成一团不晓得在干什麽勾当的那些人顿时吓了一大跳。「少他妈的管闲事,你……」说话的人陡地噎了口气。「哇靠——是倪宸!」

那两个似乎带有魔力的字眼一出口,所有的人霎时惊跳起来,於是,倪宸那两道英挺帅气的浓眉立刻打了一个大结,因为那些人一散开,他便在那些人中间瞧见了一个昏死的女孩,而且那个女孩长发散乱、衣衫不整,长裤甚至已经被脱到了一半,一看就知道那群混帐家伙想干什麽。

同时,那些人一看见他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更是惊得魂飞魄散地争先恐後逃了出去,深怕慢了一步搞不好就得进医院去报到了。

「不要了,我们不要了,让给你好了!」

是喔!真慷慨啊!

倪宸不出声,直到那些人全都跑掉了之後,他才慢吞吞地来到女孩身边凝视片刻,而後徐徐蹲下,笨拙地替那个女孩穿好不整的衣裤,继而双手轻托,将女孩抱起来……

妈的!他干嘛要管这种闲事?

***

初醒转过来时,小舞还以为自己是在清晨作了个噩梦刚醒来。

可是!当她睁眼一瞧,却愕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学校的医务室里时,她不由得困惑地蹙起眉头,并茫然地坐起来;可不到几秒钟後,她就想起在音乐教室里发生的事,随即惊恐地摸索著身上的衣服,还拉开床单来检视……

「放心,他们没有得逞。」

小舞闻言,低喘一声,视线刷一下拉往邻床,这才发现隔壁床上也睡了一个人。

「既然你醒了,我也该走了。」那人慢吞吞地起身下床。「不过,这医务室也不太安全,你最好赶紧回教室去比较好。」不待小舞反应过来,他便转身离开医务室了。

是他……救了她?

小舞不可思议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片刻,倏地想起他刚刚说的话,更是倒抽了一口气,并惊恐地左右张望一下,随即发现另一边隔两张病床上也躺了一个人,虽然看不出来是男是女,却已经吓得她宛如惊弓之鸟般慌里慌张地跳下床逃离医务室了。

她决定了!

翌日午休时间,小舞便跑到科办公室去要求办理休学手续,三十多岁的女科主任沉吟半晌後,便领著她找到一间空的合班教室进去,两人对坐下来後,科主任这才仔细地审视她片刻。

「好,欧阳舞,告诉我!有什麽事让你非休学不可?」

小舞垂著脑袋绞著手。「很……很多事。j科主任皱眉。「你父母知道吗?!」

「不知道,但是……」小舞轻叹。「他们不会想知道的。」

「那不行!」科主任摇摇头。「你未成年,这种事一定要经过你父母同意才可以。」

小舞抬起眼瞅著科主任。「如果……如果是要盖章什麽的……」

「不只是签名盖章而已呀!」科主任大声说。[不管有什麽事,都要让你父母知道才行嘛!」

小舞又垂下了眼,两只手再次开始互绞了起来。「那个……我爸妈早就已经离婚了。」

科主任愣了一下。「那你现在跟谁住?」

「我……我自己一个人祝」小舞嗫嚅地道。

「你自己一个人住?」科主任惊讶地瞪著面前宛如十四、五岁小妹妹的女孩。「为什麽?因为工作的关系吗?」

「不,不是,他们都各自再婚了,所以……」

「再婚了又怎麽样?你还是他们的小孩呀!」

小舞苦笑。「他们都不希望我去打扰到他们嘛!」

「胡说!」科主任不以为然地叱道。「也许你反对他们再婚,所以才有这种误会,我想……」

「不是、不是!」小舞摇著可怜兮兮的小脑袋。「他们……他们是很坦白的跟我面对面谈过,他们说会提供学费和生活费直到我二十岁为止!但是不希望我再去找他们造成他们的困扰。他们……他们还说,以後不管有什麽问题都不要去烦他们,叫我自己找律师就可以了。」

「找……找律师?」科主任不敢相信地傻了眼。「有父母干嘛还找律师?」

「你还不明白吗,主任?」小舞无奈的觑著科主任。「他们不想再跟我有任何牵扯了呀!」

「哪……哪有这种事!」科主任还是不相信。「既然他们愿意提供生活费,就表示他们关心你,不是吗?」

「那只是因为他们要面子,怕人家在他们背後骂他们不管女儿的死活。」小舞解释。

「所以,就算他们再不想管我,也不得不提供我丰裕的生活。你知道,一般人都是看表面的,只要我物质生活够丰厚,就没有人会去探究我爸妈是不是真的关心我。」

「这是甚麽话?你是……」科主任顿了顿。「无论如何,我必须先和你父母谈谈,休学的事,就等我和他们谈过之後再说。」

小舞长叹。「你找不到我妈妈的,因为连我也不知道如何和她联络,她说我没必要知道。至於我爸爸……」她停了一下。「你大概只联络得到他的秘书,然後,秘书就会跟你说,有什麽问题找律师就可以了,结果,你只会多知道一支律师的电话号码而已。」

科主任顿时张口结舌。

「像一年级寒假时,我被摩托车撞到了,医院想要和我爸妈联络,可是不管怎麽联络,他们还是只能联络到律师,所以……」小舞深叹。「主任,连我的命他们都不关心了,他们哪会关心休不休学这种小事呢?」

科主任呆住了。「那你……你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小舞似乎觉得有点好笑。「有又如何?他们都跟我爸妈是同一类人,怎麽可能关心我呢?」

「那……朋友或者……任何一个跟你比较熟的人?」

小舞摇摇头。「没有,我什麽都没有,没有朋友,也没有任何关心我的人。爸妈提供我吃住,管家负责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但是,他们并不关心我,对他们而一言,我只不过是一个不得不承担的累赘而已。从小到大,不管是他们离婚前或离婚後,到我十五岁开始独居,我一直部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科主任又呆了半晌,结果还是不死心地说:「无论如何,我要先和你父母谈过後再说。」

小舞似乎还想说什麽,可踌躇片刻之後,还是放弃了。两人一起离开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这间她们以为没人的教室里,竟然还有第三者的存在。直到她们离开後,才从教室最後面的长椅子上坐起一个人,他若有所思地望著门口沉吟半晌。

「唔……一直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吗?」

***

下午第一堂,依然是嘈杂的课堂,明明是正课,但老师又「迟到」了。无聊的男生们依旧围绕在小舞身边,欺负她、捉弄她,小舞仍然只能低著脑袋忍耐著,因为她知道,只要稍有一点点反应,他们就更不愿意放过她了。

其他人则笑著、闹著、起哄著,胆小的人则装作没看到,反正被整的不是他们就好了,可是……

这太过分了吧?小舞惊恐地望著挥舞在她眼前亮晃晃的大剪刀。为什麽?为什麽要剪她的头发?他们有需要做假发吗?

「你们说她会不会哭?」

「剪剪看不就知道了?」

「说的也是,那就……」

一手拉著辫子,一手抓著剪刀作势要客串美发师的男生突然僵住了,事实上,整间教室都静止了,笑闹声也消失了,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蓦然出现在门口的倪宸。

倪宸?!他……他来干什麽?

每个人都又惊讶、又畏怯地看著倪宸慢条斯理地走进教室里来,心中直嘀咕著不晓得他特地跑到这里来找谁的碴?

不料,却见到他直直走到兼职美发师的男生前面,慢条斯理地拿过剪刀来,然後开始喀嗦喀嗦的剪了起来。

男生满头大汗地哭丧著脸,却连动也不敢动一下,直到倪宸把他的头理成一个新潮的狗啃头之後,倪宸才用剪刀的尖端顶起男生的下巴。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做这种事的话,」倪宸冷冷地说。「我就把你下面的毛连同小弟弟一起剪掉,明白了吗?」

没有办法点头,也吭不出声来,男生吓得差点尿了出来。

倪宸轻蔑地哼了哼,随即揪住男生的衣领抖手一扔,就把他扔去跟扫除用具睡在一起了;而後放下剪刀瞄了小舞一眼後,便转身离去,大家顿感啼笑皆非地面面相觎。

不是吧?他专程跑到这儿来拿人家的脑袋练习剪头发?

正在诧异间,却又听他丢下两句话来——

「欧阳舞,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咦?她吗?小舞吃了一惊,但仍毫不犹豫地立刻跳起来跟上去。不管人家在背後怎么说他、怎么畏惧他,连同这次在内,他至少帮了她两次,还救了她一次,她没道理怕他吧?

双手插在裤袋里靠在楼梯转角的扶栏上,倪宸俯视著面前的小不点,心里突然兴起一丝淡淡的兴味。

她真娇小!

「你,不用休学了。」

小舞愣了一下,旋即惊呼,「咦?你怎麽知道我要休学,」

「不必管我怎麽知道的,反正你不需要休学了,乖乖的把学业完成吧!」

小舞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後垂下脸蛋为难地瞅著他。

「可是……」

倪宸瞪一眼从走廊上经过的好奇眼神,後者立刻吓得一溜烟跑掉了。

「我会保护你的。」

「耶?」小舞呆住了,一时之间似乎不太能理解倪宸说的话。

「以後有谁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我会替你摆平的。」说著,他离开栏杆,转身踏上往三楼的楼梯,同时往後挥挥手。「你只要好好念你的书就是了。」

她不懂,[为什麽?你为什麽要帮我?」

倪宸的脚步停了一下,又继续迈步。「至少,我还有爷爷曾经真心关爱过我。」他头也不回地低语。

耶?他爷爷?他爷爷关她什麽事呀?

满头雾水的小舞还想再问,可是倪宸却自顾自地转个弯消失了,她只好低下头来猛抓头发,并开始绞尽脑汁地回想。

那个……她有认识什麽老爷爷之类的人吗?



第二章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正是倪宸父母的最佳写照。

虽然当初是谈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才结婚的,但是,禁不了几年的困苦生活,任他多少恋、多少爱也都被现实磨光了。

倪宸的父亲头一个留下离婚书趁夜跷头,把妻儿扔在四个月未缴房租的屋子里自生自灭;他的母亲倒还多熬了几年,可是一个男人换过一个男人,母亲为了伺候男人而忘了他的存在,男人在外面受了气就回来拿小鬼出气,反正别人的孩子死一百个也不关他的事。

过著这样的日子,难怪他会有满腔的怨恨。

直到周豹成为他母亲的情夫,他的生活才开始产生变化。周豹是个百分之百的黑道人物,他不但对倪宸非常好,还把一身的功夫尽数传授给倪宸,甚至替倪宸组织了一个少年帮派——银狼帮,倪宸差不多要拿他当父亲看了。

然而,在周豹因为黑道争斗事件被杀後,他才明白,周豹对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周豹想替自己所属的帮派建立另一个可利用的分支堂部而已。结果,因为周豹的死,母亲丢下他终於跑了,他对父亲的梦想也幻灭了,但他又不能放掉银狼帮不管,毕竟那些被周豹网罗来的少年都是跟他有类似遭遇的人。

一年後,他进了感化院,又因为考上青阳而提早出来,刚开始,他还一边上课、边领导银狼帮,所以,学校对他特别忌讳,不良少年帮派的老大毕竟不是平常人惹得起的。

不过,他虽然没有被感化院感化,却被祖父的爱感化了,於是,他在祖父过世後,就遵从祖父的遗言脱离了银狼帮,开始他不太正常的正常生活,因为他不懂得什麽才叫做正常生活,所以,他依然无法放开心胸接受任何人,他的生活中依然充满了暴力,因为过去的生命只教会了他如何自保。

真希望爷爷还活著,那麽,或许他就能早一点知道什麽是正常生活了。

***

应用英文科二年B班的欧阳舞是倪宸的马子?!

不过一日之后,这个谣言(?)就在校园里传扬开来了。当然,没有人敢向倪宸要求证实,又不是白痴!但是,跑去鉴定欧阳舞的人可就一大票了。

「你是倪宸的马子?」

「哪是!」哪有那种事,两个人怎麽看都搭不上边呀!

「那人家为什麽会这麽说?」

「我……我哪知道啊!」这个口气就有点心虚的味道了。

「不过话说回来……」说话的人轻蔑地瞄著小舞。「倪宸也不太可能看得上你这种发育不全的翅仔吧?」

喂、喂!这话就太毒了吧?人家虽然矮了一点,但起码还有一点点胸部、一点点臀部、一点点……呃!好吧!她承认她发育不全……不、不对!应该说是发育慢了一点点而已啦!

所以,这个空穴来风的谣言当然是没有人相信!

但是,隔天就有人把小舞的便当扔到垃圾桶里,结果自己也被丢到厕所里去泡了满头尿水,再隔一天,有人在上体育课时,恶作剧地扯下小舞的体育裤,结果被脱的只剩下一件子弹型三角裤在深秋的操场上跑了一圈;第三天,有人偷走小舞的书包,结果鼻青脸肿,又跛脚、又道歉的把书包还了回来。

简直是大爆冷门,这下子不信也得信了!

而最令小舞惊讶的是,从那天之後,倪宸就没有再来找过她,她也没有特别跑去告诉倪宸说她被谁谁谁欺负了,但是,倪宸似乎能知道她身边所有的事,只要有人让她受到委屈,不用多久,那人就会受到惩罚,可见倪宸的话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他是很认真的在履行他的承诺。

虽然小舞实在不明白倪宸为什麽要帮她,但是,有人主动来帮她这种事她是第一次碰上,所以,她不能不好感动、好感动。因此,过了半个多月未曾有过的平静校园生活後,她实在忍不住想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心意,可是……

怎麽表达呢?

啊!对了!听说倪宸中午时都嘛只买两个面包填肚子而已,也许她可以顺便帮他做个便当?

对,真是个好主意!

於是,第二天中午,小舞便持著两个便当兴高采烈地跑到工科大楼去了。可是刚一转入工科大楼,她的热情就冷了一半,开始有点後悔自己如此莽撞的行为了。

天哪!怎麽……怎麽都是男生?

天哪、天哪!怎麽……怎麽每个看起来都这麽穷凶恶极的,好像都是刚从绿岛放出来似的?

天哪、天哪、天哪!怎麽……怎麽各个都用那种奇怪、暧昧又恶心的眼神盯著她?她多长了几只眼睛吗?

然後,就在她从头凉到尾!正准备回头是岸时,四周却早已围上了一圈不怀好意的臭男生,他们不但拉她的辫子、扯她的衣服,甚至还偷捏她的屁股,另一个类似猩猩同类的家伙更抬起她的下巴暧昧地上下打量她。

「啧啧!小妹妹,来找哥哥吗?」

不!姊姊,她是来找姊姊的,请问这边有姊姊吗?

「好像有点发育不良喔!」

没错、没错!不但发育不良,而且先天不足、後天又失调,「玩」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喔!

「要不要陪你玩玩啊?」

老天!不要又来了!这回该怎麽办?他们……他们会让她尖叫吗?

「来嘛!来嘛!包你爽的哟!」

一个瘦皮猴似的家伙说著,就想把她往教室里拖,小舞顿时惊慌失措成一团,脑袋差点失灵,正想要哭给他们看时,蓦地脑际灵光一闪。

啊!对了,倪宸!

「那个……请……请问倪宸……倪宸的教室在哪里?」原本只是想让他们稍微有点顾忌而已,可真的没有想到,那两个字的效果竟然会那麽惊人,只不过一秒钟,刚刚围在她身边的人,立刻远离她三尺之远。

「倪宸?!」他们异口同声地惊叫。「你……你该不会就是倪宸的马子吧?」

唔——在这种状况下,她该说是,还是不是呢?

「我……我叫欧阳舞,是……」

「妈呀!真的是欧阳舞!!!」

那些人尖叫著离得更远了,而且,七嘴八舌的开始急著告诉她倪宸不在教室里,和倪宸可能跑到哪里去睡觉等等,换言之,就是希望她快快滚蛋。

於是,怀著惊异不可思议的心情,小舞转身展开另一场迢迢千里的寻人记,可是……

她从来不知道青阳有这麽大,搞不好比台北市还要大呢!

小舞整整找了一个多钟头都找不到,直到下午第一堂课开始,她只好饿著肚子,拎著两个冰冷的便当回教室上课了。但是,她并没有就这样放弃,第二天,她依然持著两个便当到处找人,结果还是饿著肚子去上下午的课。

然而,到了第三天,当她又拎著两个便当走向行政大楼时,一个不认识的男生突然跑来跟她说:「倪宸在A301合班教室等你。」

耶?真的?

小舞喜出望外地拔腿就跑,当她气喘吁吁地冲进A301合班教室时,果然一眼就看到倪宸颀长的身躯靠在窗边,领带松松地挂在衬衫上,外面套著深铁灰色的大衣,两手依然插在裤袋里,神情冷漠淡然,嘴里咬著半截香菸,感觉又酷又帅。

他瞥著小舞跑到他面前。「你在找我?」

小舞笑咪咪地点点头,同时把怀里抱著的便当放在旁边桌上,「我帮你做了便当,」她一边打开便当、一边说:「刚蒸好的,还很热喔!」

倪宸不觉蹙眉。「我吃过了。」

「我知道,」小舞歪著脑袋注视著他,还伸出两根手指头来。「两个面包对不对?那样不行的啦!吃不饱,也不够营养,男生不都是要吃很多的吗?」

「我觉得够了。」倪宸淡淡地道。

「这样啊!那……」小舞咬著手指甲。「你陪我吃好不好?我从来没有跟人家一起吃过便当耶!人家女生都嘛很喜欢跟人家一起吃便当一边聊天,但是她们……」她微微垂下黯然的脸蛋。「我也不晓得为什麽都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吃。」

倪宸凝视著她无奈的神情片刻,而後突然在便当前面坐下。小舞见了,马上又咧开了笑容,同时忙跟著坐在他的对面。

「不是我自夸,我觉得我的手艺很不错的哟!」

看起来的确很不错,光是那菜色和香味就令人食指大动,倪宸暗忖著夹起一块黑胡椒牛肉片放入口中。嗯——的确是色香味俱……佳?!

「怎麽样?怎麽样?不错吧?!」小舞兴奋地问,两只眼睛彷佛渴望称赞的小狗似的瞅著他。

倪宸慢慢咀嚼著,脸色却非常 怪异,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小舞进很满足地开始吃她自己的便当。

倪宸一边吃自己的便当,一边瞄著小舞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片刻後,他终於忍不住了。

「我的牛肉吃完了,能不能吃你的?」

「好啊!」小舞立刻很慷慨的把牛肉及夹了好几片到倪宸的便当里。

倪宸几乎有点迫不及待的把小舞夹过来的牛肉塞进嘴里,瞬间,他的脸色更奇怪了。

「这是你自己做的?」

「对啊!有什麽不对吗?」

「没什麽不对,只是……」倪宸垂下眼眸。「是谁教你做菜的?」

「以前照顾我的那个管家,她说女孩子应该都要会做菜才可以。可是好奇怪喔!我都有很认真的在学的说,她却每一次都骂我不够专心,不晓得在乱煮些什麽,明明人家都煮得很漂亮的说!」

漂亮?

呃!是很漂亮没错啦!可是……

「你的口味很特别。」他喃喃道。这应该是最中肯的评论吧?

「很好吃,对吧?」小舞得意地说。

好吃吗?

其实也不是难吃啦!只不过……

倪宸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她,因为他不喜欢说谎,又不愿意伤她的心,所以,只好设法把话题岔开了。

「听说你父母离婚了?」

「对啊!离婚好久了,」小舞不在意地说。「不过,我觉得他们离婚反而对大家都比较好,否则,他们日日夜夜的吵,真的很可怕耶!而且碍…」

就从这天开始,小舞天天做便当给倪宸吃,而且只要倪宸开口问,她就会把自己所有的事毫不隐瞒地吐露出来。通常都是把便当打开来後,他再随便问那麽一句,剩下的就全交给她就行了,保证她会叽哩呱啦地讲到浑然忘我,就连眼前唯一的听众睁著眼睡著了也没给他注意到。

刚开始,倪宸还以为她是个很多嘴、厚脸皮的女孩,可是久了之後,他才发觉,并不是她多嘴,而是因为她从来没有任何朋友,没有任何能够谈心诉苦的人,所以,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主动帮助她、接近她,她就自然而然地急著把他当作朋友了,想在他身上实现一些过去没有办法达成的渴望。

事实上,他觉得她根本没有把他当作男生看,而是当作那种可以一起吃便当、聊天,一起谈心事吐槽的「好朋友」。

还好她没有挽著他的手臂要求他陪她一起上厕所、逛街!

最好以後也不要!

「倪宸,他们说你进过感化院,是不是真的?」这是倪宸陪小舞吃了三个多月便当之後的某一天,小舞突然这麽问。

倪宸淡淡地瞟她一眼。「如果我说是真的,你会害怕吗?」

「害怕?」小舞似乎有点困惑。「为什麽?」

「为什麽?」倪宸微微挑了一下眉尾。「这还用问吗?因为少年感化院就等於是成年人的监狱,也就是做过坏事的人才会进去:用小孩子的话来讲,我是个做过坏事的坏人,这样你也不怕吗?」

小舞眨了眨眼。「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是吗?你过去做错了,你也接受过惩罚了,现在你只是个学生,为什麽还要计较过去的事呢?」

倪宸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放下筷子,深深的凝视她好一会儿。

「你……过年时也都是自己一个人吗?」

「是啊!」

「那!」倪宸迟疑了一下。「你要不要到我那边一起过?」

闻言,小舞的脸上立刻耀满惊喜的光彩。「好阿好啊!可是你爸爸妈妈不会觉得这样很奇怪吗?居然有人跑到人家家里去过年。」

「我爸爸妈妈也早就离婚了,」倪宸若无其事地说。「现在连他们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咦?原来你爸爸妈妈也不要你呀!」小舞恍然道。

倪宸知道她说这句话并没有什麽特别意思,不是讥诮,也不是同情,只是说出一件双方共同都有的事实情况而已。

「嗯!所以,我也是自己一个人祝」

小舞立刻猛拍胸脯,自信满满地说:「那到时候就由我来煮年夜饭好了。」

啊!老天,这种事就……

「不必了!」倪宸忙道。「到时候,我打工的修车厂老板会请所有的员工一起吃饭过年。」

「咦?那……那我去帮老板娘的忙好了。」

「也不用,自从老板娘难产过世後,老板就没有再婚了,所以,他都是请隔壁自助餐的欧巴桑煮的。」

「耶?那他也是自己一个人罗?」

也是?

倪宸突然沉默了下来。

是吗?也是吗?

小马不也是吗?因为父亲早逝,母亲再嫁,纵使继父很照顾他,但是,继弟、继妹却很排斥他,身为大哥的只好自己一个人到外面住,免得影响一家人的和谐。

还有小强,他才国中刚毕业,因为家里太贫困,几个弟妹又小,为了减轻家计,他只好出来做修车学徒。

至於小沈,他不喜欢念书,只喜欢车子,望子成龙的父母无法接受儿子竟然这麽「不知长进」,乾脆就把他踢出家门了。

为什麽他都没有注意到?也许情况不同,但是,原来这世界上孤独的人到处都是呀!

***

刚放寒假的第一天,正在处理刚拆下来的电瓶的倪宸,突然把经过身边的程叔叫住了。

「程叔。」

「什麽事?」

倪宸停下手上的工作,两眼却依然盯著引擎。「过年时我有个学妹会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可以吗?」

「……」

好半晌都听不到程叔的回答,倪宸这才诧异地把视线移到程叔那边去,却发现程叔一脸错愕地张大了嘴,好像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程叔?」

程叔终於稍稍回过神来,可是还有一半以为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呃!你刚刚说……学妹?是……女孩子?」

废话,难道是人妖不成!

倪宸低下双眸,又恢复工作了。

「是我们学校应用英文科二年级的学妹。」

「哇——真的是女孩子呀!」程叔惊叹道,语气中还有那麽一丝丝隐藏不住的兴奋。

「当然可以,不过……她为什麽要和我们一起过年呢?我是说,她自己的家人呢?」

「她跟我一样,是父母不要的小孩,也是一个人独居。」倪宸头也不抬,语气平静漠然。「但是,我觉得她好像比我看得开,是个很单纯开朗,却又很胆小的女孩子,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几个月前还差点在学校 被人给轮暴了,所以!我只好出面替她摆平那些麻烦家伙。」

「是吗?你在……保护她吗?那麽……」程叔若有所思地盯著倪宸的侧脸。「她就是为什麽你最近显得比较温和的原因罗?」

倪宸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下,随即又继续。「也许是吧!」

程叔欣慰的笑了。「既然如此,也不一定要过年时才能来呀!放假时,她一个人一定会很寂寞吧?叫她随时都可以来玩嘛!」

「我告诉过她了,或许她今天就会过来也说不定。」

倪宸说的没错,小舞的确已经过来了,事实上,她四个多钟头以前就出门了,可是她坐公车到附近下车後就迷路了,更夸张的是,她越是问路,反而走得离目的地越远。如果她乾脆一点跳上计程车的话,也许两个多钟头以前就应该到了,但偏偏她就是小气到连那一点点的车钱也舍不得,於是,她就在冬日的寒风中多绕了两个多钟头。

结果还是找不到!

呜呜……现在该怎麽办?倪宸没有手机,记著修车厂电话号码的纸条又搞丢了,这附近的人也好迷糊,问这个人说那条路要往右边去,另一个人却说要往左边,还有人说这一区根本没有那一条路。

那一条路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呀?

然後,当她第N次绕回同一家超商时,她实在有点气馁了,但她还是不想放弃!於是又跑进超商里问路。结果,同样的情形又发生了!那个说在那边,这个说在这边,居然还有人说:那个不是在桃园吗?

大概是他们讨论的内容实在太可笑了,旁边的客人听得都差点疯掉,且中一位更是忍不住上前插了一句。

「你们都说错了,程记修车厂就在後面那条单行道上啦!」

一听,每个人都惊喜地朝说话的人看过去,可一看之下,立刻心惊地各自退开半步,因为那人虽然相当年轻,长得也不错,脸上还挂著满满的笑容,可是那一身打扮却是百分百的不太正派。

披肩长发加上黑皮衣、黑皮裤、黑皮外套、黑皮靴,这些看起来倒还满帅气的,问题是,那条又粗又重的金项链,还有满手的金戒指、金手链和金光闪闪的劳力士手表,简直是俗气到不行;而最令人怵目惊、心的则是半敞开胸口上的刺青,一条昂首吐信的眼镜蛇头,蛇身似乎爬过肩头跑到背部去绕圈圈了。

那个年轻人笑嘻嘻地对小舞点点头。

「你要到程记修车厂吗?要不要搭我的便车呀?」

连想都没想,小舞立刻猛摇小脑袋。「不要!你告诉我怎麽去就好了。」人家不是小红帽,请别来拐她。

年轻人似乎已经习惯人家对他的排斥眼光,他不在意地耸耸肩,简单几句就说清楚了正确的走法,而後扬了扬手中的香菸算帐,随即离去了。

十五分钟後,小舞终於找到程记修车厂的招牌了,就在同时,她也很惊讶地发现刚刚那个年轻人所开的红色跑车竟然也停在修车厂前面,而那个年轻人就站在修车厂旁,他前面蹲著的人则正在水龙头下洗刷满手的油污。

修车厂里的人都很忙,年轻人是第一个注意到她的。「嗨!好像终於给你找到了。」他还以为她会再绕个一、两个钟头才会到哩!

就在这时候,洗手的人终於把手洗乾净了,因为年轻人的话,所以在起身後便扭头看了一下,随即脱口道:「小舞,你真的来了,」

而小舞更是开心地蹦跳过来。「倪宸,我终於找到你了,人家找了好久好久呢!」

「迷路了吗?」倪宸似乎毫不意外。「你可以打电话给我去接你呀!」

「哈哈!」小舞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那个……电话号码也不小心弄丢了啦!」

「弄丢了?」倪宸突然满眼狐疑地瞄著小舞。「那……钱包呢?钱包还在吗?」

小舞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慌里慌张地开始在身上所有的口袋里掏过来摸过去,最後还是垮著脸哭兮兮地「报告」

「呜呜——又丢了!」

倪宸摇摇头。「我就知道,里面有证件什麽的吗?」

「没有,只有钱。」而且也不是很多,因为她知道自己常掉钱。

「那还好,以後你要来的话,就告诉我一声,我直接去接你,这样比较保险。」

「哦!」

初步侦察终於告一个段落了,一旁的年轻人却盯著倪宸那在冷漠中若隐若现的温柔,一张嘴惊愕得合不拢。

他们认识到现在不能算不久了,可是,他从来没见识过倪宸如此柔和的表情,这麽容忍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在呵护什麽宝贝似的,他不禁转过眼去打量那个「宝贝」,心头更觉诧异不已。

奇怪,又不是什麽超级大美女,也不是什麽迷人尤物,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丢在路上给人捡都不一定会有人要,她凭什麽得到倪宸如此的眷顾?

小舞怯怯地偷瞄著年轻人,小手扯了扯倪宸的衣服。「倪宸,他……他干嘛那样看我啊?」

倪宸转眼瞪了年轻人一眼,後者忙收回眼神,咧嘴一笑,「他叫章文,一个很无聊的智障,别管他!」说著,他牵著小舞的手走向厂里。「来,我带你去见见这家修车厂的老板程叔。」

哇你咧——无聊的智障?!

章文滑稽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正想提出严正的抗议,可惜连张开嘴巴的机会都没有,毁谤他的人就自顾自转身离去了,他不甘心地追上去想挽回名誉。

「有没有搞错啊?至少我们认识也快十年了吧!居然叫我无聊的智障?喂、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可是任凭他叫他吼,倪宸就是不鸟他,反而是小舞不断往後瞟眼偷观他,他则挤眉弄眼地猛装鬼脸,看得她忍不住吃吃偷笑。厂里其他人一见从不甩女人的酷哥居然牵著一个女孩子,马上放下手边的工作,好奇地围拢了过来。

「程叔,她叫欧阳舞……小舞,这位就是程叔,是这家修车厂的老板,还有小强,他去年才刚国中毕业,胖胖的那个则是小沈,笑得跟白痴一样的那个是小马。」倪宸简单的为双方介绍。

趁著小舞和大家打招呼的时候,章文悄悄地在倪宸耳边咕哝,「喂!是你马子吗?」

倪宸冷冷地瞟他一眼。「别乱说,她是我学妹。」

章文不信地扬高了双眉。「学妹?」听他在盖!什麽时候开始,他也会跟人家来学弟学妹这一套了?「好吧!就算是学妹好了,也是很特别的学妹吧?」

这回,倪宸就没再否认了,但是,章文似乎很喜欢跟他抬杠,依然缠著他嘀咕一些有的没有的。而那三个学徒就好奇地对小舞问东问西,只有程叔默默地观察著小舞,同时暗暗点头。

初初见面,的确会让人怀疑倪宸是不是眼睛脱窗了,居然会看上这麽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孩子;可是如果仔细观察久一点的话,就会发现,其实小女孩吸引人的地方是要细细品味才察觉得出来的。

虽然她的五官长相很普通!而且身材娇小得有点可悲,但是,却另有种教人想怜惜她,又想欺负她的娇憨气质。

特别是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虽然不比别人大,但眼神却很亮、很单纯,而且表情非常丰富,不管她在想什麽,似乎都能从她的眼睛里辨读出来;还有她的笑容,是那麽的诚挚可爱,不掺杂半丝虚假,是纯粹为内心的喜悦而展现的笑容。

他不知道这个女孩子适不适合倪宸,但至少因为她,倪宸也出现了令人相当期待的转变,就这种变化而言,不能说不好吧?

「……既然年夜饭不需要我帮忙,那我可以做一些点心之类的过来……」

正在和章文有一句没一句地斗嘴的倪宸一听,不觉心头一惊,转过脸来脱口便大叫,「千万不要!」他叫得如此「惨烈」,以至於大家不约而同地都把讶异的眼光盯到他的身上去,小舞更是满脸受伤的表情。

「我是说,你做给我一个人吃就好了!」他连忙加以修正补救,完全没考虑到修正的内容是否更有问题。「如果……如果你真想帮忙的话,你就来帮厂里的忙吧,否则,要是工作没做完,大家就别想轻轻松松的过年了。」

做给他一个人吃就好了?

嗯哼!这话有语病喔!大家心照不宣的互相交换著暧昧的眼神。

小舞受伤的感觉马上不翼而飞了。「好阿好啊!我来帮忙,」而且,立刻开始卷起衣袖。「看是要洗车、打蜡什麽的都可以!」

洗车?打蜡?

干嘛呀?这是修车厂,又不是洗车厂!

「呃……那就麻烦你去帮我清点库存零件好了。」

程叔说著,就领著小舞到後面仓库去了!其他人也各自回到工作上,无聊的章文却还是不肯放过倪宸。

「喂!倪宸,你不是真这麽宝贝她吧?连她煮的东西都不分给别人吃?」

「你在鬼扯些什麽呀!」倪宸不耐烦地瞟他一眼,继而无奈地吁了口气。「其实,是我不晓得是她的味觉有问题还是什麽的,总之,她做的菜不是太咸,就是太甜,不是太酸,就是太辣;有时候该是咸的,吃起来却是甜的;该是甜的,吃起来却又咸得要死,有时候甚至一点味道都没有。我想,她大概是自己吃不出味道来,又常常把糖和盐搞错了吧?」

「哇嚷!这麽惨?」章文很同情地喃喃道。「那我建议你最好暗示她以後照食谱去做菜比较好吧!」

倪宸斜睨著他。「废话少说,你到底来找我干什麽?」

章文暂不回答,先把倪宸扯到角落里去後,才正下脸色来,预想得到他将要说的话可能不太轻松。

「你知道东联帮吧?」

「蒋姓外省挂?」

「嗯!最近他们非常积极地在争取我们帮里的学生成员,而且相当成功,所以……」

「震堂蒋十七?」

章文点头。

倪宸沉默了,片刻後,他才慢条斯理地说:「他是故意要逼我去找他。」

「我想也是,」章文同意。「他好像一直没有放弃拉你去做他的副手的打算。」

「那是不可能的事!」倪宸断然道。「我已经答应过爷爷绝对不再涉足帮派了。」

「那现在该怎麽办?」

倪宸漠然地瞥他一眼。「为什麽来问我?现在银狼帮的老大是你不是我,银狼帮的事应该是由你做决定的吧?」

章文的脸立刻垮到十八层地狱去了。「怎麽这麽说呢?当初如果不是你硬丢给我,我现在哪会这麽累呀!」

倪宸哼了哼。「你还敢说?我说要解散,是你不同意,所以我才交给你的,你少赖到我头上来告诉你!」

「说的也是,可是……」章文苦恼地抓抓头发。「给我个建议总行吧?」

「解散!」倪宸很乾脆地再重复一次这个敏感的动词。「一开始,前任老大组织银狼帮的目的,只不过是想把一些因为个性上有偏差而被其他人排斥,或因为家庭因素受到伤害的少年聚在一起,免得受其他人欺负外,并不想让帮里的人接触到真正的里「道活动。但是,如果你控制不了底下那些人的话,倒不如现在就解散了,免得被那些肮脏的黑道帮派吸收利用。」

「又解散?!」章文忍不住怪叫起来。「妈的!你在讲古啊?你有没有想过,解散之後那些家伙会如何吗?」

倪宸一脸的无动於衷。「该念书的就好好去念书,想工作的就找工作,既然阻止不了他们被东联帮吸收,你想什麽办法都是没有用的!」

「可是,如果老大是你的话,他们就不会那麽的轻易走人了。」

「跟我无关!」

「可是……」

「别忘了,当初我也是被逼接下银狼帮的,其实,我也不想接呀!但是,当我为了银狼帮被关到感化院时,对银狼帮而言,我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毕竟那件事是大军瞒著我去做的,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但既然我身为老大,不能不为你们的行为负责,这种事在你反对解散而接下银狼帮时,就该有所觉悟了,不是吗?」

章文踌躇地犹豫了一下。「我了解,但……」

倪宸鄙夷地嗤了一下。「真是娘娘腔,如果没有承担一切的魄力,那你就放弃吧!」

「娘娘腔?!」章文不敢相信的怒吼。「妈的!你当我是什麽?你孙子吗?居然像我老子一样教训我,更是教人抓狂的家伙,别忘了我还大你两岁呢!」

倪宸蓦然右眉一挑。「说到你比我大,我早就想问你了,你怎麽还没有去理平头呀,这回又是你老子帮你这个独生子想什麽方法逃过去的吗?」

一说到这个,章文立刻转了脸色,看起来有点得意的样子。「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倪宸转身就走。「谁有空跟你猜谜语!」

章文忙一把抓住他,并咧嘴一笑,同时抬起右脚。「嘿嘿!不好意思,我是扁平足。」

倪宸微微一愣,继而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你跑不快。」

章文放下脚,而且还神秘兮兮地环住倪宸的肩头低语,「倪宸,咱们是好哥儿们,你老实告诉我就好了,你真的看上欧阳舞那种平庸的货色了吗?你的审美标准还真是有点奇怪耶!」

「你听不懂国语啊?」倪宸突然很生气的把章文的手臂甩掉。「她是我学妹,一个需要人家保护的学妹,听不懂吗?」

「所以,你就自告奋勇的去保护她了?」章文语气越来越暧昧。「那为什麽其他人你不去保护,偏偏选上她来保护?」

「她不一样,她……」倪宸忽然转开头。「她的情形跟我很类似。」

「少来了!跟你有类似家庭状况的人又不只一个。」章文很不以为然。

「但是,她真的不一样,她……」倪宸低喃。「一直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始终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而且……」他停了一下,突然又开始大声起来了。「而且,她一点儿也不平庸,虽然很胆小,还有点迷糊,但是,她依然很坚强勇敢的独自撑过所有的困境,对一个女孩子来讲,她已经很了不起了!」语毕,他就怒气冲冲地身离开了。

章文再一次惊愕地傻了眼。

这家伙居然会称赞女孩子、维护女孩子,还会为了女孩子冒火?!他受到什麽刺激了吗?还是工作太累,昏头了?

「等等、等等!」章文忙又追上去,他非问个清楚不可。「告诉我,你真的……」

倪宸突然止步,并转过身来,一时停脚不及的章文眼前一花,便一头撞了上去。

「你他妈的是背後灵啊你!」倪宸忙抓住章文的肩头拉开他。「老贴著我干什麽,你没其他事要做吗?还不赶紧去擦你自己的狗屎!」

章文惊奇地注视著倪宸。

从什麽时候开始,倪宸也有如此激烈的情绪表现了?只因为那个欧阳舞吗?

看样子,倪宸照顾那个欧阳舞也有一段时间了,而在这段时间里,他也来找过倪宸好几次,但是,倪宸都没让他察觉到有什麽不同!直到今天,就在不到一个钟头之内,只因为欧阳舞的出现,倪宸就表现得让他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这真的是令人觉得很不可思议的事!

说不定他昨晚喝醉之後,到现在还没有清醒呢!

「好吧!我不烦你了,」他还是盯著倪宸直瞧。「不过,既然你有欧阳舞了,那我最好警告你一下,听说小玛丹娜的母亲要回来了。」

倪宸松手皱眉。「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章文慢吞吞地说。「小玛丹娜也要回来了,而从她寄给我的信里,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她对你还是那麽的执著哟!」

倪宸立刻堆满一脸的嫌恶。

那个任性的女人!



第三章

除了小强回家过年之外,修车厂的员工都留在厂里过年,今年还多了一个小舞,总算打破了过去只有男生的惯例。

而这也是小舞头一回见到倪宸穿便服的样子,当倪宸到车站去接她的时候,有一会儿工夫,她还真是看呆了呢!

「你还在发什麽呆呀?小舞,还不快上来!」倪宸一手把安全帽递给她,一手拍著後座催促道。

「倪宸,你……」小舞却还是满脸的惊讶,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倪宸似的。「你好帅喔!」

倪宸著实愣了一下。「嘎?」些什麽。

小舞的嘴巴立刻噘了起来。「怎麽可以叫人家矮冬瓜嘛!」矮冬瓜是矮矮胖胖的,她又不胖!

倪宸又叹气又摇头,而後转了一下油门当作警告。「我数到三,你再不上来,我真的要走了。一——」

「咦?怎麽可以这样?」小舞一惊,忙抢过安全帽来戴上,跟著七手八脚地爬上後座,双手再用力的抱住倪宸的腰部。「好了!」

倪宸却没有立刻上路,戴著皮手套的手不握在车把上,反而轻抚著小舞交握在他腰际的手,小舞正感奇怪时,他突然低低地说了。

「你也很可爱呀!」

「啥?」小舞没听清楚。

「没什麽。」

车子终於上路了!

满满的一桌年夜菜是请在隔壁自助餐餐厅帮忙切菜的欧巴桑准备的,欧巴桑非常尽心地做好这一桌菜,因为能够多拿一笔额外的红包回去的话,她就可以多放几张钞票在给孙子的红包袋里了。

为了让欧巴桑能早点回去!所以,这顿年夜饭也准备得比较早,当倪宸载著小舞回来时,大家都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拚命和大家打招呼的小舞显得非常兴奋,一走进修车厂,就说今天厂里好乾净,看到人就说人家今天特别帅,看到满桌的菜就说是满汉全席。可是怎麽也没想到,当大家开始据案大嚼边大声谈笑时,小舞却掉起眼泪来了,害得大家顿时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怎麽了,小舞,你不喜欢这些菜吗?」

「啊!我知道了,你不喜欢喝啤酒。」

「你不会是不想和我们一起过年吧?」

大家七嘴八舌的胡乱猜测,小舞却只是摇头,倪宸则把纸巾塞进她手里,并轻声问她:「别哭了,告诉我怎麽了?」

小舞又哽咽了好一会儿後才抽抽噎噎地说:「我……我好感动,因为……因为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第一次有这麽多人陪我……陪我吃这麽热闹的年夜饭,我……我一直是自己一个人吃的,一直……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还没说完,她就趴在倪宸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大家互觑著安静了下来,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苦恼,但是,他们并非一直都是这麽孤独的,在他们的生命中,也曾有过温馨的日子,至少也有人关心过他们。可只有小舞,她是真真正正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过来的。

就算父母亲人健在,他们却根本就不在乎她;即使有那麽多的同学,他们却只想要欺负她;她不是没有真正的朋友,而是根本没有半个朋友。

所以,她只能自己一个人在痛苦的环境中和寂寞的心灵里努力走过来,告诉自己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度过每一天就应该满足了;她从来不敢奢想有这麽一天,居然有这麽多人陪在她身边。

她希望这不是在作梦!

而就在这一刹那,当小舞的热泪渗透过倪宸的衬衫,烫痛了他的肌肤,也融化了他冷硬了多少年的心时,他突然明白,自己不只是想要保护她,更想要疼爱她、怜惜她、呵护她,让她不再寂寞,不再哭泣。

他轻叹著搂紧了小舞。「不要哭了好吗?!我保证以後你都不会再孤单了,所以,拜托你不要再哭了好吗?」不是没见过女孩子哭,可这却是第一次因为女孩子的眼泪而使他如此心痛、如此不舍。

程叔看在眼底,欣慰在心头,他噙著淡淡的微笑默默地啜饮著啤酒。至於小沈和小马,也很有默契地当作没看见,各自大吃大喝起来了。

妈的!故意让人家羡慕的是不是?

吃完饭之後,大家另外搬了一张桌子到修车厂最里面的电视机前面,一边看租来的VCD,一边准备大展身手,可是……

「我不会耶!」小舞傻傻地看著排在她面前供她选择的东西。

倪宸看看她面前的麻将、大富翁、扑克牌和象棋,而後不敢相信地瞪著小舞。

「不可能连捡红点或抽鬼都不会吧?」

「人家是真的不会嘛!」小舞搔搔脑袋。「人家……人家只会跳棋。」

「跳棋?你几岁呀你?」小马怪叫。「那大富翁总该会了吧?」

可是小舞还是摇头。「人家没玩过嘛!」

倪宸轻叹。「好吧!那我们一边教你一边玩。」

他原来是打算除了麻将之外,全都要教会她的,可是没想到,玩到心脏病之後就停在那儿了,因为,小舞一次玩过一次,还尖叫得活像正在被人强暴似的,可她还是在每一次结束之後就拚命叫著说:「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嘛!」

算了,只要她开心就好,由她去了!

而在一旁默默地观察著倪宸的程叔则惊异地暗忖。

原来他也会笑啊!

不过,同样的游戏玩久了也会腻的,尖叫太多次喉咙更会受不了,当小舞终於决定要换个游戏时,附近机车行的老板也跑来掺一卡了。

「麻将?没关系,你们打就好了,我见习!」小舞还是很兴奋。

见习?

倪宸摇摇头,一把拖著她就走。「我请你去看电影吧!」

「咦?看电影?」小舞愣了愣,随即郑重否决掉。「不,不要!现在看电影好贵的耶!听说夜市很好玩,我们去逛夜市好不好?」

以前的除夕夜,大家吃完年夜饭,领到红包後,就开始摆阵赌博守岁,可现在的除夕夜,大家吃完年夜饭,抢到红包後,就一溜烟跑到外面去守岁,管你拜不拜年,红包没花光人是不会回来的。

过去的除夕夜大家都守在家里,现在的除夕夜人全往外跑,所以,外面反而比平常时候还要热闹。这种情况对爱热闹的人来讲当然是得其所愿,可是,通常看起来太美好的事都有些不良的副作用,譬如这种时候的勒索、扒手就特别多。

没办法,那些人也想要红包呀!

所以,倪宸不准小舞带钱出门,因为她平常时候就把丢钱当娱乐,这种时候搞不好连自己都会搞丢了也说不定!

到了夜市後,倪宸便把小舞紧紧搂在臂弯里,小舞的手往哪儿指,他就把她往哪儿带,直到她尽兴,他们才找了一个人比较少的地方喘一口气。望著那些仍旧沉溺在人海中奋战的人,小舞不禁感到自己实在很了不起,居然能和倪宸从那头顺利地「游」到这头来,而且老命依然健在。

或许她会活到一百岁也说不定!她想。

一会儿後,小舞要吃烤章鱼,又要倪宸帮她去买热仙草,可是,当他端著热仙草一转过身来,就发现在烤章鱼摊前的小舞被几个痞子围起来了,小舞看起来就快要哭了的样子,他忙扔开热仙草拔腿赶过去,而小舞一见到他,也可怜兮兮地叫了起来。

「倪宸,怎麽办?明明是他来撞我的,他却硬说是我撞他的,还要我赔他钱,人家明明都站在这边没有动的说!」

倪宸再次把小舞护在自己的臂弯里,双眸阴沉地扫过周围那四男两女,如果他的印象没错的话,刚刚这些人也曾以这种姿态围住另一对情侣,一看就知道他们真正的企图是什麽。

「几位,你们既没有受伤,衣服也乾乾净净的,到底要人家赔什麽?」

那几个痞子似乎感觉到倪宸好像不太好惹的样子,初初还有点迟疑,可是立刻又回复嚣张得半死的样子。

这边有四个大男人,哪会怕他一个瘦不拉叽的小伙子!

「我啊!刚刚买了一颗钻石戒指给我马子,」那个体格很像猪木,咬著槟榔的样子却很像某某枪击要犯的男人楼著一个妖娆的女人这麽说。「可是被你马子一撞就撞丢了,难道不该赔吗?」

「钻石戒指?」倪宸冷哼。「你找错对象了吧?想要削一票也得先把眼睛睁大一点,免得自找难看。你尽管去吃别人我不管,可我不是你惹得起的人,最好早一点滚离我的视线范围,否则後悔的人是你!」

「耶?很嚣张喔!小子。」咬著槟榔的男人怪叫。「好像欠缺管教的样子喔!我看我就代替你父母教训你一下吧!不用太感激我,只要该赔我的赔我就好了!」

「是吗?!」倪宸双眸中的煞气隐现。「好啊!那你就来试试看,如果你真的教训得了我的话,我就赔你戒指。」

大家都说倪宸很厉害,可是小舞一直不太明白倪宸到底厉害在哪里,因为他很酷吗?可是摆酷谁都嘛会啊!因为没有人打得过他吗?可她也没亲眼见过他动手,所以,连想像都很难想像得出来倪宸打架的样子。

就算是现在,她还是很难想像……不!应该是不敢相信。

自始自终,倪宸楼著她的手都没有放开过,可是,她不过眼睛花了两下,那四个人就莫名其妙地躺平在地上了,她什麽都没看清楚,只听到几声问哼,然後就看到倪宸把右手收回来插进裤袋里。

真是太神了!

不再理会那几个痞子和那两个吓呆了的女人,倪宸兀自带著满脸惊叹的小舞慢慢逛回放机车的地方,两人都没有说什麽,好像刚刚只不过是玩了一场游戏罢了。不过,当倪宸一跨上机车後,小舞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倪宸,你真的好厉害耶!」

「笨蛋!」倪宸只回了她这两个字,就把安全帽往她的头上套下。

「可是,你是真的很厉害呀!」

「上来!」

「人家跟你说真的啦!」

「抱紧!」

「倪宸!」

小舞很不甘心,但是五分钟後,当小舞真正见识到倪宸的厉害之後,她才明白倪宸为什麽会叫她笨蛋了。

倪宸知道那几个痞子可能会有同伴,只是没想到会有那麽多——两辆车子加上三辆摩托车,不过,这对他来讲并没有差别,他唯一的顾虑是小舞。

疾驶在入夜後便人车稀少的环河道路上,後面的汽机车穷追不舍,倪宸的脑中飞快地转动著。

「小舞,你怕不怕?」倪宸大声叫道。

「不怕!」小舞也叫了回来。

「好,那待会儿停下来的时候,你要立刻到我说的地方躲起来,在事情还没有结束之前,你绝对不可以出来,知道吗?」

「知道了,但是,倪宸,他们那麽多人,你有把握吗?」

「没问题的,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

不久,小舞便躲在某个工地的工寮里,从小窗户往外偷觑,只见倪宸站在工寮门前,一派悠闲地面对那一大票又是铁链、又是球棒的痞子。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些什麽,只知道头一个动作的是一条铁链,当沉重的甩链声飞向倪宸时,双方就正式开打了。

小舞一开始就看得目瞪口呆,连胆战心惊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就算是她,也看得出来那些痞子根本就奈何不了倪宸,每个向倪宸做出攻击动作的人,都在两三下後倒地不起了。

小舞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但她敢发誓,绝对没有很久,倪宸就走向工寮来接她了。

哇——简直是无敌铁金刚嘛!

「倪宸,你也教我打架好不好?」

「笨蛋!」

昏暗的路灯下,只剩下一辆机车奔驰在环河道路上。

「教人家嘛!」

「笨蛋,等你一餐吃得下三碗饭再来跟我说。」

「耶?三碗?你唬我!」

***

修车厂休业五天,小舞就到那儿玩了五天;修车厂开工後,小舞还是天天到那儿报到,说是帮忙,倒不如说她是在享受跟朋友相处的乐趣;即使开学後,小舞放学後也会跟著倪宸一起回修车厂,直到十点多,才由倪宸送她回家。

虽然仅是短短半个月,但是,小舞还是发现了一个很明显的事实——倪宸在学校里跟在修车厂里完全是两个样。

在学校里,倪宸一迳是冷漠又冷酷,然而,一旦回到修车厂後,他就会换上另一副严肃的神情,可以看得出来他对这项工作的认真程度;而且,在学校里不理睬任何人的倪宸,和三个员工倒是相处得还可以,有的时候还会斗斗嘴。

但是,直到小舞出现後,他才开始偶尔展现出一些笑容。

然後,一件突发的事件让他和小舞更为亲近了……

开学後一个星期的某天夜里,睡梦中的倪宸突然接到小舞的电话。

「倪……倪宸?」

小舞的声音抖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听得倪宸的心头窜起不祥的预感。「怎麽了?小舞!发生什麽事了?」

「那个……那个有小偷……有小偷跑到……跑到家里来了!」

咚的一下,倪宸的、心差点跳出来。「你现在在哪里?」

「原…浴室。」

「好,你不要出声,也不要出去,我马上就到!」

一秒钟也不敢耽搁,倪宸随便套上外套长裤,就跑到隔壁房间把程叔挖起来,两个人像飞弹一样冲到小舞家里。尖锐的煞车声划破寂静的夜空,车还未停妥,倪宸就已经跳下车了。不必敲门也不必按电铃,因为大门门锁早就被撬坏了。

一见到倪宸!满脸惊恐的小舞就哇的一声哭倒在他怀里了。

好不容易才让小舞镇定了下来,倪宸先泡了一杯热牛奶给她,随即和程叔在一边低声讨论片刻後,程叔便先行离去了。

「小舞,你听我说,」倪宸回到小舞的身边,边抹著她脸上残馀的泪水边严肃地说:「那个小偷肯定早已摸清这儿只有你一个人住,又没有保安系统,所以他才敢这麽大胆地偷闯进来。无论如何,现在景气这麽差,我想,他很可能会再来,或者还有别的小偷也会来也说不定……」

听到这儿,小舞的脸色又白了,倪宸忙嘘声安慰她。「嘘——别怕、别怕!我刚刚跟程叔讨论过了,程叔那儿还有间空房,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搬来跟我们一起住,这样就不会再遇上这种危险了。」

喜出望外的小舞当然是满口说好,这种时候,就算叫她住到垃圾堆里去也没关系,只要有人陪著她臭就好了。

於是,倪宸决定隔天跷课,然後两个人一起开始整理小舞的东西,在倪宸忙著把装箱的东西搬到门口去放时,小舞便抽空打电话通知律师,请他叫人把这楝房子整理一下再租出去。

也许是同情她的处境,那位老律师对她特别好,即使不属於律师该做的事,只要她拜托一声,他都会无条件的帮她处理好。有些时候,老律师甚至还会主动建议她做何种决定对她比较有利。

中午,小沈开车过来,跑了几趟把小舞的东西全都搬到程叔的二楼公寓里去,然後,倪宸又帮著小舞开始整理,直忙到晚上九点多,一切才大致搞定。

「好了,现在你晚上可以安心睡觉了。」

可是小舞却好似还有些困扰。

「有什麽问题吗?你直说没关系。」

「那个……」小舞犹豫著。「程叔会让我用他的厨房吗?」

倪宸一听,便知道她为什麽会这麽问。「我想,他应该是不会反对的,但是,修车厂九点才开,所以,我们出门的时候程叔还在睡,如果你做菜的声音不会太大,那倒无所谓,可如果你做菜声音很大的话,把程叔吵醒了恐怕不太好。」

「哦……」小舞顿时懊恼地抓抓脑袋。「那个……我做菜的声音好像……满大的耶!」

「那就不要做便当了,我想……」倪宸沉吟道。「我想,以後我们中午就到学校餐厅去吃,虽然要排队满麻烦的,不过,那儿的菜色很多,又很乾净,也很便宜,这样也许比较简单一点。」

「好吧!那就只好这样了。」她只好另外想别的办法来「报答」倪宸对她的好了。

虽然她也曾想过要在假日时负责厂里员工的餐食,但是,她没有自信能应付那麽多人的饭菜,所以,修车厂依然从隔壁自助餐厅买饭菜过来,她最多只能常常买水果、消夜来给大家吃而已。

她对自己很小气,但是对别人却很慷慨。

那是大年初五,小强回来工作的当天,大家都觉得小强很不对劲,但是,无论怎麽问他他都不说,只好默默地以关心的眼神注意他。直到下午,正在清洗引擎的小强终於哽咽著哭了,所有的人立刻过来围在他身边。

「说吧!小强,到底是什麽事?」

「我妈妈……我妈妈得了子宫癌。」

大家一惊,程叔忙问:「来得及动手术吗,」

「医生说希望很大,可是……」小强又哭了。「我们没有钱。」

「咦?健保不是可以……」

「没有,我们没有办健保,因为我们付不起健保费。」

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觎,随即,程叔毅然地道:「先动手术再说,费用我先垫。」

「可是,之後还要进行化学治疗,也不知道要多久。」

程叔暗一咬牙。「我来想办法!」

接著,倪宸悄悄地跟著程叔来到後面的仓库。

「程叔。」

「什麽事?」程叔头也不回,兀自寻找零件。

「真的有办法吗?」倪宸低声问。「我知道去年修车厂的状况并不是很好,经济不景气,对我们的影响也满大的。再说,这厂地也是租来的,周伯向你借的那笔钱大概也要不回来了,後面那两层公寓虽然是你的,但是,你也贷款借给录影带店的王老板和书店的钱叔叔了,短时间之内,他们可能也还不起,难道你也要去跟人家借钱吗?」

程叔沉默片刻。

「我会想办法的。」

倪宸皱眉。「大家的状况都不好,你还能向谁借呢?」

程叔无语,倪宸凝视著程叔的背影良久。

「我去跟章文借吧!他家很有钱,应该……」

程叔一听,立刻转回身来并低吼,「不行!你好不容易脱离了帮派,我绝对不准许你再跟他们有任何瓜葛!」

「可是……」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会想出办法来的,所以,你绝对不可以去找他!」

「程叔……」

「你想违背你爷爷的遗言吗?」

「不是,我只是……」

「啊!那个……我有钱耶!」

天外忽来哐当声,倪宸和程叔同时愣了一下!随即转向仓库门口,蓦地看见小舞的小脑袋挂在那儿探呀探的。

「你说什麽?」

小舞眨了眨眼,然後慢吞吞地走进来。「我说我有钱啊!」

倪宸和程叔互视一眼,再看回小舞。

「那可不是小数目喔!可能是几十万或上百万也说不定喔!」

小舞的双手背在背後,小脑袋轻轻点了两下。「我知道,我有啊,」

倪宸双眉一挑,「你哪儿来那麽多钱?」他不信地问。

「从我上国中开始,每个月我爸爸都会给我零用钱,不过,我都没用到,加起来大概有……」小舞歪著脑袋想了一下。「大概有将近一百万了吧……」

倪宸的双眼蓦然睁大,程叔则倒抽了一口气。

「……还有!每个月爸爸会汇过来六万块的生活费,不过,我都用不了那麽多,剩下来的累积到现在也有一百多万了。这样还不够吗?」

程叔呆了片刻。「你……你家很有钱吗?」

「不,是我爸爸很有钱,」小舞小声地说。「他继承了我爷爷大部分的遗产,包括公司和工厂,另外又到大陆去设了两家工厂,不过,那些都跟我没关系,因为我早就签下放弃遗产继承权的文件了。而且,我爸爸也只负担我的学费、生活费和零用钱,直到我学业完成为止,之後就算我饿死了,他也不管的。」

程叔有点困惑。「如果他真的不想分给你,那他可以在遗嘱上写明就好了,干嘛要这麽麻烦?」

「因为他不想写遗嘱嘛!」小舞解释。「你知道我爷爷的遗嘱更改了多少次吗,二十三次。因为遗嘱纠纷,我爸爸差点得不到他想要的遗产,所以,他说他不会做同样的蠢事。」

倪宸皱起眉头。「那样的话,你最好把那些钱留在身边比较好吧?」

「没有关系啦!」小舞笑道:「松仁路的那楝洋房是我的,我已经请律师帮我把它租出去了,律师说,那边的租价满高的喔!」

程叔顿时吓大了嘴。「天哪!那……那楝洋房是你的?J「嗯!」小舞很老实地点点头。「还有啊!在世贸附近我还有一家七十几坪的店面,已经租出去一年多了,那些租金我也都没用到喔!」

「世贸?!我的妈呀!那楝洋房跟店面加起来怕不值上个好几千万了!」程叔喃喃道。

「是交换条件,」小舞耸肩说。「洋房和店面都是爸爸让我放弃遗产继承权的交换条件之一。」

「之一?」倪宸吃惊地重复。「不会……还有吧?」

「有啊!还有一辆车子,」小舞继续招供。「不过我不会开车,所以一直没有去领,现在我只有一张文件,不过,只要我把想要的车型号码填在上面,再交给律师,他就会帮我把我要的车子弄来给我。」

程叔和倪宸面面相龈半天,终於,程叔轻叹著点了头。

「那就算跟你借的好了。」

「好啊!不过不用利息,也不需要限期,就算下辈子再还我也没关系。」小舞很大方地同意了。「那我明天就去领一张一百万的银行本票来给程叔罗!」

倪宸想了想。「我陪你去好了,免得……」

「又搞丢了?」程叔接道。

倪宸瞄著小舞。「那是很有可能的事,她的纪录已经很顺利的达到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步了。」

小舞吐吐舌头。「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说。」

「不是故意的才糟糕!」倪宸咕哝著。

小舞嘴一嘟。「好嘛、好嘛!那我以後都会在不小心搞丢之前先把它很小心的藏好,这样可以了吧?」

这个小白痴在说什麽呀?

倪宸忍不住翻个白眼转身出去了,小舞立刻追在後头。

「喂、喂!怎麽这样也不行吗?那……那我以後在不小心搞丢之前先故意搞丢,这样你就没话说了吧?」

真是教人抓狂的小笨蛋!!

***

小舞挂在走廊围栏上眺望著操场,虽然已经下课了,但是,上一堂是体育课的倪宸仍然在打排球。男生都嘛是这样,上正课懒得要死,上体育课就舍不得下课,跟女生刚好相反,女生最讨厌上体育课了。

而且,就跟打架一样,只要是运动类的,倪宸都很在行。打篮球他是前锋,打棒球他是投手兼强棒,打排球他是主攻手,足球踢前锋,网球……呃,不会!

看来,他也不是十项全能的嘛!不过,这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像她打篮球只够格当观众、打排球只会躲球、打棒球看不见球、打网球……那就更别提了。总而言之,她虽然称不上是运动白痴,但也够格叫运动低能儿了。

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有很多人都跟倪宸一样身高发育过度,甚至还有人比他更高的,但是,他的身影就是特别鲜明的活跃在她眼底。不论在哪里!她都可以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他。

奇怪,小舞抓抓脑袋,不是有体育服装吗?为什麽男生从来不换,总是制服外套一脱,衬衫袖子一卷,就下场呼呼的跑步了?体育服装都不穿不是很浪费吗?

「呃……那个……欧阳舞,我……我能不能跟你做朋友?」

正在苦思难题的小舞愕然回首……是唐若茵,班上另一个常 被男生欺负的女孩子,虽然没有她这麽惨,但也仅次於她而已了。不过,自从倪宸开始「罩」著她之後,大家就不敢碰她了,於是,不约而同地转移目标,唐若茵就荣登最佳「战斗」目标的榜首了。

刚开始时,小舞也很想帮她,但是,唐若茵却反而哭著怪罪小舞,说都是小舞害的,反正小舞已经被人家欺负惯了,为什麽不继续乖乖的让人家欺负就好了呢?结果,因为小舞的「自私」,害她变成小舞的「代罪羔羊」,这一切都是小舞的错!

哇哩咧——这算什麽跟什麽嘛,唐若茵的归纳逻辑实在是有待改进!

哭笑不得的小舞只好放弃了,却没想到,隔了三个多月之後,唐若茵居然主动来找她了。若不是有人提醒唐若茵,就是她自己终於开窍了。

「好啊!」

那天上午第三、第四堂是英文写作课,老师叫学生在课堂上写,吩咐班代下午收齐交给他,之後就开溜了。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学生们都会在第三堂的时候胡扯一篇连他自己也看不懂的作文出来;反正老师也不会看。然後,到了第四堂的时候,男生们「英英美代子」就开始无聊起来了,几个人围在唐若茵身边,还没开动呢!唐若茵就呜呜咽咽地哭了。

虽然小舞的鸵鸟习性让她犹豫了好一会儿,但最後,她还是鼓起勇气跑去「拯救」她的朋友。

「你们不要欺负她好不好?」

男生们互视一眼,随即推开她。「喂,欧阳舞,你不要仗著有倪宸罩你就这麽嚣张喔!我们是不敢碰你,但是,你也没资格管别人的闲事吧?自己又没那本事说!」

听他们说不敢碰她,小舞的勇气立刻升级了。「我……我是来念书的,又不是来比打架的!」小舞大声反驳。「而且……而且你们为什麽一定要欺负人呢?人家唐若茵已经在哭了耶!」

「少来这些阿三不鲁的,人家找乐子关你屁事。」

「可是,唐若茵是我的朋友啊!」

「朋友?」男生嘲讽地哈了一声。「你以为她真的想跟你做朋友啊,少在那边自我陶醉了,她还不是要利用你,你要当白痴让她利用是你家的事,但是别想就这样站到我们头上来我跟你讲!」

这种事她早就知道了,可就算是被利用,只要她帮得上忙,她还是很高兴呀!

「站到你头上去我才会摔死呢!」小舞不肯认输。「反正你们不可以欺负她就对了!」

男生哼了哼。「谁理你!」说著,便兀自伸手要去扯唐若茵的蝴蝶领结。

小舞见状,忙硬钻进他们中间站在唐若茵的身边。

「不准你们碰她!」

男生们似乎没耐性再跟她罗唆下去了,乾脆直接抓住她的手臂要拉开她,小舞自然是死命的挣扎,否则,那麽轻易的就被判退场,不是很没面子吗?

然而,无论她再怎麽挣扎,除非是女阿诺,要不然,女生的力气是怎麽也拚不过男生的,所以不一会儿,小舞便被甩出了去。踉跄倒退的小舞挥舞著双手跌进某人怀里,某人顺手扶住她,并将她护在臂弯中,小舞愣了一下,忙扭过头去……哎呀!来得正好。

「蔼—倪宸,他们要欺负唐若茵耶!」只要倪宸随便吐一句话出来——口水也可以,他们以後就再也不敢欺负唐若茵了。

可是,倪宸根本不甩她,兀自瞪著满布煞气的双眼,盯住那几个早已吓得双脚发软的家伙。

好厉害,魔眼耶!小舞暗自赞叹不已。

「我不是警告过你们不准碰小舞的吗?」

耶?耶?等等、等等!现在的讨论主题不是这个吧?

「不是啦!倪宸,我是说他们在欺负唐若……」

「你们自己说吧!我要如何处置你们?」

咦?不对、不对,现在也不是这个问题吧?

「倪宸,听我说嘛!他们……」

话还没说完,小舞就被倪宸推到一边去凉快了,而後眼睁睁地看著倪宸左手依旧插在裤袋里,只靠著一只右手两三下就把那些男生摆成几十种姿势了。

哇——真的好厉害耶!简直是帅到不行了!

其实倪宸最厉害的是左手,因为他是左撇子,不过,除非对方有武器,否则无论是什麽样的对手,或是对手的数目有多少,他通常只靠右手就能解决一切问题,更是让人太佩服了……等一等,现在也不是赞叹的时候吧?

眼看著那些家伙已经「进行」到一百多种姿势了,看起来实在很可怜的样子,职业模特儿都没有这麽辛苦吧?小舞终於忍不住跑过去抱住倪宸的左手制止他。

「倪宸,够了啦!这个不重要啦!我是说……」

下课钟响!

「别再犯了!」冷眼斜睨在地上的那些笨蛋,倪宸再下了一次警告,随即牵著小舞的手就往外走。「走,到餐厅吃饭去了。」

耶?那唐若茵怎麽办,「可是你还没……」

「拜托!小舞,我昨天工作到很晚,上一堂又上体育课累得半死,等一下吃完午餐我还要去睡一下,你别浪费我的时间我跟你讲!」

骗人!刚刚打排球还打得那麽有精神的说!

可是……小舞偷觑著倪宸,他看起来的确相当疲 惫的样子,难怪一来就发飙。好吧!回家再跟他说好了。

「好嘛,那你先陪我去上一号。」

倪宸的两只脚立刻吓住了。

上……上一号?!

拜托!她真拿他当女生吗?

倪宸立刻像甩开吸血蛭一样用力地甩开小舞的手。「不要,你自己去上,我在这边等你。」

谁知道小舞马上又缠了上来。「不要这样嘛!陪人家去嘛!」

倪宸不敢相信地瞪著小舞。喂、喂!她……不会是要他陪她进女生厕所去听女生嘘嘘吧?那他宁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