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20

古灵: 搞什么鬼 下

第五章

  派对结束后一个礼拜,颜朗的暑假就开始了,在这一个星期里,他也曾设法要和苏镇吉两人谈谈,毕竟他们都是朋友,但他们好像会隐身术似的,一下课就不见人影,不然就跷课,直到暑假开始,他都没有机会和他们多说两句话。

  之后,由于要帮映蓝准备期末考,他也没有时间去找他们。虽然打了十几通电话,得到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不在家。

  一旦映蓝也开始放暑假,他更没有心思去想到他们,一意沉浸在爱情的喜悦中,昏了头似的和映蓝腻在一起,无视那些三姑六婆戏谑的视线,也听不见老妈和老哥揶揄的嘲笑,现在,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管,谈恋爱最重要!

  “颜朗……”

  “叫我阿朗。”

  “……阿朗,昨天我听何伯母她们来找姑姑一起去韩国玩,我想我们帮姑姑看店,让她去玩好不好?”

  “好,你说什么都好。不过……”颜朗绽出暧昧的笑。“你得让我亲一下。”

  粉颊上的红晕又荡漾开来,但映蓝仍温驯地阖上眼,主动仰起脸儿。

  就爱她这个样儿。

  颜朗迫不及待地俯首覆上自己的唇深深吻住她,放肆的汲取她的温馨,贪婪地品尝她的甜蜜。

  好半晌后,他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她,牵着她的小手跑出卧室。

  “走,我们一起去跟姑姑说。”

  于是,有十天的时间,他们两人就在租书店的柜台后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大大方方的亲热给所有观众看,映蓝还会害羞,但颜朗那张脸皮是钢筋铁皮做的,拿棒球棒来敲也红不起来。

  “两位,公共场合请不要作出妨害风化的行为。”

  “你们当看电影好了……啊对,收票!”

  送午餐来给他们的颜家大嫂哭笑不得,周围的三姑六婆嘎嘎嘎笑得像巫婆。

  现在,租书店已经变成社区里最热门的“交谊场所”,做完家务的家庭主妇,从二十几岁到六十几岁都有,全跑到这边来搞联谊,她们还“自动自发”的把租书店挪出三分之一来作她们的地盘,闲来无事就跑来喝茶传播八卦,顺便看“电影”,限制级的。

  对租书店而言,这样并没什么不好,因为她们来的时候,儿子、孙子也会跟着来,不管小鬼们看多少漫画,她们付钱时都不会犹豫,所以小鬼们就拚命多看几本,坐地上看也没关系,年轻的三姑六婆们回家时还会顺便租几本言情小说。

  还有几位妈妈很有趣,带儿女去补习班回来顺便看几本漫画,她们就坐在旁边耐心的等。

  “让他(她)轻松一下,免得被压力拖垮了。”

  这些妈妈还真有心,认真考虑到儿女的心情,儿女们就不会排斥上补习班。

  “小玲的妈妈要是有像这样体贴的话就好了。”

  颜朗瞟她一眼,再继续登记还书纪录。“她又怎么了?”

  “她……”映蓝迟疑着。“交男朋友了,在补习班认识的。”

  “那好啊,两个人一起念书,说不定就不会那么累了。”

  “可是她的男朋友……”映蓝视若无睹的凝望着电脑萤幕。“会带她跷补习班的课。”

  “跷课?”颜朗停下打电脑,侧过眼来看她。

  “对,他们跷课到处去玩。”

  “补习班不会打电话到她家问吗?”

  “不会,因为她的男朋友会先假装是小玲的家人打电话去补习班请假。”

  “这样可不太好。”颜朗咕哝。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她很喜欢他,还有点依赖他,不管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映蓝无助的低喃。

  颜朗略一思索,“开学后再说吧,开学后你再和她好好谈谈,搞清楚状况,之后再来看看我们帮不帮得上忙。”话落,他亲亲她的脸颊,转变话题想振奋她的心情。“等姑姑回来后,我带你去爬山,这么热的天气老吹冷气不好,到山里很凉快,又可以运动身体,保证你会喜欢。”

  “我的运动超烂的。”映蓝喃喃道。

  “没人叫你运动,走路就好。”颜朗顺手将她垂落的发丝拂到耳后。

  “好嘛!”映蓝叹着气。

  又来了,爆像小牙牙的表情,好,是她自找的,不能怪他……

  “喂喂喂,你们两位,太超过了吧!”

  “算了,你叫再大声他也听不到,帮他们量时间吧,我说三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三八婆。

  ☆☆☆

  上七星山的登山步道有好几条,从小油坑方向登山是比较轻松的路线,那座充满硫磺喷气的山谷就是小油坑最明显的地标,蒸气烟雾缭绕,壮丽独特,走在两旁都是箭竹林的步道上,硫磺味阵阵扑鼻,温热的水蒸气扑面而来,颇有洗温泉的感觉。

  爬上最吃力的陡升坡后,颜朗就体贴的让映蓝停下来歇会儿,喝口水。

  “累吗?再下去就一路平缓,不会这么辛苦了。”

  “你常常来爬山?”映蓝喘着气问。

  “都是同学找我来的。”颜朗搂着她,眺望远山。“待会儿带你去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好地方,保证你会觉得再辛苦也值得。”

  “为什么只有你知道?”

  颜朗颔首。“那儿已偏离步道相当远,少有人去,那回我还是追一只青斑蝶追到那儿,又不小心跌一跤摔过去,不然也不知道七星山有那么美的地方。”

  一个钟头后,他们到达那个秘密的地方。

  那是一处隐藏在林荫后的半山崖,绿意盎然的青草铺满一地,仿彿绿色的地毯,崖边还有一株孤立的大树,迷蒙的雾霭弥漫在树林间,远山层峰隐约飘浮在烟云里,宛如淡泊飘渺的人天之间,弥漫着禅意的空幻味道。

  呆立着,映蓝连呼吸都屏住了,不由自主的。

  “很美,是吧?”轻轻的,颜朗自她身后圈住她窈窕的腰。

  “美?”映蓝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不,这不叫美,这叫……叫……我不晓得该叫什么,我只知道这绝不仅仅是美!”

  颜朗发出轻笑声,结实的胸膛沉沉的震动。“值得吧?”

  “值得?”映蓝低喃。“我可以不厌其烦的一来再来,再辛苦也没关系。”

  “那么……”他的下巴顶在她头顶上。“如果我说将来我们到这里来结婚,你会不会觉得太麻烦?”

  映蓝没有回答,但自唇间溢出一声喜悦无比的满足叹息。

  于是,两人不再出声,依偎着,静静的,享受这一片仙境般的景致,仿彿他们也化为这景致中的一物,如同那茵茵的绿草,或者那株孤立于世的大树。

  几声鸟鸣清亮,空谷幽然回应,这世界,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

  开学后,由于高三放学后还要留校到九点,颜朗不放心要亲自去接她回来。

  “不要啦,被老师同学看到不好啦!”

  “那你说个地方,我在那边等你,这样就不会被你们学校的人看见了……啊,对,我记得你搭公车那边有家麦当劳还是肯德基,我们就在那里碰面,顺便吃个东西聊聊天,送你回来后恰好十点,这样好不好?”

  映蓝认真想了一下。“嗯,应该可以。”

  所以每天他们照样能拥有一小段甜蜜时光,因为时间短,他们更是珍惜,直到周末,他们才能够拥有较长的时间来种种草莓。

  不过这天中午,映蓝一放学回来就闷闷不乐的,颜朗看得好心疼。

  “小蓝,有什么吗?”

  清澄的眸子,奇异的眼光,映蓝盯着颜朗注视老半天后,才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是,有了男朋友之后,心事都会向男朋友吐露,我怎能怪她呢?”

  颜朗明白了。“黄舜玲都不跟你说心事了?”

  映蓝可怜兮兮的点点头。“我关心她呀,所以才会追问她,但她都说不用担心了,她现在好得很,要是我问得急了,她还会跟我生气,那我就不敢再问了。”

  颜朗蹙着眉,凝思片刻。

  “依我的建议,最好告诉她父母,但你一定不愿意背叛她。所以你只好等,等补习班发觉不对,一定会通知她父母,那种事毕竟要由她和自己的父母沟通,别人是帮不上忙的。”

  “会吗?补习班会注意到吗?”

  “有责任心的补习班一定会,他们一定有过这种经验,黄舜玲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说着,他将她硬拉起来,牵回自己的房里。“好了,这件事讨论到此为止,该讨论我们的事了。”

  “我们的事?”映蓝困惑的眨了眨眸子。“什么事?”

  “我不喜欢看到你不快乐的样子,所以我要让你精神起来。”

  精神起来?

  在他房里?

  “……”

  没听见她的回答,颜朗回眸一眼即哈哈大笑起来。“看你脸红成这样,我想你知道我们要讨论什么事了。如何?讨论我们的事有趣多了吧?”

  “……”

  ☆☆☆

  年轻气盛的男孩子不懂得忍耐的真谛,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更容易擦枪走火,有趣的事做多了早晚会发现这种事实在不太有趣,老是紧急煞车简直是自虐的行为,而且总有一天煞车会失灵,踩了半天停不下来,只好大家一起撞得粉身碎骨,百世不得翻身。

  颜朗在圣诞节这夜终于发现这项吃尽千辛万苦,历经千锤百炼才领悟出来的大道理。

  于是,元旦这天,趁小牙牙在睡午觉,他恭而敬之的把倪家大哥、大嫂和颜姑姑都请到家里来,然后,对着所有人,可能是漫画看太多了,他学日本人那样跪坐还不够,居然整个人都伏在地上。

  “一辈子一次的请求,请你们务必要答应。我呢,真的很想上小蓝,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了,可是我也不想先上车后补票,所以拜托你们,让我现在买票上车好不好?”

  青天霹雳雷声隆隆,煞时间,四周围的人全张口结舌的呆成一片,好像敦煌莫高窟的佛像,映蓝更是涨红了脸,羞得差点钻到沙发底下去躲,一时之间,没有人能够接受如此震撼的心灵教育,神智全被震得支离破碎,满地都是屑屑。

  整整安静了半分钟后,颜爸爸才猛然回神,暴跳如雷的跳起来。

  “你这个……”

  但他没有机会吼完,颜朗已然弹起来大声回嘴。

  “喂喂喂,老爸,你很莫名其妙喔,我又不是说我已经上了车现在要补票,而是说我要规规炬炬的先买票再上车,你到底有什么气好生的?”

  颜爸爸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还是学生,哪有资格买票?”

  “买学生票啊!”颜朗咕哝,旋即抢在老爸发飙之前赶紧追加注解。“我是说我是学生,当然还要由你们养嘛,对不对?至于小蓝……”他瞥她一眼。“买票上车后,除了上课之外,我都会到姑姑那儿去帮忙,四年级的课比较少,我可以有很多时间待在租书店里,当是赚小蓝的生活费,这样行不行?”

  “你还要当兵……”

  “我知道,我知道,但当兵也有薪水嘛,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我发誓一定会考上预宫,这样起码多三倍,然后我会全部寄回家里来,自己一毛钱也不会留,这样可以了吧?”

  “你自己不可能什么都不需要……”

  “没问题,没问题,我可以跟同袍拗,easy,easy!”颜朗自信满满的猛拍胸脯。

  倪家大嫂突然噗哧笑了一下,旋即又板起脸,正宗桦木板一块。

  “荒唐!胡闹!”颜爸爸怒火冲天的咆哮。“你以为结婚这么简单吗?”

  “哪里简单了?”颜朗一本正经的睁大眼。“要赚钱养老婆,买奶粉喂孩子,要宠溺老婆疼爱孩子,要体贴老婆教育孩子,这么伟大的任务,哪里简单了?所以说,男人最可怜了,辛辛苦苦把老婆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吃力却不一定讨得了好,譬如老妈就常抱怨说老爸一点也不浪漫,无趣极了……”

  倪家大哥突然转开头去用力咳了好几下。

  “不过我都有心理准备了,什么苦我都肯吃,任何抱怨我都能够虚心接受,也会努力改进。”颜朗用力点头,表示他的决心。“放心,我绝不会像老爸那样,当老妈问老爸还爱不爱她时,老爸居然回老妈一句无聊……”

  这下子,再也没有人忍得住,全体轰然爆笑,除了颜爸爸和颜妈妈,都大把年纪了,两人居然都红了脸。

  “总之,结婚后就得负起重大的责任,这点我很清楚,也会拚尽全力去担负男人应该承担的责任,所以……”颜朗也没有笑,他还是很正经。“拜托你们,让我买票吧!”说完,他又伏下去了。

  由于大家都还在笑,颜爸爸和颜妈妈也仍尴尬得开不了口,颜姑姑乘机将询问的眼神朝倪家大哥、大嫂那边投注过去,后者两人相对一眼,轻轻点了一下头。

  于是,她仔细想了一下,然后咳了咳。

  “我说大哥,他现在来请求买票上车,总比将来先上车后补票好吧?”

  颜爸爸没有吭声,皱眉怒目瞪住依然伏在地上的颜朗许久后,终于说话了。

  “在映蓝高中毕业之前不可以公开,免得她要承受异样眼光。”

  换句话说,他同意了。

  颜朗直起身子,欢天喜地的拚命点头。“行行行,只要晚上能睡在一起,怎样都可以,要我的老命也行!”

  大家再度失声大笑,再见颜朗兴奋地跳起来跑回房里去,下一会儿又出来,不但换了一套正正式式的白衬衫、黑长裤,手里还捧着一大东鲜艳欲滴的玫瑰花,虔诚的单膝跪在映蓝面前。

  “小蓝,请你嫁给我好吗?”

  映蓝螓首低垂,连看他一眼都不敢,默默收下他的玫瑰花。

  “喔耶!”颜朗欢呼着又跳起来,转向颜爸爸,迫不及待的问:“什么时候,老爸,什么时候?”

  颜爸爸望向倪家大哥。“寒假?”

  倪家大哥颔首同意。

  “寒假啊……”颜朗想了一下。“好吧,最多再冲两个月冷水,不过我有一项特别要求……”

  ☆☆☆

  人家说,恋爱中的男女都看不见除了对方以外的其他事物,这话确实不虚。

  元旦过后,当颜朗与同学们闲聊时,他才知道苏镇吉与林昆友两人不但跷课跷得更严重,搞不好还会二一退学,而且那两个十几年的好友不知为何竟然反目成仇,还差点打起架来。

  于是,他特地跷了一堂那两个家伙都有来上的课,跑去找刘雅芳。

  “你到底想怎样?”他严厉的质问。“你明明对他们没有意思,为什么要这样戏弄他们?”

  细长的凤目眨也不眨,刘雅芳依然像尊石雕美人似的淡然优雅。

  “你终于主动来找我了。”她轻柔地道。

  朗眉一掀,“什么意思?”颜朗硬着声音问。

  刘雅芳唇角微勾。“他们是你最要好的死党不是吗?”

  颜朗不笨,立刻明白了,她以为他们是他的死党,才会利用他们来逼他。

  起初,她只是设法使他们远离他,使他以为被好友摒弃而不得不主动来找她“关心”一下,没想到他根本不在意,因为对他而言,他们只是普通朋友,不来缠他更好。

  她只好再进一步诱使他们跷课忽略学业,想说如果是好朋友的话,他不可能不为好友担心吧?

  但是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这学期一开始,她不仅让他们荒废课业到面临被退学的危机,还唆使他们两个反目成仇。

  然后,他终于主动来找她了,这就是她的目的。

  “你真可怕!”颜朗喃喃道。

  不但可怕,简直恐怖!

  为了逼使他主动来找她,她竟然花费这么多心思,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利用迷恋她的人一步步使出她的卑劣手段,这种耐心简直骇人!

  恐怖的女人!

  “不,我只是懂得如何追求我喜欢的人。”刘雅芳轻轻否认。“老实说,我真的很喜欢你,比喜欢华伦更多好几倍,所以我一定要你主动来找我。”

  追求?

  她这叫追求?

  她还是拿枪去抢劫吧!

  “好,我来了,你想要如何?”颜朗没好气地说。

  “我要你喜欢我,而且跟华伦一样随时跟在我身边。”石雕美人说,语声轻淡,口气却十足十是那种她说了算,无论如何他都得服从的命令口吻。

  这……这个女人到底是哪边有问题啊?

  颜朗啼笑皆非的看着她,实在不晓得说什么才好。

  要他喜欢她?

  这么可怕的女人,现在他只想离她愈远愈好,最好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她,谁敢去喜欢她!

  “如果我说不呢?”

  “那么你那两位好友一定会被退学,我保证,而且他们还会继续互相仇视下去,直到有一方被另一方伤害到再也爬不起来为止!”

  威胁他?

  颜朗白眼一翻,猛然转身就走。“谁理你!”

  刘雅芳的恐吓确实令人讨厌,颜朗也相信她一定会努力去实现自己的威胁,但他只不过打了两通电话就把这件事解决了。

  一通给苏镇吉家里,一通给林昆友家里。

  隔天开始,苏镇吉身边就多了一个“保镖”,林昆友那个刚退伍的哥哥也突然关心弟弟关心到不紧跟在他身边就不放心,而且两方父母都下了同样的最后通牒。

  如果这学期混不过关,他们就等着被当成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关起来!

  他们俩没一个想当猴子,所以拚了老命赶报告准备考试,终于低空掠过险险过关,虽然要重修的科目不少,起码不会被退学。

  然后,寒假开始了……

  ☆☆☆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这天一大清早六点钟,颜倪两家就紧锣密鼓的忙碌起来,八点半,三辆轿车浩浩荡荡驶往地方法院公证处,十点,颜朗兴高采烈的牵着新婚妻子走出法院公证处,

  “阿朗,小蓝,恭喜你们。”两位充当证人的邻居伯母是第一、二位向他们恭喜的人。

  “请叫她颜太太。”颜朗洋洋得意的道,话一说完,头上砸下来好多爆栗。

  然后,三辆轿车继续驶往七星山。

  年轻人爬山没什么了不起,要老人家爬山简直是要他的老命,途中不晓得休息几千几百回,但当一群人见到那处“秘密仙境”时,都情不自禁狂呼值得。

  “真美!”

  “难怪阿朗坚持要到这里来照结婚照。”

  接下来,大家又开始忙成一团,女人帮映蓝化妆梳头换新娘礼服,男人准备替新人摄影照相,两位邻居伯母刚好一人负责一个小鬼,至于颜朗……

  “我呢?”声落,一堆衬衫衣服裤子兜头盖脸扔过来。

  “自己换!”

  “去,差别待遇!”

  在这里,以天地为证,新人再次许下深情的诺言,颜朗实现了说要在这里结婚的承诺。

  之后,整整两个钟头,颜朗与映蓝摆出不下千百种姿势,有正经的,也有搞笑的,还有暧昧的、浪漫的、亲热的、缠绵的,甚至还有亲吻的镜头,只要有人说出口,即使是开玩笑的,颜朗也非要摆出来照一张不可。

  未了,当他们要离开时……

  “等等!”

  颜朗拉着映蓝跑到那株大树前,掏出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在树干上刻出一个心型记号,里面再刻上两个字:朗,蓝。

  “老婆,这是我们的誓言,你永远在我心中,我也永远在你心中!”



第六章

  选择题:当你听故事听得正入迷,眼一眨突然发现说故事的人不见了,你会如何?

  答案一: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

  答案二:尖叫着逃之夭夭。

  答案三:吓得手脚发软无法动弹。

  答案四:呆住。

  正确答案是——

  宋语白和龚嫣然目瞪口呆的望着前一秒人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后一秒人已不见的地方,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揉揉眼再看……没有就是没有,旋即相对而视,猛然打了个寒颤。

  那个东西?

  没有人尖叫,但两人很有默契的同时虎跳起来,比斗牛还勇猛,塑胶布和保温罐都不要了,慌慌张张向后转,拔腿便逃,不料才刚跑出两步,前方树林间突然又冒出一个人。

  龚嫣然终于忍不住骇然尖叫,而对方同样也吓了一大跳而跟着尖叫,叫得宋语白差点耳聋,连忙把龚嫣然拥入怀中。

  “你你你……是人还是鬼?”他颤声问。

  幸好对方只是被吓一跳而尖叫一声而已,并不像龚嫣然那样扯嗓门拉警报,在龚嫣然躲在宋语白怀中好不容易才勉强吞回尖叫时,对方早已镇定下来,一听宋语白的话,不禁愣了一下,而后失笑。

  “光天化日之下,怎会有鬼?”

  不会吗?

  那刚刚那是什么东西?狐仙?

  “你……是人?”

  “当然是人,我每年今日都会来这里看看。”对方笑道。“我以为只有我家里的人才知道这里,没想到还有其他人知道。”

  对方慢慢走向那株大树,但在经过他们身边时不小心绊了一下,仓促间伸手抓住宋语白稳住自己的身子,旋即收回手。

  “对不起。”

  “热的!”宋语白脱口道。“你的手是热的!”换言之,她是人不是鬼。

  “昨天有下雪啊,所以我今天就多穿两件来,穿太多了,还有点热呢。”对方很自然的回道,然后停在大树前,伸手触摸着大树,仿彿在回忆某件快乐的事,唇畔悄悄扬起幸福甜蜜的笑。

  宋语白与龚嫣然相视一眼,都没有吭声,默默打量那个女人。

  看不出已婚与否,最多二十六、七岁,个子不高,比龚嫣然还矮,但腰肢纤细身材匀称,虽然脸型稍圆,然而五官清妍秀雅、温柔恬静,尤其那双水盈盈的眸子,白皙细嫩的肌肤与嫣红的双颊,更使她平添一股甜蜜的娇憨韵味。

  “好了,我要走了。”大半天过后,那女人才离开那株树。“很抱歉打扰你们,这里真的很美,你们可以留在这里多欣赏一会儿。”

  话落,那女人便静静的离去了,不知为何,那女人的背影竟有股奇异的力量牢牢拉住他们的视线,使他们移不开眼,直到再也不见她的身影,他们又呆立好半晌后才突然回过神来。

  留在这里多欣赏一会儿?

  喔,不,谢了,这种“好事”还是让给别人吧,他们无福消受!

  才刚想到这里,逃命的脚还来不及抬起来,仿佛突然被丢进冰窖里去似的,他们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猛然回身,就在他们眼前,那年轻人又平空乍然出现,两人不约而同骇然惊呼着跌坐到地上去,正想翻身用爬的逃命,忽然听见那年轻人哀伤的低喃。

  “小蓝,你这是何苦……”

  他们怔了一下,定睛再看,这才发现那年轻人并没有在看他们,而是痴痴凝住那女人消失的方向。

  “慢着,她就是小蓝?”龚嫣然冲口而出。“不对,小蓝不是高中生吗?”

  依依不舍的,年轻人慢吞吞地收回目光放在他们身上,无奈地撩起一抹哀伤的苦笑。

  “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龚嫣然惊叫。“那你……呃,你在这里多久了?”

  “八年。”

  “八年?”龚嫣然盯住年轻人好一会儿,眼神愈来愈愤怒。“所以你认为她熬不下去了,才要我们去帮她自杀,好来这里陪伴你,对不对?真是可恶,难道你一点也不……”

  “嫣然!”宋语白蓦然低喝。

  “干嘛?难道我说错了吗?他明明……”

  “他不是!”宋语白若有所思的紧盯住年轻人。“他不是真的要我们帮他老婆自杀,他只是要我们听他讲这个故事。”

  “咦?是吗?”龚嫣然怀疑地来回看年轻人与宋语白。“你怎么知道?”

  “我……可以感觉得到。”宋语白扶着龚嫣然,两人一起爬起来,与年轻人面对面。“说吧,你真正想要我们帮你的是什么事?”

  年轻人注视他们片刻,轻轻叹息。

  “你们也看见了,小蓝她还年轻,未来还有好长的路要走,虽然我曾承诺过要爱她、照顾她一辈子,但现在我已无法实现诺言,只希望会有另一个男人能够代替我去爱她、照顾她一辈子,所以……”

  带笑的眸子不再有笑,他恳求地望着他们。

  “求求你们,帮我去说服她,叫她不要再惦着我,她还有机会再寻得另一份车福,可以快快乐乐的度过下半辈子,美好的将来就在那边等着她,只要她愿意……忘了我……”

  他哽咽了。“求求你们,一定要说服她,我不想看见她为了我孤独一人度过下半生,不想看见她寂寞的徘徊在漫漫长夜里,不想看见她日复一日翻阅相簿回忆往日的甜蜜温馨,不想看见她用虚幻的希望来安慰自己说我没有离开她,不想……下想……看见她……”

  他哭得说不下去了。

  “好,好,我们一定帮你说服她,一定!”龚嫣然也哭了。

  “我们会尽力,”宋语白的眼眶也是湿润的。“不管要花多少时间,不管要花多少精神,我们一定会尽全力!”

  “谢谢……谢谢你们……谢谢……”

  *    *    *

  旧公寓社区虽然没有电梯大厦的现代化与华伟,但它的朴实安详却是电梯大厦远远不及的,那样朴实亲切的社区邻居,那样安和宁静的气氛,只有在这个社区里才有。

  缓步走在这样一片社区中,宋语白与龚嫣然仿彿可以看见耀眼迷人的颜朗骑着机车呼啸而过,一边挥手向邻居伯母打招呼:也可以看见憨稚的小蓝背着书包放学回家,换上便服后马上又跑出门到租书店去帮忙,只为了想和颜朗在一起。

  那一切,他们似乎都可以看见。

  “在那里!租书店在那里!”

  两人快走几步到租书店前,悄悄往内望进去,里面满满都是找书、看书的人,柜台里,一位略胖的六十多岁女人正在为新书包书套。

  颜姑姑。

  然后,两人又不约而同回头朝对面二楼看去,一位秀丽的中年女人在阳台上浇花。

  倪家大嫂。

  再回过头来仰首望着这边的二楼阳台……没人,两人对望一眼,同时迈步走向公寓大门,没有关紧,两人便自行推门进入,爬上二楼,犹豫了下,按下门铃。

  片刻后,门开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那位在七星山碰见的清妍女人。

  “咦?你们……”她惊讶的来回看他们两个。

  “我……”宋语白咳了咳。“是颜朗的学弟。”

  “啊,原来如此,来,请进,请进。”

  清妍女人亲切的招呼他们进门,并泡来两杯热茶,再落坐于一侧。

  “从来没见过你呢。”

  “我,呃,因为家里有事,后来休学回南部,最近才又到北部来。”头一回说谎,宋语白说得都差点咬到舌头了。

  “喔。”但清妍女人完全不疑有他。“那么你是回北部后才听说他……”

  末语白点点头。“我听了好意外,没想到学长这么年轻就死了。”

  清妍女人怔了怔。“死了?没有啊,他没有死啊,你听错了吧?”

  “咦?”

  宋语白顿时傻住,龚嫣然更是目瞪口呆。

  “他没有死?”

  “没有啊,他只是……”清妍女人顿一下。“呃,你们要不要见见他?虽然他现在有点不一样了,但你应该还认得出来才对。”

  宋语白与垄嫣然几乎是抢着说:“要!当然要!”

  于是清妍女人带领他们进入最前面的主卧室,然后,宋语白与龚嫣然看见颜朗了。

  是的,他没有死,他真的没有死,但是……

  清妍女人深情的凝视着僵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并温柔的为他拂去落在额上的发丝。

  “阿朗,你学弟来看你呢!”

  宋语白与龚嫣然难以置信的望着床上的人,没有一丝表情的脸部僵硬得就像石膏面具,双眼紧闭,就像它们从不曾打开过一样,从头到脚,除了胸部仍在稳定起伏以外,他就像一具尸体,一具死了八年的尸体。

  颜朗没有死,他变成植物人了!

  “他……他怎会变成这样?”车祸?中风?还是打劫被敲闷棍?

  “不知道,八年前那一天,我们正在计画,赶在他入伍之前再去一次七星山,话说一半他突然倒下来,然后就再也不曾醒过来了。”清妍女人淡淡道,仿彿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在医院里检查了整整两个月都检查不出有什么毛病,他很健康,一切都很正常,只是醒不过来而已。”

  当然醒不过来,他的魂魄根本不在这里!

  但是,怎会这样?

  宋语白与龚嫣然面面相觑,自对方眼中瞧见相同的疑问。

  “其实对我来讲,这并没有多大不同。”清妍女人又说,一边娴熟的为床上的人翻身、拍背、按摩,动作是那么有力又温柔,还带着浓浓的挚爱。“他没有死,只是一直睡着而已,他依然是我最爱的人,依然陪在我身边,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幸福的呢?”

  环顾周围那些植物人医疗器材,宋语白与龚嫣然想起曾听人提起照顾植物人有多么繁琐吃力,多么令人厌烦。

  她真的觉得这样是幸福吗?

  突然,电话铃响。

  “对不起。”清妍女人低声道歉,然后拿起电话和对方说了片刻……“好,我等你。”

  放回话筒,她微笑着解释,“那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小玲,当年虽然我顺利考上大学,但没有去念;小玲也考上了,可是为了我,她又重考考上医学院,只要在学校里上到任何有关这方面的课,她就会特地跑来也替我上一堂课,好让我能更小心照顾阿朗……”

  她继续为床上的人按摩。

  “去年她毕业,正式在医院里工作,但她每天下班后头一件事就是到我家来看看阿朗的情况,不管有多累,或是刮风下雨,她一定都会来,甚至结婚后也不肯去度蜜月……”

  话说到这里,客厅蓦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嘈杂声,不一会儿,一个七岁小女孩冲锋陷阵的跑进来。

  “邑邑,玛米,找司来了!”

  宋语白与龚嫣然微抽一口气,震惊又错愕的注视着那个容貌与清妍女人一模一样,却有一双不笑也带着笑意的眼睛的小女孩。

  清妍女人连忙阻住小女孩鲁莽的行为。“浣浣,叫叔叔,阿姨。”

  “叔叔,阿姨。”小女孩乖巧的叫,很大声,很有精神。旋即跑到床边去爬到椅子上倾身在床上人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爸爸,我回来了,告诉你喔,我今天赢爷爷了喔……”

  紧接着,房内又进来好多人,清妍女人二为宋语白两人介绍。

  颜爸爸、颜妈妈、颜开、颜家大嫂,还有两个男孩:颜开和大男孩一边和他们打招呼,一边走到床边帮忙清妍女人为床上人按摩,动作同样纯熟。

  难怪昏睡八年,床上的人却丝毫没有出现肌肉蜷曲变形、褥疮病变或憔悴削瘦的现象,因为不只清妍女人一个人在照顾床上的人,而是全家人总动员一起照顾他,八年如一日,就像呼吸一样自然的尽心尽力照顾他。

  小男孩挤到小女孩身边,两个小家伙一起抢着跟床上人讲话,仿彿床上的人并没有在睡,而是清醒的在听他们说话。

  “叔叔,叔叔,我跟你说啦,浣浣她……”

  一旁,颜家大嫂低声对清妍女人说了几句话,清妍女人失笑,如果没有客人在,也许她会忘形的大笑起来。

  “真的?然后呢?没有真的打起来吧?”

  望着清妍女人的笑,真正的笑,愉快的笑,在这一瞬间,宋语白与垄《嫣然突然明白了,小蓝一点也不孤独,一点也不寂寞,她真的很幸福、很满足。

  只要颜朗没死,她就很幸福了。

  真正孤独的是颜朗,真正寂寞的也是颜朗,日复一日翻索记忆来回味往日幸福的更是颜朗。

  在那片宛如仙境般的山崖上,他是那么那么的孤寂。

  整整八年,他独自一个人面对永无止尽的孤离,那种无望的凄凉,噬心的冷寂,谁能忍受?

  但他必须忍受,在那片山崖上,孤单一个人,永远。

  *    *    *

  “怎么样?怎么样?你们说服她了吗?”

  宋语白与龚嫣然才刚到达山崖,年轻人就突然出现了,毫无一点预示,就像电影切换镜头似的,乍然间就出现了。

  宋语白与龚嫣然对视一眼。

  “在我们告诉你之前,能不能请你先告诉我们,你说你离不开这里?”宋语白问。

  年轻人点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宋语白又问。“我的意思是说,你这样真的很怪异,身体完全没有任何毛病,魂魄却突然离开身体,而且不管是死亡或者是魂魄出窍,灵魂应该是最自由的,为什么你会离不开这里?”

  年轻人愕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们会问这个问题。

  “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喂喂,是我们先问的耶!”龚嫣然凶巴巴的插进嘴来。

  年轻人沉默一会儿。

  “知道。”

  “为什么?”

  年轻人无言,默然望着他们。

  “你不说,我们也不说!”龚嫣然强硬的道。

  年轻人眉宇轻颦,又静默好半晌后,他终于开口了。

  “好吧,我说,但是……该怎么说呢?”

  “就从你前天中断的地方接下去吧!”龚嫣然兴致勃勃地说,她最讨厌故事听一半被打断了。

  年轻人沉思片刻。

  “那年寒假,我和小蓝结婚后……”



第七章

  半夜一点多,颜开正是好眠时,突然被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吵醒,心里虽然很不想理会,又怕敲门的人不死心,会一直敲到吵醒老婆,只好跌跌撞撞的去开门,门外,是颜朗那张暧昧的脸。

  “老哥,真不好意思,不过,有没有保险套?借两个来应急一下吧,我发誓,明天一定还你!”

  颜开面无表情地瞪着眼,正在考虑是要大笑三声?还是直接把门砰上?

  最后,想到自己新婚时也曾经去敲老爸的房门借保险套,他决定效法老爸的宽宏大量,于是回到床头去拿了一整盒保险套,再回到门口把保险套扔出去。

  “不必还了!”砰一声门关上。

  颜朗一看是一整盒,乐得差点没昏倒,立刻冲回房里去“测试”这种牌子的保险套好不好用,安不安全?

  自新婚第一夜开始,他的日子差下多都混在床上,从早到晚,从晚到早,几乎看不见他的人影,一心要把市面上所有品牌,各种花样的保险套全都测试过至少一遍,再挑出最好用的一种提供大家参考。

  “阿朗,吃饭了!”颜开敲着门大吼。

  如果只是颜朗一个人,他才不管里面的人饿死了没有,但他不能不管可怜的弟媳,日日夜夜饱受摧残迫害,总得按时补充一下能源,不然怎么捱得过弟弟的无情棘手。

  “阿朗,是不是脚软爬不起来了?”颜开有点不耐烦了。

  不过两秒钟,门被打开,没事闲遛小鸟的人怒吼,“谁说的!”语毕,门又砰上。

  颜开怔了半晌,骤而失笑,自眼前活生生的例证,他终于知道自己当年新婚时有多可笑,难怪那时候每次出房门去吃饭时,大家都拿那种戏谑的,嘲讽的目光对着他。

  不过,开学后,颜朗也改变了。

  他很认真的实践自己的诺言,除了上课之外,他都在租书店里努力工作,不再拿过去那种有点随便,有点混的态度来消磨时间,甚至准备预官考、赶制毕业作品也都在租书店里一边工作一边准备,为这,颜姑姑欣然点头让他买下那台他肖想了好久的笔记型电脑。

  “上了!上了!我考上预官了!”

  一边停机车,一边狂吼,颜朗挥舞着胜利的双臂冲进租书店里,抱趄颜姑姑左亲右也亲,上亲下再亲,颜姑姑又气又好笑的推开他。

  “又来了,叫你不要这样老不听!”

  “上了,姑姑,我考上预官了!”堆起满脸谄媚的笑,颜朗嬉皮笑脸的凑上去。“有没有奖励啊?”

  颜姑姑横眼斜睨着他。“要多少?”

  “随便,姑姑,你给多少我就拿多少。”

  他正在努力积攒映蓝的生活费,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因此每次他利用各种借口向大家伸手时,他们都不会拒绝他,连颜爸爸也任由他敲诈。

  颜爸爸向来最担心颜朗那种吊儿郎当的生活态度,所以他才会那么反对让颜朗结婚,担心小儿子负不起那种责任,没想到结了婚后颜朗确实积极认真起来了,安心之余,颜爸爸也颇快慰,总算他的孩子没有一个让他失望。

  “一万?”

  “谢谢,姑姑,谢谢!”颜朗千恩万谢。“我上去洗个澡就下来!”

  三分钟后——

  “老妈,老妈,我考上预官了,有没有奖励啊?”

  “一万?”颜妈妈笑道。

  她也很欣慰,儿女的幸福是为人母亲最大的期望,现在,她可以在小儿子脸上瞧见洋溢满满的幸福光采,是那么欢愉,那么满足,耀眼得使她差点睁不开眼,怎能不让她满心宽慰呢?

  “老妈,我最爱你了!”颜朗乐得抓起老妈来重重啵一下。

  “不对,你最爱的是小蓝吧?”颜妈妈揶揄道。

  颜朗哈哈一笑,转身又跑去找颜家大嫂要“奖励”,当然,晚些时候下班回来的颜爸爸和颜开也逃不掉。

  晚上,颜朗瞄一下手表,八点四十分。

  “姑姑,我去接小蓝!”

  透过玻璃门,邻居伯母看着颜朗轻快的跨上机车呼啸而去,唇绽浅笑。

  “阿朗他成熟了,像个大人了呢!”

  “嗯嗯,我一直以为他会一辈子那样吊儿郎当的,没想到结了婚会让他改变这么多……”颜姑姑感慨的颔首同意。“幸好那时候我帮了他,没有跟着他爸爸一起反对。”疼爱子女是父母的本能,但有时候过分宠溺反而会害了子女。

  幸好这回她宠对了。

  ☆☆☆

  大学四年级的课通常都不多,尤其是四下,必修加上选修,颜朗只要再修九个学分就足够了,所以他仔细选了两天课十二个学分,其他时间都可以回家去赶制毕业作品。

  “颜朗,原来你在这里啊!”

  学生餐厅里,颜朗一边吃自助餐,一边整理笔记型电脑里的资料,正是专注时,突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侧眸去瞥一下,马上又收回来。

  “干嘛?要请客?”

  “可以啊,只要你肯去。”

  两男一女三位同学在他身边坐下。

  “我说颜朗,知道你在泡马子,我们就不勉强你,但你也不能真的谁的活动都不赏脸,起码同学生日你也要捧一下场嘛!”男同学A抱怨。

  “对嘛,对嘛,”女同学拚命附和。“最多带小妹妹一起来嘛!”

  “她现在要准备联考,没空。”颜朗心不在焉的回道,依然专注在萤幕上。

  “咦?你不是在陪她吗?”男同学B惊讶的问。“那你都在干嘛?”

  “为将来作打算。”

  “嗄?”

  “我快毕业了,再当两年兵后,我就要正式踏入社会,现在不开始准备,难道要等到那时候再开始准备?”

  “说得也是。”男同学A赞同道,虽然他根本没想到那么多。“那你将来准备要做什么?”

  终于施舍给他们一眼,再囫囵吞口饭,颜朗又回到他的电脑上去。

  “学以致用。”

  “也对,不然我们浪费四年是为什么?”

  “废话!”停一下,颜朗顺口问:“最近那两个家伙没又出什么问题吧?”

  那三位同学知道他问的是苏镇吉两人,不过大家也是在上学期期末时才知道他们和颜朗并不是什么死党,起码颜朗不认为是。

  “谁知道,他们被盯着来上课,一上完课又立刻被抓回家去,谁知道有没有出什么问题,就算有我们也不会知道。”男同学B嘀嘀咕咕的说。“其实我真搞不懂,刘雅芳确实是很美,那又如何?大家都嘛有自知之明,摘不到的花纯欣赏一下就好,干嘛非要摘到不可?”

  “因为苏镇吉他家有钱吧,”女同学说。“有钱人都嘛有那种傲慢的习性,以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定可以得到,也非得到不可。”

  “林昆友呢?”

  女同学耸耸肩。“他昏头了。女孩子最讨厌像他那种男孩子,卑陋龌龊,十足十小人德行,所以他一直追不到女孩子;刘雅芳可能是第一个施舍给他好脸色的女孩子,于是他就死心场地的爱上她了。”

  颜朗很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觉得那种一厢情愿的感情实在很可悲。

  “那你呢?”女同学问。“刘雅芳没有再找你吗?”

  她倒是不奇怪刘雅芳会迷上颜朗,很多女孩子都是,包括她在内,但大家被婉拒过后都不会再去勉强他,也能够以祝福的心情看待他已有意中人的事实,为什么刘雅芳要那么执着?

  因为她很美,所以有权利得到任何她想要的东西吗?

  “有啊,但是我远远一看见她就躲,她也没辙,除非她跷课。”颜朗淡淡道。“不过她的自尊心不会允许她为我跷课。”

  “自尊心?”女同学喃喃道。“她还有自尊心吗?”

  “不说这个了。”男同学A觉得这种话很无聊,决定窜改话题。“颜朗,春假时班上同学说要去爬山洗温泉,去不去?”

  “去啦,去啦,这大概是毕业前最后一次活动,你不想留个纪念吗?”

  “多少人去?”颜朗没有半点兴致的随口问。

  “二十几个吧,班代召集的,他最喜欢爬山了。”

  “去哪里?”

  “七星山。”

  “七星山?”颜朗两眼突然星光灿烂起来。“从哪里入山?”

  “预定由小油坑步行到冷水坑,再搭车到温泉度假村。”

  “OK!”颜朗眉开眼笑的用食指拇指比出OK的手势。“不过,我可以带小蓝一起去吧?”

  “没问题,可以携伴,只要你肯去,想随身携带你老妈也行!”

  “你带你阿嬷去吧!”颜朗笑骂。“还有,我们要双人套房。”

  数秒的静默,然后……

  “ㄏㄡ,告你奸淫未成年少女!”

  ☆☆☆

  伫立在麦当劳点餐台前,颜朗摸着下巴考虑良久,终于决定奢侈一下点一份麦克鸡块给老婆解解馋。

  这次考上预官拗到五万,应该有权利疼一下老婆吧?

  “阿朗。”

  不意他才刚找到一个靠窗位置放下餐盘,身后就传来老婆的声音,很奇怪的声音,好像感冒鼻塞,回头一看,原来是某人要哭的声音,只见映蓝一脸沮丧,水库濒临崩溃边缘。

  “怎么了,老婆?”他赶紧将老婆圈入怀里,怜惜的拍拍她,顺手将她的书包拿下来放一边,再哄着她坐下。“来,老婆,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映蓝吸吸鼻子。“小玲……”

  “她?”颜朗愣了一下。“她会欺负你?”

  “不是啦!是……”映蓝哽咽道。“补习班通知她爸妈后,整个寒假她都被她爸爸关在家里,强迫她和那个男生分手。开学后,我看她好像没事了,又恢复过去的生活,每天到学校,上补习班,而且那个男生也不在那家补习班补习了……”

  “这不就没事了,除非……”颜朗眯起眼。“她自己去找那个男生?”

  “不是,她又交了另一个男朋友,这回连我也不知道,然后……然后今天她没来上学,导师打电话去她家问,才知道她……她……”抽噎、抽噎、抽噎……大哭。“她离家出走了!”

  颜朗愕然呆住。

  这下子代志大条了!

  他猛搔头发,从没碰过这种事,他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她。

  “你……呃,你知道她可能去哪里吗?”

  “不知道,这回她什么都没告诉我,我都不知道。”

  “那就连找都无从找起了。”颜朗无力的说,旋又振起精神,因为映蓝好像又要大哭了。“放心,放心,她爸妈一定比你更着急,你不是说她爸妈只有她一个孩子吗?所以啦,他们一定会卯起来想办法找到她的。”

  但是这种不着边际的安慰根本哄不了人,找不到黄舜玲,映蓝就开心不起来,所以……

  “姑姑,小蓝心情不好,我可不可以请假一天带她出去走走?”

  “这个周末就当你公休吧!”颜姑姑不但一口就答应了,还塞了几千块给他。“这两天带她好好散散心,联考快到了,不让她放松下来不好。”

  “谢谢姑姑!”颜朗狠狠亲了姑姑一下,随即跑出租书店。

  这天中午,映蓝一放学回来,颜朗就催她换衣服,连午饭也没在家里吃就出门了。逛街、吃饭、看电影,他极力想让她开怀。

  “好渴。”

  “我们到那边买珍珠奶茶。”

  谁也没想到,就在卖珍珠奶茶的店里,他们碰上了……

  “小玲?”

  “小蓝?”

  颜朗闻声回头,瞧见映蓝捉住一个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女孩子,很漂亮,身边伴着一群一看就不太正经的家伙,有男也有女。

  颜朗扯扯映蓝。“小蓝,先坐下再说。”

  映蓝马上硬拉着黄舜玲到他们的桌位,黄舜玲瞟一眼已在另一桌落坐的朋友,耸耸肩,顺从的在映蓝身旁坐下,笔直的注视着颜朗,目光充满赞赏。

  “你男朋友?”

  映蓝犹豫一下,决定坦然对最好的朋友说出事实。

  “不,是我老公,他叫颜朗,我们在寒假时结婚了。”

  “耶?”黄舜玲震惊得两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真……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唇畔挂上腼觍的笑,映蓝不好意思的垂下害羞的眸子。“他爸爸说在我毕业之前不能公开,所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哦!”

  “放心,放心,我不会说。可是……”黄舜玲仍未完全消化这个讯息。“my god!你真的结婚了?”

  不过颜朗更意外,他一直以为黄舜玲应该是跟映蓝同样乖巧温婉的女孩子,没想到恰恰好相反,两人彻头彻尾,由里到外的截然不同,颇令人怀疑她们两人到底是如何凑在一起的?

  随后,他又觉得很懊恼,懊恼没能早点认识黄舜玲,不然他早就知道该如何帮助黄舜玲,也不至于让亲亲老婆烦恼那么久了。

  于是,当他瞧见映蓝欲言又止地直向他瞥过眼来时,立刻把麻烦接手过来。

  “黄舜玲,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他一问,黄舜玲眼中马上浮现警戒之色,看看映蓝,再看看他。

  “你问,回不回答在我。”

  颜朗莞尔。“别那么紧张,我只是想问你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既然你有胆子离家出走,为什么没有胆子面对你父母大声说话呢?”

  黄舜玲愣了愣,这个问题确实在她意料之外。

  片刻后,她才慢吞吞地说:“我有,好几次,请他们不要……”

  “不对!”颜朗很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我说的大声说话不是要你请父母做什么,而是你有没有对他们大声说出你的痛苦烦恼过?”

  黄舜玲不以为然的哼了哼。“说那个有什么用,他们又听不进去。”

  “你不说,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听?”颜朗温和的又问。

  “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听?”黄舜玲倔强的反问。

  “因为他们只有你一个孩子,失去了你,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黄舜玲顿时呆住,她从没有想过这点,只想到父母对她期望太高,太苛求,她实在是受不了。

  “我想,你应该坐下来和你父母好好谈谈,”颜朗慢条斯理的说。“不是要求对方什么,而是解剖自己的心理让对方了解,然后,你们才能够互相体谅对方,求得一个最好的平衡点。你要知道,父母子女之间会有代沟,多数都是因为相互之间不够了解。”

  黄舜玲仍然呆呆的望着他,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没有。

  冷不防的,她猛然起身离座,映蓝一惊,急要拉住她,却被颜朗阻止,示意她先看看黄舜玲想做什么。

  “喂喂,黄舜玲,你要到哪里去?”那群不太正经的家伙们中有人问。

  “我要回家。”

  “耶?你不是说再也不回那个家了吗?”

  “我要再试一次看看。”黄舜玲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群不太正经的家伙们中有人低咒,“搞屁啊,我才想今天给她下药先上了再说的说!”

  映蓝惊叹的张着嘴好半天,猛然揪住颜朗的T恤。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她会听你的?”

  颜朗哈哈一笑,把送来好一会儿的珍珠奶茶推到她前面。“因为她有某些个性跟我很像,不同的是,我没有她那种独生女的压力,因为我不是独生子,父母不会把所有希望全都寄放在我身上。”

  听不太懂,不过……

  “阿朗,你好厉害哦!”

  “那当然,我是男人嘛!”

  隔一天,黄舜玲回到学校上课,结束四天的离家出走之游。

  “我和爸妈坐下来恳谈了整整一夜又一天,然后,虽然我们还没有办法说完全了解对方,但是我们总算找到沟通的办法了,以后就算有问题,也不会放任到无法解决的地步。”

  这是黄舜玲告诉映蓝的话。

  “还有,替我谢谢你老公,如果没有他,或许我会一直堕落下去,我已经有那种觉悟了,但他及时替我打开一扇窗,让我能够看到机会就在那里,伸手就摘拮得到。所以,我欠他一次!”

  映蓝并不是很了解黄舜玲的话,但她知道她最要好的朋友仍是她最要好的朋友,这就足以令她泪盈于睫了。

  嗯嗯,她的老公真的好厉害呢!

  ☆☆☆

  浴室旁,颜家开朗两兄弟不晓得在研究什么,叽哩咕噜好半天还决定不了谁要先进浴室。

  “你们兄弟俩到底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兄弟俩失声惊呼并猛然转过身来,掉了一地的五颜六色,刺刺的、珠珠的、沙粒的、螺旋的、萤光的、桔子口味、草莓口味、薄荷口味、巧克力口味……

  颜妈妈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一地。

  “他买的!”颜开脱口道,把恶行全推给年幼无知的弟弟。

  “他叫我买的!”颜朗马上又推回去给英明威武的大哥全盘接收。

  颜妈妈半声不吭,来回看他们一眼后即转身离去,兄弟俩立刻蹲下去抢,几乎要打起架来。

  “我的,我的,萤光是我的!”

  “喂喂喂,那是我叫你买的,你怎么可以跟我抢!”

  兄弟俩一边抢一边吵,然后,又是另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

  “你们俩在干什么?”

  兄弟俩猛然抬头,“老爸!”异口同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举起一个他们正在抢的东西。

  “老爸,桔子口味的,要不要试试看?”

  “或者试试这种的,触感特别好哦!”

  “……”

  十分钟后,颜朗抱着满怀战利品回到房里。

  “老婆,老婆,抢到了,我抢到萤光的了,不过薄荷口味的被老爸拿走了,有点可惜……”

  映蓝面红耳赤。“不要跟人家说那个啦!”

  颜朗挑挑眉。“老婆,都老夫老妻了,你还会害羞啊?”

  “谁跟你老夫老妻!”映蓝一溜烟躲进被子里,连头也蒙上了。

  颜朗嘻嘻笑着把战利品全放入抽屉里,再挑两个出来,三两下脱光衣服也钻进被子里。

  “老婆,不能不用啊,在你大学毕业之前,我不想让你太辛苦呀!”

  被子溜下来,露出一双水盈盈的眸子。

  “可是我听说那个有的不是很保险耶!”

  颜朗皱眉,“是吗?”随即展眉。“放心,放心,至少到目前为止都没问题,对吧?也就是说之前用过的品牌都很保险,最多以后我不用其他牌子的,只用我们曾经用过的牌子。”

  “那……”眸子眨了两眨。“等我毕业以后,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当然是女儿!”颜朗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这用问,”颜朗探臂将她纳入怀中。“颜家不缺男孩,只缺女孩。”

  “那我要是生儿子怎么办?”

  “不怎么办,生男生女是男人的责任,我一定会再接再厉,努力奋战,务必要孵出个女儿来!”颜朗雄心万丈的立下此生最伟大的志愿。

  小脑袋又躲进被子里去了。“讨厌,人家又不是母鸡!”

  颜朗邪魅的一笑,掀开被子来往里探。

  “当然,你不是母鸡,不过公鸡在我这里,你在里头瞧见了吧?”

  “……”



第八章

  说是二十几个人,但有人携伴,有人后来加入,最后演变成将近四十人,浩浩荡荡一大帮人在小油坑服务站集合。

  “请问班代大人,我们是要爬山对不对?”颜朗很有礼貌的提出询问。

  很高兴能得到同学们的尊重,班代喜翻心的带上满脸笑。“对。”

  “那请问那位千金小姐来干嘛?”颜朗横臂用食指指着在他眼角方向的某人。“谁要背她上山?”

  班代笑容僵住。“又不是我请她来的!”

  “你是伟大的班代啊,管管同学们好不好?想想,有麻烦大家都是找你喔!”

  太阳太大,颜朗的礼貌逐渐蒸发,班代的笑容也开始变形。

  “苏镇吉带她来的,有事他负责。”

  “是喔,到时候他们落后,请问等不等他们?”

  班代张着嘴,又僵住。

  “还有,那位千金小姐的跟班又是怎样?”趁胜追击,再打一耙。“可以携伴是说爱携多少伴就携多少伴吗?那我全家人都跟来行不行?”

  “丁华伦?他是跟林昆友来的。”这更不关他的事。

  “跟林昆友来的?请问班代你是老花眼还是白内障?”颜朗的礼貌只剩下一丝蒸汽,刚刚被风吹走。“他明明跟在那位千金小姐身边啊!”

  班代面无表情。“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想等人,”颜朗也很干脆。“这里我来过好几次,我跟小蓝打先锋,但是不等人,如果有人落后,你负责。”

  谁叫他是班代。

  “好吧。”话说回来,究竟是哪个王八蛋提名他的?

  于是,颜朗带着映蓝领头步上小油坑步道,由于带着映蓝,他走得并不是很快,如他所料,多数人都跟得上,只有苏镇吉、林昆友、丁华伦、某人和班代远远落在后面再后面。

  一个半钟头后,他们到达七星山主峰,大家停下来喝水的喝水,照相的照相,还有人在研究两旁开的是什么花。

  “阿朗,你为什么不等落后的人?”映蓝悄声问。

  颜朗耸耸肩。“因为我讨厌他们,除了班代。”

  “是吗?”映蓝有点惊讶,没想到颜朗也会讨厌人。“为什么?”

  “为什么啊……”颜朗撇撇嘴。“说来话长,也很无聊,不说也罢。”

  “但……”

  “啊,对了,”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颜朗马上又细声接着说。“待会儿顶多十几分钟就可以到达东峰,你应该不会太累,到时候我们可以趁他们照相的时候溜到‘那里’去一下。”

  一提到那里,映蓝即刻涌上一脸幸福,那是他们的秘密地点,也是他们结婚的地方,光是想到就满心甜蜜。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继续往东峰前进时,奇迹似的,班代他们也赶到了,大家一看不禁纷纷别过头去窃笑,因为那位千金小姐正舒舒服服的趴在丁华伦背上,再看苏镇吉和林昆友都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可想而知是他们三个人轮流为大小姐做牛做马。

  难怪他们赶得上。

  颜朗只瞄了一眼便自顾自出发,班代他们也跟上来了,到达东峰时,大家又停下来照相,那三只马差点没断气。

  神不知鬼不觉的,颜朗悄悄牵着映蓝溜走了。

  ☆☆☆

  大树前,颜朗与映蓝刚结束一场长程马拉松拥吻,两人都有点喘。

  片刻后,两人一起转向大树,一人一手细细抚摸着结婚那天所刻印上去的心型记号。

  “每年我们至少要来一趟,只要它模糊了,我们马上再刻上去。”

  “好。”

  “那我们走吧,免得他们找我们。”

  谁知他们才刚转身,便差点被吓得摔到山崖下去。

  “你怎么在这里?”颜朗惊叫。

  树林前,静静的,一个女人站在那里。

  “我跟在你们后面来的。”

  “跟在我们后面?”颜朗脸色僵硬地瞪着对方,心里很不舒服。“刘雅芳,你又想干什么?”

  刘雅芳注视他一会儿,目光徐徐移向映蓝。“我以为她是你妹妹。”

  颜朗翻了一下眼。“我只有一个哥哥,哪里来的妹妹?”

  刘雅芳轻轻颔首.“那么她是……”

  颜朗没有回答,他没有义务回答她任何问题。

  刘雅芳也没有再问,她已经知道答案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生气,甚至没有任何比较情绪化的表现,她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高雅的转身离去。

  颜朗哼了哼,“石膏美人。”他不屑的嘟囔。

  “她是不是有点奇怪?”映蓝困惑的问。

  “不用管她那么多,来,我们走吧!”

  于是,他们也离开了,这片如同仙境般的小世界,又恢复原先的宁静,安详的,幽然的宁静。

  ☆☆☆

  度假村里的每栋小木屋都有一间套房和六人与八人通铺,由于班代只预定了两栋小木屋,有些人只好睡沙发打地铺,所以大家一到就开始吵起来。

  “抽签!抽签最公平!先抽套房,再抽通铺!”

  “你们先给我等一下!”颜朗威风凛凛的岔进去。“我来的条件就是我要一间套房,请别给我通铺或沙发!”

  这个大家都知道,也没有异议,但班代可有话要说了。

  “不行,你在别的地方想怎样都随你,但这趟登山是我负责的,我不允许你乱来。”

  “为什么?”

  “她是未成年少女呀!”

  颜朗叹了口气,然后把班代拉到角落去讲悄悄话,众人好奇的拚命拉长耳朵,可惜半个字也听不见,只听见班代猝然发出一道尖声怪叫。

  “咦?骗人!”

  颜朗又叹了口气,“不信你自己问她。”回手招招映蓝过去。

  班代真的问了,映蓝赧然点了一下头,于是班代又发出另一声更惊人的怪叫。

  “耶?真的?”

  “好吧……”颜朗似乎拿他没办法,只好从裤袋里掏出皮夹来抽出身分证给他看。“喏,看清楚没有?”

  “my god!”班代呆了半晌,蓦而转身走回众人之间,顺便丢下一句,“一间套房给你们!”

  剩下的全都用抽签的,很公平,再也没有人吵架,但有一些私下的“评论”。

  “颜朗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现在不但有女朋友了,还跟人家睡在一起,我看八成他毕业后就会结婚了。”

  “不会吧?至少要等他女朋友大学毕业,不然人家父母也不会同意的。”

  “说不定颜朗退伍后就结婚。”

  “管他什么时候结婚,总之,他们一定会结婚,对吧?”

  “九成九!”

  几个人在那里津津有味的讨论,没人发现阴暗的角落里,有个几乎连呼吸声都没有的女人坐在那里静静的听,悄悄的听……

  ☆☆☆

  五月,颜朗交出毕业作品,映蓝也结束高三下的课程。

  六月,两人先后参加毕业典礼。

  七月,映蓝参加大学联考。

  八月,大学联考放榜,映蓝顺利考上A大;而颜朗,也接到了入伍通知……

  “喏,存折里有九万,你放在身边,需要就用,千万不要省。”

  床上,颜朗与映蓝相对盘膝而坐,一边说一边把存折放到映蓝手中。

  “至于学费,我已经跟姑姑说好了,她……”

  “学费我有了。”

  “耶?”颜朗傻住。

  “结婚前,哥就交给我一张定存单,说是卖房子剩下的钱,他本来就准备拿来给我念大学的。”映蓝细声解释。

  颜朗呆了半晌。

  “早说嘛!”叹气。“多少?”

  “一千五百万。”

  扑通!

  颜朗跌到床下去了,连忙爬起来,狼狈的。“怎……怎么那么多?”又不是出国留学,用得着那么多吗?

  “以前我们的房子是透天厝,那边又是闹区,所以卖了三千多万,哥说有一半应该是属于我的,原本想顺便替我买栋房子,后来想想还是交给我自己决定该怎么用,如果你想做生意或开店都可以拿来作本钱。”

  “我又不爱吃软饭。”颜朗喃喃道。“那你要收好喔!”

  映蓝连连眨了好几下眼。“可是……我交给你了呀!”

  扑通!

  颜朗再次摔下床,更狼狈的爬起来,脸色发青。“你……你说什么?”

  “结婚那天晚上我就交给你了呀!”映蓝严肃地说。

  结婚那天晚上?

  挂了!挂了!

  那天晚上他喝醉了,根本什么也不记得啊!

  满头冷汗,“那……”颜朗猛吞口水。“你知道我收到哪里去了吗?”

  “不知道。”

  颜朗差点哭出声来。“小蓝,帮我一个忙好吗?”

  “什么忙?”

  “帮我找找我把定存单收到哪里去了。”

  映蓝猛然抽了口气,颜朗咧嘴苦笑,然后,两人同时喷射出去,一人一边,开始天翻地覆的找,内裤袜子到处乱飞,卫生棉保险套扔的满地,一人钻进衣橱里,另一人爬进床底下……

  整整两个钟头后,他们终于找到了。

  “我怎么会收在这种地方?”颜朗不可思议的自问。“超任的游戏片收藏盒里?我是哪根筋不对了?”

  “昨天……昨天你还差点把它扔了。”映蓝小小声提醒他。

  “……小蓝,如果你真的爱我,请你别提醒我那种事。”

  “对不起。”

  颜朗长叹。“我还是把定存单交给老妈保管吧!”

  以下两个钟头没什么好说的,因为他们在整理房间。

  两个钟头后——

  “算了,我们睡觉吧,明天再继续讨论。”

  “好。”

  “慢着,刚刚我把保险套收到哪里去了?”

  “……”

  翌日,用完早餐后——

  “姑姑,昨天我们还没讨论完,今天我再请一天假可不可以。”

  “不必请假了,再两个星期你就要入伍了,你们小俩口多相处一点时间吧!”颜姑姑大方地说。

  “谢啦,姑姑!”

  颜朗眉开眼笑的拉着老婆又回到房里。

  “好,我们继续讨论……”

  三个钟头后,他们终于讨论完所有想得到的问题,颜朗还要映蓝把所有重要细节都记下来。

  “唔,我看看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映蓝坐在书桌前,颜朗站在一旁倾身细细端详。

  片刻后,他直起身来,“好,没问题了,以后想到再补上去好了。另外……”他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摸着下巴沉吟。“唔,我在想,入伍前我们再去一趟七星山,你认为……”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倒下;映蓝呆了一下,还以为他又在跟她开玩笑。

  “不要这样玩了啦,阿朗,你觉得没有问题,可是我有问题啊!”

  但颜朗侧躺在地上,依然一动不动。

  “阿朗?”

  颜朗还是不动,映蓝有点不安了。

  “阿朗,不要这样,我要生气了哦!”

  颜朗仍然毫无动静,映蓝急忙离座蹲下去探视他。

  “阿朗?……阿朗?……阿朗?……阿朗!”

  ☆☆☆

  一个月后——

  七星山上那片山崖仙境依然朦朦胧胧的如梦似幻,又宁静得如此安详,但不知何时开始,又平添一丝若有似无的哀愁色彩。

  突然,树林间走出两个人,是刘雅芳和丁华伦,他们走到大树前站定,刘雅芳默默凝视着树干上那个心型刻印,淡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长长的凤目沉静如深海。

  “颜朗。”她低低呼唤。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缓缓地,刘雅芳回过身去,颜朗怒目瞪着她。

  “是你搞的鬼吗?为什么我会突然死了?”

  “不,你没有死。”刘雅芳柔柔地道。

  颜朗一愣。“我没有死?”

  “没有,你只是魂魄出窍,身体仍然活着,但……”刘雅芳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似的说着。“你的身体已经变成一个毫无知觉,毫无反应的植物人;至于你的魂魄,将永远被禁锢于此。”

  颜朗双眸惊骇的大睁。“为……为什么会这样?”

  刘雅芳唇角微微一勾。“忘了吗?我是侨生。”

  “侨生又怎样?”

  “我是泰国来的侨生。”

  “泰国侨生?那又如……”顿住,惊叫,“泰国?降头术?你会降头术?”

  刘雅芳摇摇头。“我不会。”

  “那……”

  “可是华伦会,他外婆是泰国非常厉害的降头师,他妈妈也是。”

  颜朗惊喘,愤怒的目光猝然移向丁华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样温文尔雅的人竟然会降头术?

  丁华伦没有回答他,但刘雅芳回答他了。

  “因为我叫他这么做,条件是我会和他结婚。”

  “你……”

  “其实原先我是要他对你下情降,让你死心塌地的爱上我,但他不肯,因为如果你爱上我的话,我一定会和你结婚,他爱我,不愿意让我和你结婚。”

  刘雅芳优雅的踱开几步。

  “不过我得不到的东西也不允许别人得到,虽然我可以让你死,但那样太便宜你了,我要你被禁锢在这里直至永远,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没有其他人会来,只有天与地,树木花草,还有偶尔经过的飞鸟昆虫,然后……”

  她回身,望着他。

  “你会每天每天想着,无时不刻的想着,你变成植物人了,你那个小女友什么时候会变心呢?或者,她会守着你那个跟死人一样的身体直到她死,所以她会跟你一样孤独,一样寂寞,一样哀伤痛苦……”

  “不要说了!”颜朗踉跄倒退两步,脸颊肌肉痛苦的抽搐着。“不要说了!”

  “当然,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刘雅芳似乎很高兴能看到他感受到痛苦。“你会想到既然有人下降头,自然有人会解降,只要你的小女友哪天心血来潮上这里来一回,你就可以告诉她,要她找人来替你解降……”

  颜朗眼底忽地亮起一片希望的光彩,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最好先警告你,下这种降头需要四样东西,你的生辰八字、头发、指甲和血,你知道是谁给我的吗?”

  刘雅芳似笑非笑的撩了一下薄薄的唇瓣。

  “对了,是苏镇吉和林昆友。他们恨你,因为我暗示他们,我之所以无法接受他们的爱是因为你不肯帮他们,所以他们恨你,当我一提起需要你那四样东西好用来对你下降头时,甚至不用我开口,他们就自愿拿来给我……”

  颜朗流露出难以置信,更是痛心的表情。

  “即使如此,倘若你知道华伦在对你下降头时还加入了他们两个的血、头发、指甲和生辰八字,所以一旦你解降,那个降头便会转移到他们身上……”

  刘雅芳的语气是如此淡然,仿彿她只是在说一篇童话故事。

  “换句话说,他们会代替你永远被禁锢在这里,我猜就算你再恼恨他们,也不可能会那么自私的要他们代替你承受这种罪……”

  紧握双拳,颜朗愤怒得发抖。

  “甚至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必找其他降头师来帮你解降,你自己就可以,只要找出埋在这里的一个小布包,里头包着你的生辰八字、头发、指甲和血,一旦找出那个小布包,轻而易举便可以解除下在你身上的降头。可是……”

  刘雅芳的眼神有点讥讽,有点嘲讪。

  “你不会这么做,无论你有多么痛恨他们,你都不可能让他们来代替你受苦,对不对?”

  两眼徐徐眯起来,颜朗咬紧牙根,若有所思。

  见状,凤目中倏闪过一丝异光,刘雅芳又慢吞吞的接着说下去,“不过,凡事都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可能,所以我最好再告诉你,如果你不在意他们两人,总要在意你的小女友吧?”

  双眸暴睁,“什么意思?”颜朗狂吼,止不住因恐惧而颤抖的音调。

  “降头里,除了苏镇吉和林昆友的之外,还有你那个小女友的血、头发、指甲和生辰八字。”

  “不……不可能!”颜朗失控的大叫。“你不可能拿得到她的血、头发、指甲或生辰八字!”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刘雅芳神态自若地说。

  “不……不……不……”颜朗惊惧的低喃,脸上满布绝望的痛苦。

  “亦或者,你会想说既然你的降头可以解,他们的自然也可以,那么,请尽管去找,找找看有没有降头师敢解这降头。虽然华伦及不上他外婆和妈妈那么厉害,但,解降等于是和下降的降头师结下冤仇,在泰国还没有任何降头师敢跟他外婆或他妈妈作对,所以……”

  刘雅芳淡然拂去飘至她身上的树叶。

  “尽管去找吧,我倒要看看泰国有哪位降头师敢和他对立!”

  “你……”颜朗咬牙切齿。“好狠!”看得出他心中的愤怒是多么强烈,唇角抽搐,呼吸沉重急促,全身索索颤抖,两只拳头不停又曲又张,双目中透着绝望的悲怆,无奈的凄楚。

  良久,良久,他的愤怒终于逐渐消失,身躯慢慢平静下来,最后,他的表情呈现一片麻痹的漠然。

  不甘心屈服,又不能不屈服。

  任何人他都可以不理会,但小蓝,他最心爱的小妻子,他怎能让她承受这种可怕的折磨?

  不,谁都可以,就是她不可以!

  缓慢的,僵硬的,他微微仰起脸,木然望着飘过天际的云絮,一片片,一丝丝,悄然流过。

  “我不会。”他自语似的呢喃。

  “你不会尝试解除自己所中的降头?”

  “不会。”

  “即使你必须永远被禁锢在这里,就算你的身体死了,魂魄依然会留在这里,永远永远,直至与天地同朽,即使如此,你也不会?”

  “不会。”

  “即使你必须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这里承受那永无止尽的寂寞,无边无际的孤独,你也不会?”

  “不会。”

  “很好,”刘雅芳满意了。“现在我得到你了,相信在你永远的岁月中,一定会牢牢记住我这个人,无论是憎恨或愤怒,你将永远无法忘记我!”语毕,她便偕同丁华伦离开了。

  连看他们一眼都没有,颜朗一动不动的继续凝望着天上的浮云,那身影凄凉孤单的痴立着。

  永远。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东西,除了时间,唯有时间是永恒无止境的,而他,从现在开始就必须跟随着永恒的时间走向没有止境的尽头。

  一个人。

  简简单单三个字代表了凄苦的孤独与绵长的寂寞,而这,便是他往后唯一能够品尝到的滋味。

  微风中,一声悲凉幽凄的叹息轻轻溢出他的唇际……



第九章

  “可……可可可……可恶!”

  龚嫣然狂怒的挥去满脸泪水。

  “可恶!可恶!可恶!”她跳着脚团团乱转,不知道该如何发泄满怀愤怒才好。“可恶!可恶!可恶!真是可恶啊……”

  年轻人却仍自顾自温柔的凝注着大树上的心型刻印,沉浸在他自己的回忆中。

  “我一直希望随着时间逝去,小蓝能够逐渐丢开对我的感情,重新出发去寻觅另一份幸福,所以我一直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怕她更难以忘怀。但是……”

  他幽幽轻叹。

  “每年的二月十四日,她都会单独一个人来履行约定,探视这个刻印是否模糊了,是否必须再刻一次,于是我知道,她仍然丢不开对我的爱,她仍然无法走出去找寻自己真正的幸福,这……这对她不公平啊,她还……”

  “不公平?”龚嫣然蓦然对着年轻人暴怒的尖叫。“到底是谁最不公……”

  宋语白一把将她硬扯回来,示意她不要说话,再深深凝住年轻人。

  “你希望她幸福?”

  “是的,我希望她得到幸福。”年轻人虔诚的说。

  “那你应该满足了,她现在很幸福,不,她非常非常幸福,因为她有两个她最爱的人陪着她,一个是你,一个是……”宋语白停了一下。“你的女儿。”

  年轻人茫然地看着宋语白整整半分钟,他才惊骇得跳起来。

  “你你你……你说什么?”

  “你有一个女儿,一个非常像你老婆,但有一双跟你一模一样的眼睛的女儿,一个活泼又快乐的小女孩,我想,她的个性可能跟你比较像。”

  “但但但……但不可能啊,我们都有用保险套,怎么可能……”

  龚嫣然哼了哼,不屑的上下打量年轻人。“看你这种人,用的八成是那种情趣重于实用的保险套,真保得了险才怪!”

  年轻人顿时尴尬的涨红了脸。“我……我……我……”

  “总之……”宋语白想拍拍年轻人的肩,却发现自己的手直直的从年轻人的肩头上“切”下去,害他差点摔一跤。“呃,抱歉……”他喃喃咕哝着退回一步。“我是说,她是真的很幸福,有你,有女儿,还有你的父母兄嫂侄儿们,她一点也不孤单、不寂寞,她的笑容很甜、很美,因为她真的很满足。所以你一点也不用为她担心,倒是你自己……”

  “啊对,你!”龚嫣然又杀过来了。“你知道该如何解降吗?”

  年轻人摇摇头。“刘雅芳只说找到那个小布包后,轻而易举便可以解除我身上的降头,却没有说明该如何解。不过这不重要,我不可能解除这个降头,否则小蓝她会……”

  “你这个人真的很龟毛耶!”龚嫣然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年轻人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我龟毛?”

  “没错,你很龟毛!”龚嫣然用力点头。“做事都要有步骤嘛,先把小布包找出来,再来研究该如何解降而不伤害到小蓝,这不是有效率多了吗?不然什么都不做,这才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啊!”

  “可是……”年轻人踌躇着。

  “放心啦,先把东西找出来,我们保证绝不会乱动它,除非能保证小蓝的安全。而且啊……”龚嫣然挤挤眼。“告诉你,现在台湾也有降头师,我们可以去请教一下,说不定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哦!”

  年轻人又迟疑半晌,终于点了头。

  “好吧,不过你们一定要发誓说除非能保证小蓝不会有事,否则绝不会替我解降!”

  龚嫣然毫不犹豫的举起手来。“我发誓!”

  “我发誓。”宋语白也发下了誓言。

  “好,那现在……”龚嫣然原地转了一圈。“该怎么找?”

  年轻人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

  宋语白想了一下。“既然她说埋在这里,我想我们就先挖地看看。”

  “OK!”

  ☆☆☆

  接下来半个月,宋语白与龚嫣然都在挖地种田,还得躲着阳明山国家公园管理处的人,偷偷摸摸的像两只忙碌的土拨鼠,结果什么也没挖到,别说小布包,连张擤鼻涕的卫生纸也没有,倒是挖到了不少竹笋。

  “天哪,我长这么大,做过的苦工加起来也没有这半个月多!”

  龚嫣然倚着铁锹申吟不已,宋语白更惨,他手都磨破皮了,OK绷贴的满手都是,再过两天,连绷带都要用上了。

  横臂抹去额上的汗水,龚嫣然忍不住开始抱怨,“到底是怎样啊?你能活动范围内的地方全都挖遍了呀,但是什么都没有嘛!”顿一顿。“别告诉我说挖得不够深!”

  年轻人歉然望着他们。“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忙的是他的事,他却一点忙也帮下上,除非他有超能力。

  听说鬼魂都很厉害,甚至有实体,只是冷冰冰的而已,可是他不但一点也不厉害……不,他是一点能力也没有,而且完全没有实体。

  因为他不是真的死掉,而是活人的生灵吗?

  “喂喂喂,你皮在痒了是不是?”龚嫣然忿忿道。“从头到尾只会说不知道,小心我K你喔!”

  年轻人低头看一下自己,抬头,咧嘴。“抱歉,恐怕我没有皮可以给你K。”

  龚嫣然怔一下,爆笑。“好啦,好啦,可怜你,不骂你了啦!不过现在到底怎么办?挖都挖遍了,再来呢?该怎样?”

  走到山崖边,宋语白朝下望。“你能到下面去吗?”

  年轻人想了想。“不到十公尺。”

  “那就不可能是在下面。”

  拖着铁锹,龚嫣然也来到宋语白身边,学他探头往下看。“就算是在下面,我们也下不去啊!”

  宋语白又走回树林边。“你说你能过去到树林的一半,嗯,这样嘛……”

  龚嫣然紧跟在他后面。“怎样?”

  宋语白抚着下巴沉吟。“我们在这树林里找找看,有没有岩石缝隙或小洞之类的,也许藏在里面。”

  龚嫣然双眸一亮,“你是说用眼睛找,不用再挖地?太好了!”她欢喜的狂呼一声,“我恨死这东西了!”说着,随手将铁锹扔出去远远的。

  “欸,等等……”宋语白急呼,但已来不及,铁锹早一步飞出去了。

  “啊,不要啊!”年轻人也惊叫着紧随铁锹飘过去,想要抓住那支铁锹,可惜他忘了自己连空气也抓不到,不,他连自己都摸不到,那支铁锹狠狠的“切断”他的手继续往前飞。

  大家只好眼睁睁看着那支铁锹飞向山崖边那株大树,锐利的边缘横切向树干上那个心型刻印,然后,令人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

  那株大树起码有一人抱宽,别说铁锹,就算拿电锯来锯也要锯上一段时间,用铁锹最多也只能在它身上留下到此一游的痕迹而已,其实那也不要紧,糟糕的是它留下的痕迹会把那个心型刻印毁了,这才是年轻人焦急懊恼的原因。

  不过谁也没想到,那支铁锹一切上那个心型刻印,那株大树便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树干裂开的声音。

  霹哩啪啦愈裂愈大声……更大声……

  三人张口结舌的看着那株大树突然从中折断,上面一截落入山崖下,下面一截仍留在原地,而断裂的树干横面上赫然躺着一个黑色小布包,一接触到阳光便嗤一声化成一阵烟消失了。

  三人不由面面相觑。

  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当他们还在那边觑,年轻人竟也当着他们的面猝然化成一阵烟消失了。

  “搞什么鬼?”龚嫣然脱口失声道,三秒后,她惊叫得更大声,“耶?”

  连宋语白也骇异得冲口而出怪叫,“你们是谁?”

  就在刚刚年轻人消失的地方,赫然又平空出现两个人,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个西装毕挺,一个穿得一副痞子样,正莫名其妙的东张西望,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跑到这边来。

  再三秒后,宋语白与龚嫣然同时恍然省悟,动作一致的转向彼此,面对面惊呼,“解降了?”再瞥向那两个男人指住他们,“苏镇吉、林昆友?”旋即慌慌张张的转头张望环顾四周。

  没有?

  怔了怔,再度面对面……“刘雅芳是唬颜朗的,”异口同声。“根本没有小蓝的份!”话落,两人不禁松了一大口气。

  相反的,那两个男人紧张起来了,因为他们听到他们的名字。

  “你们到底是谁?这里又是哪里?我们为什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

  宋语白与龚嫣然相对一眼,宋语白默默走开,迳自收拾他们带来的工具,龚嫣然则双手叉腰,嘿着满嘴幸灾乐祸的笑。

  “你们两个是自作自受,活该!”

  两个男人面色微变。“什么意思?”

  “颜朗会变成植物人,不是你们害的吗?”龚嫣然愤怒的指责。

  两个男人同时抽了口气。“你怎么知道?”

  龚嫣然冷哼。“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们需要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你们的报应临头了!”

  两个男人相对而视,愈来愈不安。

  “请你说清楚。”

  “你们恶意要害颜朗,却没想到丁华伦在下降头的时候,刘雅芳叫他把你们两个的血、头发、指甲和生辰八字也放进去了,所以当颜朗解降的时候,你们就会代替他来这边吃苦头,现在你们明白了吧?”

  何止明白,他们吓到双脚一软,先后跌到地上去,像见了鬼一样怪叫——其实他们自己就是鬼了。

  “你……你是说,换我们变成植物人了?”

  “没错。”

  “我们……我们的魂魄会被禁锢在这里?”

  “也没错。”

  “永远?”

  “加倍没错。”

  “不!”

  尽管惨叫吧!

  龚嫣然眉开眼笑的走向宋语白,两人抱着工具相偕离开,非常愉快的。

  “不,你们……你们不能就这样走了……”

  两人头也不回。

  “你们……你们要叫人帮我们解降啊……”

  两人听若罔闻。

  “求求你们啊……”

  ☆☆☆

  当宋语白与龚嫣然再次来到颜朗所居住的社区时,差点以为走错地方了。

  “春节不是过去了吗?”

  “连元宵都过去了。”

  “那他们干嘛还放鞭炮这么热闹?”怎么没有舞龙舞狮?

  “我也不知道。”宋语白也很困惑。

  “哇,连租书店都休息一个星期,到底是怎样啊?”

  而当他们来到颜朗的家时,发现他们连大门都没关,因为出出入入来来去去的人实在太多了。

  “谁要娶老婆吗?”龚嫣然喃喃道。

  “或嫁女儿。”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也没有人招呼他们,因为大家都忙着笑出愉快的心情,谈论颜家小儿子终于清醒过来的奇迹,他们就这样堂而皇之的闯进去了。

  先发现他们的是颜朗的女儿浣浣。

  “叔叔,阿姨,你们终于来了,爸爸一直在等你们耶!”浣浣一手一个拉着他们跑。

  宋语白与龚嫣然闻言,双双加快脚步,急着要见见活生生的颜朗。

  是的,颜朗终于清醒过来了,他倚在床头,清澈明亮的眼带着浓浓的笑意望着他们,不同的是,这个真正的颜朗“老”了一点,不再是个年轻人,但依然快活,仍旧迷人。

  “你们真慢。”

  “慢?”龚嫣然没好气的翻了一下眼。“真敢说,你睡了整整八年,精神不好才怪,而我们呢,做了半个月苦工,一回到车上居然立刻睡着了,天哪,整整十八个钟头,害我们差点变成生锈的废铁!好不容易开车回去,又洗澡又吃饭,然后就立刻赶过来了,你竟敢说我们慢?小心我K你喔!”

  颜朗哈哈大笑,“好好好,我怕你,我怕你!”然后,他握住宋语白的手,紧紧的。“谢谢你们!”

  “不用,我想,这是我们的缘分吧!”宋语白唇绽温和的微笑。

  “总之,我欠你们一份情。”颜朗严肃地说,“那么……”旋即又诙谐的挤眉弄眼起来。“苏镇吉他们两个真的……”

  “真的!真的!”龚嫣然兴奋的又岔进来。“他们现在大概正在惨叫吧!”

  侧顾一旁的老婆,“幸好刘雅芳不是那么狠心。”颜朗庆幸的说。

  “才怪!”龚嫣然不以为然的撇一下嘴。“我说她根本是拿不到你老婆的指甲啊、头发啊、血啊,或生辰八字那些东西,只好用唬烂你的,谁知道你真的给她骗去了,真逊!”

  颜朗想了想。“或许真是这样。”

  “九成九九九是!”龚嫣然很有威信的说。

  颜朗笑笑,没说话。

  宋语白注意到他只有一只手动得还可以,身体其他部分都还不太听话。“你需要复健吧?”

  颜朗笑望床尾一位很漂亮的女人。“小玲说起码要做两个月以上。”

  “能痊愈就好。”宋语白说。“那七星山的问题……”

  “等我好了再去处理。”

  “也好,不过你一定要小心一点。”

  “何止小心,我决定以后要随身扛一尊佛像在身上,”颜朗喃喃道。“就不信还有谁能对我怎样!”

  众人爆笑。

  颜家,终于又恢复往昔的欢乐了。

  ☆☆☆

  一年后——

  之前的仙境已经失去仙境的味道了,反倒像是决战现场的恐怖气氛,战云密布杀声缭绕。

  是因为“住”在这里的“人”不同了吗?

  颜朗盘膝坐在草地上,无视在他周围焦躁的绕来绕去的“人”——两个,自顾自说着自己要说的话。

  “……台湾的降头师说没有能力解这么厉害的降头,所以我就到泰国去。由于丁华伦对我下了降头后,刘雅芳反悔不肯嫁给他,丁华伦一气之下就对她下了情降,现在刘雅芳已经忘了我是谁,更别提你们了……”

  “那就叫丁华伦帮我们解降啊!”那两个“人”异口同声大叫。

  “我有,但是他不肯,他说降头是刘雅芳叫他下的,刘雅芳没叫他解降他就不会帮你们解降,问题是刘雅芳已经忘了我们是谁,没有办法叫丁华伦解降……”

  “说服她呀!”

  “我花了三天工夫去说服她,但她都是一脸茫然,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想丁华伦可能对她下了很重的情降,她的智力好像有点退化了。”

  “那找别的降头师……”

  “这我也找过了,可是没有人愿意和丁华伦家的人作对。”

  “那……那……”那两“人”面容惨澹,眼神绝望的面面相觑。“那我们怎么办?”

  颜朗两手一摊。“很抱歉,我也没办法。”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那两“人”愤怒的咆哮。

  “为什么不可以?”颜朗一脸无辜。

  “如果不是你解降了,我们也不会……”

  “对不起,这是不是要先问问你们,为何要害我?”

  那两“人”窒了一下。“我们……我们很生气……”

  “你们很生气就可以害我做了八年的植物人?”颜朗语气尖锐的问。“那如果是我很愤怒呢?”

  那两“人”又窒住了,一时反驳不出任何词句来。

  “如果不是你们先要害我,刘雅芳也没有机会拖你们下水,追根究柢,始作俑者是你们两个自己,凭什么责怪我?”颜朗生硬的又问。

  那两“人”依然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更何况,那八年里,你们根本没有想过要为我解降,即使如此,现在的我还是尽力想要帮你们的忙,只是真的无能为力,那又怎能怪我?”

  那两“人”垂头丧气良久。

  “好吧,那你帮我们通知家人,告诉他们我们是中了降头,让他们帮我们想想办法。”

  颜朗皱眉,表情怪异。“通知你们的家人?”

  “对,告诉他们,起码我家比你家有钱,”苏镇吉说。“只要有钱,什么事不好办?”

  “后果如何我可不管喔!”

  “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就是继续被禁锢在这里,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颜朗又凝视他们片刻。

  “我会通知你们家人,之后……”

  “你只要确实帮我们通知家人,以后你就可以不用再管我们的事了。”

  “好,那我走了。”语毕,颜朗起身毫无留恋的离开了。

  树林外,他的妻子和女儿正耐心的等候着颜朗,一见他出来,马上迎上前来,颜朗眉宇间的阴郁顿时一扫而空,喜悦的环臂圈住妻子,一手牵起女儿的小手,循着一条不算路的小路走向步道。

  “如何?”

  “他们要我帮他们通知家人。”

  “可是……”他的妻子有点疑惑。“你不是已经通知过了吗?”

  “对,我通知过了。”颜朗无奈地说。“苏镇吉的老婆说那才好,根本不打算替他解降,隔天就把他送进疗养院里去了。我猜他老婆是想乘机搜刮他的财产,再和他离婚……”

  “他家人不管吗?”他妻子忙问。

  “他父母去世了,他和他弟弟不合,早就分家了。”

  “好可怜。”他妻子同情地低喃。“那林昆友呢?”

  “更糟糕。”颜朗咧了咧嘴.“听说他三年前就被父母赶出家门,我去通知他们这件事,他们居然告诉我林昆友的尸体已经被火化了。”

  “耶?”他妻子惊叫。“怎……怎会?”

  “林昆友在喝酒时突然倒下变成植物人,他朋友就把他送回家里去,但他父母也不愿意照顾他,送疗养院又太昂贵,干脆随便请个便宜的佣人来照顾他,不到一个星期,他就被自己的痰噎死了。”

  他妻子捂住自己的嘴,惊窒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敢告诉他们,但迟早他们自己也会发觉,之前一次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我碰不到苏镇吉;但林昆友,我摸到他的手……”颜朗咽了口唾沫。“冷冷冰冰的,因为苏镇吉只是生灵,而林昆友他是真的死了。”

  “好惨!”

  “那也没办法,也不晓得林昆友做了什么缺德亏心事,连他父母都唾弃他。”颜朗低低咕哝。“不过他们说了,只要通知过他们家人,以后他们的事我可以不用再管了。”

  “不再来看他们了?”

  “来了又能如何?听他们抱怨?”

  他妻子正要说什么,女儿却加了两句一针见血的话进来,原来她也有在听爸妈说话。

  “龚阿姨说他们是活该,谁教他们要先害爸爸!”

  有趣的是,听了女儿的话,他妻子竟然不再多说什么了。

  “怎么不说了?”颜朗问,老婆未免太听女儿的话了吧?

  “浣浣说得是事实,我不在意照顾你八年,但……”他妻子仰起水蒙蒙的眸子睇视他。“一想到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那边独自捱过八年的寂寞时光,我就好心疼好心疼!”

  “但我还是回来了。”

  “是的,你终于回来了!”他妻子搂紧了他的腰。“我再也不放你离开了!”

  颜朗爽朗的笑了。“开玩笑,这种事一次就够了,谁受得了第二次!”

  “可是……”女儿又扬着天真的嗓音插话进来。“那两个害爸爸的人根本没有想要第二次的机会哦!”

  静了一下,颜朗更是大笑。“没错,浣浣,他们连想要第二次的机会都没有,光这一次就没完没了了,哪里还有第二次?”

  “你也别太幸灾乐祸了!”

  “好好好,别提这个了,咱们说说更重要的问题吧!”

  “什么问题?”

  “咳咳,老婆,再帮我生个女儿如何?”



终曲

  经济不景气,租书店也大受影响,不能像以前那样中盘送什么书来就收什么书,得挑着进书,不然会亏本,这也是不得已的。

  此刻,颜朗就在挑书,背上背着一只小浣熊,爬来爬去不亦乐乎。

  “……这个留着……嗯,这个客人有提过,也留着……浣浣,不要玩爸爸的电脑……嗯嗯,好了,其他不要了!”

  “好嘛!”浣浣不情不愿地放过爸爸的电脑,转一边去打租书店的电脑。“阿姨,你有三本书超过四天了哦,不过阿姨是老客人,算了,不用扣钱了,下次来记得给我带条口香糖来就行了。”

  女客人哈哈大笑。“浣浣,你可真像你爸爸!”

  “那当然,我是爸爸的女儿嘛!”浣浣得意的说。

  一旁的颜朗敲过来一记山东大馒头,“又在敲竹杠了!”然后把背上的小浣熊抓下来交给女儿。“把弟弟抱去给姑婆,说爸爸要赶客户的程式设计,没空陪这只动个不停的小猴子玩。”

  自从颜朗的儿子出世后,颜姑姑就把租书店交给颜朗,自己正式退休回二楼的家去抱孙子颐养天年——对她来讲,颜朗的孩子就是她的孙子。

  颜朗也乐得把孩子丢给姑姑去哄。

  “姑婆在哄妹妹。”浣浣好辛苦的抱住胖嘟嘟的弟弟。“别动啦,姊姊揍你屁屁哦!”

  “别拿那种话来搪塞我,妹妹才三个月大,成天都在睡,除了喝奶换尿布,根本不需要花多少时间哄。”坐回电脑前,颜朗开始把女客人要借的书一本本记录进电脑里。“不然就抱去给奶奶。”

  妹妹是颜朗另一个宝贝女儿,因为小鬼们都叫她妹妹,结果大人们也都跟着叫妹妹,就像颜朗的儿子,小鬼们都叫他弟弟,大人们也就跟着叫弟弟。

  女客人看着浣浣抱着弟弟离开,笑道:“浣浣很乖巧呢!”

  “就是很鬼!”颜朗喃喃道。

  “那不是跟你一样吗?”女客人又大笑,探头看了一下另一台电脑。“除了租书店之外,你还有其他工作吗?记得你妈妈说你要回学校去重念不是吗?”

  “昏睡八年,脱节太大,只好回去修一些现在的课程,后来又修硕士,一年前才拿到硕士学位。”颜朗说着,把书放进塑胶袋里拿给女客人。“现在接一些程式设计的工作回来作,不必上班,这样比较自由。”

  “真厉害,昏睡八年,四年后你已经完全进入状况,一点儿也感觉不出来你曾经历过一段空白的阶段。”

  颜朗咧嘴一笑。“因为我有个好老婆,还有支持我的家人。”

  不久,浣浣又回来了,由于是暑假,租书店里从一开门生意就很好,没有女儿帮忙,颜朗根本作不了自己的工作。

  “浣浣,把那张桌上的垃圾收一收,顺便分类,垃圾车快来了。”

  “浣浣,把那堆书放回架子上。”

  “浣浣,去把于晴的《挽泪》找出来,明明有两本,怎么都不见了?”

  “浣浣……”

  “爸爸,我是你女儿,不是工读生也不是奴才好不好?”小小奴隶在抗议了。

  颜朗惊讶的望着浣浣,“真的,你不提醒爸爸,爸爸还真的忘了呢!”说完,继续命令,“浣浣,去把新书钉上书钉包上书套……”

  浣浣啼笑皆非。“唉,有这种爸爸真可怜!”

  晚餐时分,映蓝端着餐盘进入租书店。

  “浣浣,上去吃饭了!”

  浣浣很夸张的叹了口气。“总算可以脱离苦海了!”

  映蓝笑着目送女儿离去。“阿朗,你又在奴役浣浣了?”

  “自己的女儿,不奴役白不奴役。”颜朗漫不经心的说,心思仍在电脑上。“弟弟跟妹妹呢?”

  映蓝放下餐盘,把汤碗搁在一边,“姑姑在喂弟弟吃饭,妹妹在睡觉。”拉来另一张椅子坐下,凑过去看他的电脑。“快完成了吗?”

  “差不多了,再一、两天。”暂告一段落,颜朗停下来亲亲老婆,再拿筷子吃饭。“结束后,这个暑假就暂时不接工作了。”

  “可是你那个开设计室的同学早上又打电话来找你,说还有两件……”

  “不必管他!”皱眉,“喂喂,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芥兰菜的说,不管,你要给我吃掉!”夹起,转过来,赫然发现映蓝早已张着嘴巴在等了,他不禁失笑,“故意的,嗯?”话落,又亲了她一下,再把芥兰菜放进老婆嘴里。

  “芥兰菜很好吃啊!”映蓝笑得一脸甜。虽然已是个三十岁的女人了,但她却很难得的依然保有一股甜甜的娇憨味道。

  颜朗嗤之以鼻的哼了哼,表示不予苟同。“啊,对了,你那些钱扣除我的医疗费后还剩下九百万,隔壁杨家一、二楼要卖,价钱开得相当低,我们买下来好不好?现在家里人口暴增,房间不够了。”

  “隔壁杨家?”映蓝吃惊的重复道。“他们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卖?”

  “生意失败,急着要筹钱周转,所以价钱才会开得那么低,可以说是跳楼大拍卖了。”

  “喔。”映蓝想了一下。“可是九百万够吗?”

  “不够,可是大舅子说要投资一份,这样就够了。”颜朗笑笑。“兰兰想要一个房间。”

  兰兰是倪家大哥的大女儿,国中生了,早就不想再跟妹妹共用一个房间。

  “你决定就好。”映蓝温驯地说。“不过也给浣浣一个房间吧,她今年也要上国中了,老跟弟弟、妹妹挤一个房间也不好。”

  “好,那就……唔,跟姑姑那边一样,原来的客厅作房间,后面房间作游戏室开个拱门,这样三家就连成一家了。”

  “那一楼呢?”

  “租给周太太,她老公被裁员,没工作了,他们决定开家早餐店。”

  映蓝轻叹。“时机不好,大家都很难过日子呢!”

  “捱过去就好了。”颜朗温声安慰她。“下星期我带你和浣浣跟弟弟到香港去玩,老哥也请好了年假,老爸正在劝大舅子也请年假跟我们一起去,如果大舅子答应的话,可能要晚一个星期让他们办护照手续。”

  见映蓝要开口反对,他马上用一筷子芥兰菜堵住她的嘴。

  “老爸、老妈和姑姑说不想和我们年轻人一起去玩,他们跟不上我们的快节奏,不过他们也计画在这个暑假找几个邻居一起跟团到日本去玩。”

  映蓝这才没再反对,但……

  “谁看店?”

  “姑姑啊,她说我们把弟弟带走的话,她会无聊死,所以决定把妹妹交给老妈带,她回来看几天店。”

  不料,他们才刚从香港回来,两天后,颜爸爸、颜妈妈和颜姑姑也跟团到日本去了。

  “该死,我们要去喝喜酒耶!”

  “那……你去就好了,反正是你的同学嘛!”

  颜朗的大学同学里,最后一位尚未结婚的同学终于下定决心要投入婚姻陷阱,听说大部分同学都会去,这种热闹怎能不参加。

  “不,我一定要带你去!”

  “可是弟弟、妹妹和租书店怎么办?”

  “这个嘛……哈,有办法了!”

  倪家大哥的门被拍得噼哩啪啦乱响,差点裂成碎碎片片,兰兰急忙跑去开门,免得要换大门,结果门一开,什么都还没看清楚,怀里便塞进来一个小娃娃,地上搁着一袋奶瓶尿布,两句话迎面丢过来。

  “妹妹拜托你们了,姑姑和姑丈要去喝喜酒啦!”说话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兰兰哭笑不得的翻了一下白眼。“姑丈最会搞这一套了!”

  而楼下,颜朗眉开眼笑的捉着老婆跑。

  “大舅子住在对面真方便!”

  这就是他的办法,租书店交给浣浣和老哥那两个笨儿子,弟弟交给大嫂,剩下一个妹妹怎么办?

  简单,扔到大舅子家里去!

  映蓝也笑得脸儿红扑扑的。“你呀,老是这样,难怪人家总会偷偷问我你是不是脑袋还没跟上身体的年龄。”

  颜朗蓦然煞住脚步,一本正经的猛点头,“说得有道理,我的脑袋可能真的还没赶上身体的年龄,这么一来嘛……唔唔,我应该只有二十六岁,而不是三十四岁,说到二十六岁的年轻人嘛……”

  他不怀好意的瞅着映蓝,映蓝不禁打了个哆嗦,又叫又笑的拚命往后退。

  “不要,你不要乱来啊,阿朗,真的啦,现在是在马路上,不是在家里,大家都在看……啊!”

  真的有很多邻居在看,老人家、邻居伯父伯母、年轻男男女女,还有上至高中生下至幼稚园的小朋友,每个人都兴致盎然的欣赏颜朗大剌剌的抱紧映蓝,当众来上一段法式热吻,还有人吹口哨喊加油。

  “你们猜几分钟?”

  “以前都至少有五分钟以上。”

  “现在老夫老妻了,起码十分钟才过瘾。”

  “说不定十五分钟。”

  “那么久?不会……呃,当场就……就……”

  “不会吧?……会吗?”

  “……”

  答案是五分钟,因为他们还得赶去喝喜酒,不然……

  ☆☆☆

  喜宴会场——

  颜朗一手忙着和人拍肩搭背寒暄五四三,一手犹不忘牢牢圈住老婆的肩。

  “几个孩子了,颜朗?”

  “一男两女。”

  “干嘛生那么多?”

  “没办法,本来只想要两个女儿说,结果中间蹦出来一个男的,又不能塞回去,只好接收下来。”

  “哇,这种话也只有你说得出口!”

  由于太久没见面了,喜宴过后,在班代邀约之下,有二十几个同学决定再去第二ㄊㄨㄚ——到班代他家开的餐厅去白吃白喝,在那里,几乎一半以上的人都醉了,包括颜朗。

  然后,有人提到苏镇吉与林昆友。

  “真可怜,他们还那么年轻,两个好朋友竟然一个死了,一个变成植物人!”

  “对啊,苏镇吉才刚娶老婆,林昆友连老婆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呢!”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多找他们聊聊。”

  “就是说咩,他们……”

  “现在也可以啊!”

  映蓝惊喘,连忙一把捂住颜朗那张醉醺醺的大嘴巴。

  “阿朗,你醉了,别乱说话呀!”

  颜朗一把推开她,像个被冤枉的小孩子一样不服气的强辩,“谁说我乱说话了,明明是事实啊,他们现在就在我昏睡那时候待了整整八年的地方,你也知道的不是吗?”

  “阿朗,你你你……”映蓝气急败坏的想再捂住他的嘴,但他东躲西逃就是不让她捂。“你会后悔的!”

  “有什么好后悔的?是事实啊!”颜朗眯着醉茫茫的眼,实在不明白老婆为什么要阻止他说实话?“来来来,我来告诉你们,苏镇吉和林昆友他们跑到哪里去了,他们啊……”

  “你……”映蓝摇摇头,放弃了。“算了,明天不要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来就好了!”

  颜朗不理会她,兀自说他自己的,口齿不清的,把一切统统都说了出来。

  映蓝在一旁直叹气,边咕哝着,“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颜朗所说的确是事实,然而整桩事件实在太过于诡异,如果只是颜朗自己在说,保证没有人会相信他,全当他是在乱掰,但若再加上映蓝的反应的话,他们不得不怀疑了。

  颜朗一说完就醉死过去了,于是大家一起把视线转移到映蓝身上,映蓝顿时不知所措的涨红了脸。

  “颜朗说的是事实?”

  “当当当……当然不是,他他他……他喝醉了,乱说话,对,乱乱乱……乱说话!”映蓝结结巴巴的否认。

  班代扬了扬眉,但没再说话,而后,第二ㄊㄨㄚ散场,大家各自回家。

  但翌日一大早,班代的电话就追到颜朗他家了。

  “阿朗,电话。”映蓝硬把手机塞进犹是半昏睡状态中的颜朗手里,旋即一溜烟逃出房去。

  他自己闯的祸自己处理,她才不管!

  片刻后,正在餐厅里吃早餐的人猝然被一声怪叫吓得差点摔破饭碗,弟弟还噗的一下喷了满桌。

  “什么?!”

  再见颜朗慌慌张张、跌跌撞撞的冲出房里,脸色青白,还不是普通的慌乱。

  “老老老……老婆,我我我……我真的说出去了?”

  “我叫你不要说的,但是你……”映蓝耸耸肩。

  一听,颜朗脸都黑了,“惨了!惨了!惨了!”拿着手机团团乱转了好几圈,“死了!死了!死了!”骤然又停住,盯着手机好半晌,终于又把它放回耳边,很勉强的。“呃,如果我告诉你,是我喝醉酒乱……”噎住。

  “为什么不信?我……但是……不是……没有……班代,你听我……别这样,我真……可是……”叹息。

  “好啦……没错,是真的……不,那时已经来不及了……有啊,我到泰国去过了……对,没用……我真的没办法,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去试试看……今天?可是我……好好好,今天就今天……七星山东峰……好,十点……嗯,再见。”

  手机挂线,颜朗挤出一张可怜兮兮的脸。

  “老婆,陪我去?”

  “才不要!”

  没良心的老婆!

  “浣浣,陪爸爸去?”

  “好,我去保护爸爸!”

  呜呜呜,还是女儿孝顺,就知道生女儿才是正确的!

  不过,颜朗怎么也没想到,在七星山东峰等待他的不只班代一个人,而是昨晚上一起进行第二ㄊㄨㄚ的所有人,有男也有女。

  “哇,幸好我有带女儿来,不然真的会被你们分尸了!”

  浣浣握紧了爸爸的手。“不怕,爸爸,我保护你!”

  有人在笑,但笑得很勉强。

  “走吧!”班代还是有点怀疑,这种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OK。”

  颜朗牵着女儿在前头领路,不一会儿,他们停在一片浓密的树林前,颜朗指着树林里。

  “直直走进去就到了。”

  班代犹豫一下,旋即大踏步走进去,其他人也陆续跟进,颜朗没有进去,在树林外等待,准备适时指点他们逃命的方向,免得有人逃进深山里迷路,又要多几条冤魂。

  果不其然,不过两分钟而已,所有女人全都拉长嗓门尖叫着冲出来,慌不择路的四散逃逸。再过两分钟,男人们也陆陆续续的逃出来,就连班代,虽然他是最后一个,但也没超过十分钟,而且他的脸色比谁都难看,可能是因为他有和他们谈过片刻话。

  “搞搞搞……搞什么鬼,他他他……他们真真真……真的……”

  颜朗哈哈大笑。“没错,这真的是在‘搞鬼’不是吗?起码,他们其中之一真的是鬼,另外一个迟早也会变成鬼。”

  班代瞪着眼好半晌。

  “见鬼!”

  “也没错,有人搞鬼,你才能见鬼!”

  “……颜朗。”

  “班代?”

  “请你闭嘴!”

  “干嘛对我这么不客气嘛,又不是我在‘搞鬼’!”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