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02

典心:包君满意 下

第六章

兜了一个大圈子下来,她还是成亲了!



大队人马搀着满意,把全身发软、头盖喜帕的她,送进了客栈后方,铁索长年居住的那处跨院。



跨院里陈设简单,因为办喜事,也布置得喜气洋洋,原本素洁的枕褥,换成绣着金银丝线的红绸,床边还垂着红纱帐。纱帐下头,坐着的就是小声抽噎的新娘子。



「呜呜呜呜呜——」



「别哭了,还哭什么呢?」敖凤仪叹着气,从丫鬟手里接过手绢,探进喜帕里,把小脸上的泪水擦干。



「呜呜呜呜呜……」



「你想想看,嫁给铁大侠,总比去嫁蛮王好啊!」



「呜呜呜呜呜……」



「别哭了,你不想肿着双眼洞房吧?」



「呜呜呜呜呜……人家……人家……呜呜呜呜呜……」



喜帕下头,持续传出哭声,敖凤仪拍了拍女儿的手,以为她是怕羞,被这仓促的婚礼吓着了,正想开口,说几句安慰的话,院落的木门就被推开,新郎扔下前头的宾客,迳自走了进来。



今日客栈里宾客满门,全是为了来喝这杯喜酒,照理说,新郎是该留在前头,跟宾客们一一敬酒。



只是,铁索的冷眼,仅仅在大厅内扫了一圈,众人就仿佛冷雪浇心,乖乖的自行喝开,没有人胆敢上前劝酒。



瞧见那健硕的身影,丫鬟们全都闭了嘴,僵在原地不敢动,怕极了这位新姑爷。



室内有瞬间寂静,无形的压力,弥漫在屋子里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好了,咱们都出去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别打扰他们了。」敖凤仪打破沉默,看出刚出炉的新女婿,是不欢迎有外人在场。



有了夫人的特赦,丫鬟们松了一口气,个个争先恐后抢第一,咚咚咚的往外跑,谁也不敢久留,更遑论是跟新人讨红包。



没一会儿,丫鬟们都跑光了,敖凤仪却迟迟不走,仍靠在女儿身旁,握着女儿的小手,轻声安慰着。



「乖,别怕,铁大侠会好好待你的。」她说话的时候,双眼刻意直视铁索,表面上是安慰女儿,其实却是说给他听的。



严酷的俊脸,没有什么表情,黑眸直视着她,半晌之后才缓缓点头。



得到这无声的保证,敖凤仪才微笑起身,举步往外走去。她见多识广,看人从没出过差错,知道像这样的男人总是一诺千金,往后宝贝女儿的幸福,就再也不需要她担心了。



木门被关上,喧闹的人声远去,屋内转眼清场,只剩两人独处。



坐在床边的满意,揪着裙子,小声的抽噎着,直到头上喜帕被挑开,眼前恢复光明时,她仍低着头,哭得好伤心。



她哭啊哭,哭得双眼酸涩,声音都有些哑了,却仍等不到铁索的反应。终于,她再也忍不住,抬起泪湿的小脸,主动开口发问。



「为什么会这样?」她看着那张粗犷的俊脸,用可怜兮兮的哭音,问出心中的疑问。



虽然说,娘亲说的没错,她跟铁索孤男寡女的,已经在外头过了这么多天——更别提他已经抱了她、看了她、摸了她,还吻了她,老早超过礼教许可的限度——她不嫁他也不行了。



更多的眼泪,滴滴答答的滚下来。



但是——但是——但是他明明就不愿意娶她啊!



她实在不明白,一个不愿意成亲的人,为什么在婚礼上会有那种表情?不论是阴骛或森冷,那一刻全都消失了,她只从那双黑眸里,看见比火更烫的灼热。



更羞人的是,她居然还看得呆了,乱哄哄的脑子里,满满都是他褪了她的衣裳、他替她疗伤、他为她抹泪,他粗糙的指,沾了药膏,细细抚过她胸前的肌肤……



那些羞人的回忆,让她彻底失神,甚至忘了抗议。等到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拜堂完婚,在众人的见证下,正式成为夫妻了。



「铁大侠,是不是哪里出了错?」她撑着发软的腿儿,小跑步到他身边,仰起小脸蛋,可怜兮兮的问。「你先前的意思,不是要把我藏起来吗?」



深不见底的眸子,注视着那张秀容。



「铁大侠?」等不到回答,她双手揪着他的衣袖,无助的轻扯着。



紧闭的薄唇,总算开了。



「我改变主意了。」



「我知道你——」她匆匆回答,却又顿了一下,急忙改口,小脑袋用力摇晃。「不,我不知道!你改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呜呜,她都被弄糊涂了啦!他改变主意了?是决定遵守对龙无双的承诺、委曲求全,所以才愿意娶她?



泪汪汪的眼儿,既紧张又担忧的看着铁索,等着他解释清楚,偏偏那张薄唇只丢下一句话后,就再度紧闭,迟迟没再说出半个字来。



她屏气凝神,直到胸口发疼,才陡然发现,自个儿担忧得连呼吸都忘了。她抚着胸前,小声喘了一口气,还想张口再问,视线却瞥见桌上的交杯酒。



眼泪停了,她恍然大悟。



「啊,你喝酒了?」她焦急的追问着,以为找到了「元凶」。「是不是?你喝了酒?!」先前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她清楚记得,他喝醉时,除了话多之外,神态跟平常并没有差异。



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铁索酒量极浅,肯定是喝了酒后,才一时「婚」了头,失去判断能力,被那些人摆布着,跟她成了亲。



「你喝了多少?什么时候喝的?」她心急如焚,小手捧着他的脸,踮起脚尖,脸儿凑近到他面前,闻嗅着他的鼻息。「你喝醉了吧?对吧?对吧?」她边闻边问,却始终闻不到酒味。



怪了,他喝的是什么酒?为什么她竟连半点味道都闻不出来?



她闻了半晌,仍旧闻不出「证据」,小脸不自觉的愈靠愈近,不敢相信自个儿灵敏的嗅觉,会在紧要关头失灵。终于,她放弃闻嗅,决定放下专业尊严,直接问出答案来。



「铁大侠,你喝的到底——」



小脸才刚抬起,薄唇就封缄她的柔嫩,吞咽她的疑问。



他吻了她!



强健的双臂拥着她,轻易抱起她,让绣花小鞋离了地。



她先是僵硬,无助的在他怀中,承受着他放肆的吻,清楚又迷离的感觉到,他的舌尖喂进她的口中,纠缠嫩嫩的丁香小舌,重温只撷取过一回的香甜。



狂霸的热吻中,有着无比的耐心。他时轻时重,啃吻她的唇,挑弄她生涩的反应,直到那娇软的身子,在他怀中一点一滴的软化。



她晕眩着,感觉到他的大手,探进嫁衣里,掬握绣兜下的雪嫩,粗糙的指掌刷过最柔嫩的蓓蕾,诱哄着她为他绽放。



啊啊啊,糟糕啊,他这么吻着她、摸着她,她不能思考了!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的嘴里,也尝不到酒的滋味——



「唔——唔、铁大侠——不可以——我们……」薄唇沿着粉嫩的颈,一吻一啃,她战慄着,克制着不发出猫咪般的呜鸣,小脑袋歪到一旁,还妄想要阻止这太过亲昵的攻击。



价值连城的凤冠,因为她这么一歪头,当啷当啷的滚落地上,却没人有心思理会。



铁索不理会她的抗议,反倒吻得更深,甚至还抱起她,大步走向铺着红绸枕褥的大床。



精致的嫁衣,在那双大手下,轻易被揉成片片碎布,南海珍珠一颗颗滚得满地都是,连她最贴身的衣物,也被一件件的扔下床,露出洁白无瑕、细致如缎的肌肤。



「铁大侠——」



薄唇再度落下,在娇细的肌肤上,烙下比火更热的吻。



「铁大——」



刚硬的大手,在娇躯上游走,抚过她的全部,不放过任何的娇嫩。



「铁……铁……」她羞怯的挣扎着,雪肤上浮现淡淡的红晕,翦水明眸似开似合,半卧在床上,轻声嘤咛着,声音益发娇腻可怜。



铁索半眯着眼,尽速褪下衣衫,黝黑宽阔的双肩、结实的胸膛,逐渐暴露在烛火之下。



那赤裸精壮的身躯,布满无数伤痕,远比他衣着整齐时,更加威猛骇人。只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虽有满满的羞意,却没有半点恐惧。



高大的身躯来到床上,将她拉进怀中。当炙热的薄唇,重回柔润的粉颈间时,她听见一声闷闷的咕哝。



「你话太多了。」



她?她话太多?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爬起来,慎重的告诉他,当他被灌醉时,话才多呢!那简直就像是长江黄河一起泛滥似的,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叨念的人直想喊救命,她根本比都比不上——



但是,当铁索的唇舌,开始吮尝敏感的丰润时,红唇里只能飘出轻吟,再也说不出其他话语。



沉重的男性身躯,把她压进床铺里,她又羞又慌,本能的揪住红纱帐。



红纱轻飘飘的落下,覆盖住赤裸的两人,揪着红纱的小手,随着他轻揉慢捻的探索;他放肆的、霸道的进袭,时而松、时而紧……



满意再也没机会抗议了。



*  *  *  *  *  *  *  *



啊!



啊、啊啊……



不、不、不行了——她不行了——啊,她真的不行了——



她她她——她再也走不动了!



满意伸出手,扶着路旁的参天巨木,小脑袋垂得低低的,累得双腿直打颤,哀怨得好想放声大哭。



算算日子,从她跟铁索成亲至今,也不过几日的光景,龙无双就迫不及待的下了指示,要他们出城,到城外寻访芳龙泉。



芳龙泉涌于深山,据说千年来从不曾干涸,不但水质清冽,且其味涓甜。就连飘香天下、已有百年历史的唐家酱场,也是引了芳龙泉的泉水,酿出滋味绝妙的好酱。



要酿造好酒,最不可或缺的也是水。



她乖乖的跟着铁索进山,却没想到,这竟是一件苦差事。从早上出发到现在,他们才走了半天的山路,她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再也走不动了。



她从小便是养尊处优,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丝绸皮裘,只要一出家门,冬天有暖轿可乘,夏天有凉轿可坐。只有婚前逃跑的那几次,才劳动过她娇贵的双腿。



但是,那时她走的也是平地啊,哪像这一回,走的不但是崎岖的山路,还一走就是大半天。



腿上的酸疼,让她承受不住,累得好想坐下。就在她喘着气,小脸左右张望着,搜寻可以坐下来歇歇腿的地方时,一个黑影闪身而出,像座小山似的遮住了日光。



她慌忙抬头,看见铁索剑眉微拧,正低头望着她。



「我、我马上就跟上去了——」她连忙撑起身子,艰难的举步,想再往前头走。只是她实在太累,没有大树支撑,双腿就蓦地一软。



铁索动作奇快,单手一抄,就扶住纤腰,没让她摔趴在地上。



「对不起,我……我……」她小声的道歉,好埋怨自个儿,连山路都不会走,他肯定要对她这个累赘不耐烦了。



自怨自艾的念头,才刚刚冒出头,铁索却放手,转身在她面前蹲下。



「上来。」



低沉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她愣在原处,看着那宽阔的背,一瞬间还反应不过来。



就在她迟疑的时候,那低沉的声音又响起了。



「上来。」他重复,没有回头。



啊,铁索要背她呢!



她省悟过来,不敢让他久等,只得快快用最笨拙的姿势,双手攀着他的肩头,身子趴上他的宽背。



「呃,我好了。」趴好之后,她小声的报告。



铁索双手后探,背起她就往前走去,厚靴踩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即使背着她,仍旧是健步如飞,仿佛背上的她,跟羽毛般没什么重量。



山林里清风徐徐,前几日的大雪,已被冬阳融化。



虽然山风仍带着些许寒意,但是趴在铁索的背上,她却只感受到,他结实的身躯,透着暖烫的温度,隔着几层的衣料,熨烫着她的身子。羞意与暖意,同时爬上心头,红嫩嫩的嘴角,悄悄逸出一弯笑。



她一直都知道,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



但是,她从没想过,自个儿会嫁得这么匆促,还会嫁给像他这样的男人。她更没想过,原来,跟他在一起生活,会是这种感觉。



虽然是被迫成亲,但是,铁索其实待她很好。



他阳刚、粗犷,没喝醉的时候,嘴巴总紧得像蚌壳,虽然沉默寡言,却用他独特的方式,呵护体贴着她。她不知道,别人家的妻子,是不是也像她这样,只要感受到丈夫的体贴,心头就像浇了蜜似的,甜得几乎要融化。



只是,铁索实在太过沉默,她总问不出他的心思,往往就只能用猜的。



偏偏她又不是聪明绝顶的人,猜谜的本事太差,十次里还猜不中一次。像是刚刚,她就猜错了,瞧见铁索拧眉,还以为他会责怪她走得慢,没想到他非但没怪她,还愿意背着她。



山风阵阵吹来,她趴在他背上,闻着他身上那已经熟悉的男性气息,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一阵冲动涌上心头,她突然好想告诉他,虽然他们是被迫成亲,但是她好高兴,娶她的人是他……



沉稳的脚步停下,铁索突然放下她。



预备脱口而出的冲动,转眼就被羞意淹没。她咬着唇,粉脸微红,咽下嘴边的话语,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我们到了吗?」她问。



「在这里等着。」



「什么?」



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施展轻功,如苍鹰展翅,不过几次起落,就消失在前方的树林里,再也看不见半点踪影。



没了铁索在身边,苍郁的树林更显阴森,安静得好可怕。



明明该是正午时分,她却觉得,天色似乎暗了下来,连风也变得更冷了。纤细的双臂环抱住自己,她环顾周遭,发现四周杳无人迹,只有她孤孤单单的,独自站在山间小径上。



她等了又等,铁索却迟迟没有回来。她瞪着黑漆漆的浓荫深处,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就怕树林里头,会突然跑出一只白额吊睛的大老虎,张着血盆大口,扑过来要咬她……



啪。



有动静!



那声音靠得好近,近得就像是在她耳畔。



满意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瞬间集体起立敬礼。她用最慢的速度,微微扭着小脑袋,斜眼往旁边看去。



不是老虎,而是一只毛毛虫,从树上掉落,恰巧就落在她肩头,正扭着绿茸茸的身子,不断的蠕动着。



血色唰地褪去,她张开小嘴,无声的呵呵吐气,然后——



「啊——」



响亮的尖叫声,回荡在树林里,惊飞了许多不知名的鸟儿。



她尖叫着拔腿就跑,在小径上飞奔,不断挥舞双手,在身上又拍又拨,就怕那只毛毛虫,还有其他的同伴,也决定落到她身上,一块儿扭动起舞。



浓荫的黑影,因为她的奔跑,在她眼里看来,就像是活了起来。她乱跑乱挥,尖叫个不停,黑影中蓦地探出一双大手,搁上她的肩头,她收不住劲势,咚的一声,整个人撞进那宽阔的胸膛。



闻见那熟悉的味道,她全身一松,双手连忙抱上去,直往铁索怀里缩。



「呜呜,讨厌啦,好可怕、好可怕!」她连声低叫,双手圈抱着他,身子跟他紧紧相贴,只有倚靠着那结实热烫的身躯,才觉得安全些。



「怎么了?」



「有、有……有……有……」她惊魂未定,还不敢抬头。「有虫,在、在我的肩膀上——」



宽厚的大掌,在她肩上轻拂,拍去她奔跑时,掉落在发间的碎叶,确定没有让她花容失色的小虫,更没有其他的异物。



「没了。」



「真的吗?」她眼睫轻颤,偷瞄着肩头,确认不见「虫」影,才敢抬起小脸,无限委屈的看着他。「铁、铁大侠,你刚刚去哪里了?」



大手滑落到她的腰上,那双剔锐飞扬的剑眉,蓦地一拧,眉宇之间浮现浓浓不悦。



「铁索。」他冷声说道。



满意先是一愣,接着粉脸烫红,羞得低下头。



「我知道。」她用最小的声音回答。



她当然知道他的名字啊!再怎么说,她都已经嫁给他,成了他的妻子了,哪可能不知道丈夫的名字?



只是,他要听的,可不是这三个字。圈握在她腰上的大手,稍微紧了一紧,霸道的需索她的答案。



「铁索。」他重复,声音听起来比先前更不高兴了。



「铁……铁……」她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开了口,头一次唤出他的名字。「铁索。」



黑眸深处,闪过一抹柔光,旋即又隐没不见,藏进最深处。他牵握着她,转身踏离林中小径,迈步往前走去。



「那个,铁大——呃,铁索——」她不断回头,看着愈来愈远的小径,脸上满是困惑。「我们要去哪里?路不是在那边吗?」



「前面坍了。」他言简意赅,用另一手持着刀,拨开前方绿叶与枝干。「走这里。」



「喔。」她应了一声,忍不住又问:「你先前来过吗?」



「没有。」



唔,怪了,既然他不曾来过,为什么对这儿的路还这么的熟悉?他如今所挑的路,都比她先前走的,要平顺好走得多,让她轻松不少——



盈如秋水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



她突然省悟,先前铁索的离去,其实是为了去探勘地形,特意为她找寻较好走的路。



注视着那高大的背影,她软软的小手一紧,握紧他的宽厚的大手,几乎情愿就这么跟着他,一直走到天涯海角、一直走到天荒地老,一直走到他跟她都白发苍苍……



漆黑的树林,像是突然变小了,她觉得只走了一会儿的时间,两人就已经走出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座数十丈高的山壁,横亘在不远的前方,色泽墨绿,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风。



山壁的下方,有着一潭泉水,明如镜、碧如玉,两旁有数株梅树,树影倒映在水中,细嫩的花瓣则是随着微风缓缓飘落。满溢的泉水,形成涓涓细流,往山下流泻,花瓣也随流而去。



眼前的景色美不胜收,让满意赞叹不已。



她提起绣裙的裙摆,在泉边盈盈蹲下,小手探进水潭,捧起一泓清泉,低下头小心啜饮。



芳龙泉果真名不虚传,仅仅是捧水生饮,入口时也甘甜如露,带着一丝的柔绵、醇和。这样的好水,要是真酿成了酒,真难想像会是什么罕世珍酿。



「你来喝喝看,这真的是上好的酿酒佳泉。」她开心极了,捧着未饮尽的泉水转身,急着要跟他分享。



幽暗的黑眸,默默望着她,眸中似有无尽深意。



她脸儿一红,发现自己这么做,似乎不太妥当,急忙想缩手,但是铁索却已经蹲下,俯首从她的手中,饮着剩下的半捧水。



温热的鼻息,吹拂过她的指尖,跟冰冷的泉水,形成了强烈对比。



她双手轻颤,再也捧不住泉水,涓涓清流从指缝间,一点一滴的泄漏殆尽,而他却仍旧没有抬头,反倒以热烫的唇舌,舔吻着她的指。



「啊——」她娇声轻呼,红着脸抽手,急忙想躲开。



铁索却一把抓住她,强健的双手,将她圈困在他的胸怀中,如同先前每一次般热切而霸道,吻住她的柔唇。



她又羞又窘,却又在他的吻下,觉得一阵晕然。她的身子,已经熟悉了他的热吻、他的抚触,纵然心里觉得害羞,却又忍不住以他这几日几夜之间,教导过的方式,生涩的回吻他。



情况逐渐失控,当凉冷的空气,袭上颈间的肌肤时,她才猛然发现,自个儿已经躺在草地上,连扣子也被他咬开数颗。



「啊啊,等、等一下——不行——」她挣扎着,小脸红得像是熟透的水蜜桃。「啊,铁、铁大侠——现在还是白天哪——」银鼠暖袄的扣子,全被他咬开了,露出里头的绸衣。



「铁索。」他亲吻着白嫩的耳垂,在她的耳畔,哑声重复。



「铁、铁索……」她满脸通红,羞得不敢睁开眼。「会有人的……」



「路坍了。」



「可——可是……」



「有人我会知道的。」



「可——啊——」



抗议无效,她无法再说话,只能转而努力克制,不要呻吟出声。



但是,他的大手在她身上,恣意游走挪移,挑燃出滚烫的火焰,逗惹得她难以承受。



一声轻哼飘出红唇,接着又是一声,没过多久,她终于彻底投降,羞怯的圈住他强壮的颈项,陷溺进无底的激情,红润的唇瓣半张,再也遏止不住那一阵阵轻吟。



惑人的悦耳娇吟,飘荡在水泉畔,久久没有停歇。




第七章

时光飞逝。



成亲至今,匆匆已过一月有余。



虽是新婚燕尔,满意却不得清闲,自从跟铁索一同勘查泉源回来,确定芳龙泉的泉水可用后,她就在龙无双的指示下,到了城外一处工地,监督酒坊的建造工程。



龙无双非但要让她掌管酒,还想让她以酿造飞凤酒的酒麴与技术,配上芳龙泉的泉水,酿出不同滋味的好酒来。



早在两人成亲之时,就以满意的名义,送信到江南给敖清,恳请他「借将」一用。



知道是宝贝外孙女要酿酒,敖清二话不说,派来两位最顶尖的老师傅。这两个老师傅,从小看着满意长大,也对她疼宠有加,自然是心甘情愿,乖乖来了京城。



工地里头,齐聚不少能手巧匠们,日夜不停的赶工。



这儿土质柔软,正适合建窖。工匠们在满意与老师傅的指示下,先在地上挖坑,拿碎石打底,砌出四面石墙,再以浓稠的糯米浆,拌上极细的河沙铺平,才能以此收酒。



酒坊完工后,远在深山芳龙泉,也被通过管道,引入酒坊,存于石屋之内。至于原先坍坊的山路,则是老早让龙无双调派去的官兵,全部整修完毕了。



满意实在想不透,这个态意妄为的女土匪,怎么会有此能耐,连官兵都随得她调动指派?



想起这位恩人兼媒人的种种恶行,满意时常偷偷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龙无双明明是恶行重大,在天子脚下横行霸道,偏又无人能奈何得了,不但能胁迫她爹爹,强逼他放弃封爵机会,眼睁睁让她嫁了铁索,甚至还明目张胆,公然与相爷作对。



莫非,在龙无双的背后,有个谁也惹不得的大人物,在为她撑腰?



满意心里犯疑,却无人可问,倒是龙无双一听到酒坊建好,立刻兴冲冲的赶来了。



一瞧见那个肤若白玉、眼若晨星的艳丽人儿,曼妙的走下暖轿,迳自进了酒坊,站在满意身旁的铁索,脸色立刻沉下来了。



「怎么了?」察觉到他神色有变,她仰起脸儿,轻声询问。



他不言不语,直直看着门口。她转过视线,跟着往门口看去,才发现笑容满面的龙无双。



「如意妹妹,几日不见,你近来可好?」



「托福。」满意小手交握,微微福了一福,已经懒得去纠正了。「谢谢无双姑娘的关心。」



「不用客气,你要是缺什么,尽管让人来跟我说。」



「喔——好——」她嘴上回答,心里却另有旁骛,视线追着走到旁边的铁索,明眸端详着他的表情。



一只白嫩无瑕的小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如意妹妹,你怎么了?」龙无双挑眉问道,察觉她压根儿不专心,连应答时都有些敷衍。



被当场逮着,她脸儿一红,有些尴尬。



「没、没什么……」



「喔?」龙无双眯着眼儿,往铁索的方向睨了一眼。「难道,是黑脸的对你不好吗?」



「不是!」满意连忙摇头,粉颊愈来愈红,头儿也愈垂愈低。「他对我……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从生疏,逐渐逐渐变得熟悉。



每天晨起,铁索都陪着她一块儿梳洗、一块儿用饭。要是龙无双整日无事,不准备出门,无须他在一旁护卫,他就会到城外酒坊来,陪着她监督工程进度。他会牵握着她的手,走过地上的碎石或木屑,沉默却仔细的看顾她。



等到入夜之后,两人就回到龙门客栈里。



尚未成亲之前,他的跨院里没有任何多余摆饰,屋内只有简单却木质最佳的家具,还有一张巨幅字画,高悬在书房里,洁白的宣纸上,只写了一个字——



忍!



那个字苍劲有力,如似银钩铁划,运笔有神,不输历代书法名家,只是上头却没有落款。



她好奇一问,才讶然知晓,那幅字竟是铁索写的!



原本,她还以为,他像是一般武夫壮士,光顾着练刀练剑练武功,却忘了练字,却没想到他不但识字,而且还在书房里,收藏了大量兵书,连书上的评点眉批,也是字字力透纸背。



虽然,铁索依旧寡言,但是比起先前,他回答她的次数频紧了许多,虽然仍简短得很,却也让她开心极了。他的一句回答,往往就能让她心花朵朵开,窃喜大半天。



逐渐的,她已经慢慢能读懂他的表情,猜得出他的情绪。像是现在,她就看得出来,他似乎心情欠佳——



白嫩无瑕的小手,又在满意眼前乱挥了。



「喂,回神回神!」龙无双唤道。「你是怎么了?怎么瞧那个黑脸的,瞧得都呆了?」



「呃——」她羞敛长睫,不敢再看。「没什么,我、我只是觉得——他似乎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龙无双转过头,朝那不远处的高大身影看去。「有吗?他的表情不总是这样吗?」



「不,不是的。」她羞羞的抬头,脸上却很认真,指着自个儿的眉。「他心情不好时,眉角会紧绷着。」



「他这张脸,我都看了好几年了,不论怎么看,就是觉得他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比石头更硬更冷。」以长期「雇主」的身分,龙无双说出这几年来的观察心得。



身为「使用者」的满意,却有着不同的意见。



「他当然有表情啊!」她很认真、很坚持的说道。



娇脆的嗓音,飘进铁索的耳里。他没有回头,却始终竖着耳朵,倾听她们的谈话,听进妻子所说的每句话。



软软的声音里,混入了些许疑惑。



「咦,他好像——好像——好像比较高兴了——」



「真的吗?」



「看,他嘴角扬起了一些,看来也和缓些,不再那么凶悍了。」



「这样啊?」龙无双干笑两声,决定放弃。她的天赋是品尝美食,可不是观察那张石头脸。



满意却仍在发表心得。



「他生气的时候,眉头会紧拧着,连全身也绷得很紧。」



「喔?」龙无双挑眉,一脸莞尔的发问。「那么,当他很开心的时候呢?」



「很开心的时候?他——」话说到一半,她猛地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粉脸胀得通红,羞怯的低语。「我、我、我没注意……」



「嗯?是吗?为什么?」龙无双瞧她羞成那样子,知道是问着了夫妻间的私密事,故意凑近几寸,坏坏笑着逼问。「如意妹妹,为什么他很开心时,你会没注意?啊?」



因为——因为——因为那个时候,她往往也因为他而很「忙」,忙着在他身下娇喘、低喊,或是恳求,根本无暇注意他的表情……



满意羞得浑身发烫,小手在绣裙上绞啊绞,不敢再讨论这件事,急忙转移话题。



「呃——那个,无双姑娘,你今日怎么有空来酒坊?」



「唉啊,你不提我差点忘了!」龙无双一拍前额,立刻把铁索抛到脑后,神情热切的问道:「如意妹妹,现下这酒坊盖好了,老师傅也请来了,我是特地要来问你,何时能酿出第一批酒来?」



满意微微一愣。



「无双姑娘是说,今年吗?」



「当然!不然要等到哪一年?自然是愈快愈好啊!」



「但是,今年怕是不可能了。」她满脸歉意的说道。



听到今年喝不着新酒,龙无双大受打击,俏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为什么今年不行?」她不肯死心,急忙追问着。「不是有水有麴,连人也都有了吗?」



满意惋惜的一叹,柔声解释。



「粮是酒之肉、水是酒之血、面是酒之骨。虽然现在有了水,也有了麴,但是在原料方面却仍有欠缺。」



「我早说过了,缺什么尽管说,我都能弄来。」她说得豪气干云,彷佛这天底下,还没有东西是她弄不到手的。



「飞凤酒的酒麴,最宜以高梁为原料,而最特级的高梁,皆出自山西周家手中。」满意轻声细语,继续解释。「但是,今年高梁欠收,那批上等高梁,全被指定为贡品,即将送进宫里了。」这个消息,还是她这几天才从老师傅口中得知的。



「喔,贡品是吗?你早说不就行了?」龙无双眼睛发亮,神秘的一笑。「这没问题,我明天就给你弄来。」



「明天?」满意茫然的重复,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可是——可是——可是——」



「呵呵呵,放心,你要高梁,我就给你高梁!」



初到龙门客栈那晚的情景,这时才涌现脑海,满意蓦地瞪大眼儿,慌忙发现自个儿说错话,竟引得这个女土匪,又起坏念头。



「啊,无双姑娘,请你别——」她急着叫唤,却已经唤不回「行抢」心切的龙无双。



「黑脸的,走了,咱们开工去!」娇脆的嗓音扬声喊道,那双紫绒软靴走得极快,转眼已经到了门口,坐上等候的暖轿。



开工?他们又要去抢贡品了?!



眼看铁索面无表情,当真依言举步,跟着往外走去,满意心头慌乱,冲动的跑上前,匆匆拉住他的衣袖。



他停下脚步,回身看她。



「那……那个……」她焦急得都快哭了,却不知该说什么,只顾着揪紧他的衣袖,不肯放开。



瞧见她担忧的模样,铁索拧皱的浓眉,稍称松开了些,眼里的阴鵞也淡去不少。他俯下身,也不管旁边有多少双眼睛,薄唇落到那张小嘴上,印下短暂又结实的一吻。



这一吻,让她又惊又羞,手足无措的杵在原地,傻傻的仰望着他。



「我很快就回来。」



铁索低声说道,抚着那张泛着红晕的小脸,嘴角几不可见的一勾,这才神色自若的转身,大步踏出酒坊。



满脸通红的满意,则是勉强撑到目送他离开后,就羞得再也不敢见人,双手捧着脸儿,在众人带笑的注视下,迈开绣花小鞋,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屋子里头躲起来。



*  *  *  *  *  *  *  *



那天晚上,铁索没有回来。



日落之后,她回到龙门客栈,在跨院里枯坐了一夜,担心得无法合眼,心里不断责怪自己,为啥会这么笨,竟跟龙无双提起上等高梁的事,那个无法无天的女人,才会拉着铁索,就出门行抢了。



她愈想愈怕,愈想愈担忧。



贡品可是要进贡给皇家的,她不知道是谁在替龙无双撑腰,更无法确定,一旦私抢贡品的事曝光,铁索能不能全身而退。



她只知道,她好担心好担心,担心得几乎要无法呼吸。



整个夜里,她就坐在床边胡思乱想,偶尔还冒着阵阵寒风,到客栈前头,想看看他们是不是回来了,就怕他会有任何不测。



反覆数次后,天边终于泛出鱼肚白,坐在屋里的她总算听见,前方酒楼似乎有了动静。



啊,他回来了吗?



满意匆匆跳起来,连御寒的披风也来不及抓,急忙就开了门,想冲出去看看。只是,她才刚打开门,就看见铁索走进跨院。



「铁索!」娇小的身子飞奔上前,冲进他的怀里,纤细的双臂,用尽所有的力气圈抱住他。「你回来了!感谢老天爷,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她的声音愈来愈哽咽。



他先是一愣,像是收到一个太过珍贵的礼物般,有片刻的不知所措。大手略是迟疑,接着才伸手,拥住怀里的娇软人儿。



累积整夜的忧虑,直到她倚偎在他怀中,闻着那熟悉的味道、听着那有力的心跳时,终于烟消云散。她深吸一口气,把脸儿埋得更深,身子轻轻颤抖着,只觉得喉头紧缩,连眼角也微微湿润了。



铁索拦腰抱起她,一路抱着她回到房里。



她全心信赖、毫不反抗的攀着他的肩,任他抱着,小脸挪移到他的宽肩,枕在那个只属于她的位置,鼻端却闻见一阵血腥味。



「你受伤了?」她急忙抬头,赫然发现他的额角,多了一道擦伤,就连袖子也被割去一半,露出的黝黑肌肤上,留下一道血迹已干的伤痕。



铁索神色如常,弯腰将她放回床上,仿佛那些伤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只是,她看在眼里,可却心疼得泪眼盈眶。她跪坐在床上,轻捣着嘴,几次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抚他的伤口,却又怕弄痛了他。



「很疼吗?」



冷硬的表情,因为她毫无保留的关怀,不自觉的缓和下来。



「不会。」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其他的伤吗?」她粉唇抖颤,鼓起勇气问道。



黑眸注视着她,因为说不惯谎话,只得实话实说。



「背上还有一处。」



满意吓得跳起来,心急如焚,伸手就要去脱他的上衣。「快坐下来,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他原本还想拒绝,但看着她哭得双肩抖动,杵在那儿泪汪汪的瞅着他,像是随时都要放声大哭,他只得随这小女人摆布,任由她褪了衣裳。



宽阔的裸背上,有着大片瘀青,她小手轻颤,温柔的轻抚着那片青紫。



「怎么会伤成这样呢?」她难过的颤声问,不敢想像他会有多疼。



「只是小伤。」



「这怎么能算是小伤呢?」她强忍着泪,慎重的嘱咐。「你先坐好,千万不要乱动,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她跳下床铺,去外头唤来丫鬟,拿回热水跟干净的布,又找出他收在柜子里的金创药。



搜罗妥当后,她才又回到床边,先拧了温热的毛巾,为他热敷背伤,然后才另外拧了一条干净的绢布,仔细替他清洁伤口,再取了金创药,小心翼翼的涂抹在伤口上。



可看着他的伤,她药才上到一半,眼里的泪水,又不听话的滚了下来。



黝黑的指掌伸来,轻勾起她的下巴,眼泪仍像断线珍珠似的,一颗颗的往下掉。



「你哭什么?」



「我、我我我……对不起……都是……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和无双姑娘说……说高梁的事……她、她就不会……」满意泪流满面,自责的抽噎着。



铁索拧着眉,抹去纷落的泪滴,眼里的光芒却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以往的戾色,像是在她的泪水里,逐渐被冲淡了。



「你不说,她一样会去抢别的。」那女人的食材,缺的可不只高梁。



她垂下眼儿,泪仍止不住。虽然,铁索说的没错,龙无双的恶行绝对不只这一椿,但是一想到,是自己的多言,才会害得他受伤,她就自责得无法忍受。



而且,这还仅仅是近忧,她心中还有远虑,更担心龙无双总是拉着他去抢劫,专靠着他去挡那些高手,刀剑无眼,要是哪天他真的出了事,她、她她她她、她……



明眸里的泪落得更急了。



呜呜,不要不要!她不要他出事!



她已经深深爱恋上这个男人,只是瞧见他受伤,她就心痛如绞,哭得停不住。要是他真有不测,她肯定会承受不住的。



考虑了半晌后,她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着铁索,很认真的开口。



「我们……我们逃走好不好?」



他深吸一口气,想也不想的回答。



「不。」



「为什么?」



「一诺千金。」要不是为了遵守承诺,他也不必任凭龙无双指使,受苦到现在了!



满意抽噎转头,瞧见厅里头那一幅大大的「忍」字,心疼得不敢去想,那个字里头,有着他多少的委屈与不平。



她也明白,承诺对一个男人来说,有多么重要。但是,她真的不希望再看见他受伤了。



「那……你——你的期限还剩下多久?」她一边替他包扎,一边小声问道。



「五年八个月又二十四天。」



以往,他只觉得,偿还承诺的日子,难熬得度日如年。只是,当他的身旁多了这个小女人,有了她的笑、她的泪、她的羞,原本难熬的日子里,终于再度有了让他开口或微笑的理由。



干净的长布,小心翼翼的包妥伤口,最后再仔细的打上结。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小脸,注视着他的黑眸。



「那,你要答应我——」



剔锐的剑眉挑起,无声的询问。



「你以后别再受伤了。」她哑声恳求着,仿佛这对她来说,是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莫名的情绪,袭上他的心口。



今生今世,在遇见这个小女人之前,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滋味,直到她那双眸子,首度望向他,就像是在他心里种下了一些奇妙的东西。



某种比情欲更深的冲动,让他拉起她,用拇指抹去她眼睫上的泪后,就俯身亟欲重温她的软玉温香。



「等等!」她的小手,快一步捣着他的唇,对这点非常坚持。「你得先答应我。」



深邃的黑瞳,默默注视看着她。然后,铁索伸手,握住覆在他唇上的小手,轻轻烙下一吻,哑声回了一个字。



「好。」




第八章

一辆舒适华贵的马车,穿越巍峨城门,沿着玄武大道而行。



车夫手执缰绳,驾驭着马匹,姿态格外熟练,两匹骏马在他手下既快且驯,虽然车行迅速,却平稳得很。



马车直行到龙门客栈前,车夫才一扯缰绳,骏马随即停步。



坐在车内的丫鬟,先下车掀开垂帘,这才转身,搀扶着满意下车。她怀里捧着一个陶瓮,虽然瓮口封着一层绢布,但浓郁的高梁香气,仍阵阵透了出来。



绣花小鞋踏上石阶,进门时的脚步,比平时快了一些。



她先往二楼的特等席看去,却发现珠帘后空荡荡的,看不见半个人影,小脸上的期待,瞬间减了几分。



「你去忙吧,我自个儿进去就行了。」满意娇声说道,打发了丫鬟,转身就往夫妻二人居住的跨院走去。



只是,跨院里也空无一人,她最想见到的那个男人,并不在屋子里。



她不肯死心,捧着陶瓮在客栈里绕啊绕,找了好半晌,最后才真的确定,铁索是真的不在。她再度回到大厅,走到柜台前,娇声开口。



「呃,请问大掌柜,无双姑娘不在吗?」



滴滴答答的算盘声停下来,宫清扬抬起头来,对她温文一笑,态度还是那么友善。



「这几日城里有些事,恰巧她有兴趣,所以总不在店里。」



「那铁索他……」她脸皮嫩薄,非得先拐个弯,才敢问丈夫的去处。



「他陪着无双姑娘出去了。」



想也知道,龙无双不在,铁索肯定是护卫着她,一起出门了。只是,当宫清扬亲口印证时,她心里还是觉得好失望。



「嫂子请先回去歇息,一等铁索回来,我会马上告诉他,嫂子正在找他。」宫清扬说道。



粉嫩的小脸,顿时红通通的。



「不、不用了,我只是——只是——」她羞赧不已,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不知该怎么解释。



瞧见柜台前的小女人,羞得像是想当场挖个洞,钻进里头躲起来,宫清扬淡然一笑,从容改了话题。



「好香的味道。请问嫂子,陶瓮里是什么?」



低垂的小脸抬了起来,虽然还有些嫣红,但总算恢复些许镇定。



「喔,这是无双姑娘抢回——」满意连忙掩口,察觉失言,匆匆又改了口。「呃,我是说,这是无双姑娘带回的那批高梁,所蒸煮的高梁糊。她吩咐过,在拌入酒麴前,她要先尝尝。」



自从高梁送入酒坊后,她就开始忙了起来。



首先,高梁必须以泉水洗涤干净,再视气候而定,浸泡三到五日,之后以文火持续蒸煮。



蒸煮后的高梁糊,要先行摊冷,接着就要拌入酒麴,藏入窖内,让新酒发酵,也让石壁里的河沙,浸吸新酒的火气。一个月后取出,再以此酒拌入高梁混蒸,再冷却、再拌面,而后再封窖,如此重复九次,才能成为清醇好酒。



满意在酒坊里,忙了几天几夜,确认过程一丝不苟,没出半点差错,所有高梁都蒸煮完毕,就取了一小瓮,亲自送回来。



宫清扬看着陶瓮,点了点头。



「嫂子不如把陶瓮放我这里,等无双姑娘回来,我就交给她。」有了这瓮高梁糊可尝,那贪嘴好吃的魔女,应该会留点时间,让新婚夫妻相聚吧!



「那就劳烦大掌柜了。」



她伸出小手,把陶瓮搁在柜台上,确认那瓮高梁糊,被仔细的收存妥当,才敛裙福身,往后头走去。



娇小的身影穿越过临水长廊,走过层层屋宇,还偶尔回头张望,期待能看见铁索的身影,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送高梁糊回来,说穿了只是个藉口,她其实是想见铁索。



才几天不见他的踪影,她发现自己好想好想他,心里满满的都是他的音容样貌,就连在酒坊里休憩时,她也会梦见他的抚触、他的热吻、他的拥抱,他肩上尝来微咸的汗滴……



天啊,她在想什么?!



亲昵的画面,在脑海里反覆重演,让她羞得无地自容,双手捣着粉颊,蹲到一株桂花树后躲藏着,就怕被人瞧见,她莫名脸红,泄漏了羞人的心事。



讨厌,她肯定是被教坏了!才会这么不知羞,竟会在白昼里,就想起他……想起他对她做的……



啊,好羞好羞,她不能再想了啦!



嫣红的小脸藏在掌心里,她努力想把那些欢爱记忆,暂时扔到脑后去,两个丫鬟却正好经过。她躲在桂花树后,她们压根儿没瞧见,兀自交谈着,谈话声一句句飘了过来。



「无双姑娘是真的打算,要把常兴坊的豆腐西施带回来?」红衣丫发问道。



「是啊!」绿衣丫鬟回答道,无奈的耸肩。「大掌柜已经吩咐,要咱们整理出一间房,等着要安置她了。」



「可我听说那豆腐西施生意不错,怎会答应抛下客人,来咱们客栈久住呢?」



「怎么,你没听说吗?据说是遇着恶人逼婚,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来求无双姑娘帮忙。」



「那带回来之后呢?」红衣丫鬟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总不能再逼着谁娶了她吧?不论是白脸的还是黑脸的,全都娶妻了。」她偷笑着,学着主子的口吻称呼那两人。



绿衣丫鬟也窃笑着,顽皮的眨眨眼。「虽然娶了正妻,但是没人规定,不能再娶个妾吧?」



两人说笑着愈走愈远,谈话声也愈来愈小,逐渐听不见了。



蹲在桂花树下的娇小身影,像是石像般僵硬不动,半晌之后,满意才慢慢的站起来。酡红的羞色已经消褪,那张秀丽的脸蛋,这会儿反倒显得有些苍白。



宫清扬先前所说,龙无双近日感兴趣的,就是这件事吗?



常兴坊的豆腐西施,在京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磨出来的豆腐,细致白嫩,堪称上品。据说,就连她的肌肤,也像水豆腐那般软嫩。



满意走出桂花树下,踏上回廊,慢慢往跨院走去,整个人晃晃悠悠,像被抽了魂似的。



恶人逼婚呢,那豆腐西施遇上的状况,跟她当初差不多,要是龙无双中意豆腐的滋味,决定把人也留在客栈里,会不会再度逼着铁索……



似曾相识的酸涩,悄悄涌上喉头,消失一段时日的心痛,再度复发了。



这种痛、这种疼,像极了当初,她知道铁索不愿意娶她时,狠狠啃噬她心口的沮丧与难受。



她明明就记得,他是不想娶她的!



虽然,一切已是生米煮成熟饭,她奉守出嫁从夫,自从新婚夜之后,就不曾再问起,但那件事情,始终是她心中的一个结,明明就揪在那儿,却又没有胆量去碰触。



她不敢问铁索,是不是迫于承诺,他才会改变主意,愿意娶她的?更不敢问他,在承诺的逼迫下,不论是哪个姑娘,他都愿意娶吗?



那么,要是龙无双又以承诺要胁,逼着他再娶一个呢?



心口的痛,瞬间往上攀升,疼得她头昏眼花,双脚也没了力气。走下回廊台阶时,她一个踉跄,娇弱如无依的柳条,软软的就往前倒——



一双手在她摔倒前,抢着扶住她。



满意惊喜的抬起头来,小嘴半张,正准备唤出那个想念数日的名字。但是,当她的双眼,望进一双陌生的蓝眸时,到嘴边的呼唤,立即化为无声。



「姑娘,请小心。」那人轻声说道,温柔的扶着她。



那是一个俊美的青年公子,不但锦衣华服,还生得玉树临风,面如冠玉,比姑娘家还要漂亮,发色比寻常人淡一些,一双眼蔚蓝得有如晴空。



「没跌伤哪里吧?」他温声又问,双手仍扶着她,像是舍不得放开,柔柔的蓝眸望着她。



「没、没有……」她匆忙退开,因为险些认错人,羞窘得脸儿烫红。



这个男人太过俊美,且贵气逼人,跟铁索的粗犷截然不同,而那双蓝眸,也宣告着他并非中原人士。



繁华京城,富甲天下,不少异族蛮邦,也齐聚到京城里买卖交易。龙门客栈号称京城第一,有异族人士投宿在客栈里,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满意定了定心神,盈盈的福身道谢。



「多谢公子。」



「无须客气。」他声音更柔,双眼打量着她,愈看愈是着迷。「姑娘,你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一只大手忽地从旁伸出,紧紧揽住满意的纤腰,把她拉开数步,高大的身躯耸立如山,将她跟那位陌生公子隔开。



「铁索!」她仰头见是他,诧异的轻喊出声。



一见到丈夫出现,就雀跃得忘了其他。要不是有外人在场,她好想扑进他怀里,窝进他的胸口,牢牢抱住他。



只是,不同于她的欣喜,铁索的脸色极冷,下颚紧绷着,甚至没有低头看她一眼,大手的力道比平常重了几分,强拉着她就往前走。



「啊!」她低叫一声,纵然心里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费力的急急跟上,就怕被他扔下。



那青年公子,瞧见她被拉开,焦急又不舍的开口。



「姑娘,请等等——」



因为这一唤而停下来的,不只是满意。



高大的身躯乍然止步,铁索倏地转过头来,目光凌厉如鹰,狠狠的瞪着他,全身散发出骇人的怒意,甚至还有些微的杀气。



两个武夫装扮,原本守在一旁的男人,因为那锐似刀剑的目光,立刻警戒起来,瞬间闪身上前,充满敌意的瞪着铁索,手甚至已经按在刀柄上了。



那青年公子心头发冷,默默摇头,制止属下动手。一来,他不愿意惹上事端,免得暴露身分;二来,是他心里明白,自己这两名护卫,根本不是这个严酷男人的对手。



森寒如冰的目光,在三人脸上巡绕,怒意没有淡去,只是被暂时压抑。



半晌之后,那高大的身躯才又转开,扔下紧张不已的三人,迳自拉着娇小的妻子大步走开。两人的身影,在花木扶疏的庭院中穿梭,很快就没了踪影。



确定没了危险,护卫们僵硬的手,才从刀柄上移开。



青年公子仍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俊美的脸上,有着无限惋惜。「就是她吗?那位原本要去和亲的姑娘,就是她?」



「是的,启禀王——」他警觉的一顿,硬生生改了口。「启禀公子,属下调查过,先前预定要去和亲的,就是这位包姑娘没错!」左边那个护卫说道,态度恭敬。



「属下也调查过,因为前不久,包姑娘仓促成亲,已经嫁为人妇,才会从和亲人选上剔除。」



青年公子叹了一口气,表情更惋惜了。



「啊,她成亲了?」



「是的,根据客栈里的人们所说,包姑娘所嫁的,就是刚刚那个黑衣男人。」



瞧见主子惋惜的表情,护卫满脸愤慨,脑袋猛摇。「唉,这么美的姑娘,娴静婉约,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怎会嫁给一个莽夫呢?不但是可惜,而且还糟蹋了!」



「是啊,说不定她根本是被迫的!」另一个也帮腔说着。



那位俊美公子,仍睁着温柔的蓝眸,看着满意离去的方向,反覆回想着那秀丽的脸儿,嘴里喃喃自语着。



「是啊,糟蹋了,真是糟蹋了……」



*  *  *  *  *  *  *  *



打从进房之前,满意就察觉到,铁索正在生气。



进门之后,他就往桌边一坐,双肩硬如顽石,黑眸冷望着窗外的寒梅,却不肯看她。更不像以往那样,一进门就抱住她,俯身用热烫的薄唇,吻得她魂销骨酥,瘫软在他怀里……



她站在门边,轻轻把门关上,回身走进花厅,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鼓足了勇气开口。



「你怎么了?」她小声的问,乌黑的大眼里,有着浓浓的困惑。



多日不见,她在酿酒的空档,也曾偷偷幻想两人重聚时,铁索会做的事、会说的话。他是否也曾想念她?是否也期待在每个转身、每次抬头时看见她?是否也觉得,孤枕独眠的夜晚格外难熬,心里空荡荡的,就像是缺少了某个重要部分般难受?



她幻想过无数的可能,却万万料想不到,他们之间的气氛,会变得这么僵冷。



高健的身躯,凛然未动,黑眸仍直视窗外,薄唇抿得死紧。他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得像不碎的岩石。



「你在生气吗?」满意用更小的声音问,轻移莲步走到桌边,柔亮的眸子端详着他的脸色。



沉默。



「你在生气吗?」她耐心的又问。



还是沉默。



她深吸一口气,凭藉着这些日子来,用他在白昼时的体贴、深夜里的亲昵,所培养出的些许勇气,伸出小手,捧住那张严峻的脸。



「铁索,」她轻轻转过他的脸,直视那双黑眸,柔声又问。「你是不是在生气?」



黑眸里的冰冷,是为了压抑熊熊怒火。



「我没有。」他咬牙切齿的否认,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简单的三个字,被他说得像是杀父仇人的名字。



他不是生气。



他是想杀人!



护送龙无双回来后,他从宫清扬那儿,知道满意从酒坊回来。他匆匆走进内院,急着想见到她,将她拥入怀中,重温那娇软的身子。



谁知道,他踏进庭院里,却赫然撞见,一个斯文男人,正扶握着她的手,跟她轻声细语的说话。



怒火瞬间掌握他,理智荡然无存,他气恼得简直想冲上前,把那个男人大卸八块!



纵然他的理智明白,两人的接触,极可能只是偶然,他害羞的小妻子,绝不可能逾越礼教规范。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个男人看她的痴迷眼神,他就怒火中烧,双拳不由得握得死紧。



铁索冷冰冰的否认,像是冰针似的,刺得她双肩一缩,眸子里的光亮也变得黯淡了。



小手才刚松开,严酷的脸庞又转开了,仿佛不愿意多瞧她一眼。



满意揪着裙子,觉得好无助,纵然知道他口是心非,正在气头上,却不明白,他是在气些什么,只隐约的感觉到,他的愤怒似乎跟她有关。



她能够看得懂他的表情、猜得出他的情绪,却不能猜出,他为什么生气。



强忍着委屈与难受的情绪,她垂下小脑袋,瞧见他黑衣的袖口,裂开一道长缝,像是被刀剑划开,她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喉间,焦急的凑上前去察看。



所幸,刀刃只是划破他的衣裳,没伤到他分毫,黝黑的肌肤上,没看见任何伤口。她松了一口气,捧出针线盒,坐到桌边。



「你袖子破了。」她轻声说道,一边从盒内取出针线。「脱下来让我补一补,好吗?」出嫁之前,她的针线功夫已练得不差,而她始终认为,替丈夫缝补衣裳,是妻子应尽的职责。



暖甜的嗓音,让铁索紧绷的下颚,稍微松了些。



半晌之后,他终于有了动作,俐落的褪下黑衣,搁在桌上。



她拿起那件黑衣,感觉到衣裳上,还有着他的温度,小手不自觉揉进衣料里,揪得紧紧的,心里才稍微好过一些了。



只是,当她低下头,闻见黑衣上的残留的气味时,娇小的身子陡然僵住了。



衣裳上头,除了有她熟悉的男子气息,还有着其他的味道。那味道极淡,却仍瞒不过她灵敏的嗅觉……



那是大豆煮熟后的味道!



大豆,是制作豆腐的原料。



两个丫鬟的无心交谈,像是去而复返的浪潮,夹带着震惊与错愕,轻易将她淹没。握在小平里的细针,剧烈抖个不停,甚至在细嫩的肌肤上,刺出好几个细小的伤口,她却浑然不觉得痛。



他身上的大豆味道,是怎么来的?



是不是从那个豆腐西施身上沾来的?



那个豆腐西施美不美?



他是不是也被迫要「照顾」她?甚至是——甚至是——甚至是——娶她?



无数的问题,在满意嘴里滚啊滚,却始终没有问出口。就像是她不敢去碰触心里那个结,如今她更不敢问出口,就怕会从他嘴里,听见让她无法承受的答案。



尚未穿线的细针,被她紧捏在手中,针尖深深扎入白嫩的手心,但她心口的疼,却远比手上深重得太多太多。纵然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她却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彷佛好远好远。



室内沉寂,门外却突然有了动静,传来几声轻敲。



「铁夫人,无双姑娘请您过去一趟,要跟您商讨酿酒的事情。」丫鬟清脆的嗓音响起,在门外通报着。



「我知道了。」满意振作精神,勉强保持语调平静。「请转告无双姑娘,我立刻就来。」



「是。」



丫鬟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室内又恢复安静。这藉口来得正好,她咬着红唇,用颤抖的小手搁下衣裳,慢慢的站起来。



「那——那我去无双姑娘那儿了……」她轻声说道,强忍着眼里的水雾,急着要躲到外头、躲到铁索看不见的地方,才能好好哭一场。



高健的身躯背对着她,没有点头、没有回答。



她早该习惯他的寡言,但是在她心慌意乱的时候,他的沉默却让她更难受。她用力咬着粉唇,忍着万千疑问,跟心口的疼痛,转身往外走去,踏出两人居住的跨院,甚至忘了拔出扎在手心的细针。



细针还深扎在她手心,一如那个结,还留在她的心间,逐渐逐渐的揪紧,却迟迟不敢去碰触。



当然,也就没有去解开。




第九章

芳龙泉蒸煮出的高梁糊,品质出奇的好。



龙无双只尝了一口,就赞赏不已,急着找来满意,迫不及待的催促,要她快些把好酒酿出来。



酒坊里变得更忙碌,酿酒师傅们把高梁糊摊凉,由满意拿出飞凤酒的酒麴,按照特殊比例拌入。



满意监督着所有事宜,大半的时间都待在酒坊里,往往要忙到日落西山,才带着一身的酒麴香,疲惫的回到跨院里。



而铁索似乎比她更忙。



这阵子他们见面的时间,简直少得可怜。



龙无双似乎又惹上事端,铁索被迫在一旁护卫,挡去那些明枪暗箭,无法再到酒坊陪她,甚至回来得比她更晚。



每晚,满意对着整桌的饭菜,苦等他回来。等啊等,热腾腾的饭菜等得都凉透了,连桌边的蜡炬也成了一摊烛泪,她太累太倦,坐在桌边等得睡着,才朦胧间感觉到,熟悉的强健臂膀抱起她,将她抱回床上。



她累得睁不开眼,却仍眷恋他的怀抱,只有紧紧倚偎着他,才能睡得安心。



只是,每到天色未亮,暖烫的体温就离开床铺,她努力抗拒倦困,好不容易挣扎着醒来,铁索却已经出门去了,只剩枕褥上的余温,跟她身上残留的气息,证明他真的回来过。



新酒入窖那日,满意已被疲惫与思念,折磨得憔悴不已,老师傅看不过去,逼得她早早离开,快些乘车回去休息。



马车入了城门,达达向前奔去,她坐在车内,眼儿望向窗外。



新酒已经入窖,要等到一个月后才能取出,这段时间里,她暂时可以松口气,多些时间留在客栈里,就有精神对抗瞌睡虫,撑着等到铁索回来……



她正在想着,却意外的瞧见,车窗外的街口,走过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倦累的明眸顿时睁大,她甚至还伸手,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疲累过度,加上思念太深,才会一时眼花。



但是,揉过眼之后,那高健的身影仍旧没有消失。他微侧过身来,日落的余晖,照着那张冷硬如石,却又让她再熟悉不过的眉目——



真的是铁索!



「停车停车,快点停车!我要下去!」她掀开垂帘,匆忙喊道,视线还不敢离开远在街口的铁索。



她好想见见铁索,好想跟他说说话,或许这么一来,她心里的不安,就会稍微消褪些—



车夫一听见呼喊,就扯住缰绳,还没有把马车停妥,满意已经迫不及待,笨拙的跳下车。



车速虽然减缓许多,但她冲动的跳下来,一时仍止不住劲势,狼狈的往前扑跌,整个人摔倒在大街上,洁净的衣裙全沾了灰尘,连细嫩的掌心,也被粗糙的地面磨出擦伤。



「铁嫂子,你没事吧?」



车夫惊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无暇回答,撑着撞疼的膝盖站起来,顾不得察看手心的擦伤,更顾不得拍去身上的灰尘,迈步就往街口跑去。



「铁索!铁索!」满意边跑边喊,也顾不得四周旁人的眼光,急着想追过去。「对不起,请让让!对不起,我要过去……」



日落时分,玄武大道上人来人往,格外的拥挤。



人潮隔在她跟铁索之间,有时聚、有时散,她心急如焚,有时看得见他,有时又看不见他。那高大的身影,像是离她愈来愈远,不论她怎么努力的跑,却总是靠近不了。



「铁索!我在这里,铁索!」她在人群中,举高小手,用力挥舞着,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但是,玄武大道上人车喧闹,实在太过吵杂,她就算大声呼喊,声音仍旧传不过去。



铁索没听见她的呼唤,更没有发现她,仍旧冷着脸陪伴龙无双,转身走进一条街道,愈走愈远了。



「不要走,等等我!」满意心里发急,一心就想追上去,没想到脚下没留神,竟踩进一个坑里——



啪哒!



她整个人跌进坑里,而坑里融化的雪水,早成了脏兮兮的泥水,不但溅得她一身脏污,还冷得刺骨,让她颤抖不已。



「铁嫂子,你没跌伤哪里吧?」车夫挤开围观的路人,凑到了泥坑旁,焦急的问道,就怕这娇贵人儿伤了哪里。



秀丽的小脸上溅了不少污泥,冰冷的泥水沿着长发、粉颊不断滴落。她却连擦也不擦,尽管又冷又痛,却还是急着抬头搜寻,但她早已经看不见铁索的身影了。



失望袭上心头,她又跌回坑里,脸儿垂得低低的,沮丧得连哭都哭不出来,看来可怜极了。



人们围在泥坑旁,小声的议论纷纷,不知道这美丽的姑娘,怎会弄得如此狼狈。



一个好心的大婶看不过去,挪动胖嘟嘟的身子,用屁股挤开围观的人群。



「来来来,握着我的手,我拉你出来。」大婶见义勇为,主动伸出援手,不但把满意拉出来,还从背后的箩筐里,拿出一条干净的粗布,替她擦干发上跟脸上的泥水。



车夫觑了个空,乘机把马车驶来,停在一旁等着。



「铁嫂子,咱们快些回去吧!」他催促着,脸上都是担心。



满意虚弱的点头,谢过大婶之后,才全身发冷的上了马车。车夫一抖缰绳,鞭子打得笔直,用最快的速度,把她送回龙门客栈,一停车就往里头冲,喊着丫鬟们出来接手。



丫鬟们见她如此狼狈,也不敢多问,急忙把她扶回跨院里。大伙儿分工合作,个个手脚俐落,有的替她褪下脏污的湿衣裳,有的则端来热水,倒进桧木浴盆里,直到确定她不再需要伺候,才全数退出去。



暖烫的热水,祛除了寒意,她的脸儿却仍旧苍白,始终红润不起来。



满意洗净长发,洁净了身子,直到身上的脏污半点不剩后,她才坐在浴盆中,默默张开手心,注视着那些擦伤。



先前,她的手心也有着伤。



那是她从铁索衣眼上闻见大豆味道时,心里难受又错愕,一时没留神,才把没穿线的细针扎进了手心。



虽然,不久之后,手心里的细针就取出来了,但是那个结,却还揪在她心口,始终没有消失。



一滴泪蕴在眼角,悄悄滑下粉颊,落进浴水里。



这些日子以来,她不论醒着睡着,其实都在担心着。



她好介意那个豆腐西施、好介意铁索那日的愤怒,她更介意,他当初的想法是什么?他先前是不是被迫娶了她,所以这会儿,要是龙无双开口,他也愿意再娶一个?



纷杂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她收拢手心,握拳靠在唇边,好希望铁索就在身边。这一次,她不会再怯懦了,一定要鼓起勇气,把事情问清楚——



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丫鬟们惊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好了不好了,外头又有人找上门来了!」



「是怎么回事?」



丫鬟喘着气,过一会儿才有办法说话。「无双姑娘把豆腐西施带回来,那个逼婚的人要上门来抢人了!」



「甭担心,这事又不是没发生过。」另一个丫鬓倒是很镇定。



「这次不同,对方武功好强呢,黑无常正在应付,打得好激烈、好吓人呢!」



坐在浴盆里的满意,先是一呆,接着连忙起身,抓起衣裳就往身上穿,甚至不管长发未干。



隐约的刀剑交鸣声,从前头传来,她挂念着铁索的安全,就怕他在激战中会受伤,双手都在颤抖,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能扣上衣扣。



穿妥衣裳后,她连绣鞋都来不及穿,打开门就直接冲了出去。



*  *  *  *  *  *  *  *



龙门客栈的大门前,恶战稍停。



两个男人交手了几回合,虽然战况激烈,打得让人心惊胆战,但是胜负渐渐可分,持着大刀,嚷叫上门的那个,已经落了下风。



身为始作俑者的龙无双则是神色自若,老早就让奴仆们把桌椅搬到台阶上。她就坐在那儿,喝着上好的滇红金芽,嗑着玫瑰瓜子,像是观赏一出好戏似的,坐在那儿观战。



一个肌肤白嫩的姑娘,不安的杵在旁边,双眼直盯着恶战中的两人。



挥着大刀的男人,几次抢攻不下,连最引以为傲的刀法,也次次被这黑衣男人破解,他心中大惊,连忙在绝招使尽前,险险收刀停步。



大刀才刚收回去,铁索也停手了,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像尊石雕似的,冷冷望着他。



男人心里骇然,却碍于江湖人士的颜面问题,不肯就此撤退,咬牙举起钢刀,转而指向龙无双。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就算落了下风,他还是硬着头皮叫嚣。



「甘陕八恶里的头刀吴霖,对吧?」龙无双啜了一口热茶,慢条斯理的回答,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既然知道我是谁,你还有胆子抢我看上的女人?」吴霖努力把小眼睛睁大,丑脸狰狞的放话威胁。「你惹了老子,就等于惹了我那些兄弟,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哼,人多势众,这女人总该怕了吧?



龙无双冷笑一声。



「我就是要抢!还要让她嫁给我客栈里的人,让她作别人的老婆。怎么样,你不服吗?」她口不择言,刻意挑衅,却没有发现,裸足奔出客栈的满意,正巧听见这番戏言,脸色唰的变得雪白。



吴霖狂吼一声,气得再度抡起锋利的钢刀,刀锋闪出一道刺眼锋芒,直直往台阶上劈去。



龙无双坐在原处,手拈着玫瑰瓜子,有恃无恐的微笑着。静立在一旁的铁索,身形蓦地一动,速度快如鬼魅,转眼已挡在刀锋与龙无双之问,挥出长刀急挡,迎向吴霖的刀势。



锵!



锐响刺耳,让所有人心头一惊。



吴霖被激得心头火起,大刀使得飞快,漫天的刀影,全往挡路的铁索身上砍去。



长刀连挡,锐响连声,愈急愈快愈响,震得人耳膜发疼。铁索纵然全身都被罩在刀光中,却脸色依旧冷然,眼中波澜不兴,所有的攻势,一一都被他的长刀挡下。



但站在门前的满意,压根儿就不懂武,她眼看着吴霖的大刀愈挥愈快,就怕铁索会受伤。



当那把可怕的大刀,终于觑得一丝机会,惊险的擦过铁索衣袖时,她再也按捺不住,焦急的脱口而出。



「小心!」



那声轻喊,同时传进两个男人耳里。



铁索下颚一紧,滴水不漏的防御,首度绽了个缝。



这些微的反应,却让吴霖瞧出端倪。他急中生智,反手横刀,不再攻向眼前的黑衣人,反倒朝着满意挥刀而出。



铁索简直吓得魂飞魄散!



他万万想不到,满意会突然出现。



眼看那把大刀,即将劈着她的小脑袋,他脸色乍变,也顾不得再战,闪身上前,一把抓住她飞身而退,瞬间闪开数尺,避开刀锋可及范围,这才没让她被当场砍成两段。



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她紧闭着眼,缩在他怀里,双脚才一落地,连气儿都来不及喘一口,厉声暴喝就在她头上响起。



「谁让你出来的?!」铁索拧眉怒骂,表情狰狞,比被她灌醉迷倒那晚更可怕。



「我……我……」没见过他这么生气,她双肩一缩,纵然有些害怕,却还是要问。「你有没有受伤?」



他心头一暖,却也同时一紧,知道这个小女人无疑是他的死穴。只要有她在场,他的一颗心就只能悬在她身上,根本无法对付敌人。



为了她的安全,他怒声又是一喝。



「回去!」



「可是——」



「回去!」



几声的怒喝,吓得满意连连后退,眼里涌现水雾,心里更是觉得好委屈。她不敢争辩,却又不想离开,好想留在当场,确定他安全无虞。



夫妻二人在一旁僵持不动,却让吴霖逮着机会,飞身扑上台阶,一手扯住豆腐西施,抓了人就想跑。



「啊——」白嫩的小女人挣扎着,发出惊慌的叫声。



眼看可口的嫩豆腐,竟在她眼前被抢了,龙无双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手一拍桌子,玫瑰瓜子震得到处都是。



「黑脸的,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把人抢回来!」她气急败坏的喊道。



铁索脸色一沉,深吸了一口气。



「快点进去!」他语气极凶,匆匆抛下这句话,咬牙就飞身而出,不过眨眼的功夫,轻易就追上了吴霖,扯回那惊叫不已的豆腐西施。



黑影在空中疾转数圈,紧接着横空一踢,正中吴霖的胸口。



那一踢力道奇重,把吴霖踹得飞出丈余,哀嚎的飞回来,重重摔在龙门客栈的台阶前,连呕了几口鲜血,接着就脑袋一歪,伤重得昏过去了。



铁索揽着豆腐西施,脚尖一点,也回到台阶前。



那白嫩的小女人,老早就吓坏了,被他扯回来后,就顺势倚偎在他身上,双手抱着他的颈项,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还仰起脸儿,无限感激的看着他,仿佛愿意以身相许,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但是,硬着头皮「抗命」,尚未回客栈里去的满意,目睹这场英雄救美,小脸已是惨白至极,身子也轻颤不停,比先前跌进泥坑里更冷。



他抱着另外一个女人他抱着另外一个女人他抱着另外一个女人他抱着另外一个女人……



又有一大串字,在她脑子里奔来跑去。她想起龙无双说的话、想起丫鬟们说的话,一时只觉得眼前发黑。



所以,这是真的吗?她最最恐惧的事,其实就是事实?铁索真的要再娶一个妾?



她看着眼前那一对男女,喉中又酸又苦,终于再也压抑不住,一声啜泣冲口而出,眼泪像是小雨似的,哗啦啦的流下来。



他刚刚怒喝她,非要她进去,不让她留在这儿,是不是就是不想让她瞧见这一幕?



瞬间,她好恨好恨自己。



要是早些进去,她就不会看见铁索怀抱另一个女人的景况,她的心也不会这么痛了……



心痛一阵接着一阵,尖锐得像有无数细针在刺,她再也无法承受,用手掩住脸上的泪,转身就往门里跑,揪在她心口的结,被扯得又牢又紧,像是再也无法解开。



那伤心欲绝的表情,对铁索来说,远比当胸一刀更厉害。



看见满意哭着跑开,他无声的低咒几句,还以为是自己凶过头,把她吓着了,当下丢开软趴趴的豆腐西施,举步就要追上去。



那块嫩豆腐,哪里禁得起这一摔,软跌在地上时,还疼得哀叫一声,像在抗议他的粗鲁,半点不知怜香惜玉,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只是,厚靴还没踏进门槛,龙无双就出声了。



「站住!」她端着玉琢的杯,也不管满意哭或不哭、铁索急或不急,硬是要把他强留下来。「这里的事还没了呢!」



他僵直停步,之后很缓慢、很缓慢的转身,黝暗的黑眸,用最冰冷的眼光,瞪着那颐指气使的女人。



龙无双还伸出嫩指,指指原地。



「你没听到那家伙说了吗?他还有其他兄弟呢!你现在给我跑进去,等会儿人家杀过来怎么办?」



黑眸一眯,陡然迸出万千冷箭,那张平时冷若铁石的脸,这时更是寒若利刃。他收紧拳头,朝龙无双走近一步,黑眸里的怒意,已经远超过以往,甚至还隐隐散发着杀意。



那异乎寻常的寒意,逼得嚣张娇蛮的她,也不自觉后退了小半步。



「你想做什么?」她傲然抬起下巴,不肯示弱,还能勉强保持镇定,至少不再往后退。



他想杀了这个女人!



只要杀了她,就能永绝后患,从此再也不会有人会来找麻烦,因为她才是麻烦的根源!



亲手掐死龙无双的念头,这几年来,不时会闪过脑海,却总被他压抑下来。直到此时此刻,才成为难以克制的冲动,让他掌心刺痒,恨不得能够即刻付诸实行!



高大的身躯又往前踏了一步。



这次,龙无双后退了三大步。



「喂喂,冷静点,」她心惊胆战,还是头一次瞧见,这黑脸家伙发这么大的火。「你不记得当年的诺言吗?」她连忙提醒。



预备再踏前一步的铁索,总算停下动作,脸色却更难看了。



该死的承诺!他干么不在当年就自尽算了?省得被这个魔女折腾?



只不过,转念一想,要是他当初就自尽、要是没有龙无双态意妄为,到处乱管闲事,他也就不会遇见满意,更不可能与她成亲。



森冷冰寒的黑眸,因为想起那娇软的小女人,渐渐柔和下来,盘桓在他四周的骇人戾气也一点一滴的散去。



察觉到那阵杀气稍缓,龙无双才松了一口气。她一直以为,能靠着当年的承诺,随意使唤这个男人,哪里知道,事情扯上满意,他就会气恼得失控,甚至差点把诺言抛在脑后。



看来,那个爱哭的小女人,可真把泪滴进这石头脸的心里了。



往后要制住铁索,再让他继续为自己卖命,靠的不只是先前的诺言,也得在满意身上多用些心,对她好一些才是。



瞧见他又回头,往客栈里看去,表情还泄漏些许担忧,龙无双心里暗暗称奇,火速改弦易辙,换了个说法。



「别担心,她都是你老婆了,还能跑去哪里?就算是有点小误会,等会儿你进去时,再好好跟她解释不就行了?」



黑眸瞪了她一眼,蓄满了浓浓的不耐。



就在此时,七个彪形大汉,手拿着各式武器,杀气腾腾的冲到龙门客栈的门口。



他们一瞧见倒在地上、吐得一身是血的吴霖,立刻围上前来,抱着昏迷不醒的吴霖,悲愤的发出怒吼。



「是谁把我大哥伤成这样?!」七人同声大吼,挥舞着手里的武器,急着要找仇人拚命。



龙无双耸耸肩,双手一摊,眼看这次来的人这么多,为免遭池鱼之殃,她决定退回客栈二楼,在她专属的特等席里看戏。



「看吧,我猜的没错,真的来了!」她弯唇浅笑,看着铁索说道。「你愈快解决他们,就愈快能进去安抚她。」说完,她姿态曼妙的转身进门,照例丢下战局不管。



该死,为了满意,他认了!



铁索咬紧牙关,迈开大步,走向那七个叫嚣不停的家伙。



举起长刀的同时,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用最短的时间,把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全部收拾掉!



*  *  *  *  *  *  *  *



跨院里头,传来令人心碎的啜泣声。



满意冲回房里后,就埋进枕褥里,拉起被子,躲在里头哭啊哭、哭啊哭,用泪水宣泄所有的难过与伤痛。



只是,不论她泪流得再多,心中的痛苦却仍有增无减。



虽然说纳妾之事,在官家时有所闻,官爷们多半都娶了不少妻妾,就连有钱些的人家,不少也有妻有妾,男主人往往享尽齐人之福。是她娘亲管得严,又兼手段厉害,否则爹爹肯定也娶好几房妾了。



她不像娘亲那么厉害,没法子管住铁索,没办法让他怕她、让他处处听她的话,像爹爹对娘那样言听计从。但是,她还是无法忍受,必须跟另外一个女人分享他。



刚刚正客栈门前,仅仅是看见他抱着豆腐西施,她就心痛得想昏倒,歪歪倒倒的跑回屋里,哭得头昏脑胀、眼泪停都停不住,要是他真娶了豆腐西施,她肯定会把眼睛哭瞎的!



不行不行,她非得把一切问清楚!



她要问铁索,他是不是真要娶妾;她要问铁索,当初娶她,是因为承诺,还是因为他也感受到,像她感受到的那一丁点「其他」?



决心在泪水中逐渐凝聚,她频频吸气,克制着不要再哭,免得等会儿铁索回来时,嗓子老早哭哑,到时候就是想问也问不出来了。



被窝里的啜泣,渐渐的减弱了。



就在这个时候,木门轰然一声,被人踢开。



铁索回来了?!



她窝在被窝里,又深吸一口气,胡乱用手抹干眼泪,鼓起所有勇气,决定跟他把话说清楚。小手掀开被子,她坐在床上,抖着粉唇开口。



「我问你,你是不是要——」带着泪音的句子,才说到一半就断了,红通通的眼儿因为诧异,瞪得又圆又大。



踹门闯进来的,并不是铁索,而是别人。



而且是一大群人!



一个打扮华丽的中年妇人,带着大队人马,像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大刺刺的闯进来。就连她先前见过的那位青年公子也在其中,身边围满了侍卫,俊脸上满是歉意,正赧然的看着她。



仔细一看,那个中年妇人的五官,跟青年公子有几分相似,同样有着极美的眉目,还有着同样殷蓝的眸子。



那妇人瞧见满意,神色傲然,蓝眸上下直打量。



「就是你吗?」她态度高傲,贵气比那青年公子更逼人,有种无形的压迫感,像是惯于所有人的臣服。她看着满意,一会儿后才点头,冷冷的开口。「还可以,虽然还称不上国色天香,但是这等姿色也算是难得了!」



满意被看得浑身不舒服,小手揪紧被子,有些害怕的往后退,慢慢的缩到床铺角落。



「请问,夫人您是哪位?」她轻声问道,声音还有些哑。



妇人冷睐她一眼,并不回答,反倒一扭头,转身就往外走,临出门前还抛下一句命令。



「带走!」



此话一出,原本站在后头的侍卫,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来,极有效率的逮着她,把她拖下床。



满意吓坏了,手里还揪着被子不放,身子却被整个扛了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啊!啊!不要抓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眼看离床铺愈来愈远,她慌得不断挣扎。「放开我!放开我啊!」



蓝眸的俊美公子,瞧见她这么慌,心里过意不去,迟疑的开了口。



「母后,这会吓坏她的。」



妇人回身,瞪了儿子一眼。



「你不是中意她吗?既然中意,直接带回去不就得了,省得还留在这里拖拖拉拉!」



青年公子也不知是因为孝顺,还是因为胆怯,半点不敢违逆母亲,还畏缩的后退一步。



「但是——」他小心翼翼的又开口。



妇人凌厉的眼神又扫过来了。



「没有但是!我这还不是全为了你好。你明明中意,却不敢动手,母后抢给你就是了!」她扬手一挥,领着大队人马,扛着挣扎不已的满意,像是夺得「战利品」的土匪,准备凯旋归去。



「我们走!」




第十章

母后?



蓝眸公子对妇人的称呼,在她脑子里萦绕不去。



什么母后?什么人会被称为母后?这些人又是谁?他们要带她去哪里?



万千的疑问,在满意嘴里滚动,却全被侍卫的大手捣住,她只能不断发出唔唔唔的声音。出了跨院后,他们虽然不再扛着她,却仍紧箝着她,逼着她一起往前走。



那个霸道的妇人,一路领在前头,蓝眸公子则是频频回头,注视着满眼惊慌的满意,表情既是抱歉,又是怜惜。



众多人高马大的侍卫,遮住了挣扎不已的满意,她甚至瞧不见队伍外的景况,更别提是求救了。



大批人马架着满意,走进了大厅,眼看再走几步,就要走出龙门客栈了!



「唔、唔唔唔唔唔!」她脸色苍白,无助的猛摇头。



一声娇叱,突然从上方传来。



「慢着!」



只见火红绸裙翻飞,一个娇艳的女子从特等席翻身而下,直接落在妇人前头,挡住了大队人马。



在这之前,满意压根儿无法想像,自己竟会有高兴见到龙无双的一天!



「放肆!」捣住她嘴巴的那个侍卫,发现有人挡路,立刻大声喝叱。「你是谁?竟敢挡我家主母去路,还不给我让开!」



龙无双冷笑两声。



「你们踩了我的地盘,抢了我的酿酒师傅,还敢要我让开?」她一抖软绸披风,露出细嫩的玉手,轻拍了两下。



瞬间,周遭冒出几十个伙计装扮的男人,个个身形结实,一看就知道是有武功底子。他们群聚过来,把蓝眸公子等人团团围住,两方人马对峙着,气氛格外紧张。



大厅里的客人,原本在吴霖上门时,就已经吓跑一半。现在,就连剩下的那一半,眼看情况不对,也纷纷抱头鼠窜,个个溜之大吉。



满意又怕又慌,睁着还有些泪湿的眼,轮流看着那妇人与龙无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竟又来了一队人马。



公孙明德到了。



瞧见当朝宰相光临,龙无双就沉下脸,丝毫不给对方好脸色,当着他的面,照例又是那一句:「你来做什么?」



「皇上听闻,有贵客来到京城,特地派遣臣下,前来迎接贵客,到宫里一叙。」公孙明德垂眼敛目,声调平稳的回答。



「哪来的贵客?」



公孙明德没有回答,迳自走到那妇人的面前,恭敬的拱手一揖。「赫连太后、阿肯那大王,皇上听闻太后与大王光临京城,已让人备了宴席,特请两位移驾进宫。」



听见他对两人的称呼,满意的脸色更白,这才明白这些人的身分,知晓那蓝眸公子为什么称妇人为母后。



完了完了!她还记得,当初那个派遣使者,要求和亲的蛮王,名号即是阿肯那!呜呜,不会吧,她都嫁给铁索了,蛮王却还不放过她,非要来逮她回去吗?



她正在心里无声哀叫,忽地一支红缨长枪,从外头飞旋而入,来势飞快,力道极强。



红缨长枪疾射赫连太后,一旁卫士护主心切,出刀便砍。



锵!



一声巨响,只见长枪未断,大刀却被弹开。赫连太后急忙闪开,而站在她身后的,却是不懂武功,还被两个大汉架着的满意。



长枪来势极强,架着她的两个大汉退无可退,只能眼看长枪刺来,即将当场在她身上刺出一个大洞——



一道黑影如似墨箭,飞身而人,大手一伸,抓住飞旋的枪身。



枪身发出鸣响,被黑衣男人握住,再翻身一转,把长枪顺势砸下,力道刚猛如雷,在地上劈出骇人深痕,石砖顿时碎散。



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在那支长枪,以及那个制住它的男人身上。



铁索剑眉一抬,瞧见满意被抓,身旁还有那个漂亮得过头的蓝眼男人,黑眸进出危险的光芒。



「放开她。」他只说了三个字。



两个大汉心头一惊,虽然很想立刻放松,然后转身拔腿就逃。但是碍于太后在场,他们只得冒着冷汗、硬着头皮,继续抓着满意。



黑眸一眯,不再多言,直接飞身上前,一招两掌,就把两个卫士击飞出去,轻易把她救回怀里。



满意还在挂心,刚刚他拦下长枪,不知有没有伤到哪里,一时竟把娶妾跟问话的事全忘了,小脸仰望着他,担心的问道。



「你还好吧?没受伤吧?」她柔声问道,一旁却起了争执,轻易就盖过她的声立曰。



眼看未来儿媳被抢回去,赫连太后马上翻脸了。



「公孙明德,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她凤颜大怒,怒声质问。



「哟,你这是恶人先告状啊!」龙无双嘴上不饶人,故意针锋相对。「这还有天理吗?明明就是你要强抢民妇。」



满意见铁索一声不吭,一脸铁青,还以为他没听见。她伸出小手,抚上他的胸口,还想检查他是否有伤,小手却被他握住,不能再动。



她感觉得到,他生气了。



旁边又吵了起来,那些北方武士们,听见龙无双出言冒犯,个个震怒不已,激动的开口。



「大胆!」怒声喝叱,声势震天。



「哎哟,我好怕喔!」龙无双装腔作势,纤纤玉手轻拍胸口,还故意看着公孙明德,讽刺的弯唇一笑。「相爷,您的好贵客竟在恐吓我呢!您说,该怎么办呢?」



谁知,他看都不看她一眼。



「赫连太后请息怒。」



「公、孙、明、德!」龙无双顿时火冒三丈。「你叫她息怒?怎不叫我息怒啊?今天强抢民妇的可不是我!」



「什么强抢民妇,这女人不就是你们挑出来,预备要送来和亲的人选吗?」赫连太后也不是省油的灯。



「那是先前啊,这会儿她都嫁人了,你还来抢,不是强抢民妇还会是什么?」



「嫁人?」赫连太后一愣。



一旁的阿肯那,终于找到机会说话。



「母后,她真的已经嫁人了。」他小心翼翼的说道。



「瞧,连你儿子都晓得了。」龙无双插腰,意态猖狂的笑着,尽显小人得志之能事。「她早跟黑脸的成亲一个多月了,这亲也亲了、摸也摸了,连肚子可能都大了,你还抢个什么劲啊?」



一时之间,只见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乱哄哄的全吵成一团。



吵闹的声音,不断传过来,满意却充耳不闻。她又从铁索的身上,闻见那大豆的香气,被抓之前的事情,又回到小脑袋瓜里,娇小的身子僵住,眼泪差点又滚出来了。



趁着先前凝聚的勇气还没有散去,她决定问出答案,看着那张严酷的俊脸,张开小嘴,很努力的尝试着,要在一片吵闹声中说话。



「铁索,我、我有话要问你——」



铁索没反应,倒是赫连太后的声音响起。



「阿肯那,你怎不早说?」



满意不死心,还以为他没听见,还踮高脚尖,努力靠近他的耳边。



「我要问你,那个豆腐姑娘,你是不是真的准备要——」提到豆腐西施,她心头一疼,声音变得微弱了些,立刻就被阿肯那无辜的声音盖过。



「母后,我说过了,可是您——」



满意振作精神,再接再厉。



「我想知道,你当初会娶我,是不是因为——」



这次盖过她声音的,是幸灾乐祸的龙无双。



「看吧看吧,就说你是强抢民妇嘛!」



争吵持续着,满意一问再问,不但得不到铁索的回答,甚至连自个儿的声音也每每被盖去。事关终身聿福,也关乎她心口的那个结,他们继续吵下去,她就得不到答案,不知道铁索娶不娶妾、不知道他娶她的原因……



蓦地,一股汹涌澎湃的怒气,从胸口轰隆隆的烧上来,她突然觉得好生气好生气,再也忍耐不住——



「安静、安静!你们安静啊!」



尖叫声响起,原本气氛热烈的争吵,顿时静了下来。



所有人转过头来,像是看见不可思议的事般,都是满脸错愕。



喊出那声尖叫的,不是别人,竟是那个娇娇软软,一受委屈就落泪,老是嚷着「不要不要」,却被众人拉来扯去,随意摆布的满意。



狗被逼急了会跳墙,猫被逼急了会咬人,而她被逼急了,也是有脾气的!



秀丽的小脸上,不再有逆来顺受的委屈神情,反倒气呼呼的。她握紧拳头,秀眸环顾众人。



唯独龙无双还想开口。



「我说,如意妹——」



话还没说完,秀丽的脸儿就转过来,怒叫了一句。



「闭嘴!」



龙无双目瞪口呆,一来是没想到,满意竟会对她发脾气;二来,是她这辈子还没被骂过这句话,顿时傻眼,还真的闭了嘴。



确认每张嘴闭上后,满意这才转头,回身看着铁索,深吸了一口气,在鸦雀无声的客栈大厅中,深吸了口气,红着眼圈儿,慎重的开口。



「你说啊,你当初愿意娶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想到她会当着众人的面,问出这句话,铁索身子一僵,习惯性的沉默,只是望着她。



这回,沉默不再能满足她,她要的是答案。



「你为什么不说话?说啊!」她非常坚持,眼圈儿更红了。



那张薄唇,还是掀也不掀。



「你不要不说话啊!」等不到答案,她直跺脚,气恼这男人喝了酒就口若悬河,清醒时却老像蚌壳。



铁索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却还是不吭一声。



积在眼里的泪,终于又滑落粉颊,她的坚强假象,究竟维持不了太久。纤细的双肩垂下来,她只觉得好委屈,心口又疼了。



「你没有话要说吗?」她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声音愈来愈哽咽。「你……你……你真的是因为那一诺千金,才被逼着娶我的?」说到这里,她喉头一哽,再也说不下去,转身就想跑走。



硬如铁石的大手探来,牢牢抓住她,铁索总算开了金口!



「你去哪里?」他问道,声音已经失了冷静,连脸色都变了。



「去哪里你在乎吗?」她心里更难过,伸手在他胸口乱推。「你放开我、放开我,我去嫁蛮王算了!」



阿肯那一听,马上面露喜色,连连点头,甚至还张开双臂,就等着要接受美人儿。



只是,冷锐的视线随即扫来,铁索警告的狠瞪他一眼。他吓得连忙后退,躲到母后的身后去了。



收回视线后,铁索硬是把挣扎不已的小女人拉进怀中,抓着她乱挥的小手,咬牙低咆。



「你已经嫁给我了!」



「可是,你不要我啊!」她伤心万分的啜泣。



他气得快抓狂了。



「我从来没这么说过!」



「但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啊!」她指控着,把心中的疑虑,一股脑儿全倾吐出来。「你根本是为了那一诺千金,被龙无双逼迫,才会改变主意——」



「我会改变主意,不是因为她。」他怒吼着,低头逼近那张泪汪汪的小脸。「是因为你!」



眼泪稍停,一丝希望的火苗,悄悄冒了出来。



「我?」她小声的问,心里有很多很多的不安,跟更多更多的期盼。



铁索深吸一口气,被逼得再无退路,只能全盘托出。



「把你藏起来当然是可以,但我不想,我要你!是我自己要你!跟龙无双那个女人无关!」



「喂,说话客气点,好歹我——」龙无双忍不住抗议,旁边一道气劲袭来,点了她的穴道,让她顿时不能说话、不能动弹。



她气恼在心里,身子无法动弹,眼珠子却猛转,瞪着旁边的公孙明德,非常确定就是这个家伙动手的。



可恶,他怎么也会这招?!



没了龙无双的打扰,夫妻二人仍在互诉情愫,冰释一桩又一桩的误会。



「你……你要我?」满意不知何时止了哭,羞涩的吐出那个字,用最轻的声音问他。



「你用酒用药迷倒我的那晚,我就改变主意了。所以,我才会在回程的船上,用飞鸽传书,要龙无双备好喜宴,尽速跟你成了亲。」他捧着她的脸,抹去粉颊上的残泪,也不管四周有人在看,只专心跟她说话。「我承诺的不过是十年,娶妻却是一辈子的事。」



「那……你不会再娶妾?」



「不会。」



「不会娶那豆腐西施?」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只要你。」



久违的暖甜感动,再度涌上心头。她喉头一哽,本想扑进他怀里,却又想到他前几日的事情,眼圈儿竟然又红了。



「那么,你那天回来,为什么要生气?」



可疑的暗红,蓦地涌上黝黑的面容,铁索竟转过头去,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不自在。



「我不是在生气。」



「你、你明明就在生气——」她指控着,对那日的事情,记得可清楚了。「明明满脸不高兴,进房后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身上还有大豆的味道——」她说着说着,眼泪又冒出来了。



「我……」



眼看妻子泪如雨下,铁索陷入空前挣扎,一张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红。



该死,他认了!他全招了!



薄唇一掀,黑脸胀得通红,终于惊天动地的吼了出来。



「我是在吃醋!」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难以想像铁汉如他,竟也会吃醋。



「吃醋?你吃醋?」满意呆呆看着他,茫然的重复。她作梦都想不到,竟会从他嘴里,听见这个答案。



「不行吗?」铁索黑脸泛红,恼羞成怒的低咆。「我就是不喜欢,你跟那个漂亮得像娘儿们的男人贴在一起!」



「我只是……不小心跌倒……」她红着脸,小小声的解释,心里却觉得又喜又羞,不禁偷瞧了他一眼,结结巴巴的追问。「所以,你、你真的要我?」他一定是很在乎她,才会吃醋的吧?



大手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小脸,眯着眼睛警告。



「没错!而且这一辈子,你都休想离开我!」更别说是去嫁那个该死的蛮王了!



她笑中带泪,用力点点头,丝毫不在乎他的霸道,多么情愿这一辈子,都跟他相伴在一块儿,永远不要分开。



娇小的身子,投入那宽阔的胸怀。她用力抱着铁索,抱得牢牢的,倚偎在他的胸口,仿佛那就是她今生的归宿。



他也抱着她,重重吁了一口气,黑脸埋进她的发里。



只一会儿,满意又抬起头了。这回她一脸狐疑,捧着他的脸,再度发问:「你喝酒了吗?」



「没有。」



「但是——但是——你只有喝了酒,话才会这么多啊!」



铁索埋在她的发里,发出一声挫败的呻吟。



他今天话多,还不全是被她的哭哭啼啼给逼出来的?有生以来,他还是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了这么多的话。



「铁索?铁索?你说话啊!你是不是——」话还没问完,懒得再做解释的他已经俯身,直接吻住她。



啊啊,他竟学了她那夜的作法,直接堵了她的嘴,让她再也不能说话,而且还吻得格外火热,让她手脚发软,像是喝了几瓮好酒般,全身晕陶陶的。



她好羞好羞,却也好喜欢,红唇逸出娇甜的轻吟,早忘了四周全是人,全心陶醉在他的吻中。



半晌之后,铁索才结束这个濒临失控的吻。他抵着她的粉唇,哑声问道:「我嘴里有酒味吗?」



她羞得脸儿红透,垂下视线,不敢看他,轻轻摇了摇头。



低哑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是靠在她耳畔说的。那语气无比慎重、无比认真,像是在说着一个即将奉行一辈子的誓言。



「我爱你。」



短短三个字,却有着最神奇的魔力,足以弥补她先前为他流过的所有泪水。她抬起头来,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她认得这个表情。



替她抹泪那晚,以及站在喜堂前的时候,铁索就是用这种表情,定定的看着她,黑眸笔直的望进她的眼里,有着说不出的专注与笃定。



这个表情太难得出现,她直到如今,才终于读懂,他这个表情所代表的深浓情感。



「我爱你!我也爱你!」她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再度热泪盈眶,却不再是因为猜疑与委屈,而是为了过多的欣喜。



铁索低下头,在她的发上,印下无限轻柔的一吻。接着,他拦腰抱起小妻子,无视其他人的存在,转身就往客栈后方的跨院走去。



赫连太后见状,忍不住要上前开口,却被公孙明德拦了下来。



「公孙明德,你们这算什么意思?我们大老远来迎亲,你们非但把人给嫁了,现在还——」



「皇上会另择和亲人选,还请赫连太后见谅。」



龙无双很想发表意见,无奈穴道却还没解开,只能站在一旁干瞪眼。



「另选一个,我儿子未必会喜欢。」赫连太后又说道。



「皇上交代,务必尽力挑选。」



「母后——」



「你闭嘴!」



赫连太后拔高的声音愈来愈远,相爷沉稳的声音,则是早已听不见了。满意还是窝在丈夫怀中,任他抱着她,大步走出大厅,远离那些仍在争论和亲之事的人们。



无论是让谁去和亲,那都与她无关了。



*  *  *  *  *  *  *  *



几个月后,在城外的酒坊,新酒酿成了。



一个娇小的身子,肚子圆滚得像颗球儿,在酒坊内走动,指挥着师傅们开窖取酒。在她身后,则跟着高大的黑衣身影,亦步亦趋的跟着,简直像在看顾宝藏的守财奴。



「罗师傅,可以开窖了。」满意一边说着,一边挪移脚步,往酒窖愈靠愈近。只是,她才刚到酒窖旁,一只大手就拉住她,不许她轻举妄动。



她无辜的抬头,看见铁索拧着眉,不赞同的看着她。



「这是我酿出的第一批新酒,得自个儿下去,亲自试试味道才成啊!」她抬起小手,抚平他眉间的皱摺。



他摇摇头,还是不肯放手。



一旁的罗师傅,也出来帮腔。



「铁夫人,你就别忙了,我拿上来就是了。」



瞧见铁索的表情,她无奈的一笑,只能放弃亲自下去酒窖的念头。「好吧,罗师傅,就请你下去。对了,请多取一瓮上来,我要送去给无双姑娘。」



浓眉间愈拧愈深了。



「没办法啊,你说过的,一诺千金呢!」她奸笑的望着他,就算他不开口,也能懂得他的意思。「我答应过,新酒一酿成,就亲自送一瓮过去的。」



铁索紧抿着唇,一脸不悦。



见他生着闷气,满意小手搭在他胸膛上,温言软语的安抚着。「我成天老待在家里也闷,反正送个酒过去,也只不过一会儿时间,碍不了事的。」



紧绷的脸色稍缓,薄唇一开,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送完酒之后,你就得回去休息。」



「好。」她微笑点头,却又说了一句。「啊,还得送一壶到相爷府才成。」



「为什么?」他一瞪眼。



「我也答应,要送相爷一壶新酒。」



「就这两个,不许再多了。」



「是,就这两个,不会再多了。」她甜甜的一笑。



送新酒给龙无双,是因为有言在先,也要感谢她乱点鸳鸯,才让他们成了亲。而送给公孙明德,则是要感谢他从中斡旋,手腕高妙,送走了赫连太后与阿肯那,让她当真不必去和亲,今生今世只会是铁索的妻子。



说起来,那势如水火的两人,都是她的恩人呢!



微风轻吹,带着浓郁的酒香,她勾着铁索的长臂,嘴角噙着笑意。「别不高兴了,送完那两瓮酒,我就跟你回家,好不好?」



浓眉松开,他注视着她,眼里已不再有戾气,反倒是温柔无限。



她窝进他的怀里,背靠着他的胸膛,微笑着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双手拉着他的大手,圈抱着她的肚子,一起抱着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清风一阵又一阵的吹来,撩动他跟她的发,两人紧紧倚偎着,静静品味温馨的滋味,在彼此的心中蔓延。



一阵轻微的踢动,从腹中传出,她俯近他的耳畔。



「孩子在动呢!」她轻声说道,感觉到铁索的大手,把她圈抱得更紧,护卫着她,也护卫着他们的孩子。



初秋的清风,吹来几瓣不知名的花瓣,她抬起头来,秋水瞳眸看着他眨了眨,带着羞意也带着无限幸福,对他弯唇一笑。



注视着那张秀丽的脸儿,他的黑眸暖了,薄唇有了上扬的弧度。



长年的孤寂与痛苦,早已被她的甜美、她的羞怯、她的温柔填补,眸底的阴鸷,也全数烟消云散。



他已心满意足了。





【全书完】





编注:



一、想知道龙门客栈的名厨勺勺客有什么令人垂涎的爱情故事吗?一定要看采花系列317《勺勺客》。



二、龙门客栈里还有一则跟小笼包有关的香甜可口的爱情故事,就在采花系列  344《口下留人》。



三、至于龙门客栈的大掌柜宫清扬的爱情故事就更让人津津乐道了,千万不能错过采花系列365《酱门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