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助人为快乐之本,所以有忙待帮时,当然得义不容辞──才怪!
因为,万一有人提出要求,“请你们帮我老婆自杀。” 天、天哪!现在是要怎么办?! 被要求的人感到很忿忿不平,请问一下,他们是看起来很像凶手吗?
还是这个提出差劲要求的“当事人”以为他们姓史密斯,专出史密斯任务? 真是开玩笑也不先打草稿说。 可是,看这个“当事人”一脸的苦恼,若一口回绝会不会太过残忍?
还是先耐下性子,听听他的理由吧! 但听著听著,他们忍不住怀疑──现在是在搞什么鬼啊???怎、怎么会这样……
楔子
周末,睽违已久的灿阳热力大放送,透过窗玻璃注满一室温暖,一扫连日来阴霾的晦气,龚嫣然睁眼一注意到阳光,立刻欢天喜地的跪坐起来,兴高采烈地猛推一旁仍在呼呼大睡的男人。
“老师!起来,老师,快起来,出大太阳了耶,快,我们到山上看雪去!”
尚未打开眼,宋语白便先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摸来眼镜戴上。
“几点了?”
“八点多了啦,快啦,快啦,昨天电视报导说七星山有下雪,我们快点去,免得雪都变成水了啦!”
“好好好,我起来,我起来,你别摇了,别摇了!”
不到十五分钟后,他们便兴匆匆地出门了。
没想到那强力放送的热情仅是昙花一现,他们才刚到达袅袅轻烟的小油坑,太阳公公就跷班溜回家去睡回笼觉,逼人的寒气又开始嚣张起来,毫不留情地钻入人们的骨髓里津津有味地又啃又噬——好丰盛的早餐。
“老天,现在起码是十度以下吧?”宋语白瑟缩着拉拢大衣,颤着嗓音嘟嘟囔囔。“或许待会儿还会下雪。”然后他们会被冻成一对相亲相爱的雪人,有围巾,没有墨镜。
“那才好!”但龚嫣然不仅兴致丝毫不减,反而更振奋地循着上山步道跑去。
宋语白又习惯性地叹口气,推推眼镜,随后追上。
沿路红楠挂满粉红芽包,葡匐步道旁的蛇莓更是生气蓬勃,眺望山坳处是以海芋花卉闻名的竹子湖,前方山岭若隐若现浮荡在雾蓝的天空中,这景致美是够美了,只可惜每走一段路就会碰上其他赏雪客,有三三两两,也有一大群,居然还有几个爱现的家伙居然打赤膊,真是甘拜下风。
“讨厌,人家想和老师单独两个人静静坐下来赏雪说!”
满心不甘的龚嫣然一边嘀咕一边继续往上攀,希望能找到一处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全然没注意到可怜的宋语白早已上气接不了下气,快挂了。
“哇,老师,你看,你看,好漂亮喔!”
结果他们一路攀上了山顶,犹如君临天下似的俯瞰那粉色的云层宛若纱雾般披盖着远方的山岭,朦蒙胧胧,若隐若现,像极了西王母娘娘的蓬莱仙山,引人遐思,令人神往。不过……
龚嫣然左边看看、右边瞧瞧,小嘴儿又嘟起来了。“怎么人愈来愈多了?”说着,她再继续走,还专找人少的路走。
宋语白已经落后得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了。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中,沿途景致开始不一样了,两侧林木郁郁,几许娇小的胡麻花抬头挺胸地绽放着,沿途长满了石上柏草,姿意盎然。
突然,龚嫣然定住了脚步,连两只眼珠子也定住了。
“天哪,美呆了!”她作梦般的低喃。“好像国画哦!”
那是一处隐藏在林荫后的半山崖,晶莹皎洁的白雪铺满一地,起码有两吋厚,迷蒙的雾霭弥漫在树林间,远山层峰隐约飘浮在烟云里,宛如一幅脱俗涤尘的淡墨山水画,气韵飘然,如诗如梦。
许久间,龚嫣然始终呆立,出不了声,震慑于这片如画般的美景中。
“真美,不是吗?”低沉的,宋语白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仍然有点喘息。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蓦然举步向前,站至那株孤立于崖边的大树正前方,双手叉腰仰起脸儿,用批判的眼神打量那株树。
“它好骄傲,好像在仰天长啸!”
宋语白轻笑。“为什么不能骄傲?它是那样坚强勇敢的独自生存在这天地间,经霜历雪绝不屈服,为什么不能骄傲?”
龚嫣然不服气地哼了哼。“那有什么了不起!”
宋语白溺爱地揉揉她的头发。“这世上有许多人是无法独自生存下去的。”
龚嫣然傲然扬起小巧的下巴。“我就可以!”
宋语白无奈地摇摇头,不语,看着她从背包里取出一张塑胶布铺在雪地上,再拿出一罐保温罐。
“老师,我们坐下来欣赏吧,我倒热可可给你喝。”
于是,两人依偎在塑胶布上坐下,亲匿地喝着同一杯可可,沐浴在这份足以洗涤满腔尘嚣烦恼的灵秀之气氲里。
静静的,心灵愈来愈契合;静静的,两双唇瓣愈来愈靠近……
在如此清冽深幽的静谧中,正是“口水交流”的最好时刻,任何突如其来的声音都是讨人厌的惊扰,稍微有点脑筋的人都懂得看见了也要装作没看见,能避多远就避多远,但偏偏就有人那么不识相……
“对不起,两位可以帮我个忙吗?”
更别提那声音几乎就贴在他们身后,顿时骇得两人吓了一大跳,喀一声宋语白差点撞断龚嫣然的牙齿;龚嫣然则险些把宋语白的舌头咬掉,猛然回眸,只一眼便不由自主地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在他们身后冷不防出声差点吓死人的是位耀眼迷人的年轻人,五官俊朗讨喜,尤其那双黑亮的眼睛,闪耀着热情的光芒,不笑也带着笑意,充分显露出他活泼开朗的天性。
而令他们打哆嗦的原因是,在这几近零度的气温之下,他竟然仅穿着一件薄薄的短袖白T恤和牛仔裤,T恤上还有个大大的笑脸标志,黄色的。
“老天,你不冷吗?”宋语白冲口而出,一边急急起身要脱外套给他穿。
年轻人笑吟吟地举手阻止他。“不,我一点都不冷。”
“可是……”
“真的,我已经习惯了,根本不觉得冷,但我的确需要两位帮我一点忙,可以吗?”
宋语白与龚嫣然相顾一眼,虽然有点奇怪,但……
“当然可以,只要是我们能力所及。”
助人为快乐之本,今天他们帮人家,明天人家才会来帮他们。
“谢谢。”年轻人露出感激的笑,然后以最轻快活泼的语气说出他的要求,“请你们帮我老婆自杀。”
非常浅显易懂的要求,不是闽南语或客家话,也不是英文或日文,更不是文言文或考古文,保证是非常口语化的标准国语,一点奇怪的口音也没有,却听得宋语白与龚嫣然有点茫然的又对视一眼。
他在说什么?
“对不起,能不能请你再说一次?”八成是听错了,在高山上,由于空气密度的关系,耳朵通常都会不太灵光,这是常识。
“请你们帮我老婆自杀。”
帮他老婆……自杀?
这回,两人好像被冰雪冻结了似的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异口同声惊叫,“你说什么?”两道声音拉得一样尖锐高昂,如果这里是雪山,肯定会引起雪崩,三秒钟之内就把他们全部活埋起来。
“请你们帮我老婆自杀。”年轻人很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次。
两人两张绿脸。“你……你在开什么玩笑?”他们看起来很像凶手吗?还是他以为他们姓史密斯,专出史密斯任务?
年轻人摇摇头,收起笑容正色道:“我不是开玩笑。”
看样子的确不像。
“你你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宋语白吓得不但脸发绿,话也结巴了。
年轻人两手一摊。“没办法,她想死啊!”
女人说想死,多半是在撒娇,他不懂吗?
“那你就该劝她、安慰她呀!”龚嫣然忿忿道。
年轻人很夸张的叹了口气。“劝过了,几千几百万次,但我已经受不了她三不五时跑来向我哭诉了!”
真没有耐心,听老婆抱怨是老公的责任不是吗?
“那……那……对了,她为什么想死?没错,就从这个解决起,只要解决这个问题,她自然不会想死了。”
年轻人耸耸肩。“她说她不晓得该如何活下去。”
这个问题可真笼统,大到核子大战即将展开,世界末日终于来临;小到重感冒鼻子不通以至于无法用鼻子呼吸,只好用嘴巴喘气,结果不小心让一只迷路的苍蝇飞进嘴巴里头去了。
女人嘛,任何芝麻绿豆大的小问题都有可能活不下去了。
龚嫣然咬牙认真想了一下,忽又大叫起来,“不对,一个真正想死的人用不着别人帮忙,她自己一定死得成,如果她要人帮忙,那就是在向你撒娇,才不是真的想死。”
“不,她不是撒娇,她是真的想死。”
这个男人真是死脑筋,说了半天他就是不懂是不是?
“如果真是的话,既然你是她的丈夫,你就该帮她解决问题嘛!”
“我是想,但……”年轻人又叹气。“我根本帮不了她呀!”
是帮不了还是不想帮?
龚嫣然眯眼注视他片刻,蓦又瞠大眼,两只眸子两把熊熊怒火。
“我知道了,才不是你老婆想死,而是你厌倦她了,可是她又不肯离婚,所以你要害死她对不对?真无情!”她火花四溅地破口大骂。“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拉别人替你作凶手,你当我们白痴还是智障?”
见她一边怒骂一边挥舞着两条手臂,好像要拿他当沙包练习一下拳击,年轻人不由骇得连退两大步。
“慢着,慢着,不是我不想自己动手,而是我离不开这里呀!”他大声辩解。
这里?
哪里?
台湾?
难不成他老婆住国外?“你们已经分居了?”龚嫣然脱口问。
年轻人迟疑一下。“算是吧。”
“啊哈,果真被我猜中了吧!”龚嫣然愤怒地大叫。“一定是你先提出要离婚,可是她坚决不肯,只好先分居,但是你没有耐心等她签字离婚,所以想害死她,对不对?”
电影电视上都这么演的,连小说上也这么说,八成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年轻人啼笑皆非的直翻白眼。“小姐,你真会编故事,我建议你可以去写小说!”
“不然是怎样?”
“我……”年轻人欲言又止地看看他们,忽地垂眸深深叹了口气,并撩起一弯无奈的苦笑。
不知为何,他的言语说服不了宋语白,那抹奇异的苦笑却勾起宋语白心中一股莫名的凄楚,直觉事情可能不是如同字面上所说的那么简单,这男人或许真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男人总是比较容易感受到男人的苦楚。
“等等,我想……我们最好从头来。”宋语白深呼吸几回,努力镇定下来。“这位先生,可以的话,能不能先把详情告诉我们,然后大家再一起来商量如何帮助你太太比较好?”
“这个……”年轻人踌躇着。“说来话很长……”
“没关系,你慢慢说,我们有得是时间。”说着,宋语白拉着龚嫣然再坐回塑胶布上。“来,先坐下来,我们慢慢说。”
年轻人又犹豫一下,“好吧!”他也盘膝坐下了,在雪地上。
“那么,该从哪里说起呢?唔,我想想……算了,就从我认识她的那一天开始吧……”
第一章
“没课了吧,颜朗?走,去KTV!”
“不行,今天是我老妈生日,如果我不回去帮她切生日蛋糕,我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啊,热情的太阳,我爱你!”
“你脑袋秀逗了?”
“哎哟,干嘛K我?小心我扁你喔!”
“我们和那票马子约好了耶!”
“嘿嘿,你们自己去爽吧!”
一句幸灾乐祸的言语立刻引起群众的公愤,几十只拳头一起狂飙过去。
“狗屁啦,明明知道你不去,那些女孩子就不会去,去了见不到你还不是翻脸走人!”
“这小子,以后再也不借他笔记了!”
“先扁他一顿再说!”
颜朗抱头蹲在地上直叹气,头上拳头飞来飞去。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冤枉的人吗?
每天照镜子左看右看,他都不觉得自己有哪里特别好看,十九岁就停止生长,要长也只有头发、胡子长,身高再量个一百年也是一百七十四公分,站在人群中不会看到人家的头顶,也不会顶上人家的下巴,既不抢眼也不出色,帅哥俊男的光圈永远轮不到他来戴。
功课中等,不借笔记来抄考试就过不了关;运动普普,投篮十次恰恰好有五次篮外大空心,学校的风云人物排行榜上永远看不见他的名字,除非自己半夜偷偷写上去。
也没有什么金权、政权、军权家世背景,老爸是上班族,大哥也是上班族,老妈是家庭主妇,大嫂也是家庭主妇,住的是普通公寓,没有车位的那种,骑的是临终在即的老爷爷牌机车。
这样平凡的他,偏偏自国中时代开始就有不少女孩子倒追他,包括同班同学和学姊、学妹,住家左邻右舍的大姊姊、小妹妹,还有路上碰见的漂亮美眉,追得他莫名其妙,满头雾水。
而更奇怪的是,在那么多追他的女孩子当中,竟没有一个能令他心动的,连交往看看的意愿都没有,无论是内向外向,聪明愚蠢,成熟幼稚,丰满苗条,高个子矮冬瓜,形形色色,他可以和她们一起玩、一起疯、一起闹,甚至一起从中正桥上跳下去,却从不曾想过要和她们交往。
他不会是玻璃吧?
“去不去?去不去?”
“我老妈会宰了我啦!”
“我们现在先宰了你!”
哇,连脚丫子都飞过来了。
呕!是谁三天没洗脚?
☆☆☆
噗噗噗噗……噗!
租书店前,颜朗一停妥机车,便无奈地拍拍僵硬的坐垫。
老爷爷愈喘愈没劲儿,好像随时都可能断气,看样子离寿终正寝的日子不远了,也罢,看在它辛苦了二十年的份上,到时候他一定会慎重挑选个良辰吉日把它送进废铁厂里换他个几十块,也够买几罐冰啤酒了。
不过几罐冰啤酒也安慰不了即将面临考验的两条腿,真想安慰它们就得先捐献点口水出来,不过不是对它们,而是……
叮咚!
租书店的电动玻璃门一打开,颜朗便一步跨进去,两步转到柜台后,三步扔开安全帽和背包,一把抱住柜台后的人左亲右也亲,上亲下再亲,亲得那人满脸黏达达的口水,好像被大型圣伯那犬的舌头光临过。
“亲爱的姑姑,我回来了!”
颜姑姑啼笑皆非地一手推开他,一手抓来整盒纸巾,刷刷刷拉出一长条往自己脸上裹,一边狠狠地瞪住那张教人恼不起来的灿烂笑脸。
“够了,够了,你这小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想要什么就直接说,不要老是来这一套,要是传染什么奇怪的病给我,我就传回给大哥、大嫂,让你做个正宗不孝子!”
屁股一歪,在另一张凳子上坐下,颜朗继续拉开谄媚的笑脸。
“姑姑,老爷爷快阵亡了!”
“喔……”颜姑姑事不关己的往玻璃门外瞄了一下,“要买棺材?太麻烦了,送进废铁厂吧,还能换个上百块吧,我想。”话刚说完,镜头拉近,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又拉成了特写镜头,嘴角口水氾滥,吓得她立刻投降。
“好好好,买新的!买新的!”
“喔耶,口水战术成功!”得意忘形的欢呼换来一本《宝岛少年》,卷成一卷砸在他头上。“哎哟!”
还有两声噗哧,来自于言情小说区,那儿站着两个人。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那种一到下午就闲极无聊到处乱晃的家庭主妇;一个是清汤挂面的小高中女生,清妍纯净的脸蛋上透着一股憨稚的味道,水水的眸子,甜甜的笑靥,一见颜朗的视线扫过去,马上羞赧地侧过身去假装在找书。
不知为何,颜朗觉得那个高中女生特别耐看,害他忘形的盯住她看,扭不开眼。
因为她的清纯吗?
不,清纯的女孩子到处都可以看见,又不只她一个。
因为她的笑靥很甜吗?
不,笑容很甜的女孩子也满街都是,也不只她一个。
因为她的眸子水水的,很有古诗上那种盈盈秋水的味道吗?
不,那样的眸子的确令人心动,不过那不是她吸引住他目光的主要原因,而是……是……啊,对了!
颜朗不由得也噗哧笑了一声,并贼兮兮的歪向颜姑姑那边。
“姑姑,姑姑,你看,她是不是很像小牙牙?”他小小声问。
小牙牙,颜朗的大哥颜开的宝贝儿子是也,刚满两岁。
“小牙牙?”颜姑姑讶异地瞥过眼去,五秒后,她也噗哧笑了。“别胡扯,人家是个大女孩,怎会像个小娃娃呢!”
“口是心非,明明姑姑也在笑说!”颜朗嘿嘿笑着,再度压低声音。“姑姑也觉得她很像小牙牙对不对?你看,你看,她那张脸跟小牙牙一样白白的、嫩嫩的,也有一点圆圆的,腮帮子也跟小牙牙一样红红的、粉粉的,还有,还有,她那种憨憨的稚气,简直跟小牙牙一模一样……哎哟!”
这回换谢上薰的《咆哮千金》,还是K在他头上。
颜朗抱头龇牙咧嘴,颜姑姑抽着嘴角硬憋住笑,三两下把安全帽和背包塞回他怀里。
“快走!快走!别在这边吵我了,不然不买机车给你了哦!”
颜朗孩子气地哼一声,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忽又朝颜姑姑挤挤眼,贼贼的笑了一下,而后背上背包,拎着安全帽走向那个高中女生。
“嗨,我叫颜朗,你呢?”
正在专心阅读书后简介的女高中生闻声不禁吓了一跳,困惑的眸子迅速扫他一眼,再飞过去瞥一下笑吟吟的颜姑姑,有点害羞,有点失措地捏紧了手上的书。
“呃,我叫……倪映蓝。”
“倪映蓝?嗯,好名字。”颜朗低喃,歪下脑袋去捕捉她羞赧垂落的眸子,故意的。“你住在这附近吗?我好像没见过你。”
倪映蓝被他看得手足无措,双颊上的粉红色调呈一直线的往上加深。
“我们……刚搬来没多久。”
“喔,搬到哪里?”
“对……对面。”
“啊,我知道了,是十九号二楼,两个月前他们还在装潢呢,原来是你们搬过来了。嗯嗯,不过……你怎么没去上学啊?都九月底了,不是还没开学吧?”
“我,呃,我们学校校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跷课呢!”
见颜朗故意去逗得那个女孩子愈来愈不知所措,颜姑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颜朗,如果不想被你老爸罚跪的话,最好立刻给我滚过来!”
“我‘问候’一下邻居,关老爸什么事?”颜朗不甩她,一步也没动。
“怎么不关?她哥哥是你老爸的得力下属,也是你老爸介绍人家来买这边的房子的,因为这个社区够朴实,够安宁,要是让她哥哥知道他们搬来不到一个月,他妹妹就被痞子调戏……”
“痞子?”颜朗的脚并不是特别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步就跨回柜台前的。“我有没有听错,姑姑,痞子?你说的是痞子?你最亲爱的外甥我是痞子?听错了,听错了,一定是我听错了……”他喃喃安慰自己。
看他那副滑稽的德行,颜姑姑忍不住又笑了。
“没听错,我说的是痞子,你就是痞子!”
颜朗眼睛瞪大了。“喂喂喂,姑姑,好歹我也是堂堂D大的学生好不好?你居然这样污蔑我,我……我……”
蓦地垂首,横起手臂遮住眼睛,像个小孩子一样呜呜咽咽。
“呜呜呜,我好可怜喔,老爸天天罚我跪,老妈夜夜藤条伺候,老哥没事就拎我耳朵好玩,现在连姑姑也欺负我,呜呜呜,我不要活了……不对,我还没活够,离家出走就好了……”
颜姑姑趴在柜台上爆笑,言情区那两人也笑出了眼泪。
幸好这家租书店只有在晚上和假日时客满,其他时候客人都不多,不然这种事传出去实在太丢脸了。
家里有个活宝,大家都要落跑。
“好了,好了,还不快去拿蛋糕,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老妈快回来了喔!”
“啊!”一语惊醒梦中人,颜朗慌慌张张瞄一下手表,“完蛋了!”旋即狂风也似的卷出去。
一出门,他就忘了倪映蓝,因为他只是为了要哄姑姑开心才去逗倪映蓝的。
再说得更正确一点,他是为了新机车,姑姑愈开心,他的新机车愈跑不掉,跑掉了也要再追回来。
啊,对了,顺便去机车行拿目录!
愈想愈得意,颜朗噙着心旷神怡的笑容,死催活催终于又把老爷爷催醒了,噗噗噗噗,老爷爷好辛苦的喘着气,比走路还慢的上路去也。
噗噗噗噗……咳咳咳咳……噗!
咦?不会吧?真的嗝屁了?
☆☆☆
虽然倪映蓝就住在他家公寓对面,但彼此出门回家的时间都不一样,碰面的机会微乎其微,所以颜朗再一次见到倪映蓝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但他依然远远的一眼就认出是她,因为……
“老天,她真的很像小牙牙耶!”颜朗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不仅仅是因为她那双红红的粉颊,白白嫩嫩的脸蛋,还有那种小孩子的哭泣方式——一边哭一边用手背揉眼睛,好委屈好委屈的,而且是当街大马路上的一边走一边呜呜咽咽的哭。
如果不是她穿着高中制服、背着书包,真会让人以为她是搞丢父母又迷路不晓得该怎么回家的小鬼头。
不过,既然是认识的人,他不能不管。
于是,嘎的一声,机车紧急煞在她旁边。“倪映蓝。”
倪映蓝停下来看他一眼,旋即继续走继续呜咽继续揉眼睛,颜朗只好滑动两脚跟着她,跟鸭子一样。
“喂,你不是忘了我吧?我叫颜朗,是邻家大哥哥,不是奇怪的欧吉桑哦!”
倪映蓝没理他,继续呜呜咽咽的哭。
“这样当街哭不好看啦,上来,我送你回家吧!”
但倪映蓝还是不理他。
没辙,他只好把车子骑到前方停下来,锁好,再回过头来硬把她拉进一间冰果室,要了两杯橙汁,见倪映蓝坐在那里居然还在哭,一边揉眼睛,像个孩子似的,好悲惨好悲惨,他不禁叹了口气。
每次小牙牙哭着向他撒娇的时候,他就有那种就算小牙牙要他的命,他也会自动包装好,还打上蝴蝶结送出去,只要小牙牙不哭的无措感。
“拜托你,倪映蓝,你再哭下去,人家就会以为是我欺负你,然后叫警察来抓我;而我家老爸呢,他就会迁怒到你大哥身上,于是请你大哥回家自己炒鱿鱼吃,从此后,你们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配炒鱿鱼,鱿鱼虽然好吃,但吃久了还是会腻,说不定还会营养不良……”
噗哧!
倪映蓝笑了一声,虽然还是想哭,但又忍不住笑,颜朗看她又哭又笑,哭两声又笑一下,笑一声再继续哭,决定不了到底该哭还是该笑,愈来愈觉得她和小牙牙实在是像得不得了。
“别哭了,”他抽了两张纸巾给她。“喏,先擦干净,再告诉我,你干嘛哭得这么伤心?”最好不是她被强暴,或者被男朋友甩了这类的问题。
倪映蓝犹豫一下,恰好店员送橙汁来,她终于决定不哭了,于是用颜朗给她的纸巾擦干脸,再自己抽了好几张擤鼻涕,不好乱丢到地上,结果在桌上堆成一座麻辣小雪山。
“好了,告诉我,你到底在哭什么?”颜朗和声问。
倪映蓝抽抽鼻子,瞳眸委屈地瞅着他。“小玲,呃,她叫黄舜玲,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们从小学就认识,国中也在一起,到了高中,我们不但同校,还同班,我一直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水盈盈的眸子黯然垂下。“但是今天,她却莫名其妙对我发脾气,大骂我卑鄙自私,人家……人家也只不过是偶尔一次考试成绩比她好而已啊!”
“然后?”
“然后我就哭着回家了。”
就这样?
好……好严重的问题!
颜朗啼笑皆非地揉揉鼻梁。“我想……呃,她的父母是不是对她的成绩要求很严格?”
“咦?你怎么知道?”倪映蓝惊讶地连眨了好几下眸子。
“那就对了,高中生的压力本来就大,如果父母硬再加上更多压力,是会让她失控,让她想发泄一下。”
以他过来人的经验,颜朗耐心的解释。
“既然你是她的好朋友,自然应该体谅她的心情,更应该高兴她是对你,而不是对其他任何人发脾气,这种事就好像女孩子的秘密一定是对最要好的朋友说一样,她把最好的跟最坏的全都坦露在你面前,因为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对你有信心,相信你一定会谅解她,明白吗?”
张着嘴,倪映蓝怔愣地呆了好半晌,水蒙蒙的眸子一直盯着颜朗。
“原来……”她低喃自语。“原来她的心情那么不好吗?”
“多半是,所以你明天最好找个没人的地方,带她去好好安慰一下,我想她一定会跟你一样大哭一场,但哭完之后就没事了。”
“嗯嗯,我知道了。”倪映蓝拚命点头。“谢谢你,颜,呃,颜……”
颜朗莞尔,“叫我颜朗,阿朗,都可以。好了,现在没事了,”他把橙汁推到她前面。“快喝完,我送你回家,都这么晚了,你不是一路走回来的吧?”
倪映蓝羞赧的落下眸子,双颊上那两抹粉嫩迷人的漾红起来。
“我……我不好意思坐公车。”
“幸好你没有坐公车,不然公车司机一定会以为你被强暴了,然后直接把公车开到警察局去。”颜朗揶揄道。“也幸好我今天整天都有课,不然我就碰不到你,等你回到家里,你大哥早已报警找你了!”
“才……才不会!”倪映蓝涨红了脸蛋。“人家又不是头一次这样!”
“喔喔喔,原来已经有前科了啊!”颜朗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而后朗声大笑。“好了,不糗你了,快喝吧,快七点了,真的很晚了!”
五分钟后,倪映蓝坐上颜朗的机车后座,迎风而去。
十月的夜风已然沁入几丝凉意,月亮在云雾堆里探出半张脸儿,偷窥着庸庸碌碌的人们,好奇的,有趣的偷窥着。
有尽的生命,你们是如何度过的呢?
☆☆☆
三天后,由于第二次见面导致第三次见面,还是她主动找上他的——
砰!
脆弱的门扇狠狠地摔到墙上再弹回来,差点破成两半,颜朗也从床上跌到地上再狼狈地翻身坐起来,屁股也差点摔成两半。
“什……什么事?”
“电话!再不去接,我就把它挂断!”颜家老妈恶狠狠地“撂下话”,这是她的拿手好戏,用嘴巴叫两声叫不起来,她就会用脚“叫”。
别看她个子不高,腿更短,那招无影脚可是很有威力的。
“电话?”颜朗一脸仍未清醒的茫然,抓抓头发又搔搔背,再慢吞吞地爬起来晃到客厅去,见大家都在餐厅吃午餐,一个笨牛翻身又跌进沙发里,懒洋洋地拿来话筒放在耳边。“哪位?”
再翻身,闭上眼。“不去……昨天晚上我赶报告赶到今天早上才睡……不够,不够……为什么?今天是星期天,是我的假日好不好……买书……不要……要就明天晚上,不要拉倒……随便,你们就在那边等到死吧!”
语毕,话筒丢回话机上。“老妈,麻烦你,再有人找我,说我死了!”
“睡死的!”颜妈妈咕哝。“既然起来了,吃饭吧!”
“不要,他们一定会追到家里来缉捕我,我要先逃命!”嘴里说不要,两条腿还是晃到餐桌旁,先偷一颗卤蛋塞进嘴里,再抢一支鸡腿。
“要上哪?”颜爸爸问,这位一家之主的绝招是,每当他板起脸来时,所有孤魂野鬼都会吱吱叫着落跑,起码三年之内不敢再回来。
“买书,我要找两本原文书,不晓得台湾买不买得到。”
“到重庆南路吗?刚好,帮我找本书,我去抄书名和出版社给你。”颜开放下饭碗匆匆回房去。
“待会儿下去时,顺便把姑姑的午餐送去给她。”颜家大嫂指着一旁的餐盘说。
“顺便去剪头发,”颜爸爸威严地下达断发令。“你的头发太长了!”
“叔叔,抱抱。”
小牙牙坐在娃娃椅上张开两手,那两片粉嫩的腮红又油又腻,又黑又绿,惨不忍睹让颜朗愈退愈远。
喔,不,他早上才刚洗过澡,现在又洗太快了。
“晚上回来再抱,叔叔被追杀,要先跷头了!”他歉然抛去一个飞吻。
“叔叔,亲亲!”
那更不好,他可不想当场吐给大家看,会被分尸的。
他转身就跑!
颜家就在租书店上面二楼,恰恰好面对倪映蓝的家,颜朗下楼先把午餐送给颜姑姑,出来刚拿起安全帽要戴,眼角瞥见倪映蓝从对面公寓大门冲出来,安全帽又放下来。
“颜朗,等等,颜朗!”
“什么事?”颜朗漫不经心地问,见一路冲到他面前来的倪映蓝两颊红扑扑的,看上去竟比小牙牙更纯稚可爱,尤其她还穿着一件吊带裤,就跟小牙牙的吊带裤一样,差别只在一个是粉紫色,一个是粉蓝色。
“我,呃,我想谢谢你,我跟小玲和好了,而且比以前更要好,”以最快的速度从二楼跑下来,又飙到马路这边,倪映蓝有点喘,一边又忙着绽开最甜蜜璀璨的笑靥,露出跟小牙牙一样可爱的两颗虎牙。“她还说以后都会把难过的心事告诉我哦!”
“那很好啊!”愈看愈觉得她就像小牙牙好辛苦好辛苦的拖着椅子到餐厅的橱柜前,再好辛苦好辛苦的爬上去,一偷到饼干就一边喘一边咧出灿烂的笑脸,颜朗忍不住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就像摸小牙牙一样。
倪映蓝有点吃惊地捂着脸颊,颜朗哈哈一笑。
“吃饱了吗?”
“嗯,吃饱了。”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逛书店?”他得意的握住机车把手。“顺便让你尝尝新机车的速度感。”
倪映蓝噗哧笑了一下。“好,我去跟我哥说一下。”
一个钟头后,两人便闲逛在重庆南路的书店里,他找他的书,她则漫无目的地浏览,看到喜欢的就跟颜朗一样站在书架前作免费的客人,这样也给他们逛去了一整个下午。
傍晚,他们一人提着一个袋子。
“无聊吗?”
“不会,”倪映蓝猛摇头,“我买到了三本喜欢的书!”她开心的笑。
愉悦的光采染红了她的脸颊,那笑容,有点憨,颜朗情不自禁又摸了她一把,倪映蓝再度惊愕地捂着自己的脸,颜朗也再次哈哈大笑。
“走,去打电话跟你哥哥说晚饭不回家吃了,我请你到士林夜市吃牛排!”
那晚,他们吃了牛排,还在夜市里逛到九点才回家。
颜朗亲自把倪映蓝送到她家,跟她那个看上去脾气好好的哥哥打个招呼,再回到自己家里。当他洗完澡上床,正要阖上眼睡觉的那一刹那,突然发现自己还满喜欢和倪映蓝一起去逛书店。
事实上,这还是他头一回单独和一个女孩子一起出去呢!
以往,他总是和一大票男孩子,一大票女孩子一起出去玩,从没有接受任何女孩子的一对一邀约,一来是担心答应了一个就拒绝不了其他女孩子,一来是他既然对人家没意思,就不应该答应那种个别“约会”,免得人家会错意。
不过,倪映蓝不一样,她不是女孩子,她是邻家小妹妹,大哥哥带小妹妹出去玩,很正常。
嗯,对,下回带她出去时,记得买根棒棒糖给她,草莓的。
第二章
男女之间的悲剧向来都有它的起因,而颜朗之所以会遭遇这件悲剧的起因几乎和倪映蓝同时出现,最最可恶的是,肇因者还是两个自认是他最要好的死党的家伙,那两个该死的混蛋——
台湾的秋天很短,而且不太明显,有时候中秋都过去好久了,气温还是很高,只有清晨和晚上才会凉快一点,就算到了十一月,早该进入冬眠准备阶段的太阳有时候还是会卯起来表现一下它的热情,拖拖拉拉的就是不肯乖乖回家去过冬。
“该死,怎么突然这么热!”
颜朗嘀咕着三两步爬上第四大楼的二楼,才刚转入教室,迎面便扑来两匹大恶狼,骇得他连忙后退两步摆出防卫姿态。
“干嘛?干嘛?想吃人啊?来啊,来啊,怕你们不成!”
“你欠扁是不是?快进来啦!”
两人四只手迫不及待的一起把他抓进去,然后一个拿开他的安全帽,一个取下他的背包扔到一边去,再一起用力将他按下去坐到椅子上。
“有什么阴谋?”颜朗狐疑地来回看他们两人。
苏镇吉与林昆友,他们是跟颜朗交情最好的朋友……不,其实这么说并不太正确……也不对,是很不正确,因为他们是死不要脸皮自动缠上颜朗的。
无论颜朗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他做什么他们也跟着做什么,久了以后他们就自认是颜朗最要好的死党,其他人也以为他们是颜朗最要好的死党,然后他们就老是仗恃死党的身分,对颜朗多所要求,过分的、无理的要求。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利用颜朗。
而对颜朗来讲,大家都是朋友,他们只不过是其中之二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要说死党,连好友都算不上。
不过只要在合理范围之内,他还是会尽量满足他们。
现在,那两个自以为是他的好友,有权利对他予取予求的家伙对看一眼,嘿嘿一笑,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不良企图四个大字。
“你知不知道会计系今年有个叫刘雅芳的新生?”林昆友兴奋地问。
“侨生。”苏镇吉追加注解。
“一个美得吓死人的……”林昆友话讲一半,吸回口水,再继续说完。“古典美人。”
“怎么没吓死你?”颜朗喃喃咕哝着想了一下,“会计系……对面大楼吗?嗯……好像见过,长得是不错。干嘛,想追?”抓回背包取出笔记,再丢给他们一个幸灾乐祸的奸笑。“太迟啦,我记得那女孩子身边都跟着一个男的,高档蟋蟀,你们比不上啦!”
所谓高档蟋蟀,个子很高的帅哥是也。
“不是,不是,我们探听过了,那个丁华伦,呃,就是那个男的,他不是刘雅芳的男朋友,”苏镇吉连忙纠正颜朗的错误印象。“丁华伦也在追她,从小追到大,又从泰国追到这里,不过还没追上。”
好辛苦的马拉松,还得泡盐水。
“那又如何?”颜朗漫不经心地说,顺手自前面桌上摸来不晓得是谁的笔记。“人家高档货都看下上,你们这种地摊货也想跟人家拚?去困卡唔瞑啦!”
“说不定她就是喜欢我们这种地摊货啊!”林昆友不服气的辩驳。
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真可悲。
“随便你们,你们想去碰钉子就去碰,不关我的事。”语毕,翻开两本笔记,开始认真抄写。
那两人贼溜溜的交换好几眼,你推推我,我推推你。
“呃,颜朗,”林昆友个子比较高大,苏镇吉推不过他,只好硬着头皮代表两人透露出他们最可笑的经验。“老实说,我们,嘿嘿嘿,试过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站到她面前,我们就变成哑巴,甚么话都说不出口了,真的,我们试了好几次……”
“写信。”
“她不看情书。”
“打电话。”
“我们才结结巴巴的讲完两句话,她就把电话挂断了。”
颜朗猛然抬头,狂笑三声,“好逊!”低头,继续抄笔记。“放弃。”
“颜朗,别这样子嘛,帮我们去说嘛!”两人一起赖过来,又拉又扯。“帮我们去跟她说嘛!”
颜朗哭笑不得。“是你们要追,又不是我,别牵拖到我身上来好不好?”
“别这样,帮我们说两句话就OK了啦!”那两人继续拉继续扯。“我们是不是好朋友?是不是?是的话就帮一下嘛!”
好朋友?
只有他们自己以为是。
“不是,是损友!”颜朗没好气地说出他真正的感觉,不过他们不会相信。
“颜朗……”
真是够了!
颜朗霍然起身,“跟我来!”大步走出教室,三两步跑下楼,直接穿过花圃到对面大楼。
“刘雅芳在不在?……隔壁?”转到隔壁。“刘雅芳在不在?”
片刻后,那个使苏镇吉两人哈得有点失去理智的古典美人便出现在颜朗眼前。
果然很美,像中国古画里的美人,高雅娴静,尤其那双长长的凤目,似深渊般幽柔,看人一眼真的能让人说不出话来。
不过他不会。
“刘雅芳?”事实上,对于这种可以装柜裱框以供展览的女孩子,他最缺乏耐心了,特别是当他不必低头就可以直视对方眼睛的时候,很抱歉,他有自卑感可不可以?
刘雅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深沉地凝睇着他。
颜朗不由翻了一下眼,然后大拇指往后一比。“喏,他们两个都很喜欢你,想跟你做个朋友,如果愿意的话,你就和他们出去玩玩;如果不愿意的话,请你直接告诉他们,也好让他们死心,OK?”
说完,他转身,“欠我一次!”随即大步穿过苏镇吉两人之间,直接回到第四大楼,回到教室,继续抄笔记。
三分钟后,苏镇吉两人回来了。
“被拒绝了吧?”颜朗头也不抬地说。
“……她只说了一句话。”
“甚么话?”
“她问我们你叫什么名字。”
“……呃?”
他是不是太鸡婆了?
☆☆☆
如同每个人有不同的指纹,每个人也都有不同的声纹,听熟悉后,就算没见到人,你也可以分辨出那是谁的声音。
机车也一样,只要注意去听,听久了也会觉得熟悉,怎样的速度,怎样的咆哮声,怎样的停车方式,还有停在哪里,听久了自然能分辨出那是谁的机车,是谁回来了。
譬如现在,映蓝一听就知道是对面的邻家大哥哥回来了,那样豪迈潇洒的机车吼声,在这个社区里,他是唯一仅有的一个……她是这么认为啦。
于是,她习惯性的跑出阳台探出去,恰好见到邻家大哥哥摘下安全帽,回眸朝她挥挥手打招呼,她也立刻挥挥手招呼回去,然后,邻家大哥哥进入租书店,她依然挂在阳台上,直到邻家大哥哥从租书店出来转进公寓大门,她才懒洋洋地回到客厅里。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倪家大哥和大嫂还在客厅看电视。
“明天有小考,我准备好了就去睡。”
“功课要紧,但身体更要紧,”为了弥补她失去父母疼爱的缺憾,倪家大哥总是加倍又加倍关爱她。“不要太累了,考不上大学也不要紧,还可以考专科,就算你不喜欢念书,我也养得起你。”
“待会儿我就要睡了。”深深感受到哥哥的爱,她忍不住跑过去亲亲哥哥的脸颊,再亲亲大嫂,因为大嫂同样疼爱她。“哥,大嫂,我好爱你们!”
倪家大哥宠爱的揉揉她的头发。“我也爱你,小妹。”
回房后,映蓝并没有回到书桌前,而是靠在窗前朝对面公寓望去。
自从那回邻家大哥哥带她去逛书店,又到士林吃牛排后,她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也许是因为他是那样亲切快活又风趣幽默,还有他那双眼,闪亮热情,总是带着浓浓的笑意,使人在无意识中也想跟他一起笑。
她的个性原就不活泼,也很被动,不容易交上朋友,虽然大哥、大嫂疼爱她,毕竟跟她有一段年龄差距,许多话她都说不出口,有时候她也会觉得很寂寞,心事不知能对谁倾吐?
但那位邻家大哥哥,他让她觉得可以对他说任何事,他会倾听,还会帮她解决问题,虽然会逗她,但不会嘲笑她;会鼓励她,但不会逼迫她。
她喜欢他,就像喜欢哥哥一样,所以才会开始注意他,偷偷的。
然后,她注意到他跟这社区里的每个人都很熟,不管碰上谁,从八十岁的老奶奶到一岁的小鬼头,他都会很亲切的和对方寒暄打招呼,而这社区里的每个人也都很喜欢他。
另外,他也很爱玩,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过午夜后才回来,就算有时候傍晚就回来了,不过一会儿又听见他的机车轰隆隆的出门去了,有时候是同学来找他硬把他抓走,总之,他真会玩!
打从爸妈去世之后,她就没有机会出去玩了,不知道如果她再主动找他说话,他会不会再带她去逛街逛书店呢?
☆☆☆
面无表情地走出电脑教室,颜朗对身后的嘈杂听若未闻,迳自走向另一间上课的教室,那两个自作多情的家伙紧跟在他身后,就像两只打不死的蟑螂。
“为什么不去?”
“够了没有啊你们,假日找我郊游烤肉,晚上也要找我看电影、跳舞、夜游、上KTV,反正都是你们出钱,去也无所谓啦,可是,从十一月初到现在,将近两个月天天都去,拜托你们也放我几天假好不好?让我自己决定一次假日要怎么过行不行?”
“又没叫你出钱,让你白玩还不好吗?”林昆友不满地抗议。
猛然定住脚步,颜朗回过头来。“昨晚我回家时,我老妈挡在大门口,问我是谁,她不认识我,请我快快滚蛋,不然她要请警察来赶人,你说这样好不好?”
苏镇吉、林昆友两人心虚的瑟缩了下。
“圣……圣诞夜你不是在家吗?”
颜朗哈了一声,继续走,转进教室里,随便挑个座位坐下。
“是啊,从前一天晚上人就没回家睡,第二天白天我老妈连叩了我十几次,我连回电话都不敢,到了晚上我差点发飙,你们才肯放我回家。”
“那……那是……”
“起码那天我还六点半就回到家里了,可是接下来又连续三天过午夜才回家,我老妈说了,她要叫人来换大门锁,以后晚上过十点,不管是谁按门铃都不开,你们要害我去睡马路吗?”
“来睡我家,不,干脆住到我家来吧!”苏镇吉脱口道。
颜朗不可思议的看他一眼,摇摇头,叹气。
“我真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拉我去呢?”
“还用问?”那两人不约而同两手一摊。“你不去,女孩子就不去嘛!”
唉,他早就知道这是他们之所以缠上他的最主要原因,有他在,他们不愁没机会泡马子,但他们为何从来不反省一下自己会不受女孩子欢迎的原因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自己也想不透自己为何会受女孩子欢迎的理由啊!
“所以我才不懂啊!”颜朗困惑地喃喃道。“我很高吗?”
“不,一百七十四公分实在不能算高。”
“我是美男子吗?”
“你是才怪!”
“我的功课一级棒吗?”
“最多三级而已。”
“我的运动吓吓叫吗?”
“没听过有人因为你的运动能力尖叫过。”
“我家很富有吗?”
“呃,中等吧。”
“我有什么背景吗?”
“你有吗?”
“这就是啦,”换颜朗两手一摊。“既不是俊男帅哥,也不是什么风云人物,家境小康,背景一片空白,没有花也没有草,那些女孩子为什么会缠上我呢?”
苏镇吉两人怔愣地注视他半晌。
“你是真的不知道对不对?”
“废话!”颜朗没好气地说,边自背包里掏出下节课要用的书。
苏镇吉两人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该怎么跟他解释呢?
虽然不是俊男帅哥,但他的五官端正俊朗,非常讨人喜欢,尤其是讨那些女孩子们的喜欢,特别是那双不笑也带着笑意的眼睛,总是闪闪发亮透着热情的光芒,一点也不会输给那些俊男帅哥。
即使运动功课普普,但他活泼又开朗,风趣又随和,只要在他身边,心情再不好也会放松下来。
纵然不是什么风云人物,但他就是比别人多三分耀眼,尤其是他的笑容,格外灿烂迷人,即使他的个子不算高,在人群中依然特别醒目。
就算没有光鲜的背景和富有的家境,但他本身自有一股独特的魅力,会吸引各种男男女女到他身边来,渴望分享他那份无穷尽的精力与快活。
他就是这样的男孩子,快活,迷人。
但他自己却一无所觉,老是以为自己跟一般男孩子没什么两样,不过他愈是如此愈是吸引人,就算他婉拒所有女孩子的追求,她们还是想跟他在一起玩,没有恼怒,没有怨怼,跟他在一起,心胸是狭窄不起来的。
“好嘛,那以后不超过十点回家,可以了吧?”林昆友不得不退让一步。
两眼又在他们身上溜一圈,“请问,以前你们是会找我出去,但一个星期最多也不过三、四天,为什么现在天天都要出去混,你们太无聊了是不是?”颜朗不耻下问的请教。
那两人面面相觑,没人吭声,颜朗看得眯起眼来。
“不会是为了那个刘雅芳吧?”多半是,因为每次都是由她启开序幕的。
苏镇吉迟疑一下。“那,一个星期五天好不好?”
颜朗猛翻白眼。“你们也差不多一点好不好?她已经拒绝你们了耶,你们还想干嘛?”
“三天?”林昆友可怜兮兮地再退而求其次。
“那个女孩子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们这样迷恋她?”颜朗实在无法理解。
“你不觉得她真的好美吗?”苏镇吉抗议似的反问。
“世上美女又不只她一个。”颜朗不以为然地说。
林昆友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也知道该放弃了,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每次一见到她就无法放弃。”
“又不只我们三个这样。”苏镇吉嘟囔。
的确,现在每次和大家一起出去玩,不但跟上一大票喜欢他的女孩子,又挤进来另一票迷恋刘雅芳的男孩子,浩浩荡荡一大群人,简直就像抗议游行的人潮,好几次都惹来警察伯伯“关爱”的眼神,真是可笑极了。
“好,那我来帮你们放弃!”话落,视线拉向教室前方。
果然,她又来了!
从那天带他们两人去“介绍”给刘雅芳之后,自翌日开始,每到最后一堂课前,刘雅芳就会来找他,开始每日必经的公式化流程,不过今天,他不会再给他们同样的解答了。
“颜朗,晚上请我看电影好吗?”站在他桌前,刘雅芳低柔地问。
缓缓抬起双眸,颜朗觉得刘雅芳真是很奇怪,明明身边有个比他优上千百倍的男孩子,她只要回头看一眼就可以看见了呀!
瞧,身高保守估计也有一百八十五以上,长手长脚好不令人嫉妒,长相也很有刘德华的味道,唇畔总是挂着一抹和煦的微笑,温文尔雅,功课好运动也好,总而言之,丁华伦绝对够格称俊男,叫他帅哥也不会有人反对,随随便便就可以坐上风云人物的第一号宝座。
这样分数百分百的男孩子,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很抱歉,我从不请女孩子看电影、吃饭,或任何事。”他淡淡道。
依照流程,这时候林昆友那两只蟑螂就会夹攻过来“劝”他,“那我们大家一起去,我请客!”而且不攻击到他投降就不肯罢休。
再接下去,当他被硬拉出去玩时,刘雅芳就会找机会不落痕迹的接近他,他则不落痕迹的躲开她,就像在演爆笑默剧一样,可笑得让人抓狂。
但今天,他决定要一了百了的结束这种可笑的流程,所以……
“你们两个如果真是我的朋友,就不要这样逼我,我老妈已经丢下警告书了,你们真要害我被赶出家门吗?”
“那……我们发誓绝不会让你超过十点回去!”
颜朗叹了口气,“好吧,这是你们逼我的。”他两眼直视刘雅芳。“以后有这位刘雅芳大小姐在的地方我绝不去,因为我讨厌她!”
苏镇吉两人不约而同抽了口气,瞬间变成两只白蟑螂,教室内四十几位同学更是张口结舌,连丁华伦也失去了笑容。
太毒了吧?
没想到刘大小姐的脸皮比城墙还厚,被指着鼻子骂讨厌,她竟然丝毫不动容,还若无其事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一点令人喜欢的地方。”颜朗直言不讳地说。“也许大家都认为你很美,但在我眼中,自然的东西才是最美的,而你的一切都很不自然,无论是容貌、气质、言行,全都很不自然,你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那种东西对我来讲毫无意义可言,最多无聊的时候欣赏一下罢了。”
长长的凤目悄然垂落,片刻后,扬起。
“原来如此,我一直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被你吸引,原来是你很自然,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那样活生生,热情奔放的你,怎能不吸引人呢?”刘雅芳语气柔和的低喃。“所以你喜欢跟你一样自然的人,是吗?”
他?怎么说到他身上来了?
“你爱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随便你。”总之一句话,他不喜欢她。
“但是,”轻轻柔柔的,刘雅芳又说了。“我知道你婉拒过很多女孩子,但还是会和她们一起出去玩,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因为你在利用他们,”颜朗比比苏镇吉两人。“而他们又利用我,现在我的生活已经被你们的利用搞得一塌糊涂,我老妈还威胁说不让我回家了,所以我决定一了百了解决这件事,也免得他们愈陷愈深。”
刘雅芳理解的颔首。“好,那我以后不再每天……”
“Stop!”颜朗无奈地叹气。“你还是没听懂吗?好吧,那我这么说,从今天开始,除非你对我死心,不然我不会再跟大家一起出去玩,如果又有谁来逼我,我就不再当他是朋友!”
苏镇吉两人失声惊呼。
“颜朗,你不能……”
“再多说一个字,以后就不是朋友!”颜朗绝然道。
那两人的声音立刻被切断。
刘雅芳深深凝视他半晌,而后点点头,也不晓得点什么意思,随即偕同丁华伦离开教室;颜朗松了口气,相对的,苏镇吉两人差点没当场哭给他看。
“颜朗……”
“这样你们才能够死心放弃。”
最好是,不然他也没辙了。
☆☆☆
说到做到,不管谁来找他,颜朗都不和大家一起出去玩了,不过这么一来,他自己也会觉得无聊,干脆没课后就到租书店“帮忙”,顺便看看能不能拗一台新的电脑。
“……好啦,姑姑,现在那种新型处理器,速度相差很多耶!”
“喔,原来你还让你的电脑和机车一起比赛啊?”
柜台周围一片轰笑声,颜朗哭笑不得。
“不是啦,姑姑……”
“不是就闭嘴!”
“但……”
“你到底是来帮忙还是闹场的?”颜姑姑赶小狗似的把他赶到座椅后面,那里有两张小凳子和两大叠书。“去,去把那些新书给我包上书套!”
“呜呜呜,我好可怜喔,老爸天天罚我跪,老妈夜夜藤条伺候,老哥没事拎我耳朵好玩,现在连姑姑也欺负我……哎哟!很痛耶,姑姑!”
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
又是一阵轰然大笑,颜姑姑没好气地再换一本倪匡的《天人》K过去。
“你在背书是不是?一个字都没改,快包书啦!”
“包一本一百。”
“五百!”
“好好好,免费,免费!”
好委屈的,颜朗坐上小凳子开始包书皮,才包好一本,一侧突然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要不要我帮你?”
颜朗愕然抬眼,正对上一双水蒙蒙的眸子,还有两朵粉嫩的嫣红。
“咦?你放学啦?”
“嗯,我来还书。”蹲在一旁,映蓝顺手也拿本书来包。
“没想到你也会看小说,”颜朗似笑非笑地说。“你哥哥不会骂人吗?”
“才不是,是替我大嫂借的啦!”映蓝用力否认。“不过我哥哥也不会禁止我看,他说只要我自己懂得节制就好了。”
“你哥满开通的嘛!”颜朗笑道。“你大嫂没上班?”
“我哥哥的小宝宝才六个月大,大嫂不放心让人带。”
见她包得很俐落,颜朗便把另一张小凳子推给她,再把书分成两堆。
“你包小说,我包漫画。”
“好。”映蓝乖巧的应道,然后把小凳子拖到适当的位置,再端端正正的坐下来包书。
不知为何,她的行为又让颜朗想到小牙牙。
小牙牙也有一张专用的小椅子,每当他吵着要吃饼干时,大人就会说:去坐好!他一听就知道愿望可以实现了,马上乖巧的应一声:好。然后把自己的小椅子拖到最喜欢的位置,再规规矩矩的坐下来等待大人的赏赐。
好像,像毙了!
实在禁不住,颜朗噗哧笑出声来,映蓝奇怪的看他一眼。
“什么事?”
“没什么,没什么?”颜朗忙道。“我是在想,你几年级了?”
“高二。”
“难怪你还这么悠哉,过明年暑假,你就要进入战国时代了!”
映蓝摇摇头。“我不会像别人那么紧张,我已经跟哥哥谈过了,我会尽我所能去考,考得上是最好,考不上我还可以考专科学校,学历固然重要,但学有专长更重要。”
“你哥哥真的对你很好。”颜朗赞叹。“想当年我老爸还拎着我的耳朵说考不上就不要回来了,自己去跳海吧!”
映蓝失笑。“不会吧?”
“真的,不骗你,不信你问我姑姑!”颜朗指指那个刚刚要赏他五百的人。
映蓝又笑了,“我想我哥哥是真的对我很好。”她有点得意的说。“你呢?你现在是几年级?”
颜朗忍不住又暗笑。
她那样子好像小牙牙在说:叔叔最疼我!的模样。
“我……咳咳,D大资讯系三年级。”
“好棒!”映蓝羡慕地说。“那如果我功课有问题,可以来问你吗?我哥哥念的是文科,我念的是理科,有好多科目哥哥都不懂。”
“当然可以,不过……”颜朗左右看看,凑过脑袋去,压低声音。“老实告诉你,我的功课普普而已,如果不是考运好,我根本考不上,所以说别对我期望太大,要是问到我不会的,千万别给我开汽水。”
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映蓝的脸憋得有点奇怪,好像在抽筋。
“好,我不会。”
颜朗当然也知道她想笑。
“为了感谢你没有给我笑出来,后天是元旦,我请你看电影。”
于是,颜朗终于找到打发时间的方法,一个是帮姑姑忙,顺便拗台新电脑;一个是带邻家小妹妹出去玩,看看电影,逛街逛夜市逛书店,或者到她家作免费补习老师。
而映蓝只要有空就会来帮颜朗包书套、整理书架、扫地,或是让颜姑姑回二楼去吃饭,颜朗与映蓝两人一起坐柜台看店,一边聊天说笑。
由于占了两间店面,租书店很大,除了沙发之外,还有桌子供人边看边吃东西,一到假日就坐满了人,幸好在这社区里偷书的人几乎没有,不然中央书架另一边的书可能早就被搬光了。
“我没见过这么大的租书店呢!”
“本来只有一家店面,隔壁是后来我老爸和姑姑合资买下来的,一方面保值,一方面不必付房租,店里也比较有利润。”他才能向姑姑多揩一点油。
“这么大的租书店怎么没有请小妹?”映蓝好奇地又问。
“租书店的工作并不复杂,作习惯了一个人就可以负责,但时间太久还是会累,所以白天请了一位趁老公上班赚私房钱的家庭主妇来帮忙,寒假你就有机会见到她了。至于晚上……”
颜朗回眸瞄一下。“我姑姑自己看店,还有那位正在排书的伯母,她老公在大陆包二奶,难得回来一趟,儿女一个在南部,一个在中部念大学,她很寂寞,所以就免费来帮帮忙。”
“原来她是来帮忙的,”倪映蓝有点不好意思。“我一直以为她是熟客人,天天来,还那么好心帮我们整理书呢!”
“其实这家租书店社区性满重的,在这里工作的是社区里的人,来的客人也大多数是社区里的人,”颜朗注视着玻璃门打开,又有两位客人进来。“看到认识的小孩太沉迷了,我们会劝他不要那么常来,或者哪家父母说不要让他们的小孩看,我们也会尊重父母的意思。”
“是有很多父母都不赞成让小孩看漫画,小玲就是,她从国中开始补习,晚上补,假日也补,几乎没有任何娱乐,连休息一下都很奢侈,想想我真是比她幸福多了。”映蓝感慨地说。
“不过大部分小孩都是你愈禁止他愈想看,至于我呢……”他瞥她一眼。“其实我也曾迷过漫画,因为我老爸禁止,我就偷看,后来还是我姑姑说干脆让我看个够,于是我花了一整个暑假拚命看,反正是免费的嘛,结果……”
“怎样?”
颜朗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下。“结果漫画都给我看完了——除了少女漫画,没书可看,那种连载的一等就是两、三个月,等到我差点抓狂,索性不等了,决定出完结篇后再一次看完,可是完结篇还没出来我就忘了。”
映蓝噗哧失笑。“那你就有好多看一半的了。”
“那可不。”说到这,话锋忽转。“对了,你寒假都怎么过?”
“也没怎么过啊,”映蓝耸耸肩。“除了过年放一个星期假之外,大哥还要上班,小玲也要补习,我最多跟大嫂一起看电视,或者租几支片子来看。”
“就这样?”
“嗯。”
太悲惨了,这样人生有什么意义?
“好,寒假我带你出去卯起来疯一下!”
“疯?不会,呃……有什么危险吧?”
“当然不会,最多把你卖掉而已。”
“……”
第三章
大学生的寒假起码有一个月,高中生少一点,但也有三个星期左右,而颜朗也真的在寒假头一天开始就骑机车带倪映蓝卯起来到处玩,因为除了看电影之外,倪映蓝哪儿都没去过。
于是,淡水、东北角海岸、北海岸……眼一眨,一个星期就过去了。
这天,他们从八仙乐园回到台北市区,想说再去看场电影,由于时间还早,他们先到麦当劳吃薯条喝可乐。
“你爸妈什么时候去世的?”
“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之后谁照顾你们?”
“我哥哥照顾我。”映蓝轻轻道。
“咦?那时候他还在念大学吧?”颜朗吃惊地再问。
“大二,但我爸妈有留下房子和一笔储蓄,再加上保险金,省吃俭用还过得去。”倪映蓝幽幽道,两颊上的嫩红有些黯然。“因为担心他入伍时没人照顾我,哥哥一毕业就结婚了,好把我交给大嫂照顾,而大嫂就跟哥哥一样疼爱我,所以我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
“你大哥、大嫂看上去就是好人,”颜朗点头同意。“不然他们不会这么容易相信我,我每次说要带你出来玩,他们都一口就答应了,竟然什么都没问。”
“才不呢,那是因为你是颜伯伯的儿子,他相信颜伯伯,所以才相信你的。”倪映蓝反驳道。“记得去年有个男同学打电话来问我考试范围,大嫂知道后就立刻告诉哥哥,然后哥就拚命拷问我,整整两个钟头问到我差点睡着。”
“原来我是沾了老爸的光。”颜朗喃喃道。
“哥哥常说他的运气实在很好,才能够一开始工作就碰上颜伯伯这么好的上司,还说颜伯伯很照顾他,不厌其烦的指导他在工作上碰到的困难,他能这么快升上课长也都是颜伯伯的提拔,他真的很感激颜伯伯。”
“老爸就是这样,表面上很严肃,其实心很软的。”
“哥也这么说。”
捻起一根薯条吃下,颜朗又问:“既然你们原来有房子,为什么要搬家?”
“因为我们原来住的地方变成闹区了,”映蓝无奈地说。“还开了两家二十四小时的游乐场,你知道,那种打钢珠的游乐场,哥认为那里已经不适合小孩成长,所以才卖了那边的房子,想搬到附近是学校的社区。”
“我们那边就有两家国中,一家小学,环境真的很不错,事实上,我老爸结婚后会在那边买房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颜朗大力推荐自己住的社区,虽然她已经搬进去了。“不过你和你大哥好像差满多岁的。”
“我本来还有两个姊姊,但她们和我爸妈一起出车祸去世了。”
一口气就失去四个亲人,真惨!
“原来如此。”颜朗顿了一下。“其实我也应该有个姊姊,不过她一出生就死了,水脑症,因为这样,所以老爸、老妈本来不打算再生了,后来又为了姑姑再生下我,所以我跟老哥也差了一截。”
“为了你姑姑?”映蓝睁大两只水盈盈的眸子好奇的瞅着他,一面吃薯条吃得不亦乐乎。“为什么?”
见她吃薯条就跟小牙牙一样先沾了满满整支的番茄酱才吃,颜朗差点又忍不住笑出来。
“姑姑和姑丈是标准的门当户对,因为姑丈就住在我家对面,那家租书店原本是姑丈的。没想到他们结婚不到三年,姑丈就中风去世了,当时姑姑怀孕六个月,由于伤心过度而早产,孩子没能保住,姑姑难过得差点自杀……”
颜朗吸了一口可乐,再继续往下说。
“老爸看姑姑情况不对,考虑再三决定再生个孩子给姑姑带,所以我是姑姑带大的。虽然后来我家和姑姑家打通成一家,但我还是住在姑姑那边。”
“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哥哥结婚了,你才搬到另一边去住的呢!”倪映蓝恍然大悟。“也难怪你姑姑好像特别疼你,对你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只要随便跟她要耍赖皮就行了。”
颜朗哈哈大笑。“我跟姑姑是比跟我老爸、老妈还亲,满二十岁之后,老爸就不给我零用钱了,但姑姑照给不误,还有啊,那年我老爸警告我,说考不上大学就不准回家,我还回嘴说那我回姑姑那边去好了,反正将来姑姑也会把租书店留给我,我干嘛一定要念大学?浪费时间嘛!老爸听了差点当场把我手脚打结打包送给垃圾车去作资源回收!”
映蓝笑得差点噎喉。“颜伯伯一定拿你很没辙。”
“因为我有姑姑做靠山嘛!”颜朗眉梢眼角都是得意。
又笑了好一会儿,映蓝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正想继续吃薯条,眼角突然发现附近很多女孩子都在偷看颜朗,没来由的,愉悦的心情顿时蒙上一层莫名的阴影。
迟疑了好片刻,她才鼓起勇气开口。“颜朗。”
玻璃窗外,一群摊贩躲警察躲得好不热闹,颜朗看到正精采处——有个摆地摊的被抓到了,听到有人叫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你,呃,你有女朋友吗?”
起码一分钟后,颜朗才看完戏回过头来,“嗄?女朋友?我?有有有,在那……”他往外指着天空,滑稽的挤眉弄眼。“天之涯!”
映蓝怔了一下,旋即噗哧失笑,原先在眸底浮动的忐忑也消失了。
“现在没有,以前一定有吧?”
颜朗很夸张的叹了口气。“老实说,是有很多女孩子追我啦——天知道她们为什么追我,可是没一个合我意啊,有时候我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问题,长这么大居然没交过半个女朋友,真没面子……”
再叹,这次还加上诙谐的表情。“幸好我没有看上哪个男孩子,不然我真会以为自己是个玻璃呢!”
映蓝又笑得险些趴到桌上去。“那……那你一定是女的!”
“为什么?”颜朗一本正经的抗议。“我还不够男子气概吗?”
“你……你的头发比我还长啊!”
“呃?”颜朗摸摸绑在脑后像猪尾巴似的马尾,啼笑皆非。“我只是懒得去剪而已啦!”
“比我长……比我长……”
“你够了没有?”
“比我长……”
“姓倪的映蓝!”威胁性十足的低吼。
映蓝笑得更乐,最后索性趴到桌上去笑,当她好不容易停下来,一张柔嫩的睑蛋已然笑得红扑扑的,水水的眸子宛如夜空中的星辰,璀璨耀眼。
“我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她吸着可乐,一边呢喃道。“自从爸妈还有姊姊去世之后,我就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虽然哥哥和大嫂都很疼我,但毕竟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太大,每次说话都是说那种很正经的话,根本笑不起来。”
“嗯,嗯,嗯,”颜朗正经八百的点点头,眼底笑意盎然,无意识地伸手过去摸一下她的脸颊。“所以你才会这么做吗?”
“嗄?”映蓝困惑的低眸一看,顿时尴尬得涨红脸,变成一颗大番茄。
她竟然跟小孩子一样用吸管吹可乐吹得噗噜噗噜冒泡泡!
“对……对不起,我……我好久没做这种事了说,我……我……”愈解释愈糟糕,映蓝不由咧出一嘴无措的憨笑,不晓得该怎么说下去。
这回该换颜朗笑了,狂肆的大笑,惹来麦当劳里所有人的注目礼。
“太好玩了,你真的跟小牙牙一模一样!”
半个钟头后,他们加入电影街的蜂拥人潮中,颜朗很自然的揽臂圈住她肩头以保护她不被人撞到或者挤散。
虽然他也注意到映蓝双颊上那两抹粉嫩呈现出异样的赧红,却以为是被人潮挤的,于是手臂微一使力将她拥得更紧,几乎贴在他胸膛上,她的头恰好顶住他的下巴。
“再过去一点就不会这么挤了。”他体贴的说。
“……嗯。”颜朗没注意到,映蓝的脸更红了。
邻家小妹妹情窦初开了。
☆☆☆
现代人已经不流行过去那种全套的旧式过年习俗,但最基本的习惯还是有,譬如阖家团圆吃年夜饭和领红包。
大年初一,颜朗就厚着脸皮跑去向倪家大哥要红包,倪家大哥讶异地给了他一个红包,颇意外他这么大了居然还会伸手跟人家要红包,不过转个身,颜朗也拉着映蓝到自己家里要红包。
“老哥,给红包啊!”
“平辈不用给。”
“谁说的,我伸手跟她大哥要,她大哥就给我了。”
“……”颜开啼笑皆非,颜家大嫂笑到肚子痛。
之后,颜朗和映蓝一起计画好翌日的出游行程,打算一大早就出发,可是当天晚上,映蓝就哭丧着脸跑来租书店找邻家大哥哥。
除了除夕夜,租书店是不休息的,因为假日生意最好,小鬼领到红包就往租书店跑,甚至大人也会往租书店跑——聊天,现在的年轻人多半在吃完年夜饭领到红包后就丢下父母,自己呼朋引友跑到外面去狂欢,没有几个会留在家里,父母只好自己找乐子。
“颜朗。”映蓝扁着嘴,好像快哭了。
“怎么了,怎么这种脸?”虽然关心,但颜朗心里也有一股想笑的冲动,因为她看上去就像小牙牙闯了祸被责骂之后的可怜样,两颊鼓鼓的,好委屈。“被谁欺负或被你大哥骂?”
“大哥、大嫂在吵架。”
“耶?他们在吵架?真的假的?”那对模范夫妻在吵架,明天会下冰雹吗?
映蓝迟疑一下。“其实也不算吵架啦,是……是大嫂在生气,她说她都一个人照顾孩子,又要整理家务,责怪哥都不帮她,可是……可是我都有说要帮她啊,但她都不给我帮,说孩子还小,她不放心让我带,又说整理家务是她做老婆的责任,我也不能跟她抢,那……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嘛!”
“你大嫂会这样?”颜朗疑惑的想了半天,匆地弹了一下手指,“我知道了,跟我大嫂一样!”旋即丢下映蓝跑走。“帮我看一下店,我上去一下!”
十分钟后,他回来了。
“OK,没问题了!”
“嗄?”倪映蓝一脸茫然。
颜朗笑着在旁边坐下。“我猜你大嫂就跟我大嫂生小牙牙那年一样,那年我外公病重,我老妈回南部去照顾他,所以我大嫂也要自己照顾孩子又整理家务,结果小牙牙满五个月后她也发飙了,因为她把自己绷得太紧,都没机会放松……”
他仔细解释,一边把客人要借回家的漫画记录到电脑里。
“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是让你大哥带你大嫂出去度几天假,孩子可以交给我老妈带,老妈比你大嫂更有经验,你大嫂应该可以放心,你呢,也住到我家来,这样你大哥也不必担心你……”
将漫画放进袋子里交给客人后,他才侧过脸来专心跟她说话,大手怜爱地抚在她可怜兮兮的娇颜上。
“我们要玩随时都可以玩,你大哥只剩下四天假,这几天我们就在家里玩超级任天堂,让你大哥、大嫂去度个假轻松一下,我老爸已经帮他们在温泉旅馆订好房间了,你快回去告诉他们吧!”
沮丧消失了,映蓝一边听一边点头,粉颊上的嫣红又光灿起来。
“谢谢你,颜朗,你真好,我现在马上回去告诉他们!”
望着她兴奋跑走的身影,颜朗不觉撩起一抹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有何意义的笑容,柜台旁边,那位晚上来帮忙的邻居伯母若有所思的看看映蓝的背影,再转回来注视着颜朗的笑,在纯粹的笑意之外,还有几分疼惜,几分怜爱。
“很可爱的女孩子。”
“小妹妹当然可爱。”
“小妹妹?”邻居伯母莞尔。“不,她已经不是小妹妹啰!”
这时,颜姑姑吃饱饭下来了,颜朗便到书店后方去整理一些旧书准备卖掉,不经意瞥见姑姑和那位邻居伯母两双眼盯着他不知道在说什么,他耸耸肩,继续整理,顺便拿绳子绑起来。
三姑六婆。
☆☆☆
“娃娃。”
“不对,是妹妹。”颜朗严肃的纠正侄儿的称呼。
小牙牙困惑地咬着手指头。“妹妹?”
“对,妹妹,不过这是别人的,你想要的话,叫你老妈帮你生。”
“阿朗!”颜家大嫂好笑又好气地吼过来。
颜朗吐了一下舌头,连忙把娃娃交给颜妈妈,小牙牙立刻摇着屁股紧跟过去。
“奶奶,小牙牙要亲亲妹妹。”
“等一下,妹妹臭臭的,奶奶先替她换片尿布。”
把臭臭的责任丢给老妈后,颜朗捉起映蓝的手往另一边的客厅跑去。
“走,去玩超任!”
“等等!”映蓝却硬拉住他的脚步,示意颜朗低下头来听她耳语。
“嗯……嗯……好啊!”听完后,颜朗没放开她的手,转个方向再跑,一边大叫,“老妈,我去替姑姑看店!”
两个人一起跑出门冲到楼下。
“姑姑,放你几天假,我和小蓝帮你看店。”颜朗大声宣布他的浩荡天恩。
小蓝?
颜姑姑来回看着那一对,唇畔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好啊,就让你们帮我看几天。”
“交换一台电脑!”
敲竹杠?
“可以啊,我帮你画。”
“姑姑!”
颜姑姑笑着回楼上去做闲人,颜朗开始分配工作。
“你坐柜台,我去把后面的旧书搬到小仓库里,他们初五后才会来拿,放在那边很占位置。”
中午,颜大嫂送午餐来给他们吃,两人坐在柜台后一边吃一边闲聊。
“有没有再跟你那位好朋友吵架?”
“才没有!”顿一下,脸色又黯下去。“可是她好辛苦,她爸妈不但逼她一定要考上大学,还要北部的好大学,逼得她快疯掉了!”
“没办法,父母总是对子女苛求太多,”咬一口卤肉,颜朗边嚼边说。“子女承受得了的还好,承受不了的不是变坏就是崩溃,父母事后再反省也来不及了。不过还有更糟糕的情况……”
“不会吧?”
“有的父母打死不肯承认自己的孩子出现偏差,这样一来,连及时拯救孩子的机会也错失了,这不是更糟糕吗?”
“嗯嗯,说得也是。”映蓝低头吃了几口饭,停住。“颜朗。”
“嗯?”
“你想小玲会不会崩溃?”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她。”颜朗咬一大口豆包,扒一大口饭。“就算认识,我们也帮不上忙,这种事得你们导师说话或许还有点用,我们算什么,在他们眼中,我们只是小孩子,根本没资格说话。”
有人还书,他伸手将袋子拿到后面,再继续吃,继续说。
“最多你拿几本超级搞笑的漫画去给她看,让她笑破肚皮,说不定就不会有事了!”
映蓝失笑,颜朗见有机可乘,无影筷一飞,她盘中的花枝排已然落入虎口。
“你不吃给我!”
“耶!谁说我不……啊,怎么给人家咬下去了!”
“好吃啊!”
“可…….可恶,我也要你的芥兰菜!”
“正好,我不喜欢吃芥兰菜。”
“……奸诈!”
☆☆☆
度过假后的倪家大嫂果然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回复过去那位温和体贴的好女人,之后还常常抱着孩子到倪家串门子,颜妈妈乘机传授一些带孩子的诀窍,使她能事半功倍的处理家务事与孩子的问题。
映蓝跟哥哥说那是颜朗的建议,还要她转告哥哥,至少每三个月要主动带老婆出去走走,轻松一下,孩子尽管扔到颜家去没关系。
倪家大哥在感激之余,益发信任颜朗。
再加上开学后,在颜朗的示意下,映蓝跑到租书店或颜家的次数也更加频繁,时间更长,以便给予哥哥和嫂嫂多一些独处的机会。
于是,映蓝几乎每天一吃过晚饭就出门,直到十点才回家睡觉,星期六也是用过午餐后就跑到租书店去混,假曰更别提了,一大早就跑出门去整天耗在颜朗身边团团转。
这一切所得到的回报是,她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哥哥、嫂嫂的感情更甜蜜了。
“好好玩喔,哥也不必说话,只要看大嫂一眼,大嫂就会脸红喔!”
“婚前要培养感情,婚后更要维护感情。”颜朗煞有其事地说。
“你怎么知道?”映蓝好奇地眨巴着眼,水水的眸子宛如湖水般清澈。
颜朗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老妈说的。”
“讨厌!”映蓝捏起小包子K去一拳。“我还以为是你的经验呢!”
“怎么可能?”颜朗失笑。“我还没结婚耶!”
“那你还说得那么正经!”
“老人家的经验谈传授给你不好吗?”颜朗摩挲着她气鼓鼓的脸颊。“倒是你,你会觉得被哥哥、嫂嫂排除在外吗?”
映蓝已经很习惯他那种爱抚摸她脸颊的特别嗜好,还会主动仰起脸来让他摸。
“怎么会?每天吃早餐和晚餐时,他们还是会关心的问东问西问个不停,大嫂又特别去买了好多新衣服给我,说我长大了,要打扮漂亮一点,告诉你,我真的觉得他们更疼爱我了。而且……”
她降低声音。“说实话,有时候夹在他们中间,我也会很不自在,看电视看一半就赶紧溜回房里……”再恢复平常声量,“再说,无论到这里看店或上你家玩,我都过得很开心,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除非是……”
她怯怯地从睫毛下偷颅他。“你们嫌我太烦人……”
抚挲的手突然用力捏了一把,“鬼扯!”颜朗笑骂。“你没注意到吗?我家没有半个女孩子,所以大家都很期待你能常常过来让他们享受一下家有一女的乐趣,我白天没课时,小牙牙还会拚命追着我要姨姨,不然就哭给我看,见鬼,我还想哭给他看呢!”
委屈地捂着被捏红的脸,“人家会担心嘛!”映蓝呐呐道。
“你太闲了是不是?太闲了就去K你的数学,少去担心那些有的没有的!”颜朗没好气地说。“啊,对,说到数学,你第一次期中考考得爆差,我都为你感到丢脸,还不快去拿课本来我再帮你补一补!”
粉红的双颊鼓鼓的凸起来,好像含了两粒大糖球,小嘴儿也高高噘起,“好嘛,干嘛那么凶嘛!”映蓝好委屈好委屈地转身出去。
她一踏出玻璃门,颜朗便趴在柜台上狂笑。
好像,好像,爆像小牙牙,像毙了,害他差点把她抱起来像亲小牙牙一样亲亲她!
不行,不行,他要克制一点,一定要克制一点,不然下次她又跑出那种超像小牙牙的模样时,搞不好他真的会把她抱起来当小牙牙一样又哄又骗又亲亲她,那时可就糗大了。
可是……
当他觉得她愈来愈像小牙牙时,如何克制得了?
☆☆☆
噙着甜蜜蜜的笑靥,映蓝打开大门进屋,愣了一下,客厅里,原本都会一起看电视的那对夫妻少了一个人,沙发上只有倪家大嫂。
“哥呢?”
“洗澡。”倪家大嫂拍拍旁边的位置。“来,陪我坐坐,我有点事想问你。”
映蓝听话的坐下,等待大嫂的问话。
怜爱的目光在她那张憨稚的脸上梭巡着,焕发着异样光彩的眸子,绋红的双颊,清纯的少女情怀流露无遗,倪家大嫂心中不由感触盈生。
小妹妹果然长大了。
“颜朗,你喜欢他吗?”
“喜欢啊!”映蓝不假思索的应道。“他就像哥一样疼我。”
倪家大嫂绽开有趣的笑,小妹妹果然有点糊涂。
“不,我的意思是说,他是男生,你喜欢那个男生吗?”
“男生?”映蓝仿彿有点困惑,但片刻后,她茅塞顿开似的轻轻啊了一下,脸儿垂下了,深思好半天后,她才徐徐抬起羞涩的眸子,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开窍了。
倪家大嫂笑得更深,纤手轻抚上映蓝的脸颊,“你喜欢他。”她肯定的说。
“我……错了吗?”映蓝嗫嚅问。
“不,颜朗是个好孩子,你喜欢上他是很正常的。”倪家大嫂温言安抚她。“但是你有点懵懂,所以我才想点醒你。”
“但是……”映蓝忐忑地朝浴室方向瞄去不安的眼神。“哥他……”
“放心,我来跟他说,你哥也很喜欢颜朗,我想他应该不会反对。”
“噢……”喜悦的红晕迅速在脸颊上渲染开来,映蓝感激的润湿了眸眶。“大嫂,我……我……”
“我知道,我知道。”倪家大嫂倾身过去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不过我还要提醒你另一件事,虽然颜朗对待你的态度已经不像哥哥疼爱妹妹那种单纯的关系,但如同你一样,他也很懵懂,以为自己仍然把你当邻家小妹妹看,所以你得有耐心一点,嗯?”
映蓝乖巧的点点头。
倪家大嫂拍拍她的手。“好,那去睡吧!”
回到房里,连衣服都没换,映蓝和衣躺上床,两眼怔怔地望着天花板,逐渐的,粉嫩的脸色愈来愈红,愈来愈红……突然,她翻身将滚烫的脸埋进枕头里。
噢,她怎么睡得着?
光是想到明天该如何面对颜朗,她就满心慌乱,不知所措,甚至想逃到月球上去。
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
这年的梅雨季不是淅沥沥的落,而是哗啦啦的杀下来,前一秒才刚听见轰隆隆的雷鸣,下一秒人已经变成落汤鸭,连吸口气的时间都不够,随身携带的雨衣英雄无用武之地,干巴巴的出去,再干巴巴的回来,既然都湿透了,他也懒得再穿,干脆淋个过瘾。
“Shit!”
低咒着把机车停在租书店前的门廊下,颜朗刚跨下机车,突然觉得好像有探照灯照射在他身上,抬眸一看,租书店里柜台旁围着一群三姑六婆、四姨七婶,不知道为什么,所有视线都透过玻璃门集中在他身上。
干嘛?又不是头一次看他变成落水狗回来,干嘛这样瞪着他?
他低头看看自己是不是从公狗变成母狗了……没有,再看回他们,赫然又发现她们的目光很暧昧,挂在嘴上的笑容也很暧昧,表情更是暧昧。
到底是怎样啊?
颜朗翻翻眼,懒得理她们,迳自抱着安全帽和背包回到二楼家里,洗澡,换衣服,好不容易又回复干净清爽。
“老妈,我饿了!”他大叫着走向厨房。
电视机前,颜妈妈抱着已睡着的小牙牙看第四台的连续剧,瞧也不瞧他一眼。
“少爷,麻烦你先搞清楚,现在不是中午,也不是晚上,是下午四点。”
“有没有什么吃的?”颜朗好像没听见颜妈妈的话似的又问,还打开冰箱探头进去寻宝。
“……”
颜家大嫂笑着从后阳台进来。“我帮你煮碗什锦面吧!”
“谢了,大嫂!”抓出一颗苹果,颜朗一脚踢上冰箱门,一边咬一边晃向客厅。“老妈,最近咱们这附近的三姑六婆是不是太无聊了,没事就凑在一起研究国家大事,到底在研究什么?”
闻言,坐在客厅的颜妈妈和厨房里的颜家大嫂遥遥相对一眼,眸底悄然浮现相同的笑意。
“你不会去问她们。”
“我不是姑,也不是婆,她们会告诉我才怪。”
“就算她们不告诉你,早晚你自己也会知道的。”
“……老妈,你最近很有学问喔,讲话很有那种高深的味道。”
厨房里的颜家大嫂失笑,颜妈妈横他一眼,也笑了。
“滚开,别吵我看电视!”
哼,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
什锦面是大碗的,但吃完后过三个钟头,颜朗照样吃晚餐,而且如同过去两、三个月来一样,他频频看表,七点半一到,也不管吃完没有,放下碗就离桌。
“我到楼下帮姑姑看店。”
大家目送他离去,笑意盎然。
刚打开楼下大门,颜朗就看到映蓝自对面公寓出来,他迎向前。
“吃饱了?”
“嗯。”
两人一起进入租书店。
“姑姑,吃饭了。”
颜姑姑一离开,两人便一起坐进柜台里。
“第二次期中考考卷发了吗?”
“还没有。”
“发了要立刻告诉我哦!”
“好啦!”
“啊,对了,有几本小说不晓得放到哪里去了,电脑上明明有的说,我去找,你自己坐柜台!”
望着颜朗穿梭在书架间来回找书的身影,映蓝盈盈的水眸又悄悄漾起一层薄雾,粉颊上的红晕也随之悄悄渲染开来。
一侧,那位邻居伯母把一切都看入眼里,心里在偷笑。
小妹妹的情窦已经开烂了,大哥哥呢?
第四章
“这星期天还有没有人要赶报告的?”
讲台上,班代拉开喉咙怒吼,不吼就没人理他,吼了也没多少人理他,台下五十多位同学自顾自叽叽喳喳开同乐会。
“不管你们了,就当没有好了!”班代不耐烦地继续咆哮,拳头顺便在讲台上咚咚咚敲了好几下。“请大家合作一点,期末派对统统要给我报到,不来下学期请你到系办服务。”
“为什么?”颜朗头一个举牌抗议。“以前又没有办过什么期末派对,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多事?又不是小学生,我……”
“你还敢说!”班代骤然发了疯似的冲到颜朗面前来,一把揪起他的衣襟狂飙,口沫横飞,飞泉四溅。“妈的还不都是你害的,大家都说你不和他们一起出去玩了,硬逼我一定要办个什么东西逼你来,你以为我喜欢?你知道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吗?最好少给我叽叽歪歪的告诉你,不然我先找你出去单挑!”
两句话引来一场倾盆大“雨”,颜朗默默拉开班代的手,再当胸硬扯来班代的毛衣,埋头一阵乱擦,放手。
“谢谢,今天的‘雨’真的很大。”
众人狂笑,班代不敢相信的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皱巴巴的毛衣,再看回颜朗。
“颜朗。”
“是,班代大人?”
“你以为我是什么?抹布?”
“不,三枪牌毛巾。”
众人更是爆笑,班代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你这家伙,想当贱狗是不是?”
“冤枉啊,班代大人,”颜朗高声喊冤。“我只不过一阵子没和大家……”
话尾没机会讲完,一片波涛汹涌的抗议声浪便把他活活淹没了。
“一阵子?你的时间观念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
“再半个月就满半年了,这哪里是一阵子!”
“耶?半年?有那么久了吗?”颜朗失声道,满脸惊愕。他是真的很惊讶,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觉得有那么久了?
不过大家都以为他在假仙,包括班代在内。
“少耍宝了,记住,一定要来!”再转身对所有同学狂吼。“可以携伴,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儿子女儿,随便你们,但一定要来!”
闻言,颜朗两眼顿时亮了起来。
可以携伴?
那就没问题了。
☆☆☆
清汤挂面不一定不好看,但太短的话确实很“耸”,幸好映蓝的面条还不算太短,斜斜戴上一顶粉紫色的扁帽恰好衬托出她的清纯,粉紫色的背心裤装俏皮可爱,柔和的线条也适度的显露出她的女性曲线,还有那粉嫩嫣红的双颊和有点憨的笑容更是颜朗的最爱。
他故意吹了一声口哨,堆上一脸邪魅的笑凑过去。
“小姐,请你喝杯咖啡好吗?”
映蓝噗哧失笑。“我从不喝咖啡的。”
“真没有默契。”颜朗喃喃道。“你最好再加件外套,我们要到某某位同学——天知道到底是谁——在金山的别墅,山里可能会比较凉。”
“好,我去拿。”
映蓝转身跑走,颜朗乘机对倪家大哥做例常报备。
“一样,最晚十点我一定会送她回来。”
倪家大哥笑着点点头,没说什么,虽然颜朗觉得他的笑容有点奇怪,也不好问出口。”
片刻后,楼下,颜朗看看手上的安全帽,再瞧瞧映蓝头上的扁帽。
“你的帽子……”
“没关系,大嫂帮我用夹子夹紧了,不用力拉就不会掉。”
“好,那上车吧!”
不一会儿,机车有力的噗噜一声,迎风呼啸而去。阳台上,两双视线目送他们远去。
“你觉得如何?”
“他是个细心体贴的男孩子,也很宠爱小妹,虽然还不够成熟,但我相信他将会是个好丈夫。”
“确实,不过,你不会觉得太快了吗?”
“感情这种事哪能讲时间速度,感觉对了,自然进展飞快;感觉迟钝一点,慢一点也不稀奇,还不是有人认识三天就结婚,也有人马拉松拍拖十年才结婚,虽然他们认识不过半年又两个月,但他们几乎天天都腻在一起,会进展到这种地步并不奇怪,何况又不是现在就要结婚了,快什么呢?”
“但他们现在还年轻,说不定将来会想换个对象试试看。”
“你我也是在大学时代就在一起了,你现在会想换个对象试试看吗?”
“当然不!”
“那就是了,自己的亲妹妹你还不了解吗?她跟你一样也是很专情的。至于颜朗,听说他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也就是说,对这方面他也是很慎重的,一日一做下决定就不会更改,变心的机率非常渺小。”
“有道理。”
“我说得当然有道理。”
“但那边呢?她们又是怎么说的?”
“……”
“你笑什么?”
“她们只说了一句话。”
“甚么话?”
“她们等着看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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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女孩子倒追颜朗,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而颜朗也总是婉拒,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颜朗的机车后座从不载女孩子,这更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上,自从他换骑新机车之后,他根本不载人,怕人家把他的宝贝机车压坏了,他说的。
所以当大家看见颜朗的机车后座载了一个疑似女孩子的“物品”时,还拚命告诉自己:那一定是充气娃娃,不然就是塑胶模特儿。可是……
有那种会动还会说话的充气娃娃吗?
“怎么了?把安全帽给我啊!”他都停好机车,上锁,取下安全帽来挂好了,倪映蓝却还戴着安全帽畏缩在他后面不敢动,颜朗觉得很奇怪。
“他们……他们为什么都瞪着我?”映蓝怯怯地嗫嚅道。
瞪着她?
疑惑的,颜朗环顾一圈,果见系上同学男男女女全都围绕在四周呆若木鸡的瞪着他们,不,她。他眯了眯眼,弯身随地拾起一旁浇花的水管,水口对准他们,手刚放到水龙头上……
“喂喂喂,颜朗,你想干什么?”
“不要哇!”
刹那间,一群人跑得无影无踪。
颜朗大笑着扔开水管,亲自为映蓝取下安全帽,再温柔的替她整理一下那顶可爱的扁帽和头发,然后揽着她的肩朝那栋别墅型的三层楼建筑物走去。
“别管他们,他们只是太无聊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那样瞪着我?”
“他们欠扁!”颜朗喃喃道。
“嗄?”
“我是说,你不用在意他们,我会跟在你身边,不会让他们对你怎么样。”
他不是跟在她身边,他根本是把她锁在自己身边,无论走到哪里——除了化妆室,他不是用手臂环住她肩头,就是牵着她的手不放,那姿态不但表现出显而易见的保护,还有强烈的占有味道。
“颜朗,这位小妹妹是谁啊?”好奇的同学A马上就问过来了。“跟你有什么特别关系吗?”
“她啊?”颜朗俯眸对她一笑。“我们的关系可多了。”
“咦?真的?快说,快说,到底是什么关系?”更多同学围拢过来收听广播,兴奋莫名。
“她是我老爸得力下属的小妹妹……”
喔,原来是老爸同事的小妹妹。
“也是住在我家对面的小妹妹……”
喔喔,原来是邻家小妹妹。
“还是我的家教学生……”
喔喔喔,原来是学生小妹妹。
“就这样。”
就这样?
大家愕然相对片刻,然后猛翻白眼。
听他在那边唬烂,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就差没有把她藏到口袋里,还想打混过去,他想骗谁呀?
“他干嘛骗我们?”
“对啊,这种事有什么好骗的?无聊!”
“也对,他也不像是会骗我们这种事的人,除非……”
“他自己不知道?”
“答对了。”
“既然如此……”
于是,一群自讶为颜朗好朋友的同学们开始暗中布置陷阱——为了要让颜朗“清醒”一点。
够义气吧,他们这些“好朋友”?
☆☆☆
将近半年时间,刘雅芳没有再找过颜朗,这不奇怪,都被男孩子当面说得那么难听,拒绝得那么彻底了,多数女孩子都拉不下脸再来碰钉子。
奇怪的是,过去最爱缠在他身边的那两只蟑螂竟也不再来缠他,除了上课时会碰上面之外,他们总是一上完课就施展遁地术瞬间不见人影,颜朗以为他们是在跟他赌气,也就不管他们,他乐得轻松。
直到这天,颜朗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颜朗,去帮忙烤肉吧!”班代叫过来。
“不要,小蓝会热。”颜朗毫不犹豫地回绝。
是要他帮忙,关那个小妹妹什么事?
“那帮我看看谁还没有到总可以吧?”
“没问题。”转头,大喊,“谁还没有到,赶快来向我报到!”
静了一下,四周狂笑声爆起,班代哭笑不得。
“算了,算了,你照顾你的小妹妹,我找别人帮忙。”
班代转身找上另一位同学,倪映蓝不安地扯扯颜朗的T恤。
“这样好吗,你都不帮忙?”
“有什么不好,是他们硬逼我来的耶!”颜朗不在意地说。“来,别管他们,我们去吃东西。”
然而,吸引人群毕竟是他天生的魅力,虽然他特意找了个没人的僻静角落,端着满满一盘食物和映蓝坐下来想静静的享受一下,但不久,身边便围满了一票人,听他一边啃玉米一边说笑话讲鬼故事胡说八道鬼扯一堆。
“我……我才不信这世上真有鬼,”胆小的女同学拚命否认,想说服自己不用害怕。“除非……除非我亲眼看见!”
“好!”颜朗猛拍大腿。“将来我要是比你先死,我一定会去找你!”
“不要!”女同学尖叫。
“那……”颜朗挤挤眼。“如果你先死,你来找我好了。”
“我才不会比你先死!”女同学啼笑皆非的大骂。
众人爆笑。
然后,班代又跑来了。“颜朗,只有苏镇吉、林昆友他们两个还没到,我打电话到他们家,他们家人都说他们一大早就出门了,还反问我说他们到底在忙什么,除了回家睡觉之外都见不到他们的人影?”
颜朗耸耸肩。“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已经好久没来找我了。”
班代环顾左右。“你们呢?有谁知道?”
同学们相互看看,一起摇头。
“不知道。”
“我们又不是跟他们很好。”
“不过我倒是有感觉到从去年底,呃……就是那一回之后,他们就变得很奇怪,上课总是匆匆来匆匆去,问他们也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清楚,谁知道他们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这么一说……嗯,我也觉得他们愈来愈不对劲。”
“怎样不对劲?”
“跷课,他们愈来愈会跷课,刚开始还偶尔跷一堂,后来愈跷愈多,有时候整天的课都跷掉了,连要点名的课也敢跷,我看这学期他们起码会死当一、两科。”
“他们究竟在干嘛呀?”
“我知道!”一位女同学脱口道。
瞬间,所有视线刷一下全集中到她身上。“你知道什么?”
“他们在追刘雅芳呀!”女同学说。“我没有选修管理资讯系统的课,但我记得他们有修,记得那天我回家半路上看见他们等在一座公园里,我正在奇怪他们跷课在那边等什么?后来瞧见刘雅芳,我才知道他们在等她。”
“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吧。”
众同学们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两个一直都没有放弃对刘雅芳的追求,不过……
追到两个人一起跷课,这不会太可笑了吗?
“这件事我会找时间跟他们谈谈,”班代突然道。“你们不必多管闲事。”
没错,男孩子在迷恋女孩子时,旁人说什么都没用,搞不好多说几句,他们还会翻脸把你当仇人,杀你千遍不厌倦,通常这种事还是得靠他们自己死心。
颜朗眉宇微蹙。
那个刘雅芳到底想怎样?
☆☆☆
有钱人最懂得享受,既然是度假别墅,自然少不了网球场、游泳池和健身室,填饱肚子后,大家便各自找乐子去,游泳的游泳,打球的打球,健身的健身,最后别墅里只剩下二十三个人,有男也有女,包括颜朗和映蓝。
“刚好,来玩国王游戏吧!”有人提议。
国王游戏?
颜朗心头一阵寒懔,悄悄牵起映蓝的小手妄想落跑,不愿让映蓝经历那种腥风血雨呼天抢地的惨况。
“站住,颜朗,别想落跑!”
眼见面前突然冒出一道铜墙铁壁挡住,颜朗不禁叹了口气,知道跑不了了。
“好,我不跑,可是有一个条件,如果抽到小蓝,我要代替她。”
二十一双目光不约而同投向映蓝,只见她一脸憨稚的茫然,根本不知道国王游戏有多么残酷。
“可以。”
于是,惨无人道的游戏开始了。
“3号请脱内裤,17号请把3号的内裤套在头上唱一首歌。”
“9号请脱鞋,21号请舔9号的脚。”
“52号请脱裤子放屁给22号享受。”
“18号请……”
有人凄声惨叫,有人爆笑如雷,有人申吟,有人喊加油,别墅内热闹得不得了,还有人闻声跑来掺一卡。
“我会死!”颜朗申吟着回到倪映蓝身边,抱着肚子呕了半天吐不出来。
“你……没事吧?”映蓝想笑又不敢笑,因为颜朗是代替她出去玩游戏,喝了一大杯酸甜苦辣外加鼻涕、口水的“健身饮料”,虽然他也调了一杯请对方享受。
“一想到我的肚子里有那家伙的鼻涕、口水,至少三天,不,一个星期之内我会吃不下任何东西!”颜朗喃喃道。“拜托,去倒一杯酒来,烈酒,让我压下这种恶心感。”
有钱人的别墅里少不了酒,颜朗喝下一杯白兰地,好不容易忍住把自己的胃从嘴里呕出来的冲动。
“下次再有人要我喝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会先让那家伙变成贱狗!”
映蓝终于忍俊不住笑出声来,旋即又转开头去。“你的酒味,好浓哦!”
“我才喝一小杯耶!”颜朗抗议。
“可是,人家不习惯酒味嘛!”
“你大嫂做菜不用米酒吗?”
“煮进菜里就闻不到了嘛!”
“醉鸡的酒味不是很浓?”
“大嫂没煮过醉鸡。”
“麻油鸡呢?”
“麻油鸡是麻油的味道。”
“酒味也很浓。”
“才没有,都是麻油的味道。”
“我说有。”
“没有!”
“有!”
无聊的小事,两人也争得不亦乐乎,突然,颜朗听到人家叫他的号码,不禁愣了一下。
“怎么又是我?”
“刚刚是我。”映蓝提醒他。
“喔,对喔。”颜朗叹气,起身走出去。“好吧,又要我干什么?”
“国王”看着他,露出诡异的笑,再叫出另一个号码。
颜朗呆了一呆,回头看大家一起把一脸无措的映蓝推出来,再转回来狐疑的瞪住“国王”。
“你想干什么?”
“我是国王。”
“小心我会让你变成贱狗王!”颜朗语带威胁地说,然后探臂环住被推到他身边来的映蓝。“说,要我们干什么?”
“请你们嘴对嘴一分钟不准动。”
静了三秒。
“你说什么?”颜朗大叫,错愕的,惊诧的。
“请你们嘴对嘴一分钟不准动。”
“可是……”
“我是国王。”
“但她……”
“我是国王。”
“见鬼,我才不……”
“他是国王!”四面八方传来崇敬的赞颂。“伟大的国王!”
颜朗不敢相信的扫视周围所有同学。“喂喂喂,你们勾结好的是不是?”
“没有啊,”每一张脸都无辜的好像才刚出生的婴儿,脐带都还没剪断。“但他真的是国王嘛!”
颜朗面无表情地眯着眼,很明显的威吓表情,但“国王”无动于衷,连一颗细胞也没给他吓到,坚持不肯收回他的命令。
因为他是国王。
好半天后,颜朗终于无奈地转向映蓝。“小蓝,你放心,只是嘴唇碰嘴唇而已,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现在已看不见映蓝双颊上那两抹嫣红,因为她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羞涩的眸子深深垂落,但她却毫不犹豫地轻轻点了一下头,并主动把脸儿仰起来,细长的睫毛躺在诽红的脸颊上微微颤动,那模样,温婉柔弱,惹人怜爱。
凝视着眼前这个熟得不能再熟的邻家小妹妹展露出那样动人的少女风情,颜朗忽地感到心口掠过一阵异样的悸颤,强烈的撼动了他整个人,然后,他忘了国王,忘了命令,盯着那两片湿润的朱红,脑袋一片空白,无意识的徐徐俯下唇瓣……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颜朗猛然抬头,气息急促不稳地拉着倪映蓝转身就跑。
“我们先回去!”
片刻后,机车咆哮声爆然而起,又迅速远去,别墅内骤起一阵大笑。
“他终于清醒了!”
以后他们可以原谅他都不跟大家一起出去玩了,男孩子嘛,有爱情就没友情,正常得很!
☆☆☆
豪迈的银色机车爆冲在弯曲的山路间,宛如失控的火车般狂飙,好几次转弯时都发出那种刺耳的煞车声,在路面上划下一道道鲜明的痕迹,颜朗却不曾稍微放松一点油门,反倒更用力催速。
山风幽冷,吹不熄他炽热的激情,放纵的奔驰,缓不下他狂乱的心跳,握紧了车把,他几乎想闭上眼睛。
逊啊!逊啊!超逊啊!
从不知自己竟然如此迟钝,全世界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却依然懵懂不觉,硬要人家提示他,他才清醒过来。
现在,他终于知道那些三姑六婆为什么会用那种暧昧的眼光看他,为什么老妈要说那种“高深”的话,就连小蓝,刚刚他那样恣意亲吻她,她不但毫不反抗,也不挣扎,更羞怯的、笨拙的回应他,是的,她比他更早察觉她自己的感情,而他却迟钝至此。
唉,他可以想像得到当他公开这份感情时,有多少人会嘲弄他、耻笑他,笑他是只名副其实的乌龟!
逊啊!
“小蓝,做我的女朋友!”迎着风,他狂吼。
“……好。”
轻轻细细的回答,羞怯得几乎听不见,但颜朗还是听到了,于是,他放声大笑,欢愉的,得意的。
起码他现在的动作够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