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25

古灵:上天下海守着你 下

第7章

  七夕夜,乞巧楼,陈瓜果,请评巧。

  七夕这一天,陈设的瓜果都是妇女姑娘们精心雕刻而成的,可是……

  “我放弃!”

  “咦?小姐,您怎么这样就放弃了?”

  “这样就放弃了?”纤雨环视-圈周围的牺牲品,感觉实在很丢脸。“没这种天分,教我怎么雕也没用啊!”

  “多学几次就会了嘛!”

  望着宝月与秀珠精心雕成的金鱼、牡丹花等等,她自觉更丢脸了。“古代人真是了不起啊!”

  “嗄?”

  “呃!没什么。”

  “再试试嘛!小姐。”

  “好吧!”无奈地再拿起另一颗可怜的牺牲品,纤雨第一百零一次小心翼翼地雕下第一刀。

  “小姐,您知道今儿个明园那儿为什么那么热闹吗?”

  停了一下。“唔……不知道。”实在佩服她们,雕果居然还能一边闲聊,而且停也不停一下,真是太伟大了。

  “我知道,我知道,”秀珠忙道。“听说昨儿个大夫来过,检查出大少爷那位妾室有喜了,所以孙夫人和大少爷都乐得很呢!”

  “难怪,不过,大少奶奶可能就不太高兴了吧?”

  “何止不高兴,听说昨儿个她一得知消息后,便抓了把匕首要去剖开大少爷那位妾室的肚子呢!幸好小姐及时赶了去,一指点上又让大少奶奶寻周公爷去了。”

  “真恐怖,后来呢?”

  “后来孙夫人实在是太高兴了,恰好今儿个又是七夕,故而一大早就派人搬了两坛酒去明园,说要让大伙儿喝个痛快,听说连大少爷都喝了呢!”

  “那当然,快要做爹了……哇!小姐,真雕不好就算了,干嘛把它砍成两半呢?”

  不但砍成两半,纤雨还将瓜果摔在地上烂成一片,再一把揪住秀珠的衣袖,气急败坏地问:“你说大少爷也喝酒了?”

  困惑地与宝月互觑一眼,秀珠才道:“是啊!听说太少爷还喝了不少呢!”

  “喝了不少?”纤雨惊恐地喃喃道,继而大叫,“少爷呢?”

  宝月和秀珠俱都吓了一大跳。“这……之前是在孙少爷那儿……”

  还没说完,纤雨已经冲出去了。

  ***

  拿著文涤臣刚送过来交给他的东西,一个找了许久找不到,只好特别订制的东西,段清狂吹着口哨快乐的走向倚桂轩。

  古代没有二月十四日情人节,那就让他来个七夕情人节吧!

  唔!还差什么呢?

  鲜花?没问题,花园里满满都是,他是老板,爱偷多少就偷多少,谁也告不了他。烛光?唉!多的是,想不用都不行呢!音乐?嘿嘿,就让他展现一下迷人的歌喉吧!至于美酒……

  他突然停下脚步,因为前面挡着个人,一个看似有七、八分醉的人,脑侧还流着血,乍见之下还真是有点怵目惊心,幸好不是晚上,否则非以为活见鬼不可了!

  咦?他怎么敢进俪园?“是你,你怎么可以……”话说一半倏地噤声,段清狂的神情骤然大变,并失声惊叫,“你?!你也来了?!”

  对方冷笑着走过来。“臭小子,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声音阴骛得教人胆寒。

  双拳紧握,“你想干什么?”段清狂愤怒地问。

  止步,对方目光狰狞地盯住段清狂。“说!那个贱女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段清狂脱口道。

  对方再次冷笑。“怎么,她没有告诉你吗?多亏她端午节跑到主园去了,见到她,我才能清醒过来。可惜这个家伙没早点遇到她,又不喜欢喝酒,否则我早就找到你们了!”

  端午节?

  段清狂的脸色益发难看。“你找到她又能怎样?她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

  “是我的!她永远是我的!”对方陡然放声怒叫。“我的东西绝不允许任何人拿走,我一定要拿回来!”

  “不,她现在是我的!”段清狂更愤怒地咆哮回去。“她现在是我的妻子,你别想碰她一根寒毛!”

  对方目光越来越残虐,几乎可形成一股有形的暴戾之气。“你错了,她永远是我的,而且我一定要拿回来,你看着,我一定会拿回来!”

  段清狂惊恐地睁大眸子。“你……你想杀她?”

  “杀她?”见他显露出恐惧的表情,对方似乎很满意,反而冷静了。“不,我怎么会去做那种傻事呢!她是我的,就该由我来控制,如果她死了,我又怎么控制她?当然是要让她像以前一样乖乖的做我的奴隶,我要她干嘛就干嘛,要揍她、打她、踢她都随我高兴,直到她死为止,到时看我要把她的尸体喂猫、喂狗还是扔进海里,那时候再说吧!”

  “你……你是疯子!”身躯激动得直颤抖,段清狂大口喘着气。“难道……难道你忘了,你是不能随意出现的,他……他一年喝不到几次酒,而且酒醒之后更由不得你……”

  他说的是事实,他所经历过的事实,可没想到对方却忽然嘲讽的大笑了起来,并指着自己的脑侧。

  “瞧见没有?知道这是谁的杰作吗?是那个疯婆子,那个漂亮得令人恨不得一口吃下她的疯婆子,当我好不容易有机会出现,刚准备过来找那个贱女人,那个疯婆子就拿了一块花坛的大石头砸了我的脑袋,结果……”

  段清狂踉跄倒退一步。“他……他死了?”

  “不,他没死……”见段清狂松了一大口气,对方忽又阴侧恻地笑了。“不过……该怎么说呢?以二十一世纪的话来讲,他应该是变成植物人了,他的灵魂忘了他是谁、他要干嘛,全都忘了,就算你叫他,他也不知道你是在叫他,所以,现在换他躲在‘我的躯体’的某个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我所做的一切,他什么也不想干,更没想到要回他的身体,只是静静的看着……”

  又踬跛地退了两步,段清狂捂着胸口,喘得更厉害了。“你……你……你……”

  “没错,现在这是我的身体了!”对方得意又猖狂的大笑。“知道我打算如何吗?想想这家伙这么有钱,是我以前想像不到的富有。看了一年多,我也知道他在干什么,所以,我会按照他的方法去做,直到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变成我的为止。同时,那个贱女人,我会再把她抓回我身边来,因为她是我的,永远永远都是我的?”

  胸口蓦起一阵剧痛,熟悉的搔痒感又出现了,段清狂抓着自己的胸口,抖着手指庄对方,张着嘴却-声也吭不出来。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对方似乎有点意外,继而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老天真是帮我啊!以前我打不过你,不过,现在我好像比你健康了。来来来,再来打我啊!像以前那样打我、摔我啊,怎么,没力气打我了?好,那该换我打你了,我要把你以前打我的份一百倍的还给你,这……”他忽地住口,视线瞥向另一方。

  “姑爷,你在哪里啊?姑爷!”

  收回视线,对方相当遗憾似的叹了口气。“好吧!下回再继续,现在这一切还不是我的,所以我只好稍微收敛一点。不过……”他突然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狡猾又恶毒的温和笑容。“我很快就会再来找你们的。”

  对方迅速离去了,随即,宝月从另一方出现。

  “哎呀!姑爷,原来您在这儿呀!唉,怎么不回一声嘛,我们找您找得好辛苦耶!小姐说……天哪,姑爷,您怎么了?”

  “……扶……扶我……回……回去……”

  当宝月扶着段清狂回到倚桂轩,纤雨已经人通知先到一步了。

  “清狂,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她欲扶段清狂躺下,段清狂却只肯靠着床柱坐着。

  “你……你们出去!”他喘息着命令宝月和秀珠。

  在她们出去前,纤雨悄悄吩咐宝月去请大夫,然后才阖上门回到段清狂身边,想要劝他躺下。

  “清狂,你……”

  “告诉我,”段清狂怒目瞪视她。“端午时,你……你是不是跑到主园去了?”

  纤雨一震。“我……我……”他怎么知道?难道他真的碰上“他”了?

  “而且你……”段清狂又开始喘息了。“你还唤醒了他!”

  跟跄退了一步。“你碰到他了?”纤雨失声尖叫。

  “为什么你不听我的话?”段清狂眦目大吼。“我叫你不要离开俪园,为什么你要擅自跑出去?为什么你不听我的话?为什么?”

  见他又喘息又呛咳,纤雨既心疼又焦急,想要上前扶持他,可是她甫一碰触到他,他又开始怒吼。

  “你还瞒着我不说,”他粗鲁地挥开她,凶恶地对她咆哮。“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处心积虑的要为你制造一个最舒适安全的窝,你为什么要破坏它?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吗?你……”

  纤雨忍不住哽咽了,为他的愤怒,为他的激动焦躁,她无法不流泪,因为她更担忧,更焦虑,她心痛得不得了,却劝不住他。难道他不知道他不能生气激动吗?难道他不知道他这是在戕害自己的身体吗?

  一见到她的泪水,段清狂马上惊觉自己的失控。

  该死!他不是发过誓要好好疼爱她、怜惜她、爱护她的吗?怎么可以对她发脾气,还对她怒吼,害她伤心、害她掉眼泪,这样他不就跟那个混蛋家伙一样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他立刻拉过她的手来,自责地呢喃。“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我不应该对你大吼,请你不要生气,原谅我好吗?你放心,没有问题的,他来了就来了,我会想办法,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你只要舒舒服服地待在俪园里,我绝不会让他伤害到你,就算死也不会让他碰到你一根寒毛,所以你安心,我……咳咳咳……”

  “清狂!”纤雨惊恐地扶住他瘫痪的身子。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他又吐血了吗?

  “清狂,你怎么样了?你怎么样了?”

  他依然呆呆地看着更多的血好像倾壶倒茶似的泄落在他手上。他身上有这么多血吗?

  “清狂?”

  终于,他迟钝而徐缓地看向她。“我……我很好,你放心,我一点事也没有……”血仍旧不止,“对不起,我……咳咳咳……我不是故意对你生气的,你……”他的眼神逐渐涣散。“你放心,我会想到办法的,你只要……咳咳咳……只要安心过日子就好了,我一定……这是什么?”他垂下眼,发现自己身上到处都是血。

  “为什么有这么多血?谁受伤了吗?纤雨……”他抬眸,目光一片茫然。“你……你在哪里?我看不见你,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生气了吗?请……咳咳咳……请不要生我的气,不要离开我,纤雨,你在哪里?纤雨……”

  “清狂!清狂!”

  “……啊!好冷,纤雨,我好冷,天哪!好冷……”

  ***

  大夫慎重到不能再慎重地千叮咛万嘱咐之后离去,纤雨送他下楼,顺便交代宝月去厨房命人熬鸡汤,还要叫人守住俪园出人口,才交代一半,楼上便传来秀珠惊惶的大叫声。

  “少奶奶,快来啊!少奶奶。”

  拉高了裙子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纤雨一进房便瞧见段清狂挣扎着要下床。

  “不要,清狂,你不能下床啊!”

  可是段清狂仿彿没听到似的,继续挣扎着要撑起自己的身子。

  “我……我得想办法,他……他来了,我得……得想办法……”

  “求求你,清狂,你不能下床呀!”纤雨哭叫着。

  “……你……你放心,我……我会想到办法的,你只要……”段清狂仍顽固地一边呢喃一边努力要下床。“只要安心过日子,我一……一定会想到办法……咳咳咳……这……为什么……为什么又有血?”他瞪着床上-大摊血迹,无法理解。

  “清狂,求求你,你又吐血了,你不能下床啊!”

  段清狂徐缓地转向她,脸色是灰白的,唇瓣也是灰白的,只有不断由他口中溢出的鲜血艳红得吓人。

  “咳咳咳……你……你说什么?”

  “你不能下床,清狂,你一直在吐血呀!”纤雨轻柔的、哀求的告诉他。“你必须安静休养,求求你,听我一次好吗?”

  段清狂瞪着她,好像听下懂她说的话,片刻后,他又动了。“不,我没有……没有空吐血,没有空躺……躺在床上,他来了,我必须……必须想办法,你放心,我……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咳咳咳……他妈的,为什么……为什么我起不来……”

  连俪园都没来得及走出去,大夫又十万火急的被拉回来。

  “大夫,再给他一些昏睡的药吧!否则他无法安心静养啊!”

  第二次送走大夫后,纤雨就不自觉地开始在卧室内走来走去。没见过小姐这般焦虑不安,宝月与秀珠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同时上前。

  “小姐,姑爷会这样,是不是发生什么重大的事了?”

  纤雨停了脚,徐徐看向宝月,再瞧向秀珠,片刻后,她毅然道:“秀珠,去请文公子来,之后我再告诉你们!”

  半个时辰后,文涤臣来了。

  “有什么事吗?我正待离城呢!”

  “文公子,请稍待。”纤雨又转向宝月。“宝月,都好了?”

  “小姐,没问题了,倚桂轩四周有八个人守住,楼下也有二个人在,没有其他人能随意上楼来,即便是老爷也不行。”

  “好,那你们先坐下。”亲手将房门关上再拴上门栓,纤雨回过身来在八仙桌的一角落坐。“由于我急需你们的帮助,所以我必须先告诉你们一些事,只是这些事你们可能比较难以置信,所以请你们尽量试着去接受,因为这是事实。”

  其他三人互相觑视一番,而后相继点头。

  “好,那么……”纤雨略一思索。“文公子,记得你说过我和清狂是很奇怪的人,对吧?还有,宝月,你也问过我为什么我和清狂会彼此呼唤另外的名字,对吧?”

  宝月一愣。“小姐不是说……”

  纤雨歉然摇头。“不,我是骗你的。事实上,清狂和纤雨原本就是我们的名字,我们是……”除了没有明确交代他们是哪一个时代的人之外,其他能说的她全都说了,也许能够很顺利得到他们的帮助,也或许会弄巧成拙,她不知道,但为了清狂,她得冒这个险。

  “现在,你们有什么问题,或者……”纤雨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们三人。“无法相信。”

  文涤臣眨了半天眼。“莫怪……莫怪你看上去明明是个年轻小姑娘,却有如此超乎年龄的成熟气质;莫怪……莫怪他会那样了解我,原来他早已和你殉情过了;莫怪……”他深深凝住她。“莫怪不肖子与雌老虎会有如此巨大的转变,原来你们根本就不是他们!”

  他相信了!

  “那……”纤雨转向宝月与秀珠。“你们呢?”

  那还用问吗?谁能比身为贴身奴婢的她们更了解主子的变化。

  “我信!”秀珠毫不犹豫地说,笑咪眯的。

  “我很高兴!”宝月更是喜孜孜。“幸好我不是在明园,而是在俪园。”

  “啊,对喔!”秀珠喃喃道。“原来大少奶奶才是雌老虎,难怪那般恐怖,天哪!宝月,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宝月想了想。“老实说,小姐……呃!我是说,大少奶奶嫁过来之后似乎更残忍了。倘若我依然跟在她身边的话,或许我也撑不下去了。”

  “对啊!外人已经觉得很恐怖了,想想我们这些躲不开随时要伺候主子的人……”秀珠心有余悸地抖了抖。“不是说秀珠不够忠心啦!可跟在那种人身边,只会觉得很害怕、很辛苦而已,所以我宁愿选择现在的少爷,以前的少爷伤害了那么多人,也算是恶有恶报吧!”

  “我没有别的话说了,只有庆幸。”宝月附和道。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那位蓝大少爷,也就是……”文涤臣询问地望住纤雨。“以前欺凌你的那个男人?”

  纤雨颔首。“我告诉你们实情,是因为我知道你们有可能了解并相信,但其他人恐怕就会当我是在胡言乱语了,而且,我也很难跟他切断关系,因为在这里,他是我的大伯,只要蓝老爷存活一天,我们的关系就断不了。”

  “的确,换个人听你所言,不说没有人会相信你,恐怕他们还会拿你当疯子看。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文涤臣顿了一下又改口,“那个人真有那么爱你,非得要回你不可?”

  纤雨泛出苦笑。“不,他对我根本没有任何感情,但是,他对自己的东西很执着,譬如他有一条很讨厌的狗,宁愿宰来吃掉也不愿意卖给别人去疼爱;或者他有一条没有用的破被子,他宁可放火烧了,也不愿意送给贫苦人使用。”

  “居然有这种人,”文涤臣颇不以为然地喃喃道。“真是太自私了!”

  “而我,他不但认为我是属于他的,也认为我背叛了他,所以他必定要追讨回他的东西,而且要狠狠的惩罚我以发泄他的怒气。”

  眼神突然变得很怪异,“你们那时代……”文涤臣咳了咳。“女人也可以休夫?”

  纤雨笑了。“是的,他虐打我,我就可以告他,法院……呃!等于是现在的官府,就会判定他必须和我离婚,甚至我还可以要求不准他再接近我。”

  “真开明。”文涤臣低喃。“那么,对那时代的你而言,你已经用你自己的方式和他离了婚,你死了,不再属于他了,现在的你是属于二……呃!段清狂的,那么他就没有权利要你回到他身边,如果他打算硬来或使奸计的话,这时代也有这时代的做法。”

  双目一凝。“文公子的意思是……”

  文涤臣露齿一笑。“交给我吧!过两天我会派一些人过来,你只要雇用他们为俪围的护院即可,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做。至于其他的,等二公子好点,我再跟他好好商量一下,看他希望怎么做,我再替他处理。”

  “谢谢你,”纤雨眼泛感激的泪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真的谢谢你!”

  “早说过不必谢了。”说着,文涤臣忽地叹了口气。“唉!真羡慕他,为什么他能做到,我当初就没有想到呢?既然他做到了,那么我死也要替他守住他牺牲一切换来的幸福,这……也算是为我自己吧!”

  纤雨还想说什么,宝月和秀珠也抢着表达自己的支持。

  “小姐,放心,宝月会拚死保护您的!”

  “是啊!少奶奶,您只要好好照顾少爷,秀珠会死守门外的!”

  仍是忍不住落下泪来,“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纤雨哽咽道。

  “别说那个了,现在的问题是……”文涤臣贼兮兮地环视三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你们谁要牺牲?”

  “欸?”

  “去明园做内奸啊,否则……哇!跑得真快,大家都练了轻功吗?”

  ***

  “……不能再给他喝那种药了……”

  当段清狂又一次从绵长的混沌中醒转过来时,头一句听到的就是这个,然后才睁眼看到床幔上的茉莉花。

  “……大夫说至多喝上半个月,之后得隔上半个月之后才能再喝。”

  为什么要给他喝什么药?谋杀亲夫?

  “可是倘若不给姑爷喝药昏睡,要是他清醒过来又闹着要下床怎么办?”

  昏睡?为什么要让他昏睡?

  “我也在烦恼这一点,清狂顽固起来的时候真是顽固到教人想敲他脑袋!”

  真是对不起喔!他天生就是这样。

  “宝月真是搞不懂,姑爷为什么要全揽在自个儿身上呢?咱们不是也处理得很好吗?”

  咦?他独占了什么宝贝让她这么不爽吗?

  “哦?有情况吗?”

  “当然有,还有许多次呢!大少爷来过很多次了,可每一回不都被挡回去?”

  大少爷……那家伙!

  “他甘心吗?”

  “不甘心又怎地?文公子请来的那些人可不是简单人物,都是久经阵仗的江湖高手耶!大少爷说要见弟妹,他们就说少爷不在,不方便;大少爷硬要见,他们又说可以,只要他们得到老爷的同意,一提到老爷,大少爷不马上缩回去才怪。”

  哇咧,连文涤臣也扯进来了?

  “他一定很火大。”

  噗哧!“大少爷不只火大,他还想做小偷偷溜进俪园里来,不过还在攀花墙呢!又马上被一脚踢下去了,真的好好玩喔!”

  为什么不干脆顺手宰他个完蛋球了事?

  “就这样吗?”

  “才不呢!后来大少爷跑去跟老爷说,咱们园里请来那么多粗俗人可不好,恰好秀珠经过那儿,马上就对老爷说这是不得已的,因为前些日子有小偷溜进来,少爷又刚好不在,可把少奶奶和孙少爷给吓坏了。嘿嘿嘿!听说吓坏了宝贝孙子,老爷马上说粗俗不打紧,保护得了他的宝贝金孙最重要,又叫大少爷不要管别人的闲事,还是多管管自己的老婆吧!”

  耶!秀珠?怎么大家都有份,就他没份?

  “管他自己的老婆?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那可不,听咱们窝在明园里做作内奸的人说啊!自从大少爷的妾室有喜之后,大少奶奶居然都没兴趣往外跑了,天天窝在明园里,有事没事就找大少爷的碴,大少爷只好天天去央求霜霜小姐帮忙;前几日文公子找霜霜小姐出府去,大少爷活该被整得像猪头,连躺在床上哼唉两三天呢!”

  哇靠,连内奸都出笼了,现在是什么状况,美苏第三次冷战吗?

  “嗯……这件事或许可以利用!”

  “文公子也这么说耶!”

  为什么没人听他说?

  “那倒是有志一同。”

  “小姐打算怎么做?”

  “唔……等清狂醒来再说吧!只望他能平静一点好好听我说就好了。”

  “啊!糟了,少爷喝药时间快到了,宝月得去瞧瞧药煎好了没有!”

  一阵辟哩啪啦的跑步声后,段清狂正想回过身去,一只小手便先抚上了他的后脑勺温柔地摩挲着。

  “唉!清狂,为什么你就是不懂?我并不希罕过多安稳舒适的生活,只心疼你这样糟蹋你的身体,你每吐一口血,我的心就多痛一分,多希望你能让我替你分担一点啊!”

  “不!”段清狂突然出声了,“我发过誓要让你过最安稳舒适的生活,不再让你接触到任何不好的事,”他徐徐转过身来,“我就一定要做到!”握住轻软的柔荑。“不要为我担心,纤雨,那天我只是一时急怒攻心,以后不会了,我发誓会镇定处理这件事,不会再让自己倒下来了。”

  注视他片刻,纤雨才无奈地扶着他坐起来。

  他的脸色依然灰败,他的眼神疲惫,他的精神衰竭,他的肉体更是孱弱,她知道他现在连自己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却依然倔强地不肯服输,固执地非把一切揽在自个儿身上不可。

  “我真的很好,别担心,我再多睡两天就可以回复生龙活虎了!”

  “你这是何苦?”

  “我一点儿也不苦,”段清狂又摸来她的柔荑贴在唇边细细轻啄。“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你是我的,还替我生了孩子,我们能在一起就是我最开心的事了,还有什么苦呢?”

  “可是……”

  房门突然打开,宝月和秀珠同时挤进来,一个端着碗药,一个指着外面嚷嚷。

  “小姐,文公子来了,他还带了一个和尚来呢!”

  “和尚?”

  段清文与纤雨困惑地对视一眼,文涤臣也潇洒地踱进来了。

  “什么和尚,要叫大师!”他笑咪咪的对段清狂颔首示意。“二公子,看你好像……呃!没好多少。”

  没理他,段清狂兀自好奇地打量跟在文涤臣后头进来的人。

  真的是和尚!

  文涤臣侧过一边,摆手介绍。“这位是天太大师,先别提他的武功,他的医术可是一等一的,连御医也没得比,二公子且让他瞧瞧,说不准就能痊愈了!”

  纤雨脸色一喜,正待开口,不料天太大师只看了一眼就正经八百地摇摇脑袋。

  “不,老衲治不了这位施主的病。”

  段清狂一愣,文涤臣更是纳闷。

  “喂喂喂,大师,有没有搞错啊?你连把一下脉都没有,这样就拒绝了,有违出家人的慈悲心喔!”

  天太大师怪异的眼神只在段清狂和纤雨两人身上来回。“能否请其他施主先出去,老衲想与这两位施主谈一谈。”

  文涤臣益发诧异了。“咦?为什么?”

  天太大师不语,文涤臣望向段清狂,段清狂耸耸肩瞥一眼纤雨,纤雨会意。

  “既然大师有话和我们谈,那就请文公子先与宝月和秀珠到楼下奉茶吧!”

  待他们三人出去后,天太大师才走近他们,更仔细地端详他们片刻。

  “两位施主不应该在这儿吧?”

  段清狂与纤雨惊讶地互观一眼。“咦?大师……大师知道我们是从哪儿来的?”

  天太大师摇头。“不,老衲不知道,老衲只知道两位施主不应该在这儿,但是两位在这儿了,这是上天的旨意,所以……两位施主必定向上天许过什么愿吧?”

  “许愿?”段清狂又与纤雨对视一眼。“这个……其实我本来也不信真的有神,当然也不敢说真的没有神啦!只是……我从来没想过那种事,你知道,想那种事真的很无聊。可只有那一次……”他瞄了纤雨一下。“唯一仅有的一次,那时候我已经绝望了,所以……”他耸耸肩。

  天太大师点头。“也就是说上天成全了施主的愿望,所以两位施主才会来到这儿。那么,施主还记得如何许愿的吗?老衲的意思是说,上天成全施主这种有违正常生死轮回的愿望,必定会要施主付出代价,请问施工许诺了什么代价吗?”

  “这……”段清狂抓抓脑袋苦思片刻。“我也不太记得了……”

  “我记得,”纤雨两眼哀愁地注视着段清狂。“当时他说……”

  “……天哪!求求你,无论到哪里都可以,天堂、地狱、过去、未来、宇宙、异世界,随便哪里都好,我只求能与她白首偕老相爱一生,不,生生世世,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这样也不可以吗?看你是要我一生穷困潦倒三餐不继,或绝子绝孙永远无法生育,甚至一辈子病魔缠身躺在床上作个废物也行,随便你挑吧!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如果都不行,就让我俩死后魂魄永远相依偎吧!不用再投胎了,这样就够了……”

  天太大师先行庄重地念了一声佛号,才说:“所以老衲无法治好施主的病,因为这是施主必须付出的代价,施主将会如同誓言所说:‘一辈子病魔缠身躺在床上’,因此,施主并不会那么快死,却会一直病在床上,倘若施主妄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施主就会病倒,越勉强自己病得越重,直到两位施主寿命终结的那一天。”

  “可是为什么是这种代价?”纤雨抗议。“我们不一定要有孩子,也不害怕穷困的日子,为什么一定要剥夺他的健康?”

  天太大师微微一笑,“女施主已经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不是吗?上天要施主付出的必定是两位最在意的事,如果两位不在意,便不算付出代价了。”

  纤雨呆住了。

  天太大师两眼一转又望向段清狂。“因为施主许下的是生生世世的愿望,所以,往后生生世世都会如此,施主可以和女施主白首偕老相爱一生,但得为病魔缠身躺在床上一辈子。直至施主后悔,届时只要……”他指着段清狂手上的玉戒。“弄碎那只玉戒,或者打破女施主的玉镯,断了彼此之间的缘分,之后施主就可以恢复正常了,可是施主所许下的愿望也不会再实现了。”

  纤雨蓦地垂眸瞪住自己手上的玉镯。

  天太大师再次微微一笑。“女施主,这是施主许下的愿望,所以,无论是玉戒或玉镯,都只有施主才破坏得了,其他任何人,包括女施主,都是无能为力破坏的。”

  纤雨瞬即又转向段清狂,段清狂却毫不犹豫地捂住了她的嘴,深情且无怨无悔地凝住她。

  “或许真是如此吧!冥冥中真的有神,他听到了我的祈求,而且愿意成全我,虽然代价是我的健康,但是,纤雨,我心甘情愿,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可是……”

  “我绝不会打破玉镯或玉戒的!”段清狂斩钉截铁地说。

  “但……”

  “你闭嘴!”又似苛责、又似疼爱地轻叱她一声后,段清狂便将视线移向天太大师。“可是还有一个人……”

  “不,是两位。”天太大师立即予以更正。

  “咦?两个?”段清狂顿时傻眼,即连纤雨也愣住了。

  “是的,”天太大师颔首。“他们两位是太执着于两位施主而被拉来的,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确保两位能相爱幸福一生而来的。”

  “欸?!”这是天机吗?为什么听不懂?

  天太大师又喧了一声佛号。“施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如果两位施主想比翼共飞,那么就需同心协力,不能只靠单方面的努力,这点施主始终未能理解;而病躺在床上是不是真的等于废物,这点施主也最好仔细深思一番。”

  段清狂仍是一脸茫然,纤雨却明白了。

  “大师是说,那个人是来点醒清狂这两件事的?”

  天太大师盯着纤雨手上的玉镯。“还有女施主。”

  纤雨看一下玉镯,再望一眼段清狂,即若有所悟地啊了一声。“我明白了,我不会再想要打破玉镯了。”

  天太大师赞许地点点头,“那么施主……”转眼却见段清狂依然满头雾水,不禁叹了口气。“施主真是顽固哪!”

  “什么顽固?”段清狂大声抗议。“我是听不懂啊!”

  “不,施主听懂了,只是不愿意接受。”天太大师无奈道。“不过没关系,在施主顿悟之前,那个人的威胁是不会消失的,直至施主能领悟适才老衲所说的话,那个人的威胁便不再存在,所以施主尽管慢慢熬吧!”他也幽了一默。

  纤雨不禁噗哧失笑。

  “喂!”段清狂啼笑皆非。“你在耍我吗?”

  “老衲不敢。”

  “那另一位呢?!”见段清狂似乎要冒火了,纤雨赶紧转开话题,没想到还是转回到原来的话题。

  “另一位嘛……”天太大师似乎有些忍俊不住。“如果施主太顽固,打死不肯接受某些事实的话,另一位的威胁自然也会出现,以便‘帮助’施主接受早就应该接受的事实。”

  越听越感莫名其妙,段清狂顿时气结。“你……你……为什么你不能用我听得懂的语言讲话呢?”

  天太大师叹息。“唉!施主实在没有慧根。”

  “管你有没有慧根,我又不出家当和尚,”段清狂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我有下面这一根就够了!”

  “清狂!”纤雨又好笑又好气地斥骂。“你不要乱讲话!”

  “谁教他净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段清狂没好气地为自己辩驳。

  毕竟是道行高深的出家人,天太大师并没有生气,但他还是说了,“施主确实没有慧根。”

  段清狂两眉一耸。“我有两颗蛋你要不要?”

  “清狂!”纤雨听得脸都红了。

  没想到天太大师竟然一本正经的拒绝了。“对不起,老衲不能要,施主虽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上天也对施主有所慈悲的补偿,施主将会生生世世富贵在身、子孙满堂,而且岁至八十八始逝。”

  “哇~~八十八!”段清狂听得张口结舌。“那不成了老妖怪!”

  纤雨笑了。“我陪你做老妖婆。”

  眼角一瞄,段清狂也笑了。“那好,我们就做一对老妖夫妻吧!”

  天太大师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老衲该说的都说了,容老衲告辞。”

  天太大师一离去,文涤臣便迫不及待地跑来问:“人师到底说了些什么?”

  段清狂瞥一眼纤雨,继而咧嘴一笑。

  “他说我们会做一对老妖怪!”

  “嗄?!”



第8章

  虽然听不懂天太大师到底在说什么,但至少段清狂明白那个家伙的威胁并不会真正伤害到他们,所以,他也不再那么愤怒焦躁,急于要下床想办法了。

  反正再急他也下不了床。

  一转眼又到中秋,段清狂终于可以下床走两步了,却仍然没有足够的精力到主园去单独应付那一大堆人,正一个人烦恼着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文涤臣“又”来了。

  “那是什么?”段清狂死眼瞪住那个文涤臣送来的东西:心里已经干倒文涤臣全家人一百次了。

  文涤臣脸上挂着若无其事的笑容。“椅子啊!”

  “废话,我当然知道那是椅子!”段清狂没好气地说。“俪园又不缺椅子,你拿那玩意儿来干嘛?”

  “给二少爷专用啊!”

  “我才不要!”段清狂断然拒绝。

  “清狂,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纤雨轻柔地低劝。“这就是天太大师要你接受的事实之一,你不能再逞强了,你的身子不堪劳累,稍微疲倦一点就晕眩昏倒,再硬撑就吐血,这是能减轻你的身体负担的方法之一,你不能试着接受吗?”

  “我知道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但是……”段清狂咬牙切齿地再瞪一眼“那玩意儿”。“还没有沦落到必须用那种东西的地步!”

  “清狂……”

  “不必再说了,打死我也不用!”

  沉默半晌后,纤雨话声再起,却是显得如此哀伤愧疚。

  “清狂,难道你不了解你这样固执,只会让我心里难过愧疚吗?”

  “你……你跟人家难过愧疚什么?”段清狂不知所措地望着她泫然欲涕的娇靥。“我……我又没干嘛……”

  “你不用我特别为你订作的东西。”

  “欸?是你?!”

  纤雨状似颇委屈地点点头,段清狂不由得傻眼。

  “但……但是我不需……”

  眼见纤雨眸眶突然亮晶晶地湿漉漉起来了,段清狂声音一窒,再也说不下去了,张着嘴,半晌后,他才自暴自弃地大叹一声。

  “坐就坐,妈的,你就是做轮床来我也躺,这样可以了吧?”不一会儿,他已经脸发黑的坐在“那玩意儿”上头。“真是有够他妈的,没想到我段清狂居然也有坐轮椅的一天!”

  宝月和秀珠两人躲在后面差点笑破肚皮,文涤臣故作正经地直点头称赞说很适合他,纤雨则眯着眼开始计画下一步该怎么做。

  原来对男人撒娇就是这样吗?

  嗯!果真是比温柔劝服还好用呢!文公子这一招果然厉害,虽然第一回使用不太自在,但热能生巧,多用几次就没问题了。也许她应该向文公子多讨教几招,以便对付清狂的顽固绝症,如此一来,情况或许可以越来越顺利了。

  那么,下一步是……

  “清狂,我们是不是该讨论一下三天后的中秋该如何了?”

  “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就好了。”段清狂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肚子里连半根草也没有。

  “可是我不可能不担……”纤雨顿住,两眼瞄向段清狂身后,文涤臣也早就躲到那儿去了,正拚命向她比手画脚指示她该怎么做,她会意点头。“呃……清狂,我不能参与一点意见吗?”

  “不是不能,而是不需要!”段清狂斩钉截铁地说。“你只要在俪园里安安心心的……”

  “可是这样我好像是废物。”

  “欸?废物?我没有说你是废物啊!我只是……”

  “你没有说,但是你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纤雨哀怨地侧过身去。“好吧!既然我是废物,只好……”

  “停!”段清狂叹气。“好,我们一起来商量中秋的问题吧!”

  宝月和秀珠两人跪在地上抱在一起,已经笑得快昏倒了,文涤臣也捧着肚子抖个不停,最痛苦的是,她们都不能笑出声音来。

  “那……我们要去吗?”

  段清狂双眉倏扬。“我们?”

  “是的……”纤雨一眼看着段清狂,另一眼又瞄向文涤臣。“我们。”

  段清狂冷哼。“就算我要去,你也不可以去!”

  “我不可以去吗?”纤雨问得漫不经心,因为她正在设法理解文涤臣到底在比画些什么?

  “当然不可以!”

  “真的不可以吗?”

  “绝对不可以!”

  “真的真的不……”哦,懂了!“可是,清狂……”

  顽固的段清狂就这样一步步踏入文涤臣的陷阱当中。

  ***

  中秋团圆夜,纤雨推着段清狂的轮椅出现在月夜下,众人皆目瞪口呆,唯有蓝老爷毫不意外,因为前两天段清狂已坐着轮椅先去见过他了。

  “卿儿,你怎么……怎么坐那个?”孙夫人惊呼。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蓝老爷又欢欢喜喜地抱着金孙又亲又吻的了。“卿儿去年受的伤旧创复发,所以身子差了点儿。”

  “哦!那……”孙夫人眼珠子溜溜一转。“既是如此,让卿儿照看那么多生意是否太吃力了?要不要谦儿去帮他个忙?”

  “不用了,卿儿已经有个好助手了。”与文涤臣一席谈话之后,蓝老爷甚至相当懊恼没能早点得到他的助力,幸好儿子比他厉害,一把就抓住了这个人才。

  “助手?”孙夫人脸色微变。“可靠吗?终究是外人……”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见过了,是一个很可靠的人才,是卿儿厉害才能收他在身边。”事实上,就因为有文涤臣的助力,蓝老爷当下就把元配余下来的产业全部交到段清狂手上去掌理了,只是没有公开说出去而已。

  孙夫人不敢再多说,这是她聪明之处,但她仍是忍不住瞪向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他就不能找到什么厉害人才来让老头子欣赏—下呢?

  咦?谦儿为什么死盯住那小子的老婆不放?

  蓝府大少奶奶依然没有出现,而若香也因为害喜留在明园里,蓝少谦则在纤雨一出现之际就盯上了她,看她泰然自若地离开段清狂身边到叶姨娘和孙夫人身边落坐,彷佛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倘若不是宝月紧随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他早就上前去给她一点颜色瞧瞧了。

  蓝少谦阴沉着眼盯住纤雨好半天,见孙夫人拿警告的目光瞪他,只好悻悻然地把视线栘开,不意又见到蓝少卿状似愉快地和蓝霜霜闲聊吃月饼,同样看似不把他放在眼里,心头不禁一把火熊熊燃起,立刻跳起来大步冲过去,想要去打掉他的悠闲。

  “二弟身体不好真是可怜,弟妹一定辛苦得很吧?”

  段清狂剑眉一挑,尚未及出声,身后的秀珠便抢着答腔了。

  “才不呢!老爷交给我们少爷那么多生意,让我们少爷成天在外头忙,都没空陪少奶奶,可这会儿少爷终于有时间成天陪着少奶奶了,我们少奶奶都不知有多高兴呢!不过,大少爷恐怕不能了解秀珠所说的吧?毕竟大少爷没有那种忙到没空陪大少奶奶的经验,唉,真好呢!”

  几句话暗讽得蓝少谦差点爆出火花。“你这臭丫头,我在跟你家少爷讲话,你多什么嘴?”

  “哎呀呀呀!”秀珠做作地往后直缩身子,一副怕怕的模样。“是人家说太少爷有多温柔有多谦和,秀珠才敢多嘴的嘛!原来是骗人的吗?那真是对不起了,大少爷,秀珠知道错了,不过请放心,秀珠一定会帮大少爷去跟大家说去,免得其他人也犯了跟秀珠一样的错,没事惹大少爷生气。”

  闻言,心头不禁一凛,蓝少谦这才惊觉自己的错误,瞟一眼旁边直皱眉的蓝霜霜,忙挤出温和的笑容。

  “不,不,不是这样,秀珠,我只是……只是很久没跟你家少爷聊聊,所以心里急了点,你别在意,别在意!”

  “是这样吗?”秀珠无辜似的眨巴着两眼。“那是说秀珠还是可以多嘴罗?”

  “这……”蓝少谦笑容变得勉强了。“如果可以的话,让我和你家少爷聊聊好吗?”为什么?他不是蓝府大少爷吗?为什么还得对这个臭丫头低声下气的?

  “好吧!”秀珠好似很无奈。“秀珠会尽量忍着不多嘴,不过,有时候秀珠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大嘴巴,还得请大少爷多包涵着点儿罗!”

  “那……那当然,那当然。”等着瞧吧!等他得到蓝府的一切,他就要叫所有奴仆来轮暴这个臭丫头!“二弟,看你的脸色实在不好,实在应该多休息休息,还是让大哥来帮你照看一下生意,还有,嗯哼,需要照顾的人吧!”蓝少谦目闪恶意地望定段清狂。

  眸中寒芒一掠而逝,段清狂倏地咧嘴一笑。“不必了,‘大哥’,我已经找到真正可靠的人帮我照看生意了,至于其他的,嗯哼!我自己的老婆我自己会照顾,大哥还是先学学怎么照顾大嫂吧!别老是麻烦霜霜,否则霜霜一旦嫁出去,大哥就得喊天了!”

  蓝少谦的神情甫变,蓝霜霜已是双颊粉赧,一声娇嗔。

  “二哥,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哪有胡说,”段清狂笑吟吟地挤了挤眼。“只有你不知道,我跟爹和你那宝贝师兄早就三头会谈过了,再过些日子他就会来提亲,过年前就要把你娶走,有钱没钱,娶个老婆好过年嘛!不过,我也警告过他了,要是他不每年带你回来住上个十天半个月,蓝府就要派人去把你请回来住上十年二十年,当然,他不敢说不!”

  “二哥?”蓝霜霜满面惊喜。“你们……你们真的谈过了?”

  “骗你不是人!”段清狂幸灾乐祸地转向神情惨澹的蓝少谦。“所以说,大哥,你要是自己不先想个办法,哪一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喔!”

  一听,蓝少谦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脱口道:“霜霜,你不能嫁!”

  “呃?”蓝霜霜一愣,秀珠噗哧失笑。

  段清狂依然笑容满面。“你是说你可以娶大小老婆,却不许霜霜嫁人?”

  “我……”蓝少谦窒了窒。“我是说……她不需要那么早嫁,姨娘……姨娘……”

  “早?”段清狂剑眉一耸。“霜霜都十九岁了,能算早吗?”

  “那当然,”蓝少谦再次冲口而出。“三十岁以前结婚都不算晚,要不做个单身贵族也行啊!”一说完才发现不对。单身贵族?现在是什么时代?

  段清狂似笑非笑地瞅着蓝少谦,“大哥,你‘忘’了吗?咱们蓝府可是大户人家,姑娘家年上二十不嫁人是很丢脸的。所以,爹本来就要替霜霜订下北方大户的亲事,是我跟爹说霜霜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可是爹又嫌霜霜她师兄是个家无恒产的孤儿,我可是花了整整一个多时辰,费尽唇舌才说服了爹……”他对蓝霜霜微微一笑。“说霜霜嫁给她师兄才会幸福,爹这才答应了。”

  “二哥,”蓝霜霜感激的低呼。“谢谢。”

  “不客气,”段清狂低吁。“记得常常回来,姨娘真的很寂寞。”

  蓝霜霜羞赧地颔首。“师兄是个孤儿,所以逢年过节我们都会回来的。”

  看他们越说越笃定,蓝少谦匆地慌慌张张地转身跑去找老娘求救,段清狂这才松懈了下来,让忍耐许久的不舒服尽情咳出来,秀珠忙用力揉搓他的胸口。

  见他咳得几乎快断了气,蓝霜霜不禁浮上满脸的歉疚。“对不起,二哥。”

  喘得没办法说话,段清狂只能拿询问的眼光瞅着她,蓝霜霜苦笑。

  “没什么。”她能说吗?她能说是她请聂仕涛来杀他的吗?“二哥,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一定要通知我,无论我在哪里,必定会飞奔回来,好吗?”

  段清狂微笑,点头;眼角瞄着气急败坏的蓝少谦,偷笑。

  活该!

  ***

  果如段清狂所言,中秋过后不久,江月飞便来提亲了。可是因为孙夫人的“努力护盘”,蓝老爷又迟疑了,这回,段清狂花了将近三个时辰才又说服了蓝老爷,在孙夫人无力阻止的情况下,亲事订下了。

  蓝霜霜得知,马上拉着江月飞来俪园道谢,见到的却是躺在床上昏睡的段清狂。

  “对不起,他一回来就累得倒下了,坐会儿等他醒来好吗?”纤雨歉然道。

  注意到纤雨拿着沾血的毛巾,蓝霜霜不由心头一跳。“二哥吐血了?”

  纤雨轻叹。“听秀珠说,二娘与你大哥说是为了你的未来幸福着想,所以他们坚决反对你和江公子的婚事,甚至说要替你找个夫婿入赘,而且,你婚后也不能再出府去闯荡什么江湖,得乖乖待在府里做个乖巧的妻子……”

  蓝霜霜马上拉出—声高昂的尖叫,“不能再出府?!”

  纤雨点头。“对,所以清狂只好一面与他们辩论,一面设法再次说服公公,对他的身体而言,这确是太吃力了,因此,他一回来就吐了满身血,昏睡过去了!”

  “二哥……”蓝霜霜不安地咽了口唾沫。“二哥的情况真有这么严重吗?”

  “大夫说他这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休养,可他却老是逞强,怎么劝都不听,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辈子?!”蓝霜霜与江月飞互觑一眼,更是愧疚不已。“二嫂,我……”

  见状,纤雨牵着她坐下来,微笑地拍拍她的手。“不要这样,你二哥就辛苦这么一回,能见到你得到幸福的婚姻,这就是他的希望。所以,帮个忙,嗯?”

  双目噙泪的蓝霜霜立刻猛拍胸脯。“什么忙二嫂尽管说,霜霜绝不会有第二句话!”

  纤雨先瞄了江月飞一眼,才说:“公公担心的是江公子让霜霜你吃苦,因此,清狂便说江公子可以帮他的忙,这样江公子就可以有份固定的薪饷和分红,霜霜你就肯定吃不了苦了。”

  “欸?帮二哥的忙?可是……”霜霜犹豫地瞟一眼江月飞。“他又不会做生意。”更正确的说法是:他们对做生意根本没兴趣,只想结伴江湖行。

  纤雨抿唇一笑。“谁要你们做生意来着?清狂的意思是,一年两次各项生意的收益要送回府里来时,就麻烦两位护送,其他时间两位都是自由的,如何?”

  蓝霜霜呆了呆。“咦?这样就可以了吗?”

  纤雨点头。“这样就可以了,每一趟工资白银两千两,加上总收益的百分之十分红,如此一来,霜霜你绝对吃不了苦,二娘也没有话说了。”

  蓝霜霜怔仲片刻,而后哽咽着叹息了。“这根本不是我在帮二哥,而是二哥在帮我嘛!”

  “那也不全是,保镖也是很辛苦、很危险的呀!”

  蓝霜霜一咬唇。“好,以后二哥的生意无论有什么需要动武的争执,我和师兄全揽下来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二哥!”转首。“对吧,师兄!”

  江月飞毫不迟疑地猛一点头。为了愧疚,也为了感激。

  纤雨一笑,正待再说什么,楼上喊下话来了。

  “小姐,姑爷醒了!”

  “那我们上去看他吧!不过……”纤雨小声嘱咐。“不要让他说太多话。”

  早晨才见过一面,段清狂依然说话有风,狂傲得不得了,没想到晚上来一瞧,段清狂居然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半躺在床头,苍白孱弱得多说两句话就喘得半死,蓝霜霜这才明白段清狂为了成全她和江月飞花了多大的心“血”。

  “霜霜,”段清狂勉强挤出笑容。“你可以……可以准备嫁人了。”

  蓝霜霜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冷得吓人。“二哥,你……”

  “我没事,别……别担心。”段清狂望着江月飞。“江公子,为了……为了不让二娘再有话说,男方……男方的婚礼事宜就交给……交给我来办,可以吗?”

  江月飞正待婉拒,却见一旁纤雨拚命向他使眼色,他犹豫了下,点头。

  段清狂见状笑了,阖眼喘了一会儿,再睁眼。“重阳过半个月后,是……是黄道吉日,就那天吧?”

  江月飞又点头,段清狂便放心地闭上眼,又睡了。纤雨为他盖好被子,交代秀珠在一旁守着,便与蓝霜霜两人出去了。

  “二嫂,二哥他……”

  “婚礼的事他会交代文公子去办,不会累着他的,你们不用担心。”

  送走蓝霜霜二人后,纤雨回到卧室,才一坐到床边,段清狂便又醒转过来了。

  “咦?清狂,你怎么又醒了?再睡……”

  段清狂突然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纤雨不由一愣。

  “纤雨,只要……只要霜霜一嫁出去,那家伙……那家伙就完蛋了!”

  纤雨杏眼倏睁。“难道你是为了……”

  段清狂慢慢阖上眼。“我说过我会……会想出办法来的……不是吗?”

  纤雨顿时呆住了。

  难怪他这么拚命的去撮合蓝霜霜与江月飞,原来是另有所图。的确这是最好的办法,那样恶毒的男人就该由雌老虎那样残暴的女人去克制。可是……

  为什么他一定要亲自做这件事,打死不肯让她分担?

  他究竟要到何时才能领悟天太大师的话呢?

  ***

  蓝霜霜终于成了亲,蓝少谦和若香的灾难就从翌日开始……

  俪园出口,秀珠推着段清狂的轮椅正要往书房去,宝月陪着纤雨在那儿千叮咛万交代,交代得段清狂手撑住下巴都快睡着了。

  “……无论如何不能超过半个时辰,秀珠,倘若少爷忘了时间,你得记得提醒一下,知道吗?若是少爷不听劝,你就跟老爷说一声,然后就直接推少爷回来,懂吗?还有……”

  “纤雨,”段清狂实在忍不住要提醒她。“光是你在这儿唠叨就不只半个时辰啦!”

  纤雨窒了一下。“那好吧!记住,只能半个时辰……咦?那是……”她突然凝目往另一头看去。“若香在喊救命吗?”

  其他三人不约而同转首望去,果然是若香一边叫救命,一边往这儿跑来,唯有段清狂是头一次见到她,满眼好奇。

  待她冲到面前来,纤雨便两手扶住她。“怎么了,若香?”

  若香哭着脸好不凄惨。“小姐……小姐说要剖了我的肚子!”

  “老天,我们忘了若香了!”蓝少谦是活该,可若香是无辜的呀!“清狂,怎么办?”询问的目光即往段清狂那儿投去,纤雨问。“啊!对了,差点忘了,你们没见过嘛!清狂,这位是蓝少谦的妾室若香……若香,这位是我家相公。”

  “若香见过二少爷。”若香忙低头见礼,再偷偷瞄去一眼。

  段清狂抬手虚扶。“不必,你……”

  两人四眼相对,忽地一愣,双方同时没了声音。

  “咦?若香,你怎么了?”

  “嗄?”若香猛然眨了一下眼,转过脸来面上一片茫然。“我怎么了?呃……没什么,我只是……晕了一下。”

  “啊!对了,你现在不能跑呀!”螓首一转,纤雨又问向段清狂。“清狂,我想我们最好把她留在俪园……”

  “不准!”段清狂蓦地冷喝一声。“不准把她留在俪园里!”

  “清狂,你……”纤雨惊讶地望住沉着一脸寒霜的段清狂,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如此生气。“你怎么了?”

  一眨眼,段清狂忽地又收回冷硬的表情,回复原先轻松自如的神态,微笑着用下巴指指前方。

  “我只是不想惹那个麻烦。”

  四人转眼一瞧,不约而同抽了口气,若香更是一溜烟躲到纤雨身后去。

  老天,江南第一美女果真美得惊人,美得令人流口水,如果不是她满睑凶狠恶毒,两手还各自抓着一把菜刀满天飞舞,纤雨肯定会看呆了眼……不,她已经吓呆了眼!

  “若香,你这臭婊子,我要剖了你的肚子!”

  吕盈盈嘶吼着砍过来,若香尖叫着抱头躲到轮椅后蹲着,纤雨惊叫一声扑在段清狂身上,担心吕盈盈错手伤了段清狂;而宝月和秀珠则毫不犹豫地扑在纤雨身上,担心吕盈盈错手伤了纤雨,一时之间,大家叠成了一堆,好像千层糕一样。

  “哇靠,就算我没有被她砍死,也会被你们活活压死的!”段清狂呻吟着说。

  纤雨仰起娇靥来。“可是……”

  段清狂再次用下巴指指前方,纤雨、宝月和秀珠回眼看去,但见吕盈盈已被一个高头大马的护院抓住了,江月飞正从她手上拿下两把菜刀,蓝霜霜则双手插腰对吕盈盈发出最严重的警告。

  “我警告你,疯婆子,你要在蓝府里哪儿闹都可以,可就不准进这俪园半步,还有我娘的静轩,你也不准接近,否则我会亲手砍了你两条腿,看你以后还能怎样欺负人!”话落,一使眼色,吕盈盈便被扔出俪园外去了。

  “拜托,”段清狂轻咳。“你们可以起来了吧?”

  三层糕一惊,忙一层层撕下来。待纤雨也要起身时,段清狂却先揽住她的腰,在她耳傍低语一句后才放她起身。

  “想压我等晚上再压,嗯?”

  纤雨脸一红,轻啐一声起身,段清狂再自己推动轮椅转移位置,露出仍蹲伏在地上的若香。

  “霜霜,把她带走,我不要她留在俪园里。”

  蓝霜霜似乎有些讶异,但她问都没问。“好,我带她到我娘那儿。”

  段清狂颔首。“你还会在蓝府待多久?”

  “半个月,”蓝霜霜侧首对江月飞微微一笑。“陪我娘。”

  段清狂赞许地点点头。“很好,总算听进我的话了。”

  闻言,蓝霜霜对段清狂装了一个鬼脸,才招呼若香离去。

  “我回静轩去了,二哥,有事上那儿找我,”

  蓝霜霜离去后,段清狂也要上主园书房去了。

  “纤雨,我也要上爹那儿去了……秀珠,走吧!”

  “是,少爷。”秀珠立刻推动轮椅转向王园,可走没两步,段清狂忽又叫停。

  “等等!”段清狂回过头来。“纤雨,你最好不要瞒着我把那个若香藏进俪园里来,否则我一定会气得吐血给你看,而且再也不喝半口药了,看你是要看我死,还是看她死!”语毕,脑袋傲然转回去。“走了,秀珠!”

  纤雨张口结舌。

  他怎么知道她在考虑把若香藏进俪园里来?

  最奇怪的是……

  他为什么那么排斥若香呢?

  ***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那个臭婆娘!”

  “千万不可!”孙夫人低叱。“谦儿,你别忘了她爹是知府大人,你若是敢伤害他唯一的宝贝女儿,你也绝对逃不掉的。”

  “干!”蓝少谦猛捶桌子。“那我怎么办?俪园不能去,老头子也受不了那个臭婆娘而命我不准再躲到主园去,难道要我躲到外面去吗?”

  “你躲到外面,那女人也会追去,届时一定没有人敢收留你,那有什么用?”

  蓝少谦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半晌。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来个斧底抽薪!”



第9章

  冬至一过,俪园里的人就开始紧张了。

  “清狂,请问你打算上哪儿去?”

  甫跨出去的脚马上尴尬地收回来,段清狂可怜兮兮地瞥过眼去。“别这样,纤雨,我已经被关在这儿半个多月了,总得让我出去透透气吧?”

  纤雨面无表情地抓住他的手,毫无置喙余地往回牵。“忘了吗,清狂?去年不过是一场小感冒而已,你就整整病了将近两个月,你今年也打算重蹈覆辙吗?”

  “可是……”段清狂苦着脸被按在轮椅上坐下,下一刻,大麾就披到了肩上,毛毯也盖上了腿。“你不可能打算把我关在这儿整个冬天吧?”

  “真聪明,”纤雨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我的确是这么打算。”

  “欸?!”段清狂顿时傻眼。“不……不会吧?”有时候真恨自己这么聪明!

  “事实上,你根本溜不出倚桂轩,”纤雨又倒了杯热茶放进他手里。“只要你踏出去一步,立刻会有人把你拎回来。”那些护院还真是好用呢!

  “可是……可是除夕夜呢?”总得让他出去喘口气吧?

  “放心,我跟公公说过了,”伴着他在一旁坐下,纤雨笑得更亲切。“那天若是下雪,咱们就不去主园了。”

  “喂!纤雨,这你就太超过了喔!”段清狂抗议。“我是你老公,又不是你儿子,你干嘛把我当孙子一样看得紧紧的!”

  噗哧一笑,纤雨莞尔道:“那你就表现得像个大人一点嘛!”

  段清狂胸脯一挺。“我本来就是……”话说一半……

  “少爷,喝药了!”秀珠端着药碗进来了。

  “姑爷,喝粥了。”宝月也端着盅随在后头。

  “拜托,我又不是快死了,别把我当病人看嘛!”段清狂哀声叹气。

  “你本来就是病人!”纤雨将药碗接过来放置他手中。“哪,喝!”

  段清狂斜着眼瞪着手上的药碗老半天。“秀珠,这药是你端来的吧?好,说点新鲜事儿来听听!”

  秀珠愕然。“咦?”

  “你不说我不喝!”段清狂噘嘴赌气地说。

  “耶?”秀珠更是傻眼。“可是为了照顾少爷您,我们也很少出园啊!”

  “是很少,但……”段清狂斜眼方位栘向她。“至少有出去了吧?”

  秀珠呆了呆,随即开始猛抓头发。“那……那……啊,对了,听说冬至过后,太少爷就被大少奶奶打得逃出府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真的?”段清狂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太好了,真是活该!”说着,仰首便把药喝光了。空碗立刻被拿开换上粥碗,段清狂又瞪了片刻。“宝月,该你了。”

  “欸?我也要?”宝月怔愣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废话!”段清狂举举粥碗。“你不说我不喝!”

  “哦……唉,好像在哄小孩喔!”宝月愁眉苦脸地咬着手指头。“我想想……新鲜事儿嘛……嗯……哦!有了,就昨儿的事,听说大少奶奶的父亲吕大人被人抓到把柄告上巡抚大人那儿去,结果不但被撤了职,搞不好还会被关起来呢!”

  铿锵!

  “咦?清狂,你怎么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一时滑了手,再另外替我舀一碗就好了。”段清狂泰然自若地微笑道。“宝月,你刚刚说的确实吗?”

  “确实啊!所以苏州府的人都在说,倘若大少奶奶再去谁的店里惹事,这回绝饶不了她了。”

  段清狂点点头,不语,端过粥碗来一匙一匙慢慢舀进自己嘴里,宝月秀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唯有纤雨细心的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

  “清狂,有什么不对吗?”

  “嗯?啊,没有,没有,哪会有什么不对,唯一的不对就是你不让我出去。”段清狂笑得无辜,还有点乞怜的味道。“好啦!纤雨,让人家出去happy一下嘛!”

  “人家?happy?”纤雨想笑又忍住,起身。“好了,快吃吧!我去抱孩子来给你玩,这总可以了吧?秀珠,你看着少爷,宝月跟我来。”

  “知道了,少奶奶。”

  眼见纤雨宝月出去了,秀珠又蹲在地上收拾掉在地上的碎碗粥渣,段清狂那张脸马上阴沉了下来。

  是那家伙!

  那家伙想办法扳倒了吕大人,等吕大人被关起来认罪画下口供之后,下一步就要回来整治那只雌老虎了!

  他得想办法,他一定得想办法!

  “秀珠。”

  “少爷?”

  “大少爷回来的话,要立刻告知我一声,知道吗?要马上、立刻告知我!”

  他绝不会让那家伙有机会伤害到纤雨半根寒毛!

  ***

  同样冰天雪地,北方的冬天是风刮的天摇地动,雪下的狂乱勇猛,而苏州的冬雪却是绵绵地飘落,软软地拥抱住整个世界,那潮湿的水气悄悄透过衣衫给人沁人心脾的寒噤,教人一边哈着冷雾一边赞叹这高傲的冰雪姑娘。

  苏州的冬天是温柔的。

  段清狂咳了老半天终于能停下来喘一口气,但是瞧着手巾上沭目惊心的鲜红血迹,他不禁猛翻白眼,手腕一转,就把手巾藏到枕头底下去了。

  搞屁啊!他又没干嘛,整天都嘛躺在床上,不过是多气恼了一点那家伙的事,多懊恼了一点自己怎么没早点考虑到可能会演变成这种状况,再多烦恼了一点该如何保护纤雨、保护整个俪园的问题,也不过就是这样而已,他就开始咳咳咳,然后就……妈的,吐血了!

  不行,他没时间咳咳咳,也没时间吐血了,他必须在那家伙回来之前想好办法,否则问题就大条了!

  掀被下床,段清狂大大摇晃了下。

  Shit!头好晕!

  甩了甩脑袋,段清狂披了一件外袍后便扶着桌子椅子慢慢走向门口。

  他必须趁那些女人以为他在睡觉,统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的时候溜出去办点事,否则下一回这种机会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了。

  走出寝室,离开了暖炉的保护力量,段清狂不禁打了个寒颤瑟缩了下,差点又咳出声。好不容易忍住了,他才继续走向楼梯。一下了楼,他立刻转往后面,免得在前面撞上那些女人,可就在听雨室外,他突然听到那些女人的声音,如果不是她们恰好在谈论他,恐怕早就吓得他拔腿便逃了。

  “……那些藏在枕头底下的沾血手巾,清狂以为我都不知道。”

  哇你咧,原来她都知道!段清狂尴尬地苦笑。

  “是因为天儿太冷了吗?”

  “不,虽然他没说,但是我感觉得出来他在烦恼些什么。”

  所以说,女人太聪明是不好的!段清狂暗叹。

  “小姐没问过姑爷吗?”

  “问过了,可他老是装—副无辜的笑脸来蒙混过去。”

  看样于,他的笑脸还不够无辜!段清狂滑稽地两手—摊。

  “少奶奶可以试着套套少爷的话嘛!”

  “清狂太聪明了,要套他的话不是那么容易。”

  那当然!段清狂神情傲然。

  “少爷为什么不让大家分摊他的烦恼呢?”

  “对啊!姑爷总是爱把一切都揽在自个儿身上,真是搞不懂为什么?”

  因为我是男人!段清狂胸脯一挺。

  “少爷身体都烂成那样了说!”

  “没错,普通人早就垮成一摊泥了,姑爷却硬是爱逞能,看起来真的很可笑耶!”

  可笑?!胸脯塌下去了,段清狂一脸啼笑皆非兼愤怒。那丫头,总有一天他会把她抓来K成太阳饼!

  “啊!对了,这几天你们去看过她了吗?”

  “前天宝月去过了,小姐。”

  听得她们好似要出来了,段清狂本想溜之大吉,可是秀珠的下一句话却又拉住了他的脚步,他急忙一闪闪进楼梯底下黯影处,因为太慌乱,还差点一头撞翻唐朝的半人高大花瓶,抽了口气,他赶紧抱住它躲在后面,

  “把她藏在那儿应该没问题吧?”

  “那是俪园最偏僻的角落,几乎没有人去,应该没问题……吧?”纤雨不安地勉强笑了一下。“总之,我们不能真的不管她呀!虽然我不知道清狂为什么如此反对让她留在俪园里,但见她又逃到我们这儿来求救,还挺着个肚子,总不能再把她踢出去吧?”

  三个女人相偕往前头行去,不知道是打算出去或上楼。

  “但若是让姑爷知道了……”

  “应该不会的,若香很懂事,我们要她不能离开那儿,她就不会离开了。”

  “霜霜小姐说,少爷可能是担心留着个女人在俪园里,少奶奶心里头会不舒服。”

  “你是说我会吃醋?”纤雨淡淡一哂。“那怎么可能,别说她是蓝少谦的女人,任何一个女人来都一样,如果到现在我还会怀疑清狂对我的情,那真的是太愚蠢了,根本就不配得到他的爱!”

  “那为什么……”

  说到这儿,前门大雪纷飞处突然踉踉跄跄闯来一个人,厨房的老嬷嬷。

  “槽了,少奶奶,不好了!”

  “怎么回事?”宝月忙一把扶住她。“别急,慢慢说。”

  “这个……”老嬷嬷喘息着。“是这样的,那位大少爷的妾室若香,她说天儿太冷了,能不能给她点酒御御寒,我想没什么不可以,就给了她一壶酒让她慢慢喝。没想到她才喝几口就醉了,然后一晃眼便跑不见了!”

  纤雨面色一变。“你是说她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是啊!我试着追过了,可就是追不上!”

  “那她……”

  “我在这儿!”

  四个女人八只眼全移了同一个方向,而且瞬间便惊诧地睁大了。

  那是若香,绝对没有错,可是……那也不是若香,也没错,因为若香绝不会有那种践得二五八万的傲慢姿态,标准千金小姐的娇纵模样。

  那种鄙夷的眼神,那种任性的倨态……纤雨总觉得好像有点印象,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怎么?记不得我是谁了?”若香的冷笑对准了纤雨。“那也是不奇怪啦,我们也只见过一次面而已嘛,不过呢,你后面那个人就对我很熟啦!”

  纤雨一惊回身,赫然入目段清狂震怒的脸孔。

  “清狂……”

  “住口!”段清狂怒吼。“我警告过你了!我警告过你了!我说过不准你把那女人……”他忽地顿住,一声骤咳后,连自己都很惊讶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搞屁啊!这……咳咳……”踉跄退一步又是一大口血喷出,纤雨和宝月惊叫着冲过去两边扶住他即将颓倒的身躯。“你们该死的……咳咳咳!”更多的鲜血狂泄而出。

  “哦!天,好……好冷……”他低哺着整个身子瘫软了,眼神失去了焦距,瞳孔涣散,却仍挣扎着不肯倒下。“不……不行……我……我不能倒……倒下来,不……不能……”

  “清狂!清狂!请大夫!快去请大夫啊!”

  ***

  段清狂清醒过许多次,虽然胸口痛得很,但他拒绝喝下任何一口药,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幼稚,可就是气不过。

  他努力想要保护这一切,为什么她们就是不肯乖乖听他的话?

  背后傅来纤雨的饮泣声,他有点心软。

  自认识她以来,他就很少见她哭,她总是默默地把一切苦涩泪水吞进肚子里,这就是他最欣赏,也最怜惜她的一点:她看似软弱,却又那么坚强。

  因此,当她禁不住哭泣的时候,也就是痛苦已强烈到她再也承受不住的时候,而此刻,她的哭声中也的确流露出这种意韵:深沉的悲哀与痛苦。

  但是他不能心软,他必须让她了解一切都得听他的,因为他是这么努力要保护她、怜爱她,要为她塑造出一个最舒适美好的窝,只有一切都听他的,他才有办法独立去面对所有的困难,独立支撑住这个窝。

  不,他绝不能心软!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大男人主义,简直就是标准的臭沙猪?”

  欸?!这女人竟敢骂他是沙猪?!他哪里沙猪了?

  “呃!很抱歉,少夫人,请问……什么是沙猪?”是文涤臣的声音,很困惑。

  “就是……就是大男人主义嘛”

  “可是,小姐,什么又是大男人主义?”

  “就是什么都以自我为中心的男人,鄙视女人,不懂得什么是建议,只知道什么是他要的,哪些又是他不要的,也不懂得互相尊重,只会一味要求我跟着他团团转而没了个性和自我。”

  哇靠!他哪有这样?他疼她都来不及了,哪里有鄙视她、不尊重她了?

  而且,他不是要她尽管去做她自己爱做的事了吗?哪有要她跟他团团转,让她没了个性和自我?

  “可是……少奶奶,男人不都这样的吗?”

  “那秀珠,你喜欢这样吗?”

  “但女人的三从四德,不就是要听从男人的吗?”

  “可是有些男人不是呀!宝月,我原以为清狂不会那样,以为他会了解我,了解我不只想被他保护、被他疼爱,我也想保护他、想怜惜他呀!”

  呃……这个嘛……

  “他看着我被那男人折磨,他会心疼,为什么不想想他这样不顾一切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我看着他这样折磨他自己,我也会心疼啊!天太大师说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如果想比翼共飞,我们就得同心协力,可他就是不懂,打死都不肯接受他的身子根本扛荷不了任何负担的事实,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我与他一起分担……”

  其实他的身体也没那么糟糕嘛!而且一切他不都处理得很好吗?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到底要我怎么样?看他辛苦,看他吐血,看他病倒在床,我还能笑咪咪的说:很好,很好,都是你在辛苦、你在吐血,我一口血也不必吐,什么都不用操心,真是太好了吗?”

  也……也不是这么说啦……

  “当然,我也能理解他会这么想的缘故,因为我以前被逼做了许多不想做的事。可是他应该要了解,每件事都有正反两面,我不喜欢为那个男人做的事,如果是为他做,我反而会觉得很开心,想到我能为他做点事,无论任何事,我就感到好满足。至少以前我是被逼的,现在是我自愿的,意义完全不同啊!但是他却要我什么事都不能做,等于是剥夺了我开心满足的机会,这样我怎能快乐的起来呢?”

  是……是这样吗?

  “他爱我,要我快乐,却不让我做任何能快乐的事,他到底要我怎样?”

  “我想……”文涤臣沉吟。“或许如同二公子那般狂傲的人,他只是不想承认他什么事也不能做,不想让人说他是个没用的人。”

  “他也不是真的什么也不能做呀!他的脑筋还可以动嘛!虽然不能太勉强,只能轻轻松松的来,但有些细节、有些构想除了他以外,别人考虑不到也想像不出,譬如那些生意上的企画,他可以动脑,由你来执行,这样谁敢说他没用?”

  “有。”

  “谁?”

  “他自己。”

  “……所以我说他是不顾旁人感受,无法沟通又不可理喻的大沙猪!”

  是吗?段清狂问自己。他是这样吗?

  正思忖间,突然一只纤纤玉手俏悄摸上他肩颈部位轻轻揉捏着。

  “对吧?清狂,你承认你是沙猪吧?”

  咦?她居然知道他早就醒了,这女人真是太了解他了!

  不过,他还是不想示弱,可是……“喔……天……好……好舒服……”愉悦的呻吟声不自觉溢口而出,段清狂就像只被搔抓脖子的小猫咪,明知道很丢脸,可就是忍不住喵喵叫。

  “承认吧!”

  “该死……你……你卑鄙……”

  “承认吧!”

  但是,段清狂太有志气了,他依然打死不承认,不过他喝下了药,再让纤雨揉捏着他的肩颈,令他喵喵叫着坠入天堂般的沉睡中。

  男人拚了就不会输,小猫输了没关系!

  ***

  小年夜前,蓝家的人一个不少的都回来了,还有不少杂七杂八的人物。

  段清狂捂嘴轻咳后放下手巾,幸好上面已没有呕血了,文涤臣暗自松了口气,可还是忍不住又拎了条毯子盖到他身上去。

  “哇咧!”段清狂呻吟。“你知道我已经盖了多少条被子,毯子了吗?”

  “多一条不会压死你的!”

  白眼一翻,又轻咳两声后,“那家伙……”段清狂指指明园方向。“如何?”

  文涤臣微微一笑。“根据最可靠消息来源指出。蓝少谦也请来了两位武林高手,轻易便制服了那只雌老虎,然后蓝大少爷就和那位蓝大少奶奶关在房里一整天,出来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

  “他还真悠哉!”段清狂喃喃道。

  “……下一步他的目标应该是这儿了,不过,有咱们的聂大侠在,除了吃瘪之外,他也没别的路好走了。”

  “那就交给你们了。”

  “没问题,咱们的聂先锋会完全按照元帅的指示进行,不成功便提头来见!”

  段清狂好似看神经病一样斜眼瞪住他。“太夸张了吧?”

  文涤臣仿佛没听见。“还有蓝大小姐那边,她也拍胸脯保证说绝对没问题,如果不成功便……”

  “喂喂喂!不是她也要提头来见吧?”段清狂大惊小怪的叫道。

  文涤臣忍住笑。“不,如果不成功,便赖到成功为止!”

  “这还差不多。”段清狂松了一大口气。“哦!对了,差点忘了,外头还在下注吗?”

  “嗄?”

  “就是那个赌下肖子或雌老虎哪边厉害的啦!”段清狂略显不耐烦。

  “啊,有啊!不肖子和雌老虎没有一块儿出现过就不算赌局终了,干嘛?”

  “有吗?太好了!”段清狂倏地咧嘴一笑。“每边各给我下一万两,明年我就要给他来个双杀!嘿嘿嘿,这下子我可削翻了。”

  文涤臣瞪住他半晌。

  “如果有人说你没用,我第一个跟他拚老命!”

  段清狂笑容灿烂无比。“好,下一个是……啊,我老爸!”

  “老爸?”

  “就是我老爹啦!”

  “哦!今年的收益帐簿我已交给蓝老爷看过了,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明年要把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你,他打算过点悠闲的日子。”

  段清狂蹙眉想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不过最好一件件来,否则纤雨一定会哀哀叫。”

  文涤臣一呆。“哀哀叫?”

  “抗议。”段清托懒懒地做翻译。

  文涤臣愣了一会儿。“好奇怪的语言。”

  段清狂得意地哼了哼。“那是你没知识!”

  文涤臣双眉一挑。“二公子,请问,你为什么都不问我是不是知道了你们的……呃,那个事?”

  “何必问?”段清狂慵懒地靠在好几颗大枕头上,“明明已经知道了,问了不等于白痴,平白让你找到机会问我一大堆不好问纤雨的事,对吧?不过现在你既然忍不住先问我了,好吧,那就问吧!你有什么不能问纤雨,又好奇得要死的问题?”

  晚一些时,文涤臣退场,纤雨端着食盘上场。

  “我跟那女孩子谈过了,”她把药碗端给他。“她说是为了追你才被拉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时代里来,所以她要你负责。”

  一口喝干了药,段清狂再以询问的眼神望住她。她拿回药碗,换了一碗粥端给他。

  “我告诉她没人要她跟来,是她自己要来的,所以她得自己负责。况且,她能出现的机会少之又少,一年可能只有三、两回,真正活在这世界里的是若香,她没有权利剥夺若香既定的生命。”

  “说的好。”段清狂低喃,喝了一匙粥。

  “而且,你爱的是我不是她,要你负责太没道理了。”

  段清狂瞅着她,笑了。

  “所以,我叫她乖乖的待在若香体内,就当是看场电影好了,等若香生命终结时,她也可以自由了。”纤雨温柔地拿手巾拭去他唇边的粥渣。“就算她不喜欢这样也不行,因为我们帮不了她。”

  冷笑,“她一定很火大,”段清狂说。“她老爸是个颇有势力的市议员,在学校里也是个呼风唤雨的女王,以为每个人都得听她的,偏我不甩她那一套,所以她追我追得很紧。”

  “希望她在若香体内时,多少能学到点什么,也不枉她来这一趟,否则……”纤雨摇摇头。

  “才怪!”段清狂嗤之以鼻地一哼。“告诉你,她才不理你那一套,只要她有机会出来,一定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那种事就交给我吧!”纤雨淡然道。“女人由女人来应付最合适,无论她有多跋扈,在这儿我是少奶奶,她是小小的妾室,也没什么好嚣张的。”

  “既然你有把握,那她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不过……”纤雨蹙眉。“孙夫人那边我就没辙了,毕竟她是长辈,有些事也不适宜让她知道,处理起来相当麻烦。”

  唇畔又扬起得意的笑容,“安啦,安啦!有我在,你担心什么?”段清狂胸有成竹地放胆大声说话。“等聂仕涛处理好那家伙,霜霜也说服了她老娘,明年蓝老太爷要带妾室叶小姨娘去游山玩水时,你看继室孙大夫人抢不抢着跟去!”

  纤雨噗哧失笑,“你真贼啊!”接过来空碗,“还要再吃吗?”

  “要,”段清狂轻松地往后靠,疲惫地阖上眼。“你喂我。”

  纤雨柔笑着又舀了一碗粥喂他。“这两天胸口还会疼吗?”

  “不会了,只是有点痒而已,不碍事,别乱操心。”

  “清狂……”

  张口,含下一口粥。“嗯?”

  “你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又张口。

  “后悔拿自己的健康换来这一世的相爱?”

  “生生世世。”他订正,再含下另一口粥。“废话,当然不会。”

  “或许将来有一天你会后悔。”

  “嘿嘿嘿!要打赌吗?”



尾声

  清雍正初——


  “你输了!”

  一只中指戴着一枚玉戒的手从棋盘上徐缓地收回去掩口轻咳,另一只戴着一只同样色泽质地玉镯的柔荑立刻扔下棋子儿移到他胸前温柔地揉搓着。

  “又痛了吗?”

  “你……你输了……”身穿翻毛皮马褂,年近四十的男人越咳越厉害,却仍坚持着。

  “是,是,是,我输了,我输了!”碧绿长袍,墨绿丝绸坎肩儿,如意头,还踩着一双高底鞋的女人没可奈何地轻叹。“没见过你这般倔的人。”转个身端来热茶让他轻啜。“好点儿了吗,郡王爷?”

  阖眼蹙眉喘了好半晌,男人始睁眸绽开一抹虚弱的微笑。“我好得很,福晋。”

  蹲在锦榻旁,女人拿来他冰冷瘦弱的手贴在娇靥上,低柔地喟叹,“真希望你的辛苦能由我来承受。”

  “那我可不依,”男人毫不犹豫地否决了。“我可不要看你病恹恹的,我会心疼的。”

  “我就不会吗?”女人噘嘴不满地咕哝。“你好自私,一阵风来你就咳得半死,让我心疼得比生儿子还痛;一个激动你又吐得满地血,教我慌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寒来你更是躺在床上三、两个月起不来,令我焦虑惶急得恨不能……”

  男人及时捂住她檀口。“别说,我是辛苦了点儿。可这不刚好吗?不这样我们哪能有这般悠闲的日子过,早被皇上一刀两砍肃清了!”

  女人无言了。

  “所以说,一得必有一失,可一失也必有一得,”男人拍拍她的手。“如果我不是这般病弱,皇上会放过我们吗?虽说是亲兄弟,可只要对他的皇位有威胁,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女人两眸轻扬。“可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承继皇位呢?大伙儿不都看好八阿哥与十四阿哥吗?”

  原是懒散无神的眼瞳忽地亮起狂傲的神采,男人唇畔溢满得意的笑。“我知道二十个兄弟们都瞧不起我这个药罐子,可只有我看得清清楚楚,四阿哥必定会不择手段的夺得皇位,事实证明的确是如此,而我选择支持他更是正确。虽说可怜了八阿哥与十四阿哥,不过,现实总是残酷的,如果不能认清这点,只好大家死成一堆了!”

  “就因为你支持他,所以,他一登上皇位就将你由贝子加封为郡王。”女人喃喃道。“其实若非体弱,你比他更有资格当皇上。”

  “对那我可没兴趣,我只对你有兴趣。”男人轻抚女人娇靥,“怎么,你想当皇后?”

  女人吐了吐舌头。“才不要!现下你只有我一人,我才不要去跟三宫六院那子女人抢你呢!”

  男人爽朗的笑了。“所以说,我还是当个病病弱弱的郡王就足够了!”

  深情的瞳眸凝住在男人脸上,“倘若可以的话,下辈子……”女人呢喃。“我再嫁给你好吗?”

  男人轻咳两声,又笑了。“你不嫁还不行,我要定你了!”

  “可是……你找得到我吗?”

  “会的,我一定找得到你的!”


  ***

  民初——


  “找到了!”

  一袭长衫飘飘的年轻人兴奋地伸出手,与另一只嫩白的柔荑不约而同伸向古檀木盒,好似抢东西似的,随即又同时停了下来,两人同样尴尬。

  “这……”年轻人觑着盒里。“我……我想要那只玉戒,你呢?”

  “我要那只玉镯。”

  年轻人一听,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太好了,我从小就一直梦见这只玉戒,好像无论如何都得找到它似的,现在终于让我找着了!”

  “咦?我也是耶!我从小就梦见那只玉镯,所以一直在找……”

  “欸?真的?”年轻人这才把惊讶的视线移到身边的少女身上,但见那少女绑着两条乌溜溜的发瓣,合身的旗袍裹住她匀婷的身材,五官清秀,一眼看上去舒服得很。“你好漂亮!”他不由自主地脱口道。

  少女脸蛋嫣红。“谢谢,你也很好看。”

  年轻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忙干咳两声以掩饰尴尬的气氛。“那……你买玉镯,我买玉戒。”

  但一问价钱,少女就变了脸色,年轻人忙问:“怎么了?”

  少女勉强笑了一下。“我……我买不起这么贵的东西。”

  “咦?啊……你等等!”毫不犹豫的,年轻人付清了玉镯和玉戒的钱,然后把玉镯递给少女。“请收下,反正我也不戴镯子。”

  少女本想拒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他送的东西不能不收。“谢谢。”她收下了,而且还让他替她戴上了镯子,那一瞬间,她突然感到一阵奇异的预感,好似她的生命终于走到正确的路线上了。

  两人相偕走出店外,少女正想再向他道一次谢并道别,不料年轻人却突然往她这儿倒过来,她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抱住他。

  “你怎么了?”

  “对……对不起……”年轻人惨白着脸低吟。“我……我头好……好晕……”

  虽然年轻人很瘦,但少女仍抱不住他,只好当街坐在地上让他半躺在她怀里。好一会儿工夫后,年轻人终于缓过气来。

  “我一出生身子就很不好,几乎天天都在吃药,大夫说我一辈子都会这样了。”他轻叹。“不过,幸好我的脑子没有问题,还能接下家里的生意,自己赚自己的医药费。”

  少女目光同情地瞅住他。“这样不是很辛苦吗?”

  年轻人马上又换上一脸骄傲自信的笑容。“只要懂得如何运作,辛苦的是别人,不是我。”

  少女点点头。“你现在还是很不舒服吗?”

  “好多了,不过……”年轻人泛出一丝苦笑。“还是起不来。”

  “没关系,我抱着你,你想休息多久都不成问题。”

  “……你会一直抱着我吗?”

  “对,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抱着你。”

  “即使是……一辈子?”

  “……对,即使是一辈子。”

  “生生世世?”

  “……对,生生世世。”

  ***

  此时此刻(就在各位看着这本书的这一刻)——


  “我抱住你了!”

  “可……可是我……我……”差点被破石砖绊一跤的三十多岁男人紧攀住女人的肩膀,好似已站不住了。

  “头晕吗?你还是坐着让我来推你吧!”

  坐回轮椅上的男人,瘦弱且病恹恹的,却掩不去他眼底的狂放不羁与桀骛不驯。只微风轻拂,他便禁不住掩口剧咳,女人立刻停下来揉搓他的胸口。

  “累了吗?胸口痛吗?”

  咳了好一会儿男人才喘过气来,凝睇女人担忧的清丽五官,他笑了,枯槁的五指温柔地包住她的柔荑,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铜戒,戒面上是一块方形玉,与女人手腕上那一只玉镯同样色泽质地的玉。

  “不必这么紧张,我这没用的废物身子一出生就是这样,只要不下地走路便不会糟糕到哪里去,放心好了。”

  “可是我无法不担心呀,”女人蹲下去偎在他膝头上,“我不在意你身子有多差,只在乎能否与你相爱生生世世,直至永永远远,所以……”

  “会的,我们会的,”男人仰起清瘦的脸庞对淡淡的蓝天露出自信的微笑。“生生世世,直到永远,我有这个预感。”

  在男人宛如赌咒般的誓言下,女人手腕上的玉镯与男人指上的玉戒在灿烂的阳光辉映下,忽地同时闪出一抹奇异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