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24

古灵:上天下海守着你 中

第4章

  除了容府陪嫁丫鬟宝月之外,没有人知道容四小姐的改变究竟有多大。

  就如同天与地的差别那么大!

  老实说,刚开始宝月还真是不习惯如此柔顺温和,好像任何人都可以牵着她的手去卖掉的小妹妹,却又忍不住要暗自窃喜。

  她的好日子终于来临啦!

  直到她耐心地把小姐该知道的事钜细靡遗地告诉小姐之后数日,她终于发现,既不凶也不泼辣,不惹麻烦更不恶作剧,甚至连找乐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找,这样的小姐实在是……

  有够无聊的!

  以往那种日日天翻地覆,夜夜心惊胆战的日子虽然很恐怖?可只要摸清了小姐的脾气,日子还是混得下去。然而,现在如果她不管,小姐就可以自个儿看书坐上一整天,天哪,看书耶!小姐看书,那她是不是应该乖乖待在一旁抓虱子?

  话说回来,小姐根本认不了几个大字,她看得懂什么书?

  总之,这种闲闲没事干啃指甲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趣了,根本不合她好动的性子,可她不过是个丫鬟,又能怎地?

  奸日子依然遥遥无期。

  宝月终于决定,除了惹是生非闯大祸之外,应该要设法使小姐稍微回复一点过去的活泼愉快……呃,或许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小恶作剧也是无妨啦!

  “小姐,姑爷不在,咱们可以自个儿玩自个儿的,您要蹴鞠还是踢毽儿?”

  “我们可以吗?”

  “当然呀!小姐,姑爷不在,这俪园里就数小姐您最大,自然是您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呀!”

  “不必去向……呃,公公婆婆请安吗?”

  “请安啊?”宝月耸耸肩。“不知道为什么,大少奶奶蛮着性子说她才懒得做那种事,所以,老爷就说那大家都免了,三园各自过各自的吧!逢年过节再凑一块儿便成了。”这个好像应该是小姐的专利才对,没想到却让大少奶奶给抢去了。

  “那……大伯和大嫂?”

  “那就更不必了!宝月不说过吗?蓝府三园各有各的奴仆与起居模武,姑爷打死不到明园去,也不准任何人到俪园里来,总之,俪园和明园是老死不相往来,他们那边的人不会过来咱们这边,咱们俪园的人也绝不会上他们那儿去的。”

  纤雨双眸开始闪闪发亮。“也就是说……我是完全自由的?”

  对,就是这样,再亮一点,再亮一点!

  “是啊!小姐,您爱干嘛就干嘛呀!”

  “出府去瞧瞧也行?”纤雨迫不及待地问。再也不是看电影、电视,也不是历史的书面纪录,而是真真实实的景况,多么令人兴奋呀!

  啊哈!她就等着这个呢!“行,行,小姐,您爱到哪儿就到哪儿,若是担心外面的人说闲话,咱们就换上男人的衣服,不要让人知道您是谁就行了!”

  “这样行得通吗?”女扮男装?现在是在拍电影吗?

  “没问题,包在宝月身上!”

  于是,宝月便兴高采烈地带着纤雨在苏州城里到处玩,换上男人打扮的两位小姑娘,一眼看去好像是一对逃开私塾偷溜出来玩的小兄弟,倒也真的没教人认出她们是女儿身,更没有人知道她们就是蓝府的二少奶奶和丫鬟。

  纤雨肯定不属于那种活泼外向型的女人,可也不是那种孤僻内向又文静得令人翻白眼的女人,否则她也没那条件去撑下一家公司;她只不过是在个性上比其他人更多上几分温顺柔和,虽然合群,却不喜欢和大家一道起哄,宁愿单独去追求自己渴望的事物,以自己的方式去享受生命的喜悦。

  可惜她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她意外得到了一个崭新的生命,此刻她是蓝府的二少奶奶,不再是那个饱受欺凌,生命完全被束缚住的女人;最重要的是她才十六岁,有许多她不曾有机会尝试的事物和心情都可以试着去品尝看看了。

  不到两个月,在宝月的带领下,纤雨已逐渐找回高中时代那种年轻明朗的感觉了。

  ***

  蓝少卿猛然坐起身,纤雨立刻清醒过来,然后静静凝住他的背,看他呆坐了好-会儿后,才迟疑地回过头来瞄了她一眼,似乎不太能理解他怎会在这儿,甚至与她睡了一整夜?

  纤雨不觉轻扬起有趣的微笑。从他第一次来这儿索取她的初夜开始,他就是这种反应了。

  那是她清醒过来的第四天夜里,蓝少卿突然醉醺醺地跑来。说大家都在讥笑是他害伯被雌老虎反噬一口,因此不敢上她的床,所以现在他要来索取他应得的,她最好乖乖听话,否则他会先毒打她一顿再强暴她。

  即使明知他也是清狂,可瞧他那副粗暴凶狠的模样,纤雨仍是不自觉地畏怯了。见他转身砰一下关上房门,她更是瑟缩地直往床角落躲去,开始考虑要不要找个花瓶什么的先把他敲昏了,明天再告诉他说是他自己醉昏的。

  可头上多了一粒小馒头,他会信吗?

  然而,蓝少卿关上门后却没有立即回过身来,反而趴在门上好半天一动也不动,直到纤雨忍不住开始臆测他是不是趴在门上睡着了,他才徐徐转回身来,双眸牢牢地攫住她的目光,眼底那份痴狂的深情是不容错认的。

  纤雨轻喘。“清狂?!”

  他不语,默然地大步走向她,有力的手臂瞬间将她自角落里掳进他怀中,下一刻,炽热的双唇便侵占了她的唇,既鸷猛又温柔的吻,倾注了他所有的痴情狂爱,是段清狂的情吻。

  那一夜,他是温柔怜爱的,也是热情狂猛的;他是全然沉默不语的,却也无声地诉尽了他倾心的眷恋与热爱。

  极尽缠绵后,似睡似醒间,她只隐约记得听到他呢喃了几句,“我终于得到你了,我最爱的纤雨,你是属于我的,是专属于我段清狂一个人的纤雨,我绝不会让你被任何人夺去!”

  是的,她是他的,干干净净,全新的,配得上他的她!

  翌日清晨,蓝少卿一脸错愕的从她身边跳下床,“我……我怎么会在这里?”再见到她和他自己身上的血迹,他更是满头雾水。“欸?我要过你了?真是见鬼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日以后,蓝少卿只要喝到半醉就会来找她,无论是白日或黑夜,而上了她的床的也必然是段清狂,翌日再由蓝少卿莫名其妙地爬下她的床,就如此刻这般。

  “搞什么鬼,我到底在干啥呀?”他一边自行下床穿衣,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昨儿个我明明打算要到怡香院的翠喜儿那儿过夜的,怎么又跑回来了?这三个多月来我究竟是怎么了?老是做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最诡异的是,他娘的我自己居然连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自己爽了都没感觉,真是活见鬼了我!”

  纤雨实在忍不住要躲进被窝里偷笑,直到蓝少卿出房去,宝月、秀珠才进来伺候她梳洗。

  虽然她和清狂从来不曾用实际的语言交谈过一言半句,但彼此瞳眸中流转的深情眷恋,便已足够让对方了解彼此无怨无悔的爱恋,他轻怜蜜意的疼爱更让她深切地体会到自己是如何被他怜惜宠爱着;缱绻过后,他也总是温柔地将她呵护在臂弯中,让她贴在他心口处倾听两人一致的心跳。

  她从来不是贪心的人,这样无言却深刻的情,这般沉默却痴迷的爱,就足以教她幸福满足得再无所求了。

  至于蓝少卿,他是一醒来就往府外跑的人,所以她也不必刻意去应付他,只要在等待清狂造访之余尽情享受自己的新生命就好了。

  “好了,今天你们要教我玩什么呢?”

  “想出府吗,小姐?”

  “不了,等过两天有庙会我们再去看看吧!”想看的都看过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她很懂得凡事适可而止的道理,并不喜欢耽溺于玩乐之中,以后除非必要,她也不太想出府了。

  “那……”宝月想了一下。“好,秀珠,你到膳房去弄壶茶、几味点心,小姐,咱们到醉荷亭掷色子(骰子)玩儿去!”

  “早啊!二少奶奶,”一见纤雨走出寝房,本在埋头工作的园丁立刻上前来道安,顺便讨点温柔醉人的笑容来让自己一整天都能享有愉快的心情。“宝月姑娘说您喜欢茉莉的香味儿,小的就移了几株过来,看二少奶奶喜欢不?”

  艳红的唇瓣果然立即绽放出欣喜的笑容,十六岁的稚嫩娇颜,却有超乎年岁的柔美妩媚,教人看了人不心醉也难。

  “啊,真的好香呢!辛苦你了,阿成,谢谢你呀!”

  纤雨清醒不过数日,原本战战兢兢的俪园仆人便暗自庆幸没有早一步辞去工作落跑,否则他们便会错失为这般柔婉高雅的少奶奶服务的机会了。

  她总是不吝于对他们展露出和悦亲切的微笑,那样轻言细语地为他们的辛勤工作而道谢。他们实在不明白,怎会有人批评如此温柔体贴、蕙质兰心的少奶奶是火爆雌老虎呢?

  传言真是可怕哪!

  “哎呀!二少奶奶,今儿个不出府了吗?”

  “不了,大贵,我们要上醉荷亭掷色子玩。”

  “那正好,昨儿个小的在雅轩那儿搭了座秋千,二少奶奶有空可以去玩玩。”

  “谢谢你,大贵,我下午就去。”

  “二少奶奶,晚上有您最爱吃的西瓜鸡哟!”

  “胖婶,谢谢,我一定会多吃点儿。”

  “二少奶奶……”

  “二少奶奶……”

  俪园里的奴仆还真多呢!

  ***

  醉荷亭,名是亭,实是轩,一座形似荷叶的别致小轩,它的屋面、轩门、窗户、石桌、石凳、墙上扁额、半栏俱呈荷叶状,就在仿彿碧玉一般的醉荷池畔,池里的荷花开得正当时,洁净淡雅,不染尘埃,人在宁静的亭轩间,一面荷池,三面高大的朴树和桂树,绿树碧水,清风徐来,夏日的溽热亦荡然无存了。

  纤雨对掷骰子并不是很有兴趣,所以玩呀玩的,最后只剩下宝月和秀珠捉对儿掷升官图(类似大富翁),纤雨独坐一旁品茗赏荷了。

  “小姐,您不会无聊吗?”

  “不会呀!我很喜欢感受这种自然的淡泊之气,好让心情沉淀下来。”

  “……不懂。”现在的小姐没事净说些她听不懂的话,虽然不是之乎也者,可又比之乎也者更深奥的样子,幸好小姐没要她一定得懂,否则她只好去撞墙,看醒来后能不能懂了。

  纤雨无声淡笑,品茗。

  宝月悄悄觎过去一眼。“小姐,您……这个月月事还没来吧?要不要宝月告诉姑爷一声请大夫来瞧瞧?”

  粉颊微赧,纤雨轻抚着小腹,止不住心中的期待与兴奋。“不,这种事我想还是更确定一点之后再跟他说比较妥。”她自己也有点怀疑,但还不敢断定。不过……她与清狂的孩子,多么神奇啊!

  她要第一个告诉清狂!

  她完全没想到蓝少卿。

  “如果能确定的话,大少爷必定会很生气。”正在掷骰子的秀珠突然这么说。

  “为什么,小姐有没有孩子关他什么事?”宝月莫名其妙地问。

  “因为……”忍不住嘴边的笑意,秀珠瞧见纤雨的注意力也被拉过来了。“听说到现在大少爷还未曾与大少奶奶圆过房呢!”

  宝月顿时傻眼,“欸?骗人?!”都三个多月了耶!是他无能,还是她冷感?

  “我也不是很确定,总之,都是听来的传言。”秀珠耸耸肩道。“还有啊!听说大少奶奶那晚投湖是因为她怀了身孕,后来虽然小产了,但这种事有哪个男人忍受得了?所以,隔天吕大人就赶来了。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大少爷才决定忍下这口气当作没那回事,这件事就这样被遮掩掉了。”

  “那又怎会传出来?”

  “是大夫喝醉酒说出来的。”讲了半天,秀珠这才想到该把骰子交给宝月了。“而且,他们也没想到大少奶奶清醒之后不但没了记忆,甚至连性子也变了,小产休养两个月也该够了,可她就是不让大少爷上她的床,凶巴巴的比老虎更粗暴!”

  “我也这么觉得。”宝月连连点头赞同,同时掷下骰子。“我见过大少奶奶几回,老实说,大少奶奶不愧是江南第一美人,不过,她那脾气可真教人不敢领教,我倒觉得有十成十像是以前的小姐呢!”

  不必觉得,纤雨几乎可以肯定必然是容默春的灵魂跑到那位江南第一美人吕盈盈身上去了。可是……吕盈盈的灵魂又跑到哪里去了呢?

  “所以啊!虽然是大少奶奶天天往外跑到处惹是生非闯祸事,可苏州城里的人却都以为是二少奶奶,正等着看二少爷怎么整治她呢!”

  “姑爷怎不自辩一下?”

  “我哪知啊!”又拿回骰子。“不过我在猜呀!二少爷可能是在等大少奶奶闹得够难看了,他才会出面说明那不是他老婆,而是大少爷的老婆,然后再英雄威武的把二少奶奶拿出去献宝,说他早已把扬州雌老虎给整治得服服贴贴的啦!”

  宝月白眼一翻,把不能说出口的老实话硬吞回去。“如果大少奶奶真像以前的小姐,大少爷肯定被整得很惨。”

  “何止惨,我听说……”秀珠压低了嗓门。“我听说大少奶奶曾经下药要让大少爷失去行房的能力,差一点就成功了;后来她又拿剪刀要阉了大少爷,结果只剪去大少爷一块大腿肉,哪!就是端午那时候,所以大少爷没能上主园和大家一块儿过;最后连匕首都比出来要杀人了,吓得大少爷再也不敢进自个儿的房间,只好一个人抱着棉被睡到客房里去。”

  怎么越听越像自己家小姐呢?

  宝月朝纤雨投过去狐疑的一瞥。“真这么可怕?”

  “不止啊!”秀珠越说越来劲儿,口沫唾星喷得到处都是,嘴角都起泡泡了。“现在明园可真是被大少奶奶闹得鸡飞狗跳的,昨儿哪个丫头一句话不对她的脾胃,她就叫人折断那个丫头的手;今日里这个仆人办的事不够顺她的意,她就活活打断人家一双腿……”

  宝月听得目瞪口呆。这简直比以前的小姐还要“厉害”嘛!真是太佩服了,居然有人比扬州雌老虎更“老虎”!

  “……不过,这些还比不上大少奶奶在府外头闹的事儿,听说她曾经烧了人家的铺子,只因为嫌人家铺子的东西不够好吃……”

  纤雨更是胆战心惊。原来不只男人很可怕,女人也是可以很可怕的!

  “……老实说,大少奶奶跟二少爷真的很有得比呢!”

  虽然不想问,纤雨忍不住还是问了。“那你二少爷他……他又做过些什么了?”

  秀珠欲言又止地瞧了一下纤雨,踌躇半天后才呐呐道:“这俪园原是过世的夫人住的,在这儿工作的也大部分都是伺候过夫人的奴仆,二少爷唯一有所顾忌的也只有过世的夫人,所以,他已经习惯不在俪园里闹事了,纵使夫人逝世,二少爷的习惯依然未改,可他在府外就不同了,他……”咬着下唇想了-下。“这么说吧!二少爷在外头的行为只有两句话可以形容。”

  “哪两句?”

  “横行霸道、胡作非为,欺压善良、罪大恶极。倘若不是老爷拿出大把大把银子去安抚人家,加上大家都知道老爷和苏州知府大人是八拜之交,恐怕告了也是没用,否则二少爷早就被抓进牢里去啦!”

  这么可恶?

  “就说上两、三个月前吧!二少爷把人家揍到躺在床上只剩下一口气,只因为那人不肯让妹妹陪他睡觉;过个把月,二少爷又骑马把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给一头撞飞出去,因为那小女孩挡了他的路……”

  天哪!蓝少卿到底还有没有人性哪?

  “……还有啊……呃!”冷不防地,听说跑去赌博已是四天没回来的蓝二少爷突然摇摇晃晃地出现在醉荷亭前,吓得秀珠猛一下让口水呛了喉,心想,这下子完蛋了,少爷不晓得会如何惩罚她!

  没想到蓝少卿却啥也没说,只两眼蒙眬地望着纤雨,一副醉态可掬的模样。纤雨也只瞄了一眼,便漾着喜悦柔美的微笑起身与他离去了。

  “宝月。”秀珠怔愣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嗯?”

  “你觉不觉得……”迟疑了下。“你觉不觉得二少爷喝醉了之后就不太一样?”

  “有啊!姑爷暍醉了就不说话。”

  “对喔!他以前一喝醉就喜欢到处乱骂人的说,真奇怪……”停了一下。“咦?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个,我是说,一般人喝醉了总是丑态百出,难看得很,以前二少爷也是啊!可现在的二少爷一喝醉就好似变了个人似的,虽然不吭声,但没了那种邪恶暴戾的味道,看上去竟是狂放潇洒得很,我比较喜欢这样的二少爷。”

  宝月颇为了解似地点点头,顺手塞了一块芝麻酥糖入口。

  “我懂,就好像我比较喜欢现在的小姐一样啰!”

  ***

  戗角起翘,黛瓦复顶,静谧幽雅的倚桂轩四周俱植满了桂树,偶尔微风淡摇,悠悠桂香便飘逸满楼,仿佛随手一抓便可掬得暗香在握,这便是蓝府二少爷的寝轩,在他成亲后即为纤雨专用,除非喝醉,否则蓝二少爷是不会回来的。

  此刻,楼内酣战方休。

  柔腻的小手顺着微挑的剑眉、清澈澄朗的眼瞳、挺拔的鼻梁,悄悄滑到温暖殷红的唇瓣上停留了一会儿。

  “这不是你。”纤雨低喃,而后视线往上回到那双深邃情浓的瞳眸。“但你眼中的情是你,独一无二的狂放率性也是你,这份自信与洒脱神采更是你,所以……”唇畔扬起轻柔的笑。“这便是你。”不是那个没有人性的蓝少卿。

  眸中浮现笑意,悄悄渲染到唇角,勾起一抹傲然的笑在她纤纤玉指下,段清狂始终沉默无语。

  “清狂,我要告诉你……”她盯住他,一眨不眨。“这时代可是买不到试孕剂那种东西,但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来月事了,所以,应该有九成可以确定,我有你的孩子了。”

  是的,她就是要看这个,看他眼中乍然展现的狂喜光彩,他似乎想说什么,差点溜口说了出来,却又硬吞回去不吭,只用双手捧住她的脸蛋狂猛地吻住她的唇,试图让她了解他的欢愉。

  好半晌后,他才放开娇喘吁吁的她,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他的肩窝上,修长的手臂占有性地环住她,另一手平放在她小腹上,好似在骄傲地大声宣告:这正是他的杰作!

  “清狂……”

  询问的目光往下对上她上仰的视线。

  “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是不是在他暍醉……呃!或者是意识不清的时候你才能出现?”

  眼中掠过一抹赞佩,段清狂颔首。

  “那……”纤雨眨了眨眼。“你一说话就会……会唤醒他?”

  段清狂再次颔首,眸中赞赏之色更盛。

  “原来真是如此。”纤雨喃喃道。“那他睡着时……”

  段清狂摇头,纤雨看着他思索片刻。

  “那就是说,只有在他半清醒时你才能出现,完全不清醒的沉睡时刻你反而不能出现……”段清狂摇头,纤雨愣了愣,随又恍然。“啊!是不能动?”

  段清狂苦笑着点点头。

  “可是……可是这样你不在意吗?我是说,我是无所谓,但你……你等于完全被封在他体内了……”

  段清狂又摇头,无声地说:快了!

  “快了?”纤雨覆述,段清狂颔首。“什么快了?”

  段清狂又无声说了一句,可是纤雨看不懂,段清狂不厌其烦地重复了好几次。

  “他……的……时……啊!他的时辰?”

  段清狂用力点头。

  “他的时辰快了?”纤雨蹙眉略一思索。“你是说……他快死了?”

  段清狂轻轻颔首。

  “你怎么知道?”

  段清狂皱眉,想了一下,然后指指上面,又无声的说了一个字。

  “你是说……”纤雨盯着他的眼,努力猜测他的意思。“是上天让你知道的,好让你安心的……等?”

  段清狂连点了好几次头。

  既然是蓝少卿本就注定要死,他们便不需要内疚,甚至可以说像蓝少卿那样没人性的人早就该到地狱去报到了。不过,高兴别人要死实在是一件很缺德的事,所以纤雨很努力的不让自己因为得知蓝少卿即将呜呼哀哉而开心。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来这儿吗?”

  段清狂耸耸肩,表示他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在乎为什么。

  “哦!”真的可以不在乎吗?

  倘若只是一个人,可以说是偶然或意外,但他们能够两个一起来,必然有特别因素。也许是她过于敏感,可她总觉得事情太过顺利反而令人忐忑,美好的事物后头多隐藏着陷阱,否则就必须付出代价,她实在无法不去想:他们必须付出的代价究竟是什么呢?

  “那你知道跑到吕盈盈身体内的容默春为何会丧失记忆吗?”

  段清狂摇头,一脸他也不解的表情。

  “这样……那吕盈盈又到哪里去了?”

  段清狂指指上面,再往下指。

  “她死了?她也是上天注定那时候就该……下地府?因为她是自杀的吗?”

  段清狂颔首。

  “那蓝少卿又是为什么会死?”

  这回段清狂凝视她许久后,才把手再放回她的小腹上,纤雨先是不解地愣了一下,继而两眼大睁。

  咦?不会吧?因为她怀孕了?

  ***

  匆匆越过一路狼藉,好几个奴婢仆人正忙着整理,孙夫人稍稍顿了一下,随后又加快脚步继续往明园书房而去。

  何必问?用屁股猜也可以猜得出来必定是那个女人的杰作,那个她原以为是端庄文静的大家闺秀,没想到不但怀着野男人的种嫁过来,而且睡个觉醒来,竟然摇身一变成为雌老虎。

  这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失败!

  书房门砰一声撞开,蓝少谦吓了一大跳,以为是美似天仙的妻子又拿刀杀过来了,差点躲到桌子底下去念佛。

  “原来是您啊!娘。”

  “你在干什么?”见儿子半个脑袋从桌底下冒出来,孙夫人更是没好气。

  “呃……”蓝少谦忙扯出尴尬的笑容赶紧坐好。“没什么,我正在看茶行的帐簿,那个……笔掉了……”

  “算了,算了!”孙夫人无可奈何地在桌案旁坐下。“既然她爹是个官儿,我们也拿她没奈何,骂她,她可比我们骂得更难听;说要修理她,又有她爹那座大山在后面让她靠,我们根本动她不得。只怪我们没事先弄清楚就急着娶她进门,这苦果只好硬吞下了。”

  这对母子实在都不是好人,成天算计别人,没想到自己也给人家算计上了,什么都还未捞着,自个儿就先搞了个灰头土脸,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娘,来找我有事吗?”

  一提到这,孙夫人的脸马上拉到一尺长。“我刚刚才得知你爹居然允诺了那小子,只待他老婆生下一子半女,便要将他那死老娘留下来的产业交一半给他。”

  “什么?”蓝少谦的脸瞬间拉得比他娘还长,“爹怎么可以做下这种承诺?”说完,再拉长半尺。“不会是那小子的老婆已经怀下身孕了吧?”

  “就是!”

  “怎么可能?”蓝少谦不信地大喊。“我都还上不了我老婆的床,他怎么可能上得了扬州雌老虎的床?”

  “这点我也觉奇怪得很,”孙夫人沉吟道。“听说那只老虎是只假老虎,也有一说是她同你那媳妇儿一样,昏睡清醒后就没了记忆又转了性子。总之,成亲之初我都陪你在这儿应付你那个泼辣的媳妇儿,后来你爹又叫她不必去主园请安了,端午时我又有事回娘家,所以我对她实是不清楚。你呢?你都没见过她吗?”

  “我光是应付盈盈就来不及了,哪有功夫去瞧瞧另一只雌老虎是不是比我老婆凶狠。”蓝少谦苦笑。“老实说,泼辣的女人我是不怕啦!可盈盈却不只泼辣而已,她根本是疯子一个!”

  “既是如此,”孙夫人冷笑。“那就来个借刀杀人,一箭双雕!”

  “娘的意思是?”蓝少谦忙问。

  孙夫人目光栘过来。“记得你还有个妹妹吧?”

  “娘是说姨娘的女儿霜霜?”

  “没错,你爹很是疼爱她,她说要学武,你爹就送她去学武;她说要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你爹也任由她去。好吧!既然她自以为正义,何不先来个大义灭亲,为民除害?”

  蓝少谦瞬即咧开白牙露出阴森森的诡笑。“借她之手一举除去盈盈和少卿?”

  孙夫人笑的更是得意。“既是江湖人为民除害,吕大人也拿我们没辙,更没有人敢说我们的闲话。”

  “而要除去那小子的孩子就更简单了,随便让狗咬两口也就完蛋了!”

  “届时,蓝府的财产就全部属于谦儿你一个人的了!”

  “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接收过来!”

  母子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仰首发出猖狂的大笑声。

  外头正在整理花圃的园丁听得全身一阵寒栗,砰一下摔了花盆,一溜烟躲到假山后,只溜出两颗惊恐的眼珠子四下乱飞。

  哪儿来的巫婆笑声?

  ***

  “师妹,你确实决定了?”

  “我们已一再查证,证明二娘说的确然不假,他们的确该死,如果他们不死,被害者又何辜?师兄,倘若他们不是我二哥、大嫂,你会如何?”

  “……可你又如何对你父亲交代?”

  “大义灭亲势之所逼,爹若一定要怪我,我亦愿一肩承担,何况二嫂又已怀孕,想来我爹应能谅解了。”

  “怎么说?”

  “听我娘提过,说蓝家有大半产业都是大娘的父亲留下来的,当时爹曾在大娘的父亲面前发过誓,那些产业必定会交到大娘的血脉手上,所以爹才会拚命保住二哥。”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还是不想教师妹难以对你父亲交代。”

  “师兄是想?”

  “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吧!让我来另想办法……”

  ***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蓝少卿就很不喜欢他的妻子……不,是有点怕她。

  因为在她面前,特别是一对上她的双眼,一个不小心,他就会莫名其妙的失了神,在那一瞬间,他会觉得他不是他,这种感觉真的非常恐怖,所以他都尽量避免去碰上她,能躲多远,他就躲多远。

  可没想到他竟然会喝醉了酒莫名其妙去找她圆房,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自那夜尔后,他在其他女人面前都欲振乏力,无法办事,却又频频去找他妻子,且让她怀下身孕,而他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实在太诡异了!

  飞快地瞄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妻子微隆的小腹,又立刻收回视线,蓝少卿觉得浑身都不对劲,而且非常不爽。

  老头子一得知他老婆怀孕了,就逼着他带老婆去上香拜拜,希望菩萨能保佑他一举得子。他娘的,这关老头子什么事?瞧他高兴得好像……好像……咦?难不成……难不成老头子是那样打算的?

  蓝少卿的脸色蓦然阴郁到谷底,看上去竟有些鬼气森森。自眼皮子底下寒恻恻地盯着妻子好半晌之后,他突然叫马车停下来。

  “我骑马送二少奶奶去上香,这样快些,你们先回去吧!”

  而后,不理会宝月和马夫的抗议,他一把将妻子抓上马飞奔离去,让宝月在后面急得直跳脚。

  纤雨强自镇定地紧抱住蓝少卿的腰。这是她熟悉的躯体,但这不是清狂,是蓝少卿,而且他意识清醒得很,清狂是无法出现的。

  他想干什么?

  至少过了两炷香后,蓝少卿才勒下缰绳来双双下了马,早已被颠踬得七荤八素的纤雨踉枪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转眸一瞧,才注意到他们在一处悬崖边缘。

  他究竟想干什么?

  “跳下去!”

  “什么?”纤雨不敢相信地瞥一眼蓝少卿所指的悬崖。“为什么?”他要谋害自己的妻子?

  “为什么?”冷笑着,蓝少卿俊美的脸上邪恶之气又盛了好几分。“因为少爷我不打算如了老头子的意,他以为你有了我的孩子之后就可以丢开我了吗?没那么简单,只要除去了你,我娘的血脉依然只有我一个,老头子别想轻易甩开我!”

  怎么会这样?“我不跳!”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那就由我亲自来送你下去吧!”上前一步,蓝少卿便要将她硬推下悬崖。

  纤雨尖叫着拚命挣扎,一手紧抓住他的腰带,一手死命抓他、捶打他。“不要……放开我!放开我!你……放开我……不要!不要……不!放开我!不要……不……不、不、放开我呀……不、清狂,救我!”

  就在纤雨几乎被推下悬崖,绝望地尖叫出那个名字之际,蓝少卿突然停住,仿彿在抵抗什么无形事物,神情是非常明显的痛苦挣扎,两只眼也变得非常模糊。

  同一时刻,一道人影宛如轻烟也似地飞掠过来,眨眼间便将蓝少卿抓开去,继而一掌印在蓝少卿正心口,砰的一声,将蓝少卿击飞到丈尺外,沿途洒下一串鲜红的呕血。

  那人扶着浑身颤抖,惊魂未定的纤雨离开悬崖边后才问:“二少夫人没事吧?”

  纤雨茫然地望他一眼,再看回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蓝少卿,仿佛一时之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二少夫人放心,我那一掌已断了他的心脉,他死了,再也伤害不了你了!”

  死了?

  谁死了?

  是……蓝少卿死了?那……

  “清狂?”纤雨蓦然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并推开那人的手,惊惶地冲向蓝少卿,见他双眼紧闭,口鼻间鲜血殷然。忙伸手探向他鼻下……

  没有呼吸!

  再俯耳贴在他的胸口上……

  没有心跳!

  “不,清狂,天哪!清狂,醒来,醒来啊!清狂,求求你,他死了,他死了,所以该你醒来了,清狂,求求你,醒来呀……”

  那人似乎有些困惑,也有点不安。

  清狂?她为什么叫他清狂?难道他杀错人了吗?

  迟疑地走向抱着蓝少卿哭喊不已的纤雨,那人又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喊,“二少夫人,他已经死了,所以……”

  泪痕狼藉的脸蛋立刻狠狠地转过来,“不要过来!”纤雨愤怒地尖叫。“你别想再伤害他,我会跟你拚了!”

  那人立刻哭笑不得地退开一步。“这……二少夫人,他刚刚要杀你,是我救……”

  “不是他!”

  “呃?”

  “但是你却杀了他!”

  “嗄?”这个女人是不是脑筋有问题?

  “不过没关系,”纤雨忽又转回去凝视着怀中的人,看似有些神志昏乱了,她怜爱地用衣袖拭去他脸上的鲜血。“如果这是上天注定的,我会陪着你,清狂,你死了,我也会跟着你一块儿死,无论你到哪里我都陪着你去,这样好么,清狂,好吗?”

  不会吧?她也要陪他死?

  那人再次不安的步上前。“二少夫人,你这是……”他忽地噤声,两眼惊讶地瞪住蓝少卿左手上那只沾满了鲜血的玉戒,上面不知为何突然无中生有地浮现出一个比鲜血更鲜红的“狂”字,同时,纤雨手腕上的那只手镯上也倏地浮现出数不尽的“情”字。

  下一刻,明明已死的蓝少卿突然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而后便开始急促地喘息起来了。

  “清狂?”纤雨惊喜地俯下脸。

  眼睫毛一阵轻颤,两眸终于吃力地撑了开来。“纤……纤雨?”段清狂声如蚊蚋地低吟。

  死而复生?!

  那人不由得战栗地退了好几步。

  现在到底是什么“见鬼”的状况?



第5章

  深秋的上午,却没有寒意,暖暖的阳光照得人懒懒的,说话的声音也是轻轻的、软软的,阵阵桂香沁人心脾,一切都显得如此宁静安逸。

  松风阁前,一位英俊挺拔的出色人物静静地伫立在小巧的富贵桥上,他一身绛袍,背挽着手,若有所思地凝望着桥下闲适悠游的各色鲤鱼,直到听得有人呼唤他,他才回过眼去。

  “聂大哥!”

  “蓝姑娘。”聂仕涛先对那位身着淡黄紧身衣裙,容貌秀丽娇媚的少女颔首为礼,再朝她身边那位面貌五官端正的年轻人点头微笑。“江兄。”

  “聂大哥,”蓝霜霜疾步走来,一边低声嚷嚷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我二哥没事,聂大哥反倒住进蓝府俪园里来做客了?”

  “师妹,先别急。”江月飞忙安抚下急躁的师妹,再对聂仕涛歉然一笑。“对不起,聂兄,蓝师妹性子是急了点儿。不过……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聂仕涛苦笑。“不瞒两位,在下生平第一次失手了。”没告诉他们实情,是因为连他自己亲眼所见犹仍不太敢相信,又怎能期望别人会相信死而复生这种事呢?

  蓝霜霜惊讶地与江月飞互觑一眼。“那……失手就失手,干嘛还救他回来呢?如果你不管,再拖个把时辰,二哥不也撑不过去了?”

  “这……”聂仕涛蹙眉欲言又止片刻。“老实说,刚开始我还以为我杀错人了,所以……呃!但是、唔……不过……”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因为他自己也不太明白。“蓝姑娘,我想请问一下,蓝姑娘和令二兄有多久没见面了呢?”

  蓝霜霜困惑地微蹙眉。“我都只过年时才回来一趟,算算该有八个多月了吧!”

  “那么,撇开其他人不管,蓝姑娘印象中的令二兄又是如何呢?”

  “我讨厌他!”蓝霜霜不假思索地说。“我知道二哥长得很好看,但我就是很讨厌他,他忤逆不肖、乖戾暴躁,满身的邪恶之气,我每一回见了他就想扁他,可我爹总是护着他。”

  聂仕涛点点头。“那么令二嫂呢?”

  “二嫂?”蓝霜霜更诧异了。“我是没见过二嫂啦!不过我听过传闻,她在扬州娘家是出了名的雌老虎,与二哥简直是不相上下。我正考虑,倘若事情属实,待二嫂生产过后,也得教训教训她,若她不服,少不得我只好再大义灭亲一次了!”说得正言厉色,凛然一副维护正义舍我其谁的模样。

  聂仕涛吁了口气。“那么,蓝姑娘,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先去见见令二兄、二嫂,咱们再来谈好吗?”

  “为什么?”

  “因为你一定会改变心意的。”

  ***

  幽幽静静的倚桂轩中,纤雨正耐心地把一匙匙的冰糖莲子粥喂进段清狂嘴里。喂完之后,她又仔细地拿手绢温柔地擦拭他唇角。

  突然,段清狂抬手扶住纤雨的下巴。“嗯……俏丽、柔美又年轻,这并不是你。不过……”双眸紧盯在娇靥上,他低喃。“你眼里的温柔婉约是你,这般优雅飘逸的气质也是你,看似温顺柔弱,骨子里却坚韧耐性十足的更是你,所以……”唇畔倏地绽出一抹情深的微笑。“你确实是我的纤雨。”

  似满足又似忧郁的叹息幽幽逸出绛唇,纤雨略显黯然地垂下双眸。“连古装剧都不喜欢看的人,只为了我,硬要你待在这种时代里……”

  “我只要你!”修长的手掩住了吐出叹息的檀口。“你可知道,当我刚在蓝少卿体内清醒过来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根本不了解我为何会在他体内,只是静静的看他在做什么,好像在看电影似的,但我只是看,并不想做任何事,当然,如果能有一份爆米花、一杯可乐的话就不会那么无聊,因为他做的事真的都很无聊。”

  他挤着眼戏谑地说:“总之,当时我只是蜷伏在他体内,好像白痴一样呆呆的看着,直到我见到了你,是你那双眼中的凄苦无奈唤醒了我,我终于想起了一切,在那一刻,我真是欣喜欲狂,因为我只要你,而我终于有机会得到你了!”

  这重复了千百万次的誓言说红了纤雨的眼眶。“你真的很傻呀!”

  “不!”熟悉的狂傲笑容再次染上他的唇瓣。“我是有毅力,我要的一定会得到手,不容许失败!”

  纤雨不觉笑了。“你还是这样狂啊!”

  “狂?”两眼轻眨,“还有更狂的呢!”说着,段清狂毫无预警地一把揽下她的脑袋,重重堵住了那张嫣红柔嫩的小嘴恣意怜爱,直至房门突然打开,他才万分不舍的松开。

  “姑爷,蓝家小姐……啊,对不起!”门又狼狈地阖上了。“那个……咳咳,姑爷,蓝家小姐听说您让劫匪给伤了,正在楼下等着探望您哪!”

  “蓝家小姐?谁啊?”段清狂一脸困惑,旋即恍然。“啊!蓝霜霜吗?唔……让她来吧!”

  “可是……”纤雨打量他疲惫的神态。“你累了。”

  “还好,我想她也不会待太久,自己的妹妹来探望,不让她见也太可疑了,让我见一下就好了。”

  纤雨这才吩咐宝月请蓝霜霜上楼来,而后又体贴地在段清狂背后再多垫了一个枕头。很快的,蓝霜霜就出现在门口了,她一见到纤雨就愣了一下。

  “你是……二嫂?”语气很明显的不太敢相信。

  “霜霜吗?”纤雨漾出温婉的微笑。“来,请进,你二哥正等着你呢!”

  蓝霜霜却站在原地怔愣地望着她发起呆来了。

  十六岁的清嫩娇靥,却又有成熟女人的撩人丰姿,眼底是温柔,唇畔是浅笑,高挽的云髻上仅插上一支月白玉钗,一身白纱团衫,外套白缎小马甲,只在衣襟、袖口和压脚处绣了些许淡雅的茉莉花,说不出的飘逸出尘,道不尽的高雅清灵就在那微微一晃身间。

  这就是扬州城闻之色变的雌老虎?!

  “霜霜,你不进来吗?”

  “嗄?啊!”蓝霜霜猝然回神,忙跟了进去,可一来到床边,她再次愣住了。

  “霜霜,终于想到要回来了吗?一年才回来一次,你真没良心呀!”

  床上的人脸色灰败、神情倦顿,俊逸的容颜上俱是病态,但仍掩不住他眉宇间的狂放,及眸中的戏谑幽默和一身的洒脱气韵。

  “二哥?!”蓝霜霜傻傻地叫,比适才更不敢置信的口吻。

  “怎么?二哥变得这么难看,让你都认不得了?”段清狂摸摸自己的脸,又滑稽地对纤雨挤挤眼,好似很委屈地扯扯她的裙子。“亲亲老婆,你不会嫌弃我吧?你要是不要我了,我会哭给你看喔!”

  纤雨噗哧一笑,“自己躲到被窝里去哭吧!”她揶揄道,并挪过去一张椅凳。“霜霜,坐啊!”

  “啊!谢谢。”蓝霜霜的双眼依然呆呆地望住段清狂,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坐下去,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宝月递给她一杯茶,她仍是呆呆地端起来就要喝。

  “啊!霜霜,茶烫口!”

  “咦?啊!”终于回过神来看一眼手中的茶,蓝霜霜这才感觉到不仅茶烫,连杯子也烫得很,连忙放到一边的茶几上。

  段清狂眼带兴味地见她终于找回自己的神志了,才开口问:“这一趟回来会待到过年吗,霜霜?”

  “呃……不一定。”蓝霜霜有点别扭。以往两人一见面就瞪眼,恨不得把对方瞪到死死去,可从没碰过如此和气生财的情况,害她早已准备好的瞪眼都不晓得该瞪到哪里去。

  “留下来吧!姨娘虽然没说,但她一定希望你能多陪她一点时间,”段清狂就如同寻常一般人家的哥哥一样劝她。“否则,等过两年你嫁了人,她就更见不着你了。”

  蓝霜霜愕然地张大嘴,随即又红了脸。“我……我才没那么快嫁人呢!”

  “没吗?”段清狂抚着下巴端详她片刻。“唔……是他不知道你的心意吗?”

  脸更红了。“我……我不知道二哥在说什么!”

  段清狂剑眉微扬,忽地又露齿一笑。“宝月。”

  正听得有趣,没想到却突然点到她头上来,宝月呆了呆,忙上前一步。“是,姑爷。”

  “见著有人陪我妹妹回来吗?”

  “有啊!姑爷,一位挺端正的公子,聂爷陪他在楼下等着呢!”

  “太好了,那还不快请他……”

  “二哥!”蓝霜霜突然跳起来,脸比石榴还火红。“你先歇着,明儿个我再来看你。”说完,一溜烟就不见了,后面还追着段清狂的大笑声,随即转为呛咳。

  瞧见师妹突然没命似的逃下楼来,江月飞不觉惊异万分。

  “师妹,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没……没呀!”蓝霜霜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师兄。“呃!我是说那件事……过几天再说啦!”

  聂仕涛毫不奇怪,江月飞可就纳闷得很了。

  “为什么?”适才师妹上楼时犹是气势汹汹,怎么转个眼就变了心意?难道女人真是这么善变?

  蓝霜霜还没想好该怎么说,纤雨也跟下楼来了。

  “霜霜。”

  “咦?二嫂,还有事吗?”

  “是你二哥,他……”纤雨瞧向江月飞。“他要你明儿个过来时和这位公子一块儿上去,他想跟这位公子聊聊。”

  “咦?我?”江月飞愣愣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怎么扯上他了?

  才褪下一半的红潮立刻又涨了满睑,“二嫂!”蓝霜霜娇嗔地叫。“你跟二哥说,人家才不想跟他聊呢!”

  “哦?”纤雨立刻转向江月飞。“公子不愿意和我家相公聊聊吗?”

  丈二金刚的江月飞正想摸摸自己的脑袋,就被蓝霜霜抓着跑了。

  “不要!不要!不要!”

  纤雨好笑又无奈地摇摇头。

  “二公子为何要见蓝姑娘的师兄?”聂仕涛禁不住好奇地问。

  “哦!那位是霜霜的师兄吗?原来如此。”纤雨恍然道。“我家相公说,霜霜必定喜欢她师兄,就不知她师兄的心意如何,所以他想探问一下。”

  聂仕涛掩不住惊讶之色。“怎么二公子已经看出来了吗?”

  “相公相当善于猜人心思,”纤雨微笑。“不过,该说的他才会说,不该说的他就不会随便说出来了。”

  聂仕涛不安的移开视线。“二公子……责怪我吗?”

  “不,他没有,他了解你会这么做的原因,而且,”纤雨轻垂眼睑。“就某方面来说,我们还得感谢你呢!”

  “咦?”视线又拉回来了。“为什么?”

  纤雨微笑不语,

  聂仕涛虽是困惑不已,却也没再追问下去。“那……二公子情况如何?”

  纤雨眉宇轻颦。“大夫说他伤得很重,至少得休养半年以上才能痊愈。”

  聂仕涛闻言,很明显的松了一大口气。“那应该没事了。”这辈子他从未失过手,可也从未如此高兴他“失手”了。

  眉梢眼底悄然掩上一层淡淡的忧郁,“希望如此。”纤雨自语般的呢喃。

  不自觉地,聂仕涛双目无礼的紧盯住纤雨那张柔美的侧脸,明明是年少稚嫩的姿态,却流露出无比成熟的忧郁风韵,那样高雅温婉,却又散发出无尽引人遐思的柔媚韵味。

  她很美,但比她更美的女人多的是,然而无论多美,那都只是肤浅的表相,那种美只能一时迷惑人的眼,却不能真正抓住男人的心。

  可她却在世俗的美之外,另有一股纯粹由内在散发出来的清灵气质与温柔魅力,就这一点而言,她确实是他所见过最美的女人,也是她真正令人动心之处。

  想到这里,聂仕涛骇然发现自己竟然对这位有夫之妇兴起了一阵心悸迷乱的感觉,不由得心慌意乱地踉跄退了好几步。

  “小姐,姑爷叫您哪!”宝月从楼上叫下来。

  “来了!”纤雨忙对聂仕涛轻轻一福,“聂公子,失陪了。”随即上楼去了。

  聂仕涛望着她的背影直发呆。

  她真的只有十六岁吗?

  ***

  蓝霜霜果真留下来不走了。

  一来是因为她实在难以相信二哥会毫无缘由地突然改变了,所以她要留下来看看他是不是在做戏。

  二来是基于二哥的例子,她也觉得这样定下大嫂的死刑似乎太严苛了,因此,她才决定要留下来和大嫂“斗斗法”,直到确认大嫂的确是无药可救了,届时她便要光明正大的“为民除害”了。

  至于段清狂的复元情况也的确如纤雨所担忧的不太顺利,还不能下床,他便先在年前因为小小的着凉而大病一场;年后,大夫说他可以下床走几步了,没想到不过到外面转了一圈回来,他再次大病一场,

  纤雨生产时,他坚持拖着病体在门外等候了一天一夜,待他确定纤雨母子均安,还没看到孩子,他又躺回床上去病得更严重,纤雨都做完月子了,他还病恹恹的下不了床。

  眼见段清狂越来越瘦弱,纤雨也越来越不安了,她终于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她实在不愿意去想到的事。

  难道这就是他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

  高低起伏、蜿蜒曲折的回廊是俪园的特色之一,倘若是雨季缤纷时期,或是热暑艳阳高照的季节,即可利用四通八达的回廊到达俪园中任一栋建筑,而不必担心会淋到半滴雨或被炙阳烤焦。

  此刻,段清狂便与纤雨并肩走在回廊中,待要出园去见父亲,秀珠则跟缀在后头不远处。

  “清狂,不能再过一段时间吗?”纤雨难掩忧虑之色。“你现在才刚好点……”

  段清狂停住脚步,深深凝视她一眼,而后牵着她到回廊柱子傍的石凳子坐下。

  “纤雨,我不是刚好点,我是躺到今天早上,直至大夫说我没问题了才下床来的不是吗?”他好似哄小孩一样,耐心地对她露出安抚的笑容。“没事的,我精神好得很,你不用为我担心这么多,好好照顾孩子就够了,其他的都交给我,嗯?”

  见他眉宇间俱是坚毅固执,纤雨不禁叹息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急呢?其实,就算我们不要分什么产业也可以啊!蓝府是大户,就算是残羹剩肴也够我们活得很好了。”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蓝少谦才这么说,不过,你也见过孙夫人了不是吗?”段清狂突然朝秀珠使了一下眼色,秀珠会意地微微颔首,开始小心注意回廊两头是否有人。“他们并不打算留下任何残羹剩肴给我们,所以如果我们不保护自己的话,他们会毫不客气的对我们赶尽杀绝,否则你以为是谁叫人来杀蓝少卿的?”

  无法否认他说的事实,纤雨更是担忧了。“孙夫人的确有野心,可是大家都说蓝少谦是个谦谦君子不是吗?”

  “谦谦君子?”段清狂冷笑。“宝月和秀珠也那么说?”

  “这……”纤雨微微一窒。“不是。”

  “这不就是了?告诉你,蓝少谦是我见过最会做戏的人了,而事实上,他的狡诈与孙夫人根本是不相上下,他的贪婪更是犹有过之,我们只想要残羹剩肴,他却想夺尽蓝少卿所拥有的一切,所以,我最不想让他瞧见的就是你,幸好他被那只雌老虎整得没空理会其他,否则我还得担心除了家产之外,他还要肖想我的老婆!”

  “他真这么绝?”

  “没错,他就是那么绝!”段清狂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的判断。“纵使我愿意退让,他遗是会担心将来我会后悔,或者我的孩子会来索讨原本就不属于他的财产,所以,不除去我和孩子,他就无法完全放心。因此,为了保护我们自己,我就得先把一切掌握在手里,让他没有能力来伤害我们,明白吗?”

  纤雨沉默了会儿,而后叹息。“我想,我心里早就明白了,只是一直不愿意去承认罢了,因为这样你会太辛苦了。”

  “放心,对我来讲,这根本算不上什么辛苦,就当是在商场上的竞争而已嘛!还有……”探臂揽住她纤巧的肩,他俯唇在她耳际低语。“记得吗?你问我为何要改念商学院,我说我要赚大钱盖金屋,把你关在里面好好守护着,绝不再让你有机会碰上任何不好的事物,你可以尽情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我会全力满足你。现在既然有现成的,总比我赤手空拳在这种古早时代里打拚来得好,对吧?”

  “那也不急于这一时啊!”

  “本来是不急啦!但是……”段清狂无奈地耸耸肩。“怎么说呢?或许是因为霜霜够机灵又会武功,所以她留在府里多少可以让那对母子有所忌惮,因此,我才有时间好好养病。可从另一方面来讲,自从霜霜留在蓝府里和那个吕盈盈斗上了后,蓝少谦也终于能喘上一口气了,所以,他逐渐开始有余力再把矛头转到我这边来了。尤其在我们有了儿子之后,爹又主动说要完成他的诺言,把蓝少卿的外公留下来的生意交一半给我,你看着好了,若我不去接下来,他就要使诡计抢过去了!”

  “那我陪你去。”

  “不!”段清狂断然拒绝。“这种金钱斗争是最污秽的,我刚刚才说过我不会再让你接触到任何不好的事,不是吗?而且,我也不想让蓝少谦瞧见你,任何对你可能有企图的人我一律排拒在俪园外,所以,我才会把那个聂仕涛赶走,因为他看你的眼神越来越不对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这点,纤雨就不太苟同了。“聂仕涛已年近三十,又是个正人君子,而在他眼里的我也不过才十七岁,虽然长得不错,可是比我漂亮的人多的是,又是个有夫之妇,他怎么可能对我有什么企图呢?”

  奇怪的眼神凝住在纤雨脸上许久,段清狂才叹息道:“你是真的不明白自己的魅力,对吧?你从来都不是真的了解我为什么会如此疯狂的爱恋你,对吧?”

  “我……”她犹豫了,因为她的确不了解,虽然她相信他确实是深爱她无悔,否则他不会拉上她一起殉情。

  “其实,你只要稍微想想我就行了呀!”段清狂扶着她的下巴转过来与他面对面,眼对眼,“瞧瞧我,我的外表也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为什么你依然爱我不变呢?”

  这还用问吗?因为她爱的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的……

  “啊!”纤雨忽地捂住自己的嘴,两眼睁得大大的,好似终于想通了什么。

  于是,段清狂笑了。“懂了吧?”

  纤雨温柔赧然地垂下臻首,点点头。

  再次拥她入怀,“所以在我眼里,你不年轻,也不老,不是美人,也不是丑女,”段清狂深情的低喃。“你只是一个我深爱的女人,拥有足以令我疯狂爱恋的内涵与气质,敦我心甘情愿生生世世生死相许,就这么单纯,OK?”

  纤雨忽地失笑。“OK?这种词你最好不要随便说,否则……”

  “错!”段清狂一本正经地更正她。“亏你还是念历史的,忘了吗?郑和下南洋已经……已经……咦?已经几次去了?”

  “两次。”纤雨小声提醒他,怕伤了他的自尊。

  “啊!对,两次,所以说,所谓的西洋人也快来了……”

  “来过了,”更小声提醒他。

  “咦?来过了?”

  “马可波罗。”

  “耶?马可波罗来过了吗?”

  “元朝。”

  “啊!对喔!”段清狂猛拍大腿,随又改口道:“不对,他只是来观光的。真正和西洋人有商业交流是在明朝,对吧?”

  “也对。”实在不好再打击他的自信,纤雨微笑着附和他。

  “我说的当然对!”段清狂傲然道。“所以说,我们会讲英文就赢人家一步了,对吧?”

  纤雨在心里叹气,脸上微笑仍不变。“对。”

  “我的英文很行的!”

  “我知道。”

  “佩服我吧?”

  “的确。”

  “那就把一切都交给我,什么都不必担心,你只要舒舒服服地住在俪园里,做你想要做的事,无论任何问题你都可以依赖我,任何风风雨雨也都有我来为你遮挡,懂吗?”

  “懂了。”

  段清狂满意地点点头,“好,那我上主园去了。”语毕,便意气风发地昂然起身,却在刚站直腿之际便猛然晃了一下,

  纤雨一惊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段清狂笑笑,提起右脚,脚下有块小石子。“这个,害我拐了一下脚。”

  纤雨颔首,没说话,默默地让他搂着她的肩头继续往出园方向行去,眼底却悄然浮起一丝隐忧。

  真是拐了脚吗?

  那为什么他的脸色会突然变得那么苍白?

  ***

  搞什么鬼,为什么主园的书房不在后方,也不在右面,偏偏在靠近俪园的左边呢?匆匆出了明园,再急急往主园的书房而去,蓝少谦赶得慌张,仍不忘在心里暗自咒骂,一心两用,差点迎面撞上亲爱的老娘亲。

  “娘!”

  “谦儿,你怎么现在才要去?”孙夫人气急败坏地埋怨。“我瞧见那小子进书房至少一个多时辰啦!”

  “没法子呀娘,刚刚霜霜才点了盈盈的睡穴,我这才走得开呀!”

  “好吧!那快走吧!”转个身,孙夫人陪同儿子赶向书房。“不过,谦儿,你最好防着霜霜一点,不是娘多心,我总觉得那丫头好像在怀疑我们什么,你可别让她抓到把柄告向你爹那儿去哟!”

  “我知道,因为是娘暗示她要大义灭亲除去那小子和盈盈的,可她回来后不知为何竞跟那小子好了起来,既然换了边儿,当然会多替那小子想一想啰!”

  “真是的,这样不对,那样也不对,”孙夫人直摇头叹气。“说她留下来好嘛也是好,至少盈盈有她押着,你就没那么累了;可有她留下来看着,咱们心里也是疙瘩一球球,一个眼神不对,咱们就心惊肉跳的以为她要去跟你爹说什么了,唉,真是麻烦!”

  “那个暂且搁下,”蓝少谦停步在书房前不远的拐角处。“现在这个最重要。”

  “你一个人行吗?”

  “不行也得行,娘,你恐怕不方便进去吧?”

  “对,为娘还得保持我慈祥和蔼、不贪财产、不偏袒任何一方的面貌呢!”孙夫人喃喃道。

  “同样的,再怎么争,我也得维持我谦和友善的假面目。”

  说完,蓝少谦再次戴上君子面具,大步走向书房。

  ***

  蓝老爷下明白是什么因素改变了儿子,或许是娶妻生子,也或许是去年那回几死还生的重伤,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不在乎,他只知道,儿子,这样一个就够了,其他的都是多余的了!

  自然,也有人说蓝少卿是在作假,因为他的改变实在太大了,简直就像脱眙换骨转了一个人似的,但言语行为或许是可以做假,内在的蕴含与气质可是完全做不了假的。

  蓝老爷手拂柳须以赞赏的眼光,审视一身自在洒脱的儿子那狂傲自信的神采,暗暗欣喜不已,再听儿子对商业营运的理念与规画蓝图侃侃而谈,针对各行各业未来的变迁与发展的评估,只不过一会儿,他就被这个崭新的儿子折服了……不,他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即使连他也尚未考虑到的未来发展,儿子却轻而易举地点了出来,而且几句话就说得他心服口服。

  “真的可行吗?”

  “可行,爹,不用再评估了,再过不久,江南这边的棉花必定会出现量产不够的现象,届时必须从北方输入,而北方则需要从南方这边输去棉布,因为北方不善织,所以,如果我们能够同时掌握棉花市场与棉织业,不但能省去中间仲介的……”

  段清狂突然停住,与蓝老爷同时往书房门看去。

  “谁?”蓝老爷问。

  “爹,是我,谦儿,我有些茶园方面的问题……”

  “晚点再来!”蓝老爷不耐烦地打断他,旋即转回来对段清狂点点头,态度相当急切。“来,你继续。”

  “好,孩儿的意思是说……”

  “爹,这个问题如果不赶紧解决……”

  神情蓦沉,蓝老爷突然起身大步走去开门,劈头便对门外的人愤然怒喝。“如果你连个简单的茶生意都应付不来的话,我怎么敢把其他的生意交给你?”

  蓝少谦呆住了,没料到父亲会对他如此生气。“不,爹,这个……谦儿其实也不是应付不来,只是谦儿想说,或许二弟需要我帮忙……”

  “是,是需要你帮忙,”蓝老爷重重地说。“我们需要你不要再来吵我们了,有事下午再来找我!”语毕,不待回答,两扇门又砰一声阖上了。

  蓝少谦呆了好半晌,逐渐的,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知道蓝少卿的确是改变了很多,但是要得到爹的欢心并不光只是品行良好就可以达到目的,否则他就不会熬到现在仅得到一项茶行生意而已。

  蓝少卿到底是使用了什么诡计?是因为他有孩子了吗?果真如此,他也是可以让爹开心的。

  盈盈不让他碰?

  那也没关系,若香是她的陪嫁丫头,理所当然要替主子尽尽义务,他就正大光明的收她为妾,相信不会有任何人提出异议,谁教她有那样的主子呢?

  何况,能做他蓝大少爷的妾室,已经是让她捡了便宜了!

  ***

  当段清狂与两个仆人各自抱了一大箱帐簿回俪园时,纤雨就知道他成功了。

  “爹要我自己挑,我就把那些未来最有前途、最有发展性的全给挑来了!”

  段清狂说得得意,纤雨却只注意到他疲惫的脸色。

  “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也好,先把这些帐簿锁到暗柜里去,之后咱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后,我就得开始看帐本做企画书,明天起也要一一接见蓝府各项生意的负责人,再去见各商帮会馆的负责人……”

  光是两片嘴皮子说是很简单,段清狂却是拚了老命在苦干,一连十多天,他不是白天见这个人那个人,就是晚上挑灯夜战写企画,又派出去一大堆喽啰们做一些调查,顺手再抓来纤雨榨出她所有的历史学识。

  “清狂,休息一下吧!”

  “不用担心,我没问题的。”

  “可是你的脸色真的很难看呀!”

  “好好好,等这份企画写完就OK了,休息两天我再去见商帮负责人,这样总行了吧?”

  最后一份企画,段清狂拚到翌日清晨终于完成,放下笔,满意地再审视一遍。

  “嗯!可以了。老天,用毛笔写字真的很累耶!手都快断了。”他揉着自己的手嘟嘟嚷嚷的。“原子笔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发明呢?”

  “完成了?”

  幽幽一句,吓得段清狂差点摔下椅子,转眼一看,纤雨和宝月居然都还在书房里一旁坐着,宝月歪着脑袋挂着一条亮晶晶的口水睡得正熟,纤雨则两眸大睁地望定他,一丝睡意也没有,唯有无尽的忧虑。

  “纤雨,你怎么还在这儿?”段清狂惊愕地问。

  纤雨袅袅起身徐步来到他身边,担忧地抚着他的脸颊。

  “你这样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段清狂笑着摇摇头。“真是,女人就是爱操心。好吧!那我现在去睡了……喂!宝月,回你房里去睡啦!”说着,他扶着桌案起身,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砰一下坐了回去,手捂着胸口脸发青。

  “清狂,你怎么了?”纤雨急问。

  段清狂呆怔了一会儿才徐徐看向她,绽出笑容。“没什么,头有点晕而已,也许我真的是有点累了,我多睡两天好了。”他再次起身,慢慢的。

  纤雨忙退开一步好让他走出桌案后,他又笑了一下,一步迈出去,然后倒下去。

  “清狂!”

  纤雨的呼唤声蒙胧地传来,好像隔着一层墙,但段清狂还是听得出来声音里的惊慌与恐惧,

  他又怎么了吗?

  知道了,她又在乱操心了,女人就是爱操心! 

  他明明就没事,好得很呀!

  想如同以往一般告诉她同样的话,可是从刚刚开始,胸口就闷着一口气让他无法出声,眼前也好似被一层厚重的黑纱笼罩住,想挥开,但是有人抓住他的手,想叫那人放开他的手好让他挥开黑纱,但是无论他如何用力就是出不了声,反而有一口又腥又热的东西被他吐了出来……嗯!舒服多了……

  “不好了,二少爷吐血了,二少爷吐血了呀!”

  吐血了?

  谁吐血了?他吗?

  怎么可能,顶多就是吐口痰而已嘛!

  满心不服气的人正想大力的给他吐槽回去,可是嘴甫始一张,却有更多又腥又热的液体争先恐后地继续往外冒,他呛咳着想停止、想硬吞回去,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吞不回去……

  就算是口水,这也未免吐太多了吧?

  不一会儿,他又开始觉得冷,很冷,越来越冷,冷得开始忍不住颤抖……

  “不好,不好了,二少爷翻白眼了呀!”

  搞屁啊!谁翻白眼了?到底是谁在破坏他的名誉?一定是那个混蛋宝月!真是的,拜托别乱叫好不好?又不是死鱼,他只不过是有点冷而已……奸吧,是很冷……他妈的真的很冷……

  ***

  “大夫,他怎么样了?”

  “二少夫人,我只有一句话:千万千万不要再让二少爷劳心劳神或劳力了,要让他好好休养,他的身体非常孱弱,禁不得任何折腾,若是勉强的话,只会让他越来越孱弱。”

  “可是你之前并没有告诉我呀!”纤雨禁不住愤怒。大夫应该早点警告她的。

  大夫无奈地瞟一眼床上昏睡的人。“是二少爷不准我告诉二少夫人的,他保证他会自己小心注意,请我不要让二少夫人知道,免得二少夫人没事老操心,我相信了他,这……应该也算是我的错吧!”

  纤雨沉默了好一会儿。“不,这不能怪大夫,是他……”轻叹。“那么是因为去年的伤尚未完全痊愈吗?”只有受伤才会吐血。

  大夫犹豫了一下。“不,应该说是后遗症。”

  纤雨黛眉微皱。“什么意思?”

  大夫又迟疑了会儿。“这……二少爷原是不准我说的,可是……我想还是让二少夫人知道比较妥当。老实说,二少爷的伤根本没有办法完全痊愈,他只能够一辈子躺在床上静养。”

  “欸?!一辈子躺在床上?”宝月、秀珠异口同声惊呼。“那不成了废人!”

  而纤雨却是连惊呼都呼不出来,只满心痛楚地愕住了。

  “这……”大夫勉强扬了一下嘴角。“也不是说真的只能躺在床上,而是说他不能下床走动太久,最多散散步,也不能做任何事,顶多看本书,总之,他只能处在最平和的状况下安安静静地休养。”

  “那还不是一样!”宝月脱口道。

  纤雨悄悄阖上酸涩润湿的眼眸。

  是的,这就是他们……不,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她?因为当时是他发下的誓言吗?

  ……无论到哪里都行,天堂、地狱、过去、未来、宇宙、异世界,我只求能与她白首偕老相爱一生,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这样也不可以吗?看你是要我一生穷困潦倒、三餐不继,或绝子绝孙、永远无法生育,甚至一辈子病魔缠身,躺在床上做个废物也行,随便你挑吧!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为什么不让他们绝子绝孙?他们不在乎一定要有孩子呀!

  或者让他们一生穷困潦倒、三餐不继也无所谓,只要他们两人在一起,再困苦的环境也是甜蜜的!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变成废人?他有那么多事想做,有那么多理想想达成,他是那样活跃外向又爱玩好运动的人,他根本坐不住,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变成废人?

  因为这才是能使他们双方都痛苦的事吗?

  不,她不要他痛苦,她净可以受尽千刀万剐的苦楚,就是不愿见他痛苦。

  他会变成废人?

  不,她不会让他变成废人,他想要做的事她可以替他做,他想要达成的理想她会替他达成,她绝不会让他变成废人!

  蓦然睁眼,纤雨神情坚毅地望住大夫。

  “我明白了,那么,可否请大夫帮我两个忙?”

  “二少夫人请吩咐。”

  “我不想让他一醒来就担心生意方面的事,想请问大夫,是否有那种能够让他持续昏睡休息,即使唤他醒来喝药吃东西也不会太清醒的药?”

  “是有,不过也不能太久。”

  “十天可以吗?”

  “最多半个月。”

  “那就给我半个月的药,我会视状况斟酌使用。”

  “可以。”大夫应允了。“那另一件是?”

  神情忽地转为极其慎重,“不要让俪园以外的人知道他又病倒了,”纤雨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特别是孙夫人与大少爷。”

  大夫愣了愣,旋即了悟地啊了一声,继而同样慎重地承诺下来。

  “我明白了,我会保守秘密的。”

  送走大夫之后,纤雨仍是有些担心。

  “大夫真的能守住这件秘密吗?”

  “我想应该没问题。”秀珠颇有信心地说。

  “为什么?”

  “这个……其实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是秀珠跟大夫是同乡,所以多少听到了一点,所以,呃……”秀珠舔了一下唇办。“据我所知,夫人尚未嫁过来之前曾和大夫私订终身,但夫人的父亲只中意老爷,因此强行把夫人嫁了过来。而大夫也很痴心,硬是跟到这儿来,只求能偶尔见上一面即可。二少爷既是夫人的儿子,相信大夫也会尽力维护的。”

  “原来如此,那就没问题了。”纤雨略一沉吟。“秀珠,去请小姐来一下。”

  秀珠离去,宝月好奇地问:“小姐打算如何?”

  “要让他安心静养只有一个办法,”纤雨眼神温柔地凝注床上的人。“由我来替他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事。”

  宝月一听顿时傻眼。“耶?小姐你?这……这……小姐你……行吗?”

  纤雨回眸一笑。“我有经验。”

  “欸?!”小姐什么时候跟人家做过生意了?

  “做生意最重要的只有三点:看准目标、把握时机,以及重用人才。”

  “嗄?”

  “目标有了,时机他比我更清楚,所以,我能帮他做的就是……”

  “呃?”

  “寻找人才!”



第6章

  四个月大的婴儿通常都只会嘻开没牙的嘴呵呵笑、流流口水,最多再吐个泡泡,这样就很了不起了,不过,对任何父母而言,孩子能笑,便够条件登上最伟大人物的宝座了。

  “他很爱笑啊!”纤雨低低的赞叹。

  “是啊!少奶奶,见过多少婴儿,就没见过孙少爷这般爱笑的呢!”曾是蓝少卿乳娘的胖大婶又被找回来照顾蓝府孙少爷。

  “也好会吃呢!”一旁的乳娘加了一句。

  “而且,他肚子饿了总是很生气似的啊啊大叫,也不爱哭,怪有趣的!”另一位乳娘也跟着说。哭是婴儿的待权,可真没见过不爱哭的婴儿呢!

  “而且,孙少爷既像少爷,也像少奶奶,好似把您两位的优点全收了去,看着实在漂亮得很呢!”胖大婶那张胖胖脸笑得跟婴儿一模一样。

  “是,是,他眼睛眉毛像少爷,好神哪!”

  “鼻嘴儿像少奶奶,嘻嘻!男人有张樱桃小嘴,长大后可要迷死许多姑娘家了。”

  她一言,你一句,说得纤雨心头喜孜孜的。不过,就算这孩子难看又爱哭,同样都是她的宝。

  是她跟清狂的孩子哪!

  “小姐,姑爷该吃粥喝药了!”宝月忽地探进一头来提醒。

  “哦!好,我马上来。”依依不舍的亲了又亲,纤雨这才将孩子交给胖大婶。“胖婶,最近我会忙点儿,孩子就拜托你们三位多照顾着些儿了。”

  “放心,少奶奶,咱三个会轮流盯着孙少爷,绝不会有任何闪失的。”

  “那就谢谢了。”

  出了孩子的房,马上又进了丈夫的房,秀珠已经端着药在床边候着了,纤雨先在床边坐下,怜惜地抚了-下段清狂削瘦的脸颊,再轻轻呼唤他。

  “清狂,醒一醒,清狂,该喝药了!”

  叫了好半天,段清狂终于勉强撑开眼。“纤……纤雨?”

  “嗯!该喝药了。”纤雨先小心翼翼地让他半躺在她怀里,再接过药来喂他。

  “唔……好苦!”只啜了小半口,段清狂就别开脸不肯再喝了。

  “我知道,可待会儿的粥是甜的哟!”纤雨哄着他。“来,快把这个喝完了就可以喝甜粥了。”

  待段清狂苦着脸喝完了药,纤雨再一匙匙喂他粥,喝一半他居然又睡着了,只好再把他叫醒继续喂完。一让他沾回枕头上,他马上又沉沉睡去。

  “小姐,聂爷来了。”宝月又探进头来通知。

  “我就下去。”替段清狂仔细掖好被子,纤雨又对秀珠说:“二少爷交给你了。”

  “是,少奶奶,秀珠会看着少爷的。”

  纤雨这才转身出房下楼,一炷香后,她与宝月已在往玄妙观的马车上了。

  “少夫人,我最好先警告你一下,”聂仕涛往车外瞥了一下,旋即转回眼来。“文涤臣是个非常傲慢的家伙,就因为他太在行了,反而不屑于这种工作,他曾道,除非能让他碰上一个够教他佩服的人,否则,他宁肯一辈子窝在那儿写字糊口。”

  “我明白了。”纤雨点头微笑。“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聂公子,没想到霜霜又去麻烦到聂公子,真是不好意思。”

  “这也没什么,蓝姑娘认识的人里就数我人面最广,所以她便找我问上一问,恰好我也认识这么一个人,便自告奋勇的领少夫人来找他,否则一般人他是连理也不理的。”

  “请问他多大年岁?”

  “约莫二十七、八吧!”

  “这样嘛……”纤雨略一沉吟。“好,那我就不跟他谈,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和他接触。”

  离玄妙观尚有一段距离,马车就停下了。聂仕涛领着纤雨和宝月走在酒肆商家聚集的街道上,绕过杂艺班子的大帐篷,穿过吃食小贩的广场,终于来到-处聚满字画摊儿的短巷弄,在第二摊前停下。

  “咦?人呢?”

  “跑到里头去睡午觉啦!”旁边的人指着玄妙观这么说。

  他们只好又跑进玄妙观里到处找,好不容易才在殿后一个僻静厢房外找到人,一身破补丁长衫,斜倚在阶梯上,睡得可舒服了。

  “喂喂喂!有没有搞错啊?明明跟我约好了,你还给我溜到这儿来睡觉。”

  破补丁睁开一只眼,瞄瞄那个瞄瞄这个,直到瞄向纤雨,另一只限才跟着睁开,缓缓坐正,上下打量半晌。

  “奇怪的女人。”

  “什么奇怪的女人!”聂仕涛低叱。“这位是蓝府二少夫人!”

  破补丁轻蔑地翻了一下白眼。“那又如何?”

  “你……”

  “聂公子。”纤雨微笑着阻止了聂仕涛,再向前一步。“不如何,只想请文公子看一样东西,看过之后,只要文公子一句没兴趣,纤雨马上走人,绝不多言半句。”

  又多瞧了纤雨两眼,破补丁才伸出手。“拿来吧!”

  在纤雨的眼神示意下,宝月将几本小册子放到他手上,破补丁叹了口气,不胜厌烦地打开第一册,可不过一会儿,眉宇便突然讶异地微微一扬,懒散的神情消失了,眼神出现专注的光芒,一页页的翻过去,破补丁的表情也越来越严酷。

  再换一册,他忽又攒眉,想了想,眼一眯,啊一声,随即更仔细的看下去。有时候喃喃自语,有时候猛拍大腿,有时候摇头赞叹,有时候又突然放下册子,阖上眼半天不动,然后猛然睁眼喊一声:对喔!

  总之,千奇百怪的反应,看得聂仕涛惊奇不已。

  “咦?怎么……”

  “对不起,文公子,”纤雨笑得客气。“有问题请不要问我,因为那不是我写的。”

  破补丁直眼盯住她。“那是谁写的?”

  “我相公。”

  “欸?那个不肖子?”破补丁不敢置信地惊呼,

  纤雨微笑不改,“文公子适才看的仅是小小-部分而已,不知文公子可有兴趣再看其他的?”

  毫不犹豫地起身,“我要看!”破补丁语气坚决,好似不让他看就是不行。

  “可颐到蓝府屈住几天?”

  “住多久都行!”

  望著文涤臣毅然随着纤雨而去,聂仕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到底看到什么了?

  ***

  “清狂,醒醒,该喝药了!”

  蓦然睁眼,段清狂以为自己在作梦,两眼怔忡地望着床幔上的茉莉花纹,搞不太清楚为什么他的床会有床幔?

  “清狂,醒醒,清狂!”

  愣了一下,段清狂徐徐转过身去,直到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娇靥印入瞳孔。

  “……纤雨?”

  “清狂,醒了吗?”纤雨仔细端详他。

  用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段清狂倏地笑了,“醒了。”他缓缓坐起身。“我睡了很久吗?至少有一天以上了吧?”

  纤雨不语,默默地递过温毛巾让他擦脸,再从秀珠捧着的盘子上端过药碗来放至他手中。段清狂挑挑眉,继而耸耸肩,一口把药暍完,纤雨又换上另碗粥,段清狂仍是两三口就解决了。

  “好了,我睡得很足,精神非常饱满,该喝的也都喝完了,可以让我开始工作了吧?”

  说着,段清狂两腿挪下床,一挺身便站了起来,然后非常漂亮的顺势往前栽倒,纤雨与秀珠似早有准备地一左一右及时扶住他,几秒钟过后,他才勉强拉开笑容。“没事,没事,可能是睡太久了,头有点晕……”往后退一步,乖乖坐下。“我先坐一下好了。”

  纤雨轻叹。“再躺两天不行吗?”

  全然不在意一旁的秀珠,段清狂双臂一揽将纤雨抱入怀中,秀珠忙避过身去。

  “告诉你不要这么爱操心怎么不听呢?我真的没事了嘛!要不我答应你,绝不会再像前些日子那样拚了,晚上一定会好好睡觉,白天工作就好,你要我喝什么补药之类的,我都会乖乖的喝,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瞧!他都让步这么多了,她应该没有话讲了吧?

  然而,纤雨却仍是目光深黝地望定他,一语不发,直望得他越来越心虚,一颗心忐忑下安地蹦蹦跳。

  “怎……怎么这样看我?”

  纤雨又叹息了。“为什么一定要亲自来呢?你应该知道倚用人才的重要性。”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不亲自去找,哪知道人才都躲到哪个狗洞去了?”

  贴过娇靥绛唇轻印,纤雨低语。

  “那就先见见一个人,或许你就不需要再去找了。”

  ***

  不再是一身破补丁,文涤臣换上一袭云色长衫,配上一表人才的五官,倒也斯文秀逸,只不过他仍旧很喜欢躺在地上睡觉,就如此刻,他又躲在艳丽的牡丹花丛间睡得不亦乐乎,让纤雨和段清狂找了许久才找着。

  “文公子。”

  虽然听得出是谁的声音,文涤臣仍是眼也不睁。“什么事?”

  “我家相公想和文公子聊聊,可以吗?”

  “叫他自己来见我。”是佩服那人写的东西,却抛下开人们口中的“浪荡不肖子”印象,实在不屑见“不肖子”,却又舍不下那人写的东西。

  “相公来了。”

  “哦?”他不太情愿地徐徐睁眼,避开阳光望向人影处,当他瞧见纤雨身边的男人时,微微愣了一下,继而一边起身、一边审视那个男人。

  好年轻,是个俊俏的男人,看上去实在不怎么康健,可是……

  文涤臣已站直身与那个男人面对面。

  他不太愿意相信那些东西是“不肖子”写出来的,但他可以肯定那些东西是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写出来的,就凭眼前男人眉宇间那份狂放与自信的神采,他不得不承认,他一眼见了就欣赏极了。不过……

  这家伙真的是“不肖子”?

  “奇怪的男人。”他咕哝。

  段清狂剑眉一扬。“你不是男人。”

  文涤臣呆了呆,失笑。“我哪里不像男人了?”

  “因为你身边既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段清狂轻描淡写地说,听得懂的大概没有半个。

  文涤臣却是浑身一震。他居然看出来了?!

  “他死了。”深深凝视段清狂良久后,他才低低的道。

  “那就跟他一起死啊!”

  “他……要我为他活下去。”

  段清狂嗤之以鼻地哈了一声,顺手揽过来纤雨。“要是这家伙快死了还叫我为她活下去,我就先死在她面前,看她还要叫谁为她活下去!”

  文涤臣愣住了。“对啊!我怎地没想到。”

  “你笨嘛!”

  两眉一耸。“你很聪明?”

  段清狂当仁不让地挺挺胸脯。“那当然!”

  文涤臣冷笑。“你写的那些东西多少还是有问题,这样叫聪明?”

  段清狂耸耸肩。“那有什么奇怪的,如果调查回来的资料有错误,计画自然会有问题,像那种有疑问的东西,我前面都会做上记号,在实行之前必须再做更确实更深入的调查,这样自然能更正错误了。”

  文涤臣深深看他一眼。“我们聊聊?”

  “原就是来跟你聊的。”他放开纤雨。“老婆,我们要到雅轩去聊,你先去准备一些点心饮料什么的,我们待会儿就过去。”

  纤雨欲言又止地迟疑了一下。“奸吧!那你不要留在太阳底下太久。”

  “放心,我好得很,你不要操心那么多,”段清狂推着她转身。“快去吧!”

  见纤雨被催促着离去了,文涤臣正想对段清狂说什么,却见段清狂整个人往他这儿倒过来,不禁吓了一大跳,连忙抱住段清狂。

  “老天!你怎么了?”他惊呼,旋即想唤回纤雨。

  段清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要!”他吃力的低吟。

  奸冰冷的手!

  文涤臣有点心惊。“可是……”

  “大概是找你找得太久了,不过没事,让我躺一下就好了。”段清狂虚弱的微笑。“你刚刚躺那儿好像很舒眼,就让我躺那儿吧!”

  文涤臣只好扶着他躺下,见他双眉轻攒,无力地阖着眼,好像快死了似的。

  “你真的没事?”他担心地问。

  “有事也得没事,”段清狂低喃。“我说过要保护她、照顾她的,怎能有事、怎能让她担心呢?”说完没一会儿,他就疲惫地睡着了。

  一条黑影缓缓覆罩过来,文涤臣仰首望着罩住他们的黑影。

  “他不知道二少夫人已经知道了吗?”

  聂仕涛慢慢蹲下来。“大夫说道他只能卧床静养,但他硬是强撑着病体要为她顶住天遮挡风风雨雨,不顾自己的身子,只想为她塑造一个最舒适的安全窝,真不知该说他是够坚强,还是太愚蠢。”

  “而他的妻子,为了怕伤害他的自尊心,只好装作不知道,暗中想尽办法为他完成他想要做的事……”说到这儿,聂仕涛忽地嗤出嘲讽的笑声。“这就是苏州浪荡不肖子与扬州火爆雌老虎,你相信吗?”

  深深凝住那张孱弱的俊容好半晌。“难以置信。”文涤臣低叹。

  “那么……”聂仕涛目光徐徐栘向他。“你会帮他吗?”

  “会。”毫不犹豫。“我甚至会把命都交给他!”

  “为什么?”聂仕涛很是惊讶。

  “因为他是第一个能一眼就看清我的底细,而且真正了解我心中痛苦的人。”

  文涤臣眼泛怜惜地脱下外袍为段清狂盖上。

  “他是一个真正有情、懂情、重情的人!”

  ***

  难以抑制的咳嗽声掺杂在低低的讨论中,纤雨忙对文涤臣使眼色,后者暗暗点头以示了解。

  “这样可以吧?”

  “可、可以……咳咳……你……咳咳……你需要……咳咳……多久?”

  “最多一个月,我就可以掌握住一切交到你手中,任何人也抢不走;再半个月,你的计画亦可以付诸实行了!”

  “那就……咳咳咳咳咳咳……交给……咳咳……你了。”

  “好,既然交给我了你就不用再操心,好好休养,一有结果我就会通知你。”

  文涤臣一离开,纤雨便待过来扶段清狂躺下,可是看他咳得快没气了,半途先回身去倒茶。就在这时,段清狂终于把堵在胸口那个让他又痛又痒的东西咳出来了,旋即张口结舌地瞪着自己手上的血,心中颇有啼笑皆非之感。

  搞屁啊!又吐血了。他什么时候变成梁山伯了?什么时候他会死翘翘变成蝴蝶去给人家压在书本里吗?

  赶在纤雨发现之前,他忙把手上的血拭去,再抹去唇边残存的血渍,将染血的手巾藏到枕头底下。接过茶来,还不忘笑着说:“别担心,可能是昨天睡在草地上感冒了,躺两天就没事了。”喝下几口热茶,又说:“瞧,我现在不咳了。”

  但是,他的脸色比刚刚更难看了。

  纤雨在心中暗叹。“过两天就是端午了。”

  “我知道,”把茶杯交给她之后,段清狂便自己侧着身子躺下去。“到时候我应该没事了,我去就好,你不用去。”

  “哦?你这次要用什么理由?”他只一心要让她舒舒服服地待在俪园里做悠闲的少奶奶,再展开自己的双臂护住整个俪园,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他会负责遮挡一切风雨。可为什么不想想她也有权利保护两人的世界啊!

  “可怜的小鬼在长牙牙,又发烧又哭闹不休,你这个做娘娘的只好乖乖待在俪园里照顾他啰!”

  孩子是在长牙了,可没见他哭过半声,只见他到处拚命咬人。早上才咬了他亲爹一口,他亲爹愤怒地咬回去,孩子居然哈哈大笑,真有点搞不清楚哪个才是大人,哪个才是小孩了。

  “不过,想想也真是不可思议,”纤雨低低道。“从我嫁到蓝府来之后一年多了,居然都没见过蓝少谦和吕盈盈呢!”

  “吕盈盈就不必说了,虽然失去了记忆,但雌老虎本性依旧,只会忙着到处咬人而已,现在又被霜霜压着,哪会想到要来看看你是圆是扁,连我都没见过她呢!至于蓝少谦……”偷偷抓来她的柔荑放在脸颊下方,段清狂满足地阖上眼。

  “起初是被吕盈盈搞得自身都难保,听说那时候他常常被吕盈盈害得躺在床上呻吟呢!譬如去年的端午和中秋都是,重阳时我还躺在床上;霜霜回来之后,冬至、过年、元宵你都得待在俪园里照顾我,接着是你……”侧过唇去亲了她的柔荑一下。“为我生儿子,嘿嘿!一年里必须到主园去过节的次数并不多,加上蓝少谦又不能上俪园这儿来,只要你不去找他,自然就没有机会碰面啰!”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激吕盈盈呢!若不是她,我就得天天到主园去请安了。”

  “还有霜霜,”段清狂吁了口气。“不是她让蓝少谦母子俩有所顾忌,我养伤、你怀孕的那段日子就不太好过了,我敢打包票,那对母子一定会千方百计想乘机除去我们,那时候我们可是一点自保能力也没有的。”

  听他话说的越来越模糊,纤雨知道他即将睡着了,便悄悄伸出纤纤玉指在他肩颈部位轻轻揉捏着,她知道他喜欢这样,不是能解除他的酸痛,而是会带给他某种快感。

  “哦……天……”段清狂舒服的直呻吟。“等我睡饱了,我、我不会……放过……你……”还没说完,他便睡着了。

  手指停了,慢慢爬上他的脸怜爱地描绘着他的五官,蓦然停住了,徐徐往下栘至枕头底下拉出一条沾满血迹的手巾。

  叹息轻起。

  “清狂,我也有权利维护属于我的你呀!”

  ***

  “少爷交给你了,秀珠。”

  纤雨小小声地说,秀珠也小小声地回。

  “知道了,少奶奶,少爷若是太早醒来,我会告诉他您亲手给他包角黍去了。”

  于是,纤雨悄悄离开卧室,与抱着孩子的胖大婶及宝月会合。

  “记住,二少爷是上保定府没来得及赶回来,明白吗?好,咱们走吧!”

  嘱咐完毕,三个娘儿们和一个奶娃便匆匆赶去主园。

  “小姐,咱们不用去看龙舟竞渡吧?”

  “不用,不说我不想去,公公也不会舍得让他的宝贝孙子去跟人家挤,我们最多在主园吃个角黍,喝口雄黄酒再配个香囊,之后他们便要去看龙舟竞渡,届时我们就可以回来了。怎么,你想去看吗?”

  “才不呢!”宝月连连摇头。“是以前小姐都非去不可,明明好挤,又看不到什么,宝月才不想去呢!”

  纤雨笑笑。“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可是……”宝月略显踌躇。“小姐,宝月能不能问件事?”

  “什么事?”

  “那个……小姐的闺名明明是默春,而姑爷的名字是少卿,可为什么你们相互呼唤的都不是那个名呢?”

  纤雨静默片刻。

  “我呼他清狂,他唤我纤雨,这是我们之间亲匿的呼唤,是夫妻之间特别的联系,因为只有他那样唤我,也唯有我那样呼他。就好像有人在枕边唤他的妻为小亲亲,只有他那样呼唤他的妻,但那种名词总是不好大声呼唤,所以我和清狂便另取了一个名,唯独属于我们彼此的名,这样你懂了吗?”

  “懂了,”宝月看似好感动。“以后宝月也要这么做,感觉好甜蜜窝心喔!”

  “二少爷能娶到您运气真好,二少奶奶。”胖大婶突然插进来。“想想之前他是那样无药可救,真是令人痛心,可跟您成了亲、有了孩子之后,他就突然变了个人,教人欣慰无比。老爷逼着他娶亲,还真是逼对了!”

  “可苏州城里的人还是不信啊!”宝月不满地咕哝。

  “那是当然,过去二少爷的坏是大家亲眼所见,可现在二少爷的好他们并没亲眼瞧见呀!”

  宝月还想说什么,却被纤雨一笑阻止了。

  “人家爱说什么就随他们去吧!又不会少块肉脱层皮,你在意什么呢?何况现在苏州城里说的最多的并不是清狂,我想更久一些,大家就不会再提起了。”

  胖大婶噗哧一笑。“说的也是,现在苏州城里说最多的是大少奶奶和小姐的争斗,都已经在下注了呢!真是的,成天就看她们一个溜出府,另一个便忙着去把她抓回来,大家也闲着看她们当街大吵又大打出手,都没事干了大家伙儿!”

  “啊!我还有听说呢!”宝月突然压低了声音。“听主园的月婶说道,因为大少奶奶都不让大少爷碰,又见咱们姑爷都有儿子了,所以他就收了大少奶奶的陪嫁丫鬟做妾,因为这事儿,大少奶奶大发雷霆之怒,又一次下药要让大少爷做不成男人,不过还是没成功,因为大少爷已经防得她很紧了。”

  “真可怕,江南第一美人怎会变成那样呢?”胖大婶不可思议地低哺。“纵使再美的女人,也没有任何男人受得了那般恐怖的个性,宁愿丑一点、老一点都无所谓,只要……”一眼瞥向纤雨。“能有二少奶奶这般温柔娴淑,那就是男人的福气了!”

  “对啊,对啊!”宝月拚命点头。“人家童养媳大都比丈夫大上十几岁呢!那些小丈夫可好命着呢!”

  这一点清狂早就让她明白了。

  “快到了,”纤雨低柔地道。“别再说了,免得被人听去说闲话。”

  蓝府最大的建筑物应该是主园的蓬莱楼,由高高的门槛走进,经过轿厅至大厅,厅额为“聚兴堂”,内里便是逢年过节一家人聚集之处。此刻,大厅内早已聚满了不少人,但大部分都是奴仆,蓝霜霜、蓝少谦与妻子也尚未到,事实上,谁也没有把握他们会不会出现。

  “媳妇儿见过公公。”纤雨盈盈下拜。

  “不必!不必!先把乖娃来给我抱抱再说。”纤雨等人一进厅,蓝老爷就盯上了唯一的孙子,远远的,他的手臂就已伸了出来,一接到孙子,更是笑呵呵的左亲右亲,开心得合不拢嘴。“好可爱,好可爱,呵呵呵,爷的乖孙喔!”

  奶娃也很捧场的拚命咧开刚冒出两颗小玉米的嘴给爷爷欣赏。

  “公公,相公上保定府去没来得及回来,尚请公公宽谅。”

  “没关系,没关系,以往我也是这样,你能体谅他就好,能体谅就好。”随便应付两句,蓝老爷又回头去和孙子亲热了。

  见状,纤雨即转向孙夫人和叶姨娘请安。“二娘,姨娘。”

  叶姨娘是个文静内向的女人,纤雨几乎没听过她说话,总是点个头就缩回她自个儿的壳里了。而孙夫人,想当然耳,她是既慈祥又和蔼地招呼纤雨一旁坐下,可还是没忘了把亲儿的位子空下来。

  “好了,大家快吃吧!”想着要喂孙子吃点豆沙、蜜糖,蓝老爷便催促大家开动。“再派个人去瞧瞧谦儿和霜霜到底来不来,不来的话,待会儿吃完我们就自己去看龙舟竞渡了。”

  话刚说完,厅口匆匆进来三个人,蓝霜霜、蓝少谦与若香。

  “爹。”

  “咦?,你媳妇儿呢?”

  “呃……”蓝少谦尴尬地转开眼。

  “被我点了睡穴啦!”蓝霜霜满不在乎地说。“所以大哥就拉着若香来充数……哎呀!二嫂,你也来啦!二哥呢?”

  “上保定府去,没来得及赶回来。”

  “这样啊……啊!对了,二嫂还没见过大哥是吧?来,来,来,赶快见见,”说着,蓝霜霜赶紧侧过身去把蓝少谦扯到身边来。“同住一个府,都一年多了说没见过实在很可笑,哪!大哥,这位就是二嫂。”

  光是瞧见父亲抱着孙子宠爱得不得了的模样,蓝少谦就知道婴儿的母亲绝对不能得罪,便赶紧浮上满脸谦和笑容打招呼。

  “原来是弟……”

  可就在双方眼对眼的朝上面那一刹那,蓝少谦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了,那双原是平和谦顺的眼瞳亦突然爆出一股令人心寒的暴戾之气,残虐、恶毒又凶狠。

  同样的,纤雨也惊喘一声差点没尖叫出来。

  老天,是“他”!

  “咦?大哥,你怎么了?”

  狰狞的光芒瞬间消失,蓝少谦又回复原先的平和,还有茫然。“嗄?我怎么了?我刚刚怎么了?”他似乎也很困惑。

  “我也不知道啊,你和二嫂……”蓝霜霜看看大哥,又瞧瞧二嫂苍白畏惧的神情,更疑惑了。“突然就定在那边,两个都不说话,也不动,只眼瞪眼,看上去诡异得很呢!”

  “这样啊……”蓝少谦摸摸自己的额头,而后露出歉然的笑容。“也许是我太累,一时失神了。很抱歉,弟妹,我在这里赔礼!”他行个大揖,然后拉来若香。“弟妹,这是我的妾室若香,也请见过……哪!若香,这位是二少奶奶,还不见过礼?”

  纤雨缩着身子出不了声,只能勉强挤出客套的笑容,直到蓝少谦又拉着若香去见父亲,她才颤巍巍地吐出一口气,却仍是戒慎万方地偷觑着蓝少谦。

  天哪,为什么“他”也来了?!

  ***

  “少爷醒过吗?”

  “没有,少奶奶,少爷睡得很熟,一直没醒过呢!”

  “好,谢谢你,秀珠,你去休息吧!”

  阖上房门,纤雨来到床边坐下,迫不及待地伸出颤抖不已的手去握住段清狂的手,就如她所期待的,他的温暖立刻流入她胸口,安抚了她颤抖的心灵。片刻后,她终于镇定下来了。

  “他”来了!

  那又如何?

  在这儿她是属于清狂的,与“他”根本无关,“他”根本不能拿她怎么办。何况蓝府上下的人都知道,除了逢年过节,蓝少谦是不喝酒的,因为蓝老爷最讨厌蓝少卿喝醉酒,为了讨好蓝老爷,蓝少谦便完全不喝,因此“他”可以出现的机会可以说是微乎其微。既是如此,只要她小心一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倒是要小心点不能让清狂知道,否则以他的个性必定控制不住急怒攻心,他的身体肯定承受不了,这点才是最需要小心注意的,除此之外……

  是的,其他都不是问题,她都应付得了!

  “纤雨?”

  “清狂,我吵醒你了吗?”

  “不,是……你的手好冷。”

  “啊,对不起!”

  纤雨忙要收回手,却被他紧握住,还掀开被子。

  “上来,让我来温暖你。”

  纤雨妩媚一笑,旋即起身褪下比甲与外衫,脱掉凤头鞋,然后像个撒娇的小妻子般钻入他怀里依偎在他的胸膛上。当他为她掖紧被子,双臂温暖地拥住她之后,她不禁满足地叹息了。

  “清狂。”

  “嗯?”

  “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我的纤雨。”

  他的纤雨。

  是的,现在她是属于他的。

  ***

  文涤臣回来了。

  他将段清狂所要求的结果完完美美的呈现在段清狂面前,教段清狂完全无法挑剔,而且能够很放心的把一切交托给他。

  “我会处理一切,每两个月向你汇报一次,如果你觉得有问题就立刻通知我,这样可以吧?”

  “可以,可以。”段清狂眉开眼笑。“还有,开设帐房的评估,与投资开设制作厂,以便连结生产、制作、供销三环节成一体……”

  “我会开始进行,应该没有问题。”

  “太好了!”段清狂忘形地猛拍文涤臣的肩膀。“你果然是天上的蠢才!”

  “欸?!”他工作的这么辛苦,竟然说他是蠢才?!

  “嗄?”说他是天才不好吗?“啊,对不起,对不起!”忘了这是占代了!“我的意思是说你果然是一把罩!”

  文涤臣微微-愣。“什么罩?”

  段清狂张了张嘴,阖上,抓抓头发。“呃……很高竿?”

  文涤臣一副茫然。“高干?”很高的竹竿?他跟竹竿有什么关系?

  “还是不行吗?”段清狂喃喃道。“那……超赞?”

  “什么赞?”

  “你超赞。”

  文涤臣挑着眉,不语。段清狂求救的目光飞向纤雨,那边早已快笑翻了。

  “你这样说他当然不懂啊!”纤雨强忍住笑。“就说他很厉害就行了啦!”

  “啊,对!”段清狂猛拍大腿。“你很厉害,超厉害的!”

  “超厉害?”

  “超级厉害!”

  文涤臣想了想。“好吧!反正就是很厉害对吧?既然如此,你可以放心把一切交给我了吧?”

  “没问题!”不假思索。

  “那你就好好休养,别再操心生意上的事了。”

  “OK,”段清狂猛一点头。“不操心了!”

  文涤臣又是一愣。“什么OK?”

  段清狂正想乘机开导他学英文的重要性,纤雨已先抢过话去了。

  “就是没问题。”顺便瞪眼警告段清狂不准再乱说话了。

  “不说就不说嘛!有什么了不起。”段清狂咕哝。“回房去唱英文歌给你听,那总可以吧?”

  没理会他,纤雨兀自对文涤臣露出感激的笑容。“文公子,谢谢你,若非你,相公便无法如此轻松了。”

  “不必客气,我想……”文涤臣朝段清狂瞥去一眼。“我并未视他为雇主,而是朋友,帮朋友的忙是理所当然的事,毋需道谢。”

  段清狂闻言,双眸一亮,“啊!朋友是吧?嘿嘿,那我就要请你这个朋友帮个忙了!”说着,他便将文涤臣抓到一边去叽哩咕噜。

  “为什么?”

  “因为她不准我出府嘛!”

  “嗯!对,出府对你来说太劳累了。”

  “呿!连你都这么说,真不够朋友。”

  文涤臣无奈摇头。“我会帮你找,什么时候要?”

  段清狂低语了一个日期,文涤臣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我先告辞了,”瞄一眼段清狂。“你那东西可不太好找呢!”

  段清狂回以嘿嘿笑,纤雨送文涤臣出去,回来一看,段清狂不见了。

  “咦?清狂呢?”

  宝月咧嘴笑了。“姑爷远远瞧见秀珠端药过来,马上就一溜烟不见了。”

  纤雨实在禁不住要叹气。“为什么才刚好点儿,他就这么管不住呢?”

  “小姐,”宝月贼兮兮地凑上来。“姑爷准是跑到孙少爷那儿去了,宝月和您去抓人吧!”

  纤雨瞄着她。“觉得好玩儿?”

  “嘿嘿!是挺好玩儿的,”宝月嘻嘻笑。“姑爷精神好的时候真的很有趣哩!跟他开玩笑也不会生气,同小姐刚嫁过来时完全不一样呢!”

  当然不-样,不同人呀!

  “走吧,抓人去吧!”

  “是,小姐,宝月已经准备好绳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