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08

季可蔷: 负心

楔子

纽约,某商业社交宴会。

身着黑色礼服的关雅人手中扣着一杯威士忌,独自站在角落。他眉目性格,身材伟岸,吸引无数名媛淑女爱慕的目光,但他视若无睹,墨眸讳莫如深地盯着落地窗外。

欧式阳台上,站着一对男女。

男的是日本高木财团的核心人物,高木真一,也是“Image”科技公司的CEO,近年来在商界名气颇响;女的却是没没无闻,但见她和高木神态亲昵,众人不禁猜想,或许就是她在高木近来摇摇欲坠的婚姻里兴风作浪。

没人清楚她的来历,只有关雅人知道。

她是曾经遭他利用,再狠狠抛弃的女人,夏晴。

她来了,从台湾千里迢迢来到纽约,当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不否认,他深沉的心海霎时卷起千堆雪。

没有人能如此令他动摇,唯有她。

他望着窗外,看她激动地对高木倾诉些什么,而高木温柔地捧起她的脸,轻吻她额头。

他瞬间震动。

高木珍爱她。不管她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与高木出双入对,高木的确是真心想呵护她。

高木真一,那么优秀有才气的一个男人,她能够把持自己不心动吗?

关雅人低敛眸,微颤着手,将酒杯就唇,一饮而尽。

他感觉到胸臆横梗着某种说不清的滋味。

那不只是嫉妒,是比嫉妒更深沉的恐惧。

有一天,她的情伤会痊愈。

有一天,她会彻底忘了他。

有一天,她会跟某个男人——或许就是现在安慰她这一个——步入结婚礼堂,幸福快乐地过日子。

有一天,到那一天,他存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对她已毫无意义。

他能够忍受那一天来临吗?

不,他不能!

关雅人蓦地甩落酒杯,大踏步走向落地窗外,攫住夏晴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带离高木。

“你——想做什么?”她气愤地瞪他。

“到我身边来吧!”他将她困在自己的臂弯,霸气地低语:“反正你跟高木也只是玩玩而已,不如跟我玩吧!小夏,看你要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真的什么条件都可以吗?”

“你说。”

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璀璨的明眸,闪着女性的魔魅——

“那,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第一章

一个无心的男人要怎样才能掠夺一个女人的芳心?

很简单,就是假装自己有心。

香港。

再度来到这座号称“东方明珠”的城市,关雅人以为自己可以冷眼看一切,但阴暗的过去仍犹如魔鬼派来的使者,上天下海,追缉他的理智。

他不得不想起数年前,曾经狂妄地以为自己能在这块宝地尽情开疆拓土,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国,最后却是落荒而逃……

关雅人自嘲地一哂,排开不受欢迎的思绪。

同样的错误,他绝不会再犯了,曾经到过地狱的人,不会再冒险让自己下去第二次。

他坐上出租车,取出怀里的黑莓机收发E-mail,回复几封重要的信件,忽地,铃声响起。

他接起电话,用刻意练过的正统纽约腔英语与属下对话。“Jerry,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已经跟‘顶丰’的人初步接洽过了,基本上他们对我们的提议很有兴趣,不过他们也说,关于购并的事,他们已经跟‘瑞华’谈判很久了,连意向书都签了。”

“意向书算什么?不过是一张纸而已。”关雅人冷笑。凭“GreatEagle”的实力,看中的猎物哪个不手到擒来?“我要你调查的事情,查到了吗?”

“我已经请征信社帮忙了,今晚应该就有消息,到时我会把数据传真给你。”Jerry报告。“对了,Boss,你打算什么时候过来台湾?”

“我在香港还要拜会几个客户,后天晚上到台北。”

“是,我知道了,到时我再派车去接你。”

挂电话后,出租车恰巧也抵达客户公司前,关雅人下车,对方的秘书亲自在门口迎接,领他进总经理办公室。

两人相谈甚欢,对方直嚷嚷着要介绍一群商界好友给他这位青年才俊认识。

他很清楚,对方欣赏的并不完全是他本人,主要还是他背后这块“GreatEagle”的闪亮招牌。

但他不介意,什么样的资源或人脉都好,只要能帮助他往名利的顶峰上爬,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利用到底。

对方邀请他到俱乐部打球,这在香港是只有上流社会人士才能出入的顶级俱乐部,对方邀他,一半恐怕也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地位吧!

他挂着礼貌的微笑,陪一群商界菁英打球,不论是网球或壁球,他的球技都出色得令人惊叹。

“年轻人,有前途!”一个在香港呼风唤雨的商界大老拍他肩膀,赞赏他。

他压下心底阴沈的嘲讽,谦虚地应对进退,最后,技巧性地以一球之差输给这位大老。

大老笑呵呵,对自己体力不输给年轻人感到得意,其它人也围着他大拍马屁。

关雅人站在一旁,表面挂着笑,心神早抽离,他漫然望向周遭,隔壁网球场也有人在打球,是双打,分别由两对男女组成。

其中一对男女双方年龄颇为悬殊,男方看来有五十好几了,女方差不多只有他一半岁数,扎着马尾,白色的网球短裙下露出一双修长匀称的美腿,勾惹身旁老不修的视线。

藉着打球,男人想尽办法吃嫩豆腐,不时与女孩肢体接触,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樱唇勾着天真烂漫的笑,故意将球拍一歪,假装击球失误,赏男人一记硬板,他痛得惊呼。

“对不起,李董,您没事吧?”她好无辜地眨着眼。

“没事、没事。”李董明明痛得要命,却硬要摆起大男人威武的架子。

“不好意思,我技术太差了,等会儿我请李董喝杯饮料,算是赔罪,好吗?”

“赔什么罪啊?你又不是故意的。”

“那我们还要继续打吗?还是——”俏眸一落,暗示他是否已经不行。

“当然要继续!”李董一口粗气上来,大手一挥,显示自己勇健又豪迈。“哪,我们一定要把对方杀得片甲不留!”

“是,我会好好配合您的。”女孩掩嘴。

她在偷笑吗?

关雅人挑眉,见她背对李董时,扮了个古灵精怪的鬼脸,刚好面对他这个方向,他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在偷笑,那可怜的老男人,怕是还不晓得自己被一个女孩戏弄了。

关雅人凝望那调皮的女孩,深眸点亮兴味。

老狐狸!以为她年轻,就好欺负吗?

夏晴讥讽地扬唇,眯起眼,目光直盯远处的靶心,手臂缓缓拉弓。

这回来香港出差,遇到的大部分客户都很友善热诚,只有那只老狐狸,仗着自己财大势大,不时对她露出垂涎的目光,逮到机会就吃豆腐。

为了不破坏彼此关系,她一直强忍着,直到方才,终于忍不住用网球拍赏他一板。

可惜那一板并未唤醒老不修的良知,依然有意无意地缠着她不放,她实在受不了,只好藉机告退,来到射箭场泄愤。

可恶,真可恶!

一箭射出,离靶心却有几寸之遥,勉勉强强钉在标靶边缘。

夏晴蹙眉,展臂拉弓,又连续射了几箭,没有一箭正中红心,对这样的成绩,她很不满意。

箭术是高木真一教她的,他是阿嬷好友的孙子,前年来台湾,教了她几招,还赞她有慧根,进步神速。

该不会太久没练习,生疏了吧?夏晴懊恼地想,又抽出一枝箭,搭上弓。

“你的站姿不对。”一道哑沈好听的男性嗓音,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落下。

她愕然回眸,映入眼底的是一个年约三十出头的男人,眉宇英朗,眼眸深不见底,下巴的线条有些冷硬,显得不可亲,身上穿着休闲运动服,状若懒散闲适,却仍掩不住一股属于掠夺者的强悍气质。

“你……是教练吗?”

他没回答,目光挑剔地巡弋她全身上下。“身体要再过来一些,与箭靶垂直,手搭弓时重心要稳,还有,你应该是初学者吧?为什么不用裸弓?这把弓对你来说磅数太重了。”

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批评她?

“我学射箭已经一年多了。”她微微抬起下颔。

“一年多射成这样?”剑眉斜挑,似有些不屑。

她气息一凛。“你是这里的教练吗?”如果不是,有何资格指教她?

“借我一下。”他看出她的不以为然,嘴角一哂,抢过她的弓,搭箭、引弓、射出,一气呵成,正中靶心。

她赞叹地望着他利落的动作。

“这样有没有资格教你呢?”他似笑非笑地问。

她倔强地抿唇。

他将弓箭还给她,来到她身后。“哪,双脚平行,侧对靶位,你的左肩不够放松,射出时会不安定,还有双手……要像这样。”

他用左手扶稳她臂膀,右手替她调整拉弓的角度,两人靠得极近,她几乎等于偎在他怀里,而他男性的气息,挑逗地呵痒她耳畔。

夏晴蓦地感到晕眩,她不是没跟男人肢体接触过,却是初次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一个男人身上传来的温度,那令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你知道射箭时,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什、么?”

“心要定。”他暧昧地低语。“你的心跳得这么快,这么不稳,要怎么射中靶心呢?”

夏晴闻言,倒抽口气,又羞又恼,芙颊不争气地渲染霞色。

“走开!”她用力顶开他,一箭射出,连靶面边缘都没沾到。

他笑了,笑声明显蕴着揶揄意味。

她气恼,蓦地转过身,搭箭对准他胸口,他愕然扬眉。

“别嘲笑我。”她语气冷淡,娇容凝霜。“信不信我一箭射出去?你的心,现在可成了我的标靶。”

他的心是她的标靶?

关雅人嘲弄地扯唇,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能射中他的心,不过他倒很佩服她虚张声势的勇气。

“女人,你很有趣。”他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评论,挥挥手,潇洒离去。

“……是,董事长,我明天就回去了。”夏晴对线路彼端的老人家报告,嗓音欢快有活力,令人听了自然心情舒爽。

果然,老人家笑了。“不是跟你说,私底下的时候叫我阿嬷就好吗?干么叫什么董事长,这么生疏?”

“可是阿嬷,现在人家是在对您报告公事啊,当然要礼貌一点。”夏晴甜蜜蜜的,口气带着撒娇意味。

“你啊,就是这样才得人疼。”老人家感叹。“明天什么时候到台湾?我派老邓去接你。”

“不用了,我搭出租车很方便的,别麻烦邓伯了,那么晚了他来回奔波也很辛苦。”

“好吧,那你一个人当心点。”

“是,阿嬷。”

收线后,夏晴将手机放回皮包,天空忽然飘下濛濛细雨,她站在路边,一时叫不到车。

怎么办呢?她正考虑要不要回俱乐部暂时躲躲雨,一辆出租车及时在她面前停下。

她松一口气,坐进车厢。后座,一个男人笑笑地望她,正是不久前在射箭场与她针锋相对的那位。

“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夏晴凛然。“你怎么也会在车上?”

“是我要司机停下来接你的。”他淡淡解释。

她懊恼地咬唇,白他一眼,玉手握住门把,就要开门下车,他眼捷手快地阻止她。

“外面下雨,你又没带伞,难道想淋成落汤鸡吗?”

就算淋成落汤鸡也不用他管!夏晴冷哼,正想反驳,他已经命令司机开车。

“你去哪里?”

“君悦酒店。”她没好气地应。

他目光一闪,停顿数秒。“你不是跟一个老头一起来的吗?怎么他不开车送你?”

他怎么连李董都知道?夏晴不悦地眯眼。“李董还有事跟朋友谈,而且我也不希望他送我。”

“怕他又对你性骚扰,对吧?”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她瞪他。“你不会一直都在观察我吧?”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闲闲地拂去衣袖上的一根毛线。

他换回西装了,合身的剪裁完美地烘托出他如模特儿般的好身材,尤其是那英挺的肩线,宛若能撑起一片天。

真可恶,这么傲慢的男人,偏偏长得如此帅气。

夏晴超郁闷,只能庆幸他的五官不算那种俊美级的,鼻梁似乎断过,有一点点歪,下巴线条太硬,锐气逼人,眼神太深沉,不够亲和,就只有那张唇魅力无敌,透着淡淡血色,唇瓣柔软性感,教人想亲吻……

等等!她在想什么?

夏晴深吸口气,硬生生地驱逐粉红色的思绪,眼观鼻、鼻观心,命令自己不许为身旁的男人所动。

关雅人兴味盎然地旁观她冷凝的神情。

这女人,颇有意思,有时俏皮,有时世故,俏皮的时候不至于太天真,世故起来也不会太过工于心计,惹人戒备。

瞧她来往的人物都是些商场上的老狐狸,照理说难免沾上些许油腻味,但他在她身上,感受不到虚伪,反倒自然流露一股可爱娇气。

一半女孩,一半女人,半熟的韵味,勾起他的兴致。

真不简单,能吸引他注目,他已经有好几年不把任何女人放在眼里了,女人之于他,不是讨厌麻烦的苍蝇,便是无知无趣的瓷娃娃,偶尔拿来当点心尝尝可以,若是认真交往,只会浪费时间。

可现在,他竟将宝贵的时间投注在她身上了,虽然只是共搭一辆出租车,短短不到半小时,但对他而言,已是大大破例了。

“要不要一起喝杯酒?”瞧,他居然还想约她喝酒,更深入认识她呢。

她的反应是震了震,明眸淡漠地瞥他一眼。“我很快就要离开香港了。”意思是她对短暂的露水姻缘没兴趣。

“只是一杯酒,你也不赏脸?”当然,要是能附带一夜激情,就更完美了。

“我跟你没熟到能一起喝酒的程度。”抱歉,她并不想与他有一夜情的牵扯。

“小姐贵姓芳名?”

现在才问名字,不嫌太晚吗?

夏晴横睨他。“谢谢先生让我搭便车,相信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多记一个名字,只是多一个记忆的负担。”

连他的名字也不屑知道?好个高傲的半熟女子。

关雅人微扯唇,正欲说话,出租车已在君悦酒店门前停下,夏晴掏出一张五百元港币。

“没有让女人付钱的道理。”他按回她的手。

夏晴耸耸肩,懒得与他争论。“那就谢谢先生的慷慨啦。”

语落,她优雅地下车,而他付了钱,也尾随来到她身后。

她不悦地凝足。“你怎么——”

“我可不是想纠缠你,小姐。”他看出她的思绪,轻声一笑。“我也住这家酒店。”

这么巧?夏晴怀疑地颦眉,打量面前的男人,他唇角勾着笑,单手插在裤袋,闲雅的站姿落进她眼里,不知怎地,就是显得很嚣张。

她讨厌他那种万事操之在我的自信。

眸光流转,她瞥见路旁急速地驶过一辆庞然大车,唇角一抿,警醒地稍稍侧过身,利用他的体型闪躲。

她成功躲开了,却没提醒他跟着躲,大车驶来,辗过一滩水洼,脏水泼了他一身,连脸庞都溅上几滴污泥。

雨停了,他反而弄得全身湿答答,狼狈不堪。

“瞧瞧现在是谁变成落汤鸡?”她不客气地笑了,笑声清脆如夏季的风铃,在他耳畔摇荡。

关雅人抬手拨开半湿的发绺,凝望她清爽如水的笑容。她笑得还真干脆啊,像个孩子似的,恶劣又淘气。

然后,她像是觉得自己太过分了,打开皮包,取出面纸,一串手炼随即遗落在地,她没发现,将面纸递给他。

“你擦一擦吧!看你,眼睛都快张不开了。”

他接过面纸,抹了抹脸,再定睛时,她已翩然旋身,右手背对他挥了挥,就像他在射箭场洒脱离开她一样。

他目送她窈窕的背影,胸臆五味杂陈,视线一落,看见脚边有一串手炼,弯腰拾起。

那是一串由各色彩珠缀成的手炼,扣锁处嵌着小小的心形银片,银片上,镌着一个“晴”字。

晴,是她的名字吗?

关雅人盯着那小巧精致的刻字,若有所思。

洗过澡后,关雅人来到饭店的商务中心,将笔记型计算机连上网络。

Jerry已经将相关数据传真给他了,他将文件打印出来,先迅速浏览过一遍,读到某一页时,他顿住,愕然盯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巧笑倩兮的女人。

根据Jerry的调查,她就是“瑞华土地开发集团”董事长方可华最信任的心腹助理,夏晴。

原来她就是他这次的目标猎物。

关雅人掏出藏在衬衫口袋的手炼,扣在掌指间,恍惚地看了好片刻,然后,紧紧捏住——

奇怪,她的祈福手炼丢到哪里去了?

夏晴翻遍皮包每一个内袋,就是找不到好友送给她的手炼,她愈找愈慌,将皮包倒过来,里头的物品随即掉落床上。

她一一检索,确定手炼离奇失踪。

到底丢哪儿去了?她细细思索,只记得自己打球前特意将手炼取下,收进皮包,之后应该就没动过了。

“拜托,千万不能丢啊!”她愈想愈慌,别的东西丢了都不打紧,这条手炼是她的好姊妹叶初冬送给她的,因为她这几年恋爱运很不顺,总是遇不到好男人,所以小冬才为她亲手编了这条彩珠炼。每一颗珠子,包含的都是小冬满满的祝福。

这也是两人友情的象征,她答应过小冬,会好好珍惜的,怎么才不过一个月,就粗心大意弄丢了?

小冬一定会骂她的啦!

夏晴苦恼地蹙眉,忽地想起自己方才曾在酒店门口打开皮包,该不会是那时候掉的?

一念及此,她霍然起身,正巧有人按门铃。

她来到房门口,扬声问:“哪位?”

“Room Service。”对方含糊地响应。

客房服务?她提高警觉。“我没叫你们送来什么东西。”

“小姐是没叫什么,不过你刚刚在饭店门口,是不是掉了很重要的东西?”

她的手炼!

夏晴惊喜,急急拉下锁炼,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不是她想像中服务周到的酒店人员,而是那个讨人厌的男人。

“怎么又是你?”

他不说话,右手捏着手炼在她眼前晃,眼眸亮得宛如一对黑曜玉。

“还给我!”她想抢回手炼。

他身形一侧,技巧地避开,手炼仍是牢牢地勾在掌指间。

她看得出他不怀好意。“你想怎样?”

“想要回手炼,晚点到酒吧来。”俊唇邪肆地勾起。“我等你。”



第二章

那家伙,究竟是何居心?更可恶的是,她干么要为了一个居心不良的男人这么认真地在梳妆镜前打扮?一念及此,夏晴停下手,怔仲地望着镜中的自己。一袭黑色真丝细肩带洋装,裸露出圆润粉嫩的肩头,及膝的裙摆,优雅地滚着波浪,耳际晃荡着水滴形的耳坠,眼皮上点了亮片,衬得双眸晶灿有神,粉色菱唇,宛若清晨初绽的玫瑰,半长的秀发微松,缀着一根俏皮可爱的水钻发夹。

她打扮得……还真用心啊!简直把自己当成了一份系上蝴蝶结的礼物。

“夏小晴,你在想什么?”她怒斥镜中的女人。

对方只是睁着大眼睛,很无辜地回望她。

“因为很久没有男人约你出去,所以你就这么兴奋吗?有点格调好不好?你这样肯定一眼就让人家看破你没行情了啦!”问题是,她这两年的确很没行情,桃花要嘛不开,偶尔开了却是一朵又烂又白目的,令她恶心欲呕。阿嬷说,太过聪慧能干的女人总是令男人却步,将之视为高岭之花,可望而不可即,但她也没有多精明啊,她承认,这些年在阿嬷的调教之下,她在工作上的表现是不错,但还没到女强人的地步吧?

她看起来不像那种值得被珍惜呵护的可爱女子吗?

“是啦是啦,你是很值得被呵护,所以才老是有一些老色狼吃你豆腐,又有一些小男人想把你当成名牌商品带出门炫耀。”

夏晴对自己扮鬼脸。

她既不想当嫩豆腐,也不愿成为炫耀财,她只想跟一个正常的男人,谈一场正常的恋爱,这样很难吗?

看来是很难。

她轻声叹息,坐在床沿,怔怔地出神。

那个“劫持”她手炼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呢?他看来很霸道,自以为是,身上透着股张狂的酷劲。

可他的眼神又很深,仿佛藏着很多表面上看不到的东西,吸引人潜泳其中。她其实……有点怕他,即便她不是那种出身娇贵的温室花朵,也算经历过一些风浪,她仍有预感,这男人太谜、太深沉,不是她应付得来的。

最好,别跟他走太近!

她若是聪明的话,应该会想远离他。

关雅人淡淡扯唇,举起威士忌酒杯,对自己敬酒。他坐在酒吧深处,靠窗的桌位,桌上一盏玻璃盅,浮着玫瑰水蜡,荣劳烛火与窗外维多利亚港的绚丽海景相比,犹如一只迷路的萤火虫。

关雅人盯着那烛火,想着今日偶遇的半熟女子。

夏晴。

夏季的晴空,看来是人如其名,性格清澄爽朗,笑容似阳光,灿斓耀眼。

他原以为这样一个女孩,该是出身富裕家庭,从小受尽娇宠,幸福地长大,但读过她背景资料,却跟他想像的完全不同。

她的确曾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但十三岁那年,家里遭逢巨变,父亲的事业一败涂地,跳楼自杀,母亲受不了打击,被送进精神病院。亲戚们个个避之唯恐不及,社福机构安排她进育幼院,接着又相继为她安排两个寄养家庭,其中一家的父亲试图性侵她未果。她回到育幼院,坚持自力更生,半工半读完成高职学业,一毕业便在“瑞华集团”旗下的建设公司谋得会计助理的职位。

她很认分、肯吃苦,一次因缘际会之下,救了心脏病发的方可华,方可华很欣赏她,提拔她到总公司,后来又安排她到自己身边当秘书。

靠着自主进修,她拿到空中大学的学位,又学习英、日等语言,方可华还曾送她到美国受训一年,如今她已是董事长特别助理,很得信任,在公司颇有影响力。

若不是遇到方可华这位贵人,或许她至今仍是个平凡OL,但她很懂得把握机会,也很认真上进,才造就了今日的她。

关雅人又啜饮一口酒,握着酒杯,恍惚地把玩。

光是看这些资料,他会以为她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但她似乎仍带着几分纯真,至少她明亮的眼眸还存着对这世界的相信,相信人间处处有温暖。

不像他,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关雅人漠然寻思,忽地感应到空气中一阵奇异的扰动,他看见酒杯边缘折射一道俏丽倩影。是她吗?他抬起眸,迎向正朝他盈盈走来的夏晴。她穿着丝料洋装,围一件银色闪亮披肩,比白天的网球服或套装都更多了几分女人味,长腿窈窕,脚踝纤细,惹人怜爱。

酒吧里几个男客都赞赏地盯着她,尤其是她一双美腿。

看来她精心打扮过了,是为了他吗?

关雅人托起酒杯,一口喝干,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

她在他对面坐下,毫不扭捏,服务生走来,她点了一杯长岛冰茶。

“不要以为这是茶,这种调酒还挺烈的。”他若有所指地提醒。

“我当然知道!”继瞧不起她的箭术后,现在是瞧不起她的酒量吗?她奉送一枚白眼。

他笑了笑,又加点一杯双份威士忌,服务生送来酒,他举高酒杯。

“Cheers !”

她也端起酒杯,轻轻与他的一碰,啜饮一口。“你找我来,应该不是特地要跟我干杯吧?我的手炼呢?”

“别急。”他满不在乎地扯唇,将桌上一碟花生米推向她。“尝尝看,不错。”

“我不喜欢吃花生。”

“那要点其它点心吗?”

“不用了,我不饿。”

“喝酒的时候肚子垫点东西比较好,不容易醉。”

“我晚餐吃很多了。”

他放松上半身,往后贴靠椅背,擒住她的眼神懒懒的,却又闪着猎豹似的犀利光芒。“我是为你好。”

“什么意思?”她听出他话里别有用意。

他闲闲挑起一颗花生米,送进嘴里。“你跟我在一起,如果喝醉了,难保不会发生什么事。”

她轻哼,眯起眼。“你以为我会让你对我怎样吗?”

“我是不会对你怎样,不过也许你会想对我怎样吧。”

什么啊?他这意思是说她会反过来勾引他吗?这男人,果然够狂妄,她讨厌。

夏晴不愉,刻意端起长岛冰茶,衔着杯缘,一口接一口地啜饮,不一会儿,便喝了半杯。

关雅人挑眉。

“不好意思,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她笑盈盈地放下酒杯。“我的酒量很好,号称千杯不醉。”

他低声一笑。“我没说酒会让你醉。”

他是暗示,“他”会令她醉吧?

夏晴抿唇,心念一动,索性将手肘搁在桌上,托着腮,莹亮大眼眨呀眨,装出青春少女的娇态。“大哥哥,你真的好帅喔!怎么办?我好像已经喝醉了。”

他愣住,没想到她会来这招,半晌,放声大笑。

她拉回上半身,学他一样,气定神闲地背靠座椅。“你放心,尽管喝,就算喝醉了,姊姊也不会对你出手的。”

他笑着抚额,举起酒杯,朝她致敬。“你一向这么会演吗?”

“要看是对什么人。”她似笑非笑。

他凝望她,眼神异样。“我没想错,你果然是个很有趣的女人。”

“你也很有趣啊。”她讽刺地回应。“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有男人约我是用威胁的。”

“因为你显然对我印象很差。”他含笑望她。“如果不用这种方式,约不到你吧?”

“那也不一定。”

“喔?”

“你如果谦虚一点、诚恳一点,不要一开始就约人喝酒,也许我会答应你的。”

“这么说是我策略错误?”

“你是应该检讨。”

他又笑了,手指有节奏地敲着酒杯,似是觉得她很好玩。

即便是如此略带孩子气的动作,由他来做,不知怎地就是有一股迷人的魅力。

夏晴凝娣着对面的男人,不愿对自己承认,但她的心韵的确跳得很不规则,胸房欢唱着某种美妙的旋律。

两人开始闲聊,都有意不提彼此的身份来历,只聊些空泛的话题。他告诉她许多香港知名人士的轶闻传奇,她也跟他分享台湾的风土人情,然后他问她有没有看过赛马?推荐她下回来香港,到沙田马场感受一下教人血液沸腾的竞赛。

“你喜欢赌马吗?”她问。

他摇头。

“既然这样,为什么喜欢看马赛?”

“在赛马场上可以看见人性。”

“人性?”她好奇。“什么意思?”

他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你知道有的输家会当场崩溃,甚至从看台上跳下去吗?”

“自杀吗?”她惊骇。

“可惜死不了。”他奇异地勾唇。“输家最怕的就是明明自己一无所有了,却还是没足够的勇气寻死。”

好阴暗。

夏晴不觉端起酒杯啜饮,从眼睫下窥探他阴郁的神情。这男人思想怎么这么灰暗?该不会有很不愉快的过去吧?

“你在哪里长大的?是香港人吗?”

“我的故乡在纽约。”

所以是华裔美国人喽?她点点头,又问:“你家人都在美国吗?什么时候移民过去的?”

“现在是在身家调查吗?”他不答反问,望着她的眼潭深不见底,难以参透。“我以为你对我没兴趣。”

她微窘。“不说就算了。”

“不如让我来猜猜你的背景好了。”他倾身上前,细细打量她。她顿时感觉脸颊发烧,也不知是酒意,还是他目光太炙热。

“我猜你是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长大的,小时候应该像个小公主吧?会跳舞、弹琴,受尽双亲宠爱。”

她不置可否,这种故事谁都会编。

“后来,也许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你的幸福家庭毁了,你从小公主变成了灰姑娘,一切都要靠自己争取。”

她震住,身子紧绷。

“你享受过,也奋斗过,快乐跟痛苦都经历过,但还是很积极、很乐观,相信未来是光明的- ”

“不要说了!”她打断他,握着酒杯的手微颤。“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调查过我?”

“这么说我猜对了?”他好整以暇地举杯啜饮。

是猜的?但怎能如此接近事实?夏晴狐疑地瞪他。

“因为做我们这一行的,通常都很会看人。”他看透她的思绪,主动解释。

“是吗?”她保持怀疑。“既然我的背景都让你猜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说说自己的?”

“其实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个人无依无靠地长大。”他干脆地表明。

她愕然。真的假的?他身上的确有种野兽般的气质,说是孤儿,倒也有几分可信。

“怎么?你同情我了,对吧?”他眨眨眼。“通常只要我这么说,女人都会心软,下一刻,她们就会躺上床,温柔地安慰我了。”

所以他是在逗她的?可恶!

“手炼还我!”她朝他摊开掌心,表示今夜到此为止,这种男女之间的调情游戏,她可不想奉陪。

他作势探找身上的口袋,接着耸耸肩。“忘了带出来了。”

“什么?”她气结。

“反正我们都住这间饭店,明天吃早餐的时候,我再还你。”语落,他也不等她反应,迳自起身。

服务生送来账单,他签上房号,回头对她一笑。“记住,明天早上七点。”

就这样,他又拗到一顿早餐。

她真是笨透了才会被他耍得团团转!

隔天早上,夏晴依约在七点准时来到餐厅,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大片的玻璃迎进户外温和的阳光,望出去便是美丽的维多利亚港,风光无限,她的心情却无法随之开阔,反倒愈来愈闷。

因为那个该死的男人居然迟到!

夏晴瞥了眼手表,已经七点十五分了,那家伙是在跟她“庄孝维”吗?哪有男士让淑女等待的道理?等他出现,她一定要好好飙他一顿!

她端起龙井茶,饮了一口,饭店准备的港式早点琳琅满目,她挟起一片虾仁河粉送进嘴里,百无聊赖地咀嚼着。

七点二十分,一个服务生捧着银色托盘走向她。“请问是夏小姐吗?这是一位关先生请我交给你的。”

关先生?夏晴讶异地扬眉,接过托盘上用手帕包覆的某样东西,打开来看,正是她的手炼。是他请人送来的?

她一震,望向服务生。“你刚说关先生?他人在哪里?”

“他已经离开饭店了。”他离开了?

夏晴惘然,将手炼串回手腕,把玩他留下的手帕。手帕很干净,样式简洁,角落绣了个漂亮的G 字。

G ,是“关”的英文缩写吗?原来他姓关。

她愣愣地盯着手帕,他已经走了,她今天晚上也要搭机回台湾,两人或许没有再见的机会了,而她竟连他的名字也不晓得。

知道了又怎样?夏晴神智一凛,原本他们就是萍水相逢,时间到了,就挥挥衣袖,何必留下姓名?

只是她本以为,今早还能与他见上一面!花个几分钟,亲自将手炼送回给她,很难吗?看来对方根本对她毫无留恋嘛。

她果然是个笨蛋!

夏晴咬牙,努力排开充斥在胸臆的惆怅与”长怨。是她自作多情,是她……想太多了。她匆匆起身,原想将手帕随便丢在桌上,但想了想,还是恨恨地捏在手里。回房后,她整理行囊,将行李寄放在饭店,先去拜访两位客户。傍晚,她辞别客户,特意绕道至某间几十年传统老店,买了方可华最爱吃的老婆饼,接着回饭店拿行李,直奔机场。

划位、检查行李、通关,等她坐上飞机,天色已昏沈。

她恍惚地望着窗外,连身旁有人落坐都未察觉,那男人坐定后,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侧面。

直到飞机起飞后,她才慢慢感觉到有两道炙热的眸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徘徊,有些被冒犯地撇过头,认清男人脸庞,顿时愣住。

关雅人淡淡一笑。“嗨,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夏晴惊愕地瞪他。“你也坐这班飞机?”而且刚好位子就划在她旁边,这么巧?

“我是跟人交换座位的。”他看出她的怀疑,悠然解释。

“交换座位?那人肯答应?”

“当然会答应,我可是拿商务舱的位子跟他换。”他含笑低语,表明他宁愿放弃商务舱的舒适,来挤这经济舱,就是为了与她相邻而坐。

她怔望他。“你本来就打算坐这班飞机吗?”

他摇头,坦然招认。“我是查到你坐这班飞机,所以才刻意把事情提早办完,好跟你一起走。”夏晴闻言,坪然心动。她还以为他对她不在乎呢,以为他对自己毫不留恋,没想到-

“我真服了你了,你都是用这种方法追女孩子吗?”

“我有说我在追你吗?”他不承认。

“都追上飞机了,还不算吗?”她直视他,清澈的眼潭坚持反照他的表情,他无可逃避,只能有风度地勾唇一笑。

“你说算就算吧。”他顿了顿,从西装内袋取出名片。“我们好像还没彼此自我介绍过。”他递出名片。“关雅人,法律顾问,这次来香港跟台湾是帮客户收集一些资料。”

她接过名片,也递出自己的。“夏晴,‘瑞华集团’董事长特别助理。”

“很高兴认识你。”

“嗯,我也……很高兴。”她犹豫两秒,伸出手。

他握住,一面打趣。“听你的口气感觉好像有点不情愿?”

“谁教你早上放我鸽子?”明眸横睐他一眼,流露几分属于女人的倨傲。“这是一个绅士会做的事吗?”

“我说过了,为了能跟你坐同一班飞机到台湾,我今天可是加紧利用时间办事呢。”他喊冤。

“哼。”她不以为然地冷嗤。就算他赶着办事,也不差几分钟的时间亲自将手炼送还给她,故意等到现在才从容现身,扰乱她心湖,分明是一种欲擒故纵的手段。

“还在生气啊?”他戏谵似地轻捏她的手。

她这才惊觉两人的手仍相握着,粉颊一热,急忙抽回,一股奇异的暖意从掌心直透进胸口,催动她心韵加速。

他仿佛看出她的不自在,直勾勾地瞧着她,教她更害羞。

“你干么- ”她想抱怨,言语却遗落在机身一阵突如其来的晃动中。

是乱流,而且还颇大的,安全灯亮起,空姐们迅速回到座位,系紧安全带。

刚刚机长有广播通报说会通过乱流吗?为什么她都没听到?

夏晴惊疑不定地咬唇,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两侧扶手。她其实很怕坐飞机的,两年前某次归国遇上超级乱流,机身上下剧烈摇晃,连氧气罩都落下来了,吓得她花容失色,心跳差点停止。后来,飞机虽然平安通过乱流,但那危险的经历,她永远都忘不了……又一阵晃动,夏晴惊得闭眸,颤动的眼睫犹如受惊的鸟儿,扑动着羽翅。

关雅人旁观她苍白的容颜。“不用怕,这种乱流,应该很快就通过了。”

“最好是这样啦。”她暗暗向天主祈祷。

看她紧张兮兮的模样,他嘲弄地挑起剑眉,眼底却是隐隐流过一波温柔。

“没事的。”他展臂轻轻揽过她肩头。“你不觉得飞机已经稳定许多了吗?”

话才落下,机身便很不给他面子地往下沉落几公尺。

夏晴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跳出胸口,下意识地紧拽住关雅人的臂膀。

两分钟后,飞机顺利通过乱流,夏晴平定紊乱的呼吸,缓缓扬眸,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孔俯望着她。

他眼潭好深,鼻梁傲挺,嘴唇性感,离她好近,近得她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男性气息。

“没事了吧?”他低声问,每一个字都促使她脸蛋更灼烫一分。

“嗯,我没事。”她连忙从他怀里挣脱。

“要喝点什么吗?”

她点头,经过方才的惊吓,她的确需要喝点饮料才能镇定心神。

“我想……柳橙汁好了。”

“苹果汁不好吗?”

“啊?”

“比较衬你现在的脸色。”他椰褕地笑望她。“红通通的。”

“我……哪有啊?”她娇嗔地反驳,羽睫却弯弯地伏敛,不敢迎视他的眼。

飞机降落桃园机场,他邀她一起搭出租车回台北,她没拒绝,其实也是舍不得与他相处的每分每秒。虽然彼此交换了名片,但那只是例行的介绍,他会再打电话给她吗?会不会因为工作太忙,忘了?若是他不打,难道由她主动吗?

他到台湾,也只是短暂的出差,终归要飞回美国去,他们俩之间能发展出什么吗?远距离恋爱真有可能吗?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夏晴一直胡思乱想着,她恨自己如此心神不宁,明明昨天还告诉自己讨厌这男人,今日已挡不住心动。她的恋爱经验其实乏善可陈,以前是曾经有过数段暧昧,也曾和某个阿嬷介绍的青年才俊交往,但不过几个月,便因个性不合而分手。这辈子,她还不曾认真爱过哪个男人,电影里那种轰轰烈烈的恋爱对她而言仿佛童话故事。

她并不向往童话,比起她的好姊妹叶初冬,她实际多了,她要的只是一个志同道合的男人,彼此相处不枯燥乏味。

她没想过要那种飞蛾扑火的热恋,只要甜蜜如水的心动。

但,可以是身旁这个男人吗?她总觉得爱上他,会是一条不归路,偏偏她似乎已经站上了路口……

“到了。”司机的宣布宛如暮鼓晨钟,瞬间敲破夏晴满脑子的幻想泡沬。

她定定神,望向窗外,车子果然已经停在她住处楼下。

关雅人展现绅士风度,下车替她开门,又替她从后车厢拿出行李。

“谢谢。”她接过行李,站在原地,仰头望他。

他也看着她,墨潭深幽,她看不出他想些什么。

就这么道别了吗?说再见以后,她与他,还有相见的机会吗?

“你!”

“你!”两人同时启齿,却又同时戛然而止。

“Lady First。”他让她先说。

要她说什么呢?她哀怨地扫他一眼。“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

就这样吗?“那,再见了。”

“嗯,再见。”

什么嘛!他连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吗?就这么让她走了,他不会舍不得吗?

夏晴咬唇,旋过身,拖着行李,前进的步伐好沉重,她的心也一样沈,直往下坠- 可恶的男人!好可恶,太可恶了,为何偏要来搅乱她一池春水?

“夏晴!”他蓦地扬声喊。

她一震,缓缓回身。

他大踏步走向她,双手抵在大楼的雕花铁门上,将她窈窕的娇躯牢牢困住。

“你干么?”她吓一跳。

他没回答,以言语代替行动,低下头,轻柔地攫住她的唇,细致地、慢条斯理地啄吻,每一口,都令她更头晕目眩,全身瘫软。

从来没有人如此吻过她,如此温柔,又隐含着霸气,仿佛她是专属于他所有的,他能够恣意品尝一辈子。

时光,在她脑海里洒落昏黄朦胧的影,这个吻,将成为她永难忘怀的回忆吧?她会将这一刻收进记忆的宝盒里,用心珍藏。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吻够了,稍稍退开,拇指怜爱地抚过教他吻得水润微肿的唇。

“手机给我。”他哑声低语。

“什么?”她心神仍迷惘,两秒后,才愣愣地取出手机,递给他。

他接过,利落地输入一组号码,跟着,澎湃的乐音划破静夜,是他的手机响了。

“这样,我们都有对方的号码了。”他微微一笑,又亲了亲她脸颊。“我会打电话给你,不准拒接。”

语落,他摆摆手,潇洒离去。

月光,晕亮了他英气的背影,碎成星芒点点,落进她如梦似幻的眼潭。

***

怎么办?她有恋爱的预感!甫睁开眼,夏晴便笑了,笑意由唇角染上眉眼,容颜瞬间娇美如花她抱着枕头,像孩子般傻气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好开心、好快乐,怎么能一醒来、心情就整个飘飘然,像要飞上天去?

不过是一个吻,一句霸道的宣言,她便含笑到天亮,若是与他约会,手牵着手在月光下漫步……

嗳,不能想了,好害羞喔!

夏晴急急跳下床,站到穿衣镜前,看自己羞赧的脸蛋,转了个圈圈,觉得自己真是神采飞扬,身段曼妙有致,怪不得能吸引那个高傲的男人。

她好喜欢自己。

打开音响,她一面哼歌,一面梳妆打扮。今早一到公司就要开会,她选择穿白色套装,展现自己的专业干练,颈间再加系一条粉彩丝巾,添几许女性娇媚。

随便烤了两片吐司当早餐,喝了咖啡,便搭捷运到公司,迎面而过的同仁对她打招呼,她笑着响应,过分灿烂的笑颜令对方一愣。进董事长办公室,方可华还未到,她翩然如蝶地在室内穿梭,整理文件,煮一壶养生茶,斟了一杯,搁在方可华桌上。

秘书敲门,抱着一大捧玫瑰花束。“夏特助,有人送花给你。”

“啊?”她讶异地扬眉,捧过花束,抽出夹在花间的小卡片,低声念:“香花衬美人,相得益彰。”

卡片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没有署名。

“是谁送的啊?”秘书好奇心大起,巴巴地望着她,期盼她解谜。

“这个嘛……”她约莫猜出是谁送的,却又不敢肯定,只是傻傻地笑。

手机铃声唱响,她一瞥来电显示,果然是关雅人,连忙接电话。“喂。”

“真听话。”他笑笑地摇下意义不明的一句话。

她愣住,心韵不争气地狂跳。“什么意思?”

“只响一声你就接了,果然很在意我说的话。”

“啊。”她气息一凛,想起他昨夜狂妄的命令!不准拒接我电话。

她脸颊赧热,嘴上却强硬。“我只是好奇是谁那么无聊,一大早就送花给我。”

“喜欢吗?”他笑问。

“还可以啦。”她抚摸玫瑰如缎的花瓣。“只是没什么创意。”

“要怎样才算有创意?”

“不知道!”她娇嗔。“你自己不会想喔?”

他笑了,笑声爽朗,勾她心弦。

“晚上一起吃饭?”他提出邀约,虽是疑问句,听来却不容拒绝。

好跩的男人!她对自己扮鬼脸。“等等,我先查一下行事历!”

“六点去你公司接你,方便吗?”

还问什么方不方便?他根本就自行决定了嘛。“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你如果不愿意,我也不能勉强。”

哼,这家伙……算他狠。

夏晴郁恼地撇唇。偏偏他停留在台湾的时间不多,她舍不得跟他玩欲拒还迎的游戏。“六点半。”只能更改时间,聊表自己也是有矜持的。“好,就六点半见。”

断线后,夏晴哼着歌,兴致勃勃地将玫瑰花插进一只珐琅瓷出品的美丽花器,偶然回过头,才愕然察觉不仅秘书人还没走,连董事长方可华都不知何时来到办公室。

“是男人送的?”方可华穿紫色套装,颈间挂一串珍珠项链,气质雍容华贵,脸上却带着不符她年纪的调侃笑意。

秘书知趣地退下,轻轻掩上门。

“董事长,早安。”夏晴微微窘迫。

“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方可华紧追不舍。“玫瑰花是谁送的?”

“就是……一个男人嘛。”

“怎样的男人?我认识吗?”

“您不认识啦,是我在香港遇见的。”

“香港?”方可华挑眉。“送花送到台湾来?”

“他现在人也在台湾啦,来出差的。”

“这样啊。”方可华点头,推推老花眼镜,笑意满满地打量她一向视为亲生孙女的夏晴。“瞧你,脸都红了,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

什么春心荡漾?夏晴倒抽口气。“阿嬷,您在胡说什么啊?”她不依地抗议。

“呵呵呵,害羞了。”方可华揶揄,笑着伸手揽过她。

她顺势偎近老人家,抱着臂膀撒娇。“阿嬷您别笑啦,明知道人家很尴尬。”

“就是看你尴尬,我才想笑啊。”方可华逗她。“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模样,看来那个香港来的男人,不简单喔。”

“他不是香港来的,是美国华人。”

“喔?他是移民第二代吗?家里做什么的?”

“这我也不晓得。”夏晴娇笑。“唉呀,阿嬷,我们才认识两天而已,哪有人问这么多啊?”

“阿嬷是怕你受骗上当。”方可华疼爱地拍她的手。

“才不会呢。”夏晴嘟嘴。“他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他大卸八块。”

方可华闻言笑了,禁不住伸手捏她丰润的脸颊。“话说得真泼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教的呢。”

“本来就是阿嬷教的啊。”夏晴眨眨莹亮星眸。“多亏您把我调教得这么聪明伶俐。”

“哪有人赞自己聪明伶俐的?”方可华洒笑。“你这孩子,简直不害躁。”

“我这叫自信。”夏晴得意洋洋,指了指方可华桌上一迭文件。“哪,这些都是我在香港立下的战功,还有啊,香港地产大老都答应跟我们一起合作开发上海那块土地了。”

“是吗?”方可华在办公桌前坐下,迅速浏览过文件,接着,朝夏晴竖起大拇指。“做得好,小晴。”

“其实也不完全是我的功劳啦。”夏晴忽然谦虚。“他们也是看在阿嬷的分上,才对我特别礼遇。”

“那也得你自己够争气,才不枉我们‘ 瑞华’ 这块招牌。”方可华还是很赞赏

她圆满达成任务。“上海这桩开发案就交给你来负责跟对方交涉吧,接下来就是收购‘ 顶丰’ 的事了。”

“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夏晴关心地问。

“我跟王董已经谈过几次,他本人是没问题,不过好像董事会那边还有点意见,我看我们还得加把劲才行。”说着,方可华眉宇染上些许轻愁。

这桩收购案,其实是她丈夫还在世时便一直挂念的梦想,他第一份工作便是在“顶丰船运”担任码头工,后来事业有成,撑起自己的一片天,仍不忘当年那个穷困潦倒的自己。这些年来“顶丰”跨足物流领域,版图扩张过于迅速,遭逢财务危机,方可华为了完成丈夫的遗愿,决定出资收购。双方谈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只是最近不知为何,对方总是藉故延者。

“您别太担心了,阿嬷。”夏晴体贴地劝慰。“我想‘ 顶丰’ 可能只是想藉机抬高收购条件吧?我们再耐心跟他们谈谈,相信他们一定会接受的。”

“嗯。”方可华点头,暂且放宽心。“对了,你有空也看一下相关资料,有什么建议,直接提出来。”

“是,我知道了。”夏晴乖巧地领命。“那我回去工作喽。”

“对了,早点把工作做完,就能早点去约会了。”

“阿嬷!”

“呵呵呵……”

六点半,关雅人准时出现在“瑞华”公司楼下的大厅,挺拔的身躯往中央一站,立即攫住无数惊叹视线。不只是因为他相貌太有型,站姿太帅气,更是因为他抱在怀里那只圆滚滚、大到惊人的绒毛泰迪熊。好可爱,却也……好夸张。

夏晴踏出电梯,乍见这一幕,窘得粉颊绯红,几乎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发什么神经啊?”她快步走到他身边,细声细气地责备。“这么大的熊宝宝,是想让全世界都看见喔?”

他从熊宝宝身后探出脸,朝她邪邪一笑。“你不是嫌我送花没创意吗?这样够有创意了吧?”

“对啦,让我丢脸很有创意。”她埋怨。

“女人,你的名字是‘ 难搞’ 。”他夸张地翻白眼。

“好了,快走吧。”她扯扯他衣袖,示意他快快脱离满场谐谵的注目,临走时,还有掌声与口哨声响起,窘得她低下头。

他却似毫不在乎,抱着超过他半身长的熊宝宝,气定神闲地跟在她身后。

搭上出租车,来到餐厅门口,夏晴愁眉苦脸地盯着熊宝宝,正不晓得该怎么把它也带进餐厅吃饭时,关雅人已抢先一步下车,而且丝毫没有伸手接过的意思。她只好亲自抱起熊宝宝,步履蹒跚,姿态笨拙,关雅人在一旁闲闲观看。

“喂!你很过分耶。”她现在可以确定他是故意的,故意让她当众出糗。

“送你花,你嫌没创意;送泰迪熊,又骂我过分。”关雅人无奈似地摊摊手。“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好?”

“我!”她语塞,将发烧的脸蛋埋在绒毛里。她不是不喜欢花,也很爱这个熊宝宝,只是……唉,都怪她恋爱经验太少,脸皮薄,经不得人笑嘛。

关雅人笑望她,看出她的不知所措,招手唤来餐厅的服务生,塞给他小费。

“这个熊宝宝麻烦你们帮忙保管一下。”一句话,一张钞票,解决了夏晴的困扰。

她松一口气,想想,又很不服气,妙目含慎。

“走吧,我们进去。”他很自然地牵她的手。

她盯着握住自己的厚实大手,忽然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个还太天真的少女,只能由他这个早已成熟的大男人引领,傻傻地跟随他的脚步。

这会不会是一场不平衡的恋爱?

他心里是怎么想她的?他认为她配得上做他旗鼓相当的对手吗?

怀着这样的忐忑不安,夏晴度过了有生以来最浪漫的夜晚,户外的烛光晚餐,俯视霓虹璀璨的台北夜景,远方的轨道上,一列捷运列车亮着灯,在苍茫夜色里前进,开往梦幻的银河。吃过饭,两人在餐厅附近散步,熏风蓦地拂来一帘急雨,打湿了他们,她不仅没有惊叫着躲开,反而拉起他的手,在雨中跳舞。他们跳华尔兹,他熟练地带领她转圈圈,将她推出又拉回,紧紧锁在怀里。

然后,又是一个绵长的吻,她尝到雨的味道,尝到夏夜的清新与甜蜜。

她怅然领悟,自己真的恋爱了,不管在爱情的彼端,等着她的是悲是喜,她已不由自主地沦陷。

她爱着他,像每个蒙爱神恩宠的人,贪恋着情人的一颦一笑,即便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描绘他、思念他,仍觉得远远不够。

与他在一起时,痴痴地看他,与他分别,便沉迷地想他,读他捎来的一封简讯,像读一首传诵千古的情诗,反覆低回。

快乐时,是加倍的快乐,伤戚时,自虐地品味,总之喜怒一呆乐都随他,世界因他而光辉灿斓,出生是为了与他相遇。

她近乎疯狂地爱,尽情领略爱的奇妙,在心爱的人怀里,地狱便是天堂,天堂则是轻纱织成的梦的衣裳,披在灵魂。

小心点,别扯破了,要轻轻地、温柔地呵护……

“怎么这么开心?”这天,由夏晴向导,开车载关雅人到东北角海岸兜风,逐浪踏沙,然后,在夕阳西落的时候,来到一处冰果摊,叫了一盘芒果冰。夏晴一面吃冰,一面含着满满的笑意,关雅人看着,心跳莫名加速。

“这冰有这么好吃吗?”

“好吃啊!”夏晴架然点头,芒果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唇腔缭绕。

“就算好吃,也不必一边吃一边笑啊。”他探出拇指,替她拈去唇畔逸落的冰屑。

“雅人,你不觉得夏天是很棒的季节吗?”她笑盈盈地娣他。“有点热,阳光有点刺眼,在午后时分,懒洋洋地坐在廊檐下,捧着一盘很冰的到冰,或者咬棒冰吃,微风吹过来,凉凉的,风铃叮叮当当的,树上还有蝉鸣,对面的公园,有几个小孩子在玩水,也有人趴着打弹珠,一颗颗彩色弹珠在地上发亮。然后,你吃完了冰,觉得好热好热,都流汗了,这时候忽然下了午后阵雨,雨水把你的脸、你的衣服都泼湿了,感觉到了没?这就是夏天。”

关雅人默然聆听,随着她清脆动听的嗓音,幻想一幅夏日即景,很平凡的夏天,像是随处可见的日常生活,棒冰、风铃、弹珠以及调皮的孩子- 这就是她钟爱的夏天吗?离他好远的夏天,他从来不曾拥有过的夏天……

“你不喜欢吗?”她见他没反应,略微失望地咬着汤匙。

他怔了怔,缓缓摇头。

“好嘛,那你说,你喜欢哪个季节?”她不甘心地追问。“总有个最喜欢的吧?”

关雅人惘然。四季对他而言只是无意义的时光流转,他从未用心欣赏过季节的容颜,自然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喜欢哪一季。

他犹豫片刻。“勉强要说的话,应该是冬天吧。”

“冬天?”

他微敛眸。“到了冬天,纽约会下雪,我喜欢第一场雪。”

“为什么?”

“初雪总是在最安静的夜里,无声地落下,等早上醒过来,本来是灰色的城市都变成银白色了,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

“初雪啊……”夏晴心动地呢喃,明眸因美梦而灿亮。“好想在纽约跟你一起迎接初雪的早晨喔。”

“也只是一开始感动而已。”他泼她冷水。“很快你就会觉得交通不便,等行人跟车辆行过后,再怎么洁白的雪也会变成一滩污泥,融雪的时候,街道整个湿答答的,你只会气得想扁人。”

“你这人很没情调耶!”夏晴拿汤匙柄敲他手背。“马上就想到那么灰暗的地方去,就不能让我多作一会儿好梦喔?”

他定定地望她。“梦还是别乱作得好。”

好梦从来容易醒,梦境愈美,惊醒时愈是怅然若失,她该懂得这道理。

“人家就是爱作白日梦,不行吗?”她俏皮地扮鬼脸。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不觉得自己对我太不设防了吗?”他有意无意地提醒。“这么快就说要跟我一起在纽约迎接早晨,你是暗示什么?想跟我睡同一张床吗?”

“你……我才没想到那个呢!”她娇慎地又戳他的手。“你很坏耶。”

“不是我坏,是你太坦率。”他叹息,心弦不明所以地拉扯。“听我的,小夏,不要这么快就让男人看透你的心思,这样你会失去优势。”

“谈恋爱是比谁比较有优势吗?”她獗唇。“我才不想玩那种争输赢的游戏呢。”

“那你想要什么?”

“我喜欢你,就坦白跟你说,你喜欢我,就不要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坦率的言语,犹如一记猛烈的快速直球,直击关雅人胸口,他心跳乍停,气息屏凝。

“所以,你喜欢我?”他小心翼翼地问,嗓音是自己也料不到的沙哑。

“对,我喜欢你。”她干脆地招认。

他一时愣住,言语卡在喉头。

她看出他的震撼。“听起来像是梦吗?”

他怅然无语。

“不是梦喔,”她轻声强调。“就算很久很久以后,当我们都不存在于这世界上时,我在这一刻的心意,对你说的这句话,依然不会消失。”

“你是说,它永远不灭?”他怔仲地迎视她深情款款的眼。

“嗯。”她点头,恬淡地微笑。“或许千百年以后,会有人听见呢!”

“夏小晴,那真的是你说出来的话吗?太强了!”叶初冬在电话那端惊声尖叫。

“对啦对啦!”夏晴掏耳朵。“别这么激动嘛。”

“要我怎么能不激动?天哪!这话都快比我老公当初说的‘结缘’ 还浪漫了!‘或许千百年以后有人会听见’ ,你是在作诗吗?”

“叶小冬,你够了喔。”夏晴有些窘。“你自己不也说过?恋爱的人都会说些言不及义的蠢话。”

“这哪是蠢话?这是诗,是誓言!”叶初冬好咸动。“小夏,我好佩服你,能这么勇敢对一个男人示爱。”

“这个……也算不上什么示爱啦。”夏晴越发娇羞了。“他都开口问了,我只是不想说谎而已。”

“你说得好!”叶初冬赞声。“那他呢?他怎么说?”

“他啊……”夏晴回想当时关雅人呆若木鸡的模样,扑哧一笑。“他整个人都呆了,可能以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生吧?”她自嘲。

“哪会厚脸皮啊?你这是坦率。”叶初冬挺自己的好姊妹,事实上,她很羡慕夏晴的勇敢,比起爱钻牛角尖的她爽快多了。“太好了,看来你这恋爱谈得很甜蜜,我送给你的手炼算是有效喽。”

“岂止有效?简直神奇!”夏晴乐呵呵。“我不是说过了吗?其实我跟雅人会开始交往,也是你送的手炼牵的缘分。”

“是啊。”叶初冬轻声笑。“算起来那男人也挺有手段的,竟然拿手炼威胁你答应约会。”

“过分的还不只那件呢,你听我说,他啊……”

接下来,是一连串甜蜜的埋怨。

姊妹俩各自躺在床上,握着话筒堡电话粥,甜滋滋又热腾腾,滋味绝妙。

同一时间,关雅人却是将自己关在饭店房里,透过网络联机,跟纽约的大老板进行严肃的视讯会议,报告收购案的进度。“我已经跟‘顶丰’的董事会接触过了,除了王董事长以外,大部分董事都比较倾向将公司卖给我们‘Great Eagle’ ,只是在收购价格方面,必须比‘瑞华’有竞争优势。”他顿了顿。“昨天我的小组成员都已经抵达台湾了,现在正进行资产评估的工作。”

“很好,评估过‘顶丰’的资产价值后,收购条件方面,就由你作主去跟他们谈判吧!”大老板对他很信任,放手交付任务。“只不过我们这边也要精打细算,不要为了跟人抢猎物,就白白奉送利益。”

“我知道,我绝对会斤斤计较。”关雅人承诺。

“对了,你说要接近方可华的心腹探听收购内情,事情还顺利吗?”

“……目前都在掌握之中。”

“有信心拿到情报吗?”

“应该没问题,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时间跟谈判条件都由你安排,总之我要看到的是成果,公司高层都很看重你,相信你不会令我们失望。”

会议结束,关雅人跳出画面,心不在焉地出神片刻,才点选邮件程序。

其中一封新邮件是夏晴寄来的,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附件是一张卡片,印着大大的红唇,背景音乐是一首甜美的英文歌- kiss me

Oh, kiss me beneath the milky twilight

Lead me out on the moonlit floor

Lift up your open hand

Strike up the band and make the fireflies dance

Silver moon's sparkling

So kiss me

(喔,在乳白色的薄暮下吻我吧!引领我到月色下。扬起你的手,乐团奏响,萤火虫飞舞,银色月光闪闪发亮,就吻我吧!

关雅人静静地听歌,脑海浮现夏晴美丽的笑颜,不知怎地,他完全能想像她在月夜里翩翩旋舞,淘气地邀请他的亲吻。

她就是那样的女孩,适合月光与舞蹈的女孩,就像她在那个下着阵雨的夜晚,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起舞。我喜欢你。她如是说。千百年以后,会有人听见这句话吗?会有人知道,曾经有个半熟女孩,如此喜爱着他……

铃声乍响,惊醒关雅人恍惚的思绪,他瞥一眼手机屏幕,深吸口气,不一会儿,便回复一贯漠然的神情!

“Jerry,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第四章

清晨,薄纱窗帘透进第一道阳光,映在关雅人几乎彻夜未眠的脸上。虽然忙了一夜,但他仍显得精神奕奕,眼神清锐,一面盯着手上的资料,一面啜饮咖啡。他领导的小组成员就没他如此的神采了,有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人对着一迭厚厚的数据山打盹,也有人揉揉疲倦的眼,双手在计算机键盘上敲打。

Jerry算是跟了关雅人最久的,对他无日无夜的工作态度早已彻底领教,也颇能适应。

他打个呵欠,喝杯咖啡醒醒脑,然后将一夜费心整理出的报告递给关雅人。

“Boss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关雅人接过报告,迅速浏览过,与Jerry针对几个疑点一一讨论。

他头脑清明,剖析问题总是直探核心,决断又快,毫不拖泥带水,Jerry不得不对他感到佩服。

“……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再跟‘顶丰’的往来银行接触,探听点消息。”

关雅人颔首,正想再下进一步的指令,手机铃声叮咚一响,有人传E-mail来。

他拿起黑莓手机,点阅内容,是夏晴传来的!

亲爱的,早安!睡醒了吗?给你看样有趣的东西,希望你有美好的一天!

附件是一个影音文件,他打开,屏幕上晃动一个小小人影,他仔细一瞧,竟是夏晴,她身上穿着米老鼠睡衣,在床上又跳又唱。

Kiss me out of the bearded barley

Nightly, beside the green, green grass

Swing, swing, swing the spinning step

You wear those shoes and I will wear that dress

她在干么?关雅人瞬间愣住,看夏晴在屏幕上搞笑。

她的歌声不难听,甚至可以说清悦动听,只是啊,他从不曾接过这样的影音邮件,从来不曾有人这样唱歌给他听……

So Kiss me ……唱最后一句时,她将手指抵在唇前,星眸一眨,送给他一枚飞吻。她的举动太怪异,表情太俏皮,他禁不住啡声笑了,右手抚在额前,心弦阵阵颤动。

这可爱的女人啊!他该拿她怎么办?

“Boss ,你!”Jerry惊愕地瞪着他,这个小老板在他们面前一向是不苟言笑的,尤其在工作的时候,但他现在竟为了一封邮件,看着手机屏幕傻笑。“是谁传来的?”超好奇。

关雅人听问,神智蓦地一凛,敛去唇畔笑意。“只是朋友转寄的笑话。”他冷淡一句,杀死Jerry全部的好奇心。

“喔。”Jerry很识时务,将话题转回公事。“Boss ,关于这次的收购,虽然我们已经大约试算出‘ 顶丰’ 的资产价值了,可是如果不知道‘瑞华’跟‘顶丰’谈的详细条件,我怕我们开出的价格会太低,错失这次机会。”

“这点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关雅人微敛眸,单手把玩着黑莓手机,若有所思,半晌,嘴角勾起某种类似讥诮的弧度- “总之我一定把收购价格开在刀口上,让‘顶丰’占不到便宜,也无法拒绝。”

傍晚,当关雅人现身于“瑞华集团”总部,周遭顿时起了骚动,女同事们带着仰慕,男同事掩不住吃味,看他捧着一束花,神色自若地走进夏晴的办公室。

“你怎么会来?”夏晴迎接他,又惊又喜。“我们不是说好晚上七点见吗?”

“我等不及了。”他展臂轻轻拥了拥她,在她颊畔印落蜻蜓点水的一吻。“反正我今天的工作也做完了,就先过来了。”

“可我的工作还没做完呢。”夏晴微蹙眉。“董事长要我今天下班前,交一份建议书给她,我还在写。”

“那你就写吧。”他闲闲在沙发上落坐。“我等你。”

“你不会无聊吗?”她犹豫地问。

“无聊的话,我会看这个。”他取出黑莓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

“什么?”她不解。

他微微一笑,手指在键盘上按了几下,歌声传出。“Kiss me out of the……”

“啊!”夏晴惊叫,顿时颊染红霞,急奔向他,意欲抢过手机。“不准你在我面前看这个啦!”

“为什么不准?”他举高手机,躲开她的“追缉”。“你特地传给我,不就是要我常常打开来笑吗?”

“笑什么啊?”她娇喷地跺脚。“人家那是……嗳,是一时发神经了嘛!”

连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何当时心情会那般飘飘欲仙,只想把自己的幸福快乐与他分享,现在想想,好丢脸喔。“讨厌,你把档案删掉啦!”

“我不删,这可是我一辈子的珍贵回忆。”关雅人笑着逗她。

“叫你删掉啦!”

“不删。”

“你!”夏晴羞窘至极,伸手又过来抢,两人闹成一团,正嘻笑时,内线呼叫响起。

“小晴,到我办公室来。”是方可华的声音。

夏晴一怔,连忙起身,整理衣衫,理理微乱的云鬓,举止之间,自然流露妩媚风情。

关雅人凝望她,目光倏地深沉,隐隐窜烧欲望。

她没发现,只是娇声吩咐。“董事长叫我,我得过去一下,你乖乖在这里待着,不准乱跑喔。”

“知道了,女王陛下。”他打趣。

她横他一眼,翩然离开办公室,确定她走远后,他迅速起身,来到她办公桌前。

他想要的东西,也许就在桌上这台计算机里。他盯着计算机屏幕,许久、许久,无数的意念在他脑海纷飞,犹如冬季的雪花,瓣瓣落下,冻结他胸口,终于,他移动鼠标,在档案库里搜寻!

“你在干么?”十五分钟后,夏晴回到办公室,见关雅人正坐在她桌前,面对计算机屏幕。

“借你的计算机上一下网,查些数据。”他淡淡回话,抬起眸,窥探她表情。

她神色无异。“你的黑莓机不是也能上网吗?”

“手机用起来,总是不太方便。”他移动鼠标,似是在关闭网页。“好了,计算机还你吧。”

“怯。”她轻嗤。“瞧你说话的口气,好像我还应该感谢你的大方呢。”

他笑了,起身揉揉她的头。“你做事吧,我边看杂志边等你。”

“好吧,那你自便喔。”她颇有歉意。

他点头,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一本商业杂志。“你到底在忙什么?”

“就是我们最近打算收购一间公司啊,可是一直不太顺利,阿嬷想听听我的意见。”她漫不经心地回应。

“阿嬷就是你们董事长?”

“是啊,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那间公司很大吗?”

“‘顶丰船运’,你有听过吗?”

他当然听过,只是他没想到她会如此坦然告知。

“本来我们都快要跟对方谈成了,结果也不知道哪里出问题,对方一直使出拖延战术,阿嬷猜想可能是收购条件对方不满意吧?要我看过财务部提出的最新收购计划,给她一点意见。”

关雅人默然无语。她对他真是毫不设防,连公司机密都说给他听,都不怕被他出卖吗?

一念及此,他胸口顿时揪紧,莫名地疼痛。

“你看杂志吧,我要开始工作了。”她宣布。

“嗯,你忙吧。”他哑声响应,翻阅杂志,却是好半天,看不进一个字。

“嗯……”夏晴展开臂膀,满足地叹息。“吃得好饱喔!”

将近八点,夏晴才忙完工作,挽着久等的关雅人,到公司附近的餐厅用餐,两人开了瓶红酒,尽情享受美食,饭后,来到公园散步。关雅人转过头,笑望她。“有人吃饱是在伸懒腰的吗?我以为应该是拍肚子。”

“肚子当然也要拍啦,只不过不想拍给你看。”她对他扮了个鬼脸。“免得让你发现我肥凸凸的小腹。”

“有吗?”他视线下移。

她连忙用双手掩住腹部。“不准看啦!”

他继续看,片刻,深思似地揉捏着下颔。“看来好像是有点凸。”

“你说什么!”她不依地槌打他肩膀。“讨厌、讨厌啦!”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什么实话?你好恶劣,故意笑人家。”她持续追打。他笑了,在她粉拳的攻击下左闪右躲,其实防守得并不认真,因为她拳头实在软绵无力,像幼小的猫咪挥舞猫爪,不过是撒娇而已。

他倏地揽过她的腰,在她耳鬓亲昵地厮磨。

“干么啦?会被人看到的!”她害羞地想推开他。

“看就看。”关雅人才不在乎,只想把握与她共处的每一刻。他张口,轻轻咬她软嫩的耳垂。

她气息一凛,心跳狂野,不由自主地靠在他怀里,全身虚软。

夜深了,公园气氛静谧,只有偶尔传来几声嘶哑的狗吠。

关雅人一震,推开夏晴,张望四周。

“怎么了?”她疑惑。

他没回答,循着吠声寻找,不一会儿,在草丛旁找到一只台湾土狗,身上的毛被剃成一块块的,皮肤溃斓,前腿瘸了,伤痕累累。

“怎么会这样?”夏晴掩唇,不忍地看着这只显然受尽凌虐的流浪狗。关雅人蹲下身,默然盯着流浪狗,眼神逐渐黯沈,宛若风雨欲来的天空,拢着阴郁。半晌,他伸出手,处在半昏迷状态的老狗霎时惊醒,防备地咬他一口。

“雅人!”夏晴惊呼,眼见他手背被咬出一道伤口,渗出鲜血。“我没事。”关雅人低声安抚她,视线仍凝定在狗身上,人狗四目对望,像是彼此了解了,老狗卸下武装,重新趴倒在地,细细地哀鸣。

他不再犹豫,抱起老狗。“走吧,我们送它去医院。”

将流浪狗交给动物医院照顾后,在夏晴的坚持下,两人来到医院急诊室,处理关雅人被狗咬伤的伤口,顺便注射狂犬病疫苗。关雅人见夏晴满脸心疼,不禁好笑。“没那么严重吧?只是一点小伤,而且医生不是也说了吗?那只狗应该没有狂犬病。”

“不管有没有,总是打了才安心。”夏晴拿棉花替他按压针口。“你伤口痛不痛?”

他摇头。

她凝娣他,忽地倾过身,啄吻他脸颊。“你真好。”

“什么?”没头没尾的称赞令他一愣。“我说,你真了不起。”她笑盈盈地望他。“一般人看到那样的狗,说不定连碰都不敢碰呢。”

“所以你很钦佩我?”他开玩笑。

“对,我佩服你。”她坦白地点头,毫不掩饰对他的爱慕。“你真是个好人,一个很好、很棒的人。”

关雅人震住,她满溢柔情密意的眼神,像一把箝子,箝锁他喉头,教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不是个好人,距离她口中的“很好”更是有千万里之遥,她若是知晓他接近她的目的,还能够这样看着他吗?

或许,她会一辈子痛恨他!

“跟我进来。”

离开医院后,关雅人送夏晴回家,经过她家附近一间教会,她拉着他,悄悄推开虚掩的门扉。

“这里的礼拜堂从来不锁门,因为牧师说,上帝不会拒绝任何一只迷途的小羊。”她悄声解释。他跟着她走进素朴的礼拜堂,昏蒙的灯光映照着一排排木桌椅,以及正面墙壁上耶稣受难的十字架。

“为什么带我来这种地方?”他直觉想逃。

“因为我有些事想跟你说。”她示意他坐下。“你记得你在香港时,曾经猜测过我的身世背景吗?”

“嗯。”他当然记得。

“其实,你大部分都猜对了,我小时候的确过得很幸福、很受宠,我是家里唯一的小公主,爸爸妈妈都很疼爱我。”她顿了顿,目光迷濛,回到遥远的过去。

“可就在我十三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她娓娓述说曾经遭逢的剧变,都是他早就知道的,征信社给他的调查资料,详细地记载了一切。

“……我们家是虔诚的教徒,我很小就受洗了,可当我遇到这样的打击,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当然没有。他嘲讽地望她。她不会傻到还相信吧?

“周围的每个人都对我说,我好可怜,怎么会遇到那种事?我也觉得自己很不幸,觉得自己被神抛弃了,可当我去了育幼院后,我才慢慢发现,原来这世上有许多人跟我一样不幸,甚至比我还凄惨。”她扬起眸,静静地望他。“你知道我的好姊妹小冬吧?之前我跟你提过她,她就是我在育幼院认识的,她从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了,丢在育幼院门口,连名字都没有!比起她,我幸运多了。”

幸运?她称父亲自杀、母亲精神失常这样的打击叫“幸运”?

关雅人蹙眉。

夏晴猜出他的想法,淡淡一笑。“至少我还有过快乐的童年,曾经被父母疼爱过,这就比她幸福了。”

“你真的这么想吗?”他不信有人能如此释怀。

“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想的,原本我也很怨的,尤其每当我去疗养院探望我妈的时候,我就会好恨好恨,为什么妈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不认得我了?”

“她……不认得你?”

“她看到我,总是把我当陌生人。”夏晴苦笑。“好一点的话,可能把我当成照顾她的护士,抓着我聊天,糟的时候,就把我当成上门讨债的人,对我尖叫怒骂。”

她的母亲对她尖叫?

关雅人惘然,想像那样的画面,约莫能领略她当时的苦楚。

“有好几次,我看着她抱着我送她的洋娃娃,把娃娃当成我,又亲又抱,我真的……很难过,我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她却不记得我。”说着,她忍不住哽咽。

关雅人怔望她,想抚慰她,双手却颤着,提不起来!一个即将带给她痛苦的人,有什么资格安慰她?

“妈妈是在睡梦中去世的,医生说她耗尽了精神,再也撑不住了。”她深吸口气,眨眨泪眼。“可就在失去妈妈那一天,我遇见了阿嬷,她改变了我的命运,栽培我,调教我,我能有今天,都是她给我的,我相信这是神的引导。”

“神的引导?”

“你或许会说这世上没有神,但如果遇见阿嬷是一种幸福,在千千万万人当中,为什么是我得到呢?”

“所以你认为这是神的恩典?”他讽刺,觉得她太傻。“为什么不说这是或然率呢?”

“就算是或然率好了,上帝却把机会给了我啊!你看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快乐的事,比如我小时候家里破产的事,又比如有人今天还好好的,明天也许就出车祸,废了一条腿,所以我们现在能够以这么健康的形体,自由自在、平平安安地活着,你不觉得这其中有神的力量吗?”她认真地问。

他并不觉得,从来不信这世间有神的存在。“还有你瞧,我们一个住台湾,一个在美国,却在香港相遇,这是多么奇妙的缘分。”她绽开笑容。“所以我要来感谢神。”

“感谢什么?”他冷哼。

“感谢礼让我在这个世界上,在几十亿人当中,遇见了独一无二的你。”她低语,看着他的眼,温柔似水,涓滴渗进他阴冷的心。

他无言,看着她跪在踏垫上,专注地敛眸祈祷,胸口强烈震动。

这傻气的女人!竟把与他的相遇当成一种神迹,根本不晓得这其中掺杂了多少阴谋算计。

遇见他,绝不是神的善意,而是一场低劣的恶作剧,她很快就会后悔,后悔自己的天真,后悔将这份纯洁的情感,倾注于他。

她一定会后悔……

祷告完毕,夏晴盈盈起身,走没几步,关雅人忽然从身后用力抱住她。

“怎么了?”她讶异地问。

他没回答,只是紧紧圈拥着她,她感觉到他的怜惜与不舍,却没察觉他的惶惑不安。

“别抱那么紧啦,我都快喘不过气了。”她撒娇。

他好似没听到,脸庞埋在她颈侧,贪恋地嗅着属于她的女性馨香。她觉得好痒,甜甜地笑了。

这夜,他初次在她家留宿。原本招待他喝过红茶后,她便想送他离开的,但他盯着她看的眼神太灼热,太像一头在陷阱里苦苦挣扎的野兽,她的心不能定,全身发烫,理智焚烧殆尽。她不能明白他为何这样看她,只觉得他似乎跟今夜两人在公园里发现的那只流浪狗一样,遍体鳞伤。

“雅人,你怎么了?”她坐在沙发,让他的头枕在自己柔软的大腿上,玉手探进他浓密的发里,爱抚他紧绷的头皮。

“是工作太累了吗?你好像很疲倦。”

他闭上眸,一语不发。

“你都没跟我说,你的工作进展得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嗯,很顺利。”他嗓音沙哑。“我可能过几天……就要回去了。”

“这么快?”她惊骇。

“我到台湾都快一个月了。”

可她觉得才不过几天啊!仿佛昨日才认识他,今日却已相恋如此之深,她不要他离开,舍不得他走。“你别这么快回去嘛。”她颤着语音。“你跟公司请年假,再多留一阵子,好不好?”

“小夏……”

“还是我请假去美国找你?我请假好了,我跟阿嬷说,她一定会答应。”

他睁开眼,深郁地望她。“小夏,你别这么任性。”

“我不是任性,我只是……”泪胎在她眼底孕育。“你一定要这么快走吗?多留几天不行吗?”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虽然早知这会是一场远距离恋爱,临到分别的时候,她依然不由得狂乱,只想不顾一切地抓住他。

“雅人,你答应我,答应我嘛……”莹莹珠泪,滴在他脸上。

他心弦震颤,蓦地起身,大掌扣住她后颈,将那嫣粉如樱的唇狠狠压向自己。

“雅人,你留在台湾好吗?”她在吻与吻之间,祈求地问他。“我们公司也需要法律顾问……”

他用力吮进她破碎的言语。他不听她说话,不敢听,方唇霸道地蹂躏她,由她的唇,吻到她敏感的锁骨,大手由她上衣下摆放肆地探进去,掌住浑圆的软乳。她叹息,无助地抬高胸部迎向他,要求更多。他抵挡不住这诱惑,猛然拉扯,剥除她身上的衣衫,也不耐地剥下自己的,两具光裸的胴体如蛇,暧昧地交缠。

他啃她颈边的血脉,啃她结在双峰上的小樱桃,啃她每一寸莹腻如缎的肌肤,在她身上烙下点点红印。

她难耐地娇吟,葱指弯成猫爪,在他古铜色的胸膛抓出一道道痕迹。

“小野猫,你也太兴奋了吧?”他逗她,自己却也深陷欲望的漩涡,粗重地喘息。

“不准你笑我!”她羞赧地咬他肩膀。

他哑笑,手指找到她女性私密的入口,拨开湿润的花瓣……

“你干么?”她尖叫,本能地夹紧双腿。

“嘘,放松。”他用性感的言语引诱她,掌指在她身上施展魔法,待她被情欲主宰,昏沈之际,手指再次狡猾地侵入,扣弄着那脆弱的花核。

她迷失在他挑起的情焰里,幽径阵阵收缩。确定她准备好了,他将肿胀的男性抵近她,贴在湿润的花径入口,缓缓磨赠。

“拜托……”她想推开他,又想迎接他,矛盾地全身抽紧,脚趾蜷曲。

“你不想要吗?”他停下来,等待她的讯息。她却不知自己该怎么做,为何一向霸道的他,在这种时候反倒绅士了起来?他在折磨她吗?故意坏心眼地欺负她吗?

她落泪了,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克制不住极度的快感,快感,却又空虚,她需要被满足,需要某种野蛮的充实。

她需要他!

他倒抽口气,在她迷离的眼眸,看到全心全意的应许,心跳因而狂野地奔腾,血流沸滚。

他抬起她的臀,准确地进入,她芬芳的性器,温暖地包容着他,像母亲的子宫,无私地接纳胎儿。

他在她身上驰骋,起先是温柔的,逐渐激烈,最后转成狂风暴雨,冲击柔弱又坚强的她。

他抽措,她痉挛,两人同时抵达狂喜的顶峰,尽情呐喊-

激情过后,夏晴疲累地入睡,关雅人却是睁着眼,辗转难眠。空气中依然漂浮着淡淡的性爱麝香,她也依恋地枕在他臂弯,宛如一只佣懒满足的猫咪。可他却觉得恍如隔世,方才的一切好不真实,仿佛只是个梦。

一个天明后,便要觉醒的梦,就算他用尽所有手段,也无法挽留。

他转过头,恍惚地盯住她,好甜美的睡颜,甜美到令他心痛。

他悄悄下床,来到阳台,靠着围栏,看苍茫夜色。

好想抽烟,烟虫在胸口放肆地咬嚼着,他握紧拳头,强忍磨人的烟瘾。

明明几年前就成功戒烟了,怎会在这时候忽然犯起烟瘾?是因为近来太烦躁吗?

究竟为何烦躁呢?

他漫然寻思,纵使不愿承认,仍了然于心,这异常的焦躁起因于她,夏晴,一个他不怀好意接近的女人。

都怪她太单纯,太相信他,竟唤醒了他早就死绝的良知。

一个月,当初他给自己设下一个月的期限,搞定这桩收购案,如今临到关键时刻,他竟迟疑了。真没道理!从小到大,他一直是这么走过来的,有必要到今天,才为一个女人动摇自己的价值观吗?

所谓的爱情,不过是虚无缥缈的玩意,唯有金钱最实在。

关雅人闭上眸,回想几个小时前在公园偶遇的流浪狗,呼吸,渐渐沈了,胸口凝结,端俊的嘴角,颤动着,终于扬起一丝残酷的狠笑!

利益至上,才是他人生的座右铭。



第五章

“爱情进入了人的心里,是打骂不走的,它既然到了你身上,便会占有你的一切。”

“你在说什么?”叶初冬惊讶地捧着茶杯,看坐在对面的好友煞有其事地发表高论。

“出自莎士比亚的《驯悍记》。”夏晴嘻嘻笑,双手比起食指与中指,勾了勾,像只淘气可爱的小狗。

“你喔!”叶初冬啡笑。“谈恋爱真的谈疯了,现在一出口不是作诗,就是引经据典。”

“没办法啊,小冬,我真的太快乐了。”夏晴叹息,樱唇抵着咖啡杯缘。“我现在很烦恼,等他回美国以后,我该怎么办?”

“你不是说会请假去看他吗?”

“公司最近业务很忙,要请假也得再等几个月吧。”夏晴诉委屈。“虽然我是很想不顾一切地跟他一起飞纽约,就算辞职也无所谓,不过他不让我这么做。”

“当然不能那样,那太冲动了。”叶初冬赶忙劝好姊妹。“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放下一切跟他走,不过你要想想,你的朋友、你的生活圈都在台湾,一个人到纽约,一定会很寂寞的。”

“唉,这我明白啊。”夏晴又叹息。“而且我也不能说走就走,这样等于是背叛栽培我这么多年的阿嬷。”

“是啊。”叶初冬频频点头。“所以你千万得想清楚。”

“我知道啦。”夏晴啜饮咖啡,一想到很快便要跟心爱的人两地分离,尝相思之苦,眼神不禁黯淡。“当初我决定跟他交往,就有谈远距离恋爱的心理准备,只是……唉,真的太苦了,他现在人还在台湾,我就已经舍不得他了,好难想像他回到纽约后,我要好久好久都不能见到他……”

“的确很难受。”叶初冬同情地凝望好友,她能够想像那般酸楚的滋味,即便她已经结婚好几年了,偶尔丈夫出差时,她孤枕而眠,仍是会牵挂他在异地可过得好- 何况是在爱得最热烈疯狂的时候,被迫分离。

“小夏!”她伸出手,安慰地握好姊妹的手。“你要坚强一点。”

“论坚强,我比不上你。”夏晴黯然。

“怎么会?”叶初冬蹙眉。“你一向这么活泼,比我开朗多了。”

“我是活泼开朗,不过你才是真正的外柔内刚- 以前我不是就说过吗?你比较像成熟的姊姊,我呢,是爱玩爱闹的妹妹。”

“那是因为我们个性不同,你本来就比较外向啊。”

“外向的人不见得比较坚强。”夏晴扬眸,朝好友投去真挚的赞赏。“你的心才是真正坚韧的,我想你老公爱你,也是心疼你这一点吧!”

“他心疼我?”

“因为你太强求自己坚强了,其实我们都必须对自己承认,人是不能只靠自己孤单活下去的,我们都有想要依赖某个人的时候。”

是这样吗?叶初冬默然寻思,怔望好友,看她眉目间矛盾地缠结着恋爱的喜悦与惆怅,不觉感到忧心。

若是小夏诚如自己所说,不够坚强,那她能熬得过与恋人分别的日子吗?

“小夏,你!”

“对了,你能想像吗?”夏晴忽地欢快地截住叶初冬未及出口的言语。“前几天我做了一件丢脸事。”

叶初冬愣了愣,怎么话题如此跳tone ?“什么丢脸事?”

“就这个。”夏晴拿出手机,播放一段录像,正是她在床上唱唱跳跳的画面。

“这是!”叶初冬惊愕。

“很白痴吧?”夏晴自嘲,粉颊淡染霜红,衬得明眸更显璀亮。“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我平常不是这么小丑的人啊,可是啊!”

“谈恋爱会让一个人变笨。”叶初冬笑着接口,眼波盈盈,温柔似水。“这证明你真的很爱他,小夏。”

夏晴嫣然一笑,关闭录像画面,将手机握在胸前。“我很爱他喔?”

“嗯。”

“为了他什么傻事都可以做。”

“嗯。”

“那恋爱之神看在我爱得这么傻的分上,应该会保佑我们爱情顺利吧?”

“一定会啦!”叶初冬看好姊妹傻里傻气地问这种问题,实在好笑,果然恋爱中的人,特别孩子气。“恋爱之神绝对会保佑你。”她也会为小夏祈祷,祝福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么说来,说不定我很快就要接到喜帖了?”她开玩笑。

“没那么快啦!”夏晴羞赧地反驳。

“哇!你脸好红,这么害羞喔?”

“叶初冬,你别笑我。”

“我没笑啊,你脸真的红嘛。”

“哪有啊?”

“还不承认?自己拿镜子照照……”

姊妹俩打打闹闹,正玩得开心时,夏晴的手机铃声忽地唱响一段气势澎湃的音律。

“你什么时候换铃声的?这是交响乐?”叶初冬好奇地问。

“是‘ 新世界’ 交响曲,雅人最爱的。”夏晴解释。

“连手机铃声都要跟男朋友一样喔?果然是爱疯了。”叶初冬含笑揶揄。

“怯!我告诉你,连手机屏幕我都放他的照片呢,怎样?”夏晴娇嗔,示威似地朝好友秀秀手机,才接起电话!

“喂,请问哪位?”两秒后,原本嫣粉的容颜霎时变色。“什么?!阿嬷进医院了?”

由于心脏病发,方可华被送往医院急救,接到管家通知后,夏晴心急如焚,匆匆与好友道别后,招来出租车,赶往探视。她到的时候,方可华仍在手术房内进行抢救,管家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她抓住他,焦急地问:“蔡叔,这是怎么回事?阿嬷怎么会忽然发作?”

“我也不晓得啊。”蔡管家烦恼地摇头。“今天夫人回家时,看起来还好端端的,哪知道我送茶进书房的时候,就看见她倒在地上了。”至今回想起那一幕,他仍心有余悸。

“医生有说阿嬷情况怎样吗?”

“还不确定,医生只说夫人先前装的心脏支架可能有问题,要打开来看看。”

“这样啊……”既然状况不明,夏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着手术房门口亮起的红灯,她感觉自己的心似乎也挂起警戒的标示。

只能祈祷了吧。

她跪在长椅前,诚心地向天主祷告,愿神保佑阿嬷平安脱险。

或许是她的祝祷起了作用,几个小时后,医生走出开刀房,宣布手术顺利。

“你是病人的家属吗?”他问夏晴。

“是!”她用力点头,对她而言,阿嬷就是她的家人。

“她现在虽然已经脱离危险,但仍须留院观察,我们会安排她进加护病房,你可以去看她。”

“是,谢谢医生。”夏晴松一口气,转向蔡管家。“蔡叔,我来照顾阿嬷,你先回去休息吧。对了,麻烦你明天帮她收拾一些日常用品,带来医院。”

“我知道,夏小姐,夫人就先交给你了。”

“嗯。”

送走蔡管家后,夏晴来到加护病房,眼见方可华脸上还罩着氧气罩,她心疼不已,拉张椅子坐在床畔。

“阿嬷,你要加油喔……”她握住方可华的手,喃喃鼓励。

这一夜,她睡睡醒醒,挂念着阿嬷的病情,到早上,蔡管家送换洗衣物来,见她神情疲惫,提议跟她换班。

“不用了,蔡叔,我要在这里等阿嬷醒来,不然我会不放心。”夏晴婉拒他的好意。

“夏小姐,你真的很关心夫人。”蔡管家感动地望她。“怪不得她那么疼你。”

夏晴淡淡微笑。“对了,你有通知少爷吗?”

“我早上联络过他了,他说会搭最快的一班飞机回来。”

“那就好。蔡叔,麻烦你先照看一下阿嬷,我去洗把脸,顺便打电话跟公司请个假。”

将阿嬷暂时托付给蔡管家后,夏晴到洗手间简单梳洗一番,打电话请假,想了想,又拨给关雅人。

铃声数响,他没接电话。

可能在忙吧?她耸耸肩,回到病房。

过了中午,方可华才悠悠醒来,护士确认她情况稳定,替她摘下氧气罩,转送一般病房。

“阿嬷,太好了!”夏晴一面拉开病房窗帘,迎进温和的阳光,一面笑道。

“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有多担心?”

“你整晚都没睡吗?”方可华躺在床上,看她浮着黑影的眼皮。

“阿嬷没醒,我怎么睡得着?”夏晴端杯水,侍候方可华就着吸管喝。“你饿不饿?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些流质食物,我打杯苹果泥好吗?”

“不用了,我还吃不下。”方可华摇头。

夏晴看她眉宇黯锁,若有重忧。“怎么了?阿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不然你怎么会忽然发作?”

“你……还不知道吗?”方可华黯然凝视她。“昨天晚上王董打电话给我,说我们收购‘顶丰’的事破局了。”

“什么?”夏晴震惊。“意思是他们不卖给我们了吗?”

“嗯。”方可华沉重地颔首。“而且他们不但不卖给我们,还把公司卖给国外的私募基金。”

“私募基金?哪一家?”

“‘Great Eagle。’ 。”

“Great Eagle?”夏晴惘然,她听过这家公司,多年前在业界崛起,总部在纽约华尔街,两年前才将触角伸向亚洲,锁定各国曾经雄踞产业龙头,如今却经营不善的企业。

“他们居然也看上了‘顶丰’ ?”

“而且更可恶的是,他们提出的收购条件都是针对我们来的,我怀疑有人泄漏公司内部情报。”

“有人泄密?”夏晴不敢相信,这次被编制到收购小组的成员,大部分都是公司老臣,忠心耿耿。“我想应该不会吧?”

“总之,这次是我失算了。”方可华懊恼地叹息。“我对不起瑞镇,连他最后的心愿都不能完成。”

夏晴听了,也不禁难受,从阿嬷每次回忆丈夫时的温柔表情,她能感受到这对夫妇的鶸蝶情深,不能替丈夫完成遗愿,阿嬷一定很伤心。

“阿嬷,别想了,好吗?现在你先养好身子最重要。”她柔声安慰。

方可华却仍不甘心。“小晴,你帮我打开电视,听说‘Great Eagle’今天要跟‘顶丰’举行签约仪式,新闻应该会报。”

“阿嬷……”

“快开!”

“好吧。”夏晴无奈,只好打开电视,转到财经频道,等了几则新闻,果真等到这则头条消息。

画面上,秀出签约仪式的现场,镁光灯不断闪烁,双方代表互相握手,然后一起面对镜头-

夏晴顿时震骇,死瞪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脸。

是……关雅人?怎么可能!她软坐在地,全身如坠冰窖,寒彻骨髓!

结束签约仪式后,关雅人立即收拾行李,准备搭机离开台湾。他只负责收购公司,接下来的企业改造及营运管理,将会由别的团队接手,他的任务已了。没有必要再留在台湾了,多留一刻,只是多一分迟疑,而他既已下定决心,便无回头的余地。

手机铃声不断作响,是一个女人最悲痛的召唤,声声催魂。

他狠下心,就是不接。

“Boss,到底是谁一直Call你?”Jerry 随同他一起搭上出租车,奇怪地问。

“你怎么都不接?”

“不重要的电话。”

既然不重要,为何一直握着手机不放呢?Jerry 想不透,看着面色凝重的小老板,若是嫌烦,大不了关机啊,他总觉得小老板似乎有意折磨自己。

他望向窗外街景,刻意转开话题。“台湾真是个好地方,可惜这次没什么时间到处走走,不知道以后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呢?”

“不会再来了。”关雅人手肘横挂车窗边,眼神沉郁。

“不一定吧?”Jerry笑。“说不定下回大老板他们又看上这里哪家公司,然后又把任务交给你。”

就算那样,他也会拒绝。到日本、中国、韩国……哪里都好,就是台湾,他绝不会再踏上这块土地了。

关雅人敛眸,想给自己一个嘲讽的微笑,却连稍稍牵动嘴角都困难万分。

他笑不出来,咬着牙,胸口像有几千只虫咬嚼着,闷得透不过气。

好想抽烟……

“停车!”他命令司机暂停,打开车门。

“Boss,你去哪儿?”Jerry惊喊。“我们会赶不上飞机的!”

“我去买包烟,很快回来。”他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向附近的便利商店,途中经过一间教会。

上帝不会拒绝任何一只迷途的羔羊。

脑海迥旋着一道清脆的嗓音,他在教会门口停住,出神好片刻,然后缓缓走进礼拜堂。这间礼拜堂,比起之前夏晴带他进去的那一间漂亮多了,墙上嵌着彩绘玻璃窗,阳光穿透玻璃,映上耶稣受难的十字架。

我要感谢神,感谢他让我在这个世界上,在几十亿人当中,遇见了独一无二的你。

那个傻透了的女人,曾对他如是说。

现在,她该开始后悔了吧?

关雅人盯着十字架,想笑,嘴唇却颤着,眼眸隐隐透出一股酸涩。

我从来不信你的存在。

他在空荡的心里,漠然低语。

但如果你真的存在,我负了那个女人的罪,总有一天会得到惩罚,对吧?没有回答,静谧的礼拜堂,只有他一人,孤单地站着,像站在荒凉的世界尽头。

到那一天,我会爽快地承担我的罪,只希望你能在我离开后,守护她,帮助她,看顾她的心不要因我而破碎!

你做得到吗?

他傲慢地与神谈条件,很清楚自己的罪又加一等。什么时候,他才会受到报应呢?手机铃声又响起,他默默听着,终于,按下关机键。

为什么不接电话?因为心虚吗?因为他果真骗了她?从在电视上得知关雅人是“Great Eagle”的签约代表后,夏晴便狂Call他,连打十几通,他都不接。她受不了,索性直奔他住的饭店,柜台人员说他已经退房,往机场去了。

他走了?离开前竟连只字词组都不留?他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

夏晴跳上出租车,追往机场,途中她拿出他给的名片,Call他美国总公司,对方说这支号码是空号。

至此,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上当了。

她想起那天,他在她办公室上网,其实是在窃取她计算机里的档案吧?而她竟笨到毫无警觉!

他接近她,与她交往,都是为了从她这边取得商业情报,他要的不是她,是能够成就他更上一层楼的利益- 他骗了她!一切都是他的算计,他的笑容,他的亲吻,他张狂又温柔的言语,说不定连拯救那只流浪狗,都是他设下的圈套,让她因此更迷恋他……都是假的!

泪水在眸海潮涌,翻滚着、刺痛着,夏晴死命咬住唇,努力不在司机面前歇斯底里地崩溃,唇瓣教她咬出一道月牙印,渗出血。

那是她的怨,她的恨,她最纯真的爱恋,都化成血与泪。

她抚着染血的唇,想起关雅人曾如何绵密地呵护着这唇,好几次,他们都吻得难分难舍,她可以感觉到他的眷恋。

那纯粹只是男人的欲望吗?他对她没有爱,也能那样吻她吗?

而她多傻,唱那首〈Kiss me 〉 取悦他,逗他开心,撒娇地求吻!他一定觉得她很好笑吧?是否在心底暗暗嘲弄她?

她是他第一个欺骗的女人吗?或者是最好骗的一个?当她以为他深情地望着自己的时候,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不相信,我真的不信……”夏晴呜咽地呢喃,纵然事实已摆在眼前,她仍执拗地守着最后一线希望。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吧?她豁出真心的爱恋,怎么可能只是一场精密谋划的骗局?她不相信,绝不!出租车抵达机场,夏晴付了钱,直奔出境大厅,旅客来来往往,而她宛如一只盲目的萤火虫,在灯火通明中,竟迷了路。

她焦急地打手机,这次直接转语音信箱。“雅人,你在哪儿?你接电话好不好?”

她泪眼迷濛,仓皇地在大厅内来回搜寻,找不到深爱的男人。

“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她知道自己不争气,却仍是哭着恳求。“至少给我一个解释,我会听的……我知道你有苦衷,你一定有,对不对?”

她搭上手扶梯,等不及梯面一格一格慢慢爬,踉跄地拾级而上,结果在梯顶不小心撞上某人,扑跌在地。

摔得好痛,膝盖都擦破皮了。

又多一道伤口,可她毫不在乎,在心痛得六神无主的时候,谁还管得上身体的伤?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欺骗我,不是真的玩弄我,你对我……也用了真心的,对不对?我会原谅你的,只要你跟我说清楚。”她握着手机,傻气地对一个听不见的男人保证,语音信箱断了线,她不死心,又拨一通,继续留言。

“这样好了,你不用留下来,也不必跟我解释,只要出来跟我见一面就好,跟我说声再见就好,我会放你走,只要你……说再见……”

她蓦地哽咽,语不成声。

她都已经让步至此了,为何他还是不接电话?不肯出来见她一面呢?

她知道他一定在机场内某个地方,飞往纽约的班机尚未起飞,他明明还有时间与她道别的。

她只要几分钟!不,一分钟就好,连这一分钟,他都不肯给吗?

“雅人,我拜托你,跟我见最后一面,只要这样,我就会死心……”

只要他愿意跟她说声再见,好好地道别,她就不恨他,就能够告诉自己,他并非对她完全没用过心,她最珍贵的爱情,不是全然虚假。

“雅人,我求求你,只要再见一面……”

关雅人坐在候机楼,握着黑莓手机,恍惚地把玩,已经开始登机了,他却迟迟不肯起身。

“Boss ,登机了。”Jerry提醒他。

“你先上去。”

“喔,好吧。”Jerry疑惑地望他,虽然觉得他怪异,仍是顺从地先行登机。

关雅人盯着手机,好片刻,鼓起勇气打开。如他所料,屏幕显示有多通未接来电,还有几则语音留言。

他联机听留言,果然是夏晴,她带着哭音,句句祈求,揪扯他心弦。

“……你连见我最后一面,都不肯吗?”她哭着质问他,听得出已在崩溃边缘。“好,你就走吧!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听懂了吗?我可能会想杀了你,真的会杀了你!所以不要出现了,我不想再见到你,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你了……”

手机从他冒汗的掌间坠落,在地上敲出清脆声响。

空服人员走过来,替他捡起。“先生,你应该是这班飞机的旅客吧?所有乘客都登机了,只剩下你一个人喽。”

他悚然伫立原地,听而不闻。

“先生,请你登机,飞机要起飞了。”

“……OK 。”他漫然应,才迈开步履,便感到一阵晕眩。

“先生,你没事吧?”

“我很好。”他推开空服人员的手,茫然往前走

“是这个方向才对。”

是吗?他走错路了?关雅人跟着空服人员转过身,好生迷惑。

他现在走的,真的是正确的方向吗?

“关雅人,我恨你!”夏晴用尽全身仅余的力气,对空嘶喊。来往的旅客都惊异地瞧着她,可她不在乎,有什么好在乎的?她的心都已经碎了,还怕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吗?

笑她骂她怎么看她都好,她不在乎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关雅人,你就别让我再见到你,我一定会杀了你的,一定会……”痛楚的呢喃,逸出她染血的唇。她跪倒在地,眼神虚无,盯着不知名的远方,她在想像,想像与那负心的男人再度重逢,想像她将一把利刃,直接戳进他胸口- 那该有多么痛快!

那样的报复,好完美,太完美了,她真希望那天快点到来。

想着,夏晴笑了,笑得好沉痛,好悲哀,笑意伴随着眼泪,碎落颊畔。

然后,她哭了,嚎啕大哭,绝望的哭声震动了周遭的空气,震动了经过的每一个人。

她又哭又笑,像个疯子,一个为爱发狂的疯子,如今她失去爱了,心田种下了恨。她想,有一天,她会让这恨生根茁壮,策划一场完美的报复。

但现在,她只想痛哭,像个耍赖的孩子,虽然她知道,再怎么哭,她纯洁的爱也不会回来了,继失去父母之后,她又再度遭到遗弃。

她掏出关雅人给她的假名片,一次次地撕扯,撕成碎片,就像她破碎的心一般,然后,她轻轻吹气,纸屑漫天飞扬!

明朗的夏天,落下了属于冬季的初雪。



第六章

一个伤心的女人要如何才能教训一个负心的男人?很简单,只需谋杀一颗真心。

一年后。纽约。

城市的霓虹璀璨,隐没了星空,人间的宝石终究比天上的繁星更亮眼,更炫目迷人。因为,他们都只是些凡夫俗子啊……

关雅人斜倚在墙边,冷眼看周遭华衣美服的绅士淑女们,这些人看重的是品味,讲究的是格调,表面上温文尔雅,清高自持,其实用来评断一个人的价值仍是俗之又俗的四个字- 权势财富。每个人眼里都亮着金钱符号,一迭迭的钞票,堆砌出他们一身的神采。他也一样。若不是银行存折里累积着还算好看的数字,今日他恐怕无法如此气定神闲地站在这儿。

他也是凡人,很寻常很普通的凡人。

关雅人自嘲地抿唇,一口饮尽杯中物。

一对年轻夫妇笑着朝他走来,先生是律师,太太是会计师,典型的纽约菁英。

他与他们攀谈,不久,又有几个人加入这个谈话的小圈圈,某人自以为幽默地说了个笑话,一伙人捧场地笑开。

关雅人也跟着说笑,身处在群体里,却又孤独地抽离,融入上流社会,却异常寂寞。

几分钟后,这场商业社交宴的主人带领大家举杯,宣布舞会开始。

他是楚行飞,出身于美国西岸最大的华人黑帮,贵为“龙门”少主,如今则是东岸政商名流戚家的乘龙快婿,也是“戚氏集团”实际掌权的总裁。

一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大人物。

谁能料到这样的大人物曾经入狱呢?当年,“龙门”帮主遇害,一夕崩解,楚行飞被卷入这桩谋杀案,之后虽洗刷嫌疑,FBI仍以协助贩毒走私罪名逮捕他入狱,两年半后,他出狱,搭上戚家唯一的掌上明珠,戚艳眉。据说,戚艳眉患有轻微自闭症,行为怪异,人们传言楚行飞娶她,不是为了爱,只是看中戚家的“权势财富”。

又是这四个字。

关雅人冷哼,目光落在楚行飞身上,不知这位意气风发的总裁可否记得多年前他们曾有过一段渊源?在他还是少主的时候,有个瘦到皮包骨的小鬼,胆敢偷他皮夹,后来,小鬼被他身旁的三剑客逮到了,他没有一句责备,还将皮夹里的现钞全赏给了那小鬼……

好大方,好爽快!

关雅人嘴角噙着嘲讽,那是他有生以来初次尝到身怀“巨款”的滋味,也是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所谓的云泥之别。

但即便是出身云端的贵公子,有一天仍可能失足堕落,何况是他这种本来就困在地狱的小鬼呢?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楚行飞的遭遇为鉴,战战兢兢地谨记教训,为了保住现有的,为了得到更多,他不择任何手段,泯灭良心也无妨。真的是没有心了,无情无心……

负责送酒的服务生递来一杯香槟,他下意识地接住,陪他赴宴的女伴总算从化妆室补妆回来,撒娇地偎进他怀里。

“关,我们跳一支舞好不好?”

他摇头,兴味索然。“你跟别人跳吧。”

“为什么嘛!”女伴不依。“你今天怎么了?约出来又都不理人家,一直摆一张酷脸,心情不好吗?”

“你自己去玩吧。”他技巧地摆脱女伴,往另一边走。

老实说,若不是出席社交宴会携伴同行是惯例,他根本懒得约会任何女人,女人对他而言一向是麻烦,这一年来更是如此。

他受够了与她们虚与委蛇,玩不真心的暧昧游戏。

他的世界已经够虚假了,不需要更多的谎言-

关雅人蓦地一凛,高举的香槟杯凝在半空中,透过金黄色的泡沬,他看见一道绮丽倩影。

那倩影,太熟悉,太出乎他意料,他震撼,呆立原地。

“是高木真一!”他听见附近有人惊呼。“他身边的女人是谁?是他最新任的情妇吗?”

“有可能。听说高木跟老婆分居,现在正在办离婚,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吧?”

“高木换过那么多情妇,没听说他为了哪一个闹离婚!这女人那么有本领喔?”

“过去打个招呼。”

几个好事的男女走过去,围住话题的男女主角,打探八卦。

关雅人移开香槟杯,默然旁观这一幕。

跟其它人不同,他不只认识日裔新贵高木真一,对高木身旁没没无名的女伴,也很清楚。

她是夏晴,一年前遭他抛弃的女子。

她穿一袭墨绿色的名牌小礼服,玉颈围一串珍珠项链,深V 领强调出美好的胸形,当他发现自己与其它男人一样,视线落在她若隐若现的乳沟时,不禁嘲讽地笑了。

真糟糕,没想到经过一年之后,她对他仍有如许影响力!负心人的报应,这么快就来了吗?

夏晴第一眼便瞧见了关雅人。这是场盛大的社交宴会,名绅贵妇川流不息,会场衣香鬓影,热闹非凡,她却仍从黑压压的人群中,一眼便看见他。

是他太醒目、太鹤立鸡群,还是她对他太在意,感应的雷达只对准他?

不论是哪种原因,对她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夏晴自嘲地微笑,眸光自他瘦削的脸庞,往下巡弋,经过英挺的肩线,来到修长的双腿。

一年不见,他依然性格有型,只是似乎比之前瘦了些。

大概是工作太忙,三餐不定吧?她冷诮地想,注意到他对女伴的态度很冷淡,状若不耐。

看来女人之于他,仍是可有可无的玩物,这点倒是一点没变。

她继续打量他,忽地,他像是察觉她的注目,眸光精准地朝她射来。

她一震,背脊猛然窜上些许凉意,不禁更加挽紧高木真一的臂膀。

高木转过头,朝她温柔一笑,她稍稍宁神。“你肚子饿吗?我去帮你拿点点心?”高木体贴地问。

“嗯,谢谢你了。”她点头。高木离开后,夏晴落单,有些慌,纵然事前一直对自己做心理建设,这一天迟早会来,但临到关键时刻,仍不禁心乱。

服务生捧着托盘经过,她取了一杯香槟,浅啜一口。

要镇定,她来纽约,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镇定,镇定……

“小夏。”一声魔魅的低唤。

他果然过来了。

她倏地颤栗,胸房一冷。他以为他是谁?竟敢厚颜唤她小名?

她深吸口气,盈盈回眸,嫣然一笑。“嗨,我们又见面了。”

她的笑容似乎令他有些讶异,愣了愣。

“奇怪我怎么一点都不吃惊吗?因为我早料到会在这儿遇见你。”

他深沉地望她。“所以你是故意来参加这场宴会的吗?”

“也不能说故意,我主要是陪真一一起来。”她依然笑得甜美。“他好像跟宴会的主人交情不错。”

“是吗?”关雅人不置可否,墨幽的眼潭深不见底。“我还以为…”意味深长地停顿。

“以为怎样?”

“你是来杀我的。”

夏晴怔住,半晌,恍然。原来他听过她的留言了,她以为他不会听的。

听了又如何?他并未因此为她停留。

胸口更冷了,飘零着冬雪,但她扬着唇,绽开的却是仲夏的玫瑰。“真抱歉,我那时候净说些傻话。”

“傻话?”剑眉斜挑。

“杀人是犯法的,要坐牢的,我那时候太伤心了,所以才会那么歇斯底里。”

“你的意思是- ”墨眸闪着异光。“你现在不恨我了?”

“恨当然还是恨的。”她笑。“哪个女人被骗了不生气?你说对吧?”

“……”

“只是现在想想,爱情不过是那么回事,反正爱过伤过就算了,与其那么费劲还要去恨某个人,我宁可饶过自己。”

“……”

“不过你别误会,我也不是那么轻易就原谅你。”她举高香槟杯,作势朝他一敬。“我们是做不成朋友了,所以希望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就算见面,也不要跟我打招呼,就当彼此是陌生人吧。”

不是恋人,也不是仇敌,只是陌生人。

关雅人涩涩地凝视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胸臆漫开某种复杂情绪。

她成熟许多了,如今的她,已不是一年前那个半熟女孩,她身上再也寻不着一丝天真,只有理性的世故。

那个曾经声嘶力竭地在他手机里留下决绝恨语的女孩,不见了。

而他,竟为此感到怅惘!

“Sunny。”高木真一扬声唤,端着一盘点心回来,很自然地拈起一块鱼子酱饼干,往她嘴里送。

她张唇咬下,斜睨着高木的眼神妩媚多情。

关雅人握紧香槟杯,胸口隐隐刺痛。

“这不是关吗?”高木这才看见他,讶异地招呼。“我们很久没见了吧?听说你在‘Great Eagle’步步高升,得意得很呢。”

“还好,比不上你,事业情场两得意。”他讽刺地扯唇。

“你别笑我了!你没听说吗?我跟我老婆现在正协议离婚呢,这下恐怕要丢掉一大笔赡养费了。”

“为了你身旁这位美人,花点钱也在所不借吧?”

“你说Sunny?”高木笑了,亲昵地揽了揽夏晴的肩。“她的确是我的宝贝。”

关雅人知道自己应当有风度地道恭喜,却一句话也无法吐落,喉头紧窒,宛如噙着枚酸橄榄。

“不过我离婚对你来说,应该也是好消息吧?说不定你跟我老婆- 不,应该说我前妻,就可以破镜重圆了。”高木意有所指。

关雅人很清楚,这并不是友善的表示,而是不折不扣的挑衅。

高木的妻子Vivian是香港人,当年他们曾有过一段情,之后Vivian背叛了他,转投高木的怀抱。

高木故意提起此事,很明显是为了令他难堪,他可不会随之起舞。

“我这人有个优点,就是从来不回头看。”他傲然宣称。“不管过去拥有过什么,我只看现在,以及未来。”语落,他朝夏晴微微颔首,旋身,帅气走人。

高木目送他挺直的背影,有感而发。“看来这个男人不好搞定。”

夏晴不语,默默啜饮香槟,容色略微刷白。

她究竟有何目的?

关雅人坐在车内,目光透过车窗,锁定街边一道佳人俪影。又是夏晴。自从与她在那场商业宴会上重逢后,这两个月来,两人不断巧遇,大部分是在社交场合,有两次是在餐厅,还有一次在歌剧院,这回,连他开车经过,都能瞧见她。

这算是缘分吗?或者出自她精心的算计?

关雅人踩煞车,停在距离她数公尺之处,默默打量她。

今夜她打扮得像个清装娃娃,绾着发髻,裸露一截莹白玉颈,一袭合身的旗袍雕塑出曼妙身段,裙摆开枚到大腿,性感惹火,美艳动人。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他其实很怀疑,这一次次与她的巧遇并非偶然,而她来到纽约,是别有心机。

她说,她没力气恨他,真的不恨吗?她刻意成为高木真一的情人,出现在他面前,难道不是为了吸引他注意吗?若这是她的目的,她成功了,他的确注意到了,而且每多见她一次,一颗心便多动摇一分。

并非由于他与高木之间的心结,纯粹是因为她。

关雅人收凛下颔,双手发泄地紧握方向盘。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只要一空下来,脑海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她的笑貌。

他猜测着她的用意,她是认真与高木交往吗?对他是故作冷淡,抑或真的已经不在乎?

他想不透,愈是细想,愈是焦躁。

一个年轻人路过,朝她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她置之不理,傲慢地瞪走年轻人,慢条斯理地从皮包里掏出烟盒,点燃一根细烟。

关雅人顿时勃然大怒。

高木真一人呢?为何丢她独自站在街边?还有,她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看她在夜色下吞云吐雾,他震惊不已,开门下车,大踏步走向她,不由分说地劫走她指间的烟蒂。

“你做什么?”她吓一跳。他将烟蒂丢地上,踩熄。“你不是最讨厌烟味吗?为什么抽烟?”

“我抽烟不用你管吧?”她颦眉。

“戒掉!”他命令。

“什么?”

“我要你戒烟,抽烟对身体不好。”

她愕然,良久,嘲讽地逸落笑声。“关雅人,你没搞错吧?你以为自己还是我男朋友吗?”

他怔住,这才惊觉自己反应太激烈了。

他抿抿唇,为自己找借口。“你知不知道,你穿成这样站在街头,又点烟,很像是揽客的流莺?”

“你说什么?!”

“我说,你像流莺。”他冷酷地重复。“怪不得刚才那家伙对你乱吹口哨。”

夏晴倒抽口气,狠狠瞪他,但不过数秒,她便压下激动的情绪,神情凝霜。

“我不是说过吗?请你以后就算看见我也不要打招呼,你这算什么?”

算什么?关雅人自嘲地冷哼,坦白说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所为何来,两个月来,一直小心翼翼对她保持距离,今夜却破了戒。或许是看她抽烟,令他联想起之前努力戒烟的痛苦,没来由地愤懑。“高木呢?”他转开话题。

她白他一眼,仿佛指责他没资格问,却还是回答了。“刚刚我们遇上他前妻,他前妻有些话对他说,我让他们私下处理去了。”

“所以他就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枯等?”

“真一也不是故意的。”她耸耸肩。

真一真一,她喊得多亲密!

关雅人森郁地瞪她。“你跟高木真一怎么认识的?”

“他是阿嬷朋友的儿子,我的箭术就是他教的。”

高木教她射箭?

关雅人眯起眼,忆起之前两人初次交锋便是在射箭场上,没想到高木与她的缘分还在他之前。

他莫名地不悦。“所以你们现在在交往?”

“算是吧。”她漫应。

“你为了他飞来美国?”他追问。“你在台湾的工作呢?辞掉了吗?”

“是啊,我辞掉了,拜你之赐。”她诡谲一笑。

他一愣。“什么意思?”

她直视他,他看不出那双灼灼闪耀的眼眸是否燃着恨意。“一年前,你导演那件收购案,抢走了‘顶丰’,阿嬷气得心脏病发,她在欧洲当艺术经纪商的儿子赶回来台湾,因为担心她身体,决定留在台湾继承家业。她儿子不喜欢我,我在公司很难待,刚好真一说他身边缺个私人秘书,所以我就跟他到美国来了。”

缺私人秘书?恐怕是缺个情妇吧。

关雅人冷哼。“高木生性风流,他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你知道吗?”

“你当我傻瓜吗?”她失笑。“我当然知道,之前真一来台湾出差,就曾经想追求我,因为他已婚,我才拒绝,既然他现在都准备离婚了,我想也不妨交往看看。”

不妨?这就是她跟高木交往的心态?

“你对男女关系的态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随便了?”

“这也是你教的啊!”她又笑了,笑意却不及眉眼。“我干么认真?认真也不一定保证不失恋。男女之间的游戏,八成以上都是虚情假意,就当彼此玩玩喽,反正真一条件也不错。”

都是因为他吗?是他,将她变成一个站在纽约街头烟视媚行,视爱情为游戏的虚伪女子?关雅人无言地注视夏晴,看她在黯淡的夜色下显得格外迷离的容颜,他很想看透她想些什么,但她的眸,已不若一年前澄澈,瞳神遥远,教他看不分明。

她已是个谜,一道并不有趣的谜,他不喜欢这样的她。

夏晴迥眸,看他凝重的表情,笑笑。“你干么这样看我?如果我不是太了解你,还以为你在为我悲伤呢。”

他当然不是为她悲伤,这世上谁不是互相伤害?唯有伤痛,才能教人成长。关雅人嘲讽一哂。

一道凉风吹来,她似是觉得冷,双臂环抱自己,他心念一动,脱下西装外套,盖落她肩上。

“不用了。”她想推拒。

“别动。”他按压她肩膀。“外套披着,免得着凉了。”

她怔仲,片刻,讥诮地牵唇。“你别以为这样就算是弥补我了,你对我做过的,我不会忘。”

“那就不要忘。”他哑声低语,合深的眼潭擒住她。事实上,他希望她不要忘,但愿她能一直恨他。“你永远记住我对你做的,然后,绝不要再上任何男人的当。”

“……不用你说,我也会记住。”

真的会记住吗?他低下头,前额与她相触,不知怎地,胸海涌着一波波温柔的浪潮,他无法控制的温柔。

他轻轻地吻她额头。“小夏,答应我,别再抽烟了。”

“别说得好像你很关心我。”她嗓音紧绷。

“我是关心你- ”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掌回关雅人未及出口的言语,他抬头,感受脸颊热辣的疼痛,这一年多来,第一次觉得自己鲜明地活着。

他微笑,而她见他笑了,眼神瞬间冻结。

“这算是报复吗?”她冷冷地问。

“报复?”他扬眉。

她微眯眼。“因为真一曾经抢走你女朋友,所以你才故意对我这么做,试图给他难看?”

“你说Vivian ?”关雅人好笑。他根本不在乎那个女人,但她高兴这么误会也无妨。“好吧,就算我是为了报复高木夺女友之恨好了,你怎么想?”

“我什么也不想!”她泼辣地呛,抬手招来出租车,在他兴味盎然的注目下,扬长而去。

她恨他,好恨他!

数日后,当夏晴忆起那夜关雅人唇畔那抹谐谵挑逗的笑意,她仍恨不得自己能亲手撕裂那张可恶的嘴。

虽然她早料到,他或许会为了挑衅真一,刻意接近她,这也是她当初布下圈套的用意,但当他真这么做了,她丝毫感觉不到得意,只有恶心,只有强烈的恨。

她真恨他,好恨好恨他……

“你怎么了?Sunny,不开心?”高木真一端了两杯饮料回来,见她倚着阳台栏杆,神色端凝,关怀地问。

今夜她与高木相偕出席一场社交晚宴,照例,又与关雅人狭路相逢,他似笑非笑地对她打招呼,她却忽地窒闷,赏他一枚白眼,躲到户外来呼吸新鲜空气。她接过高木递来的红酒,一口气喝了半杯。

高木担忧地望她,轻声叹息。“你就那么在意关吗?”要她如何不在意?夏晴郁闷地咬唇。

“事情不都照着你的计划走吗?你故意跟我假扮情侣,故意在每个社交场合与他巧遇,不都是为了引起他注意吗?现在他又对你勾起了兴致,你不开心吗?”

“有什么好开心的?”她意兴阑珊。“他对我有兴趣,不过是为了给你难看。”

“那不就是你想要的吗?”高木微笑。“这只是第一步,不是吗?这两天我已经放出消息,说高木财团有意出售旗下的‘Image’科技,也就是我负责的公司,关如果听说了,一定会想办法缠着你不放。”

“我是希望这样……”夏晴喃喃低语。经过一番探听,她得知“Great Eagle”对“Image”拥有的核心技术很有兴趣,但由于高木财团实力雄厚,表明了拒绝外来资金介入,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收购同产业的其它小公司。

“‘Great Eagle’ 如果想探听内幕消息,势必要从你身边的人下手,比如说我这个私人秘书。”

“到时候,关就有接近你的理由了。”

“他如果能有机会利用我第二次,绝不会放过。”

“但这也正中你下怀,接近他,你才有机会收集他不法的资料,反将他一军。”高木笑望她,很佩服她与关雅人玩心理战的勇气。

但夏晴却无法如他一般有信心。“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为什么?”

“你跟他并无深交,不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人,他那人是豺狼,是野兽,他!”她停顿,手指紧紧扣着酒杯。“他没有心,一个没有心的男人,你很难料想他会怎么做。”

“他没有心?”高木挑眉。“可我看他对你的一些行为,不像完全无心。”

“他只是逗我而已。”夏晴苦涩地抿唇。“他把我当成陷阱里的小白兔,玩玩而已。”

“你就甘心让他玩吗?”高木若有所思地问。

“当然不甘心。”她用力咬唇,恨意在眼底闪烁。“我发过誓要毁了他的,就算不能杀他,我也要他身败名裂。”

“所以你才会来找我帮你。”高木幽幽接口。当他乍然见到她出现在自己办公室时,惊喜交集,却没想到她之所以远赴异乡,是为了报复另一个男人。他觉得可惜,甚至有些受伤。

“Sunny ,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真一。”夏晴打断他,歉疚地扬眸。“我很感激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可你也知道,在这件事没了断以前,我是没办法……接受别的男人的。”

“我明白。”高木黯然颔首,她的伤太深、太痛,在未疗愈以前,无法坦然接受新恋情,所以他愿意等,等她复原。

他高木真一这辈子没想过等待任何女人,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就连他的结发妻,他也懒得多加挽留,唯有当初在射箭场上,第一枝箭便意外正中靶心的她,能如此牵动他心弦。

“答应我,Sunny ,你想怎么做都好,记住千万别伤害你自己。”

夏晴闻言,心口震动。“对不起,真一,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傻,聪明的女人应该懂得放开,不该太执着,可我就是……做不到,我做不到……”

她凄然低语,眼眸懊恼地染红。她很清楚,这一年多来,她日日夜夜都在作茧自缚,所有的怨与恨,都源自于她无法对过去的爱恋放手。

她是傻瓜,天字第一号傻瓜。

“不要难过了。”高木温柔地捧起她忧愁的脸蛋。“笑一笑吧,你这样皱眉我会心疼的,为了那个男人,不值得。”

“是不值得。”她眨眨迷濛的眼,努力微笑,自从那次在机场上嚎啕大哭后,她便发誓,不再为那个男人流一滴泪,她说到做到。

“这样才对。”他亲亲她额头。她轻声笑了,与他四目相凝,正欲扬嗓,一个男人疾如旋风地闯进阳台,一把箝握她手臂。

是关雅人!

她错愕,一时措手不及,而他乘机将她拖进屋内,穿过主人家挑高的华丽大厅,顺着大理石回旋梯往上,找到位于长廊尽头的隐密图书室,将她关进去-



第七章

图书室内,一片静寂,唯有壁炉旁一盏古典立灯亮着光,在地毯上投下昏蒙暗影。夏晴警觉地瞪着面前的男人,他身上又透出那股野兽般的气息了,强悍、野蛮,势在必得。

“你!想做什么?”

关雅人没立刻回答,面色冷凝,眼神千变万化,堆栈着异样情绪。

她看不透,直觉却告诉她不宜与野兽共处一室,还是先逃为妙,她转过身,试着开门。

他阻止她,双手分别扣住她手腕,将她定在墙上,锁在自己臂弯。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慌了,手足无措,不情愿地嗅到他身上浓烈的男性气息。

他咄咄逼人地盯她,墨眸犹如两潭寒水,诉说着古老的秘密。“到我身边来吧,小夏。”

“什么?”她愣住。

“到我身边来。”他霸气地下令。“反正你跟高木也只是玩玩而已,不如跟我玩吧,跟我玩会有趣得多。”

他在说什么?

有片刻,夏晴只是傻傻瞪着关雅人,然后,她懂了,他约莫是听说高木财团有意出售“Image”的消息了,所以又想仿照之前那样,藉故接近她,好利用她探得内幕情报。

正合她意,她千方百计布局,等的就是这一刻。

“……看你要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他自投罗网了。

“真的什么条件都可以吗?”

“你说。”

好过瘾。

夏晴微笑了,恨火在胸臆焚烧,映上眼眸,成了致命的璀璨,她在脑海想像一幅画面,她握着把利刃,狠狠地戳进负心人的胸口,挖出他血淋淋的心……她想像着复仇的画面,唇畔噙着快意的笑,脸部线条却是柔软的,如梦似幻,美得像诗。关雅人盯着她的脸,气息紧凛,心跳狂乱。她一向美,但这是他见过她最美的时候,朱唇轻绽,犹如一朵嗜血的玫瑰,水眸脉脉,漫着危险的轻烟,迷他的眼。

“如果,我要你的命呢?”她问话的嗓音很轻、很细,听来毫无威胁,却紧紧地锁住他喉头。

“你真的想要?”他嗓音沙哑。

“对,把你的命给我,我就回到你身边。”她加深微笑,笑意像涟漪,一圈圈往外扩散。

他望着那笑,喉间紧缩。“……你不想要我的命。”

秀眉一挑。“我不想要?”

“你想要的,是我。”峻脸不由分说地压下,闪电般地占领她的唇。

她怔住,先是由他吸吮,接着抗拒,别过脸,强烈地挣扎。“关雅人!你!”

他分出一只手扣回她脸蛋,强势地吻她的唇,诱哄她分开贝齿,舌尖灵巧地探入,与她纠缠。她顿时晕眩,想推开他,双手却无力,舌尖与他绵密缠卷之际,想起从前,他曾好几次这样吻她,仿佛彼此没有明天。

“关……”怀念、愤慨、屈辱、情欲,复杂的滋味在她胸臆缠结,有部分的她想推开他,另一部分却更想亲近他。

好恨他,在恨他的同时,又想要他,渴望触摸他肌肉匀称的胸膛,渴望与他密密相贴。

他溜下手,掌住她翘臀,抵向自己,她感觉到他阳刚的热气,灼烫坚硬,磨赠她柔软的私密处。

她倏地喘息,花径深处涌出盈盈春水。

她疯了,她明明恨他不是吗?为何纵容他如许侵犯自己?

他低下头,鼻尖埋在她深凹的乳沟,嗅着女性媚人的芬芳。“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了,你衣服的领子非得开这么低不可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看?”

她短促地笑。她当然知道有人看,就是为了惹他注目,她才总是穿低胸礼服。

“以后不准再穿了。”他揉捏她丰润的玉乳,喘息地命令。“我不要别人看见这个。”他拉下礼服的细肩带,滚烫的唇顺着乳沟往下,点燃一道火线。

她娇哼一声,感觉到自己的胸部裸露在空气中,猛然推开他,双手拉起垂落的衣襟,半遮半掩。但她愈遮掩,越发流露出一种诱人的性感,他如野兽紧盯猎物,猛然揽住她纤腰,不顾她娇声抗议,抱着她来到长沙发。

“关雅人,你疯了!”她槌打他。“这是别人家,不可以!”

“我说可以。”他将她放倒沙发,迅速解开自己腰间皮带,褪下长裤。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飞快的动作,喉咙焦渴,他的身材仍一如从前,精瘦结实,古铜色的肤色极致诱惑。

他推倒她,大手沿着她莹腻的玉腿蜿蜓而上,探进裙摆,拨开丝质内裤,抚摸湿润的花唇……

“你果然是想要我的。”他邪恶地低语。

她羞红脸。

“好紧。”他在她耳畔吹气。“你一定很久没做了,对吧?”问话的口气,掩不住欣喜。

可恶!她咬牙,指尖用力掐进他肩头肉,抓出几道血痕。“不准你说这些!”

不准提醒她除了他,她不曾有过别的男人,也不准他为此感到得意。

“好泼辣的小野猫!”他肩头吃痛,欲望更强烈了,下身一挺,粗蛮地侵入,她痛到飙泪。

“关雅人!”他是故意惩罚她的吧?故意令她如此难受。

“对不起。”他歉意地吻去她的泪水,放慢速度,大手滑进两人结合处,温柔地按摩她疼痛的花核。

痛楚减缓了,她慢慢放松,双腿下意识地圈住他臀部。

他再次推进,一面安抚地亲吻她,她感觉到充实,却也不满,焦躁地扭动着,渴望更多,渴望他更深入,花径内壁在痉挛中强烈收紧。他一次次地占有她,每一次,都把彼此推向更高峰,终于,他一声粗吼,在她的紧紧包容下,达到极度快感,毫无保留地释放!

激情过后,夏晴从沙发上起身,关雅人扣住她手臂,试图拉回她,她冷漠地推开,拾起落在地上的小礼服,穿上。

他注视她穿衣,动作毫不矫揉,却自有一股轻盈媚态,着装完毕,她裸着纤足,走到落地窗前。窗外,银白的弦月勾着天幕,洒落点点幽芒。他也穿上衣服,来到她身后,勾搂她的腰,这回她没有抗拒,偎靠在他胸前。

“你听过我的留言,对吧?”她哑声问。

他没回答,侧过脸,方唇暧昧地摩拿她耳鬓。

“那天,我拚命地求你,求你跟我见一面,我甚至不求你跟我解释,也不用你道歉,只要你跟我说声再见,我就原谅你。”

他僵住,抬起头。

“结果你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声再见也不说。”她轻笑,笑声沙哑而讽刺。“你知道我那天整个人心碎了吗?”

关雅人无语,一动也不动,他甚至不敢冒险倾前看她的脸,怕在她眼里看见他承受不起的哀怨。

“那天,我跪在机场大厅,哭得像个要不到玩具的孩子,哭得所有人都把我当神经病看,可我不在乎,我豁出去了。”

“……”

“那天,我对自己发誓,再见到你的时候,一定要你的命。”她离开他怀里,旋过身,面对他的容颜,含着笑,令他捉摸不定的笑。

他看着,心跳如擂鼓,急速奔腾。她扬手,抚摸他刚毅的脸庞,顺着下巴滑落喉头,掐住。“我真的很想杀了你,你知道吗?”

她轻轻掐着他,一点也不痛,痛的是他的胸口,他的心。

她蓦地别过脸,躲避他过分深刻的目光。“可惜我杀不了你,就像你说的,我还是要你。”

他一震,双手再度勾她的腰,这回,两人面对面,谁也没法逃避对方的眼神。

“我不晓得你为什么忽然又要我,不过如果你要的话,我的条件是,这回游戏规则由我来定。”

他扬眉,不解。

“我说开始就开始,结束就结束,在我还没喊停的时候,不准你转头走。”

也就是说,只能是她抛弃他,不可由他先提分手。

“我明白了。”他点头。

“真的?”她颦眉,似是不信他如此干脆地将主导权全交给她。

他微笑,以一记绵长的吻代替回答。

这是一场危险游戏,她知道。可既然已经决定玩了,她便不后悔,也没有余地后悔,因为她的对手不是个简单人物。他是有能耐掠夺她芳心的人,不论是偷拐抢骗,她都必须格外留神,才能化解他出招。

好不容易捡回的心,禁不起再失去第二次了-

夏晴自嘲地牵唇,走向窗边,往下望,街边停着一辆深色轿车,关雅人倚在车边,默默等候。

他是来接她的。

昨夜,他开车送她,得知她住在真一的公寓,顿时气急败坏,命令她立刻搬出来,原本他当下就要她收拾行李的,是她给他钉子碰,延到今天。

她跟他约好下午三点,他却过中午就来了,她不疾不徐,硬是让他等到四点还不见人影。

奇怪的是,他也不抗议,就那么耐心等下去。

“Image”的情报对他如此重要吗?或者事关高木真一,更激起了他势在必得的欲望?夏晴冷笑,拨打手机,他立刻接电话。“你收拾好了吗?”他问。

“还没。”她冷淡地响应。“我找不到小冬送我的手炼。”

“手炼?”他愣了愣。“啊,是那一条。要不要我上楼帮你找?”

“好啊,你上来吧。”她收线,等了几分钟,门铃响了,她开门迎接他。

他走进来,深锐的目光快速巡弋周遭一圈。“高木不在吗?”

“他出去见朋友了。”她靠在壁炉边,漫不经心似地把玩手机。“他说他不想亲自送我离开。”

“喔?”他冷哼,剑眉斜挑。“看来高木挺在乎你的。”

他话里浸的可是醋味?她扬眸望他。

他别过头。“你的行李呢?”

“都在那儿了。”她指向客房门口。“可我刚刚找半天,就是找不到手炼。”

“那我来帮你吧,还有哪里没找过?”

“剩下真一的卧房跟书房。”

他震住,猛然回头瞪她。“你的手炼会掉在那种地方?”

“为什么不会?”她挑衅地反问。

他霎时变脸,而她凉凉地欣赏他铁青的脸色,由他在脑海猜测她跟别的男人之间是否有亲密关系。

“我找卧房,你找书房。”她淡淡下指示,也不管他的反应,翩然旋身,迳自来到高木的卧房,关上门。

关雅人瞪着紧闭的门扉,好一会儿,才悻悻然地甩头,走进隔壁书房。

夏晴靠在门边,倾听他的动静,确定他进书房后,拨打手机,铃声数响,对方接起。

“关到了吗?”

“嗯,你看见他了吗?”

“你等等。”高木真一停顿片刻。“我看到了,他现在进我书房了。”

“他在做什么?”

“看起来像在找东西。”高木回答,紧盯计算机屏幕显示的远程监控画面。“他靠近书桌了。”

夏晴气息收凛。“那他应该发现了吧?”

气派的古董书桌上,搁着一台桌上型计算机,处于待机状态,抽屉虽是上锁的,但有一份文件掉落在桌脚凹处。那份文件是高木财团内部的会议纪录,内容正是有关“Image”的营运报告。若是关雅人对高木财团即将出售“Image”的传言有兴趣,肯定会翻开来看,就连计算机里的档案,他也十分可能乘机窃取。

到时,“Image”就能以商业间谍罪控告他了。

“他开了你的计算机吗?”

“没有。”

“没有?”夏晴愣住。“那文件呢?他没检起来看?”

“他捡起来了,可是只是放回桌上,看都没多看一眼。”

“怎么可能?”她不信。如此大好机会,他怎会轻易放过?“难道是因为我们设下的陷阱太明显了,所以他有了警觉?”

“我早说过,这家伙不好对付。”高木沈声叹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夏晴闭了闭眸,深呼吸。“没办法,他不上钩,我只好陪他继续玩下去了。”

“你的意思是,你真的要搬去他家跟他同居?”高木惊愕地提高声调。

“嗯,只能这样了。”

“那怎么行?”高木不赞同。“太危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微勾唇,眼眸点亮战意。“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找到对他不利的证据。”

“可是……”高木很担忧。

“你放心,我会照顾自己的。”她安抚他,语调平静。

拗不过她的坚决,高木也只能由她去了。“你自己多保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Call 我。”

“我知道,谢谢。”夏晴挂电话,出神片刻,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事先藏好的手炼,打开房门。“喂,我找到了!”她扬声喊。

关雅人赶过来,得知她找到手炼,一点也不为她高兴,神情显得凝重。“在哪里找到的?”

“这里。”她刻意拍了拍床头夹缝处。

他瞪着那暧昧的所在,眼神忽明忽灭,变化多端,磨着牙,一字一句由齿缝中迸落。“这手炼该不会是你昨天晚上掉的吧?”

“可能吧。”她耸耸肩。

“可能?”他语气变调。

“谁记得这么多啊?”她故作漠不在乎,率先离房,唇畔隐隐漾开恶作剧的笑漪。不管他是真的吃醋还是装的,总之能这般灭灭他大男人的威风,只有两个字!

痛快!

关雅人的住处位于纽约颇具文艺气息的上西区,一楝高级公寓大楼,一楼的接待门厅镶金镀银,豪华气派,搭电梯来到最高层,门一开,是一条布置温馨的会客长廊,错落摆着几张沙发,墙上挂着印象派仿画。

关雅人替夏晴提行李,用钥匙卡刷过门边的安全锁,大门应声开启。

“请。”他绅士地礼让女士优先。

夏晴进门,迎面是一间阔朗的客厅,装渍走北欧摩登路线,风格简约,设计师巧妙地以绚丽的色块彩绘出趣味。

“不错嘛。”她喃喃评论,比她想像中好多了,她以为他会走阴暗风,或者更糟,展现暴发户式的贵族品味。

“汪汪!”一声狗吠,跟着,一只黑茸茸的大狗猛然跃向她。

“什么啊?”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挡在自己面前。“Cerberus!”关雅人警告地喊,大狗及时踩煞车,停在夏晴面前,仰起丑陋的脸,眼巴巴地瞧着她。

她努力调匀呼吸。“这是你养的狗?”

“它叫Cerberus。”关雅人介绍,放下行李,伸手摸了摸狗耳朵。“向小姐问好。”

狗狗很听话,直立而坐,伸出两条前腿上下摇了摇。

好可爱!

夏晴暗暗惊叹,打量这只庞然大物,看来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比较像是街头捡来的土狗,但养得毛色光亮,精神奕奕,显然关雅人很用心照料。

“你说它叫赛伯洛斯?”她确认地问。“我记得这名字是希腊神话里!”

“冥界的三头犬。”关雅人接口。

真不好听的名字。她斜睨他一眼,蹲下身,试探性地摸摸狗狗的头。“你的主人把你比喻成地狱的看门犬,而且还是有三颗头的怪物,你应该很生气吧?”

“汪汪。”一声轻快的狗吠,算是回答,跟着,狗狗亲昵地舔她的手,她痒得发笑。

“看来它很喜欢你。”关雅人望着这一幕,有些讶异。“通场…对客人都很不友善。”

“你常常带人回来吗?”事实上,她想问的,是对方的性别。

“偶尔。”这回换他吊她胃口了。“有时候我也会在家里办Home Party ,你知道,这在美国是必要的社交。”

“是啊。”她揉揉狗狗的头,盈盈起身。她现在可以肯定他绝对曾经带女人回家过了,要办“轰趴”,总得要有个女主人。

她不愉地轻嗤。“我的房间在哪里?”

“跟我来。”他领她来到客房门口,这间房的装满风格相当地中海,蓝色条纹床罩,以白色为主调的木头家具,白色落地窗格迎进户外迷濛的霞光。

她很喜欢这间房,但-

“这里有谁住过?”

“你是第一个。”

“骗人。”她才不信,肯定早有几百个女人进驻过了。

他微笑,似是看透她思绪,打开对面房门。“这里是我的卧房,我这人很讲究隐私,讨厌出门就撞见人,所以偶尔有客人留宿,我都安排他们住客厅另一边的客房。”是“他”们,还是“她”们?

夏晴讨厌自己一直挂念着这无聊的分别,但她不许自己多问,死也不能让他看出她的在乎。

她继续参观房子,除了一间主卧房、两间客房外,还有一间书房,厨房是开放式的,面对客厅,落地窗外的欧式露台能望见中央公园,坐享绝佳景致。

关雅人推开窗扉,领她来到露台,她往下望,不觉有些心悸。

好高!

“住这么高,是想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吗?”她讽刺地问。

他随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微妙地勾唇。“我想像的,是坠落的感觉。”

“坠落?”她愕然。

“只要你伸手一推,我就会摔下去了。”他转头望她,依然微笑着,眼潭幽深难测。“你也很希望看我坠落吧?”

她怔住,心韵加速。这若有所指的问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察觉了吗?这回她接近他,其实是经过算计的心机?游戏,似乎愈来愈危险了……他笑望她,蓦地展臂勾来她脸蛋,重重吻她。“我喜欢看你不知所措的模样,很可爱。”

他说什么?她更心慌意乱。

“你先去整理行李吧,还是要我帮你?”

“不用了,我自己来。”夏晴旋身,乘机躲开他奇异的目光,她一面走回客房,一面抚摸方才遭他闪电偷袭的唇,唇上还残留着他的余温,她回味着,忽然觉得不甘心,以手背用力擦拭,像抹去某种肮脏的印记。

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小心,但这一幕已落入关雅人眼底。

他蹲下身,将奔向自己的狗狗揽进怀里,亲密地扯它耳朵。“看来她很讨厌我,Cerberus 。”

他摊开掌心,让狗狗热情地舔拭,想起之前在高木书房里发现的会议文件,很明显,那是对他的试炼。

“你说我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他低声问陪伴自己多年的伙伴,唇角牵起一丝苦笑,眼神恍惚,转瞬成谜。

“阿嬷,是我。”整理好行李,夏晴算准正是在台湾的方可华吃早餐的时间,打电话问候。

“小晴!”方可华惊喜地唤,神清气爽。“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呢。我听纽约一个朋友说,你跟真一正在交往?”

“那是人家乱传的啦!”夏晴急忙解释。“我跟真一只是朋友,可能最近常陪他出席一些社交宴会,才会被人误会吧?”

“是吗……”方可华顿了顿,复杂地叹息。“也好啦,真一这孩子虽然不错,但男女关系一向挺乱的,我也不太想你跟他谈感情,免得又像之前那样受重伤。”

夏晴一凛,感受到老人家的关怀,又感激又歉疚。“我已经没事了啦。”她心虚地宣称。“我在纽约过得很好,认识不少朋友。”

“那就好,之前你说想到国外见见世面,我还很担心呢,怕你适应不良。”方可华笑道。“不过你记着,我只是暂时把你借给真一而已,等过阵子你还是得回来台湾帮我喔。”

“我知道,阿嬷。”夏晴甜甜地撒娇。“人家也舍不得离开阿嬷那么久啊,我会尽早回去的。”

“你这丫头,就是嘴巴甜。”老人家乐得呵呵笑,又叮咛她几句,才依依不舍地挂电话。

夏晴盯着手机屏幕,一时怅然。

“对不起,阿嬷,我骗了你。”她喃喃低语。“如果你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一定会很生气,但我没办法,我真的很想报复他,很想让他尝到跟我一样的滋味,阿嬷,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夏晴蓦地哽咽,泪水在眼里蠢蠢欲动,但她倔强地忍住。

她发过誓,不再为那个男人哭了,说到一定要做到。

她来到与客房相连的浴室,褪下衣物,站进玻璃淋浴间,打开莲蓬头,水瀑哗哗流泄,冲刷她全身。

她闭上眸,享受微微疼痛的清新感,忽地,有人闯进浴室。

她凛神,见关雅人擅自拉开玻璃门,整个人傻住。“你、想干么?”

他站进来,顺手关闭水龙头,水花却已泼湿他一身,白衬衫紧贴胸膛,拉扯出性感线条。“我有话跟你说。”他慢条斯理地宣布。什么话不能待会儿再说?她发现自己目光落在他胸前,又恨又恼,双臂交迭,遮掩自己。

“我在洗澡耶!”他只是邪邪一笑,仿佛很高兴她提醒他这点,视线放肆地在她身上流连。

“到底什么事?”她用力瞪他。

“你辞职吧。”他低语。

“什么?”她错愕。

“我不想你再当高木的秘书,你辞掉吧。”

“你……是认真的吗?”若她不再担任高木真一的私人秘书,对他而言还有何利用的价值?“为什么?”

“因为我嫉妒。”他答得好直率。

“嘎?”她不敢相信。

“高木很喜欢你,我看得出来,我不希望我的女人整天被别的男人觊觎。”

“你……疯了吗?”她瞠视他,这完全不符合她原先的设定啊,他该是为了探听“Image ”的情报,才提议与她复合的,不是吗?

“为了你,疯狂也值得。”他贴近她,大掌罩住她娇臀,将她压向自己的坚挺,峻唇俯下,强势地占领她的唇。

她顿时晕眩,失了魂!



第八章

游戏失控中。或者该说,他走的路线完全在她预想之外,她猜不到终局,最后赢的究竟会是谁?若是她输了,奉上的赌注会是一颗心,而她承担不起再次心碎。

他怎么了?为何要她辞去秘书职务?这会是某种以退为进的手段吗?

该不会他察觉到她的意图,所以用这种方式降低她的警戒心,趁她不备时,便会毫不容情地突击?

“我不会上当。”夏晴喃喃自语,不管关雅人如何出招,她反正就走自己设定的路线,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想办法收集关于他的不利证据。

就是这样,很简单。她为自己打气。

“……在想什么?”关雅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从她身后揽抱她。

她身子微颤,他似乎总爱令她意外。她回过眸,假装懊恼。“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吓人耶!”

“你吓到了吗?”他迎视她娇嗔的眼神。她轻哼不语。

“生气啦?”他捏她鼻尖。

她躲开。“你在乎吗?”

“我当然在乎。”他肯定地点头。

她愣了愣,狐疑地望他。“少来了!”

“你不信?”他受伤似地皱皱眉。

会信才怪!对这男人而言,女人不过是打发无聊的玩物,他哪可能在乎对方的心情啊?

“我是真的在乎。”他仿佛看透她思绪,慎重强调。“小夏,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这段期间,能过得快乐。”

夏晴一凛。他疯了吗?说这什么话?简直就像他……真心喜欢她似的。

她偏过脸,直视前方。“不要以为你说这些甜言蜜语,我就会忘记之前你在台湾对我做的事。”

“我没奢望你会忘记。”他轻笑。“我只想补偿你。”

补偿!夏晴震住,心韵有片刻乱了调,然后,渐渐恢复宁定。这男人不过是为了突破她心防,在演一出自以为是的大烂戏,她是笨蛋才会随之起舞。

“你说要补偿?”她拉起他一只大手,状若慵懒地反覆玩弄着。“那我要什么,你都会给喽?”

“你不会又要我的命吧?”他苦笑。

“怯,你的命值几两钱啊?”她故作不屑地践踏他男性尊严,旋过身,指尖狠狠掐进他掌心肉里,掐得他痛到眉宇纠结,她却笑着,无辜又柔媚,像个爱使坏的魔女。“要补偿我的话,金卡拿来。”

“嘎?”他一时没领会。

“走啊。”她继续描他的手。“去Shoping!”

纽约,第五大道,名品街。一间接一间的名牌精品店,在初秋的蓝空下花枝招展,华丽的玻璃橱窗吸引无数行人目光,夏晴逛得尽兴-Gucci 、Hermes 、LV、Chanel……她每家都进去,大手笔地扫货,连续刷爆关雅人几张信用卡。

“又爆了吗?”她看着他尴尬地从店员手中收回最后一张信用卡,夸张地叹气。“原来你的补偿诚意,不过如此。”

他扫她一眼,明知她玩什么把戏,却无可奈何。

“那这个包包怎么办?”她把玩着手中一个当季限量款晚宴包,假意万般不舍。“人家好喜欢耶。”

关雅人看看她,又看看包包,确实与她相衬,品味不俗。“好吧,你等等。”

语落,他摸索运动夹克内袋,掏出一本支票簿。

她瞪着他签发支票。“你干么?”

他没回答,将支票递给店员。“这样够了吧?”

“是,马上为你包起来。”店员欣喜,难得遇到豪气的大客户,乐不可支。

关雅人转过身,朝夏晴秀了秀手上的支票本。“我这里还有一迭,你还想买什么吗?”

他疯啦?她郁恼。“你确定你支票账户里有钱吗?到时不能兑现就糗大了。”

“不够的话,我会请银行员帮我从其它账户转进去。”

疯了,真的疯了!他只不过是个高级白领,又不是那种祖产花不完的富家公子,这样肆无忌惮地浪费,以为钱很好赚吗?

“不买了。”她负气地丢下包包,转身走人。

他微笑,飞快地在便条纸上写下地址,要店家直接把货送到府,然后追上来。

“怎么不买了?怕我付不起吗?”

“谁管你付不付得起啊?”她冷哼。“本姑娘今天逛累了,脚酸了,想休息一下行不行?”

“当然可以,我还以为你心疼我的皮夹呢。”

谁心疼啊?她就是要败光他所有财产才甘心!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

她扬眸睨他,见他似笑非笑的,更气了,忽地弯腰脱下高跟鞋,掷向他。“我累了,不想穿了,你帮我拿着。”

她像颐指气使的大小姐,拿他当仆佣看待,就不信他忍得下这口气。

但他还真的忍下了,笑嘻嘻地捧着她的高跟鞋。

天哪,他不觉得丢脸吗?她愕然,瞧他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仿佛当街替女人提鞋不算什么。反倒是她,裸足走在街头,好不自在。可恶、可恶,可恶透顶了啦!夏晴超闷,独自走在前头,眼见行人投来异样眼光,窘得敛眸,关雅人上前一步,牵她的手。

她讶异地望他。

“别怕,没有人会笑你的。”他安慰她,语调好温柔。

他又知道了?

“因为这里是纽约。”他眨眨眼。“怪胎特别多,我们这样根本不算什么。”

她怔仲,迎望他含笑的眸,心旌动摇。

对啊,这里是纽约。

她看着蔚蓝的晴空,看着街边叶片染黄的行道树,台湾有这般清冽舒爽的秋季风情吗?这里是异国,不是她的家乡。

但虽然不是家乡,她却感觉放松,感到安心,难道是因为有他在身边的关系?

“走吧。”他牢牢与她牵手,领她同行。

跟他在一起,就算出糗也能自得其乐。

夏晴盯着两人交扣的手,胸臆漫开一股复杂滋味,她告诉自己,她是为了取得他信任才配合演出,这是装的,是假的,她一点也不觉得甜蜜。

但脑海却有另一道声音,告诉她,她已渐渐沉迷,分不清是演戏是现实,那声音警告她,假戏也有可能成真。而她关闭了耳朵,当作听不见!

接下来,她善尽情人“义务”,与他约会,陪他出席各种社交场合,两人以情侣的姿态公开现身,也在社交界创造一波话题。高木真一的女人琵琶别抱了?

社交界兴奋地流传这则绯闻,而且抢人的是“Great Eagle”的当红炸子鸡,前途不可限量,两个都是青年才俊,是名媛淑女们追逐的目标,更添八卦价值。

这下他可得意了吧?总算报了当年夺女友之仇。

夏晴嘲讽地寻思,她相信这是关雅人要求与她复合的原因之一,但她不信,这是他终极目标。

他一定有更野心勃勃的企图,只是还聪明地隐藏着。

什么时候才会露出马脚呢?她警醒地观察,却常常发现当她窥视他的时候,他也正看着自己。他的眼神同样机警,却不是她以为的算计,倒像是在默默等待着什么,有时候,隐隐透出一股绝望。怎么会是绝望呢?她不懂。

不懂他为何会显出那种神情,仿佛一头困在陷阱的野兽,徒劳挣扎,找不到出路。

她回忆起一年多前,某个夜晚,他也曾显得绝望挣扎,那夜,她初次将自己献身给他……

不想了!

夏晴乍然凛神,不许自己深思,她不愿再想起当时愚蠢天真的自己,当时,她甚至以为自己在救赎他,简直傻得彻底……

“到了。”关雅人低沈的声嗓拉回她思绪。

她定定神,望向车窗外一楝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然后回头望身旁的男人,他穿黑色燕尾服,白衬衫、黑领结,魅力杀无赦。

见他意气风发,她忽地感到气闷,闹别扭。“我不想去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忽然觉得没劲。”

“不舒服吗?”他伸手探她额头。

“没有。”

“心情不好?”

“没什么不好。”

他凝视她,片刻,点点头。“好吧,不去就不去。”

她震惊地看他重新发动引擎,准备离开现场。“你怎么能不去?今天是你们公司庆祝酒会,而且还会顺便宣布你升职耶!”

“管它的。”关雅人耸耸肩,满不在乎。“就跟他们说我生病好了。”

“你!”她锁眉,不可思议地瞪他,今天这场酒会他好歹也算是主角之一说不去就不去?

“我们去港边走走吧。”他旋转方向盘,车子调头。

“雅人,你别闹了!”

“是你说不想去的啊。”

是她没错,可是……

“走吧!”他洒脱地笑。“我都不在乎了,你紧张什么?”

他载她来到纽约港边,下了车,遥望矗立在远方的自由女神像。他牵起她的手。“带你到我最喜欢的地方。”

“哪里?”她好奇地问。他却不回答,吊她胃口,牵着她走上布鲁克林大桥,这是美国最古老的悬索桥之一,钢骨的结构,在两旁一盏盏路灯映照下,泛出泠泠微光。

两人沿着人行道,来到桥墩中央,往前望,是曼哈坦绚烂的夜景,往下望,是暗黑的水流。

“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最喜欢的地方。”她慎睨他。

“是啊,怎样?”

她眯起眼。“该不会是想自杀吧?”

“什么?”他好笑。“你怎会这么想?”

“好莱坞电影里常见的场景啊,不少人都从这座桥上跳下去。”她顿了顿。

“对了,有部梅格莱恩演的电影,好像也是从这座桥穿越时空,回到过去。”

“那什么电影?”他哑然。

“台湾翻译成‘穿越时空爱上你’ 。”

“喔,爱情片啊。”他了了。“我不看爱情片的。”

“我想也是。”她讽刺地回应。一个没有心的男人,哪会相信爱情?

他微笑,假装没听懂她的嘲讽。“我喜欢这里,是因为我就是在这里遇见Cerberus 。”

“你的狗?”她讶然扬眉。

“那天下着雨,天气很冷,它就病怏怏地倒在这儿,眼睛盯着桥下,我怀疑它想了结自己的性命。”他说话的语气,噙着淡淡的惆怅意味。

她心一扯。“所以你就收养了它?”

“嗯。”

“因为寂寞吗?”

“嘎?”

“因为寂寞,才养狗吗?”她追问。

他愣住,半晌,摇摇头,目光望向远方,唇角半勾,似嘲非嘲。“只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以前曾经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你以前到底过什么样的日子?”

回到家后,夏晴简单做了几道下酒小菜,与关雅人在户外阳台相对而坐,喝酒闲聊,茶几上一盏烛火,亮着温暖的光,Cerberus乖巧地偎在主人脚下,懒洋洋地打着盹。夜风拂来,撩起夏晴鬓边细发,她任由秀发飞扬,啜饮红酒,接续之前在布鲁克林桥上未完的话题。

关雅人却似乎不太想回答,或者正斟酌着怎么说,大手若有所思地转着酒杯。

“你该不会又要像以前那样,每次我问你身世,你就打哈哈,随口敷衍我吧?”夏晴直视他,目光坚定,这回不再让他顾左右而言他了。

“你真的想听?”他试探地问。

“对,我要听。”她坚持。

“不是个有趣的故事。”

“你说啊。”

“好吧。”他深呼吸,微妙地牵唇。“其实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又来了!”她懊恼地翻眼,想起在香港时,他就曾这般戏弄她。“你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啊。”他轻声笑。“至少在我七岁以后,我的确成了孤儿。”

她怔住。“真的?”

他没立刻回答,喝口酒,在唇腔品尝略显酸涩的滋味。“我爸妈是华人移民第2代,在旧金山唐人街开了间小餐馆,本来生意也还可以,可惜我妈后来生了病,没法在店里帮忙,少了她招呼客人,生意也一落千丈。我三岁那年,我妈便因病过世了,我爸之前为了筹她的医药费,欠了一屁股债,债主上门讨,他还不起,只好匆匆关了小餐馆,带我连夜奔逃。”

他稍作停顿,又喝口酒,继续说这个不愉快的故事。“从我有记忆以来,一直是处在无家可归的状态,好的时候就睡收容所,要是挤不进去,就只能露宿街头,我爸失去斗志,成天喝酒赌博,跟一群流浪汉鬼混,我也只好自生自灭,学着偷拐抢骗,在街头讨生活!我不只偷女人心很有一套,偷皮夹也是妙手绝活。”

这算是幽默吗?夏晴愣愣地注视对面的男人。一点也不好笑,他知道吗?

他仿佛也觉得自己玩笑开过火,自嘲地扯扯唇。“七岁那年,我爸死了,我偷人皮夹,摸鱼摸到大白鲨,偷到当时西岸最有势力的华人帮派的少主身上- 就是楚行飞,你应该知道他吧?”

是他?夏晴茫然点头,脑海浮现一个俊美斯文的男人形象,实在很难想像那人跟黑帮有关系。

“被他逮到时,我本来以为完蛋了,没想到他居然同情我,吩咐底下人收留我,从此以后,我成了帮派的小喽啰,八岁那年,我就学会拿枪。”不会吧?夏晴几乎晕眩,她听说过美国帮派械斗的问题,可她没想过,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也得上战场。

“本来我以为我可以就此在这个帮派里安身立命,那时候的老大对我们还不错,请了个老师教我们一群小鬼读书写字,他说我特别聪明,决定栽培我,赞助我去上学- 就在我上九年级那年吧,帮内出了大事,帮主被谋杀,少主被控贩毒入狱,树倒瑚猎散,在一次械斗后,我受了伤,再次流落街头。”

好凄凉的故事。夏晴咬唇,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想听下去了。

“那时候,有只流浪狗一直跟着我,我走到哪儿,它就跟我到哪儿,我瘦到皮包骨,它也瘸了后腿,我们算是同病相怜。”话说到此,关雅人蓦地停顿,脸部线条紧绷,眼神也变了,不似之前嘻笑自嘲,郁郁透着灼光。“有一个下雪的晚上,很冷很冷,我肚子很饿,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只能饮雪止渴,就在我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那条狗不知从哪里叼来一条面包,巴巴地送到我面前。”

“你有得吃了。”她沙哑地接口,感觉自己仿佛也身在那寒冷凄清的雪地,与他共苦。

“是啊,我是有得吃了。”他冷笑,话里波动着她不敢细究的狂潮。“我把面包抢过来,狼吞虎咽地吃,流浪狗眼睁睁地看着我,我知道它也想吃,它也饿了,这面包肯定是它千辛万苦偷来的,说不定还挨了一顿打,我至少该分给它一半!可你知道吗?到最后,我连一口也没分给它吃。”

“什么?”她强烈震撼。

“我一口也没给它吃。”他冷酷地重复,墨眸深幽,泛着慑人冷光。“到生死关头的时候,我连对自己最忠实的伙伴,都可以背叛。”

别说了!她颤手掩住唇,心海翻卷千堆雪。

“隔天,它就冻死了,我亲手埋了它,一滴眼泪也没掉。”

别说了,她不想听了,别说了……

“我养好伤,找了份工作,起先是在证券行当跑腿小弟,后来我自修学习,想办法进了纽约一家银行。我的老大没看错,我确实很聪明,很懂得四处钻营、把握机会,没几年我就成了外汇部门的首席交易员。”

“你好厉害。”她恍惚地赞叹,她听说过华尔街顶尖金融交易员的生活,那不是人过的,每天都承受庞大的压力,所以许多交易员才会夜夜笙歌,藉此麻痹自己。

“我也以为自己很厉害。”对她的称赞,他却显得不以为然,讥诮地自鼻尖吐息。“所以有一回,我因为跟上司看的汇率走势不同,跟他杠上了,愤而辞职,我想我的祖父母是从香港来的,我干脆回那里开辟我的王国吧- ”

“怪不得你会对香港的一切那么熟悉了,原来你住过那里。”夏晴了然。“你就是在那里,认识真一的前妻吧?”

“我租了一间两房的小公寓,她是房东的女儿。”关雅人不带感情地解释。

“她看我一个单身汉独居,经常做些吃的送给我,我们才开始交往。”

她心口泛酸,发现自己不想听他的恋爱故事。“你在香港做什么工作?”

“我自己操盘。”他似笑非笑地朝她举杯。“当时我手上大约有百万美金的存款吧,买了3台旧计算机,每天盯国际股市的行情。你应该记得千禧年前后,那时候景气大好,科技跟网络股狂飘,我设计了一套资产组合管理的程序,在期货与现货市场上来回操作,决心趁那段时间把手上的资金翻倍。”

“然后呢?”她颤声问,由他嘲讽的口气,约莫猜到接下来又是不如意的发展。

“有阵子行情反转,那时候我像疯了一样,每天盯盘,几乎没睡觉,终于有一天,身体撑不住,严重发烧,躺在床上昏睡好久,等我醒来打开计算机看行情,整个傻住。”

“怎、怎么了?”

“那个黑色星期五,一天之内,美国纳斯达克指数重创百分之九点七,而且已经收盘了,我完全来不及抛出手上持有的部位。”

“那怎么办?”光听他说,她都快急死了。

“我发呆了好久,还以为自己头脑不清在作梦,后来打电话给我的交易员,他告诉我一切都是真的,问我礼拜一打算怎么办?如果不抛仓的话,就要追加保证金。那时候我手上还有一堆选择权卖权,如果指数跌破三千点,就被迫达到履约价格,损失将超过百万美元。”

“那岂不等于把原先投入的都赔光了?”

“是不至于赔光,因为我之前赚了不少,但我面临一个两难问题,到底礼拜一时要一开盘就抛仓,至少保住我原有的资金,还是赌赌看,赌股市反弹,回到我原先预设的价位?”关雅人举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那个周末,我在发烧昏睡中,不停作恶梦,梦见我又一无所有了,又回到街头,跟流浪狗抢东西吃- 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原来人最恐惧的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从有到无,把好不容易咬进嘴里的东西又吐回去。”

她听他叙述,感受到当时的惊心动魄,似乎能理解他的苦,那是人性的试炼,是炼狱之火的折磨。他想必被烧得遍体鳞伤。

“礼拜一开盘,股市继续往下探,我终于决定抛仓,没想到当天下午,指数又爬回几百点,如果我不杀出,就能把之前所有的亏损弥补回来。”

她哑然无语。

他转向她,墨眸在夜色下闪着诡谲的光。“从那之后,我便清楚一件事,人是斗不过命运的。我以为自己很坚强,以为自己比我之前那些同事经历过更多大风大浪,吃过更多苦,我的神经应该比谁都强韧,但不是的,其实我比谁都胆小,比谁都还怕失去,我没有勇气再度从零开始。”

因为他尝过那痛楚,曾经下过地狱的人,不会冒险再让自己下去第二次。

“所以我回到纽约,决心站上华尔街金融界的最高峰,我要赚钱,很多很多钱,为了名利财富,我不择任何手段。”

“包括欺骗一个女人的真心吗?”她哑声问,想起之前他在台湾对她做的。

“对,包括欺骗。”他斩钉截铁。

她哀伤地凝娣他,他一直冷着脸,但她却能感觉到他胸口汹涌着热血,对别人无情,也对自己残忍的热血。这男人没有心,不是一开始就没有,他是一点点失去的,心头肉一块块地被割下,他流血、剧痛,熬过一次次折磨,最后胸口空荡荡。就像他说的,人最恐惧的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好不容易得到的又失去!

夏晴摸索酒杯,颤抖地握在手里,一口一口地啜饮,温热的酒精入喉,却暖不了她冰冷的心房,全身阵阵轻颤。

他说,他本来打算将资产翻倍后,便向Vivian求婚的,连戒指都买好了,她却背叛了他,转投高木真一的怀抱,从那以后,他连情爱也看破了,不过是无聊玩意。

她听不下去了,真的听不下去,但愿自己从来没追问过他的身家来历,但愿自己不曾知晓他曾落魄到与自己的狗抢东西吃。

“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匆匆逃离,躲回房里浴室,开了莲蓬头,站在水瀑下,任水流击打。

头发湿了,衣服湿了,脸湿了,连眼睛都湿了。

那绝不是眼泪,她发誓不再为那男人哭的,那是水,是冰凉的强悍的教人无可抗拒的水。那是水,不是泪,她不会为他哭,绝对不会……

“你在这里做什么?”沙哑的声嗓在夏晴身后落下。她旋过身,努力强展酸楚的眸,却怎么也看不清面前的男人。关雅人将她拉出淋浴间,关上水龙头。

“瞧你,全身湿透了,会感冒的。”他说话的口气,好温柔,蕴着对她的关怀与心疼。

她傻傻地由他牵着走出浴室。

他替她脱下湿透的衣衫,裹上白色浴袍。“为什么要那样冲冷水?”

“因为……酒喝太多了,很热。”她怔望他替自己系紧浴袍衣带,说着谁也不会信的傻借口。

但他没戳破她,按着她在单人沙发椅坐下,拿吹风机替她吹干头发。

她听着吹风机规律的声响,感觉到他手指在她发间变魔术,按抚她紧绷的头皮,指尖刷过她湿润的发丝。

她用力咬唇,鼻尖红红的,眼眸不争气地刺痛。

他干么对她这么好?像宠着公主般宠着她?她不是他的公主,她是……复仇女神。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些?”她沙哑地问,双手紧紧拽住浴袍衣带。

“你说什么?”他听不清她的声音,关上吹风机。“刚刚你说的故事。”她仰望他。“为什么要告诉我?”

“不是你自己要问的吗?”他失笑。

她无语,哀怨地瞪他。

他怔了怔,蓦地叹息。“好吧,我承认,我是想让你心疼我。”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似笑非笑,她看不透他的真心,更焦灼。

他亲昵地拍拍她脸颊。“我不是说过吗?一般女人听说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早就自动爬上床安慰我了,哪像你啊?我说那么多,你还怀疑我。”

她咬牙。“我才不会……同情你。”

“喔?”

“也不会安慰你。”

“喔。”

“关雅人,你别想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之前对我做过的事。”她倔强地声称。

“我懂。”

真的懂吗?她恨恨地瞪他,眼眸流转莹光。

他看着她苍白的容颜,唇畔笑意逸去。“女人,你不觉得你在说这种话的时候,表情要再狠一些吗?”

“啊?”她愣住。“至少不要掉眼泪。”他探出拇指,拈起她眼角一滴珠泪。

她顿时窘迫,忿忿地甩开他的手,他短促地笑了,见她模样娇羞,一时情动难抑,俯下身,大掌转过她脸蛋,深深地、缠绵地吻她的唇,辗转吸吮,难舍难分-

仿佛这是最后一吻。



第九章

“情况怎样?”手机另一端,传来高木真一关怀的问候,夏晴听着他温和的嗓音,顿时有些心虚。“嗯,还可以啦。”她漫应。

“什么还可以?”高木对这答案很不满。“我是问你,关雅人对你好吗?你有没有找到任何对他不利的证据?”

“他对我还OK ,至少表面上挺好的。”夏晴握着手机,因为心慌,来回在屋内走动,不知不觉来到关雅人的书房,在他书桌前坐下。

“你该不会因为他对你好,就忘了自己接近他的目的了吧?”高木警觉地问。

“我当然记得!”夏晴飞快地反驳。“只是!”

“只是怎样?”

“事情没那么简单。雅人从来不跟我谈公事,连‘Image ’的事也没问过一句,我真的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我回到他身边,难道只为了气你?”

高木沉默半晌。“所以你认为他这次不是为了利用你?”

“也不能说不是。”夏晴蹙眉。“只是他好像真的不在乎‘Image’的事,可我也不相信他单纯只是为了报复你以前抢他女朋友- 唉,我真的不确定他到底想要什么。”

“你心软了,Sunny 。”高木一针见血地指出。

夏晴一愣。“什么?”

“你动摇了。”高木犀利地剖析她的心态。“因为关对你很好,就像一般恋人那样温柔体贴,所以你迷惑了,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报复他。”

“我- 我当然会报复!”夏晴急切地宣称,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我没心软,我陪他玩游戏,只是为了争取他的信任!”

“你陷在游戏里了。”

“没有。”

“你又爱上他了。”

“不是那样!”

“那你说,你现在在做什么?”高木提高声调,语气显得严厉。“你每天陪他出席社交宴会,跟他约会、上床,你过得很快乐,对吧?觉得又回到以前跟他谈恋爱那时候了,对吧?你是不是想,如果他真的有意忏悔,你愿意原谅他?”

“我!”夏晴哑口无言。

不是那样的。她在心里无助地抗议,却说不出口。

因为连她自己,都知道自己在说谎,她不能完全否认高木的推论,不能肯定自己没有一丝犹豫。

“你说,你这两个月真的有在查他吗?你有试着翻他工作的资料吗?有打开他计算机看一看吗?”

“我有,我真的有!”夏晴澄清,连忙打开关雅人搁在书桌上的计算机。“我查过了,但他的计算机需要密码才能进去,我需要时间查出来。”

计算机屏幕跳出对话框,要求输入密码。

“……你也知道,我又不是专业的计算机黑客,哪里知道该怎么破解?我得先找机会偷看他输入密码,至少也要看清楚他按的键盘位置,这样才有猜的依据,总不可能我随便输入他的生日,计算机就让我进去了吧?”说着,她随手键入关雅人的生日,但奇特的,计算机竟然接受了,跳进主画面。她瞠目,惊骇地凛息。

“怎么了?”高木察觉她不对劲。她没回答,急着进入档案库,找出隐藏档案,果然要进入那些隐藏档案也需要密码,她再次输入关雅人的生日,计算机又接受了。

她骇然,脑海霎时一片空白。

“Sunny ,你怎么不说话?出了什么事?”高木焦急地追问。

“没、没事,很好,我很好。”夏晴恍惚地回话。“真一,我还有事,不能跟你多聊了,先这样,拜。”

她匆匆挂电话,瞪着计算机屏幕,出神片刻,一一点进那些机密档案,浏览内容,每多看一个档案,她脸色便更苍白一分。

那些全是“Great Eagle”近年来各项投资交易的数据,而且其中有多起案件涉及内线交易、背信、商业间谋等不法罪嫌。

这就是证据。

夏晴惘然,思绪如一团混乱的毛线,打了千千万万结,情绪澎湃,颤栗着、惊惧着。

这就是她要的证据,只要将这些送交检调机关,就能将关雅人移送法办,也能完成她的报复计划。只是这些不法情事,真的都和他有关吗?又为何如此容易被她查到?这其中有什么陷阱吗?她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夏晴靠向椅背,全身瘫软,心脏不规律地跳着,每一次撞击,都是对她道德良知的挑战。

她觉得胸口闷痛,几乎无法呼吸。

关雅人回到家时,夏晴正站在阳台上发呆。她将手臂搁在栏杆上,仰着微微苍白的脸,凝望远方,初冬时节,天色暗得快,此刻已是一片苍茫。

天边涌着浓云,掩去月牙,风吹来,微微刺骨,她不觉轻颤。

关雅人蹙眉,走过去,脱下黑色风衣外套,覆在她身上。“天气冷了,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会着凉的。”

“啊。”她惊颤,回过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到家。”他回答,墨眸深深地凝定她。

她下意识想回避他的眼神,垂敛眸,伸手拢了拢外套,感觉到他的体温,心口暖暖的。“你饿了吗?我去煮饭。”她走进屋内。他跟在她身后,关上落地窗。“我看不用麻烦了,我们出去吃吧,还是你想叫外卖?”

“我想下厨。”她拒绝他的提议,来到开放式厨房,流理台上已经备好食材,只等她调理下锅。“还是你不想吃我做的东西?”

她忽然反问他,语气噙着一抹调皮。

他知道,她并不如表面上看来开朗轻快,但他不打算道破她心事,只是淡淡微笑。“我当然想,这阵子多亏有你常常下厨喂我,你瞧,我胖了不少呢,就连Cerberus 也被你养肥了,对吧?”

说着,他蹲下身,拍了拍朝主人奔来的狗狗,搔搔它耳朵,Cerberus心满意足地轻吠几声。

夏晴注视一人一狗的温馨画面,心弦一紧。“你啊,平常三餐一定都很不定时吧?我刚来纽约见到你,就觉得你瘦了。”

关雅人闻言,停下摸狗的动作,仰头望她。“你有注意到?”

“谁没注意到啊?”她漫不经心地回应,一面抓了把意大利面,利落地下锅。“你的脸都瘦到快见骨了!”

“哪有那么夸张?”他好笑,胸口却也波动着某种异样情绪,站起身,目光缠绵地追随她忙碌的倩影。

“你不是一真个人生活吗?都没学会下厨煮东西给自己吃吗?还是工作太忙,没有时间?”

“我懒得煮。”他直率地坦承。“而且跟你分开这一年,我也吃不下。”

“什么?”她震住,身子僵凝好片刻,才缓缓转过来。

他看出她的不可置信,含笑逗她。“你不相信吗?”

“当然……我怎么可能相信?”她看来心慌意乱,颤着手将发缯收在耳鬓后。

“是你不说一声就丢下我,离开台湾的,你不要说得一副好像……你也很痛苦的样子。”

“如果我是真的痛苦呢?”他沈声反问。

她一凛,羽睫惊飞,射向他的眸光满是哀怨。“不要开玩笑了!你懂得什么是痛苦?你把我利用完就丢在台湾,我才真的痛苦,你知道那几个月,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她时常买醉,镇日如游魂在屋内晃荡,又哭又笑,像个疯子,小冬跟阿嬷都担心她扛不住压力,会像她母亲一样崩溃。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振作起来的,而他竟拿那段日子说笑!

“对不起,小夏。”关雅人道歉,伸手想抚摸她脸颊,她气恼地别开。

“不要说你想补偿我,少来这一套,反正我会答应回到你身边,也不是因为喜欢或爱什么的,是因为情欲,你也清楚的,不是吗?”她忿忿地强调。

他没立刻应声,与她四目相凝,在她迷离的眼潭里,寻找曾经拥有的真心。但他找不到,她将自己的心关闭了,拒他于千里之外,他知道,若是他一直敲门,只会令她心痛。

“今天吃什么?”他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

“海鲜意大利面,你想搭红酱还是白酱?”

“红酱吧。”酸酸甜甜的,适合今天的心情。

“OK。”她取出几颗西红柿,余烫切丁。

他在一旁帮忙,准备简单的生菜色拉,她调好色拉酱,交给他打散,他努力搅拌,动作太粗鲁了,酱汁喷了自己一脸。

他左手抱着玻璃盅,右手展袖抹去,却笨拙地抹不到,她见他模样狼狈,笑了,手指拈来沾在他鼻尖的酱汁,送进嘴里吸吮。他看着她顽皮的举动,心跳乱了节奏,好希望自己是她的手,享受红唇的爱抚。半小时后,香浓味美的意大利面以及切得乱糟糟的生菜色拉上桌,他开了瓶红酒,搭配美食。

两人边吃边聊,Cerberus蜷缩在餐桌边,兴奋地咬着夏晴为它准备的牛排。还是妈咪厉害,做的料理香甜可口,还配上小黄瓜切片,营养满点,哪像爸比,只会给它难吃的狗食罐头。

Cerberus 扫光晚餐,走来夏晴脚边,谄媚地摇尾巴,感谢地舔她纤细的足踝,痒得她呵呵娇笑。

“走开!”关雅人看见了,伸出长腿将它踢开。“这小色鬼,简直心怀邪念。”哪里不舔,舔女人最性感的脚踝?

“呜呜。″”Cerberus抗议地哀鸣。人家想跟妈咪撒娇不行吗?

“不行!”关雅人一口回绝,很没风度地挥手。“去,到一边睡觉去。”

切!Cerberus吐舌头,无精打采地玺到暖炉边,趴下。

“这狗很听你的话耶。”夏晴举杯啜饮红酒,乐得看这场“父子”之间的小战争。

“它白天在家,一定整天缠着你吧?”关雅人拿餐巾抹嘴,话里颇有醋意。

她没听错吧?夏晴莞尔。“好像是耶。我发现它挺喜欢看我拖地的,每次我拖地,它都跟着拖把后头跑。”

“那岂不是把你刚拖干净的地方又弄脏了?”

“也还好啦,顶多再拖一次喽。”

他蹙眉。“其实你不用做这些的,钟点管家每个礼拜都会来。”

“没关系,我喜欢做啊,反正在家里也无聊。”她浅笑,樱唇衔着杯缘。

他看着,又有股冲动想好好吻她了!真糟糕,似乎他也跟Cerberus一样,成了个不折不扣的色鬼。

“咦?窗外飘的是什么?”夏晴瞥望窗外,好奇地问。

关雅人跟着转动视线,只见玻璃窗外,隐约飘落一瓣瓣白色圆点。“好像下雪了。”

“下雪?真的吗?”夏晴惊喜,起身直奔阳台,打开落地窗,户外果然飘零着雪花,雪安静地落着,吸走了尘世的喧嚣,人间无声。

“是初雪。”关雅人来到她身旁,与她并肩看雪。她震了震,忆起他曾经说过,最爱冬天的第一场雪,初雪总下在宁静的深夜,隔天清晨,整个城市便会被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好想在纽约,跟你一起迎接初雪的早晨。她记得自己如此说过,没想到当时纯真的愿望,如今即将实现了,却是在经过一番痛彻心肺的转折之后。

这夜,两人激情做爱,他不让她离开,将她留在自己床上,他从不让任何女人驻留的地方,她是第一个。

这是他给她的特权,她背偎在他怀里,感觉到他沉默的眷恋,心,很痛。

她转过身,与他正面相对,他在半梦半醒之间,自然地拥紧她。

隔天早晨,她醒来时,他已经下床了,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窗外银白世界。

她揉揉眼皮,驱逐睡意,来到他身后,展臂圈抱他。

“圣诞节快到了。”他像是有戚而发。

“是啊。”她迷糊地点点头。

“你是基督徒,一定会过这个节日吧?”

“嗯,以前小时候家里都会过,后来遇到阿嬷,她每年平安夜也都会邀我去她家吃饭。”

“那今年呢?”

她一愣。“今年你会回台湾过吗?”他问。

她迟疑。“那你呢?”

“公司大老板一家人要去瑞士滑雪,邀我一起过去。”

“所以你要跟他们去滑雪?”

他摇头,墨眸依然深沉地直窗口外。“我会留在纽约。”

这意思很明显了,他是邀请她留在纽约,与他一起过圣诞节。

这是专属于家人的节日,她能跟一个曾经背叛自己,现在也摸不清他心思的男人一起过吗?

夏晴怅然无语。

“小晴,你搞什么?快给我回台湾来!”

星期天早晨,关雅人前往公司加班开会,他答应夏晴,开完会后会尽早回来,陪她到中央公园看雪景。夏晴在家里做三明治,准备野餐的食物,一面听摇滚乐,偶尔随节奏扭摆肢体,翩翩起舞。心情正愉悦时,却接到来自台湾的电话,是方可华打来的,劈头便是一顿痛骂-

“我都听真一说了,你现在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你疯了吗?他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你怎么还能跟他交往?”

“阿嬷。”飞扬的芳心,瞬间沈落谷底。“你听我说!”

“你还想说什么?”方可华气得嗓音发颤。“你这孩子,想不到竟会说谎骗我!当初你说要去纽约见世面,原来是去见前男友的,真一说你跟他同居,是真的吗?”

“……是。”

“你还真的- ”方可华气到说不出话来。

夏晴很担心她又心脏病发。“阿嬷,你冷静点,我不是想跟雅人复合,我是想- ”

“我知道,你想报复他,是吗?”方可华打断她,懊恼地叹息。“问题是你这孩子,你明明就不是那块狠心的料,我看你现在根本只是把自己的心又赔进去而已。”

她又赔进去了吗?夏晴怔仲地握着话筒,胸口闷闷的,就像那天她在他计算机里发现那些不法数据时一样,她又无法呼吸了。

那些数据,代表他不只骗过她,也骗过其它人,他说过,在关键时刻,他连自己最忠实的伙伴都可以背叛。

他就是这种人-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男人是你可以信任的吗?你打算跟他纠缠到什么时候?你可以把自己的一辈子交给那种人吗?”

“我没打算跟他过一辈子。”她没想过,她知道不可能的,他是个无心的男人,不懂得爱情。

“那你马上回来!”

“不能……过了圣诞节以后吗?只剩不到两个礼拜了,阿嬷,让我!”

“小晴!”方可华厉声喝叱。“你还在犹豫什么?你忘了他离开你的时候,你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担心你,我真怕你会……唉,你这孩子,是存心想气死我吗?”

“不是的,阿嬷,不是那样。”别为她担忧,别对她失望,她一直很敬爱阿嬷,当年若不是老人家刻意栽培,也不会有今日的她。她跟阿嬷就像真正的亲人一样,阿嬷病发送医的时候,她心急如焚,魂魄几乎也跟着飞了。

“如果不是关雅人从中作梗,‘顶丰’早就是我们‘瑞华’的了,你知道吗?瑞镇的遗愿也早就可以实现了,都是因为他- ”方可华蓦地顿住,提起这桩憾事,仍是耿耿于怀。

夏晴咬紧牙关,悲怆地流泪。都是她不好,怪她当时太轻忽大意,才给了关雅人可乘之机。

是她毁了老人家的梦想,造成阿嬷一辈子的遗憾!

电话收线后,她伤感地出神片刻,终于拨打高木真一的手机,接通后,她颤着嗓,好不容易出声。

“真一,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我在中央车站的寄物柜,放了关于‘Great Eagle’ 的不法资料,待会儿我会让快递把钥匙送给你,请你帮我把那些数据……寄出去。”高木沉默数秒。“为什么你自己不寄?”

因为她做不到。夏晴无声地哽咽,指尖用力掐进掌心。“拜托你,你……帮忙好吗?”

“好吧,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她最近怪怪的。自从降下初雪的那个夜晚,她便经常显得心神不宁,之后他们去中央公园野餐,她竟将自己的脸埋在雪地里,久久不肯起来。他怕她冻伤,急着拉她起身,她笑嘻嘻地望他,脸上沾染残雪。

她在哭,他一眼便看出来了,可她却不承认泪水融在雪地里,逞强地绽开笑颜,比花还娇。

他因而有预感,她留在自己身边的日子不多了,也许某天他早上醒来,便会发现她不见人影。

于是他缠得她更紧了,夜夜都拥着她入眠,强睁着不肯闭上眼,能多看她一分一秒也好。在她醒着的时候,睡着的时候,他阴郁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留恋地在心版烙下她的一颦一笑。她还会留在他身边多久呢?他还能拥有她多久呢?他不愿深思这个问题,也不敢深思。

他果然,是个怯懦的男人……

一念及此,关雅人涩涩地苦笑,一阵刺骨的冷风袭来,他拉高大衣衣领,抵挡寒意。

街边响着欢乐的耶诞铃声,每一扇橱窗都喷上白色雪花,佳节气氛浓厚,行人们言笑晏晏。

再过两天,就是平安夜了。

关雅人伫立在一间玩具店前,怔仲地看着门口的圣诞老人笑呵呵地分送礼物,孩子们抢着坐上他大腿,倾诉童稚的愿望。

关雅人望着这一幕,奇怪这些孩子怎么会相信这世上有驾着雪橇在天上飞,游遍世界各地的圣诞老人,不觉得可笑吗?

但孩子们并不觉得可笑,很认真地跟圣诞老人要礼物,小男生也许要一台又酷又炫的遥控飞机,小女生想要最漂亮的洋娃娃。一对夫妇从店门口走出来,关雅人瞥见,倏地愣住。是楚行飞和他的妻子戚艳眉,夫妻俩相偎而行,楚行飞小心翼翼地以自己的臂膀护着妻子,仿佛深怕周遭的人潮惊扰到她。她忽然停下来,拾起地上一颗不知谁人遗落的彩色玻璃珠,笑着将它拿高,观察玻璃珠在街灯映照下,折射出的绚丽光芒。

关雅人默默地望她。

听说戚艳眉有轻微自闭症,所以偶有一些怪异行为,会在街上捡玻璃珠起来看,的确很怪。

但楚行飞似乎不以为忤,仰起头,跟妻子一起欣赏玻璃珠,一颗平凡至极的玻璃珠,在夫妻俩眼里,可比绝世钻石。

两人相视而笑,楚行飞低头吻了吻妻子额头,拥着她离开。

关雅人目送两人背影,胸口震动。

他一直以为楚行飞是为了权势财富才选择跟戚艳眉结婚,但看来是他错了,楚行飞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妻子。

他们是相爱的。

是爱啊……关雅人唇角微扬,笑了,笑意漫染眉宇,令他平素严凛的脸孔,显得无比温经过洛克斐勒中心时,他仰望张灯结彩的巨大圣诞树,胸海霎时澎湃着兴奋的,就像他在玩具店前看见的那些孩子一样。圣诞节,是家庭的节日,爱的节日。

他决定了,要给心爱的人一个惊喜!

“这什么?”夏晴开门,迎进抱着一个大纸箱的关雅人,他身后跟着两个警卫,合力扛着一株约莫有一人半高的绿色植物。

“谢谢你们。”树扛进屋内,关雅人指示两名警卫放在大厅靠窗的角落,给了张百元大钞当小费。

警卫离开后,夏晴关上门,傻傻地抬起头,仰望针叶茂密的绿树。“这个……是圣诞树吗?”

“没错,就是圣诞树。”关雅人笑着回应,打开纸箱。“还有这个。”

夏晴凑过来,只见纸箱里满是各式各样的圣诞装饰品,她迷惑地扬眸,望向关雅人含笑的脸庞。“我们来装饰圣诞树吧!”

“现在?”

“对,就是现在。”他迫不及待地将纸箱倒扣,装饰品落了一地,他捡起几个银色雪球,一一挂在树上。

她见他动作轻快,嘴角扬着笑,不觉感染了他兴奋的情绪,也跟着挑了几个可爱的天使瓷偶。

她不是第一次替圣诞树装饰,可却是初次在纽约过节,想到平安夜时,这城市或许会飘雪,她便满心期待。“雅人,你说这个天使放哪里好?”

“这个嘛……这里怎样?”

“好,就这里。”

“那你觉得这彩带要怎么绕?”

“从那里穿过去,再到这里来……不对啦,你很逊耶,哪有人绕成这样的?到底有没有一点美感?”

“你胆敢嫌弃本大爷的审美观?”

“对,我就是嫌弃,怎样?”两人吵吵闹闹,一面斗嘴,一面将圣诞树妆点得琳琅满目。

“我要挂星星!”当他搬来工作梯,拾起准备挂在树上最顶端的金色星星时,她瞥见了,急忙声明所有权。“给我挂。”

“不行,太危险了。”他摇头。“还是我来吧。”

“我要挂嘛!”她像个孩子,耍赖地跺脚。

他没辙,只得摊摊双手。“好吧,你要挂就挂,站上去小心一点,别摔倒了。”

“放心吧。”夏晴笑吟吟地爬上工作梯,接过他递来的星星,在耶诞故事里,这星星象征着希望,引导人们寻到伯利恒,耶稣的诞生地。“你知道吗?”她得意地向下望。“只有一家之主才可以挂这颗星星喔!”

“原来如此。”他眯起眼,假装不悦地瞪她。“所以你是在跟我呛,你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吗?”

“就是啊,我才是!”夏晴蓦地顿住。她在做什么?竟跟他玩起一家人的游戏?她明明……恨着他啊。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对?”他察觉到她的异样,关怀地问。

她怔仲地望他,眸光依恋地巡弋他英挺的眉宇,心湖漾开圈圈温柔的涟漪- 怎么可能在恨着一个人的时候,同时爱着他?但这就是她近日感到矛盾的症结,她恨他,却也无可自拔地爱他,爱与恨交缠,牢牢地束缚她。

她好想能畅快呼吸-

“雅人……”

“怎么?”

她凝望他,万般情结在胸臆缭绕,解不开,她说不出一句话,门铃却响了,清脆的铃声,震破魔咒的一刻。

关雅人前去应门,两个身穿西服的探员走进来,亮出证件。

“FBI。”其中一个冷冽地开口。“请问你是关雅人先生吗?”

“是。”

“关先生,我们怀疑你以及你所任职的‘Great Eagle’ 涉及多项不法情事,想请你回调查局,协助调查。”

终于来了!

夏晴惊栗地注视这一幕,当两名探员亮出FBI证件时,她全身血流旋即冻结,呆立原地,如一座冰雕。但他们处理报案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她还以为至少能拖过圣诞节……

“我会跟你们走,请给我几分钟。”相较于她的震撼,关雅人的反应却颇为平静,仿佛他早料到有这一天。

他走向夏晴,停在工作梯下,仰望她。

她震颤,手上的星星霎时滑落,两人同时以目光追随流星坠地。

希望,幻灭了!

“吹哨子的人,是你吗?”关雅人哑声问。

所谓“吹哨者”(Whistle Blower ) ,是美国一种匿名检举制度,鼓励员工或知情者向检调单位检举有关商业犯罪的不法情事。

夏晴一动也不动,容颜雪白,心韵狂乱。

“下来。”他低声命令。

他想做什么?该不会想劫持她吧?

她倔强地咬唇,不许自己畏惧,缓缓往下,或许是心太乱,她忽地重心不稳,身子往后仰。

他警觉地展臂,及时抱住她,她仓皇地扬眸,两人四目相凝。他的眼潭,好深好深,深到她以为自己即将陷溺……

夏晴神智一凛,由他臂弯溜下,悄悄深呼吸,强迫自己稳稳站定。

“游戏结束了,关雅人,我说过要杀了你的,既然杀不了你,我就毁了你。”她一字一句,说着狠绝的言语,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这样对他呛声的场面,却从来不晓得,在说的时候,她的心会如此疼痛,宛若撕裂。

他看着她,眼潭深郁,亮着黯淡微光,她看不懂他想些什么,只听见他沙哑的嗓音。

“Cerberus就麻烦你照顾了。”

将狗狗托付给她之后,他转身,将自己交给两名FBI探员。

就这样?她惘然目送他坚毅洒脱的背影。

他就这样接受自己的命运,连狠狠骂她一顿都没有?她甚至在他眼里看不到愤恨,只有疲倦与忧郁。

就这样吗?

夏晴无助地敛眸,软跪在地,Cerberus见主人被带走了,偎近她身边,声声疑惑地哀鸣,她恍惚地伸手拍抚它。

游戏结束了,她赢了,报复成功。

但为什么,她丝毫感受不到任何喜悦?

为何,一点也不开心,眼眸苦涩地灼痛?

为什么她止不住流泪-



第十章

“你并不快乐。”这句话,如暮鼓晨钟,在夏晴耳畔敲响。她蓦地凝住,感觉背脊窜上一股凉意。台湾的冬天比起纽约,简直可说是温暖,但她这几天老觉得身处在冰窖,阵阵发颤。

她缓缓回眸,迎向叶初冬温润的眼神- 小冬总是这么了解她,或许是全世界最了解她的人。

“你对他的报复,算是成功了,可你一点也不快乐,对吧?”叶初冬幽幽地问。

没错,她是不快乐,可她不能对任何人承认,包括最知心的好姊妹。

“谁说我不快乐?”夏晴硬气地扬高下颔。“我觉得自己……做得很对。”

“你做得对不对我们姑且不说,那个关雅人如果真的做了那么多犯法的事,确实该有人送他进监牢,但老实说,我不希望那人是你。”

“为什么?”

“因为你爱他。”叶初冬静静地凝娣她,语气舒和,音色温暖。“亲手将自己爱的男人送进监牢,对一个女人来说,会是一辈子忘不了的痛苦!小夏,我不希望你难过。”

夏晴激动难言,她多想傲慢地宣称自己不爱那男人,也不觉得有何痛苦,但是她知道,她瞒不过这个好姊妹,说谎只是更令她显得凄凉。

她颤栗着,在叶初冬面前蹲下,紧拽住轮椅扶手。

上星期她回到台湾,才知道她的好姊妹前阵子出了意外,从工地鹰架上摔下来,腿受伤,必须复健。

可叶初冬没告诉她这件事,她也浑然不晓,因为她的心都挂在那男人身上……

“小冬,你这么为我着想,我却连你受伤都不晓得。”她郁恼地自责。“我真是太坏了,不配做你的朋友。”

“怎么又说起这个了?”叶初冬叹息,拍拍她的手。“我说过了,我没事的,而且有仲齐陪我复健,我相信我一定很快能好起来。”

她怎能如此坚强?如此无所畏惧?夏晴震撼地扬眸。

叶初冬看出她的疑问,浅浅一笑。“因为有仲齐在啊!是他给我力量。”

萧仲齐,小冬的前夫,他们离婚一年多了,缘分却从未曾剪断,依然紧密一如结缘的当初。有时候,她真的好羡慕小冬,能够那样爱与被爱,无怨无悔……

想着,夏晴忽然感到心弦牵紧,纠结着难以言喻的哀伤,她垂落头,默默地偎在叶初冬腿上。

叶初冬伸手抚摸她,像温柔的姊姊,疼爱着撒娇的妹妹,气氛馨恬,两人都安静无语,享受这一刻无声的交流。

过了好一会儿,叶初冬首先打破沉默。“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小夏。”

夏晴一震,黯然摇头。“我不知道。”

“现在美国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又摇头,嗓音闷闷地飘扬。“我没问,我想就算检调掌握到证据,决定起诉,官司也要拖上好几年吧?毕竟那些都不算是决定性的证据,如果‘Great Eagle’不配合,检方也没辙,说不定最后证据不足,连起诉都不能。”

“会那样吗?那关雅人岂不逃过一劫了?”

“是啊,我想他很可能逃过一劫。”

“你觉得高兴吗?”叶初冬淡淡地问,嗓音轻细,却一针见血。

夏晴悚然抬头,用力咬唇,柔软的唇瓣瞬间让她咬出一枚月牙印,显露了她内心的挣扎。她别过眸。“坦白说,我不确定自己怎么想的,有时候,我会希望他为自己的罪受罚,可有时候梦见他被上手铐,那个声音,好像一直在我耳边迥绕。”

她不敢听,是吧?

叶初冬不忍地望着好友,正欲说话,一串轻快的旋律扬起,是夏晴的手机响了,她起身,接电话。

“Sunny ,你好吗?”高木真一爽朗地问候。

“嗯,我很好,你呢?”

“还是老样子。”

“那很好啊。”夏晴勉强微笑,两人寒暄几句,高木真一总算切入正题。

“其实我今天打电话给你,是想跟你说,我今天见到关了。”

她一凛,半晌,才强作镇静地问:“他被放出来了啊?检调单位一定拿他没辙吧?是不是证据不足,无法起诉?”

“他全招了。”高木意味深长地宣布。

“什么?!”她惊骇,脑海霎时空白。

“FBI对他的各项罪名指控,他都认了,现在全案进入司法程序!”

接到高木特意通知的消息后,夏晴在好姊妹的鼓励下,决定赶搭最快的一班飞机飞往纽约。由于关雅人拒绝交保,依然被关在看守所,警方接受她会面的请求,将她带进一间阴暗狭小的会客室。

几分钟后,他在两名壮硕大汉的“护送”下,走进会客室,她怔仲地望着他,他的脸颊,似乎瘦削了几分,又恢复成她初与他重逢时的模样,他在她对面坐下,而她瞥见锁扣他双手的手铐,那金属的亮芒闪得她眼眸刺痛。

“你怎么来了?”他哑声问。“我以为你回台湾了。”

“我是回去了。”她低声应,双手藏在桌下,揪着毛料长裙。“是真一打电话告诉我案情进展,我才又来的。”

他点头,也不再多加追问,深郁的目光缓缓巡弋她容颜。“你脸色看来不太好,生病了吗?”

她没生病,脸色不好的人应该是他吧?她好得很!夏晴哀怨地瞪视眼前的男人,为何他还要表现出一副关心她的神态?他不恨她吗?“为什么?”她直截了当地问。

“什么为什么?”他装傻。

“真一说你认罪了,完全配合检方的调查,甚至主动提供他们更深入的情报跟数据- 关雅人,你这是在做什么?你知道这只会让你自己更不能脱身吗?如果你什么都不承认,说不定还有证据不足不得起诉的可能,可你现在!”

“你为什么这么激动?”他悠悠打断她。

她愣住。

“我被检方起诉,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他深深地望她。“你取出我计算机里的机密数据,送交调查局,不就是为了要我面对司法?”

夏晴无语,脑海思绪纷纷,纠缠的毛团忽地打开,她瞠目,不敢置信地瞪着关雅人。“你故意的,对吧?我一直觉得奇怪,你怎么可能把密码设成自己的生日这么简单?简直对我毫不设防,原来你!”她用力掐握掌心,指尖陷入肉里。“你根本是故意要让我发现的,你早就知道我接近你的目的。”

“对,我知道。”他坦然承认。

而她如遭雷极,全身冻结。“从我们在那场宴会重逢那一天,我就知道你是为了报复我而来。”

“那你还主动要求我回到你身边?”

“这是我应得的惩罚。”他涩涩低语,字句揪扯她的心。“坦白说,我不是没挣扎过,求生是人的本能,要我束手就擒,我很犹豫。”

“既然这样,你还……”她颤着唇,言语酸楚地卡住,无法顺利吐落。

“因为我希望保留你对我的最后一点敬意。”他苦笑,墨眸与她相对,有几分忧郁,几分惆怅。“你还记得你刚搬来我家的第一天吗?我看见你用手用力抹我吻过的唇,好像那很脏,很令你恶心,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很受打击。”

他受到打击?

夏晴惘然,回忆追溯那一天,当时她是觉得恶心吗?她似乎……只是不甘心。

“我不想你讨厌我。”关雅人黯然倾诉心声。“你恨我没关系,我有心理准备,但厌恶……”他蓦地顿住,头后仰,自嘲地笑了。

那哈哑的笑声,震撼了她,她心跳狂乱,胸海翻涌惊涛骇浪。

一个男人不想令一个女人讨厌,这代表什么?“雅人,你是……爱我的吗?”她颤声问。

他没回答,只是默默望着她,眼潭幽深,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那是无法说出口的爱。她骇然,全身震颤,悔恨灼痛双眸。“我不能……原谅你,你知道我最不能原谅的是什么吗?不是你让我爱上你,而是你利用我对你的爱,伤害了阿嬷的梦想!你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吗?她跟我没有血缘关系,却是我最敬爱的亲人,可你利用我……伤害了她,我不原谅你,永远……不能……”

她蓦地伸手掩唇,阻止差点逸落的呜咽,她不能哭,不在他面前哭,她要他明白他的罪,要他因此受罚。

“我应得的。”他仿佛看透她的思绪,看透她的挣扎与痛苦,倾身向前,想抚摸她脸颊,却在最后一刻,颓然收手。“不只你阿嬷,这些年来我为了往上爬,也伤害了其它不少人,我的确应该赎罪。”

语落,他站起身,离开前,最后再留恋地望她一眼。“你知道吗?小夏,其实我很想跟你过一次圣诞节的。”

就是这句话,融化了她强忍许久的泪水,无声地泛滥。

“在我房里,有给你的圣诞礼物,如果你愿意,希望你能收下!”

他送给她一个“夏天”。

一座类似建筑模型的纸雕,造着一幅夏日即景,公园里,有一方小小的喷水池,几个孩子趴在沙丘上,打彩色玻璃弹珠,附近的摇椅上,坐着一对情侣,依偎着共享一盘冰。

这是夏天,是她曾对他描述过,她最钟爱的夏天。

夏晴颤着手,轻柔地抚摸每个景物,这是他亲手做的,许多细微之处看得出非专业的粗糙,他这人手笨,要打造出这样的模型肯定费了他极大的功夫。

可他为她做了。

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呢?

她伤感地咬唇,静静看着纸雕,忽地,一个躲在防空洞里的小人吸引她视线,她弯下腰,努力看清洞里的小人。

系着围巾,戴着小帽,那是一个雪人。

夏天的世界里,闯进了一个冬天的雪人!

她痴痴地看着那个孤单的小雪人,忽然明白他的用心,心弦牵紧,痛到不能呼吸。其实我很想跟你过一次圣诞节。

这是……多么沉痛又多么寂寞的心愿!对他而言,她不只是他爱的人,也是希望能够成为家人的人吧!他希望她的世界里,能容得下他的存在。

我不想你讨厌我。

她不讨厌他,一点也不。或许对他有恨,或许理智与情感在爱与恨中无助地焚烧,而她因此遍体鳞伤,苦不堪言,但她,仍是喜欢他的。

好喜欢,好喜欢他,喜欢到心好痛。

“关雅人……”她珍爱地将他送的礼物窝在怀里。“你这个坏蛋,你气死我了,真的气死我了……”

窗外,雪花静静地飘落,明天,这城市又将成为一片银白世界吧?

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由于关雅人全力配合调查,并主动供出“Great Eagle”高层犯案的证据,检方将他转任污点证人,请求法官从轻量刑。官司审理的过程十分顺利,最后,他被判了六年有期徒刑,并没收财产。他银铛入狱,所有的私人财产都遭到冻结,等于一切归零,从头开始。入狱这天,他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一张相片,那是他与夏晴的合照,在台湾,背景是夏天的海,蔚蓝辽阔。

至今,他仍能清晰地忆起当时的一切,甚至能嗅到海的味道,听见浪涛拍岸。

我喜欢你。

他不确定千百年后,是否会有人听见她曾对他说的这句话,但他深刻地记得她对他表白时的神情,是那么娇憨可爱。

他会永远记得她,记得这句爱的誓言。

一个月后,关雅人收到一个包裹,里头是一本英文商业杂志,一本摄影集,主题是4季。

寄信人署名是summer 。

夏天。

他怔怔地望着包裹封面的签名,虽然寄信人并未留下只字词组,但他知道是她。她不签她的英文名字Sunny ,而是署名Summer ,这其中有何特别用意?关雅人不确定,但从此以后,来自“夏天”的邮包成了他生活唯一的希望,通常每隔几个礼拜,他便会收到,大部分是书籍杂志,偶尔会夹杂几张各国的明信片。

她似乎去了许多地方,欧洲、中东、东南亚,足迹踏遍各地,而身陷圄圄的他,仿佛也跟着她游走四方。

每过半年,她便会寄一张Cerberus的生活照,那家伙看来精神得很,活蹦乱跳的,日子过得比他这个主人快乐多了。

太好了。

关雅人微笑,反覆翻看爱犬的相片,最后收进口袋。

其实他最想看到的,还是她的近照,也很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如何?工作顺利吗?身体健康吗?是不是已经遇到某个人,与她一起享受恋爱的喜悦?

想到她很可能有了新情人,他的心就好酸、好痛,彻夜难以成眠,白天也魂不守舍。

但也没办法,她那般甜美可人,是值得全心钟爱,值得一份纯粹无损的爱情。

而他虽然遗憾,也只能衷心祝福她。

因为她是他一心向往,却无法得到的美丽夏天-

数年后。

这天,关雅人获得假释出狱,梳洗过后,剃了胡子,他换上入狱时穿的休闲衬衫与牛仔裤,提着简单的行囊,走出金属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他许久未曾呼吸的,自由的空气。

他扬起头,仰望蔚蓝的晴空,目光追随着一抹流云,直到望不到的远方。

而他也如同那抹流云一般,不知何去何从。

他知道自己可以从头再来,多亏那个署名夏天的女孩,每个月定期寄商业杂志给他,让他与瞬息万变的业界,不至于太脱节。

但从零开始,毕竟是一条漫漫长路,这条路,只有他一个人走,太孤单。

他不愿承认,其实自己有些慌,曾经握满财富的双手,如今又是空荡荡,一无所有。

他摊开双手,恍惚地盯着掌心,因为多年粗重的狱中劳动,指节之间,生出了厚厚的茧。很粗糙,却也很坚实的一双手。他用力握住,甩了甩头,毅然向前走。不论是自信或恐惧,他都只能前进了,唯有前进,才能重新建立属于他的一切,有一天,他要那个夏天女孩对他刮目相看。

只有前进了-

他迈开步履,走过转角,前路豁然开朗,两旁绿荫夹道,延伸至远处,而每一株树上,都系着满满的黄丝带,沿路飘扬。

关雅人怔住,鲜明的黄色映入眼里,刺痛他的眸,揪紧他的心。

黄丝带,代表原谅,代表所爱的人,欢迎他回家。

他眨眨酸涩的眼,一道黄色倩影慢慢地从路的另一端,飘至他面前,她手上牵着一条大黑狗,清秀的容颜盈着浅笑。

只是那么一抹温柔清淡的笑,他便觉得自己得到了完全的救赎,困锁牢笼的心,至今方真正自由。

是夏晴,她来接他了,在他前进的方向,等着他,他不再孤寂,从此有了人生伴侣。

她盈盈落定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凝,多少情深意重,都在这无尽缠绵的一眼。

他震颤难语。

金色的光束筛过叶隙,纷纷地洒落在她与他的身上,风吹过,捎来声声清脆蝉鸣。

她听着夏蝉婉转歌唱,轻声笑了。

“夏天,到了呢。”她对他说。

他默默点头,脑海浮现一幅夏日即景,那是每个辗转难眠的夜里, 他独自在梦里描绘的景色,他梦得到却一直抓不到的夏天,终于,来了吗?

他深深地凝视她,墨眸隐隐灼红,嘴角,却扬起一丝笑,感慨万千的笑。“我喜欢夏天。”他慎重声明,像个亟欲讨好老师的小学生。她俏皮地弯眉。“最喜欢吗?”

“嗯,最喜欢了。”

风儿又调皮地溜过,卷走了他爱的宣言,乘着软绵绵的白云,悠悠远去-

千百年后,或许会有人听见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