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28

舞夜: 将军迷迭香

楔子

荒凉的郊野中,黄沙经风卷荡成云,西沉的一轮红晖,将随着呼啸狂风沙沙作响的树林拉长了影;野原上开了条宫道,就在离树林不远的近旁,有几乘翻覆的马车,突兀而沉静地倒在夕阳下,而在那数丈距离的范围中,呈现的是炼狱的景象。
四散零落的衣布、物品,和一具具僵硬、肿胀的染血屍身,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在悲凄的黄沙风里,无一不是瞠目的惊恐,用表情记录了死前那难以言喻的恐惧和震骇。他们死未瞑目,张口问天,似是想向老天讨个交代,何以让他们莫名地就走上冤枉的黄泉路?已乾涸的褐色血迹和微发的屍臭,是天道不仁的见证,任凭再潇洒的飒风,也无法吹去。
山东省道台站在这般景况前,只觉得浑身冷汗,倒抽数口凉气!往山东的官道上,治安再怎样不济,也未曾听闻如此凶残的劫匪。在奸淫掳掠之後,甚至灭了约数十条人命,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他在获报之後,立刻赶来察看。回报的那两名宫差,本是受命至官道上远迎新来就任的山东巡抚的。两人在途中见到此景,下马翻看,竞在众多屍首中翻出了一卷黄绢帛--是授命接任山东巡抚的诏书!
山东道台跟着差员急急地往屍群中踉跄探去,详细审视过手下所指的屍体後,不禁掩面呼号。「这……这正是……获命街任山东巡抚一职的……纳兰东照大人呀!」
暮霭愈发沉冥,天与地的颜色一同转暗,像是压近了……
道台深感沉重异常。
他想,只怕顶戴要不保了。
☆☆☆
纳兰一家遭劫杀,财物、人命皆殁尽的消息十万火急地传回了京城,震动了朝纲,也惊动了靖亲王府。
靖亲王与纳兰东照是多年知交,王爷的次庶世子六岁那年,便与纳兰东照当时才满月的千金订了亲事,关系一向良睦。此次纳兰一家前往山东上任,不料却传回如此令人震惊的意外消息!
得知此事,靖亲王揪拢眉头,痛心疾首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而一旁的侧福晋如珍则是呼天抢地,哭念着儿子未及成真便先殒灭的姻缘,大叫不值。
王爷,您教妾身怎麽跟焰儿提这件事呀!」她艳丽的脸上泪花点点,「焰儿才十三,您让我怎麽去跟他说,他的小媳妇儿死在……死在荒郊野岭了呢!」儿子能娶官家千金是她一直巴望着的,谁知霎时天地生变。
「没法提,就先别提了。」靖亲王沉声应道。「纳兰一门虽然遭此劫难,但清点过屍身,没有锦绣的,那就是说,锦绣可能还活着……这会儿已经动用了山东省和邻近数省的官兵努力搜寻,或许还有希望。」
如珍闻言缓住了啼哭,心里却悄悄埋怨。
纳兰锦绣正是儿子庆焰的小未婚妻。当初她高兴儿子定了这婚事,是看在锦绣身为官家千金;而今锦绣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女,还谈什麽名门之後?就连个边都沾不上!与其如此,不如殁了得好,让庆焰能重新选亲,再找门更好的亲事。毕竟凭庆焰是靖亲王府世子的身分,肯奉上闺女为妻的官家可多得是。
「阿玛。」从门外定进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硕挺的身子,散发着静凛的气质。「事情……我全听说了。锦绣她……未死吗?」
睇望着向来冷静沈默的次子,靖亲王只能点点头。「命人细心地找了。只盼天可怜见,别让这麽个小女孩儿,才七岁就夭折在歹人手里……」
「焰儿!」如珍急忙将儿子拉来身边,柔声说道:「甭伤心、甭难过啊!就算你和锦绣没有缘分,咱们大清朝文武百官里头,还有那麽多闺秀让你挑,你也年轻,慢慢挑,哦?」
「阿玛,和纳兰家的亲事,已经因为纳兰大人的死而不算数了吗?」庆焰对母亲多余的安慰置若罔闻,直勾勾的问父亲。
「胡说!只要能找回锦绣,自当把她接入王府抚养,待时机成熟,你们一样要成亲!」靖亲王叱暍,双目光炯。「怎麽,你不肯?难道你跟你娘一样的心思,想的是锦绣的家世身分?」对於侧福晋浅短的眼光,他清楚不过。
庆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翠玉,紧握在手。晶润的绿玉,巧夺天工地精镂成碧翠蝴蝶,蝶身上有「金玉为对,白首鸳鸯」的字样,两头搭衬丹红的缨络流苏,一见便知是价值连城的上品。这,便是他与锦绣的定亲信物。犹记得锦绣所持的信物是支金钗,上头镶着金蝶,钗身提写着「梧桐相待,彩蝶成双」。
「阿玛,只要信物还在,我绝不会不认。」庆焰清秀的脸上,是沈着坚毅的表情,声音铿锵,「锦绣於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屍。哪怕寻遍天涯海角,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教金蝶再和玉蝶成双!」
七岁的锦绣,或许他还来不及爱上,但一份认定了的执着,早在他的脑海中根深柢固。
对於儿子重情义的诺言,靖亲王深感赞赏、安慰;侧福晋却不这麽想。只是在王爷面前,她不好多说什麽。只祈求快些寻到锦绣的屍体,让笨脑袋的儿子不用再等下去。
庆焰凝视着手中的碧玉蝶,回忆着锦绣。这几年基於同为京官之便,纳兰大人常携女儿到王府拜访。小锦绣是个爱笑的标致女孩,笑容特别甜美,她的甜笑能令他开怀……只有她……


第一章

康熙四十三年,立夏时节,顺天府北京城。
一匹骏马踏着健实的步子,停在靖亲王府门前,马背上的人轻巧回身跃下。
那是一个英姿翩翩、轩伟顽长的年轻男子,他的面容俊秀冷酷,细长的眼眸深邃寒亮,似严冬中布满星辰的夜幕,光灿却又冰冽。
门房赶忙上前把马牵住,弯腰恭喊:「将军,您回府啦!」
被称为「将军」的年轻男子正是庆焰,现在的他,封有镇国将军的职位,身兼御前大臣、御前带刀护卫之职。他昂挺而冷俊,淡漠的眼光瞥了一下停在王府门前的几台宫轿。
「又有人来送礼祝贺?」他冷问。
门房笑着唯诺应道:「是啊!虽说是成端郡王喜获麟儿,可那也是咱们亲王爷的孙子,官爷们的满月礼,是两边都忙着送呢!」
成端郡王即靖亲王的嫡长世子庆照。三年前他受皇上册封指婚,获赐郡王府第。近来儿子满月,不知多少王公大臣往亲王府和郡王府两头送贺礼,恭贺巴结。
对於大哥的意气风发,庆焰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他转头传唤随侍,「小栗子,去我房里拿便衣给我换上,我现在不想进府。」
「喳!」小栗子依着话,轻溜地进了王府,给主子拿套替换的便衣。
府里的人都知道,三年前嫡长世子让万岁爷指婚赐封後,靖王侧福晋就开始对庆焰的婚事唠叨起来。
她抱怨皇帝没替同样在朝为宫的儿子着想、埋怨靖王没在万岁爷面前提醒云云,更气怨儿子还死守着早在十年前就无以为望的誓约!
这会儿成端郡王弄璋,她眼见身为郡王母亲的纳岚福晋怀里抱着金孙,靖王也自然是「见孙眼开」!为了藉由孙子争回注意力,对着庆焰又有多少叨絮话语,就不难想像了。
偏偏庆焰不喜欢听母亲罗唆,这下索性就避着不在这时候进府,宁可在府外换下朝服,另往他处求清静。
☆☆☆
北京八大胡同中,赌坊、酒楼、烟窟栉比鳞次,穿梭其问的赌徒、寻芳客川流不息,喧哗嘈杂的热闹声响充斥在各处。
各大酒楼花坊间,「千芳楼」乃是翘楚之一。酒楼内装衬得华丽豪阔,服侍客人的花娘个个姿色在一定的水准之上,加以精致的酒菜,令来此寻乐的有钱大爷能够欢畅其快,动辄数十上百的银两花费,也在所不惜。
庆焰给了随侍几两银打发他去玩,并要酒楼的人在一处楼苑另辟间空房,独自酌饮。
他靠坐在窗边,薄暮夕阳的斜红映照在他麦色的冷俊面容上。他直接就壶嘴而饮,冷眼俯瞰街楼中来去的人群,静默地吞下浓烈的酿液,在这专为雅士所设的幽静厢房里,放纵思维游走……
可笑他与大哥同年出世,不过晚数月,所遇却从来都是天差地别!嫡出与庶出的差别待遇不提,就连牵红线的月老都跟着大小眼!
大哥不仅受封高官厚禄、娶得倾城绝世的美妻,甚至众望所归地连子嗣也有了!而他,追寻已久的未婚妻,仍旧是音讯杳然……
十年来,他托了所有往来於各省间的商旅多加打探,自己偶也趁公务之便走访民间。
十年了,毫无消息。随着时间的流逝,寻获的机会愈发渺茫。
他坚守了十年看来无望的婚约乃众所皆知,评价则是毁誉参半。
姑娘们倾慕他的执着专一,欣羡他对锦绣的情深意重,恨不能化身为他的未婚妻,飞到这多情的将军身边。男人则多持鄙夷之心看待。大丈夫何患无妻,他们认为他该娶家世更显赫的女子,以助前途平顺才是!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庆焰吟起宋朝苏轼的一段诗词,如同心情写照。
他常想着,锦绣会不会已成千里中无人祭祀、看照的某一孤塚,而她无可依靠的凄凉,却是他无法知道的?抑或早已长成,在辗转红尘问与他屡次擦身而过,不得相识?他还要等多久?当真要等至鬓发成霜,仍未能竟?
睊着佩在腰间的碧玉蝶,相伴随身十载,提醒他还有一段似断非断的情缘。耗时的等待不具意义,他知道;然而这信物恰若锁咒般牵系着他,教他不顾旁人非议,继续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那一点需要奇迹的可能……
一阵叩门声,拉回了他游移不定的思绪。
外头的酒楼龟奴一反平时的嘻笑,恭恭谨谨、小心翼翼地问道:「爷,咱们楼里有个新进姑娘,鸨妈要让她今晚第一次伺候,不知爷可有意?」嘴上问问,他对庆焰这个脾气冷酷的常客可一点也不抱期望。他问遍酒楼所有厢房的客人比价,庆焰是最後一个了。印象中这个将军爷并不贪女色,只好清静,对他多余的逢迎拍马反会惹麻烦呢!但终究是个客,该要问一下。
庆焰直觉厌烦的收拢两道上扬的剑眉,正要斥退龟奴,心头忽地勾起一件不开心的事,让他改变主意。「进来!」
门外的龟奴稍愣了一下,赶忙推门进入,涎着笑脸,「爷今儿个难得有兴致啊!那姑娘还在梳妆,您等会儿。不过……这规炬您晓得,开苞是价高者得,眼前有个洪老爷开了二百两的价,不知您是……」
「拿去!」庆焰丢出一张银票,看也不看一眼。「我等着。你可以滚了,别在那里碍我的眼。」
「喳!谢过爷了!嘿嘿……」盯着手上的五百两银票,龟奴的一双眼像是已经见到白花花银子般,闪亮亮的退了出去。
庆焰依旧瞟着窗外的景致,饮下一口浓醇的烈酒。
由於他一向独来独往、行踪低调、不苟言笑,让泰半的人都以为这将军是根本不碰女色的。不知何时开始,竞有人暗中造谣他坚守婚约不过是个幌子,他实喜男色,以此掩人耳目而已!
清者自清,他得知後并不多做辩驳,平时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然而就在前几日,一个自以为聪明的混帐东西竟兀自奉上男伶想藉此讨赏,贪图发达!
在极度的狂骛震怒中,他当下狠挥腰问佩剑,让那家伙来不及告饶便血溅五步、人头落地!而手起刀落之际,阴酷残冷的眼神令身旁的随扈侍从和下属们胆寒不已!至於那名男伶,被他下令流放至云南边岭充军,终身不得回京。
此事带给他极大的不快。
纵使流言已止於他的杀一儆百,心中也还积存着一股难抒的郁气,需要藉由残忍的快感来宣泄。他从来不贪欲,但嗜血的念头就合该有个人倒楣!所幸是名正言顺,他母需愧疚。
看着瀑散在天边的缤辉残霞,夜,就要降临了……
☆☆☆
「金蝶儿,你的绣艺可真是愈来愈好了!瞧这襟领的吉祥绣,多精致!」千芳楼的花魁芸姬翻看着桌上的衣裙笑道。
那一件件用名贵素缎缝制成的衣裳上,还加织了花绣;不仅绣样繁复艳丽,绣工也十分精良紧实,看得出绣手的匠心独具。
一旁名唤金蝶儿的女孩,本就清秀甜美的脸蛋上浮出两个酒窝,笑靥愈加娇丽。「是芸姊姊不嫌弃。」
「这还嫌得吗?就是看上你一流的织工,才老要麻烦你帮我绣裳,害你接不得其他姑娘的托差,说来真对你不住呐!」芸姬笑唤丫头捧来钱箱,里头满是黄金白银。「此番又耗了你多少心神?」
「一共是四两银。」金蝶儿向来索费公道。
「哦?那就算你五两银吧!」芸姬拿起一锭塞到她手里,并伸出柔荑掩住她的口,不给一点回绝的机会。「拿去便是。都是大姑娘了,多些钱好打点自己。这麽个标致女孩……可惜脸儿稍嫌瘦削,补得丰润些会更好看。」
甜媚的笑意漾到金蝶儿水灵的眸里,她满怀戚激的答谢收下了。
「好了,你快些回去。都入夜了,愈晚胡同里的人愈多,龙蛇混杂的,怕你再晚就回不去了。」丫头又递给金蝶儿几疋绢缎,芸姬交代,「这些再托你。也不急,缝绣好了再拿来即可。嗯?」
「嗯!」金蝶儿把绢疋贴怀抱紧。「那我走了。」望天色的确是太晚了,得尽快回去才行。离开花魁所居的独栋楼阁,她把绢疋抱高遮住脸,小心快步前进。
路经一般花娘接客的厢房回廊,擦身而过的男女搂腰摆臀、嗲声娇语,满是醉生梦死的酒气,臭气熏天。她把头低下,免得让那些急於尝色的饿鬼找麻烦。幸好她一身丫头打扮,乍看之下那些男人是不会把她放在眼里的。
就在急走至一转角处,她意外地被一个浑身酒臭的醉汉给撞了个满怀,往後跌坐到地上,手上的绢疋也散了一地。
「哎呀!」她瞋瞪着秋眸,急忙捡起绢缎,努力挥掉缎面上的尘土。「这些缎布脏不得的!糟了……」
「哟……」酒气熏天的醉汉大手一伸,粗鲁地抓起金蝶儿的脸,色迷迷的绿豆眼一亮!
「什麽时候来了这麽个漂亮的娃儿,我怎麽不知道?这臭鸨妈可真该死!居然把上等货色藏私……」说着就把粗手环揽上她的肩头,噘着嘴就要亲。
「来来……伺候大爷服贴了,少不得赏你的……」
「不要!放手啦!」金蝶儿慌忙从醉汉腋窝下钻出,头摇得像博浪鼓。
「这位爷,我不是这酒楼里的姑娘,您别误会我啊!」
但急色鬼就算醉晕了,也不会放弃难得的猎艳机会!
「不是酒楼姑娘,那就是哪个姑娘身边的丫头罗?那更好!大爷就替你开苞啦……」摇晃着的粗肥身子往她扑了过来。
金蝶儿惊叫着在廊上闪躲了几回。她与醉汉问的纠缠已引来其他客人的眼光,惊艳於她清纯致美的男人纷纷停下脚步玩味儿。她愈加心慌,怕再多留一刻会招致更多色鬼的魔爪。看着醉汉身後那几疋来不及捡拾的素缎,她只能牙一咬,忍痛弃守它们,掉头直直奔出这充满豺狼虎豹的险境。
不死心的醉汉也蹒跚追上,毫不放松。「美人儿别走啊……」
金蝶儿在曲折长廊上急速的奔跑,只想甩开那暍醉的家伙。
千芳楼占地甚广,迂回转折的回廊上有不同的厢房,她在不觉中奔到位处清幽的雅房,停下吁喘。
「美人儿,怎麽你爱玩捉迷藏的吗?快出来!爷我疼你来了……美人儿……」似乎已经把人给追丢了的醉汉呼喊着,仍继续寻找,声音听来就在不远处。
「今天怎麽那麽倒楣!」金蝶儿轻声咕哝着,心底怕极那人寻到她。
看看二楼廊上清幽的雅房,她知道这是为风雅之士准备;然而大多是空着的。
天快暗了,有客的房间已经上灯,她瞧上一问暗着的,心想以其为庇护所,进去躲过风头再说,於是不多加思索,便推开那挂牌为「鸳鸯」的雅房门,入内随即转身把门关紧、锁上。
仔细听听外面,那酒醉的家伙好像已经走远了,声音已不复闻。
确定自己暂时安全,她转念想起那些遗落的织绢,愁到极点。
她把那些昂贵的绢缎全给毁了,怎麽跟芸姊姊交代?怕是用尽积存的银两也抵不了!
今天才多赚了一丁点,却因一个冒失的醉鬼害她赔了全部的积蓄!辛苦好些年,一切都要回到原点,从头来过……
心窝泛起一阵说不出的酸苦味,止不住委屈的泪水就这麽滚落眼眶,细声啜泣起来。
「不许哭。」晦暗的房里,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冰冷幽远的声音,令金蝶儿一悚!她擦干眼泪不敢再哭,寒毛竖立地扫视房内四周。
「有……有人在这儿吗?」她怯怯地问。天啊!这房里闹鬼吗?
忽然,本是暗着的房里,挂在梁上的华灯诡异地相接一一点起,霎时通亮了整个房间!
金蝶儿这才看见云幄绢帷下的檀木桌边,已经站定了一个男子。
她定睛一看,心里虽仍防卫着,但还是暗暗赞叹:好俊的人!
剑眉星目勾画出俊秀的容貌,挺拔伟岸的身形,搭衬着金杏色的长袍、青腰带、黑绒靴,腰问垂佩着一块亮眼的晶润蝶形绿玉。光从身上的衣物就能看出此人非富即贵,更何况他是如此英气逼人,散发着令人敬畏的风华。
她忙低下头。「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叨扰您的,我以为……」
「把头拾起来。」平淡简短的一句话,却威严十足。
金蝶儿自然应声抬头,一双晶澄的莹眸正对上直视着她的深黝冰瞳。
庆焰冷看这个贸然跑进房的姑娘,身上是朴素的打扮,看来清纯甜美;雪颊桃红,樱唇润泽,眨动的一双长睫翦水晶瞳分外媚人,没有多余困脂水粉掩盖的纯真素颜,更显其丽质的浑然天成。该是她要来奉上初夜吗?
「你什麽名字?」
「我……我叫……」相较於这男子如冰的寒凛威严,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审问的人犯,答话也嗫嚅起来。「叫……金蝶儿。」
「金蝶……儿?」瞬间,有一道微妙的细微震动掠过庆焰的心头,但马上又被他抹去。
对着这样的场所、这样用钱就能换来的女子做虚无的联想,未免可笑。
他让心口的一泓冰泉静冽依旧,不泛起一丝涟漪。「是你来伺候我吗?」
金蝶儿可吓了一跳!糟糕,他叫了人来伺候的吗?
「不……不是!」她心生一计,立刻学着见过的花娘所现之狐媚,「哎唷,瞧我糊涂的!明明该要去伺候王大爷,怎麽跑到这儿来!真对不住啊!这位爷,我马上走!」
会在雅房的风雅文人大多偏好文静娴巧的姑娘,讨厌低俗的风骚,她料定自己这麽做就可以被赶出房去。她转过身子去伸手要开门,同时欣喜自己真是聪明!
谁知手还没碰到门,庆焰已在顷刻间到了她身边,掌扣纤腕,低冷言道:「无所谓,就你吧!那个王大爷不会介意换人的。」
「不行……不行啦!」金蝶儿用力挣开他的掌,把手缩到胸前揉抚。
他并没有握痛她,但那掌心留在细腕上的余温,令她有种莫名的激荡。她轻抚手腕,想以自己的温度掩过他的,让已经惊恐的心情别再平添杂乱的不安。
没想到他不挑嘴……不过无论如何,要想法子逃出去才行!
「不然……这位爷,蝶儿姑且陪您先暍几杯,待真要伺候您的人到了,我就退下去,可以不?」反正每逢佳节庆典或是秋冬严寒之际,她都会喝一些;看这酒杯好小,应该没有问题。
说不定还可以把这男子先给灌醉,到时她就可以逃之天天了!
见他不置可否,她先把桌上的杯倒满了敬上,「爷,请干了这一杯吧!」她压抑心中的恐惧紧张,甜笑奉酒。
奇怪的女子,一会儿涕泣,一会又乔装起娇俏样,难道是勾起客人兴致的新桥段?
睇着面前那张娇柔笑颜,庆焰却看不出她有分毫风尘味--即便她努力矫作媚态。
不过是一抹敷衍的笑容,却好似飘进了一片新嫩的樱办,触动他从未探勘过的思绪井泉,晃开一圈圈的水波……
自十五岁由父亲引入花丛中嬉玩,他已经见过不少青楼女,早已看透而厌烦;近些年到这里,也只是要个清静独处,不会要人伺候。
今天,是个例外;而眼中的这个金蝶儿,更是例外中的例外……
他就要她。
他端坐至桌边但不接杯,眺着她清甜的娇容,淡言道:「你应先为扰了我的清静赔罪三杯,然後我再跟你喝。」
「呃……哈哈……」金蝶儿的笑有点僵了,心里暗暗直骂。
好个该死的王八贵公子!居然反过来咬她一口……今天不知是什麽不祥的日子,厄运连连;先是门外一只饿狼,後见门内一头恶虎!若老天保佑得以全身而退,明儿个她即刻去庙里拈香改运!
「这……好吧。」这麽小的酒杯,三杯应该不是问题。她在天寒地冻的严冬里暍来暖身的,就不只这小小三杯呢!一仰头,杯里的酿液便见了底。
像吞了熔浆一般,火烧似的感觉从喉头一路烫到胃里,让她咳了几下,脸也在刹那间烧红了。意外的热辣让她受不了,张口哈气、直用手扫风。
「哇!爷,您喝的是辣椒水吗?怎麽……哈……那麽辣……」炽感一下就蔓延至全身,她甚至觉得脚趾头都热出汗了!
这副娇逗模样惹出庆焰轻浅的淡笑。这壶酒本来就特别浓郁醇烈,後劲既强且快,尤其像她如此急猛的暍法,酒量若不行,只怕连三杯都挺不过!他很难得地替金蝶儿又斟上一杯全满,往昔他可从不给人斟酒的。「还有两杯。」
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杯喝下去,第二杯就不那麽辣了,味道也变得不错。第三杯已经是出奇的好喝,让人想再多暍一些……
「够诚意。我就跟你再喝几杯。不过……怕是你会先醉倒。」庆焰倒满两个酒杯。
金蝶儿的确是已经醉了,脑袋给烈酒烧得乱烘烘,晕得陶陶然。不过已醉之人,往往死不承认自己醉了,还硬要再喝。
她抢过酒杯,昏头地海夸,「胡说!我金蝶儿还没醉,还喝得下!」拿着酒又高高兴兴暍了下去。
「原来喝你这酒,心情会这麽好……我还要喝,再来!」
庆焰把酒壶拿开,迅速地闪到一旁,「你要是醉倒,可就麻烦了。」
「放心,我还没醉。给我喝嘛!」金蝶儿踮高脚尖,怎麽也构不到被他高举起的酒壶。飘然问一个重心不稳,庆焰伸臂拦腰挽住,她很自然地躺进他臂
弯,甜柔的笑容中有一点渴求。
他晃晃酒壶,这壶酒先前已经被他喝掉大半了。「里头大抵只剩一口而已。真要喝?」
「嗯!」就像个想极了糖的孩子,金蝶儿灿笑着用力点头。「好喝呢!」
「换个喝法吧!」庆焰将酒注入自己的口中,在她眼见最後一口被人喝掉打算抗议之前,便将嘴覆上了她的。
「唔……」从未被吻过的嘴唇吃惊地贴上了这男子的,金蝶儿残存的一丝清醒让她本想挣扎,但香烈的陈酿徐徐输入檀口中时,她又迷神了。
她贪婪地渴饮,甚至捉紧庆焰的襟领让他能贴得更紧,想把他口中最後一滴尽力吮干。就在她神智尽失之中,吸吮已不觉地化成了深长热吻,湿暖的舌儿相互交缠难舍。
迷醉薰陶的如丝媚眼和全无造作的纯真模样,撩拨了庆焰沉眠于心谷底的野火,熊熊燃起。
瞧见她额头香汗沁流,他解开她的衣扣。「很热吧?这样会凉快些。」
「嗯……是很热。这样就凉快了……」金蝶儿迷茫地应道,完全不知要反抗,任由他拨除衣物。直到只剩水蓝抹胸和单薄亵裤,她才略皱蛾眉抱怨,「可是,这样又太凉了……」
庆焰迅速褪去自己的衣袍,拥住她既软且热的娇躯滚进了床帐。「抱着我,就会暖和。」
她於是依言把手探过他的胁下,环箍住他的身子。那胸膛壮硕厚实,年轻的肌肤相贴,感觉不仅又暖又舒服,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定感。
「真的耶……暖和又舒服。」她甜笑着,「酒後吐真言」。
轻绵的吻落下她的额、鼻尖、瑰唇、嫩颊,滑至她粉颈间……
「你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庆焰低声轻言。她真的很特别。或许是入行不久吧!所言所行都和他记忆中的花娘不同。酒量差、不会造假,看不出经过什麽历练。
此时,门外传来龟奴的呼喊声,「爷,新姑娘伺候来了,您开开门吧!」
扫兴!庆焰冷抛一声啐语,用低凛的语调应道:「我改让另一个人伺候,别来打扰,滚!」
龟奴愕了愕,随後耸耸肩,想大抵是楼内哪个姑娘厉害,攀上爷了。反正他给了五百两,要谁伺候都可以,酒楼一样赚到。於是转身领着本应奉献初夜的姑娘走了。
庆焰瞧着金蝶儿红艳似桃花的嫩脸。既然该献身的是别人,那她不会是第一次了。该是酒楼待得还不算久的妓吧?
不觉中,香甜馨腻的金蝶儿,让他心头头一次出现怜惜感;这种心思他自己都觉得迷惘。
对这麽个风尘女?
迷思间,目光触及她白颈左侧有一道淡红的疤,衬着柔白的肤色。
他用指柔抚过。不知这可是酒楼鸨母逼迫她接客所留下的疤痕?据闻酒楼逼良为娼的手段都毒辣得令姑娘无法招架,最终迫不得已地就范。脑中浮现金蝶儿吃苦、受罪的模样,他意外地舍不得!在身下朦胧着眼甜笑的她忒是娇美,这是最适合她的表情;苦哈哈的嘴脸配不上这麽清妍的脸庞。
呵!他居然莫名地想要一个酒楼女子过得好!
啄吻着她皙白颈项的同时,他不禁讥笑自己。想来真是远离女色太久,才会如此轻易就陷在柔情的矛盾中。罢了!当个好客人,也该算是待她足够了。
他一把攫开了水蓝的抹胸,两团美丽的浑圆展现在眼前,粉嫩白皙且丰润绵软。白腻的雪峰之巅上,是粉樱晕圈和诱人的红莓,映着房内柔和的灯光发出水嫩的光泽,宛若初春新鲜的娇涩。他用热掌把它们捧至中间,拇指搓揉乳尖。随着两个尖突的硬挺,他胯问的欲望也苏醒而立。
「你……你怎麽可以乱摸我!走开!不可以……唔……」从没被人碰过的地方这下落在他手里,金蝶儿也不禁惊呼,试着要推开,手却是疲软无力。
庆焰用薄唇黏住她的丹唇,让她再说不出任何推拒的话。
自胸尖传来的酥痒快感令她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嗯……」没法推开、沉醉在长吻中的金蝶儿索性伸臂绕住这男子的颈,接受了这缱绻的缠绵。烙铁般的掌顺着她两侧的曼妙曲线滑下,庆焰放开她晶红的唇,去含住浑圆上的嫩莓,湿舌旋绕勾逗,双手则不得闲地帮她把亵裤卸去。金蝶儿能感觉迷幻的酥软漫散在身体各处,娇躯内部却极力紧缩,让人又是舒服又是难受,不知所措。
「别……别这样,好难受……」溢流自幽穴深处的一股热潮袭来,她夹紧双腿想要阻止这不知名的潮涌。「啊……不要了……」
庆焰拨开她白嫩的腿,让暗藏在黑丛内的淡红花办和蕊心尽数显露。
宛如处子的鲜嫩办口一片湿亮,层层欲绽的花办微微娇颤。他沾了满手蜜津画到她的胸上,让峰上两点红莓像是蘸过糖蜜一般晶透,他大口含尝其甜蜜滋味,手指往下捏弄她敏感的珍珠核,也伸进了湿暖的幽径中。
「哎……那里不能……别闹啊……」金蝶儿秀眉微蹙,晕醉里仍忍不住羞涩。但长指在她蕊心上的轻拢慢捻,真的让初次体承欢爱的她很是舒坦!
血嫩的肉径内,他指上的微纹、粗茧和关节处的皱褶,都在她既湿且热的紧套包围里,沾染她的韵味。酒精的麻醉让她感觉到的疼痛微乎其微,但身体仍能确实感应到径内的摩擦,她在手指愈来愈快的抽撤中忘情吟哦。
在她攀上愉悦峰顶那一刹那,幽嫩的径道紧吸含缚着庆焰的指,源源倾流出大量的蜜液;充血而敏感至极的蕊心抽搐着,撼动了她的心灵和身体!
「啊--」金蝶儿拔尖一呼,水瞳为心头的悸动蓄满晶泪,眨动的长睫沾触盈露,莹莹闪亮,娇虚而无肋得惹人怜爱。
她的柔弱在暂态间融软了庆焰的心,他伏下吻去她眼角的泪水。此时胸口熊焚的欲火已烧上全身,他要她的全部!
他解开裤头,释放勃发昂挺许久、迫不及待的赤刀,凑到彤红潋滥的肉办口,濡上润滑的爱液後,缓缓将炙烫的胀热推挺入她湿紧嫩润的甬道,也冲破了守卫着径道花心深处的那道薄膜……
金蝶儿一个惊诧!是什麽滚烫的东西,竟然兀自进入了她秘密的禁地?虽然并不很痛,但是体内被热力介入、撑开的感觉,在她讶异的喘息之间,都能感觉到的身体合一……
她不懂……太奇怪了!到底怎麽回事?
意料外的收获令庆焰不能不先收敛住想要驰骋的欲望。他以柔和的亲吻,逗弄她嫣红的雪峰巅顶,带着劲道的指尖流连於充血的核办问,让挑动欲念的快感驱散她那一点不适和诧异,直到她不再紧绷。
「放松一点,你会快乐些……」他低哑地柔语,将他的男性全部推入,然後撤出,再加重力道的深送,感受来自处子紧窒湿暖包吮所带来的畅快,犹如置身人间仙境。窄臀的抽挺由此加速,体会不同於以往的欢愉!
金蝶儿拒绝不了从身体里传来的爱欲,酥体撩麻;那强悍有力而快速摩擦生出的热和欢愉快感,侵入脑中破坏所有,让她只记得展现最娇媚的一面。被欲流染红的双颊让她看来满足喜悦,衷心发出的吟呼喘息无比醉人……
从沉稳而有韵律的挺送至脱轨的狂乱纵情,庆焰忘却身下人儿初经人事的事实,狂猛抽送挺进,倾送体内激沁体汗的无尽炽热,藉由摩擦她紧密收吮的血嫩花径,一并传达。
两道足以燎原的情欲野火,在通向狂乐极境的密径中交缠缭绕,合成灭绝一切的天火。
在激烈原始的快速律动之下,湿淋的密道不断泉涌出带有暧昧香味的泌液,染透他赤灼的男刃,致使穿插愈是滑顺。
他撤出稍停,以臂将匀皙的玉腿撑至最开,双掌持住她纤白的腰身,稳住她的娇躯後再次冲入,观望她承接他每一次猛烈撞击时,那光彩缭乱的莹眸、晃动的乳波,听闻出於微启朱唇的吟逸嗯哼,饶是销魂蚀魄之享受!
闷吼一声,他在开始收紧的穴中加速冲刺,发泄所有的热能,次次的戳刺都深入捣弄她娇嫩的花心,惹来她全身难忍的颤抖抽搐和淫荡的尖叫!
「不……不要了……啊啊……」几乎接承不住的狂炙快感震荡每个细胞,金蝶儿啜泣呼号。但不停冲激而来的极乐洪流早已将她灭顶,不知自己所言何物。她要的,其实是更多。
「由不得你!」积在体内的欲流几近爆发,他拒绝再忍。
他将浑身强劲的力量凝聚至腰下,送出较先前更狠悍的贯刺,迅速地将金蝶儿推顶上欢快的巅峰。一阵突来的撩搔麻颤转瞬间袭流至四肢每一尖梢,金蝶儿在全身不住地纠结收束中长声欢畅吁喟,飘飘沉寂在云霄问。
庆焰蓄存的浓灼热流超越了最大的张力,终至溃堤奔流!他迅速抽出,释放所有的精华。在欲望得以抒发的同时,他讶异自己对於不能多享一会儿紧嫩幽穴的圈含,有着一丝遗憾。
是因为他在她身上,得到以往未曾体验的真正契合吗?


第二章

夜半,胡同里传来打三更的声响,万籁俱寂。
庆焰挥平衣褂,对於自己第一次待在酒楼到如此深夜有些惊讶。
若非明日还得赶进紫禁城当差,和不想因为没交代一声就在外面过夜使父母亲不悦,他差点就要怀抱佳人到天明了!
看着经不起激烈欢爱而沉睡着的金蝶儿,颊上因酒劲末退而红晕不散,正如「人面桃花」之喻。
他用指背轻抚过她的脸庞,这特别的女子带给他太多惊奇。在酒楼久待、让冷情的他怜惜起酒家女、让他打破不碰同一个妓女超过一回的原则,疯狂地不能不多尝几次……
本以为她是入行不久的花娘,但她却是个处子……
「嗯……」纤白的娇人儿一个慵懒的翻身,打断他的思绪。
「金蝶儿,我记住你了。」他沉声言道,尔後站起身,临走前留下一张银票,算是特别给她的打赏。为防被酒楼的人私吞,他特地放进她衣裳的袋子里。
帮她的裸身盖好被子,他俏俏离去。
东方微露肚白时,金蝶儿才撑起酸疼疲软的身子,揉揉宿醉疼痛的头,一时间对这陌生的房间毫无印象。
「咦?这是哪儿……」脑海闪过昨晚的景象,她登时呆愣住了!
她记得昨晚躲进这房里,见到了一个冷俊的男子,然後喝了酒……接下来只余依稀模糊的影子。但恍惚间,肉体相贴服的温热感犹存……
肉体?!
她翻开棉被,又被自己袒裎裸露的光身给骇住了!雪肤上明显的点点红印、床褥问交欢所遗留下的暧昧气味,和仍旧湿滑的液体,都让她瞪大了杏眼。尤其,卧杨上散如落花碎办的殷艳落红,是来自她玉洁之地的处子血--
「怎麽会……天啊……」天旋地转问,她蜷起身,呜咽啜泣起来,不敢相信这事发生在她身上。
她在无意问,失身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男人!
痛哭中,炽热的朝阳晒烫了她肌肤的一角,她有些醒神地回头望过窗外,又惊跳起来!
「糟!什麽时辰了?」
她没时间再哀悼,忙将自己的衣裳穿好,不多留片刻,含泪急忙离开了千芳楼。
在初醒的街道上,她急急前行,衣袖被抑不住的眼泪沾湿,内心大声哭喊。她再也不要踏进八大胡同一步了!再也不要……
行约两刻的时间,她绕进一大户人家的後门。在後院打扫的老仆见到她,有些惊讶。
「金蝶儿,这麽早你就出去买东西啦……金蝶儿?」
她头也不回地往大院走去。大院的廊下有几个才起来梳洗的女婢,她全没搭理,直往自己的寝屋走。
才推开门,与她同寝的另一个女孩便迎了上来,关切地问:「蝶儿,你怎麽一整晚都没回来?上哪儿去啦?格格找你好久,急得都发烧了!可为了你,又不让我们告诉福晋;因为格格发了烧,你这个贴身侍婢不该不在身边,怕福晋问起难交代……」
「格格发烧了?」这总算把金蝶儿给唤住了。她拉住同寝女孩的手焦急问道:「珊瑚,格格现在怎麽样了?」
「还好格格发烧是常事,熬些退烧汤药让她喝过,今早也该退了。你昨晚到底去哪儿啦?」
「我……我……」金蝶儿额头冷汗直流,昨晚的事她根本不想提;不过面对相交多年的珊瑚,她仍得想法掩饰。「昨晚我要离开千芳楼的时候,被一个客人找麻烦,我吓得躲进一问空房里不敢出来。结果……结果不小心睡着了……刚刚才回来。」
「你被客人找麻烦?」珊瑚是这大府邸里唯一知道金蝶儿会去八大胡同的人。她双手扶住金蝶儿的臂膀,忙问:「还好吧?有没有怎麽的?」
「没……没有……」金蝶儿低下头,眼泪潸潸直流。怎麽能全盘托出呢?可是心中难掩的委屈让她禁不住抱着珊瑚大哭。
「你真是被吓坏了吧?真可怜……」珊瑚温柔地安慰她。「如果受不住,以後就别再去了。八大胡同对咱们来说实在危险!当初你说要给那边的姑娘绣裳挣银,我就最不赞成的!王府里给咱们的钱,或许来不及赎身了,可我想王爷和福晋总不会太亏待咱们的……」
她扶着金蝶儿躺上床,帮她擦掉满脸泪痕。「我去跟格格说你回来了,然後……就说你身子不舒服,今天先不当差,休息休息。嗯?」
金蝶儿缓缓点了头,闭上哭得红肿的眼,听珊瑚关上门出去。
她无法安睡,因为黑暗里总有块亮碧的蝶玉佩,伴着张冷俊的脸孔晃荡而过,不曾平息。
抱紧头,她缩到床角去哀泣。身体屈动问,一个袋口发出纸折声,她不解地翻出里头的东西。
她不禁苦笑--是张一百两的银票!
那个人把她当成妓女,用一百两买下了她的贞操。可谁知道,这也毁去了她原本平淡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是毁掉了她全部的人生啊!她好後悔,真的好後悔……
☆☆☆
傍晚,灯火通亮的靖亲王府里,庆焰才刚回府,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已经三天了。他问遍千芳楼的人,居然没有人知道金蝶儿这个人!她就像蒸发在阳光下的朝露,完全没了影!
如果金蝶儿是可用钱呼来唤去的普通女子,他就不会挂念至此;就是她的神秘,让他更想深究,非要找出她不可!
他的生活本如乎冷冰澈的静泉,意外地飞入一只清灵羽化成的金蝶无意沾足,乱了一角。
犹记那姣甜的笑容如此纯真清净,他想要再看一回,好仔细析解那清甜的笑靥,是否真的末沾染一点尘俗的污垢--只是这样而已。
定入书房,见四弟庆暖已在几旁坐着,气定神闲地和一个丫头调笑。见他到来,丫头敛住了放浪的神情,行过礼後急忙离开。
他冷冷目送,回头瞪着同母弟凛言,「我早跟你说过,不准在我书房里干龌龊事的。要就回你自己的房去。」
「唉……」庆暖无视于哥哥冷情的目光,舒服地靠坐椅上。「你这里就是缺少调剂,才老是宁静无声、空气凝滞,坐久些都快闷死人了!一点温馨笑语,是小弟我唯一能赠送给我亲爱哥哥--房里那些可爱姑娘们的薄礼啊!伺候你也真是件苦差事!」他大摇其头直叹气。
庆焰完全不想理会。血缘最亲的弟弟,和他性情却是大相径庭、南辕北辙。
庆暖涉足风花雪月短短五年,风流艳史就辉煌得教北京城内的男人们自叹弗如,甚至获封称为「风流宝镜」!
「说吧,在这里等我有什麽事?」
「娘叫你到偏厅去一趟。说穿了,还是你的终身大事。」瞧哥哥听了一脸嫌恶,他只能苦笑。今年满二十的他,同样为亲事被母亲叨絮不已,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你不能不去,阿玛也在那儿。这回找上门的人家来头不小,考验你扞卫婚约的决心呐!」
「哼!」庆焰不屑地冷哼一声,转身要前往偏厅,走到门边又停住了。
「老四,有件事情要劳你帮个忙。」
「难得!说来听听!」庆暖可好奇了。二哥这个向来为了保持冷傲形象,无时无刻努力鞭策自己的杰出青年,会有什麽要他这个快要让全家鄙视的花花公子助上一臂之力的?
「到八大胡同那里,帮我打听一个人。」
「怎麽,有仇家躲在那里?」他皱起眉头,这下可为难了。「八大胡同里,我只和酒楼妓院相熟,可没办法帮你找全整个胡同。」
「一个叫做金蝶儿的姑娘,不清楚是哪个楼院的人,你帮我找找,然後……给我留住,别让她跑了。」唉,要在弟弟面前自毁形象并不容易。
庆暖呆愣了一下,随即拊掌大笑,「原来二哥要找的是冤家?更难得!铁树果然还是会开花,这四月天可真不一样!哈哈……」
「闭嘴!到底帮是不帮?」他的面孔仍旧是森冷的。
「帮!当然帮!」真是一件乐翻天的差事!「小弟自当努力翻遍八大胡同各个楼院的屋瓦砖块,誓必帮你找到那只让铁树花引来的『金蝶』--」
他可比谁都更想见见能触动二哥冷酷心弦的女子呢!
☆☆☆
雅致的偏厅里,装扮华艳的侧福晋如珍在座上眉开眼笑,娇嗲着声音同靖王闲谈,掩不住眉飞色舞的喜气,愈显风韵妍媚。
看庆焰到了厅里,她忙轻摆柳腰上前,笑着把儿子拉到前头。
「王爷,您瞧!咱们焰儿生得这般英俊威武,哪有姑娘不动心的呢!这下不就有人别具慧眼,识货来了!」
靖亲王啜口热茶,笑而不言。众子之中最令他得意的,不消说,长子庆照首先拔得头筹,居次的,才是同样亲近万岁爷身边当差的次子。
如珍让儿子坐下,春风满面。「焰儿,今儿个怡沁郡王夫妻送礼来的时候,郡王福晋特地找我,跟我谈了你的事。这怡沁郡王可赏识你呢!他让福晋来同我说说,想把他们府里的格格许配给你呀!呵呵……」
怡沁郡王的女儿?庆焰揪紧眉心。就他所知,那怡沁郡王府的格格,年纪就和他最小的妹妹欢儿一样,才十一岁啊!
他望向父亲,「阿玛,都说上了吗?」
「你该知道,我一向不干涉你们婚事的,问你娘吧。」
「八字要有一撇啦!」侧福晋末及庆焰问起,就先喜极地道出,「只要你肯,今年就先定亲,过个两、三年再把格格娶过门。到时,你就是郡王爷的女婿啦!」
「我不要!」他断然拒绝,一脸的冷漠。「那个格格跟我年纪差太多,应该选一个岁数相近的人许配才是。」
侧福晋一头热被浇了冷水,当下大大不悦。「怎麽这麽说呢?年纪可不是什麽大问题啊!你燕姨娘、瑾姨娘、云姨娘跟你阿玛的岁数可也都相差超过十岁呢!不都一样伺候了王爷、生了孩子吗?你少给我挑这种不是理由的理由!」
「娘,您别逼我。」他并不想伤母亲的心;只是这三年里,他每推一件婚事,就得狠心和母亲两相煎熬一次。
在这上面,他就不如庆暖总能三言两语,四两拨千斤地逃过,转头又坠进美人窝里快活。
侧福晋丝绢一甩,「不逼你还成吗?你该不会还在想纳兰家的丫头吧?这麽守着,是想谁来感激你啊!血气方刚之年,居然让一块小家子气的玉佩给绑死!寡妇守节,还有个牌坊褒扬,你守什麽?倒要守出笑话来了!」数落完一大段,看儿子无动於衷,她急得向靖王求助。「王爷,您平常不关心就罢了,都到这时候,您倒也说说他呀!」
靖亲王放下茶盅,叹口气泰然言道:「焰儿,十年了,够了;锦绣若还活着,早该凭着信物找来。你付上十年的情义,她……在天之灵也会感怀的。倒是你,别因为这个耽误了自己。虽说你是王府世子,但按你庶出的身分,能攀上郡王嫡女联姻,绝对是桩难得的良缘。何妨把它想成是锦绣给你的庇佑,就听你娘一回呢?」
「阿玛……」父亲都开口了,他便不能把这件事等闲视之;一时间,他沈默了。
半晌,见庆焰还是没答上一句,侧福晋又恼起。「给我听着,下个月初二是人家格格的生辰,恰沁郡王邀你去一趟。这事我已经给你应下了,你非去不可!五月初二,就是要去!」
听闻此言,他双眉紧揪,目露锐光。「既然都说好了,又何必问我!」起身迈开大步,身影如风消失在偏厅外。
☆☆☆
「蝶儿……蝶儿……」幽娑缥缈的远方,有一阵阵呼喊的声音传来……忽然,变成了一声巨响!「金蝶儿!」
差点震破耳膜的音量,不仅吓醒了金蝶儿,也把她的心律惊得漏跳三拍!
「珊……珊瑚?」她拍抚胸口,浑身冷汗。「呼……你吓着我了。」
「吓着你?你知不知道我叫了好几声耶!你到底发什麽呆啊?格格喊你呐!」珊瑚鼓着腮帮子娇嗔。
「我马上去!」收拾整理了一下绣线绢丝,她便往廊上走去。
珊瑚跟在她身後,好奇的问起,「蝶儿,你打自那天彻夜未归以後,就老是在发呆,做事情不太专心。到底那天你还遇见了什麽呀?」
「没有啊!」金蝶儿被迫睁眼说瞎话,「就是……你知道,我把芸姊姊的绢疋弄坏了,所以一直发愁嘛!」
「是吗?」珊瑚很疑惑,「可是前些日子,千芳楼的花魁才派了丫鬟过来,说那天你被客人找碴她知道;织绢被毁她也知道,而且都不计较了。你还愁什麽?」
就在几天前,芸姬使了丫头过来找金蝶儿,告诉她别愁烦那几疋织绢,并且另给了些素绢让她仍旧帮绣。还提起有客人打听着她的消息,要她近期内千万别再到胡同那里,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这段时间里,她压根连王府都不敢踏出一步,生怕在街上被人看穿自己的不清白,更伯……更怕被那个「买」了她的人认出来,颠覆她原本就已经开始岌岌可危的生活!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才勉强把那晚的失身当成只是一场噩梦看待。
「还有,你作梦常喊的『小哥哥』也变了!你往常是小孩似的撒娇口气,最近喊得好像那个『小哥哥』要杀你、吃你似的!怎麽回事?」珊瑚与金蝶儿同屋而寝多年,口中所言的「小哥哥」是金蝶儿的梦中人,也是她常呼唤的梦呓。听她说是个大约十一、二岁的男孩,总会在梦里一个像仙境的地方带她玩耍。
「没什麽。」她加快脚步,不想多答。
怎麽能说?说素来温和亲切的小哥哥,近来每在蓦然回首间,从男孩变成男人--变成那个她在千芳楼见到的男人,然後就成了又冷又暗的噩梦!
转进「德媛阁」庭院,她对着一个正在凉亭下刺绣的纤弱女孩喊道:「格格!」
这细瘦的女孩正是德媛阁的主人,也是怡沁郡王的独生女--德媛格格。
恰沁郡王仅得一女,十分娇溺疼宠;尤其德媛的身子单薄,更令人难以不怜惜上心。为了女儿能够静养,特地在王府里造了这麽个精致秀雅的楼阁,还以女儿为名,极见呵护的细密。
德媛碍於身体不佳,在府里也只能做一些不耗力的消遣如看书、练字、绘画、抚琴,或是针黹女红而已。至於绣工,她可是都跟金蝶儿学呢!
见金蝶儿走近,她微微笑开。「金蝶儿,你来瞧瞧,我这绣样的丝线该怎麽配色?」绦红的绸缎绣机上,已经画好了准备的底图,接下来就要照着下针了。一看,红绢上两只戏水鸳鸯,还写着「百年好合」的字样。
珊瑚靠近,拿起绣机惊呼:「格格,您平时都不用这麽鲜艳的颜色的,怎麽忽然转性了?还有鸳鸯呢!」她转而一想,戏笑着,「哦……我想起来了!这回您生辰,王爷给您办的酒会,不就要邀靖亲王府的镇国将军来?那可能会是您将来的丈夫呢!这会儿就开始绣喜枕套、喜被套啦!嘻嘻……」
「瞎说!」德媛苍白的脸上浮起两团红晕,赶紧反驳,「我才十一岁,哪来那种心思!这是额娘要我绣的,到底什麽时候用上,还不知道呢!」
正当主仆三人谈笑,郡王福晋带着几个丫头来到德媛阁。
「德媛,这些可是你阿玛要京里最好的师傅给你做的新衣,打算初二那天给你穿上去出席酒会的。这两天千万注意身体,别着凉了!」
「哇……」珊瑚轻轻翻看,在惊叹这些衣裳华丽夺目的同时,也禁不住问起,「福晋,到底王爷给格格相中的那个将军,是怎样的人啊?」
郡王福晋只是抿嘴而笑,「我不知道。只知道王爷很赏识他。不过单凭他背後的故事,我倒能猜测,他应该是很专一致志的人,或许,也会那样专心地守护德媛、照顾德媛。」
「哦……那奴婢也想看看了……」
「应该会看见的。」福晋想起要提醒她们的事,「这回的酒会是大事,大夥儿都得忙上。金蝶儿、珊瑚,你们也要去帮事,听见了?」
「听见。」两人一同答道。
☆☆☆
初二当日,怡沁郡王府内富丽典雅的花厅上,摆出了酒会的席桌,邀请多位青年才俊到府。
怡沁郡王的主意只打在庆焰一人身上,其他的不过是陪客罢了。不过庆焰的心思难测,因此在场的彦士无一不是郡王精挑细选、相貌才学极佳的人才。如此就算真的漏失了庆焰,或许女儿还能在其他人里挑上一个中意的,今天特别设置的酒宴也才有意义。
庆焰穿着一袭云纹绫罗缎袍,衬着一褂素面缁绸绣金线背心,不离身的碧玉蝶也佩戴在腰问,顽长高挺,风采华贵,自然的尊凛气息,令旁人不觉中就是矮了一截。
为了不让母亲失信于人,他终究寒着脸来赴约,也决定了要冷着脸回去,不留给怡沁郡王一点期盼的可能。
酒过数巡,怡沁郡王让德媛格格露脸弹奏一曲,以谢众人送上的生辰仪礼和参与了她的生辰酒会。
在刻意安排下,庆焰的座位离德媛最近,最能把格格的容貌姿态一览无遗。
看着这个拨弄着琴弦的病弱美少女,极致华服、珠围翠绕,却与她的楚楚可怜不相搭衬,瘦弱的身子似乎不应该承受这麽多的贵重物品。精绣嵌金的服饰对她来说,只剩沉重……
「弱不胜衣」,是对她最好的比喻。
如此的纤弱女,和同是十一岁的小妹庆欢比起,真宛若风中微烛和灿烂阳
光之差!想起那个整天追赶跑跳碰、娇纵腻人的幼妹,庆焰冷硬的表情才略微软化,稍扬起了唇角。如果德媛能像欢儿那样,或许他还会考虑吧!
他勾起的嘴角,收进了怡沁郡王的眼底,实在是无尽快慰!看来庆焰似乎觉得合意呢!女儿的亲事有望了!
一曲终了,德媛轻轻颔首福身,便要退下。怡沁郡王先拦住了她,笑看庆焰道:「将军,小女身子娇弱,可否烦你送她回所住的楼阁去?老夫还要招待宾客,一时抽不开身啊!」
这用意太明显。府里的格格要回房,不叫侍婢、仆人护送,却要客人相送?
「阿玛……」德媛想告诉父亲她的身子还挺得住,母需劳烦客人时,庆焰已先站起答应了。
「可以。劳个人带路吧!」庆焰脸上又回复了原本清冷的神情,大手往前一摆,礼貌性地略弯腰,「格格,请。」
厨房那头,金蝶儿和珊瑚一同忙着,准备下一道要上桌的凉饮甜汤。
她们忙了一上午,将煮好的菜肴端到花厅外,自然有厅内的侍者接手端上桌去,然後她们收回退下的残肴,再回厨房。方才要到厨房的途中,府里一个名叫丁宗的年轻仆役忙来献殷勤,硬是把金蝶儿手上堆满碗盘的托盘给拿走,帮着她送回了厨房,珊瑚也蒙受福利,轻便了许多。
在盛着雪花洋糖莲子凉羹时,珊瑚若有所思地跟金蝶儿谈起了她们的终身大事。
「蝶儿,那丁宗一直待你很好,心意也很清楚了,你说……什麽时候给他句话呢?」
金蝶儿眉儿一皱,「给什麽话?」
「就是跟总管、王爷禀上,请个婚配啊!」
「我不要!」她的心都要跌到谷底了。「我对他没那个意思。什麽婚配,更是不可能!」
「别那麽要强,蝶儿。咱们的命运全都在王爷和福晋的手上,你今天不先给自己下决定,明天你会到哪儿去,没有人知道。」珊瑚与金蝶儿同年,一样在为这件事烦恼,她尤其替金蝶儿担心。「几个月前来过府里的杨千总大人对你一直很有意,想跟王爷讨你去当他的四姨太。难道……你就觉得他好吗?再拖,也只能变成格格的陪嫁品,等着当姑爷的媵妾……」
「啊!盛好了。这锅子让你清,汤就我端去吧!」金蝶儿顾左右而言他,急忙把盖上的白瓷碗盅放到托盘上,端了就走。
急行前进中,她心思紊乱极了。现在的她,只想要自由!她不要嫁给奴才再当永世的奴才,也不要嫁给可以当她爹的人当什麽姨太!她只想挣够赎身的银两,把奴籍赎掉了,奔往海阔天空的自由去!
被卖进王府当侍婢,让她没了自己,甚至就连一辈子的婚姻大事,都无从决定!她只想逃,只想努力挣脱这个可怕的桎梏!
可悲呵……
泪眼模糊里,她左旋回廊的一个大转弯,登时撞上了一座高墙似的身体!手上的碗盅翻碎满地,里头的雪花洋糖莲子凉羹洒得对方全身!
来不及回神,已先听见德媛格格惊呼,「将军!您的袍褂都给弄脏了!」
完了!她撞上了将军,未来的姑爷?这下可真是闯大祸了!
她惊恐的跪地俯首,喘息着不敢抬头。「奴婢……奴婢该死!请将军恕罪!将军恕罪……」
庆焰拢着眉,用手拍掉残黏身上的莲子。没想到才刚定出花厅,就让王府的丫鬟请了这麽一道菜,所幸是凉甜汤。「无妨,衣服换过就是了。」声音仍是平淡的,听不出一点怒气。
倒是托盘、瓷盅、汤匙砸了满地的破碎巨响,将本在花厅里畅饮的怡沁郡王和几个仆人给引了出来。「这是怎麽回事!」
「贵府的一个侍婢撞到我,把东西打翻了而已。」
郡王一看,怒不可遏!居然在这麽重要的日子里,犯了令王府失颜面的大错,简直不可原谅!「总管,把她给我拖下去,即刻杖毙!」
金蝶儿恍若被抛浸到结冻的冰冷河水里,周遭又寒又暗,全身顿时失去了知觉。
她就要死了?!
德媛吃惊地阻止,「不可以啊!阿玛,金蝶儿是我的贴身侍婢,您不能杖毙她!稍事惩罚就好了,就是别杖毙她!求您了!」
这话一出,庆焰的心中便掀起波涛。金蝶儿!是他追寻了一个月的那个金
蝶儿吗?此时她俯首于地,根本看不见相貌。
「丫头,把头抬起来。」他冷声命令,一如初见她那时。
这声音……金蝶儿一怔,依话缓缓抬起螓首,当眼光触及那穿梭在她脑里、心上近月的蝶形润玉时,一切已经呼之欲出。再次与他的一双幽潭深眸相接,她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
人,像坠入了他眼中黑暗无底的深渊……
「王爷,请不要处罚这个小侍女。」他移不开与金蝶儿交缠的视线,只能用平稳有力的语气要求怡沁郡王放过她。「在格格生辰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杖毙她的贴身侍女,似乎不是一件好事,而且格格需要她。让她伺候我把这一身衣服换掉就好了。至於打破的东西,郡王府应该都不缺,不会计较这些小玩意儿的。是不是呢?王爷。」
一番话令怡沁郡王对这年轻人大感激赏。为了让在场的所有人和女儿对他留个好印象,他自然该做个顺水人情。
「既然将军这麽说,老夫自当顺着客人的请求,才不算失礼,不是吗?」他随即传唤,「送将军到锁云轩,等着将军的随侍回靖王府去拿套衣服过来更换。金蝶儿!」
「喳!」金蝶儿忙又把头俯低。
「格格和将军都替你求情,今天饶过你。到锁云轩去,好生伺候将军!」
郡王此举无疑是将她推入更深险的处境,而她依然得硬着头皮,遵照办理。
☆☆☆
进了锁云轩,引送的仆人们退下後,屋内只剩金蝶儿和庆焰。趁着金蝶儿战战兢兢地过来奉茶时,他掌风一啸,便用长臂把娇软的俏甜人儿揽坐到腿上,紧贴住高硕的身躯,分毫挣扎不得。
埋首在金蝶儿的颔颈间,他品尝着暌违了好一段时间的自然清新淡香,缓和了冰冷的声音,低浅呢语,「你可得给我一个清楚、合理的解释。」
「将军!这里是郡王府,您……不该轻薄我,请自重!」她满是心慌意乱,颤抖着纤手推拒他。上天真是作弄人!谁知道她即使不出门,也还是会遇见这个她努力要忘记的人!
「郡王既然都要你伺候我,表示我做什麽都是被允许的,你不知道吗?别说轻薄你,哪怕我现在就要了你,也是无妨!」他解开自身褂上的一字襟,把背心抛丢至一边--身上这莲子羹的雪糖味道,把腿上人儿的馨香都给混淆了!
「什麽?你……你敢!你若乱来,我就大叫!你休想得逞!」金蝶儿见他自动脱衣,气得吼上。睛瞳里映现的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什麽值得敬重的将军爷,只是一如她那晚在酒楼所见的王八贵公子而已!
庆焰忍住轻浅笑意,板脸高摆架子。「如果你真那麽想让大家都知道咱们已经有过一腿的话,尽管叫!到时我还可以请教一下郡王爷,为何格格的贴身丫鬟会『贴』到胡同酒楼那里去,兼作陪酒?」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对人做出这样不怀好意、心思不正的恐吓。
「不不不……」闻言,金蝶儿更是吓慌了。「将军,求您千万不要告诉王爷,千万……」王府礼法森严,若让郡王得知她的事,恐怕不只杖毙那麽「好死」了!
「我是有苦衷的,请您千万别让王爷知道我去了胡同那儿……」
「苦衷?我想听听。」他高挺的鼻尖在她的粉颈问游定摩弄,松脱了她的衣扣,拨开高领,粉红的淡疤仍旧烙在原位上。轻吻之际,靠在她香肩上的耳朵,还能听闻怦怦急跳的心音。
「这种苦衷……与将军无关,您不会想听的。」
他是贵族出身,又是个男人,怎麽可能体会她们这种小婢女的忧愁?
颈问能清晰感觉到他温热的吐气,还有唇片轻印……她该推拒,却又说不出口,只能任凭心跳加速、喘息加剧,身子也发颤。她当然不能大叫,让王府的人来看戏;也害怕她若真敢抗拒,会惹来将军大不悦,转而告诉郡王,让她遭受难以预料的惩罚。
忽然,大手如鹰爪般箝住她柔润的下颔,庆焰的语气又转冷了。「说不出理由,就怨不得我到王爷面前把你抖出来!」
据他在御前当差所知,当下有许多不服于满清统治的汉人叛党,无时准备「反清复明」;他们的成员散布四方,不少就埋伏在满清贵族府中,任职下婢仆人掩饰身分,在市井杂处的地方相互联络情报,伺机而动。
打从十七岁开始在御前行走当差,万岁爷南巡或出游,他都得在身边护驾,遇上太多伪装的谋逆叛党……会这样怀疑金蝶儿,纯属职业习性罢了。
看着疼得眼角泛泪的金蝶儿,他不希望事情如自己所想的那样。
而且,眼前他有个更让自己觉得不可思议的想法……


第三章

往昔在亲王府里,他不曾嬉弄、调戏过任何一个侍女;因为利用身分位阶去欺压奴仆,是一件令人作呕的龌龊事--不论那侍女愿意与否。
然而此刻,他竟然想要在郡王府这儿,做出他向来唾弃不已的「龌龊事」--也不论金蝶儿愿意与否。
怕极他的威胁,金蝶儿急得泪水溢流。「我当然有理由!如果将军真的要听,我就说!但求您别让王爷知道……」语音未毕,热掌已经覆上她的嫩颊,拇指轻抚滑过如花办的软唇,阻止她再说下去。
「理由是要的。但现在,我不想听。」手掌游下了细颈,拂过锁骨,骤然伸入了已被敞开的衣襟,握住了她一边的绵乳,也感到她全身倏然紧绷!
「先陪我一回,就可以暂时不说。如何?」
金蝶儿的眼眸看着他,整个人都愕住了。
天啊!她好想死!
早在方才,她从地上迎视了他深渊般的眼瞳时,就知道自己正如摔落了狭暗的陷阱一样,从此要万劫不复了……
她低下头咬唇,晶莹的泪滴滚出了眼眶。「我能……说不吗?」
「不行。」他一手压着她的後颈,让她娇嫩的丹唇贴近,供他狂肆躏吻;一手快速地解开她全部的衣扣,给她宽了衣。
这是多麽疯狂的行径!他真难想像,如果让四弟看见他现在的作为,该是怎样?大概以後他都别想再端哥哥的架子教训弟弟了,因为站不住脚。
谁会知晓,一只蝴蝶轻轻拍动薄翅扑飞,就让他冰凛的心湖起浪,震荡了滞固其问的冰山,翻腾起深藏的火苗?
卸去她棉白的抹胸,坚挺丰润的胸脯昂然弹现,随着她的呼吸起伏不已,柔软白腻得足以迷失人的神魂……此时的他已经懒得再去想弟弟会怎样看他了。
他略微移动了金蝶儿的身躯,让她雪柔的滑背靠着他直挺的胸膛,由她的身後往下俯瞰两座软嫩的高耸乳峰。
双掌揉捧旋抚,触感好得让人爱不释手;双乳上的嫩莓怒凸而起,丹红如枫也使他赏心悦目!
金蝶儿闭上眼睛,心里有受辱的感觉,但传自他手掌的热,很快就把这种
「咬牙忍忍就过去」的念头烧得灰飞烟灭。肉体上得到出乎意料的愉悦,令她
无法自持地娇喘吟哦出口。
羞人的浪荡声调,她自己都赧红了脸,浑身发烧。
更不能漠视的,是心坎上,那一点点的甘愿。
但,为什麽?因为他年轻、俊挺?因为他是尊贵的人?或者因为他是远在天边,她这辈子或许永远碰不上的人?说穿了,全是起源於她的爱慕虚荣吧?
瞬间,她感到自己是可耻的!
庆焰突然站起,并将一时腿软的金蝶儿横抱起,往厅後内堂走去。生怕他手劲不牢,她自然地圈抱上他的颈项以求安稳。靠近他胸口能闻嗅到一种清新的味道,不同一般的贵族熏香,其中还掺杂了一丝雪花洋糖的甜味,是方才泼上身的莲子羹遗下的。
庆焰让身子已经被快感融软了的甜人儿靠坐到流苏床帐边,灵巧地把包覆娇躯下半段的棉裤脱去,连着底部略湿的亵裤也一起除掉。
金蝶儿的大腿被他曲举至床褥上大大分开,怎麽也拢不回,而最隐私的秘花就这麽展现在男人的面前。面对庆焰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的私处,让她又羞又窘!
「不……不要,不要这样……看……」
庆焰用指尖快速捻揉着柔滑如丝绸的肉核,她无力反抗,只能被阵阵袭来的快意淹没,喘息呻吟不止。
快感在拨弄的速度加快、力道加重之间渐次升高……她娇吟的音调也愈发尖细。
「啊--不要了……不行啊……」直到花核充血肿胀、花办盛开的高潮来临,导引下腹收缩抽搐、乳尖缩皱硬挺,她体会到了完全发源於自己身体的酥爽欢愉……
「唔……」身体,已经有些虚软了;能得到部分满足,她娇懒地松了一口气。
「你该看看自己,这波光潋滥,水色诱人的模样……」他张口含住极度敏感的小核,轻囓齿咬、湿舌旋舐。
手指也依着水润的爱液源口缓缓滑入,开始抽送。微勾的手指每一次出入,都引出大量的湿滑蜜汁,说明甬道已然做好准备,可引导他的慾望直往最深幽暗处。
「啊……嗯……」金蝶儿手臂往後撑着快要瘫软的身体,维持坐姿;仰头无力吟呼,声声娇软甜腻,催动庆焰溢满胸怀的情慾益发澎湃。
他曳开长袍的前摆,紮在腰问;褪去裤子,让擎天的肉刃获得自由,随意高挺昂扬。赤红的硕大让金蝶儿倒抽一口气!
「该是时候了。」无视於她的惊愕,庆焰扶着自己的男性到幽径口,劲腰一挺,便使力没入了她湿热的柔软内,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快感的低吟。
完全不适应的异样感,和紧窄狭窒的嫩径被瞬间撑扯至极限的疼痛,让金蝶儿叫出声!她空出一手想把壮硕的男子推开,但完全震动不了那高大的身子半分。
「会疼?对了,你上回是醉酒,醉得都忘了痛……」他捞住她的上身,一手抬高她一条腿,腾出更多空间缓慢抽送。
他一面享受被女性柔软紧嫩包围的舒畅,一面让金蝶儿有时间接受体内被进入的感觉。
看着金蝶儿娇颜上的表情渐渐从痛楚转换到迷蒙的微欢,他知道差不多了,自己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他抽出稍停了一下,随後深深挺入,直达最底部的花心,并开始加速用力冲撞,热力进发,威猛强悍得让金蝶儿销魂欢快,全身的愉悦如万丈波澜般升起,难以抵挡……
波涛激起的高潮愈来愈近,金蝶儿无法克制地浑身紧缩,达到欢爱极致的巅峰--
庆焰在抽撤几次後,将火热的肉刃抽出,滚烫的精华喷射到她白坦的小腹上,尔後带着娇小的人儿躺下,等待气息乎复。
偷取来的欢愉只能是短暂的激情,他不能多要,否则让王府的人发现,他尽可扬长而去,但眼前的小侍女往後恐怕有得受了。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庆焰的随侍小栗子的声音,「爷,您要换的衣服,给您送来了。」
「进来,在前厅那里等着。」庆焰起身把裤子穿好,放下长袍前摆,一切看来如常。瞅着床幄里疲软的人儿,他低声交代,「明天申时,千芳楼鸳鸯雅房。我在那里等着,听你的理由。」
说完,他便到前厅去让小栗子伺候,换上乾净的衣服,不留痕迹的离开了。
倒在床杨上的金蝶儿,在心荡神驰的肉体慾爱过去後,回醒了神智,沈默滴下了晶露般的泪珠。会不会她以後都要成为庆焰随传随到的泄慾傀儡,永不见天日了……
庆焰并没有在怡沁郡王府多待。在向郡王辞别後,他便驾马回亲王府去了。
今天,他在别人的府邸,押着别人家的丫头,硬是在大白天里做了偷欢的苟且事。这是昨天以前的他绝对看不起的;而今,他做了。
重要的是,他找到了金蝶儿。
上回千芳楼一别,他就开始极力寻找她的身影,不曾淡忘。一天找不到,她留印在他心版上的烙痕就加深一回。今儿个找到了,到怡沁郡王府总算是有收获,尤其还有明天之约……
一旁牵着马的小栗子看主子面容稍绽欢颜,眨眨灵活的眼睛,问道:「爷,您瞧郡王府的格格怎麽着?」他想是主子合意了那个格格,才有难得的开心。
这麽一句话,倒让庆焰的心又沉下去了。他板起脸,冰冷地回应,「罗唆!」
☆☆☆
午後的八大胡同,正开始热络起来;千芳楼里的闹声,才刚要沸腾。
坐在鸳鸯雅房,金蝶儿觉得可笑又可恨。她本来都跟自己发誓不会再来胡同了,谁知道不仅又踏进了胡同,甚至又回到了这问有噩梦记忆的房间里。
看着正在倒茶的庆焰,她决定今天一定要跟他说清楚,到此为止!
「好了,你可以告诉我,你到胡同酒楼来的理由了。」
「其实,这该是我自己的事;但既然将军要听,我就告诉您。」金蝶儿尽力让音调平淡一些。
「我……八岁那年让养母卖进王府,成了府里的奴才。九岁让府里挑上,到内务府织染局里去学绣工。会到酒楼来,是为了用我缝绣的专长帮姑娘绣裳,好挣些银两……」随後,遇上庆焰当天所发生的事情,她清楚地说了明白。
「你要钱做什麽?」庆焰不禁问起。
身为郡王府格格的贴身侍婢,算得上是奴仆中处於中高位了,月俸也过得去才是。为什麽她会缺钱到要兼外快?难道是不满於月俸的不足,想要更多金钱满足慾望吗?
他难以相信金蝶儿是个贪慕虚荣,需要大笔金钱满足物慾的女孩。
「我……想要赎掉我的奴籍。」金蝶儿深吸一口气。「我并非生来就是奴,我只是被卖入王府。按府里规矩,只要我能赎回卖身契,我就自由了。」
「赎掉……奴籍?」庆焰有些惊讶。
像他这样天生就使唤奴才的人,并不特别注意奴仆什麽。反正只要他开口一呼、手一挥,自然就有人来服侍;他以为奴才是要当一辈子的。
「郡王府亏待你了吗?」这有可能。光想昨天她不过犯了点错,怡沁郡王就怒喝杖毙她,平时的严苛就可想而知了。
金蝶儿低头凝望着地面,思绪却是深幽缥缈。
同一间房里,大大相异的两人;如苍穹飞鹰的庆焰,与像小池塘游鱼的她,本该永无交集才是。偏偏,她是被鹰轻易攫起的猎物……
「我今年十七了,随时……都有可能让王爷配给人……王爷想要我嫁谁,我就得嫁谁。我不过是一个小侍婢,婚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配给府里的奴,或许就此无翻身之日;一条则是成为小妾。不论是被赠予哪个官爷,或者随同格格陪嫁,当姑爷的媵妾……」似梦的眸里漾出了闪闪盈泪,「可那些我都不要!我只想要争一片天,只要一些自由啊……」她把小脸埋进双手,呜咽哽泣。
看金蝶儿缩起娇小的身影委屈啜泣,庆焰的心无意地再次荡出波澜。
身有奴籍的人,向往着自由和天空,好似理所当然,但并非所有人都这麽想。有的奴才不仅身体被奴役,甚至还奉上了骨血灵魂,彻彻底底当个永世奴,摇尾乞怜一辈子……至少他从来没有想过,奴才原来会有这样的想法。
还有,像金蝶儿这样的小女子,年纪轻轻就有远大的志怀;就如上中的嫩草,努力要抬头见阳光一般可佩……
「砰」的一声,忽见她跪到跟前,庆焰一惊!
「做什麽?」
「蝶儿恳请将军,放蝶儿一条生路。」她诚恳俯首至地,「王府规炬严,如果您告诉了王爷,蝶儿恐怕不能活……」
「我不说。」他答得乾脆。「不过往後你要小心,别被捉住。」
「还有一件事。」她咬了咬唇,下定决心一定要斩断和庆焰间的暧昧关系。「请将军忘了金蝶儿这个人吧!蝶儿以後不会再……像昨天那样顺服您了,绝不。」
听着空气宁静了一阵,她再说得更清楚一些,「哪怕您真要把蝶儿来胡同的事告诉王爷,蝶儿也绝对不会屈服了。这样不清不白的关系,蝶儿不要!若您不放,那麽蝶儿生不如死,怎麽被王爷惩罚,都无所谓了。」
「你……」从来只听说许多丫头想攀上富贵,好远离低贱的生活,飞上枝头当凤凰;却不知道竟还有金蝶儿这样,推掉上门机会的人!
难道他镇国将军的贵族等级不够好吗?
也许吧!和父兄相比,他这镇国将军不过是满清十二等贵族爵位中的第九等,算什麽?
「既然你这麽说,我成全你。昨儿个的事,不会再有以後了。往後,你我只当不相识就是。」他从来不强人所难。
金蝶儿大大磕了一个头,「谢将军!将军的仁慈,蝶儿铭感永生!」她随後站起,从口袋里把上回的那一百两银票掏出,摊平在桌上。
「这个,也还给您。」
庆焰睨了一眼,记起是那次留给她的。「你需要钱,这就给你吧!」
小小一百两,没有讨回来的必要。
「将军,蝶儿要的是自己赚来、正正当当的钱,不要这种……买身钱。」
她说得艰涩。
这个小女子,真当把自尊维护得紧呵!庆焰心中又闪过欣赏的意念。
「或者,就当我的赔礼吧。毕竟,我是真的把你……」
无论如何,贞洁宝贵,至少别让贞操损失得这麽不值一文啊!
「别提了,将军。」金蝶儿柔媚的目光澹然,「终究,现在的蝶儿还是个奴才,主上要我如何,我都推不得。或许,蝶儿还该谢过将军,能『幸』了蝶儿。」微笑中有着无奈的悲凄。
庆焰挑了挑剑昂的眉,「你不要,我更不会要。你处理吧!撕了、丢了、送人,都随你。」
他随後起身,睊睇那张带着些许郁愁的甜美丽容,伸出手掌托起她的下巴,最後一次攻掠了嫩软的柔唇。他闭着眼态意肆虐,直到嚐及了一丝血腥味,才放开已然红肿的瑰唇。
再睁眼,他的眸光已是湮寒冰澈,不再含有丁点温情。
放下手,庆焰踏出步子拉开门离去,不曾回首。
看着他俊挺的背影跨出门槛,金蝶儿心底的崖谷回荡着一丝不舍。「将军……」
走出千芳楼,庆焰留了随侍护送金蝶儿回怡沁郡王府。
在这本就冷酷的世界里,他又再度把自己推入了寒冰的包围中。
☆☆☆
「二哥,我又找到一个叫做金蝶的姑娘了,要去瞧瞧吗?」庆煖的口气有些犹疑。都找了一个月,他实在找懒了!这是最後一个,再不对,他就不干了!
不过,这姑娘长得实在不怎的,他想身为杰出青年的二哥,眼光应该不至於如此不济。
庆焰头也不抬,将手上的狼毫蘸了蘸墨,继续振笔疾书一篇策论。「不用找了,我已经见到我要找的人了。」
「呃?」没想到二哥这麽神通广大,比他先找到。他的兴致又来了,「小蝴蝶呢?在哪家酒楼?还是你把她赎回来伺候你了?」他东张西望,等不及要见那个奇女子了!
「那是误会,她并非酒楼的姑娘。」庆焰的笔停顿了一下,「蝴蝶……在别人的笼子里。」
而且是个牢不可破的金丝笼。
庆煖更显诧异。「什麽?!你是说你的冤家,已经罗敷有夫了?」感情沉寂二十三年的哥哥,一出手居然就是一场畸恋?
「没关系!有我帮上,保证轰轰烈烈而且圆满收场!我庆煖有什麽女人没能手到擒来的?抢别人的娘子来当我二嫂……太刺激了!不玩可惜……」
「你没其他事情可做了吗?」庆焰就是没法习惯神圣的书房里,有他弟弟这样思想浑浊的人存在。「帮府里营商的帐本都核对过了?」
不同於年龄相当、为来年二月的会试苦读的老三庆熠,庆煖无心功名,早就担起管理王府财务的工作,还利用他在酒楼建起的人脉,做起大江南北生意,颇有斩获。不过厚厚的帐本成了他最头痛的梦魇。
「去!就知道扫我兴!这样不知趣,怎麽可能会有姑娘看上你?」庆煖啐了一口,快快然地开溜了。
总算清静了。
然而在庆焰清冷的冰心中,仍旧余波荡漾。那是金蝶为了挣脱金丝笼,用力扑振绫翅,掀起轻风而引起的水纹。只要蝴蝶振翅扑飞一天,他就一天不得平静。
他应该伸手打开笼子放走蝶,如此,他才能让心沉稳,静冷无波若昔。
☆☆☆
入暮,夜凉如水。德媛阁矗立在柔和的银白月光下,愈显典雅。
已经用过晚膳和补品的德媛格格在绣机前,拿起让金蝶儿配好颜色的织绣绢线,开始下针绣起了红缎上的戏水鸳鸯。金蝶儿和珊瑚就在一旁,熏香、瘘凉伺候。
看着绣针进出於缉缎,德媛随意问起,「金蝶儿,你觉得那个镇国将军是怎麽样的人?」
这问题令金蝶儿一震!
为什麽要问她?格格知道了什麽吗?她心底一阵心虚,翻覆难平。
她不及回答,旁边的珊瑚倒是帮忙应了,「哎呀!将军一定是个和善的人嘛!光看那天他被蝶儿泼了一身的莲子羹,不但没生气,还帮蝶儿求情就知道啦!是不是?蝶儿。」
「嗯……」金蝶儿一时答不出来。
珊瑚知道什麽?他根本是把气报复到她身上去,让她用身体偿还!不过他也放手得乾脆,不再威胁,没有一点为难。虽说手上有她的把柄,却不死缠烂打。他,该算是个很好的人了。「将军的确是个……很仁慈的人。」
一个交睫间,他头也不回的英昂身影跳过脑海,让她心情有些低荡。
反正她只是个渺小的女婢,他本就可以幸过即丢,哪来紧抓不放的价值呢?
德媛停下手上的女红,兴起告诉贴身丫鬟关於庆焰的故事。「额娘告诉我,他以前订过亲的,只是遭逢变故,未婚妻生死不明。但他还是坚守着婚约,至今十年,一直下变。人家说,要他成婚只有两个方法,一是他的未婚妻出现,一是万岁爷下诏指婚。蝶儿,你有没有注意到他身上佩挂的一块蝶玉?那就是他当年的定情信物哦!十年来从不离身的!」
「哇……」珊瑚当下大大感动,「好专一的人!格格如果嫁给他,一定会幸福的!您是郡王女儿,只要王爷进宫去帮您请婚,他就非娶不可啦!」
「这麽做是形同逼婚,我不要。」德媛又把注意力放回绣机上。「而且那个将军看来不太好相处,冷冰冰的;如果说他外表『十分』好看,那他身上的气息就有『千分』的寒冷!让人难自在。」十一岁的她,心眼尚是稚嫩,看不
出庆焰哪里谈得上「多情」两个宇。
沉静的金蝶儿只是听,瞟向别处的眼里,尽是见了第一眼就没忘过的蝶形玉,辉绿亮碧。
原来他是个一心执着的人。不知他的未婚妻究竟是怎麽样的女孩?
难怪这昂伟的苍鹰能够对她说放就放--他的心上根本没位置给别人!池塘里其貌不扬的小游鱼只是他华靡生活中的小点心,不足挂齿。
她的柔眸湮蒙了,一种受伤与莫名情愫揉和而成的绞痛,在体内扼拧着。
☆☆☆
薄暮时分,庆焰从紫禁城回到靖王府,问起贴身随侍,「小栗子,我让你办的事隋,都办好了?」
小栗子躬着身子答:「爷,都办好了。您给的那封信,小的今早就赶着在往胡同的路上,交给那叫金蝶儿的姑娘了。」
庆焰淡然地抛给小栗子几个碎银,「打赏你的。」
「谢爷!」小栗子开心接下。
这个把月以来,庆焰遣小栗子到怡沁郡王府外,悄悄「关心」金蝶儿的生活,当天立即回报。小栗子口风紧,且忠心聪明、灵巧敏捷,总是能清楚掌握金蝶儿在王府外的动向而不被发现。
据小栗子回报,金蝶儿为了银两,还是足踏了八大胡同,仍帮酒楼姑娘缝衣绣裳;惟独现在为了安全,她改在大清早就拿着衣服去酒楼,让姑娘的丫鬟转交。因为在那种纸醉金迷的浪荡地方,大半的人在早晨时都还怀抱着美人,酣睡在温柔乡里呢!
知道了这件事,庆焰在心里暗骂金蝶儿真不怕死!难道她不知道什麽叫做「有一就有二」吗?意外发生一次,再怎麽小心,也可能会有第二次;遇上了别人,她以为还能像遇上他那麽容易过关吗?
但是,也由此可知,她是多麽的想要得到自由,才会甘冒风险,只为赚赎身银。
小栗子又报上,「那姑娘听说我是您派去的,都愣住了呢!就连拿信的手,都抖个不止,像吓坏了一样。不过,那姑娘长得很可人……爷属意她吗?」
庆焰不发一语,炯目森冷阴魅地射来,小栗子随即噤声立正,不敢多问。
晚膳後不久,靖亲王的宝贝女儿--庆欢格格,就跑到二哥的书房来了。
十一岁的庆欢已经生得如精灵般纯美;灵黠的大眼水澄澄,娇嫩红润的粉颊伴着菱形小嘴,剔透晶红。见过的人都说她是十足的美人胚子,将来肯定出落得更标致!从小被娇惯大的她脾气十分刁蛮,不过「撒娇」可是她更拿手的绝活。要起赖的时候,那腻人的模样就像只猫儿般,让人无法招架。
这会儿,她就腻上了二哥。玉葱柔手小小合十,两汪透澈的媚眼望着哥哥,充满诚恳的景仰和祈求,庆焰一看就知道会有麻烦事。
「二哥……告诉我,你有哪一天不用到宫里去当差?」
他默了一下,「再过五天,我就有一天的时间不用去。」
「真的?」小猫儿的眼睛睁大了,「那一天拜托你陪我去怡沁郡王府,可以不?」
怡沁郡王府?他稍蹙了眉心。那可是他最不想去的地方。
「去做什麽?为什麽是我陪你?其他人呢?」除了他,欢儿还有四个哥哥,怎麽就独独落在他头上?
「我想去看看媛格格,同她玩呀!前些天我到慈宁宫去跟太后请安时见到她,跟她一起挺开心,就说了还要去找她的!她呀,身体不大好,又没有兄弟姊妹,怪寂寞的。」
过惯了府里又有姨娘又有哥哥围绕的生活,她很难想像只有一个人要怎麽过日子。
「三哥今年参加『大比』得了榜首解元,他现下可拚命念书,想要明年当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哪肯陪我?四哥说要核帐本;五哥最近被瑾姨娘压得死死的,王府大门都出不得!六哥为了云姨娘,整天钻营医书草药都来不及,哪有听我说话的份!」
亲大哥早已分府,她没办法绕去成端郡王府央托。说来,就是二哥得闲;尤其她知道二哥是怡沁郡王理想女婿,真是没有请他作陪更合适的了!
宫宦贵族之家的千金小姐出门,就是不能自己随兴,还要有人陪才可以。
「二哥……」带着甜蜜蜜的撒娇音调,庆欢攀到哥哥背上去拜托。
庆焰叹气。理由都已经说明了,就算他现在说不,庆欢绕去跟父亲说,最後他也必定被父亲命令去当陪客,躲都躲不过。「得了,你说怎麽,就怎麽吧!」
猫咪可乐了,「谢谢二哥!」亲了哥哥一下,立刻一溜烟的不见了踪影。


第四章

听闻贵客到来,怡沁郡王高兴地迎接,并立刻派人通报德媛。
「将军!啊,这不是靖亲王府的『金格格』吗?大驾光临,老夫甚是欢迎!」
「金格格」是人们给庆欢的别称,用以阐明她在靖亲王府的地位有多麽的「贵重」;和在紫禁城内,她的存在有多麽「闪亮」。
「郡王爷万福。」庆欢福了福身,优雅而完美。
得知庆欢到府一叙,德媛很欣喜;碍於身子正虚,只能差遗贴身婢女到厅上,领着客人到她的居所。进了德媛阁,德媛已经在前厅等着,庆欢入内正如灿烂阳光,给室内带来另一种清新开朗的气氛。
拉着德媛到内堂香闺去之前,不知情的庆欢随手把金蝶儿推到庆焰身边,大方交代,「我二哥不好进女孩子的房里,只好麻烦你带他到王府绕绕,免得他太无聊。交给你罗!」说完,便转头笑着和德媛进了内堂,珊瑚也跟去伺候。
金蝶儿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与庆焰静峙了一会儿,听着里面吱吱喳喳,全是庆欢的话。
终於,他颀岸的身影一回,往外先行走去。
「走吧。既然庆欢这麽说了,你何不带着我出去透透气?」
两人於是在德媛阁的庭院里逛。
这楼阁院落里,为了不想闷坏德媛,已经造得应有尽有。假山上的流水淙淙,池中有些小鱼;园圃里栽种的全是缤纷似锦的繁花,香气浓郁。
金蝶儿只是跟在庆焰身後,看来反像是他带着她参观这院落;从头到尾,两人一句交谈也没有。她眺着庆焰硕梧的背身,他真的恍若与她不曾相识一般,态度冷漠,沈默不语。
指望什麽呢?飞鹰能翱翔穹宙天际,所见何其多彩,丢掉的自然不会眷恋。
可是,为何他会遣人送信?或者不是他,而是来自他人的作弄?无论如何,初接过信的悸动,私下趁空拿起信时的激动,和打开後见到里头东西时的震动,都是她有生以来不曾拥有过的!
至少,她想让他知道,也想向他求证!她一个转身,轻灵地奔了开去。
步入凉亭,庆焰随意地坐下,环视亭前的景观,享受徐徐清风;转头一看,赫见金蝶儿早就不知哪里去了。
唉!为了装作不相识,连话都不能讲,确实是相处不下去了,难怪她要逃走。然而按照他的预计,她不应该还在这王府里的,为什麽她不走?
算着还有两、三个时辰的时间,他挺身端直,闭目养神。
在黑暗中,他敏感地察觉到鸟啼、水流和风声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逐渐靠近。
金蝶儿在喘息中喊了一声:「将军!」
庆焰缓缓睁开眼眸,睛中的凛冽,冷静如常。「怎麽了?」
「这个……」她有些迟疑,但还是拿了出来。「是一个说是您仆从的人,交给我的。」
将军的寒气让她愈来愈怀疑。或许这根本不是他教人送来的,而是她被作弄了。可是,这里头的东西,却又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出来的……
她多想把满满的感动全数倾吐,可仍是吞下了--他不会想听的。
「是我让随扈交给你的。」他语音冷亢,「一千两的银票。」
「我不懂您……给我这笔钱的用意。」庆焰的气息令她产生一种自己再次「被买」的感觉。真痛!
庆焰眉心微拧。不懂?枉费她看来是如此冰雪聪明!八成是当奴才太久,还是要有一个口令,才会有一个动作!
「听着,我不想见你再踏进八大胡同一步,也不要你靠近酒楼去自找麻烦。这一千两银票足够你立刻赎回卖身契,余银则可供你离开王府後自行安身立命。清楚了?」
解释的同时,他发现立在眼前的金蝶儿那净澈的星瞳里,盛着他不理解的晶泪,愈积愈多,终至滴落了衣衫……也滴入了他平冷的心湖,泛起了一圈圈的波纹。
「我哪里说错了吗?」
金蝶儿擦泪摇头。离别经月,她本以为将军早该忘得一乾二净了,没想到,他是挂心的,甚至出手帮她,想得如此周到……
曾几何时,有人这样关心过她?
「蝶儿只是不知道,要怎麽感谢将军,为蝶儿着想……」眼泪更加扑簌了,哽咽难言。
「甭哭了,免得旁人见着,以为我又欺负你。」她的眼泪会搅乱他的思维。「你勇於突破困窘的现实,令我佩服。赶快离开王府、脱离奴籍,就算是报答了。」
回想他问起小栗子想不想赎身别再当奴才时,小栗子当时便吓得跪地磕头,痛哭流涕的直问自己哪儿做错了,往後必定更加忠心机伶,哭号着说要服侍他一辈子呢!
谁知金蝶儿把装在信封里的银票往他这儿一推,「蝶儿铭戚五内,可是不能收。」
「你怎麽回事?!」庆焰动气了。为什麽这丫头的行为总这麽违背常理?她该欢天喜地收下来,然後迎接她期望的美好生活才对呀!
金蝶儿脸上带泪轻轻笑开,「将军,您忘了,蝶儿是个月俸只有一两银的丫鬟,我该怎麽跟帐房先生交代这赎身银的来源?」她把泪痕擦去。「蝶儿一直到十五岁,才准出王府去办些差事,不论如何,是不可能现在就有这些钱的。就像您府里的奴才,手头突然阔绰了,您会作何感想?」
「这……」庆焰怔了一下--
突然阔绰的奴才……大抵非奸即盗吧?换成他的奴仆,恐怕少不得他一番质询。
是啊!这一千两他给得顺手,倒没想过要金蝶儿怎麽解释来处;若说不过去,难免会跟她到了酒楼去的事情联想在一起,到时她可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请将军收回吧!」他给的已经足够,她永世难忘。「蝶儿会记住您的恩德。这银票留在我身边是危险,请您收回。」
「是吗?」庆焰照话拿起信封,二话不说,在转眼间,把它连同里面的银票给撕得片片碎!
金蝶儿愕着:「将军!」他……生气了吗?可是她真的不能收啊……
「真讽刺!空有地位、钱财,却连想帮个奴才重获自由都做不到!」他冷冷嗤笑自嘲。
「您做的已经很够了,真的!为我,您的关心已经足够了!」她略低下头,「您何必这麽在意我的事呢?一个小奴婢……」
庆焰张手,让风把细碎的纸片儿拂去,霎时像是一群齐飞的素蝶,随风飘逝。
「或许,是因为你的名;或许,是因为你笑起来,很像我想的那个人。」
「那个人?」
「我的未婚妻,纳兰锦绣。」手上的素蝶迎着风,全飞走了,飞往远缈的过往。
「喔。」心窝忽然缩了缩,她佯装无事。「您们……感情很好啊。我听格格说,您一直都等着她,而且定情信物的玉佩也从不离身。」
瞟瞟他的腰际,双头红缨络系着的晶辉绿蝶正亮晃着呢!
庆焰凝睇着掌心,不知为何,在脑中搜寻不到锦绣。「感情?那年她不过七岁,该有什麽感情,你倒说说。」十年,真的太久了,以至於锦绣不仅模糊,而且被淡忘了。
「我付出的,不过是等待罢了。她出生没多久我们就订亲了,仿佛……她是为了当我妻子而生,难道我不应该给她一些什麽吗?现在唯一能记得的,是她的笑容。」
「她的笑容?」
庆焰轻点头,目光聚焦至金蝶儿姣甜的脸庞。「她爱笑,笑得很甜。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笑的那样,非常的……甜美。」
金蝶儿让他看得脸都热红了,赶紧别开头,转移视线到假山流泉上,却觉得怦跳的心音比流水还要大声!
出乎意料地,格格口中「冷冰冰」的将军,原来是个至情的人;尤其眸中积沉的冷寒之下,还有着令人想要探知的……孤寂。
「纳兰小姐……是个幸福的人,有您这样惦着她。」
「你的面貌姣好,笑起来会更美,多笑笑吧!」他只想关心现在看得见的人。
一个男子,且是一个英俊姿伟的男子如此称赞,教年芳荳蔻的女孩如何不怦然心动?
金蝶儿自然的绽开了笑颜,带着甜丽的深深酒窝,在阳光下更显灿烂清新。
见此,庆焰也扬起了唇角。「果然,真的很美。」
淡淡红晕浮出她的脸颊,甜甜的暖意,更一丝丝绕进了她的心坎。
薰风徐拂,托紫千红的庭园里,情意恰如一株深埋在土里,没有人看见的小根苗,正俏俏发起芽……
☆☆☆
回程的车上,庆欢挽起哥哥臂膀,一脸促狭。「一哥,我和德媛都瞧见了唷!」
「瞧见什麽?」他心情出奇的轻松。
「嘻嘻……」猫咪掩嘴轻笑,「你中意那个带你游庭院的丫头,对不对?」
他微揪起眉,「瞎说!」
「才没呢!」庆欢的眼睛也会笑,双瞳晶透,「从德媛房里的窗口,就能见着你们在凉亭那儿。你从来就很难笑开,可你今天对着那丫头笑了,对不?」
「媛格格也见到了?」这可有些不妙。「她会不高兴吗?」
虽说和德媛的婚事,只是怡沁郡王一相情愿,但眼前还是不明不白;他没点头,也没说不,就怕郡王女儿已经当真,把他看作未婚夫了。
庆欢用力摇头,「不会!我们看着你们很久,讨论你们俩真是相配耶……呃,不过是指外貌上相配,当然身分上就不行了。」
「欢儿,你……问过媛格格对她阿玛打算的这桩婚事有什麽看法吗?」
「当然问过啦!」庆欢高昂起小脸,得意自己的包打听。
「是怎样?」他突然觉得让妹妹去怡沁郡王府是明智之举。
女孩家的心思,就只有女孩家能问、能懂。
「与其问她要不要当我二嫂,不如先问问二哥你要不要娶她!」毕竟怡沁郡王就是看上他了,只要他说好,德媛就会乖乖的听凭父母之命,当他的妻子。
「我不。」他答得果决。
庆欢并不惊讶,因为这已经数不出是第几桩被二哥推掉的婚事了。
「德媛说你太冷、难相处,她也不想嫁。重要的是,她年纪还不到嘛!」
她又故意玩笑道:「不过你不娶多可惜!这样就不能把你看上的那婢女弄到身边啦!你若娶了德媛,她就会带着贴身侍婢陪嫁过来,然後你再把那丫鬟收房当媵妾,多圆满!」
把陪嫁丫鬟收当小妾,是当时普遍的景况,在庆欢看来亦是理所当然。
这话若换成别人说,庆焰少不了是一记冷飕飕的白眼。但他只是瞄了小妹一眼,浅浅笑道:「我不想像阿玛一样,又是妻又是妾,天天烦心,连要睡哪儿都难决定。」
「哦?」庆欢侧头一想,「大哥可能也是这麽想,所以才把大嫂的陪嫁丫鬟许给总管,没有收房吧?」
「大嫂现在是京城闻名的第一美人,美貌赛不过她的女人,大哥哪会看入眼。」
「原来如此!」小猫咪咧嘴一笑,「那我也要努力当上第一美人,因为我不想丈夫纳妾!」
丈夫有妾,正室所受的委屈,在母亲身上就能见着,她决计不要那样的苦。
庆焰轻拍她的头,「放心吧!只要阿玛和哥哥们还在,不要命了的人才敢让你受委屈。」
抱着哥哥强健的手臂,庆欢满是安心的笑靥。是啊!她向来有父亲的宠溺、母亲的疼爱,和哥哥们的关心,在靖王府里,她是永远没有委屈的「金格格」。
☆☆☆
沐浴後,庆焰在书房内,凝视着贴服在掌上的碧玉蝶,心头浮现--
「金蝶儿……」不知她现在怎麽样?
今天在凉亭的事,就算德媛不计较,但若让他人传到郡王耳里,只怕她有免不掉的麻烦!
什麽时候再去一趟吧。他一定要知道她过得平顺,才能放心。
想起金蝶儿的未来,心上凝滞许久的薄冰,就不禁要碎裂於自行挑起的漩涡中……
她的婚事完全受人掌控,得到的全都是不公平的支配,不论是成了奴才的正妻,抑或当上他人的小妾,那都不是她该得的!不应该!
若出生在一般人家,她该会是受丈夫疼爱的妻,该有幸福的生活,让她保有上天赐与的甜美欢颜!
她的丈夫……什麽样的人能给她幸福?
顷刻问,其他的王公贵族、贩夫走卒让他全体抹杀:他不愿接受将金蝶儿许给别人,他不想听见她嫁给谁!
庆焰抚着额,震慑於脑中已不复见锦绣的残影,代替的净是金蝶儿的种种。他也摸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什麽?对金蝶儿这样的心思,又该算是什麽?
冷湖的某个角落悄悄莫名地沸腾起,襟怀中蕴含着过於朦胧缥缈的感觉,一向惯於偏傲孤冷的他难以捕捉。
正当他沉思着,生母如珍侧福晋到了书房来。
「焰儿。」她带着一脸愉悦的笑容走进。
「娘。」
母亲通常都是摆着脸色来,细数叨絮跟别人比较过後,发现他哪里的不是、哪里的不该,应要为她或自己着想,多加努力往上、胜过他人等等;眼前却是一副好心情,反倒让他觉得怪奇。
他先收起碧玉蝶。因为母亲最不喜欢看见他对着这块「没什麽」的玉佩追悼过往。
「您有什麽事要交代吗?」
「哎……」如珍习惯性地伸手拢拢发髻,一边欢笑着。「你还说呢!都到这地步了,你还不跟娘说个清楚,是想拖到什麽时候呢?」
庆焰面容透着不解,「娘是指……」
「跟自己的亲娘说话,你还害臊什麽?」如珍侧福晋到一旁坐下。「听下人说,今天你同欢儿一同到了怡沁郡王府去不是?」
「欢儿要去,我恰巧有空闲作陪而已。」他不懂这有什麽好禀报的。
「别瞒娘了。你瞧那德媛格格怎麽地?」虽然是试探,但根据她从郡王福晋那里得知的线索研判,儿子似乎对郡王女儿颇为中意。
她心知儿子是固执的死脑筋,不喜欢的、不愿意的,极难有转圜的余地。
德媛的生辰酒会上,他对她笑过;今天又「藉口」送庆欢再次造访郡王府,她认为一切都再明白不过了!
听到这问题,庆焰的心又冷沉了。「媛格格?不怎麽地。」
「胡说!你当娘都不知道?要真喜欢,给一句,马上帮你办得妥妥贴贴,等着娶就是啦!」她艳笑着看儿子的口不对心,这回她可一点也不介意。
庆焰的英容愈发冰凛,冷硬地给了确切的回答,「娘,对媛格格的婚事,我只有一个答案--不。我不想娶,也不会娶,您可以不用费心了。」
「你说什麽!」如珍尖声一呼,敛去笑容,怒气陡升,「这样天大的好事难得落到你头上,你竟然不会把握……你活脱是要气死我吗?」
「娘如果能下要挂心这个,就不会气了。」他忍不住也提高音量。
「我不挂心?我如果不挂心你,你岂不像煖儿一样,除了乱七八糟的生活,什麽也没有!我事事替你打算,无处不为你着想!否则你以为你今天的一切是怎麽得来的?」
若非当年她处心积虑,总算帮自己争得「侧福晋」的位子,也让两个儿子在府里的阶级提高,今日或许全都不一样了!
「当年要让你瑾姨娘成了侧福晋,你当你们兄弟俩还能像今天这样好过吗?从小要没我时时刻刻盯着你,迫你和庆炤争高下,让你懂得努力上进,你哪来那麽好的条件进宫里任职!你也不想想--」
「空凭我庶出的身分,往上爬的机会是多麽有限,若能攀个高亲,就不怕阿玛百年後,王府让大哥接收,您会无依无靠。还有吗?娘。」庆焰开口帮着接续了这从小到大,他听母亲重复无数次的对白。
如珍怔静了一会儿,才悻悻然地说:「你清楚就好!」她又拢拢发髻,「尤其是这婚事,我绝不允许你错过。你瑾姨娘已经要替你五弟说亲了,听说对方还是家大业大的扬州首富,小姐呢,不过十岁而已。我帮你选的妻子,就要更胜丽瑾为庆烽所选的!你懂吗?」
她与如夫人丽瑾素来不合,原因出在两人的出身家世。如珍本是青楼花魁,而丽瑾乃知府千金;丽瑾看不起她,更受不了她霸占侧福晋的位置,自己只能屈居如夫人的地位。
丽瑾甚至不许自己的儿子和庆焰、庆煖这两个「妓女之子」来往!母亲间的针锋相对,拖累了儿子们。
庆焰不敢置信地望着母亲,眼里尽是受伤的疼痛,哑声低问:「娘,难道儿子姻缘的幸福,比不过您和瑾姨娘之间的纷争吗?您们是藉着我们的婚事进行斗争吗?」
如珍瞥了儿子一眼,「怎麽,想要儿子比别人好,哪里不对了?我就要她知道,我靖王侧福晋合该就是比她这如夫人高一截!官家千金又如何?自己儿子不成材,想靠媳妇争光,我如珍偏要娶个格格媳妇赶过!她又如何?」
想到届时丽瑾败阵会是如何的嘴脸,她就不禁仰头掩嘴而笑。
「娘,我这样难道还不够吗?」庆焰吸气忍怒,紧紧握拳的关节泛白,「我已经拥有宗室爵位,在万岁爷前任职,还不够吗?」
多年来,他从不是为了自己争得这些,而是依照母亲的催促,满足母亲的期望。不论多厌、多倦,他仍尽力取得这并非他心愿的地位、头衔。
可笑的是,这些看来颇为辉赫的名头,除了徒具虚名、锦上添花外,根本连要帮个小奴婢都使不上力!
「当然不够!」如珍决断的回答。「你娶德媛格格,将来郡王殡天,你就能承袭他的爵位。到时即使不是郡王,至少也有个多罗贝勒的爵位给你!那可是大清宗爵里前三等的位阶,比起你这什麽镇国将军要好上太多了!」
不够,不够,不够……一声一声回旋在耳边,庆焰紧闭双眼。
她继续说:「当年你和纳兰家的婚事,我只乐在见你可以娶个官家千金而已。那丽瑾竟敢嫌弃我生的是『娼种』?我就要偏让我儿子娶个跟她一样的官家女!纳兰家出事那时,她可开心了……不过是该开心,如果他们不出事,你今天就没机会娶郡王女儿……」她还真是愈想愈开心。
「够了!」庆焰再也忍受不了,爆发了疯狂的怒吼!
看着他用力把桌上的东西扫落,掀掉了书桌,无以复加的怒气席卷整间书房,如珍被吓得愕愣住,也噤了声。
他的眼神似受伤野兽般幽冷而敌恨;母亲说出口的话语,比任何人说出的都更加羞辱!一句句如尖锐的凿子,用力拨开了光鲜的表像,让他惊觉其下是如何血肉馍糊、不堪入目!
二十三年来付出努力,不外乎是同大哥庆炤争输赢,藉以为母亲博取父亲的目光、为自己庶出的名争一口气;现在竟还成了母亲和姨娘之间吵斗的一颗棋!到底有什麽意义?
所做的,全是不值!这一刻,他想抛开全部,丢卸他不想要的赘名……他不愿再顶撞母亲,只能带着满身冰焰,跨开大步,喘息着快速离开满地零乱的书房,和这充满诡谲争斗的王府。


第五章

天还未亮,金蝶儿就起身,抱着几件缝好绣毕的衣裳,悄悄从後门出了郡王府,赶到八大胡同去交件。
虽然日子比较累,但她甘之如饴。
梦中和善的小哥哥回来了--不,是变成大哥哥了!梦里见到他,也不再是噩梦,而成了令她甜喜的美梦。
每每触及与胡同酒楼有关的东西时,她都会想起庆焰;因为她在酒楼遇见他、认识他,尤其忆及德媛阁庭院一谈,她就能忘了累。
那次的情景,也成了她让格格戏侃、珊瑚嬉整的话题,是属於三人间的快乐小秘密。她变回往日爱笑的金蝶儿,还特别注意笑容够不够甜美,冀望着下回再见到庆焰时,能送上最完美甜灿的笑靥!
金蝶儿直往千芳楼而行。一直以来,芸姬都是她的大主顾,最照顾她,给价也最是阔绰。
从侧门进了千芳楼,她将绣得纷彩华美的衣裳交给芸姬的丫鬟後,拿着银钱和新的绢帛,立刻离开。
走过寂静的穿堂时,她无意绊到一个东西,登时跌了个狗吃屎!
让她踢了一脚的「东西」动了起来,还喃喃抱怨:「哎唷……哪个王八走路不看路啊……」
「对……对不住啊!」她爬起抚抚摔疼的手肘、膝头,赶忙把绢帛捡起拍挥想要快点离开,生伯这看似醉客的人会忽然兴起,找她麻烦。
倒卧在穿堂廊上的人揉揉惺忪的睡眼,有些惊喜地喊:「咦,你不是爷差我送信给你的姑娘吗?」
金蝶儿有些怔仲地看了看那人,果真是递信给她的小厮,庆焰的贴身随从。
「你怎麽在这儿,没去好好伺候将军呢?」她想,大概是这随从跷班出来游玩。
「啥?我正伺候着呢!」小栗子抗议。又想起主子一直很关心这姑娘,或许他们间有些交情,不跟她提一提不行。「你不知道,我家的爷就在房里,又是女人又是酒,昏了半个月的时间啦!怎麽都不肯回府,也不进宫当差,我都不知怎麽办了!」
「这儿?」金蝶儿满脸狐疑。这个穿堂两旁是一般廉价厢房,让普通人随意买醉寻芳之处,尊贵冷傲如庆焰是不可能选择这里的。
「可不是吗!骗你做啥?」小栗子推着她到一道门前,对她鞠躬哀求,「姑娘,看在您是爷的朋友上,帮着劝劝吧!要是靖王爷发火问罪,我人头就要不保哇!」
不等回答,他就先去敲了门,「爷……爷,您醒着吗?」
一会儿传来空酒瓶丢砸上门的破碎声,小栗子转头告诉她,「爷醒着呢。」
他轻推开没落锁的门,蓦地又飞来一只空酒瓶,好在他机伶闪过。正巧昨晚房里没女人,不会让那个姑娘看见尴尬的场面。「爷,有人看您来了。」
「谁?我没叫人来,滚!」
听这声音,就令金蝶儿的心拧紧了。虽然有些嗄哑,但绝对是庆焰!是她巴望着要见一面的人……她想踏进房门,又不禁却步,怀疑自己到他面前又有什麽用?
退出来的小栗子忙着把她推进去,悄声请托,「别管爷听或不听,你能说说总是好的。拜托、拜托!」随後他关上门退去外头。
房里酒气冲天,桌上、地上满是酒瓶,打翻的酒浸染了大片桌巾,杯盘狼藉,一片淩乱。
桌面上的酒瓶堆里,有个襟衫不整的男子肘靠着桌边,低头以掌拄面,难见其容颜。
她缓步靠近。这个看来一塌胡涂的男人,和她记忆中英飒伟岸的高贵将军根本不像。
「将……将军?」她细细声地怯喊。
眼见那藏在手掌心的面容抬起,教她吃了一惊!
出奇憔悴的脸上布满胡碴,发辫也散乱,她几乎要认不出;从他凹陷眼眶透出的目光,是深沉绝望产生的孤独,让她顿生不舍之情。
近半个月来,庆焰镇日与烈酒、妓女为伴,酗醉纵慾,无所谓自己成什麽样子,只想忘却积压在心头二十多年的沉重。他对自己全无期许,在酒楼里没日没夜地过,尽情放纵,什麽基於身分的矜持、风度,他决定一次都给毁尽!
当他定睛,发现瞳中映存的是金蝶儿时,剑眉紧皱。
「是你?你来这里做什麽?专程来看笑话吗?」他瞋瞪满布血丝的怒目,唇带冷笑,「看够了吧?滚!」
来者若换成是失望愤怒的父母亲,或对他嗤笑不屑的异母兄弟,他都可以毫不在乎,甚至开心畅快;惟独,他无法忍受让金蝶儿看见他此番境况。
「将军,您怎麽了?发生了什麽事吗?」金蝶儿不懂。为何庆焰也会有看来如此悲伤落魄的一面?她伸出柔荑去覆住他的大手,秋眸里尽是关切。
庆焰马上把手抽回,沈默不发一言。
该死!为什麽才不过一句简单的问话,就令他的心思又矛盾起来了?怎麽这世上就是有她,来令他构筑起的冰天雪地摇摇欲坠?
他既不想让她留在旁边看他这德行,却又想要她留下来陪他,一会儿也好。
金蝶儿看他眼底的情绪是如此深不可测,失望地低头。看来他并不想告诉她。心情不好的人总需要时间独处,她在这里也没有用处。「奴婢不该打扰您。奴婢先退下了。」
她转身离去,就快定到门口时,庆焰终於开口拦人,「站住!」
他疲了,想找个人说说话,而金蝶儿或许是合适的人。
看她止步走回,他淡然指示:「坐。」并拿起酒瓶倒满一杯给她。
有了上回的惨痛教训,金蝶儿对这酒有些犹豫;而且现下有更需要关心的事情。
「将军……有什麽不顺心的事情,可愿意告诉蝶儿?」一双汪瞳直睇着他满面的落寞,她觉得自己比他还难过。
庆焰长吁一口气。要启齿告知她关於自己的事,实在太困难,他只能低哑地一言以蔽之。
「我只是……很累、很累……非常累……」恍如陷在泥泞的沼泽里,他挣紮而无法得救,力气也已经用尽。
「很累?」金蝶儿不完全理解,「那就该在府里好好休息啊!您为什麽还要在这里折磨自己呢?会更累的。」
他用双掌撑着额头,不耐地低吼,「你懂什麽!我就是不想待在王府,我恨王府的生活!算计、争斗、规矩……那些才会让我更累!」
金蝶儿垂眼望着白瓷杯里琥珀般的诱人琼浆,终究忍不住拿起小啜了一口,随及咋舌--还是那麽辣口!
「只怕我是不懂。」她乾脆把一杯的酒全饮尽。「您是在王府里长大的人,那些规炬、礼节、人心险恶,不是都该习惯了吗?怎麽这会儿才说累?想想您平时的锦衣玉食、前呼後拥,难道不足以平衡?这天下活得比您累的人多得是呢!」一阵由体内升起的微热,让她胆子无意间大了些。
闻言,庆焰抬起头,阴鸶的眼眯瞅着她。
察觉自己有些失言的金蝶儿忙别开睑去拿过瓶子斟酒,假装没看见。
她就是有话不能不说嘛!他怎麽能嫌累?如果他这样的生活都有得嫌,那她怎怎麽办?
盯着酒杯,她轻声幽语:「将军,您可嚐过……在外饥寒交迫、无处为家而餐风露宿的生活?您吃过馊冷的饭菜吗?您曾饿到去……和野狗抢食吗?」
透着杯里的金色液体,彷佛还能见到陈年往事,仍深刻地历历在昨。「进王府前,我就这麽过了一年,太苦了!所以我感谢养母把我卖进王府。至少,过得要安定多了。」
她端起杯子小口舔饮,「我入王府当丫头,不也有好多规矩要学吗?一样看过奴才间钩心斗角,争主子的宠啊!我都过到现在,您为什麽会说累?」
「或许,就是看太多了吧。」庆焰持过酒壶猛灌一大口,眼中苦涩教杂。
没想到看起来生活简单的金蝶儿,活得比他还辛苦;这麽甜美可人的小蝴蝶,竟然有着令人心痛的过去。
在看似繁华优渥的京城内埋藏着的,是更多的无奈凄凉和奸计危机。
「我想走。离开这里、抛开一切,遁隐山林,照我的意思去当个隐士,终此一生。」
「啊?」金蝶儿听得心都凉了一半。「不好,不好!您怎麽能走?您该留下来!」
「留下来做什麽?」再待下去,徒然拘禁自己的灵魂而已。
「留着……留着等纳兰小姐回来呀!」她好不容易抓到一个理由。
庆焰黯然的眸光应对着淡然的笑,他摇头道:「锦绣不会来了。我心知肚明,一直都是。她若能来、想来,早该出现才是。但,她不会来了……」
「您若是走了,谁来帮我?我需要将军啊!」她希望自己能起得了一点作用。
「你?」他的目中跃过一瞬的情感,又马上消失。「明知我帮不上你,不是吗?」
「只要您留下来,就算是帮我了!」她毫不考虑地脱口而出。
「到底为什麽?」
「因为……因为……」此刻肠枯思竭的金蝶儿已经「编」不出理由。好在刚才的酒精宽了她的心,於是她略微困窘地供出了最真诚、已经酝酿多时的心声。
「因为蝶儿已经不知羞地,厚着颜面喜欢上您了!如果您离开,那我……心里会很苦的……」她直瞅着面前俊秀的容颜,红柿般的小脸,分不清是羞红或醉江。
梦里相伴多年的小哥哥已经离去,眼前的「大哥哥」是她现在唯一的支柱,实实在在的他就在这里,就算平时见不着面,至少知道他就在不远处,她不会难过。但是如果他走了,或许再不会回来,剩下的只有她独自的思念,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终止……
才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落下了凄清的眼泪,「好不好别走,留下吧……」
在他面前,她只是一个渺小的小婢,无足轻重,根本没资格要求他什麽。
可是她真的希望他别走!
同地四目交接的庆焰,内心却是震动而扬沸的!
他伸出手拭掉甜美脸蛋上的清泪,双眉微揪,低声说道:「你的话令我感到……很为难。一个王爵贵族,怎能接受小侍婢的感情?我并不喜欢你。」
彷若被一把利刃划过,金蝶儿感到心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直流!她深吸一口气,哀凉地笑道:「将军说的是,蝶儿只是一相情愿。您可以不放在心上,忘掉也罢。」她早该想到了,不是吗……
庆焰骤然又将她搂坐到腿上,揽入怀中贴身紧拥,声音转得温和而柔软,传达了他此生首次倾慕的心意。「我不喜欢你,是因为对你,我不只喜欢,而是爱着的。」如羽毛般轻柔的唇吻接着落在她的额、她的眉、她的颊……「金蝶儿,我庆焰爱上你了呀……」
金蝶儿的一句「喜欢你」,竟在瞬间就烘暖了他冷寂的心房。他筑起的寒冽围囿顿时冰崩雪化,也让他在书房沉思过的问题得到了最清晰的解答!
他明白自己是何种心思了。她所说的,原来就是他苦等良久的答案。
有如天地倒转,本来痛极的感觉转换成了狂喜!金蝶儿澄漾的亮眸瞠望着他的笑眼,不确定方才的话,是出自他的口。
「将军您……是真的爱我吗?爱上一个……配不上您的小侍婢?」
「侍婢又如何呢?」庆焰苦笑了一下,「我身为妾生的庶出子,礼制上真实的身分,也不过是个王爷私生子。如此相比,谁配得上谁,也不用多谈了。」
「将军,蝶儿……」
「嘘!」他贴上了她柔嫩的软唇,不想多说。「知道彼此的心意就够了。因为你,我留下。」
他用珍惜而怜爱的心情,去听闻她惊喜的呼吸,抱抚她香郁而娇暖的身子,只有两人的世界里,天地尽灭而无声。
金蝶儿的双眸雾蒙,溶化於初次真心奉献的吻。
品嚐着她的润泽唇办,他喃声低呢,「你知道你的味道有多麽香甜醉人吗?我的蝶儿……」
他用软舌撬开她的檀口,挑动她的丁香舌,一同在湿暖的口中交缠缭绕,吮饮对方的渴求。修长的手指则将她的高领扣、襟扣一一松开,褪去了她身上朴素的衣衫。
雪皙的冰肌展现在前,大掌贴着圆滑的香肩往她後颈伸去,不一会儿,素色抹胸顺势溜下,反应着急剧喘息的白腻双峰,就这麽暴露在他的眼下。
「愿意陪我吗?」庆焰捧玩着她高耸坚挺的绵乳附耳轻语他从来都无法不想要她。美丽洁白的胴体此刻变得圣洁神圣,他就像忠诚的信徒,有膜拜的感动。
他一掌揉压着她胸前丰盈的浑圆,指尖不忘拨弹挑弄樱红的乳头,温柔地将慾望从一小簇火苗慢慢煨成漫天烽火……
「嗯……」金蝶儿娇躯微颤,身体瘫软地侧靠在他暖硕的胸膛上,意乱情迷地呢喃默许。
早在第一次见面,他就已经占有她了。
而今,高贵的将军竟然纡尊说「爱她」,教她如何能阻止自己不倾倒所有的感情?
她会去爱,且要爱得比谁都深!她愿意为这份情感奉上全部啊……
庆焰站起身,一臂托扶着腿儿有些软了的她,一边挥手把桌上所有的酒瓶、杯盘一起扫落,然後让她坐上桌子,狂热的吻随即沿着纤细的脖子,一路而下。
「你脖子上的伤痕是怎麽来的?」他的唇徘徊於此,怜宠不已。这样的伤疤能够提醒他,绝对不要再让心仪的女子受到任何伤害。
他火热的手掌摩握着她的双乳,还不时用两指搓捏揉逗硬挺的乳尖,令她目眩神迷,只能困难地应答,「很小的时候就有……我不记得……是怎麽来的……」
从乳尖产生的快感不停地溅流至全身,心窝紧缩起来,而体内湿热的爱液跟随潮涌而来。
庆焰放开手,改以湿暖的唇含上,舌尖尽其挑逗尖突之处,大口吸吮,令金蝶儿无法克制地娇吁吟哦,声声诱人。
他的手则是动作迅速地脱除她的棉裤和亵裤,随之也将自己身上原本就已经皱乱的衣袍脱去,展露出精壮匀实的肌理。他自小勤练骑射与武术,肌肉均匀结实,线条优美,一举一动皆如翱翔苍宇的猛禽,灵巧敏捷却又不失雄浑之气。
金蝶儿这才发觉,他衣袍下并没有穿裤子!只因这半个月来他日日召唤不同的娼妓,早嫌穿脱麻烦,索性方便自己。
此刻炙热粗挺的赤红肉刃,正傲然地昂扬而立,随时准备尽全力去攻城掠地!
这是她上回就看过的,却觉得今日所见,比那天在王府看到的更加硕大,也愈是狂狷。她羞赧得不敢多看,闭着眼稍别过了脸。
庆焰掰开她的腿,让隐於柔黑丝丛中的秘花显现,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花办,教其尽情绽放,宛如艳红的丹芙蓉,柔嫩湿润,冰清美丽得令人神往。
他迷神地亲吻肉办,吸吮爱慾的蜜液,手指掐捻轻扯着肿胀的小核,同时也将中指没入窄小的嫩穴里微勾抽送,尽其所能想要让这为他所锺爱的身子,获得销魂的满足。
桌上的娇人儿不负所望地娇吟不已,粉颊上的红潮如同体内所奔流的蜜汁一般,漫散四处,她身下的桌巾下一会儿便让爱液濡湿了。
在他高超的技巧下,一阵无法遏止的浪涛汹涌袭来,将金蝶儿送上了狂喜之境!
她尖呼浪吟,他脸上的胡碴让她觉得刺刺的,身体不禁微微抽搐。她将肉体付予自己所爱的人,接受他的爱抚而到达欢愉的境地,她所获得的满足,无可比拟。
「舒服吗?蝶儿。」他喘息低问,要确定如此做能够使她快乐。「老实说。」
这一问真是臊人!只是金蝶儿早已烧红的脸,看不出是因为害羞而赧红,或是来自身体热能而染红的。她口乾舌燥,用细细的声音答:「舒……舒服……」
她雪白的身上沁着薄汗,晶莹剔透,渲染着肌肤的水嫩,无比诱人。
「真的?那就好。」庆焰持着她的小手往下身去握住他的男性,「你也该给我一些奖励。」
金蝶儿倒抽一口气!这是……他的身体吗?
像烙铁一样滚烫直硬,表面摸来又有如丝绢一般的柔滑,在她的玉手中随着脉搏而鼓动。庆焰引她圈握滑动,喉咙深处逸出舒适的低哦。
她渐渐捉住了诀窍,庆焰於是放手交给她,移掌擒住她的螓首,覆住她的唇深吻。大手又采往她的私处,搓弄方才就已充血微胀的敏感肉核。
「啊……」金蝶儿身子一震,手在无意问加重力道,速度也快了起来,感觉手中的粗铁愈发热胀。
「好了!别太过……」庆焰制住她的手,让她执握着他的慾望凑近爱液源涌的穴口,「我想要的,是你这里。」他劲腰稍挺,让肉刃没入些许。
炽烫的男性进入,金蝶儿自然放开了手,秀眉微皱。「嗯……」
他抱着她香软汗湿的娇躯,让肌肤相叠,传送温暖的爱意。抬起她的玉腿,下身也在顷刻问完全送入,让女性的柔软含吮吸套。
「唔--」金蝶儿手臂环紧他硕实的躯体,承受他的巨硕在她狭紧的嫩穴中撑扯贯穿,直到最深处,痛楚依旧是存在的。
庆焰在她的包容内缓慢出入,不逞一己之私,直到她能够接受,感受他的炽热带给她的快戚。
「将军……我……」习惯了他的存在後,有一种「不够」的空虚感侵上她全身。她回应慾望的呼唤,艰困地开口求救,「能不能……」
「说,我在听。」
「求您……」她在喘息间咬了咬唇,「快一些……」
「就听你的。」他嗯哼一声,开始将积存体内的汹涛慾望,付诸於速度和力量。
「啊……啊……」来自嫩穴的酥爽欢悦飙窜到全身各处的尖梢,令金蝶儿舒快吟喊。
庆焰让她的腿环住腰际,手扶她的纤腰,让她能够应合他每一回的冲刺。
湿漉的幽穴在肉体交合中发出溅溅水声,他猛力插入、抽出,一次比一次强悍地飞快抽撤,每个进入都撞击了她的花心。
她美妙的吟喘娇啼有如煽情乐曲,撩拨他惯有的冷静;亦如燎原野火,焚毁他的理智,教他付出生命在所不惜!
这一场欢爱中,他不仅想直达内壁最深处,给交欢的人儿得到快乐,还想探索她的所有,得到她的全部。
她的人、她的心、她的魂,他全都要!
肉刃在驰骋间能够感觉,她的甬道正在为极致的境界而收缩。
他离开嫩穴暂停抽顶,让金蝶儿下桌转过身背对,她上身无力地趴靠桌面,浑圆的美臀微翘。稍顷,他再次将赤红的男性顶入,疯狂贯刺水亮的花径,狂乱地肆意纵情!
金蝶儿揪乱了桌巾,直感一阵激流卷来,她快要失去自己了。「我……我不行……啊……」
「行的,再忍忍……」他还没要够!
他直挺地狂送,手往前伸去,搓捏她微搐的小核,将她节节往极乐之点推去。
终於,在她倏然用力紧缩的肉穴中,两人一同爆出了愉悦的呼喊!
他们同时达到了欢爱的最高峰--
☆☆☆
窗外天泛白光,就要亮了。
一场激烈的狂欢,金蝶儿又累又倦,娇懒得只想赖在庆焰怀里,享受比丝缎、绢帛更舒适的肌肤贴合。但是她仍必须起身着衣,赶回郡王府去,继续忙碌的一天。
庆焰恨不能将她紧锁在身旁,日夜相伴他初热的胸怀,却又不敢为难她。
「我让小栗子送你回去。」他难舍地轻抚她甜美柔嫩的脸颊。
相聚的时刻如此之短,金蝶儿也没办法。临行前执着他的手,甜笑软语,「您也该回府去,好好休息了。」
庆焰传小栗子入房,「你送这姑娘回郡王府,我等会儿自行回亲王府去。」
「喳!爷,小的就晚些回府伺候您了。」小栗子真是欢天喜地!
这姑娘真有用,总算解脱了!他躬身笑送,「姑娘,请!」
金蝶儿望了庆焰最後一眼,转身走出了房。
「姑娘,爷很关心你啊!」回怡沁郡王府半途中,小栗子先开了口,语气是开心的。「我伺候了爷十多年,从来没看过爷属意哪个姑娘,可一直以来,爷都很关心你。这回能让爷肯回府,都是托你的福,我小栗子真是说不出的感谢!」
听他这般客气的答谢,金蝶儿原本凛着的心才松了下来;她一直觉得有些别扭,心想小栗子不知是用什麽眼光看待她,现在看来,这随从没有看不起?。
其实,从她进去後,房里的声音,小栗子可都是仔细听着的,里头的男欢女爱瞒不了人。但他想,或许金蝶儿未来会到主子身边,也就是他的另一个主子了,他哪敢得罪?
回到郡王府,金蝶儿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一场不真的绮梦。她仍然不敢相信身为卑微侍女的自己,能够得到贵族将军的青睐;但高领下,碎落在白细颈项上的吻痕,证明了梦境不假。
她脸上浮起甜媚的微笑。就算是一场梦,至少在梦醒前,让她放纵自己尽情徜徉吧!
在绮丽的幻境里,她可以忘却自己是个卑贱的下女,遗漏庆焰其实远在天边的事实,恰如幻想池中的小鱼能够同时与苍鹰优游飞翔於云海,共用海阔天空的美好。
这一天,是她有生以来,最最开心快乐的一天……
☆☆☆
站在镜前,庆焰端详再度焕然一新的自己,乾净爽朗、神采健雅。
昏神了半个月,他完全没注意自己是如何的颓废迈遢,不仅他踏进靖亲王府时把门房吓了一大跳,就连向来好洁净的自己从镜中觎着,也惊骇住了。
那副颓丧失志、落魄败废的鬼样子,谁看了都讨厌--包括他自己在内。但金蝶儿却没有一丝嫌弃的神情,只有衷心关怀。
当着如此的他面前,她依然说出内心的恋慕而无退却……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了她的感情有多麽真切!如天山雪般冰清的心灵,他何其有幸能够得到!
短短几个时辰咫尺天涯的离别,竟是那麽难忍,他想要尽快再见到她!心念一转,他直闯庆欢的居馆「竹泉馆」。
「欢儿!」
「二哥?」庆欢一讶,「你回来啦?」
她知道二哥离府了半个月。看着从来冷静淡漠的二哥甫回府,便突然十万火急的排阔而来,好似发生了什麽天大的灾事!
但是哥哥脸上的表情又不若平时的冷峻,而是有着少见的笑容……
「二哥,发生了什麽事吗?」
「欢儿,想不想上一趟怡沁郡王府,找媛格格去?二哥今天告假了,陪你!」
「咦?」庆欢偏头想了想,虽弄不清二哥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可是看他有着少见的开心,她也就欣然附议。「行!叫人备车吧!」
在住郡王府去的马车上,她忍不住嘟着嘴打探。
「二哥,你到底是到哪儿去了?珍姨娘每天找,找不着就抓着四哥吵,四哥都快疯了!我看你反倒好像在外头遇上什麽好事,那麽开心……告诉我!」
「欢儿,你仔细听二哥说。」庆焰扳着小妹的肩头,用坚定而认真的眼神对她求助。「二哥有事需要你帮忙,可这得是咱俩间的秘密,你别让府里任何人知晓,行吗?」
面对二哥第一次「有要事相求」,庆欢很义气地点了头。「说吧!我一定保住秘密!」


第六章

艳阳下,德媛阁百花盛开的庭园处,彩蝶翩翮飞舞,鸟啼婉转悦耳,园中香气薰馥。
金蝶儿在阴凉的藤花棚架下,深深呼吸。
满架的紫藤花,极尽美丽地垂绽,随着清风吹拂摇曳生姿,给她一种恬适的闲静感。昂首浏览紫藤花之美,她决定摘下一些,摆设格格的房间。
藤花所攀挂的棚架甚高,娇小的她只能勉强碰到花串末梢,要摘取完整的一串紫藤花有些困难。想想,试着跳高一些,应该就能摸着花梗才是。
她跳起扯下一段,奈何花儿受到如此剧烈的拉扯,紫办都震落了大半,减损了原有的美丽,再试了几次,都不得如愿。她失望地瞧瞧手上的花,又望望棚上,想摘却又不知要怎麽摘,才能得到完好的紫藤花。
「告诉我,你想摘哪个?我来。」一个低沉柔魅的声音从身後传来。「将……将军?」回头看见是他,金蝶儿清丽的粉脸绽出了两朵甜窝儿,娇艳更胜花儿。
庆焰走来的时候,便见她努力尝试摘取架上的藤花,那又蹦又跳的模样,看来可爱得紧。
他微笑步至棚下,一举手便轻易摘下一串紫藤花。「你要这个,是吗?」
「嗯!」金蝶儿笑靥娇灿。莹眸中能映有他的影,她胸怀里就盈涨着满满的快乐与幸福,无法言喻。她又指指旁边的花串,「还有那个……」
她仰着头仔细寻找最美的花串,脚下一个不注意,绊踩了凹陷处,身子一倾--
「小心!」长健的壮臂一把揽住,随即将她缚在胸膛前。
睑贴在他浑厚的胸前,金蝶儿的脸莫名地酡红了;因为不过几个时辰前,她才和这高颐魁岸的身体,欢爱过一回呢……
真是!时间不对,地方也不对,她怎麽能想到那里去?
「将军,您该松手……」她的身子同他的密合着,他没抱太紧,可也挣不开。
她抬头眺向清隽的男子,不期然地迎上了他深情款款的一吻。
世界霎时寂静了……
不过半晌,一旁猛然爆出了娇稚嗓音的欢呼声,「哇--我就知道等久了一定能看见!啊哈哈……」庆欢乐翻天的从花丛里跳出。
两人赶紧分开,金蝶儿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庆焰投来抱怨的目光,「欢儿!」
什麽都不懂的孩子,偏就爱打扰、扫兴!
「德媛、珊瑚,你们也出来呀!还躲着干啥?」庆欢对着花丛招手,满脸狡猞的猫咪笑。
果然从花丛中,德媛和珊瑚一同不好意思的现了身。
竟连媛格格和另一个贴身婢都看见了?!
「欢儿,你……」他恨十一岁的妹妹也会出卖自己的哥哥!
庆欢扮了个鬼脸,「哎呀!像这种事情,没有人『里应』,我要怎麽『外合』嘛!是不是啊?德媛。」
在车上她得知哥哥果真和那小丫鬟对眼,为了日後方便至郡王府相见,需要以她造访、他作陪为由,因此她也让德媛知道了,方便以後确实的「里应外合』!
「是啊!」德媛笑着到庆欢身边。这实在太有趣了!「欢欢说,我也应该跟着喊您二哥,可以吗?」
媛格格也喊他二哥,是表示他们都在同一阵线上罗?那麽在他将蝶儿弄到身边前,郡王府中还有个人会照顾她,岂不甚好?
庆焰转换成感激的目光,欣然答应,「当然!就把我当成哥哥吧!」
「二哥!」德嫒点头喊了,心里挺高兴自己也有了哥哥。
打上回听庆欢叙述她和哥哥们之问的趣事後,她就很是欣羡。是这样阳气鼎盛的环境,才能培育出像阳光一样的庆欢吧!她真的好喜欢庆欢啊!也不知是为什麽,只要庆欢一来,她的身体就会变得康健一些。
「你们刚才是在摘花吗?我们也来一起摘好了!」庆欢看满园子的繁花,也想抱个满怀的浓郁馨香回去。「德媛,你的身子可以吗?」
「可以啊!来摘花吧!」德媛乐於参加。
於是一行人在花团锦簇、缤纷五彩的庭园里采花、戏蝶,欢笑洋溢。
「二哥,我想要那上面的紫薇花。」德媛指着种在高处的紫薇。
庆焰纵身翻跃,眨眼问便取了一簇艳紫的花束下来,稍弯着腰,微笑递给这个新收的妹妹。
前来探访的郡王夫妇在一角巧见此幕,欣慰至极。
为了不打扰这温馨美好的一刻,夫妻俩一会儿便离开了。
「第一眼看到那将军,是冷酷得吓人,又觉得他身分不高,当初我还担心你选错人呢!」郡王福晋吁叹着,「没想到是我多虑了。方才见媛儿那般开心,尤其她身子一向不行,今儿个竟然可以在花园摘花玩乐,脸蛋红润许多,我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啊!」
怡沁郡王拈髭笑言,「看来好事近啦!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有圆满的答案。」
郡王福晋颔首,应以欢颜,怀着无尽的期待,盼着快一些安心……
☆☆☆
就这样,每隔个三、五天,庆焰、庆欢两兄妹便到怡沁郡王府一趟,或者偕德媛主仆一同出府,到青草河畔的郊外去踏青。
庆欢与德媛总是自个儿玩耍谈笑,庆焰则和金蝶儿在一旁谈情说爱。
金蝶儿受爱情滋润,如逢甘霖雨露净莹的花苞,盛艳绽放,娇盈动人。
谈及她的过往,庆焰知道她七岁那年因伤发烧,恢复健康後,却把七岁前的童年记忆给忘光了!同年养父病故,养母不愿抚养,任她自生自灭,後来把她卖给王府当了丫头。
光是记忆中的那一年,她幼年的日子就苦得教人心疼!今日的金蝶儿是这麽甜美亮丽,想不出她曾有一段灰暗的过往。
而看着德媛因为有人陪伴嬉乐,身体比以前好上许多,怡沁郡王对他们是再欢迎不过,期望德媛能和未来理想夫婿好好培养感情。靖王侧福晋看庆焰如此,以为儿子怒气已消,愿意顺服她的意思,也就不多问。
无风无雨的平静日子里,庆焰和金蝶儿的感情与日俱增。庆焰认识了更加纯真明亮的金蝶儿,她的开朗甜笑,让沉寂在他心头的冷肃孤寒逐渐融化、消逝,她成了他最想相守一生的女子。
当然,相隔两府的生活不能永远,可要想把金蝶儿弄出王府,也非简易的事。她并非一般下婢,他既无理由向郡王讨求格格的贴身婢,她也难卸除王府这华贵的枷锁。
庆焰稍叹了口气,引来金蝶儿的关心,「怎麽了?有不开心的事?」
凉串下轻纱飘飘,桌上几盘精巧的糕点,衬着周遭的芳菲芬华,荣绿鲜茂,堪称是良辰美景,不适合哀声叹气;尤其对她而言,若他是阴天,她就不可能会是晴天。
「当然不开心,因为想吃的东西吃不到。」
「想吃的东西?」金蝶儿晶灵的水眸好奇地凝睇着他,「要吃什麽,我去吩咐厨房啊!」
庆焰瞬地搂她贴怀,附耳低语,「我只想要眼前可餐的秀色,但却不是我想吃就能吃的,你说,我是不是该不开心?」
「你……」她听了噘嘴,羞得用粉拳轻打了他几下。
在郡王府内,他们不能太过亲近;即使在德媛阁是受到德媛允许的,他俩也不好明目张瞻地亲昵。庆焰纵使想要多加照顾金蝶儿,也碍於自己是郡王府的「客」而非「主」,礼教阶级之分不能不顾忌。
虽然他俩偶在无人的锁云轩或拘风阁里享有短暂的偷欢,但总如蜻蜓点水,只是来匆匆、去匆匆的一场春梦--好梦令人酣醉,却又易醒,醒後的惆怅和分离之苦,更加难受!
金蝶儿对於他,绝非泄慾工具!他要实实在在的肌肤之亲,好好感受那紧密温暖的契合……
转眼,金蝶儿把一块桂花糕偎到他的唇边,「这个给你,其他的,我可没办法。」
他咬了一口,咀嚼几下,随即拉近她封住她的檀口,将花香四溢的桂花糕推送给她,入口即化。「味道如何?」
「很好吃……」奇怪的吃法,但好似他的口进了她的口,她的体内再次有他……
真是个羞人的想法!
「真的?那要多吃一些。」他又咬一口,如法炮制。「你也该喂我呀!」
拿起另一块绿豆酥,金蝶儿可不敢这麽喂,还是只能用手喂进他的口。
庆焰笑着咬下。没关系,日後多多训练就是了!
「你的那块玉佩……怎麽最近都没瞧见你戴着?」
「既然不等锦绣,我就把它拿掉了。」他换了豌豆黄。「我打算去打一块蝶形的金锁片来佩戴,好似我身边无一刻没有『金蝶儿』。如何?」俏丽人儿娇美的甜笑,他尽收眼底。
两人就在凉亭相互喂食糕点,沉浸在只有两人的天地里,陶醉醺神,全然不知在某处,有双不善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视着他们……
☆☆☆
傍晚,月明星稀,郡王府华灯初上的大厅里。
同在上位的郡王犬妇神色沉凝,连同王府总管和许多奴仆,数十双眼睛,目光全集中於俯首在地、慌张不安的金蝶儿身上。
「金蝶儿,你可知罪?」怡沁郡王声如洪钟问道。
金蝶儿莫名的被召上大厅受审;心里只有无辜,根本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麽事。
「王爷,蝶儿……不知犯了什麽不是,请王爷……」
「不知道?」恰沁郡王一怒,「来人!喊丁宗上厅来!」
名唤丁宗的奴才躬身上厅,跪拜行礼。「王爷、福晋万福。」
金蝶儿此时才想起丁宗这个人。他不就是格格生辰酒会那日,珊瑚跟她提起的人吗?几个月过去,她早把这人忘得一乾二净……
「丁宗,你把所见,当着金蝶儿的面,清楚的说上一遍!」
「喳!禀王爷,小的前天午後到德媛阁院子去帮花圃施肥料时,看见……看见……」他还有些挣紮,因为一说出口,金蝶儿就全毁了。
「看见什麽?」怡沁郡王叱暍着,要他说清楚。
金蝶儿的心已沉入黑暗阴冷的深海底、混乱汹涌的漩涡里。那时的她和庆焰……
交睫间,冷汗已然湿透了背。
丁宗牙一咬。
罢了!反正都跟王爷抖开过。谁教金蝶儿对不起他!他一直对她那麽好,这爱慕虚荣的女人,却要去勾引未来的姑爷,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小的看见,光天化日下,金蝶儿在凉亭那儿勾引将军!两人……卿卿我我,好不知羞!」毁了就毁了吧!反正不会是他的,毁了也罢!
怡沁郡王听了顿时怒火俱扬,「金蝶儿,你可听见了!可有这回事?」
一箭穿心!
金蝶儿伏跪着,全身战栗不已,血液好似凝结了一般。
天!那要怎麽说?是她勾引庆焰吗?不,她不承认,绝对不是的!
若说不是,难不成还是庆焰调戏她?怎麽可能!
或者要说是两情相悦?谁会相信,亲王府出身的镇国将军,会爱上一个小奴婢?
大厅上气氛凝重僵浊,安静得连微风吹动宫灯摇晃的声音都听得见,每个人都等待着答案。金蝶儿在痛苦的百转千回中无从选择,只能颤声顶下。
「是……是奴婢,奴婢勾引……将军……」她额贴地毯,泪流满面。身为低下的奴仆,她宁可砸了自己,也不愿坏了庆焰的名声!
「贱人!」怡沁郡王直指着她,破口大骂,「我郡王府待你不薄,格格也待你不薄,你究竟安的是什麽居心?你知不知道,将军是我给格格选上的姑爷
啊!」
郡王并不怪庆焰,因为事出於这小贱婢的诱惑,他还年轻,难免上当。
「奴婢……知道。」背像是裸露在上千万把弓箭之下,令她浑身悚栗。
「知道,你还是这样不甘寂寞?」郡王的声音愈发沉冷。
身旁的郡王福晋也发表意见,「王爷,好在发现得早,否则等咱们媛儿出阁,让这祸害跟着陪嫁了,怕她早晚要强争宠,踩到主子头上去!」
「说得是。」郡王先沉静了半晌,随後与福晋交头接耳,悄声商量着什麽。
时间流动的速度变慢了,金蝶儿甚至不敢大声喘息。郡王爷会拿她怎办?杀死她?将她赶出王府?此时此地,庆焰无法出现帮助她了……她的将军呵……
过了许久,郡王夫妻终於有了结论。
怡沁郡王命令,「总管,把这小贱人拉下去,先重杖二十!」
「喳!」总管接令,示意两个男仆上前执住金蝶儿的手臂,就要把她拉下去行刑。
杖责二十,并不算重刑,不过几天不得坐卧罢了。但……只有这样吗?
金蝶儿觉得似乎还有什麽……
郡王继续未完的指示,「回头你上杨千总那儿告诉他,本王决定将金蝶儿许他为妾,三天後送去!」
这是一劳永逸的好法子。杀死她,怕庆焰误会德媛、怪罪德媛;赶她出府,等於将她抛到庆焰身边去。谁会用那麽笨的方法处置她?
许了人,让她从此永不见天日,无从再和别人纠葛!
青天霹雳!
金蝶儿这才奋力挣紮、哭喊,「王爷!福晋!蝶儿可以接受更重的惩罚,只求您别把蝶儿许人……求您别这样罚,求您啊……蝶儿会比死还不如的!王爷……」
怡沁郡王冷笑着瞋瞪她,「金蝶儿,本王轻罚你,是为了让你能好好伺候杨千总去。三天後你就乖乖嫁出府!我不知道你迷惑将军到什麽程度,但我不希望他为你来惹恼本王。你自己斟酌怎麽告诉他要婚嫁的事情,要真对将军有些情意,多为他着想吧!他若为你恼怒了我,凭我郡王要毁去他这镇国将军,就像捏死只虫子一样简单!」随即大手一挥,「拉下去!」
这话不过是骗骗金蝶儿而已。甭说庆焰是他理想的女婿,他舍不得毁损英才,庆焰的家世背景也不是他随意撂得倒的。
「王爷……」恰沁郡王句句骇人的威胁话语,听得她肝胆俱裂。
金蝶儿就在愕愣中,僵直了身子被拉下杖责。
正如一只陷落在蜘蛛网上的蝴蝶,费尽心力想逃出生天,奈何困死在天罗地网中,惨遭毒爪撕裂吞食,承受无语问苍天的悲--
深更夜半时分,珊瑚拿着自备的金创药,心疼地小心翼翼敷到金蝶儿臀上。本是雪白粉嫩的圆臀,此时严重的淤紫肿胀,几乎就要渗出血来似的, 目惊心!
金蝶儿的螓首侧枕在臂上,红肿的眼眶仍有止不住的莹泪,无声地滑落。
「蝶儿,我明儿个马上到靖亲王府去,告诉将军或欢格格,让他们帮你挺住!将军如果是真的喜欢你,一定会出手……」
「不!珊瑚,你别去说,千万别去!」她紧捉住珊瑚的手,眼中载满惊恐,「最好别让将军知道,因为……这是咱们王府的家务,是王爷的命令,他不能阻止。我不希望他……为我赔上了前程……」郡王的恫暍,言犹在耳。若庆焰惹怒郡王,他就要被毁!
珊瑚看着好姊妹,真是愁极了!她原本对金蝶儿的恋情有羡慕之意,可这下看来,当奴才的还是要认分一点,别随意招惹那些攀不上的贵族世家男子才是。
「蝶儿,不然……你怎麽办呢?真的就嫁给杨千总吗?你努力了那麽久,却还是……」
金蝶儿在泪中凄绝地笑了。
是啊!她挣紮了好久,终究敌不过主上一句话,一眨眼就断送了一切。
「不嫁,又能怎麽?」此刻,死亡是美好的,但她却说不出口。「我只希望这些天将军都别来,我就这麽静静的……嫁出府。否则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告诉将军……」她必须告诉他,她是自愿的。
谁来教她,这谎,怎生编撰?
☆☆☆
出了金蝶儿事件,怡沁郡王不禁担忧。他仍然欢迎庆焰自由在郡王府走动,但英俊卓尔、家世好的庆焰,与德媛的婚事至今尚未明定,年纪还轻的庆焰难免心意浮动,才失足着了小贱婢的道。或许该尽快让庆焰和德媛把亲事定下,以免夜长梦多,怕再一拖就不好了。
翌日上午,怡沁郡王命人将庆焰找了来,开门见山谈婚事。望着庆焰冷酷而毫无感情的俊秀面容,和冷淡不已的反应,他是愈说愈犹疑,愈说愈不确定。
「王爷,这件事我认为应该问媛格格的意见。」庆焰只有冷冷一语。
他其实想跳起来大叫「我不娶」!可一旦撕破脸,往後他用什麽理由至郡王府来?眼下只能先避重就轻,「我想,先去和格格谈过,才好决定。」
怡沁郡王大笑。不愧是他心仪的女婿人选!表面上看来是独断独行的脾气,然而却出乎意料的尊重别人--就算是还没过门的十一岁小妻子。
能这样放下身段的年轻人,他绝对可以放心把女儿交给他的!
「行!你就先去和德媛说说,我等着。来人,给将军带路!哈哈哈……」离开大厅,庆焰脸上只有眉心紧靠的悒郁。
该来的到底会来。
他今日回绝这门婚事,往後可能不便来访;最好的方式,就是德媛开口说不嫁,免得怡沁郡王恼他绝情,见面尴尬。但他和德媛间没了干系,就必须避嫌,他就算能陪欢儿来,也不得靠近德嫒阁了。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金蝶儿离开郡王府,到他身边来……有什麽办法呢……
无巧不巧,往德媛阁的路上,他便见着金蝶儿跟在一个老嬷嬷身後,迎面走来。她低着头,垂着眼,秀眉微蹙,似是烦忧着什麽。
前行的老嬷嬷跟庆焰福了福身,金蝶儿这才察觉前方来人,她抬起头,正好和庆焰四目相对。
她霎时僵愣住了,心窝一阵翻搅扼痛!
是谁的作弄,竟要如此折磨她?为什麽要在这时候,让她见到他?
她,正要回房去试嫁衣……
很快地,她别过头,加紧脚步跟上老嬷嬷,和他擦肩而过。
眼见金蝶儿漾着些泪光,含雾的双眸仿佛有千言万语,面色憔悴而哀伤,显现不同於平时的苍凉戚,庆焰竟觉忧心异常!
究竟有什麽事令她如此郁恼?有什麽话想对他说?这两天又过得如何……
心中闪过无数个问号,尚未及多想,身旁当差带路的奴仆倒先嘴碎了起来。
「我说这个金蝶儿是怎麽着,见着了将军爷,连该有的礼数都没了!」
「不打紧。」庆焰不想让别人有拿罪於她的机会。
「唉,倒也是罗!」奴仆兀自唠叨着,「想她金蝶儿,是飞上了枝头要成凤凰啦!身分就快比什麽丫头高多了,这会儿可不就傲起来了!」
飞上枝头?成凤凰?「你在说什麽?清楚些!」
「禀将军爷,就在昨晚,咱们王爷把金蝶儿许了人啦!」
由於怡沁郡王不想让太多人得晓内情,以免有损将军声誉,只知其一的奴仆,就这麽大刺刺地当着庆焰的面朗朗道来。
许了人?!庆焰瞪大了眼,感到一颗心被狠狠地紧揪着,快要被揪出口了!
金蝶儿许了人家了?
「许了谁?」他脱口问出,不掩惊异的口气和神情。
奴仆答道:「是个千总大人,好像叫杨胜。」随着又说:「真是教金蝶儿走了好运!嫁了个官,就算只是当人家的妾,可好歹就能除了奴籍,不用担心当永世奴才啦!」
庆焰全身都绷紧了。杨胜……他知道这人的。金蝶儿让王爷许了杨胜当小妾?
那杨胜有一妻三妾了不是?那杨胜是个年近五十的人了不是?年方十七的金蝶儿、甜婉秀雅的金蝶儿、灵丽似水的金蝶儿--竟要成了那厮的小妾?
在天光白昼下,身体健壮的他竟感觉一霎的晕眩;是什麽让事情一夜之间这样急转直下?该死!该死!
他在内心狂咒,长腿大步跨开,急往德媛阁走去,随行的小栗子也赶忙跟上。
德媛听说庆焰到来,忙从床铺上撑着起身。「二哥……」
昨夜赫然得知消息,她又惊又急,一向荏弱的她竟就这麽厥了过去,这下正在静养。看着庆焰气急败坏的模样,心细缜密的她就猜着,大抵他已经知道了。
她帮不上忙。甭说是因现在体弱不禁,就算康健些,这王府的大权在她阿玛身上,郡王已说出的话,乖静如她也不会反驳。
「珊瑚,领将军去……见金蝶儿……」虽想不出让他们见面有什麽用,但这是眼前她所能做的了,也许他们会有办法。
「喳!将军,跟我来吧!」珊瑚赶紧引庆焰往她们的寝屋走去。
将军大人能出现真是太好了!他一定能够拯救蝶儿,让她免去此番浩劫的!
☆☆☆
「蝶儿、蝶儿!你开开门,将军来了!蝶儿……」珊瑚在寝房前用力敲门。
不一会儿,老嬷嬷把门打开了。
眼睛已昏花的老妪看不清站得稍远的将军,只见到珊瑚,文文微笑,「珊瑚啊!你来得正好,来帮忙瞧瞧金蝶儿嫁裳试得好不?嬷嬷我实在看不大清楚啊!」
珊瑚和庆焰定进一看,立在房中央的纤丽身影缓缓旋过,是那个悲伤的新嫁娘。
她氤蒙的星眸直望着庆焰。身上大红的嫁衣,衣摆和袖口都有她特地用金线绣上的蝴蝶,是今年初就缝制好的,也是她忧愁的来源。嫁裳缝好时,她知道这是表示她随时都能嫁人了,不论她喜欢或不喜欢。
不需要华丽的云肩霞帔,此时的金蝶儿即有说不出的灵美。庆焰细细凝睇,赞叹中,还有摆脱不了的刺痛。
白菊般的剔透雪肤、透红的桃唇,纤白的脖子和梳拢得净落的发髻,衬上鲜红的嫁裳百榈裙,衣上的金色蝶振翅欲飞……
蝶儿要飞了,却不是要飞到他身边。
满身的喜气,与她哀快的容颜成了极大的对比;她要嫁了,但不是要嫁给他。
珊瑚帮着把老嬷嬷推出门外,让他俩好好说话,希望他们能自己找到解决的法子。
静对了好一段时间,庆焰先打破沈默,「蝶儿……」
「梦醒了。」金蝶儿也开了口,语调平静。「梦醒了,将军。再过两天,我就要成为别人的妾,和您的缘分也尽了。您走吧!忘记我,娶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蝶儿会……祝福您。」两行清泪默默滑落,浸透嫁裳。
也感谢你,让我有了一次刻骨铭心的悱恻恋情,一场甜美的好梦……
「你在说什麽!我绝不允许这样就和你结束!」攫住她的手腕,庆焰眼神坚毅,「跟我走!我马上带你离开!走得远远的,去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他决定马上带她走,离开郡王府、离开北京城!天下之大,绝不会没有他俩的容身之处!说他诱拐也好,说他强掳也行,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金蝶儿嫁给别人!
他真恨!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全因他过於循规蹈炬!或者说,他根本是个懦夫!
他碍於情面、限於理智,迟迟没能开口跟怡沁郡王讨求格格的贴身婢,早些也没有将她抢来,带着私奔的念头。直到今天,一切都嫌太晚……
金蝶儿睛眸泫然,几乎就要投入他的怀抱,随他一同远走高飞!然而再感动,她也不想庆焰为了她,作出断送璀璨前程的选择。
她猛然甩脱他的手,「够了!我是不可能跟你走,去过什麽归隐山林的苦日子的!」她强迫自己的眼光变得毒且怨,「你是没苦过,才把那种三餐不继的生活想得太美:可我苦过,而且苦怕了!如果同你一起只能吃苦,那我宁可去当妾!至少受宠一段日子,等生下孩子,我就安稳了!谁要和你到乡间野地去当莽夫村姑?你休想!」
庆焰愕望着空荡荡的手掌,眼前的金蝶儿为何突然变了个人?是因为怕吃苦吗?
他了解她幼时苦难的回忆,也心疼她的辛酸,他不怪她。
「我知道,你有理由拒绝吃苦,而我也有自信,不会让你再嚐任何苦楚。
我可以为你挡风遮雨,保你衣食不匮,我可以的!」
坚定的承诺、美好的保障,在此交关时刻,却只教人更心碎。
这段日子的相处,金蝶儿了解他;冷情外表下的最深处,是一颗温热的心。对於敞开心扉接受的人事物,他能够付上一生的专执去爱,至死不渝!
也因为如此,所以她必须更毒辣些,要狠狠地、深深地伤他,让他从此放手、将她抛开,即使恨她也可以--只要他放手,忘了她。
她绝不让生来得以展翅万里的大鹏鸟为她锻羽而坠!
「你还不明白吗?我要的是一个身分、一点地位!当初攀上你,是看上你的将军头衔,巴望早晚能成你的夫人;谁知到头来一场空,不如屈就嫁给千总大人为妾,都比和你一起去当平民好!」
庆焰睨着她,心底完全不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我很清楚。」回忆如走马灯般在脑中跑动,一幕比一幕清晰。从第一次见到她,关於她的记忆就无比深刻,没有一滴遗漏。「当别人的妾为你所厌恶,是你当初告诉我的。如果你真要图身分,你就不会一度推拒我;还有你说喜欢我的时候--」
「不放聪明点,怎麽钓你上钩!」金蝶儿冷笑嗤嘲,「我当丫头近十年,奴才间攀附权贵的招法可见够了。你们这些不知民间疾苦的贵公子最好骗,一点欲擒故纵、几滴眼泪和真真假假的故事,就能把你们哄得团团转!可惜我失算,拖到今天落了空,白费好些心思!」
「不--」庆焰紧掐着她的肩头,迫她面对他,「这不会是你的真心话!」
他仍不相信。
娇甜真诚、纯真温巧的金蝶儿,不可能会骗他!他为她掏尽心肺、全心全意地爱,他要听她说这不是真的,否则他会就此堕入无际的地狱,受相思苦、离别痛的情刑!
「你当真要攀附权贵,何必找我?你该去招惹亲王、郡王或贝勒、贝子才是,又怎会看上我这镇国将军?」
金蝶儿眼睛觑着他的胸膛。说那些话,心头汩汩淌血的是她;她拒看他痛极的眼眸,也避见他伤极的表情,因为不肯,也不敢。她再次强硬地拨开他的手,一如除去他的执着。
「那是因为……我身子无意间让你败了,然後你这傻子自己找上门来,我不过是物尽其用而已!只是,戏演到这里,已唱完了!」她轻轻整平火红的嫁衣,「不管怎麽说,我都要嫁人了,将军您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理会。您请走吧!别来打扰我。」
「我要知道,你……究竟爱我不爱?」庆焰的声音转成冥冷。
她深吸一口气,佯装冷漠,「我爱的是你的身分头衔。只可惜,没那好运气当将军夫人!」
骤然间,庆焰伸出如猛禽般的长爪嵌住她皙柔的下颔,「那就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刚刚说的,可都是你的真心话?看着我的眼睛说!」
他的瞳眸残佞邪魅,仅存一丝的柔情。只要她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下一刻的情感。
金蝶儿泛漫雾光的泪瞳直勾勾地望进他的眼,纤白粉拳握紧,铁了心地答:「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她麻木地不停说出口是心非的话语。
「住口!」他一声狂吼,猛力将她推开,踉跄地退了几步靠在门边喘息,然後投来愤愤的眸光,从齿缝进出冰冷的低语。「我恨你!我恨你--」
他回身拉开门疾奔而去,在门外等候的小栗子一时愣住,正要起步跟主子一道走,金蝶儿忽地拉住他的衣袖,推给他一个小木盒。
「小哥,这是将军送给我的东西,请你帮我交还给他!」
「哦!」小栗子慌忙接下,三步并做两步,紧跟那正在缩小的身影而去。
「爷,等等小的!」
一切都发生得那麽突然,珊瑚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能看着金蝶儿挨在门上缓缓滑坐到地,眼眶湿红,泪流满面。
他真的说出恨她了,正如她所想。毕竟谁能够忍受被欺骗?
可是他那一句恨她,也让她痛极……彷若一把刀刃在她的心窝里翻腾搅弄,五脏六腑全都是伤,好痛、好痛……
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卑微的身分,也很清楚自己和他不可能。多少个夜里,浓情蜜意的好梦和残忍淩厉的现实同时出现,两相交攻她的思绪,她在这样的拉扯下走来的每一步,是鲜血淋漓却无一丝懊悔之意--因为有比小哥哥更温柔的大手牵着她一起走。
梦真的醒了,超乎想像的绞痛。梦醒的时刻,她被扯裂成了两半,一半留在美好的梦境里不肯离开,她要抓紧爱过的每分每刻回味品嚐,一辈子永不再醒;一半则是无奈地面对现实,接受命运的安排,与爱人有如死别般的生离,心也如熊熊燃烧过後的灰烬,沉冷至死……


第七章

庆焰带着一身暴风烈焰狂卷出郡王府,甚至没有和郡王告辞,就这麽直奔酒楼狂饮泄愤。
该死的怡沁郡王府!他再不会踏进去一步了!既然以後没有理由让他想去,那麽和德媛的亲事,只需要一个「不」字就能解决,毋需考虑、没有踌躇!
一壶烈酒猛灌入喉,怎麽都浇不去浓浓的愁怼悲愤。
性情狷介孤冷的他,生平头一回付出感情去爱,就惨遭情劫!更悲哀的是,他没有办法恨她;虽抛下那一句恨语,他依旧想要得到她,仍然无法遏止地迷恋她!
他可以接受她那一点点的爱慕虚荣,因为她从前真是太苦,想要过好一些的日子是应当的。可她为何要骗他?难道之前所说的话、所掉的眼泪,都是假的?
纵使对她的信心有些动摇,他仍不相信自己会看错人;金蝶儿不会是为了名、位才来靠近他的!可是……
太乱了!太乱了!全部像绞缠打结在一起的纱丝棉线,找不到头也寻不着尾,剪不断理还乱,更甭提什麽理清、解结了!
他又灌入一大口浓醇,到处都是金蝶儿的影子。两天後她要嫁了,怎麽办?
他从来都冷静果决、思路明晰,不曾遇过解决不了的事情。爱人的代价是赔上了自己的判断能力,好比眼前,他竟连简单的「慧剑斩情丝」都做不到!
「呃……爷……」小栗子战战兢兢地走近主子身边,面对此时面目有些狰狞的王子,他的声音也忍不住发颤。他把金蝶儿交给他的小木盒摆上桌,嗫嚅说道:「这个,是蝶儿姑娘要小的交给您的,说……是您送给她的东西,要小的交还给您。」
「我送的东西?」庆焰冷眼瞥看表面有些灰扑的旧木盒,双瞳燃起灼人的怒火。「我送她的东西?」他仿佛听见胸口惊涛骇浪翻腾所发出的巨响。
在怡沁郡王府,为了避免蛛丝马迹难掩他人耳目,他从来都没有送过她东西!从来都没有!这麽说来,难道……
一直以来,他以为金蝶儿只有他,看来并非如此!他疏忽了她是多麽甜美诱人,就如甜腻的糖蜜,既然能引诱他,当然就能引诱其他男人!当他身处郡王府外,无法顾及她的时候,有多少男人同样慑服在她的柔甜?美之下?这东西,该是哪个男子送她的吧?
呵!好个金蝶儿,数不清的旧爱新欢,让她连礼当初是谁所送都分不清了!
他终於认清,原来他真的是她口中所说的傻子,原来他当真笨得可以!
二话不说,他抓起木盒子就往门上丢去!
朴旧的木盒经不起这样强劲的丢掷,撞上了门後便裂开掉落,地面滚动的除了碎木的声音,还有一点金属的铿锵声。
庆焰压根儿不想多瞟一眼。他只有愤怒,无尽的愤怒!
门外传来极富磁魅的男子声音,「哎呀呀,砸东西来迎接我吗?这样的迎接,小弟真是受不起啊!」
「老四?」二十年的兄弟,他毋需眼见便知来者是谁。
走进厢房的正是他的四弟庆煖。
「二哥!」俊美飘逸的庆煖笑嘻嘻摇着摺扇,「我听酒楼的奴才说你也来,就赶快过来找你,打算和你好好祝贺一番呢!」
「祝贺什麽?」凭他现在的心情,足以把别人的喜事毁成丧事。
「祝贺咱俩兄弟能『心有灵犀一点通』在同一处酒楼内相遇啊!」
「哼!」老四天天都有说不完的好心情,他可没办法和弟弟一样。
庆煖正要上前去接过小栗子倒好的酒,无意间「喀啦」一声,脚下好似踩了什麽。他退了一步把惨遭脚吻的东西捡起--是支黄澄澄、亮晃晃的金钗,一头镶镂有两只双飞的蝶儿,仔细一看,钗身上还有题字呢!
「梧桐相待,彩蝶成双?」
庆焰扬眉,额心蹙得甚紧。「什麽?」好熟悉的辞对……
「哥,这不是你找了十年的定亲信物吗?你什麽时候找到的?我原来的二嫂哪儿去啦……」庆煖尚未结束好奇的问话,就被揪住襟领,手上的金钗则瞬间转到哥哥那里。
凝睇着上有金色双飞蝶的钗钿,庆焰有说不出的震惊,把弟弟的襟领揪得更紧。
「这是哪里来的?告诉我!」他声音略带着颤抖。
「问我呢!这不是你刚刚砸到门上的吗?」庆煖耸耸肩,一脸无辜,轻捏哥哥的手腕提醒他松手。
刚刚砸上门的?他刚刚砸的是……
「小栗子!」
「喳!」小栗子被喊得毛骨悚然。他的主子可正烧着把无名火呢!
「你说这是……蝶儿姑娘给你的?」
「是啊,蝶儿姑娘说是您送她的,她让小的还您啊!」
「不……不可能!」庆焰理不出头绪,如坠五里雾中,伸手不见五指的茫然。
他不曾送过礼物给金蝶儿暂且不提,这支金钗是他找了十年的东西,怎麽可能会变成是他送给她的东西?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旁的庆煖对此甚有兴味,「嗯?我好像听到小蝴蝶的事情,谁肯告诉我怎麽回事?」
片刻後,庆焰示意小栗子退下,在房里和四弟说了个明白。庆煖和他虽然说不上「沆瀣一气」,但看在亲兄弟的份上,至少不会害他。
「你上回没说清楚,原来小蝴蝶是人家的奴婢呀!嗯……」眨眨眼,庆煖带着些失望地思寻解决之道。
得知哥哥并非畸恋,是缺少了点刺激感;不过换成抢别人的新娘,倒也还可以。
「我要去问她,这支钗究竟是从哪来的,为什麽会在她身上?」
陡然问,他想起金蝶儿提过,她七岁前的记忆因伤病而丧失。当年的锦绣不也正是七岁吗?他的心窝倏地收紧!
「就只问问?然後放着她嫁人去?」庆煖清楚二哥近来的改变。他变温暖了些、开朗了些,足见那只小蝴蝶对哥哥的重要性。按他从一而终的性子,应该会把小蝴蝶绑到身边来才是呀!
庆焰目光幽芒冰黯。如果她就是锦绣,如果她就是他失踪十年的未婚妻……他怎能袖手旁观自己的未婚妻去嫁别人!
「不,她不能嫁人。」他更确定非要她不可,即使抢亲也要得到她!「即使要我和怡沁郡王或杨胜动干戈,她都不能嫁!」
「哪用得着如此。咱们靖亲王府还要点颜面呢!」庆煖撇撇嘴。
哥哥真是受不了的死脑筋,一点弯都不会转!灵动优秀的他怎麽会和这个冷木头是亲兄弟呢?「如果你真要她,跟弟弟我开个口就成啦!」
「跟你?」庆焰熠辉的睿眸充满疑惑。四弟跟这件事分明毫无相关。
「呵呵呵……」摺扇撼动清风,庆煖白净俊脸上的红唇扬起,「你忘啦?举凡关乎风花雪月的情事,我庆煖总有法子搅和,否则岂不糟蹋了我『风流宝镜』的称号吗?」
迷人的笑容,缩映在庆焰那对深邃黝棕的幽潭中,愈发明亮……
☆☆☆
出阁的日子到了。
金蝶儿穿着嫁裳,原本娇甜的脸儿惨白苍怆,上了大厅向怡沁郡王和福晋叩拜道别,感谢多年来郡王府的恩德。
怡沁郡王只送了一句:「金蝶儿,进去以後安安稳稳地过你的日子,早些生个胖娃儿,大夥儿都会替你开心。下去等着吧!」
前两天庆焰唐突地离开,尔後都没再过来;德媛首次独断地说出她不接受父亲安排的婚事,怡沁郡王猜想庆焰该是被女儿给气走了。素来恬静温婉的女儿突然转变,坚毅而主见得令他有些吃惊,不得不重新考虑她和庆焰间的婚事,毕竟凡事应以德媛为第一考虑。
加以这两天德媛为金蝶儿心忧,本就不好的身子,更显虚弱。
郡王夫妻为女儿的身体、亲事担忧多多,并不想多管这婢子的闲事,能快点把这肇祸的丫头送走是最好的。
金蝶儿黯然退下,等待日暮黄昏时刻,带着一身的愁云惨雾嫁出郡王府。
傍晚,金蝶儿便让轿子送进了杨胜的府第。
由於她只是杨家新娶的小妾,因此既没有送亲的队伍,也没有陪嫁的妆奁;只有一口小轿,和王府派遣的一个老嬷嬷随行。
轿子只到了杨府的後门便停下了,老嬷嬷掀起轿帘,向里头喊:「金蝶儿,到了。下轿吧!」
随即老嬷嬷转身去敲杨府後门,「新娘子到啦!快来个人迎接呀!」
金蝶儿缓缓的下了轿,手上抱着个小包袱,微仰起头,望向那扇小门。
走进那扇门,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只要过了那道门槛,从此过往的一切……就一刀两断了。
无忧的日子、和德媛格格及珊瑚的笑语,还有庆焰……她心中那英姿凛凛、俊挺伟岸的将军,从此将成为仅能藏在心中的刻痕,一个永远触碰不到的影子。她只能抚着淌血的心……直到老,直到死。
小门打开了,是杨府里的一个佣妇。老嬷嬷上前和她说了一会儿话,然後过来执起金蝶儿的手,做最後的交代,苍老的声音中充满不舍。
「金蝶儿,进了杨府,可就是杨府的人了。你只是个小妾,将来不管过得如何,都只能忍着过。要恪守妇道,别丢郡王府的脸,知道吗?」老嬷嬷轻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进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老嬷嬷的怜惜和心疼,金蝶儿那已经麻木的心,是什麽也感觉不到;她只是呆滞而举步维艰的、一步步踏进了杨府的後门。
门扉随後沉沉的关上。
佣妇领着金蝶儿穿过回廊,将她带进一间房里。那房间的门窗上贴了简单的红色双喜,桌上摆了几样果点和一壶酒。里头已经有两个丫头,向她福了福身子,随即一个接过她的包袱另行安置,一个则领她至内堂角落屏风後,褪衣侍浴。
大大的澡桶已注满温度适中的热水,还洒上了花办,氤氲雾蒙中洋溢着淡香。泡坐在内的金蝶儿,眼中盈着浓浓的哀愁,楚楚可怜得惹人怜惜,她浴净後如出水芙蓉的绝尘之美,丫头见了都暗自盛赞!
只是,这般出尘恬丽的俏人儿却落入年逾不惑的老爷手中成了四姨太,又教人慨叹「红颜薄命」着实不假。
出了澡桶,丫鬟只帮金蝶儿披上薄绢纱衣,左右交合後,在腰间系上条红细绳轻轻打结。她感到不自在且心慌至极。「怎麽只有这件衣裳?抹胸兜儿呢?裤子呢?」
「夫人,您今晚就要伺候老爷,按照往例是不该多穿的。天候入秋了,难免轻寒些,您先躺上炕去盖被,免得着凉,老爷来时会直接上炕歇息。明儿早丫头们再给您送新的衣衫来。」
「不……不……」莹亮的泪珠奔流而下。
伺候?她的身子当真要让杨胜那个不认识的「老爷」触碰?她刹那问打从心底冷透,全身的毛孔都紧绷起来……她把薄绢衫裹得更紧。
丫头们心知她的为难和不愿,只能同情,但规矩还是要守。她们推着金蝶儿至卧炕躺下、盖上被子,便静静地退下。
今夜月光寒白黯淡,寂静的房中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伴着窗外微弱的虫鸣。
桌上红烛泪斑斑,蜡泪不住地滚落,恰似她坎坷宿命中诉不尽的辛酸苦楚。蜡泪尽,烛也成烬;诚如命运予她的悲苦折磨,至死方休。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门外回廊上有脚步声走来,在门口停住了一会儿,门便被推开了。
她浑身僵硬起来,感觉房里的气息瞬间就要让她窒息。她翻身背对,不敢抬头看--
或者说,她不想看!
关上了门扉,那人性急地往卧炕定来。
「哎呀……俺的金蝶儿小宝贝唷!」淫邪的乾笑声让她浑身不舒服,下意识地将娇躯蜷缩起来。
不怀好意的大手伸进被里往她摸来,金蝶儿再努力往炕角缩去也无法躲过,大掌滑抚过她的背脊,撩起一阵战栗--是待宰前的恐惧。
「抖成这样,敢情是卧炕不够暖,真教爷万万舍不得啊!来来来,让爷好好疼你……」他说着掀开被窝,就要钻进同寝。
「不!」金蝶儿惊跳下炕,瞥了一眼这蓄有胡子的男人,匍伏於地,瑟瑟啜泣。「大人,蝶儿……蝶儿不配您宠爱,因为蝶儿……早非完璧之身,您若碰了,等同羞辱了大人……」
「啊--」那男人发出像鸭子一样的嘎叫声,「你是说,你跟人私定终身啦?」
私定终身?是吧!虽然只是短暂的有缘无份,但回忆是终身的……
「是……」她勉强答道。「蝶儿愿为奴为仆,尽心伺候大人,但求大人放弃收蝶儿为妾,免得躇蹋大人您……」她豁出去了,眼前只想先保住身体,不怕杨胜要如何处决她。
「为奴为仆啊……」男人又乾笑几声,语气毫不在乎,「你在郡王府是什麽身分,我清楚得很。一个丫头陪陪主子或宾客尽欢是常有的事,我可从没指望你要怎麽贞洁。讨了你来,就是要定你的身子,谁要你为奴为仆?倒是知道了你让别的男人调教过,我就更想试试,你的程度到哪儿了!」他立时捉握住她的肩头,要把她拉进怀里。
金蝶儿哭叫挣紮,「不!求求您,我心里有别人,没办法这样伺候您啊!」
「心里有别人?也没关系!」掌风一呼,烛光应声灭尽,室内全暗,什麽也看不见。「你就把我想成你心里的人,两人一样舒爽,岂不甚好?」
「不--」顷刻问,她瞬感身体全部裸凉,那件薄绢纱已经给拨去了!
天!她现在是袒裼裸裎、一丝不挂!她羞慌至极,眼前闪过庆焰最後的容颜。她一定要坚守自己的身子!即使是死……
才刚横了心要咬舌,对方似乎已经发觉,大手比她早一步箝住她的颔颊、撬开檀口,将方扯下的自身腰带一揉,塞进她的小嘴里。
男人将她推至炕上,单手便制住她纤细的双腕於顶,另一手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别想不开,爷可舍不得你死!更何况是一刻值干金的春宵……」
此时眼睛能够习惯黑暗,金蝶儿可以稍微分辨形体。或许是因为身为骁骑营中的武将吧,他超乎所想的高大,约略可见他面上满腮的浓须和一双眸子,深邃得有如冰渊……
「呜……」她无从挣紮哀号,只能默默闭上眼任莹泪自眼角沁出,颤抖愈加剧烈。
想必是因为太昏暗了,含泪迷蒙的眼看得模糊,才会一时感到那对眼瞳如此似曾相识!
将军……
她让脑中塞满庆焰的面容;他的身影、他的笑容、他的温柔、温暖的大手、温润的唇……她想要封闭自己,以承受接下来的一切苦痛。
须臾,就感觉到满颔硬刺的髭须摩上她的粉颈,微促的喘息热气伴着唇办而来,热掌顺抚她侧身曼妙的曲线。
「好滑、好嫩的皮肤,光摸来就舒坦……」
有着薄茧的手掌缓缓按摩过她柔软白腻的玉乳,在她的乳尖掏捏捻揉!一阵激烈的震颤不禁刷过她的全身!
令她的身子软了一半,神智也迷失了一半。
为什麽……这个男人的手,会恍似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一样那麽修长、年轻、温柔……
她急促娇喘起来。不该是这样的!她一定是想庆焰想疯了!
自己从何时开始竟淫荡无耻若此,在别的男人挑拨下,轻易地就成了半推半就的随便女人!
然而,当湿润温舌含吮了她另一边腻乳的尖端红莓,旋绕舔弄时,她马上就败给了自己紧缩的下腹,和来自体内源源溢流的温湿!又酥又痒的感受,快意得难以言喻!
「唔……」两只丰莹饱满在指掌和唇舌的挑逗下更加胀挺,两颗粉色珍珠傲然硬凸。她自然地弓起娇躯,醺然迎接;但残存的一点理智又让她夹紧双腿,努力收挡幽径深处的汹涌蜜津。
男人松开一手抬起她一条玉腿,以腰身格开。金蝶儿惊愕得随即要再拢合,却困在尴尬的境况里,教她放开也不是,不放开也不是。
她若放开,则蓬门大展,像是邀请对方的慾望光临一般;若不放开,就成了将腿盘住他的虎腰,无异是在展现她内心的渴望,催促他的填满……怎会这样的左右为难?
当修长的手拂向她私处的毛丛时,她吁喘加剧,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从心底深处表示着欢迎!
男人的手轻抚过肉办径口,沾染了一片湿亮滑腻,凑入口中嚐吮其美味,满意地点点头。
「嗯!果真是让男人调教过的好,才一会儿就湿了,味道……很香甜。」如洌泉般泓净的幽眸定睛望着她。黑暗中,仍能清晰看出她尽力忍耐的表情。
他的唇不曾歇息,尽情挑弄囓吻她肌肤的每一处敏感;指梢也流连於初展开的花办,捏揉搓按充血的花芯,长指探进她血嫩的湿径,微勾抽送。
金蝶儿终於捺不住自喉中逸出的吟哦,身上的血液随着一下下的脉搏倒流,往身上最敏感的地方流去,撑薄了皮肤,让每一次的抚触加倍舒服、诱人,教她不愿醒神。缺少血氧的脑袋也昏蒙了,忘记抵抗而全心慑服,落入淫邪的肉慾中沉沦,任由慾火焚燃……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嘴里的腰带已被取出,自由的口,在缭绕的迷幻里肆意呼唤。
「将军……啊……将军……」她只觉自己心上有无数的蝴蝶正在扑飞,轻振的薄翅扑打着,撩拨起心窝难忍的癫乱……
浑浊的气流中飘来她熟识的声音,不真切地忽远忽近,轻轻问她:「蝶儿,爱我不爱?」
是她出阁前见庆焰最後一面时,他给的最後一个问题!恍惚中再次听见,她涕泣着疾呼出埋藏在心中永不改变的答案。「爱……蝶儿此生只爱将军……唔……」
抽送着的手指再没入一指,速度加快,湿窄的幽径紧紧吸含着侵入的长指,她的嫩穴跟随涌出大量的爱液,泌湿股问,快感延窜至每一寸肌肤,阵阵酥麻推送着她,直至体内倏收!
「啊--」她忘情於神经细梢微末的颤搐,高细地喊出内心的激动。
手指离开了她紧含不放的内壁,让她顿感无比空虚,从心底、体内升起让人疯狂的寂寥!她需要更多的抚慰,想要得以满足的饱胀感……
「将军……不要走……」哀哀啜泣的请求,教人不忍拒绝。
短暂的小小欢愉过去,她有些清醒,却又不肯真的醒过来,宁可紧闭双眼不张开,假装自己是在庆焰的拥抱里。
真是她微弱的祈求见效吗?她好似听见耳边传来庆焰的呢语,「我就在这儿。蝶儿,我不走……」
不愿承认这是似假非真的空想,她伸出不知何时已被放开的手臂,抱住暖热汗湿的男体与她相贴,茫神中,感觉肌肤也像是他……
私密的穴口热情开启,热切地迎接磨蹭於肿胀肉办前的灼炙欲望,她甜软的娇吁催促,「将军……要我,好吗??……」
也许她已经疯了,但她愿意继续疯下去。只因醒着不会快乐,疯了却能没有痛苦,就这样痴傻在编织的梦境里……
耳畔回过庆焰的声音,「那就抱紧我,腿盘紧……」
瞬间劲腰一挺,勃发的巨硕男性深深贯刺而入!
金蝶儿吟出一声喟叹,感受极致的炽热,滚烫地烧灼着她的身体内部,每一次呼吸都能知道它确实存在--就在她的最深处,等着她一起沸腾。
狭窒的嫩径完完全全地裹住闯入的粗挺,进出之间,男人也不住进出快活的低呼。真是说不出的顶级快戚!随着湿热的径道渐成柔软,改以紧致弹性用力吸缚住他,那更上一层楼的欢慰让他加快窄臀的挺送……
「啊……啊啊……」次次冲顶所给予的快戚,不断强力冲刷着她,除了无法抑止地应和着娇声浪吟外,心头仍有忍不住的悲戚,使煽情的呻吟转成哽咽。
身体的欢快与内心背叛的痛楚交杂混合,形成了滚烫热泪,溢淌出了眼角。
身心浑沌淆乱之间,她迷恍地听闻庆焰问着,「舒服吗?快乐吗?蝶儿……」
是啊,犹记在每回的交欢中,她所爱的人总是那麽在意她的感受,从没忘要让她快乐,她却……却背叛了他!意志薄弱地,随意让别的男人进入她只肯为他开放的秘地!
庆焰是她的天、她的地,她却迫於无奈地接受天崩地裂的事实,被良心啃咬的剧痛让快感减弱,她如梦初醒地哽咽嘤泣:「将军!蝶儿对不起您……对不起……」
「不,你没有。」男人叹了口气,动手一扯就清掉了落腮的大胡子。其实淫慾所激起的汗水已把脸上的粘黏溶掉大半,胡须早是摇摇欲坠了。
他俯下身去贴吻金蝶儿的朱唇,让她感知此刻与她结合的男人,面容是年轻光滑的。
「你没有对不起我,蝶儿。我就在这儿,是我……睁眼看看……」气也出够了,如果再不验明正身,只怕等会儿他的小蝴蝶又要咬舌自尽了。
泪眼先是半启,尔後不禁瞠目。这是他的声音没错,是她幻听吗?她睁大杏目,想要确定黑暗中这不明确的猜测,柔荑覆上眼前的俊颜仔细抚摸。
室内恍然微亮,桌上的红烛在掌风拂过後被点亮,让她用眼睛看清伏抱着她的男人。
「将……将军!你怎麽会……」心中充斥着几乎溢满的惊喜和惊讶,堵住她的口,让她一时问不出想要知道的疑问。
「嘘!先别说话。」庆焰执起她的玉手亲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胯问的宝贝可是迫不及待地急欲驰骋呢!
他再次驱动停留在湿径问的男刃,按照规律的律动抽撤,随後逐渐加快速度,犷悍猛烈的冲刺,强力顶撞嫩径最深处的花心,指尖揉扯着股沟间的小肉核……
喜悦在交睫间就充斥了整颗心房,金蝶儿让自己放纵在情慾的波浪中,任其载浮载沉,享受窜流四肢百骸尖梢的快感,尽情吟哦喘息。
在紧密的契合摩擦问,能够感觉到她的肉穴开始缩紧,他於是抽出停下,让她翻过身去,背对他趴跪着。
充血的红嫩秘花热烈地绽开,涌流着蜜津的花办娇颤,庆焰以舌舔吮其甜慾爱液,热唇湿舌令女体愈发意乱情迷。舌头探挺进径道里,引发的酥撩欢愉
让原本的莹白娇躯更加活色生香,丰臀微扭摆动,渴求着炽热的快慰。
「啊……将军,我……我想……」
「你想,就给你。」
巨大的肉刃随即猛然贯穿她的窄穴,急速抽送,穿插之间宣扬的水声和男欢女爱的呻哦,串联成一曲热力四射的旖旎春光颂,燃烧着简素的小房间。
微冷的秋夜中,毋需暖炕床被,就能够温热两人,不论肉体或灵魂。
☆☆☆
日光拂晓,金蝶儿就睁开了眼,忙着一如往常起身去梳洗,伺候主子。才刚撑坐起,身旁就压来了健壮的臂膀,让她又躺回去。
「你要做什麽?」
「我……」她这才想起,这里已经不是郡王府,她也不需要去伺候谁了。
等等!还是不对呀!
她霍然推开庆焰的胸膛,惊瞪着大眼。「将……将军!您……您怎麽会在这儿?这里是杨大人的府第呀!」她惊慌得手足无措。
「是啊,所以不会待太久--虽然没人敢来打扰咱们。多睡一会儿吧!」大手抚上她软嫩的白乳,指梢搓点乳尖两朵嫣红,「昨晚过得还不错,很久没这麽尽兴了。」
「您……很快就要走了吗?」她眼眸黯淡。
虽然不知道为什麽杨胜会变成庆焰,但她不想管,因为眼下就是她所要的,宁愿时间永远停驻於此,她不想庆焰丢下她独自面对以後的痛苦,只想依在他身边。
可是,他却说不会待太久……
「嗯,过午就回亲王府去。」他一个翻旋,沉甸甸的身子压上了她温香软玉的躯体,让她感觉自己的亢奋。
「这样啊……」金蝶儿侧过头,咬着唇任眼泪无声滑落。
庆焰怔望美人泪,轻轻擦拭,「怎麽了?」
她捉住他两膀,红着眼泣求,「将军,别……别把蝶儿留下,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你在说什麽呢?」庆焰笑起,温柔抚触她的脸庞。「我当然要带你走!一过午,咱们就一同回亲王府去。如何?」
初闻此言,金蝶儿的眼里射出欢欣的光彩,但随而又黯淡下来。
「我跟你走了,杨千总会怎的?郡王爷会不会生气?」怡沁郡王的威吓,她一直都牢记在心,忧心不已。
「放心吧!」谈起这两个情路上的阻碍,他眸中闪过一道魅冷的寒光,冷笑道:「你已经嫁出郡王府归杨胜所有,和郡王府再无干系;而杨胜已然允诺把你让给我,一切都合情合理,谁会说话?」
「杨大人把我让给你?」这更令人惊异,美眸里净是不解,「为什麽?」
虽不愿让她知道真正的原由,但他也不想瞒她。「因为杨胜需要银两,所以我……用重金买下你了。」他尽量让语调平淡,一面仔细观察她的神情;他知道她不喜欢被人当成买卖的物品。「生气吗?」
金蝶儿垂眼轻声道:「多少银两?我要知道。」
庆焰沈默了半晌。他向来不喜说谎。「一万两。」
「一万两?!就为了我,花费一万两?」她不禁愕瞪大了秋眸,难以置信,「只怕……我一辈子都还不完一万两。」
「谁要你还?」她看似伤怀的模样映在庆焰净澈的瞳底,他不要她伤心。
「你不用还。」
「不,我要还。」金蝶儿却笑了,两朵窝儿漾着说不出的甜蜜。「用一辈子还。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继续还,然後再下辈子、下辈子……一直到还完,可以吗?」
被当成货品般出售,是让她感到受伤了;但如传说中有灵性的名品一般,卖对了主人,她可以乐意跟随的。
令人意外的小东西。
庆焰这才宽心笑开,提醒她,「一万两还会生利息,你可真的要生生世世还不完了!」
她笑了笑,随後又眉儿一皱,露出无辜委屈状。「那……你为什麽昨晚要扮成那样让我难过?早些把话说清楚不是更好吗?」不情愿的献身,是多麽痛苦!
「一来是试探你,看你是否真值得我讨;二来是出气。你那天胡说八道了一堆,让我伤心又生气!不恶整你一顿,我没法开怀。」他眼里闪过对她特有的戏狎神采。
「你……」她朱唇微噘,「说那些话,是想你别为了我的事去跟王爷吵,毁损了前程。」她舒开眉头,一切好似豁然开朗了。「往後,我就跟着你了,你……不会後悔吧?」
「你该知道我多想要你,多希望能把你留在身边。」轻抚她清甜水嫩的脸颊,他眼中有无限怜爱。「一回亲王府,我就带你去见我阿玛,请他做主让咱俩尽快成婚。」
在他而言,金蝶儿毋庸置疑就是他遗失十年的未婚妻--纳兰锦绣。只要拿着金钗告知父亲他找回锦绣了,相信成婚之日就近在眼前。
来日方长,所以他不打算现在解释原因。
她没答话,只是呆呆看着他,豆大的泪珠,一颗颗为那不可能成真的美梦滴下。
那是不可能的,她清楚。
亲王爷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卑微低贱的小婢为妻的,但她仍为他的话语感动。
「不高兴?」庆焰眉头微攒地轻声问。
金蝶儿猛摇头,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我……只是还不太能相信,这是真的……」
「那……高兴罗?」
她点点头,满是泪痕的脸笑逐颜开。真心也好,戏弄也罢,爱上这个浊世无俦、英姿翮翩的贵族将军,她相信自己已是不枉今生。
庆焰披上薄衫下炕去,拿起桌上摆了一晚的酒,倒了两杯,取一递给她。
「喝下这杯酒,你就是我的人,一世不离。」
金蝶儿用双手缓缓接过,心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快乐!
谁能想到,她竟然能在一瞬间由撕肝裂肺、痛苦无止的相思地狱,爬上了欣喜若狂、如梦似幻的欢乐天堂?
饮下迟来的交杯酒,庆焰便揽紧她又滚回炕上,绵密的轻吻如雨点落下。
「交杯酒喝了就是夫妻,该要圆房。」
她内心为不用分离而欢唱,听他这麽说仍旧娇羞不已。「可是……你昨夜就……整晚都没停过了。」她细细声提醒。
「那不一样。」他任性硬拗,热掌不得丝毫闲暇的游遍身下柔嫩冰肌。
「交杯酒是刚喝的,圆房现在才开始呢。这回,学着喊我的名宇,甭再叫什麽将军了……」
一阵嘤咛,床帐内又是一上午的春意盎然……


第八章

午後,金蝶儿随同庆焰乘车辇回靖亲王府。
初踏进亲王府,她深深震慑於府内更胜门面的气派与豪华。
所见皆是巧夺天工的华丽铺陈。曲折婉蜒的回廊无一处不精丽,雕梁画栋的建筑无一处不美致;一尘不染的洁净,使其在艳阳的金光下耀眼炫目,光灿夺人,尊贵壮丽的气势和景致,是怡沁郡王府无法比拟的。
她的将军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长的……
垂眼暗觑身旁高姚身影的尊伟风范,她更为自己的低微感到心揪。
就在她暗自神伤之时,迎面闪出了一阵狂暴的旋风,飞快席卷而来,她末及抬头,无意地给狠狠撞上了肩头!她细咛了一声疼,天旋地转地往後踉跄了好几步,庆焰在她险些跌坐下前及时揽扶住,看她吃疼得眼睛都泛上一片薄光,登时心拧了一下。
撞上金蝶儿的是个年约十七、八的少年,他倨傲浮躁地瞥瞪她一眼,抚着手臂先怒吼,「去!哪个奴才这样不长眼?见爷来了不会让路啊!」稍後一个定睛,这才见着小女子身後的庆焰,稍微收敛了怒气,「二哥?」
「你在府里横冲直撞个什麽劲?」庆焰没好气地望着五弟庆伟,「又跟瑾姨娘犯冲了?」脾气暴躁的老五向来专和自己亲娘过不去。
庆伟翻了个白眼,曳开长袍後摆就坐上回廊的凭栏,怒气冲冲大嚷,「还说呢!居然要我跟一个才十岁的小女孩定亲,什麽她家大业大,我往後不愁……我呸!不希罕!」他愈说愈暴怒,「更可恶的是,也不管我说了不要,我娘擅自就给我定下了!气死我,真是气死我!」
他说着就挥拳狠击廊柱,巨响伴随长廊的微微震动,金蝶儿怕得紧往庆焰怀中偎去,寻求安全感。她从未见过如此狂佻野傲、桀骛不驯的年轻男子,他是与庆焰同出一门的兄弟吗?
庆焰在人前表现出的,是冰酷霜寒的冷静沉稳,从来不轻易动怒或表现出情绪;眼前这个少年,却丝毫不在意有外人在此,火爆狂浪的情感浮动表露无遗,有如旋侵天袭地的烈火飓风,教人害怕稍微站近一些,就会被他吞噬。
「你吓坏人了,老五。」感觉到怀里娇人儿的紧张畏惧,庆焰提醒弟弟,别再继续「目中无人」。
庆烽这才多瞟了金蝶儿几眼,有些讶异向来少近女色的二哥,也会有当着别人的面抱女人的时候。怀里那个丫头打扮的女子生得清丽秀妍、甜媚娇俏,还有一脸无辜的楚楚可怜……还算不错!不过比起他心仪恋慕的绝世倾艳,尚差了一截。
「没见过。新买来的?很漂亮的丫头啊!」他脱口而出。
这话在金蝶儿心头重重一击!是啊,她就是……一个丫头,她就是……买来的。
原来她一身低下的气息,在有身分的人眼里,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对了,我倒忘了应该恭喜你。」庆烽妄浪地挑了一下眉,抱拳作揖,「听说你总算找到丢了十年的未婚妻,这下应该成婚在即了吧?」
金蝶儿耳朵一竖!
「正是。」庆焰也扬了扬飞挺的剑眉,唇边勾起一抹浅笑,「你怎麽知道?」
金蝶儿的眼睛惊愕地瞪大!
「何只我知道,今早就传开了,全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庆烽耸耸肩,「这下可好,你马上就可以成亲,不用操烦什麽格格的事情了。哪像我,喜欢的人错过在我的生不逢时上。唉……」他烦躁不已的起身,扬长而去。
好下容易逮到空档,金蝶儿愣望着庆焰,呼吸有些急促。「将军,您……找到未婚妻了?」
他只是看着她,笑而不答,搂着她的肩头继续前进。「走吧!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还没把人连同金钗带给父亲看过呢!怎麽五弟就晓得了?
寻获金钗的事情只有小栗子和庆煖知晓,口风紧的小栗子是不可能在没有获得允许之下胡乱泄密,那麽说来……大抵是最不怕死的庆煖,大嘴巴说出去的吧。
眼前下想跟他计较,毕竟,事实迟早都要公诸於世的。
走到品德楼的靖亲王书房前,小栗子受庆焰吩咐,早捧着内装金蝶钗的木盒在门旁等着了。
见主子前来,他急忙迎上,脸上还有些微的惶恐,细声禀报,「爷,苗头有些不对。」
「怎麽了?」
「今早有个自称是您未婚妻的姑娘找上门来啦!这会儿正在书房里和王爷说话呢!」
「什麽?!」庆焰闪过一丝愕讶的神情,随即恢复冷静。
金钗在这儿不是吗?竟还有人敢不知死活地冒名顶替!她凭什麽?
他夺过小栗子手上的木盒,拉着金蝶儿经人通报後进了书房。
步入书房,迎面便见一名女子从座椅站起,绽开欢颜。她娇小清瘦,姿容颇佳,见到庆焰似乎就要喜极而泣。
庆焰故意视而不见。
「焰儿,过来见见锦绣。」靖亲王在书桌旁说道。
「不,那不会是锦绣,阿玛……这才是!」他把金蝶儿拉至父亲面前,同时将木盒打开,出示里面的金蝶钗。「您瞧,这是当年的信物,证明她才是锦绣!至於那一位……」他阴冷地睨了一旁的女子,「八成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冒牌货!」
「不,焰哥哥,不是这样的!」那女子听了随即泪涟涟,哀哀泣道:「当年遭那场劫难的时候,所有值钱的家当,都被那些匪徒给抢光了!七岁的我只顾着逃命,怎麽可能会有闲暇带走什麽信物?信物被抢了,被抢了呀……从那一场劫难里幸存,我辗转流徒逃命,好不容易才让人收留,有个栖身之所。我不敢随意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世,怕说了会有人找上门要杀我。前几年,收留我的大娘沉痾病榻,我更不能离开她,一直到今年初……大娘辞世,我料理了她的後事,才动身上京。」
「那你今天来,凭靠着什麽要我认你?」面对眼前这个企盼了十年、等待了十年的画面,庆焰冷凝的唇角勾动不起分毫。
女子忙从颈上拉出一条红细线,红线穿绕过一个似是戒指的东西。
「这个,是我要随阿玛到山东去任职前,你送给我的琥珀玉扳指!」
庆焰上前取过她手上碧绿的琥珀扳指凝睇,霎时大震!
人,仿佛被打回十年前,那场已被淡忘的记忆场景。
没错,就在锦绣要走前,他拔下了她一直喜欢跟他讨来把玩的琥珀玉扳指,转赠给她,还提醒下回见面时要还他--或者是她回京城的那一天,或者……是他俩成亲的那一天。
记得当时什麽都不懂的小锦绣,只知道高兴他愿意把扳指给她,笑得好灿烂,明亮得让他忘了什麽琥珀玉扳指。只要博她一灿,什麽都值得,什麽都舍得!
那天她就在临回府前,特地告诉他她会小心珍惜,而且要用细线串起挂在脖子上,才不会弄不见,下次才能还他……
「她所说是真是假?焰儿。」靖王打断儿子的追思,问道。
「是真的。这琥珀玉扳指是我赠与锦绣。」他不得不承认。
靖亲王点点头。「你身边的姑娘又有何凭证,证明自己是锦绣呢?」
「阿玛,她……」庆焰这才发觉自己太过欠思量,「她有这金蝶钗。至於其他……她七岁那年受伤生病,失去记忆了,除了金钗没有什麽凭证。」
靖亲王眯皱了一下,向来心思缜密冷断的次子,不知怎的有了失常的表现。他将注意力转至金蝶儿身上,「姑娘,你可否说说,这支金钗的来历?」
面对威严迫人的靖王,金蝶儿困难地咽了口唾液,着实不了解跟前究竟是怎麽的情况。
「启禀王爷,那是……奴婢的爹,留给奴婢的。七岁那年,奴婢和爹都受了伤,奴婢先挺过来了,可是爹……却没熬过去。爹走前,把这钗交给奴婢,千叮万嘱要奴婢搋在身上,万不可离身;至於为什麽,爹没来得及说……」
「仅此而已?」看着金蝶儿轻颔首,靖亲王不禁要对庆焰投以责怪的眼光。
「阿玛,是我失虑了。」情势转变得太突然,庆焰只能先退一步。
靖王大手一挥,「也罢。锦绣找回来了,信物也回到王府,看来你也该开始准备婚事。近期内就让你迎娶锦绣。」
「慢!阿玛,谁能真的确定,那个就是锦绣,而这个不是?」庆焰急忙制止。这真是太突兀!原本他等了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天、这一刻,然而当它真的出现在眼前时,他却又一时不能接受,只因……他无法坦然地去娶别的女人。「我认为应先确定『真假锦绣』的身分,再谈亲事。儿子万万不愿错娶!」
「锦绣从今早就在这儿跟我谈,往事她都能清楚记得,我认为她的确就是纳兰东照的女儿--纳兰锦绣。你身边的女孩不知是哪个王府出来的丫鬟,没有其他凭证,你却偏要说她是锦绣?」靖亲王面露不悦,「焰儿,阿玛不多管你的婚事,你要怎麽处理身旁的姑娘我也随你,但若想娶个丫头当妻子,我绝不允准!」
听金蝶儿刚刚短短一段话里所用的「启禀」、「奴婢」等辞语,出身不难知晓。他不在乎儿子多养几个宠妾小婢,但正妻该有怎样的条件,却不能松懈分毫;王府有王府的体统,应有的礼制不能崩坏。
王爷语调沉稳但气魄慑人,金蝶儿被笼罩在头顶的乌云压得把头垂得更低。
庆焰也回以沉冷的意见,「阿玛,无论如何,我坚持这两人之间必有真假之分。现下光靠手上持有的物品,都算不上绝对的证据,希望阿玛能宽容一些时间,让我去查办辨别。」
面对父亲的权威,他首次冲动地打破了以往静默服从的规则,予以反驳。
靖亲王心头也不禁眺过一丝讶异。他知道次子的心性是执着到近乎顽固,今天甚至为此顶撞,可见此事对儿子何其重要。他不可再施压,真要把人逼上死胡同,只怕大家都难看。
他换个转折的方法。「焰儿,按规炬,你既要成家就该分府了,明儿个就开始经手整顿你的将军府,准备喜事。我给你三个月的期限,这段时间里,『真假锦绣』的事情你自己解决;期限一到你还无法证明谁真谁假的话,就必须娶我认的锦绣。话到此为止,下去吧!」
☆☆☆
王府总管纳海本欲安排「真假锦绣」一同住入水婷新苑,然而在庆焰的坚持下,金蝶儿让他带往自己的居院,仅留另一名「锦绣」在此。
那女子在挥退几个派来伺候她的仆婢後,独自在屋内褪去柔顺的面具,脸上真正的表情,尽是不甘和妒恨。
「居然半路杀出个多余的女人……什麽七岁受伤生病、丧失记忆,谎也扯得太过了吧!」她将琥珀玉扳指紧紧捏在指间,呢喃自语,「如果不是这玉扳指我太慢弄到手,说不定我早就成功,当上将军夫人了!不过……没关系。」
她走至窗边,从精巧的窗棂间扫视水婷新苑的周遭景致,「靖亲王府的记忆,对我可谓是刻骨铭心。只要熬过三个月,该是谁输谁赢,迟早见真章。」
稍呈菱状的唇,勾起了一道绝对的信心微笑。
☆☆☆
庆焰的居院依傍着碧光潋滥的大池,须越过一道拱桥方可到达。里头占地宽广、楼馆深阔。以白褕木雕衬梁柱、门窗及内饰的器具,白色的墙垣上有着仙鹤白云的浮雕,一栋屋宇矗立在绿郁蓊菱松柏群的环绕中,其白净好似以冰雕雪琢而成。
上迎太阳四射的金光,下映沧波绿树的清新,以蓝天为背景望去,恍似一座云中楼阁,辉照缤霓,风采静美,遗世而独立。
见金蝶儿呆望楼院,眸里如梦似幻的闪烁,他想她是喜欢这里的。
「淩霄白云……」一抹灵妙的悉稔感掠过心头,她脱口而出,「是淩云院。」
「是啊!这是我的居院,淩云院。」庭院的门上就有块题区示名,对她无意道出院落名字,庆焰并不觉得奇怪。「走,我带你去瞧瞧我住的地方。」
他握住她的小手,领她踏入了淩霄白云中的馆筑。
一时间,金蝶儿竟惊讶得分不清是梦是真。这幢白净出尘的院落,是最常出现在她梦里的建物,而此刻她仿佛走入梦中仙境,牵着她的人,从清秀的小哥哥变成现在俊秀的……大哥哥。太符合了!面对成真的梦境,她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这座王府里,还藏有多少这样的美景?有多少是她在梦里见过的?她忽然对靖王府有极大的兴趣和好奇心。
庆焰带着她巡视淩云院的每一角,金蝶儿发现这儿比她在梦中所见还要美丽,尤其是庆焰牵着她的手一路温存笑语,那低柔沉魅的嗓音更是令她如痴如醉。若说多年来的梦境都是在预言这一天,她也不会觉得有什麽不对。
在厅堂上、回廊间和庭院中,凡见到他俩的奴仆们,无一不感诧愕,个个呆愣愣地观望着。王府虽大,但奴才间的消息流通可快得很,淩云院的仆婢都知晓自己的主子正闹着「真假未婚妻」的事情,而他带回来的姑娘,即是主角之一。
虽说人总会变,但主子转性转得还真是快、真是突然!原是那麽冷漠酷寒的人,大家都当他要无情无爱一辈子的,谁知这会儿正牵着个姑娘的手,如入无人之境地有说有笑呢!
稍後奴才们被集体召集到厅里,听着主子厉声嘱咐叮咛,得好生照顾伺候「蝶儿姑娘」,大家更是心知肚明:不论「真假未婚妻」的结果如何,这个蝶儿姑娘都是不可轻忽的人!
接下来庆焰的安排,更是验证了大夥儿的猜测。
不管怎麽说,这桩「真假未婚妻」事件,已成了王府里最沸扬的话题。
☆☆☆
靖王府後花园最大的水色风景--雪玉湖,在晴朗的秋阳下翠波粼粼,湖畔一角艳绽的绋红色海棠花与清绿的湖水相映,更将湖面装点得风情万种。
湖岸一艘精美豪华的画舫内,侧福晋如珍靠躺在贵妃椅上,接过贴身侍女月珠奉上的桂圆红枣茶,一面与坐在近旁的另一个儿子庆煖闲谈。
「湲儿,上回见过的赵大人千金,你觉得如何?我瞧她乖乖静静、闺仪不错,将来应该是个会持家的好妻子。你该成亲了,有个人管管,省得你天天就知道往胡同酒楼那儿钻!」她愈说愈没好气。
庆煖大摇其头,「娘,您生了我这麽个飘逸潇洒、风流倜傥的儿子,儿媳妇也要配得上才行。要是叫我娶了不中意的人,只怕我来日若非以酒楼为家,就是妻妾成群到够我开一问酒楼!」
「唉!你倒说说,要怎样的姑娘呢?」这个儿子,说他生活太闲散,他倒也务实营商,让王府近来财源滚滚;但真要说他过得认真,他又明明是个游戏人间、吊儿郎当的花花公子。她实在拿他没办法。
「这个呀……」庆煖抚抚下颚,有点脂粉味的俊美脸庞笑开了,一依我说,该要像我亲爱的母亲大人这样,艳若桃李、风华绝代、沉鱼落雁又闭月羞花,才会合我的意。所以您下回见到别的姑娘,只消拿她同您比上一比,有比您娇艳、比您动人,才可能人我的眼!」
如珍听了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兔崽子,就晓得拿我开心!」玉手又自然拂拢一下发髻。
当年她岑如珍可是京城第一大酒楼--倾城楼之花中魁首,以艳冠群芳的美貌迷倒众生,多少达官显贵、富侯公子皆拜倒石榴裙下,成了入幕之宾。至今她仍相信,自己是靖王所有妻妾中美貌之最,儿子这般盛赞,更教她心花怒放!
「既然如此,娘以後帮你挑选媳妇,不小心还不行呢。」看看深得遗传的俊逸儿子,果真要绝代佳人相配才合宜。
「谢谢娘!」庆煖站起鞠躬。这一招,足以帮他挡掉过百个不上眼的庸脂俗粉。他的娘亲深以美貌自傲,要她承认败阵给某女的容貌,是难上加难。接下来他大抵可以清静个三、五年,甚至更久。
如珍得意地放眼环视湖景风光,无意瞄到近处,一个嫩绿色的娉婷身影正与两名丫鬟漫步在雪玉湖畔,随意浏览四处景色。她眉眼微皱,「那是谁?没见过的生面孔。」
「禀侧福晋,她是二爷新收的……丫头。」月珠可是十足的包打听,「她就住在淩云院。虽说是个丫头,可二爷这阵子差人忙给她张罗,又是新衣、又是珠宝首饰,还拨了两个丫鬟,把她伺候得像个大小姐哪!」
如珍心生不悦,冷哼一声,「你二爷真愈来愈没规矩了!」
「月珠姊,可我听说的不是这样哦!」庆煖用摺扇轻敲头,笑容可掬,「她好像是我哥哥找回的未婚妻,也是这几天热闹滚滚的『真假锦绣』主角之一。」
「四爷,月珠不诓您;甭说她是不是锦绣小姐,她丫头的身分,可绝对错不了的!」月珠口沫横飞地叙述,「那名叫金蝶儿的姑娘,原来是怡沁郡王府格格的贴身婢女,也不知趁了什麽便,勾引了二爷,不仅被郡王爷开罚许给个千总为妾,还把格格气得不肯嫁二爷呢!」
「什麽?!」如珍尖声一啸,「你二爷同媛格格的亲事莫名地没了着落,就因为她?」
「就是!」月珠猛点头。
如珍可要气爆了,「她不都嫁人了吗?怎麽这会儿还在咱们府里瞎逛啊!」
「这……」月珠并不全然清楚。「反正她就是神通,让二爷揽进来了。咱们二爷什麽时候对个姑娘尽心过?偏就她不一样!听淩云院的奴才们说,这姑娘将来就算当不上正夫人,也绝对会是二夫人啊!」
「去!差人去把她给我叫到跟前来!」如珍怒瞪着嫩绿的倩影,「我要瞧瞧她的神通有多广大!」
金蝶儿在步道上莲步轻移,时而翘首眺望跳跃於乔木问的鸟雀,时而低头俯瞰灌木上合应时节绽放的花朵和蜂蝶,一边与身後的丫鬟小陶、小莎莺莺笑语。
这些天庆焰忙於投入自立门第的各项事宜,难陪她在身旁,虽有些寂寥,但她领着丫鬟参观王府各处,亦是自得其乐。王府的美景收揽不尽,她带着丫头一路看一路赞叹;幅员辽阔的王府总让她找不到回淩云院的方向,所幸小陶她们识路。
最令她在意的是,自从来到靖王府,她所做的梦境不知为何,愈发清晰明朗。以往梦醒了大都会忘记,现在不但记得清楚,且能在王府内找到佐证,虽然物换星栘,真实的景色和梦境有些微出入,但仍无损最初的模样。还有那个小哥哥,愈看……愈像庆焰。是因为移情作用吗?
「难道我做的梦,当真都是在预料这麽一天?我会遇见将军,会进靖亲王府……是这样吗?」梦里的她不过是个孩子,若是预言梦,为何见到的不是长大後的自己和将军?
心不在焉的同时,她不经意望见了一艘泊在雪玉湖岸的豪雅精致画舫,舫上有衣装华美的一男一女和许多仆从,其中一名奴仆打扮的人正朝她跑来。
「姑娘,我们主子喊你过去一趟。」
「我?」来王府数天,在偌大的花园里走动都鲜少碰上王府亲眷,更甭说现在有人指定要见她,金蝶儿顿生莫名的不安。
眼尖的小陶认出舫上的人,「那不是侧福晋和四爷吗?」
小莎听了,忙劝金蝶儿,「主子,快些过去吧!侧福晋就是二爷的亲生娘,挺不好惹的。」
闻言更教金蝶儿讶异。将军的亲生娘要见她?
她抱着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心情,跟随侧福晋差遣过来的奴仆走去。


第九章

低头踩上画舫,金蝶儿不敢直视地欠身行礼。「蝶儿叩见侧福晋,侧福晋万福。」
「把头抬起来让我瞧瞧。」如珍稍微打量了金蝶儿。
这娃儿容貌清丽,娇甜婉俏,尤其经过嫩绿亮绸旗服、翠绿精绣坎肩儿这一身华服打点,姿仪可比大家闺秀,不知她底细的人见着了,恐怕还当她是哪家的千金名媛呢!然而--
她轻慢地昂昂下巴--丫头终究是丫头!「你叫蝶儿?」
「是。」金蝶儿慑服於侧福晋风韵犹存的冶艳,无怪乎能生出俊秀超群的儿子;但她瞥视的目光存有无尽的鄙夷,又令她的心重重一沉。
如珍移开不屑的眼光,冷哼一声,「月珠,给我上去,赏这个不懂规矩的奴才几个耳光!」
「喳!」虽不知原由,月珠仍照着主子的命令,上前去下由分说地就给金蝶儿送上了两个耳刮子,声音清脆响亮。金蝶儿粉嫩素白的净颜随即烙上五指痕。
这两下不轻,打得金蝶儿头晕、眼晕、心也晕,她不了解自己犯了什麽错。
「你是个奴才,对自己要称奴婢,你不懂吗?敢情是怡沁郡王府没把你给教好?」如珍睇着尾指上长而尖的精镂纯金指套,冷冷言道。
伺候金蝶儿的两个丫头赶忙上前解释,「禀侧福晋,是二爷让蝶儿姑娘免称自己为奴婢的!」
迎面是如珍直瞋而来的白眼,丫头连忙缩头噤了声。她继续教训道:「二爷是让你在淩云院、在他面前不用守规炬,你可别真把自己当成他的未婚妻!我不管二爷怎麽宠你,在这王府内,你不过是个丫头,就要给我守着本分,别妄想逾炬,听见没?」
「奴婢……听见了。」金蝶儿细声应答,眼角落下的泪水经过方印上的掌痕,更显热辣的疼。
她泪眼汪汪的惹人怜惜样,看在如珍眼底,愈是不爽快。这丫头果真我见犹怜、楚楚动人,才得以引诱了庆焰,害得她让儿子成为郡王东床快婿、格格夫君的梦想破灭!要是早能同德媛格格定亲,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什麽「真假锦绣」的荒唐事!这下儿子甚至胡里胡涂地迷恋一个下婢,待消息传到她的死对头丽瑾如夫人耳里,要教她面子往哪儿摆!
「哼!小贱婢,胆敢背着主子勾引男人,想飞上枝头成凤凰吗?」她下了贵妃椅,轻步至金蝶儿身边,凝睇着华美精致的嫩绿衣饰,「月珠,过来!」
她在贴身侍女月珠的耳旁细声交代,月珠面露惊色地望向王子,惶惶不安,不敢放手去做。
「这是我的意思,谁敢多说?去做就是!不然我先叫你好看!去!」
「喳。」月珠无奈地转身先跟另两个小仆附耳,才唤金蝶儿,「姑娘,侧福晋有令,要你跟我走。」
金蝶儿心情沉重,不知道侧福晋又要做什麽?她站起,跟在月珠身後,下了画舫。
月珠领她走到湖畔不远绑有汲水桶处,一个示意,小仆随即架住金蝶儿的臂膀,让她惊慌失措,仓皇不已。「你们做什麽?」
小陶和小莎想要去帮忙挣开,让月珠给挡下了。「这是侧福晋的吩咐,你们敢插手,不怕侧福晋罚吗?」看着两个小婢手足无措地退下,月珠去打了一桶水。王子的命令,她也只能照办了。
觑向金蝶儿,她放胆转达王子的意思,「侧福晋说,这套衣服穿在你身上,是给糟蹋脏了,要我用雪玉湖的水给洗一洗。」说完,满满一桶水就当头狠泼而下,把原本清青灵亮的娇甜人儿弄得说不出的狼狈。「侧福晋说得要用上三桶水才成。」随後又去汲了一桶,再泼。
在舫上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庆煖,见着月珠竟然对金蝶儿浇了一身水,吃惊地站起。
「哎呀!娘,您怎麽能这麽做?」
「怎麽不能?」如珍瞟了正遭非难的金蝶儿一眼,不觉得有什麽不对。「贱丫头,坏你哥哥的好姻缘,让我格格媳妇的心愿落了空,我这样待她,算客气的啦!」
「您……唉!至少她很讨哥哥的欢心,您这麽做,怕哥哥会翻脸啊!」庆煖不晓得这事会怎麽收场,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当个旁观者,否则对哥哥难交代。再者,正在落难的,还是个比花娇甜的佳人呢!眼前正是英雄去救美人的好时机。「住手--」
如珍望着他奔去解救金蝶儿,不大高兴地啐了一声:「多事!」
庆煖赶去岸旁,制止正要倒第三桶水的月珠,命抓着金蝶儿的小仆役放手,同时顺手把瘫软且湿淋淋的金蝶儿接过怀里,用他唇红齿白的俊脸给她个最温柔的迷人笑容。
「没事了,小蝴蝶,有四爷在啊!四爷保你,别怕!」
金蝶儿脸上是水是泪分不清,不停颤抖,是因为湖水的冰、金风的冷:也因为侧福晋的冷言冷语和对她严重的鄙视。没错,这身华丽的衣裳,她是穿得不适应,因为不配!像她这样只适合穿丫头衣裳的下人,凭什麽站在庆焰身旁?
一股孤独而凄凉的无肋感袭上心头,如洪水般冲走她的所有;她不该在这里,那她该去哪里?她没有爹娘,不再是郡王府的丫鬟,又不具资格立足於靖亲王府、她所爱的人身边,那麽她该去哪里?
猛然推开庆煖的怀抱,她漫无目的地拔腿狂奔而去,不顾两个丫头在身後叫唤,也不管庆煖怔愕的表情。她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地跑,期望能够找到让她停下的最终依归--
冷凛的风呼啸而过,湿透的衣裳那寒冻气息穿透她身上每一个毛孔,身体好似麻痹了……
楼台亭榭、花草流泉一一从身旁流泄而过,朦胧的泪眼什麽也看不清,她伸手擦泪,忽然「咚」的一声撞上了人!头晕目眩跌坐在地之际,听见一个奴才喊嚷着:「哎!你谁啊?怎麽匆匆忙忙地横冲直撞,还冒犯了咱们郡王爷!」
仰头望去,华贵高耸的颀长身影矗立在光芒四射的金阳下,她忽地心生寒悚……
☆☆☆
「主子,这是刚煮好的姜汤,你快喝下。」小陶递给在炕上温被取暖的金蝶儿一碗热蒸蒸的姜汤,催促她快些喝下。看她面唇苍白,羽睫下的瞳眸里盛满凄凄恻恻的心绪,说有多教人心疼,就有多教人心疼!「没想到侧福晋会这样欺负人!等爷回来,一定要说上一说,让他知道你有多委屈!」
在淩云院内,这是她们是头一回面对女主子。伺候着金蝶儿,她与小莎都很喜欢这个甜甜婉丽的主子,尤其金蝶儿对她们十分体恤平和,主仆问没有距离。
「不!这……没什麽,千万别让爷知道。」金蝶儿赶忙阻止小陶告状的念头。「爷近来忙,别让他为这种小事伤神。拜托了,小陶……」
小莎听了深表赞同,「是啊!你说了,是想爷怎麽呢?侧福晋可是爷的亲生娘,你该不会要爷为了主子去和亲娘翻脸吧?会害了主子的。」
「什麽呀!难不成就当哑巴、吃闷亏啊?」小陶为之气结。「不成!就算爷不能帮着出口气,至少也该知道,他的亲娘多看不起他选上的姑娘!左一句勾引人的丫头、右一句没规矩的奴才,主子在她眼里只是个『奴才根』……」
「小陶!」小莎迅速捂住小陶的嘴,把她拉到一旁撇嘴轻声示意,「你伤了主子了!」
瞄着金蝶儿略颦的黛眉与黯沉的眸光,小陶意识到自己一时口无遮拦,连忙噤声不言。
在这段时间里,金蝶儿已经知晓金钗的故事,也了解此刻自己是处於妾身末明的立场。但她实在说不出任何七岁前的记忆,弄不清当初养父交付金钗的意义,她更不敢妄想自己会从卑微的侍女身分摇身变成官家千金!养父留给她的钗钿,是她重要的物品,也是唯一的宝贝,她的心是系在上头的。初初交给庆焰,只是期望他能在盛怒过後,依然惦着她;金钗在他身旁,宛似她心魂常伴他左右,如此而已……如今却弄出了这麽大的风波,连她都不知如何解释。
在王公贵族的生活圈内,她的事情逐渐传开,大家更知悉的是她曾为怡沁郡王府下女的身分,於是加诸她身上的多为「勾引人的丫头」、「没规炬的奴才」等语,那一对对讪笑的眼光,是只有她才看得见的,有说不出的刺人。
初时要到庆焰身旁伺候他的想法是单纯的,谁知无意间踩入浑沌的脚印中,而他的世界是如此难以定进,她必须先越过许多洪流和漩涡才能到达,到那个……她分明格格不入的世界。
现在的她,就像落在漩涡里,转得头都昏了,沉沉地想睡。
她摒退丫鬟,闭上晕蒙蒙的眼,身体又疲又重,一直往下沉,沉入没有尽头的冰渊。她的身体在流汗,可是却觉得冷,动弹不得--或许该把炕床再煨暖一点吧……
☆☆☆
王府後花园的步道上,两名身高颀长的男子缓步而行。
「大哥,您刚差人送回淩云院的小可怜,就是真假锦绣之一,也是让铁树开花的小蝴蝶。」庆煖神采飘逸,笑容满面。
「我很意外。」轩昂伟岸的庆炤淡笑应道。
「是觉得她不够妖娆艳丽,怀疑她怎麽会吸引二哥?」
「不,不是为那个。我清楚老二的脾性,清粥小菜才合他的胃口。我意外的是……老二也有开窍的一天。」他的笑意变深了。
「哈哈哈……唯『情』一字,可教人生死相许。大哥也为此黯然、为此神伤过,不是吗?」庆煖懂其中的道理,然而个中的滋味,他却不愿尝试。他还想多玩几年,别那麽快被套牢呢!
庆炤不以为意,只是笑言:「倒落了把柄,给你这小子笑话了。」
往昔他是绝少和庶弟交谈往来的,但三年前庆煖帮着他挽回濒临破碎的情缘,因此他独对老四有不同的待遇;至於其他人,看在妻子慕阳「家和万事兴」的婉劝上,他勉强放松态度去对待--虽然他不认为和庶弟们感情好不好,与家和不和有什麽关系。
忽地,身後传来一个袅柔的声音,轻轻言道:「民女纳兰锦绣,拜见成端郡王,拜见四爷。」
两人一同停下回过身子,见着一女子曲膝福身,身段曼妙,微抬起的眼眸,流波婉转。
庆炤只是淡淡瞟睨,稍微点头。
锦绣行过礼後,一双眼直盯着他不放,虽然尽力压抑使气息得以平稳,然眉目之间洋溢的爱慕之意难以掩藏。
是他!真的是他!
她娇赧地略垂下头,「十年不见,郡王爷……变了。」当年他俊秀的容颜就已深深刻镂在她心坎上,情系数载;再次见到他,那英俊昂挺的风华,散发出的男子阳刚如浓郁的烈酒,已教她醺然陶醉。
「哦?变很多吗?」庆炤平淡地端详这个女子,看不出丝毫端倪。六岁那年他就开始每日至上书房习读,在府内的时间不多,只见过锦绣几眼。如果身为未婚夫的庆焰都认不出,那麽与锦绣向来不相熟的他,就更不可能看出什麽。
「今日风采更胜往昔。」天!他富含磁性的魅力,紧紧吸缚住她的注意力,多想扑到他怀里依偎着,感受硕实温暖的胸膛……
庆炤听了只是大笑,「谢谢。我的福晋如果听到了,会很开心的。」他转身继续前行,头也下回,被冷落好一会儿的庆煖也赶紧跟上。
望着两人的背影,锦绣目光仍旧炙烈。是的,就如多年前,她也是这麽望着他,热烈地;而他也只当她是隐形的,从来没有给过一道经意的眼光。
天知道她有多渴求!如果这桩亲事的主角能换,那麽她只要他!
走了一段路,回头不复见锦绣的身影後,庆煖才忍不住发问。
「大哥,锦绣当年恋慕你吗?」凡关乎情感意爱的事情,他这面风流宝镜都能照得无所遁形。方才那个锦绣的眸子明显就是诉说着无尽的思慕。然而除去十年前不说,她在今天是第一次和大哥见面,便发出如见着猎物一样的贪婪与慾望,未免不正常。
「不。她打从懂事就知道,将来要嫁的是焰哥哥,每回来王府就黏着老二直到回去,我跟她相处的时间少得几乎不上算。」庆炤摇头。
「但她看你的眼光不是那麽说的,而且不同於一般。」
「我知道。」那种眼神他见多了。「当年她可讨厌我讨厌得紧!也很怕我。」
「为什麽?」
「呵……只是一些过去的童年往事……等等!」他忽然忆及某事,停下脚步,敛住笑容,思绪快速飞跃而过。须臾,他眯皱一下黝墨的深瞳,扬起唇角。
不知老二还记得那件事情不?也许那一段有些幼稚的往事,可以帮庆焰分辨两个未婚妻谁真谁假。眼前他并不打算帮上,这出「真假锦绣」戏码要怎麽演下去,该是庆焰他们之间的事,或许老二自己会想起那段有趣的记忆也说不定。
「听说阿玛还限了时间?」
「嗯。阿玛认刚刚那个女子为锦绣,要二哥娶她;二哥却认为他带回来的小蝴蝶是锦绣,想娶她。阿玛於是限定三个月的时间,若二哥无法辨别确认真假,就得娶阿玛认的人。」庆煖素来头脑灵动,但这种认不认的事情,他就插不了手、使不上计了。「二哥近来忙於另寻府邸,快要一个月了,我想他连跟小蝴蝶温存的时间都没有,大概也甭提面对另一个锦绣、辨真假了。」
庆煖今天是首次见到那个锦绣,依他猎艳多年的直觉,那种眼光、那种神情,都隐约带有一点青楼的习气。
「无妨。最糟的结局不过就是两个都娶,让老二嚐嚐齐人之福的滋味也不错。」庆炤笑得俊美而邪气,「有趣!这次回亲王府省亲,我要多待些时候,看完这出戏再走。」
☆☆☆
夜灯初显辉煌,约莫是晚膳时刻,庆焰刚冷的俊容在踏进淩云院後方渐放松,而步向金蝶儿寝房的同时愈加柔和。
金蝶儿的厢房同他的寝室相隔了一间书房,两人不同榻而寝,也是旁人想不透的一怪。当初将她另外安置,是因为他不要别人把她看成是下陈贱妾,倘若她真是锦绣,一个官家千金,就不该有污渍身分。如此,纵使他不知为了枕畔孤冷後悔了多少次,也坚信这对蝶儿是最好的安排,她该在盛大的见证之下,成为他的正妻!
近月来忙於朝务和修整府第,疏忽了娇人儿,想来都不禁要咬牙责备自己的不是!好不容易今日空暇了,他已下令传膳,打算偕金蝶儿一同进膳。
他见金蝶儿的房是暗着的,「小栗子,去问问蝶儿姑娘在不在房里?」他知道她喜欢在王府各处游逛,或许是晚归了。
一会儿小栗子领着小陶、小莎来到跟前,「爷,伺候蝶儿姑娘的丫头说她是在屋里的,大抵正睡着。」
庆焰轻轻笑开,「这个小懒蝶!你们去把姑娘喊醒,说该用晚膳了。」眸中净是无际的爱怜。
「喳。」两个小丫头赶紧去敲门,里面全无回应,她们於是推开了没锁上的门,进去喊可能睡沉了的蝶儿姑娘。
房内的大灯一一点上,整屋通亮,庆焰也走进往内堂去,流苏床帐下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他所想见的佣懒娇美的睡容。他连忙坐上床边,俯近凝视,见她双眉揪拢、额上沁汗、呼吸急促,就连嘴唇也苍白不已,两颊却有明显的红手印,略显肿胀。
这是怎 回事?他将大手覆上她的额头一摸,竟是骇人的灼烫!而小脸上的五指痕更像锐利的尖爪,狠狠刷过他的心头肉!掀开她的被子,发现她身上
的衣衫早汗透了。
「小栗子!」他压下暴跳起身的念头,「立刻去请六爷过来,跟他说这儿有病号!」
「喳!」小栗子领命,马上街出房门,赶去找六爷庆煜。
尔後,庆焰跳动着两簇焰火的冰瞳望向两个丫鬟,沉声道:「蝶儿姑娘怎麽会病?脸上的伤又是怎麽来的?我等着你们俩给我个好解释。」
小陶、小莎瑟瑟缩颤着跪了下去,战战兢兢把这日发生的事情清楚禀上。
庆焰听了,只感冷透心脾、痛彻心肺!然而终不许自己为此去质问母亲什麽……
重要的是,他必须在自立分府前,帮金蝶儿在王府内找个保护,以免这类事件再次发生!
须臾,小栗子领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美少年前来,正是庆煜,他来帮金蝶儿看诊。
他多年习医,凭着资质优异和聪灵慧根,才十五岁的他,医技竟已直逼太医之质!因此王府亲眷若有一般的病痛,多是找他医治。这厢,他触脉诊断过後,随即判定病情。
「她烧得特别烫,眼前让温度退下最要紧,我马上开几帖退烧药方让她服下。」他到桌上提笔开方子,一边提醒,「要仔细照顾,万不可轻忽。要是继续过烫下去,脑子可能会烧坏的!到时成了瞎子、聋子或哑巴,可後悔莫及。」
庆焰闻言,心生惊悚!接过方子令小栗子前往王府库房去抓领上好的药材後,他决定要亲身照顾,直到他甜美的小蝴蝶清醒、痊癒为止!
☆☆☆
在合黑漫长的道路上,又冷又湿,她追着一弧光晕踽踽独行,不停走着。
她想醒,却醒下来,因为光晕始终离她很远,没有光,她就不能醒。
绣儿,来。
唤的不是她的名,她仍不由自主地旋过身,好似唤的正是她。一个转身间,她变成了爱娇的小女娃,仰望着身旁斯文气息的男人,看他低下头笑着抱起她,「走吧!阿玛带你去靖亲王府一趟。」她知道,自己是他不能不宠的独生千金,她就是知道。
锦绣,你瞧。
少年是这麽喊她的。从认识他起,他一年比一年还要俊秀。他总带着她在偌大的亲王府走看美景,旁人都笑着告诉她,他就是她未来的夫君。她不知道什麽是夫君,她只知道,他是待她最好、最温柔的……焰哥哥。
小姐,快跟我走!
金福说着。那是怎麽样的兵荒马乱?四处都是尖啸、惨叫、哭号声,一个女人惊慌地将一支金钗搋进她怀里後,把她送进一个中年男人的手上。她哭着,不懂为何娘要叫金福带走她?她知道金福是一个忠仆,可究竟为什麽?
他抱着她逃命,贼寇在後面追赶,无奈之下,他以身相护抱着她跳下崖。岩石锋利陡峭,撞得金福松了手,她被弹开去,重重撞上另一颗大岩……
他们没有死。祖籍山东的金福怀着重伤,把一样因伤发烧的她带回老家,到了老家时,他已是奄奄一息,无力多加交代,只能把金钗小心收进不起眼的木盒子,吩咐她千万小心地收藏,谁也不能给……随後一厥,就没再醒了;只是金福不知道,她撞忘了从前的一切。
死贱丫头片子!
尖声叫嚣的,是金福的妻,那是唯一给她的名。老家的发妻以为金福在北京城另结新欢而蹦出个丫头,恨她入骨,对她非打即骂!任她自生自灭一年後,就托人把她卖入怡沁郡王在山东的别苑为仆。
蝶儿、蝶儿,醒一醒。
好近的声音,似乎就在她的身边,而且是从……光源那儿发出来的。他在呼唤她--是庆焰!她欢欣雀跃,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他,命运的转轮未曾偏离轨道太远,她还是被安排到了他的身边,与他相爱、相守啊!
曾经,因为那场恐怖的劫难,使她害怕地封锁起了记忆,直到她再次寻着了生命的支柱、她的依靠。他正如锁匙一样,帮她打开了被封禁的回忆;她什麽都想起来了!
她努力往光芒奔去,一声声低沉柔稳的呼喊缭绕在周旁,为她捉住了那道光,往她推近,她可以醒了……
「蝶儿,你醒了?蝶儿,看看我!」庆焰看着已经沉沉昏睡三天两夜的金蝶儿,她的眼睑颤动,而後缓缓睁开,好一会儿後往他这里看来。
太好了!她没有烧坏,没有变成瞎子!
「谢天谢地啊!主子!」小莎端来一杯清水让她解渴,眼里泪光莹莹。她和小陶差点要被爷给剥皮了!如果她再不醒,只怕小陶与她更不是一个「惨」宇了得!
瞅着他,金蝶儿的晶眸中泛漫起水光,潾潾滢滢,胸臆中竟是种恍如隔世的震撼与感动。
见她泪倾如雨,滴滴烫得庆焰心疼!他只能拨开她额际汗湿的发丝,轻声哄慰:「对不住,蝶儿,全是我疏忽了你,才令你受委屈……」
她摇摇头,却含着泪笑了--不是的!不是委屈,不是难过,她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流泪;是为了曾经离散後得以再度重聚,是段段一时间说不完的故事,能在往後慢慢咀嚼回味的……
她撑着要起身,庆焰伸出健臂扶住她的肩让她坐起。她忽地一个回身,用尽全力拥住他,依赖真实的怀抱,切切感觉他透过衣裳传给她的温热和暖实。
「我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虽身子因病沉顿,语调有气无力,她仍欲分享那道不尽的欢欣。
「想起什麽了?」他柔抚她的秀发纤背,似是珍怜着温驯的心爱小宠物。
「以前的事。」靠卧在他的胸膛上,她的声音轻而细,「以前,我还是锦绣,还喊着你……焰哥哥时候的事。」
「你真的想起来了?」庆焰惊诧,「记起了什麽?跟我说说!」
金蝶儿的澄瞳缥缈烟胧,望向曾经极尽美好却已然逝矣的过往。她搜索片段的回忆,一一道出往昔身为内阁大学士的父亲喜爱饲鸟、听戏曲;温婉典雅的母亲和靖王福晋的手帕交;还有十年来,总在梦中出现的小哥哥,原来是她从未忘怀的焰哥哥,一样带着她游景,不曾远离过她……
声音愈来愈细小,直到完全没有;庆焰紧张地端视怀里的人儿後,吁了一口气。身体还虚荏着的金蝶儿睡着了。他轻轻让她平躺下,听她平稳的气息,比对着自己难抑下的激动呼吸。
即便他早认定蝶儿必定就是锦绣,但他从没料想到,得到正面回应时,内心竟会升起如万丈波澜般的狂喜之情!
掩蔽明月的乌云,似乎就要拨开了。
☆☆☆
「我下了解你在说什麽,焰哥哥。我真的是锦绣,出生满月就同你定亲的锦绣啊!」水婷新苑内,另一个锦绣看着前来「揭发」的庆焰,冰冻寒凛的面孔,令人望而生畏。「如果你只是要比较对过去的记忆,我肯定记得比谁都清楚!」
她昂起头,面露凄楚,「焰哥哥,丢失了十年的感情是很难找回,我不会在意你纳侧室;但你怎能为了让那一时得宠的丫头得到正位,而意图掩盖我的身分呢?」
「你……」庆焰冷峻的面容不动声色,内心怒火翻腾。
这个女骗子!说谎也面不改色。想终结她的骗局并未如想像中容易,看来蝶儿的记忆恢复,只是让两个人站在同样的起点上而已,而无任何优势--该死!
他头一扭,迅速离开了水婷新苑,一刻也不愿多留。
也许过往的回忆有可以帮助的地方,但他的眼中、心上只有金蝶儿,与锦绣的过去对他来说都变得遥远,毋需多想。
究竟有什麽方法可以让真相大白?
连续两旬,每日三回的汤药、补品,很快就让金蝶儿的身体完全康复,但她却不敢再走出淩云院,就怕又遇上什麽人,让她难堪。虽然想起旧日的回隐,她也由庆焰那儿得知需要其他的佐证,否则她和另一个锦绣,只能在这样的局面中僵持不下。
她,仍旧只是一个丫头的身分。
庆焰知晓她的难处,更担心久不振翅的蝴蝶,是否会像枯萎的花朵一样,失去光彩凋零?他知道,必须先帮她寻得保护伞,才能让她在庇护下无忧飞舞。
这日,他带着金蝶儿到了飞翠馆,那是回王府省亲的成端郡王夫妇,亦即他的兄嫂暂居之处;大哥此时尚在紫禁城内,而他求见的便是大嫂,也是他为金蝶儿寻找的庇荫者。
大嫂身为郡王福晋,是正位的贵爵命妇,地位高过虚位的亲王侧福晋;若能将蝶儿交托与她,相信母亲也不能再对蝶儿多加欺侮。
金蝶儿早听说成端郡王的福晋乃京城第一美人,今日方得一见,初见她便深深倾倒;水晶剔透的妍媚凤眸、瑰丽的容颜伴着晶红的丹唇,是那麽清艳绝美,可比天女下凡的仙姿玉质,教人说不出的赞叹!
而素来冷淡的二弟突然造访,慕阳有些惊讶。在靖王府多时,她对近来「真假锦绣」事件已有耳闻,在听着庆焰说明来意的同时,她一边打量着他身边的金蝶儿--十分清嫩甜美的女孩,一双大而亮的睛瞳澄澈,微微笑起时,两朵含在颊上的窝儿更显甜蜜,让人打心底喜欢!无怪二弟会瞧上她。
「二弟是说,希望以後她能到我身边来,跟我一同在王府里走动?」慕阳笑着问道。
「是。」对大嫂说话,庆焰总是恭敬的,只是在今日,又多了一分热切,不似平时的冷淡。「这或许是个逾矩的请求,但恳求大嫂能够帮二弟一个忙。」
「当然好。」她粉雕玉琢的丽容上噙着盈盈的笑意,「我还愁没人陪我呢!」她说的可是实话。七个月大的儿子总在靖王夫妻那儿,老人家舍不得放手;欢儿偶尔会来,但对小欢儿而言,出门去玩耍更重要。因此丈夫在皇宫的时候,她是有点无聊的。
她走去执起金蝶儿的柔荑,「往後二弟不在,你就跟着我一起,二弟回府後,我再把你还给他。」
金蝶儿受宠若惊,如此超尘美丽的郡王福晋,平易近人地握着她的手呢!
「蝶儿……蝶儿……怎麽敢叨扰福晋呢!」
「不是叨扰,而是培养感情!」慕阳持丝巾掩嘴而笑,「毕竟你我将来,肯定要成为妯娌的!是不是呀?二弟。」凤眼瞄向庆焰,他对金蝶儿的珍宠不在话下,未来可想而知。
庆焰心中一颗大石落下,怡然地勾起唇角。「是的。」他望着金蝶儿,眼神坚定而认真,「我必要娶她为妻。」
金蝶儿与他四目相接,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感动呵!此时此地,什麽都是值得的,也什麽都下重要了!
傍晚,回到飞翠馆的庆炤得知此事,脸却沉了下来。
他嘟哝着跟爱妻抱怨,「回亲王府来,就是好把儿子丢给额娘和阿玛照顾,让你能陪陪我:这下你偏要去搅和老二的那场戏局,我不进宫当差的时候怎办?难不成还让她跟在咱们身旁看着咱们吗?」
「不过就一个半月左右嘛!」慕阳靠在他怀里撒娇。今儿个见二弟和他未婚妻间那浓得化不开的款款深情,她心里升起一股暖意,不禁偎得更紧。能和所爱的人厮守一起,是多美好的事!「二弟对蝶儿的心意,谁都看得出来,能
帮一点忙就是好事啊!就像咱们,如果当初没人肯帮忙,恐怕姻缘早化子虚乌有了,哪来眼前这片光景?」
庆炤淡笑,将她箍进胸前,俯首细闻她沁鼻的发香。「你总是有道理……」
对心爱的福晋,他舍不得发脾气。但最近难得有些空暇,可专心享受两人世界,他可不想因为膛了老二那淌浑水,把少有的机会给报销去!既然娇妻都加入了,他不出手也不行:尽快把这事情结束,省得再有人来打扰两人生活!


第十章

在王府僻静的一角,有一泓清澈的泉池,池畔满满栽植了枝粗硬交错的灌木丛,於此近冬的时节,枯叶落花,或黄或红,兀自在水面上漂浮。
池子绕着中央人造的岩石假山,嶙峋的岩岗上尚筑有雅致秀丽的亭榭小筑,从池畔踏上略突出水面的石板蹊径,曲曲折折直到池央,上几步阶梯後即可进入;中可全览整汪绿水及环绕在旁的奇花异草。
西斜的红晖射入轻纱罗帐任意铺陈的亭榭内,庆炤一身锦袍棉褂便衣,优哉游哉地伫立栏旁,享受池泽幽榭周畔的祥宁,也瞧着蒙他召唤而来的「锦绣」,拎着裙摆袅袅婷婷走过水上石径,含着兴奋的笑走入亭里。
「锦绣见过郡王爷。」她在亭口福身行礼。
庆炤不曾回身,仍是观赏着外头的景致,只开口淡淡言道:「其他人都退下,我要同锦绣小姐叙叙旧;没喊,就别过来。」
奴仆们受令,全体退出亭榭外去候传。
锦绣看着众人退下,桃唇泛开愉悦的笑容。此时,此地,孤男寡女共处於偏静的气氛下,甚至支开左右耳目,还能为什麽?她再清楚也不过。
果真,深沉而无尽尊威的男声低喊:「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镇定肆欲狂舞的心律,莲步轻移缓缓走到他的身边;宛若初次受召承恩的嫔妃,眼前这人便是她至尊的天。
未及走近,庆炤长臂一伸便擒住她的腰肢,紧贴至他前躯,用沉魅的嗓音轻问:「记得这个地方不?知道这儿叫什麽池?」
她当然知道。「这里是……栖清池。」当年的锦绣鲜少踏足於此,相信这儿不会有什麽了不起的记隐才是。
「正是。景色美吗?喜欢这儿吗?」他附耳低语,热气呼在她的耳际,撩得她心荡神驰,乱了方寸也失了警戒。
「很美……很喜欢。」这个与众不同的男人,不猴急、不猥琐,仅如此撩拨她的心弦,就令她益发疯狂!
「可你当年不常来,是为了什麽?」庆炤手指滑过她的脸颊,能感受她颤抖的呼吸;但他可一点兴趣都没有,普通的庸脂俗粉勾不起他的意念。
「这儿……离主屋远了些,一个孩子走不了太远……」感觉他的手抚下她的颈项,随後领扣被解开了,又一个盘扣松了……她心击似擂鼓,娇喘吁吁,
手臂揽抱住他,巴不得让自己能够融入他的体内!
「不,不对,不只这样的原因。」他拨开她的领子埋首至颈际细采,状似亲热,「我和你,在这里,有个一辈子不会忘的回忆。」他的手掌仔细抚摸,眼光也详细搜寻。
「哦!郡王爷……」她的心思早已迷荡得听不出这之间任何相关性,她只知道胸口的慾念已然泛流至全身,爱慾自下身溃堤,亟须他的填满充塞来成全地约渴望!
她的手摸往他褂上的琵琶襟扣,还来不及解,便让他箝住制止。
也忽然冷声喝道:「你不是纳兰锦绣!你到底是谁?」
「什……什麽?」再迎见他抬起的目光,冷肃凛然地不带一丝情感,她不解地愕住,慾流也消退了一半。「我当然就是锦绣!」
庆炤推开她,脸上是邪美的讥笑表情,「希望你够明白,欺骗王亲贵族会是怎样的下场。好准备受刑吧!」语毕,便迈开步子,毫不留情地离去。
看着他走掉,锦绣只有怔忡,心惶惶然地七上八下。
方才说漏了什麽吗?不,没有!
或因为自己的态度过於心急?不,那算什麽证明?!
还是为了她身为庆焰的未婚妻,却甘受未来大伯的撩拨?不,她只要打死不承认,推诿是庆炤轻薄她,谁会晓得!
不、下、不,找不出一丝不对……她抚平心跳;可能是戏弄,可能是恫喝,别自己吓自己了。三个月期限将满,她的目的即将达成,别为此自乱阵脚才好!
只要入了王府门,要找庆炤,机会多得是……
☆☆☆
回到华灯初上的飞翠馆,庆炤发现前厅仅有金蝶儿一人;见到他来,金蝶儿也赶紧福身。
「福晋呢?」他的阳儿跑哪儿去了?
「福晋说要跟奴婢学习京绣,回房去取丝线和绣机来。」她低头回答,身子有点僵。
「喔。」庆炤突然向她走近几步,惊得她慌忙退後几步。
「郡、郡王爷有什麽事吗?」她冒着冷汗。
他眉心一拧,「你做什麽那麽怕我?」
「奴婢……」为什麽?因为他高高在上的身分、因为他强盛薰赫的气势,还有……因为潜藏在内心深处,狂呼「危险」的警告!
庆炤绽出温煦的笑容,又走近几步,「王府各处你都去过了吧?如何?」他顿了顿,特意问起,「栖清池那里的景色你赏过了吗?那里特别幽静漂亮。」
「去过了。」金蝶儿挤出微笑,「是很漂亮。」才怪!该说很诡异才对。
「真的这麽觉得?」他嗅得出她的惶恐与不安,心底却浮起一阵熟悉的得意感。「可我听福晋说,你根本连靠近都不愿意,又是为何?」他的阳儿是这麽说的。
「那是因为……」因为那里跟你一样,很恐怖!问那麽多做什麽!
她蹙着眉,笑得很勉强,只想逃离现场。
「因为那里和我一样,都教你害怕,是不是?」庆炤睥睨着,再度逼近。
金蝶儿闻言一怔--他竟然能料中她的想法?
霎时的愕愣间,庆炤已伸出手,用修长的指去解她的襟领扣,拉开围绕在皙颈上的高领,淡视一眼,随即一目了然。
金蝶儿瞪圆了杏眼,刹那间竟然僵住动弹不得,拿不清怎麽回应--他在做什麽?
一个昂藏的身形此时正好出现在厅门口,目睹此景。
「庆炤!你做什麽!」火爆的怒吼震动屋梁,一股杀气伴随掌风而来--
是庆焰。
庆炤侧身轻巧闪开,他不放松分毫,掌爪立刻追上,目皆欲裂的怒气,让他招招不留情。
两人在前厅过招,後到的慕阳在门旁愕见丈夫与二弟动武,却不知为何。
庆炤仅守不攻地同庆焰对上十几回後,至厅门口纵身翻跃,一跳便到了前厅丈外之远,伸臂推掌,示意暂停。
「够了,老二!」他头一昂、眉一挑,「我不想为了同一个人、同一件事,跟你动手两次。」
「你说什麽?」什 同一个人、同一件事?还动手两次?上次是什麽时候的事?「说清楚!」
「原来你不记得那件事了,难怪拖到现在还提不出有力的证据。啧啧……
看来人要是活得太沉潜,记忆力也会退化。」
「没用的废话少说!」庆焰打破冷谧的习性,悻怒咆哮。
庆炤凝望着他,嘴角微微勾起。「瞧,就是这副要拚命的模样。从小就冷静的你,上回失控要跟我拚死拚活是为什麽?也不过就为同一个人和……」他用指比向颈子左侧,「同一件事。」
「你是说……」有些蒙尘的记忆长廊吹进一道风,卷起了尘沙,也使长廊显露了一点光洁。
不等他说出,庆炤便先使唤一旁的仆人,「请亲王爷到浮柳偏厅,就说二爷要交代未婚妻的事了。」
压轴戏将要上场。
☆☆☆
富丽的浮柳偏厅里,靖亲王高坐其上,庆炤夫妻、真假锦绣,和庆焰、庆煖兄弟都在,以及说是看热闹也好、当证人也是的一堆下人在旁围观。
「焰儿,你弄清楚谁真谁假了?」
「阿玛,我带回来的,才是真锦绣。」庆焰站到金蝶儿身旁,给她力量。
「证据为何?」
「那是我们九岁那年的事了。阿玛,不知您还记得否?」庆炤先开了口。
「那日,我甭去上书房,正巧纳兰大人与锦绣一同来访,我一时淘气,把锦绣踢下栖清池,害她受伤的事。」
「啊……」靖王这才忆起早要被遗忘的事,点点头。「是了……」
当时的庆炤和庆焰,不过都是九岁的孩子,锦绣更仅是个三岁的娃儿。
那天庆焰带着锦绣玩得远了,绕到栖清池去。
「锦绣,你先在池边待着,焰哥哥去叫人送茶点过来,歇息一会儿後,再走回主屋。」
「嗯!」小锦绣红扑扑的脸上,笑开了甜甜的涡儿,玩弄着辫子目送焰哥
哥暂时离开。
她蹲到水上石径边,拨动一阵阵的涟漪,看得入了神。忽见水中有了另一个人的倒影,那人就在她身後。
她转头往上眺去,这人好像顶着金光出现的,描金绣丝的绸缎衣袍无比华贵,唇红齿白的脸上,同样是说不出的盛气淩人。
「哎!你就是锦绣吧?」他笑着问,「我是你未来的大伯。知道我是谁吗?」见着王府未来的二媳妇,庆炤很感兴趣。同老二比起,他样样不缺,独独不能和庆焰一样有个先定终身的小媳妇,因为他的亲事要等万岁来指定。
然而小锦绣在靖王府除了庆焰外,跟谁也不亲,尤其庆炤的傲气淩人,她压根不想搭理。
她回过头,一句话也不答,继续用白嫩的小手玩水。
庆炤可恼了!
有什麽了不起啊!当这儿是哪?靖王府里,有谁敢不把他的话当话!没家教的小丫头!
「啊!焰哥哥,你快来……」小锦绣瞧见焰哥哥来,绽露欢颜站起招呼。
庆炤眼儿一瞪。好啊!敢待他不如待老二,不好好教训,还当真不懂这王府是谁当家了!想着,他把腿一抬,在毫无预警之下,把小锦绣踢下了栖清池!
「呀--咳!救……咳!啊……」骤然溺水的锦绣又哭又叫,水呛得她连呼救都没办法。就在载浮载沉问,她的手挥拨到池边粗硬的树枝,树枝用力弹回,其中一枝锐利地划过了她的颈侧,随即鲜血直流……
在庆焰焦急地大声呼救下,府内的仆佣赶忙前来,从被染红的池水中抢救出已经昏厥、半身殷红的锦绣。
发生这样的事,肇事的庆炤难免心虚。靖亲王疼宠爱子,在确定锦绣没有生命危险後,骂过他也就算了;但庆焰却不肯就此罢休。
他飞奔至竹泉馆,将大哥狠狠拉出房间,不由分说地扭打起来。这是脾气素来沉穆的他,第一次疯狂地对着庆炤嘶吼动手,而庆炤对他这般的举动,除了怔愕,更有说不出的吃惊!
最後的结果是庆炤仅挨了顿骂,庆焰却因冒犯兄长而受了家法。
那回锦绣受的伤,留下了疤痕,所幸平时藏在领子内,不容易看见;但留在心头上的烙痕,可就深多了。纵使三岁发生的事情在日後逐渐淡忘,但锦绣从此视庆炤如毒蛇猛兽,对他加倍讨厌,他一靠近,她就心生恐惧,且再也不愿走近可怕的栖清池。
可庆的是,平时庆炤多在上书房,同她见面的机会不多,且庆焰自此对她小心保护,绝不让庆炤再碰她一下……
当靖亲王叙述此事时,大家看庆炤的眼光,令他深感如芒剌在背;尤其慕阳微愠的眸子,分明说着:原来你的脾气从小就又傲又坏!
他只得无奈地耸耸肩,提醒娇妻,「别这样瞧我。当年不过九岁娃儿,调皮难免嘛!」事实上,小时欺负锦绣,会给他一种优越感;一是感受女孩家的娇弱觉得有趣,二是因为他对庆焰有他所没有的「东西」感到吃味儿--当然,这些都不能说。
「所以,你们是要告诉我,颈上有伤疤的人,就是真的锦绣?」靖亲王望
着厅上的庆焰兄弟数人问道。
「没错,阿玛。」庆焰让金蝶儿解开襟领,压下领子,让白细粉颈上的淡红伤疤呈现在众人面前。「您瞧,这就是您要的证据。」
不可否认,此时旧事重提,他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感激大哥!若没发生过此事,他可能找不出更有力的凭证来证明蝶儿的真实身分。
接下来,众人的目光皆集中至另一个自称是「锦绣」的女子身上。
成为众矢之的,她意识到插翅难飞的四面楚歌困境,脸色霎时惨白!
靖亲王双目炯亮,大声叱暍,「还不招来!」
至上的尊极威严如泰山压顶,让她不由得腿子一软,跌跪而下,俯首於地颤抖不止。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她不敢抬头,支支吾吾地道出真相,「奴婢……名叫田小卿,本是王府里,伺候竹泉馆的下婢……」此语一出,便感靖王扬烈的震怒!她怕得瑟瑟发抖。
一个在旁观看的老仆霍然站出来指道:「哎呀!原来就是田小卿?你居然还有脸回来!」
「你知道她?」庆炤问道。
老仆恭敬地弯身禀言,「回郡王爷,老奴知道的。这田小卿确是王府的丫头,是十三年前卖身入府,後被分发到竹泉馆干粗活儿的一个下婢。听说她本是商人之女,因为她爹经商失败,才沦作王府奴仆。」老仆的脑子清晰得很,记得一分不差。「这丫头可傲啦!原先的大小姐脾气怎麽也改不掉,老说着自己命不该如此,合该要荣华富贵才是!五年前跟人私逃出府,可没想到又回来了。」
「五年前?不就是……十二岁的时候?」庆煖提出疑问。他想这个女子该也是十七岁。
「禀四爷,不是的。说来她的年岁要比郡王爷还大上一岁哪!」老仆清楚记得田小卿是十一岁入府的,而那年的大世子,方才十岁而已。
庆煖险些要被茶水给呛着,「那今年不就二十四了!」居然还来假装十七岁的小姑娘?
庆炤只是皱眉。未成亲分府前,竹泉馆即是他在府里的居所;当时竹泉馆就有数十名奴仆,除了贴身随侍,他根本不多记多看,当然更不可能记得此人。
身为做粗事的下婢,田小卿在王府内各处走动,每每小锦绣来访,她便躲在暗处窥视,看着她笑,看着她玩耍,无忧无虑得令她妒忌!
她知道锦绣将来会成为二爷的夫人,无疑是富贵双全的好福气;自己呢?自己也曾是个小姐啊!为什麽命运捉弄人?
不止一次想过,若是世子能看上她,她立刻就能飞上枝头了!尤其庆炤一年比一年俊美,愈是凭增了她说下出半分的爱意。只可惜庆炤傲视群伦,就连公主都不见得合他意,更甭提她这麽个贱婢,他根本一眼都不曾多给。
她终於放弃了,五年前与人漏夜私逃出王府,後来反而入了窑子为娼。比亲王府更苦的生活,令她时时怀念王府,而更使她不舍的,是她还是商人女儿时,有丫鬟服侍的小姐日子。
窑子里出入复杂,她在一个汉子身上看见了琥珀玉扳指,一眼就认出那是什麽。她使出浑身解数,才向恩客讨了过来,再次逃出窑子,回到靖王府来,迎向她以为万无一失的将军夫人生活……
她以为她什麽都清楚,谁知道原来在她入府前,发生过那样的事!由於那是庆炤闯的祸,他自觉脸上挂不住,於是严令不许有人再提起,否则要受割舌之刑。是以田小卿无从得晓此事,也成了她天衣无缝计画里的一个败笔。
水落石出。
欺瞒靖亲王的田小卿即刻被敕令拖出割舌,鞭背八十,後发配边疆,至西北大营当哑巴军妓,永世不得再回京城!
没要她受淩迟之刑而留了条命,对一个欺骗、藐视亲王的下作贱人来说,实为开恩了。
☆☆☆
很快地,纳兰家遗孤千金寻回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金蝶儿在靖亲王大力帮助下,不仅除掉不该有的奴籍,并复籍得回纳兰锦绣的身分;锦上添花人人抢,许多大宫公卿藉口纳兰小姐孤身凄凉,欲收她当义女,为她办嫁妆。
风水轮流转,现在不再有人责骂金蝶儿是个勾引人的丫头,她与庆焰在一起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他们说这是天意使然,乃前世姻缘今生注定再续,让出生就与庆焰订下盟誓的她要与他厮守。
在一片呼声中,金蝶儿最後选择恩泽最大的怡沁郡王当义父;她感谢怡沁郡王府供养她长大,感谢怡沁郡王将她收入府中为婢,感谢他将她从山东别业带回北京,否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人生,本就是在冥冥的巧合中,不停转折交错着。
恰似她在千芳楼见到庆焰第一面时,命运的转轮就已开始悄悄启动。
两个月後,金蝶儿以「锦绣格格」的身分,从怡沁郡王府出阁,嫁入了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镇国将军府内,多少也成全了怡沁郡王想和靖亲王府联姻的心愿。
当晚的将军府灯火通亮,大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府内的偏厅、花厅都摆满筵席,吃喜酒的宾客挤得水泄不通,喧哗吵闹。即便正逢寒冷的新春时节,也只觉得暖热。
庆焰穿着簇新的礼服,只在桌席间踅了几回,就推弟弟们出去挡酒,自己则不顾众人抗议,往新房去了。
绋纱红绸装点得华丽温暖的新房内,龙凤喜烛火花灿灿,侍女们伺候一对新人掀了盖头、饮过交杯酒後,便迳自退下。
屋外的气温是寒冷的,房中烧着的炉子持续暖着,薰香馨馥。
头戴着珍珠翠玉凤冠的金蝶儿抬起一双活灵灵的秋波与庆焰对望,不自觉地绽放两朵醉人的酒窝儿,露出洁白的皓齿,朱脂蜜粉的淡妆令她甜美中更添艳丽。
庆焰多年来冰封的喜悦,漫散在整个胸房,满满地都是,让他想大声欢唱!
他伸掌覆上新婚妻的脸庞,低沉言道:「我等这天,等了十七年。」从她出生满月,两人订下婚约那天,他就开始等着娶她了。
「还好你等了。」金蝶儿把手贴到他掌上,轻笑,「如果你没有等,只怕早几年就已经成婚生子,也不会同我有这一段坎坷路了。」
她牵着他走到妆台前,初初的定亲信物,碧蝶玉佩与双蝶金钗就在妆台上相依。庆焰实践了当年的诺许,他终於让金蝶和玉蝶成双了。
「等得值得。」他从身後环拥住挚爱。「天下问能娶得真正所爱的人不多,我就是其中之一的幸运儿。锦绣……」
「还是叫我蝶儿吧!」心嚐着无尽的甜味,她声音也软腻了,「我当金蝶儿的日子比较长,听人家喊蝶儿惯了;往後,也只有你会这麽喊我。」锦绣对於她,有些遥远。
「也是。」庆焰笑容极其温柔。「初时,就是因为你的名字给了我深刻的印象,我才特别在意你。」
听他如此说,金蝶儿忽地脸一垮,「你是说,如果我不叫金蝶儿,你可能玩过就丢罗?」没想到原来名字比她还有吸引力!
「恐怕就是这样。」他习惯直来直往不打弯,於是脱口而出;待见到娇人儿哀怨的小脸才随即後悔。「别介意这个了。洞房花烛夜呢!人家说咱俩是前世命定的姻缘,这辈子注定要白头偕老的;也可能不管怎麽,我就是会娶到你啊!」
他帮着取下她贵重的珍珠翠玉凤冠。「春宵一刻值干金,你也该补偿我。」
「补偿?」金蝶儿不解。她欠了他什麽?
「自从把你带进亲王府,到现在隔了快五个月。近半年的时间为了保全你在人前的颜面,我当个乖孩子不碰你;这下,该向娘子你讨赏了。」
在金蝶儿开口说话前,他已覆上她的唇,抱着她翻身上了喜床,放下红帐。
新房内春光无限,旖旎的琴瑟和鸣,仅只碧玉蝶和双蝶金钗能够目睹,静静地,为刻题在身上的「金玉为对,白首鸳鸯」、「梧桐相待,彩蝶成双」见证。
或许他俩的情缘真是前世所定,不论相聚、离别都分不开,因此必须用等待,来交换今生真挚而执着的爱。


尾声

庆焰和金蝶儿成婚的这一年,靖亲王府可说是喜事连连。
除了这对新人在暌违十年後因缘际会的相逢,进而得以成全最初的约定终生相守,让民间编为一段佳话广为流传,为王府增添传奇外,纳兰东照当年死时,朝廷曾追谧他正三品通议大夫之位,而今得知遗孤尚在,於是赠封了她,让金蝶儿不仅是恰沁郡王义女,还成了三品的诰命夫人。
面对背景突然显赫许多的儿媳妇,靖王侧福晋满意极了!对金蝶儿的态度自然好极,每每见到她都是笑脸相迎又慈爱亲昵,比对自己儿子还要好。尤其如夫人丽瑾的儿子庆烽,为了拒绝母亲擅自订下婚事,居然在二哥成亲後不久就离开靖王府出走,以此表明抗议之意!相比之下,侧福晋自然开心得意;因为这场儿子亲事之役,可以说最後是由她胜出了!
另外,同一年里,老三庆熠在科举考试中一鸣惊人,凭着逸伦轩群的优异文采,果真在会试和殿试中获得出类拔萃的成绩,成为一甲及第进士中的状元,让靖亲王府更添光彩。人人称羡靖亲王教子有方,六个儿子中即有三人能够同时列席朝廷,位列朝中要员,相信靖王府少说还有数十年的光显荣禄。
儿子成亲数个月,如珍最在意的自然便是儿媳妇的肚子。这会儿她正执着金蝶儿的玉手柔声叨念,「锦绣,你同焰儿可要加把劲儿,赶紧怀个娃娃,好让娘也有个孙子抱抱、让王爷开心……」
金蝶儿娇羞地低头微笑。
加把劲儿?那有什麽问题!殊不知庆焰往昔一向洁身自爱,如今得以解放,床笫之间简直要到需索无度的地步了!不过……
「娘,这……生孩子实在没个一定,媳妇儿没有把握一定生男……」
「哎唷!娘有说一定要你生儿子吗?」如珍拍拍她的柔荑,「生儿子固然好,生女儿更不得了!」她转头连忙吩咐,「月珠,还不快把我托人找来的那些生女偏方拿来!」
看着月珠送来满满一篮子的药包符咒,金蝶儿可愕住了。「娘……这是……」
「你不知道,王爷有六个儿子,孙子也不缺,带把的小子他真是见够了!
王爷更想要会撒娇的小妮子、女娃娃来疼呐!」
这绝对不假,瞧府里的独生女庆欢就知道,足是给捧溺得脾气比公主还骄蛮高傲,压根儿不把她珍姨娘放在眼里!也犹记得长媳生了头一胎金孙时,王爷是挺开心,但仍不忘提醒媳妇再生个娇娇女来哄爷爷开心……
综合以上可知,若金蝶儿能够生个女娃,相信偏房孙女的地位也不会输给正房长孙!
「平常生儿子的偏方多得是,生女的难找,娘好不容易才弄来这些的!」如珍自觉居功甚伟,开始跟媳妇交代起各个偏方用法。「来,这个要这麽用,那个要那麽用……」
金蝶儿看着满篮子的花草药粉,听得一头雾水,只知道恐怕在肚子有消息前,肠胃会经不起这些。
但转而一想,不妨把这些东西都推给庆焰去吃喝好了,或者至少也要他分担个一半!
毕竟那种「一决雌雄」的事,他也有份啊!
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