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后来我奶奶退休了,我爸妈把我接回家。然后我爸就变的很疼我,我出门都是不用走路的!我爸把我驮在肩膀上给我当大马骑。像赶庙会的时候,过年的时候,呵,我不要太得意哦。我爸都从来不对我说一个不字。我妈说,完了,完了,咱家的丫头以后一定是专横跋扈,长大了会吃大亏的。可我乖啊,一点都不恃宠成骄的。别的小朋友拿了好玩的东西到我面前炫耀,我也绝对不会开口向爸爸妈妈要。不知道为什么,那时侯我还那么小,我就好象知道这样会让他们为难一样。”
萧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微微一笑。
我笑笑,把面前的汤圆推开。
店里的人渐渐稀少,周围的灯也已经熄灭,夜色暧昧不清。
“小时侯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呆在家里看书。大人们说我乖,说我懂事。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不出门是因为小伙伴们不喜欢带我一起玩。你知道吧,我的平衡感特别差,然后反应也迟钝;像玩什么官兵捉贼,他们就只肯让我当贼。跳橡皮筋的时候,那些比较受欢迎的女孩子就会勒令我给她们牵绳子。那种语气那种神态,就好象牵绳子也是她们施舍给我的荣誉一样。我才不稀罕!我一个人看书一个人跟隔壁家的阿黄玩,奶奶会边纳鞋底边讲故事给我听。我小时侯听过好多好多的故事,什么中国的希腊的罗马的神话,阿波罗听起来就跟邻居家的大哥哥没有什么区别。”说到这里,我忍不住笑起来,“我刚听说阿波罗的时候,我还想怎么菠萝也会说话啊,还把人家月桂女神逼成了树。然后我又想,月亮上既有月桂女神又有嫦娥,她们会不会争吵起来。奶奶说,月亮那么大,她们两个一定会在一起玩的很好。”
“然后这种情况上了小学以后才改观。我成绩好,人也一点不皮。从一年级到初二我都是班长。你转到我们学校之前,我才刚炒了我们班主任的鱿鱼!班上的同学都开始主动过来跟我讲话,谁遇到不会的题目,大家都会喊‘任书语,任书语’。如果两个人对同一个问题有不同的看法,他们就会跑过来找我。我倘若支持其中一方,那个人就会很得意地对另外一个人说,看到没有,任书语都这么说。呵呵,我小学时的语文老师都既喜欢我又头疼我。我上课的时候喜欢提出相反的观点,有的时候,我甚至会直接喊出来,老师你说错了。然后班上的同学就会跟着喊,老师,你错了,你错了。老师的脸都快绿了。想想那个时候我还真是笨,枪打出头鸟。老师是心胸宽广,不跟我一小屁孩一般见识。要是遇见一个狭隘虚荣的人,我的学校生活简直会不堪设想。我好象一直都傻不隆冬的,幸亏上学的时候,老师几乎是只认分数不认人。你别说,我还真觉得只看分数总胜过势利眼。起码成绩学生还能努力提高,出身背景什么的我们却无能为力。想想我还是挺幸运,好学生一当就是这么多年,即使高考……反正过了我也毕业了。”
他抓起我的手,紧紧攥着。
我笑了笑,无所谓地说:“很冰吧,好象我的手越来越容易冷了。”即使肚子吃的饱饱,那热量似乎也没有办法传递到全身。
他握着我的手,很用力很用力,仿佛要迫不及待地把他的热量传递给我。我静静地笑了,我知道这是徒劳,我的心底最深处还有些木木的东西没有复苏。我的情绪,来的慢,去的也慢。有些事情他可以帮我承担,有些事情只能由我自己去接受、消化再默默学会坦然。
“这样子,会不会温暖一点。”他转到我身后,隔着椅背抱住我。后来嫌椅背碍事,他干脆拉我站起来,把我拥在怀里,问,“这样,可不可以暖和一点。”
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口,我耳朵附着的位置,可以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是我熟悉的节拍。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在我觉得孤独彷徨的时候还陪伴在我身边,谢谢你包容我的敏感和脆弱,谢谢你一切的一切。
后来怎么了。我趴在永和豆浆里睡着了。24小时营业店不就是临考学生的通宵宝点和我这样的无家可归者的落脚处吗。我怀疑都持我这种观点的话,麦大叔和永和的老板会很想拍人。
店里的暖气实际上打的很足,四月的天气,估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该换打冷气了。萧然的外套披在我身上,我握着他的手,安安稳稳地睡的香甜。
便宜无好货。早上我揉着酸疼的脖子,龇牙咧嘴地想,一晚上一百多的旅馆和一晚上十块多的汤圆就是没法比。
我灰头土脸地顶着鸟巢跟在萧然后头回去洗漱。昨天晚上从床上翻下来,我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就直接扎了。幸好晚上的永和豆浆也不是车水马龙,否则我这副土豆造型不知道会吓到多少无辜的祖国花朵。
经过服务台的时候,值班的小姑娘呵欠打了一半,眼睛眨巴眨巴着看我们,表情贼可爱。
我占着洗手间刷牙洗脸,没有准备用具,我只好用萧然的。刷完牙,拿他的毛巾洗脸,我想了想,怯生生地探出半张脸,那啥,你没有沙眼吧?
被一掌拍了回去。
洗好脸又把头发梳梳好,有点油,回去该洗头了。
萧然在他的包里翻来翻去,皱眉说:“不行,我的护肤品都是男式的,你用了皮肤恐怕会受不了。”
“护肤品?”我看了看窗户外面,迟疑地说,“现在好象已经春天了啊。”
“什么意思?”他眉头皱的更深。
“意思是天又不干,我为什么要涂护肤霜。”我索性厚起脸皮,要骂就骂吧。
“难怪皮肤这么差!”
“我皮肤差?!我告诉你哦,连化妆品专柜的姐姐都没办法向我推荐面膜,又没痘痘又没斑。她看了半天,除了说多吃点水果蔬菜和粗粮,就没别的话了。”哼,咱的皮肤,不知道有多节约银子。唉,我这张脸,也就剩下皮肤可以拿出来显摆显摆了。
“瞅着你的神情,似乎还挺得意?”他凑近了,点了点我的面颊。
“那当然。”我骄傲着呢,别人不夸我自己夸,“上个月,有个美什么琳在Y开专卖店,到我们学校做活动。吹了一通又放了一大堆资料片以后,她们找人上台做模特。我跟舍友就上去了。她在我左半边脸上又是洁面又是护肤。忙活了半个多小时以后,她的同事看了我半天,(开始时这个同事在整理资料,并没有注意到我到底是哪边做过护理。)终于艰难地指着我的右脸睁眼说瞎话,看,做完护理,她的右脸明显比左脸光洁莹亮了许多。下面坐着的人彻底笑翻了。可怜她们辛辛苦苦忙了一遭就在笑声中闪人了。我估计她们的老板会恨死我。”这件事情可是让我得意了好久。
可惜萧然似乎不捧场,他眉毛皱成了一团,敲着我的头训斥,你还敢随便试化妆品?皮肤过敏了怎么办?
喂喂喂,我郁闷地抗议,我只是酒精过敏,又不是对什么都过敏。
“以后还是不准,知不知道?”
“噢。”我乖乖地点头。我是好孩子,一向很听话。
这时候,电视的早间新闻换成了广告。
广告上,一女士在夸沈殿霞,肥姐的皮肤就是好,细腻又光滑。沈殿霞:***营养麦片,……
萧然笑的翻倒在床上。我气的用枕头拍他。他把我拉近,捏了捏我脸上的肉,戏谑道:“难怪皮肤这么好。”
我冏了。
回到宿舍,窝里的人都还在跟周公共享晚餐。我打着大大的呵欠爬上床,往被窝里钻。
“怎么累成这样,路都好象走不起来了一样。”大姐从被窝里露出头来。
“你不知道,折腾了一夜,我基本上都没捞到觉睡。”我抱着我家的加菲就要找周公喝茶。
“折腾了一夜?啊啊啊!体检体检!”三个女人就像服了兴奋剂一样,大姐干脆直接从她的床上爬到我的床上,揭了被子就往里头钻。
“干嘛干嘛呢?”我手忙脚乱地抢衣服。
“啧啧,身材真好。你家哥哥有没有流鼻血?”大姐这个色女居然动手动脚。
“去死!”我踹她,“你再不滚蛋,我就一脚把你从上铺踹下去。嗳嗳嗳,手给我拿开。”我哭笑不得地拍她的爪子,在床上躲来躲去,“喂,再不过去你就真摔下去了。”
“有自觉性,这么快就知道守身如玉了。”大姐拍拍手,居高临下地表扬我,“不错,有觉悟。”
被这么一闹,我也睡不着了。
在被子里窝了一会儿,我给萧然发了条短信:睡着了没有?睡着了就好好睡。
想不到他很快就回复我:没睡,不困。
我回道:我也睡不着。
想想我们也真无聊,就这样窝在床上,你一条,我一条的发短信。以前我们宿舍三个叫,“哇哇哇,这个月的短信又不够用”的时候,我总觉得奇怪,能有多少事,平均下来每天十几条短信怎么会不够用,现在我自己也陷入了同样的困境。
躺到十点多钟,我实在是赖不下去了,只好百般不情愿地起来收拾收拾。萧然下午就要走了,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开始莫名的惆怅。
如果当初我的第一志愿不是N大而是T大,那么现在又会是怎样。
想什么呢,我拍拍自己的额头,好好过好自己的每一天才是真的。
第 62 章
萧然临来时,宿舍里的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带特产。我笑,想打劫就明说,什么特产,韩国泡菜中国也买的到。在超市的食品区拿了些标签上写着“Y特产”的东西,我忽然觉得中国人的说法真有意思,特产特产,就是特殊的产品,中国人眼中的产品好象就只剩下吃的了,惟独吃进肚子才真正实惠。
推着推车经过水产品区,一对年轻的夫妻正指着边上水箱里的鱼议论,这种鱼看上去倒不错,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烧。
“红烧,或者腌两天以后搁上葱姜蒸着吃,除了炖汤不行,其他的吃法跟鲫鱼差不多。”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个妻子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就拉她老公走了。
我委屈地眨眨眼,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以前我奶奶做过的。
萧然笑着拍我的头,说,任书语,怎么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那是因为你一直看着我,没发现我循序渐进的蜕变过程。我郁闷地看看玻璃上的影子,好歹小时侯也是个可爱小宝宝,怎么十八变愣是变成了这样。
“唉,可惜你明天有课,不然我倒可以带你去传说中的解剖馆里见识一下。”我笑着看萧然,寒假里,我被聚会上的同学追问最多的就是解剖尸体恐怖不恐怖。说来也诡异,我一玩个鬼屋都要浑身颤抖的人第一次面对尸体时居然毫无反应。看看我们宿舍的其他人,个个坦荡荡。旁边女生忍不住吐了,我们还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她怎么呢,没事吐什么。人家说上解剖课的那段期间什么荤腥也吃不下。我们上完第一堂解剖课就去买鸡腿吃,因为站了一下午,体力消耗太大。
“你不是说你们班总共才两个男生,我这么一去,目标岂不是太大了。”
“嘿嘿。”我笑的一脸恶趣,眯着眼睛绕他走一圈,“唇红齿白,面如粉敷,头压低一点,扮个女生还是很像的。”
“任书语!”他勒着我的脖子,“非得我好好教育教育你。”
“干嘛干嘛。”我笑着跳开,“美丽的最高境界是雌雄莫辨。”
他哼了一声,推着推车下楼结帐。
轮到我们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这一趟他过来我好象一分钱也没花。有点过意不去,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尽一尽地主之谊。
“我来吧。”幸好出门时带了钱包。
“算了吧,还是我来付。”萧然愣了一下。也难怪,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都是花他的钱。知道认哥哥的好处了吧,只要人选挑的对,日子还是过的很滋润的。
“不成不成,这个帐一定得由我付。”我坚持拿出钱给收银员,回头对萧然笑,“到了宿舍可得强调是我买的哦,俺现在就要和牛人们搞好关系,方便以后走四方都有地方混吃混喝。”
他笑着附在我耳边说:“要不,我跷两天课再多呆两天?”
“不行不行,赶紧回去。你在这儿我也没办法看书,我还想拿奖学金呢。”我伸手推他,“快走快走,我才不要你留在这儿呢。”
“干什么,想干什么坏事啊,这么迫不及待地赶我走。”他故意狐疑地在我脸上探究地看了半天。
我垂下头,推推他,咬着嘴唇,说,走吧走吧。
路边有人卖棉花糖,萧然买了一串递到我手上。
“来,吃糖。”
“干吗?”我笑,“想拐卖儿童妇女啊。”
“那你是儿童,还是妇女?”
“去死!”我笑着捶了他一下。
“拎着东西,你鞋带怎么又散了。”他蹲下身去,帮我系鞋带,声音都好像挤成一团,“怎么回事?跟你说鞋带按你那种系法是很容易散的。
我看着他乌黑的头发,下意识地冒了一句:“我不去车站送你好不好。”如果我一个人坐车回来的话,我怕我会哭。
“好。我送你回宿舍。”
结果回到宿舍我就躲在被子里哭。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好象积攒了一个多学期的眼泪一下子全冒出来了。萧然来,我高兴。只要什么都不想,单凭直觉,我的本能反应无疑是欣喜若狂,可是,我的心里又好难过。
我编写短信:以后你都不要再来了,等我去看你好不好。编好了以后我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加菲猫的胖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水。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出去逛街了。我一个人呆在床上愣愣地盯着墙头的月亮钟,秒钟滴答滴答的一步一步向前走。宿舍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我听着那最原始的“嘟嘟声”,头靠着铁制的床架,不想起身也不想动。
电话不依不饶地响着,我把加菲猫紧紧抱在胸前。
“怎么不接电话。”三个人拎着大包小包踢开了门。大姐一面含着棒棒糖,一面手忙脚乱地接电话。
“喂,哦,帅哥啊,找书语啊。在啊,还在床上呢,可能是刚醒。”大姐回头对我喊,“老二,没事怎么把手机给关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机,什么时候关的机,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手机没电了。”
“老二的手机没电了。要她接电话?算了,她从床上下来也挺麻烦,你直接打老四的手机吧,反正她每个月免费接听分钟也用不完。号码是13*********,你记下来了没有。”
大姐走到我床边,把手机塞给我:“看到没,这境界。成全你们啦!咦——怎么哭过了,他欺负你了?丫的,我们窝的人也敢欺负……”
手机响了起来。我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清清嗓子,接通了电话。
“喂。”
“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那头传来他如释重负的声音,“打手机你关机,打宿舍电话又没人接。”
“我刚才,睡着了,没听见。”
“丫头,你声音怎么呢。”
“刚睡醒,可能昨天晚上也着了点凉吧。”我胡乱应对着岔开话题,“你到了吗?”
“还没有,还在路上。我有点不放心你。”他迟疑地问,“你是不是在哭?”
“没有。”我极力否认,故作调侃,“你不知道,我们宿舍的老大一向是见色忘义。我要真有点风吹草动,她还不马不停蹄地向帅哥你汇报。”
“你说,我要不要相信你说的话?”他叹气,“乖,有空我就去看你。”
“不要。”我一口回绝,“你不准再来了咯,从周五到周日,我书都没碰一下。你要再来两趟,我就等着收重修通知单吧。我告诉你,我坚决不要重修的,那太丢人了。”
“那五一你回家吧,到时候我去找你。嗳,奶奶的房间就给我住吧。我舅他们家上个月已经移民去澳洲帮我表姐家看外孙去了。”
“啊?”我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一点也不知道。周师母真不够意思,居然什么风声都没有透露。”
“签证不久前才办下来的。你也知道,如果一早就放出话去,到时候签证又下不来,会很尴尬的。”他笑,“原本我舅舅他们都要放弃了,结果签证居然下来了。”
“确实哦,你还记不记得高一时我们班有个女生说要准备出国,天天捧着GRE,结果我们高中毕业后,她也没走成。”我吃吃地笑着,瞧这点素质,幸灾乐祸的恶趣。
“你啊你。”萧然没好气的笑,“蔫儿坏。”
我挂了电话,就听见大姐在下面唉声叹气,爱情哟,为他欢喜为他忧。
“无聊吧你。”我一面套上衣服一面笑骂,“某些人天天念念叨叨别人是不是因为实际上是自己红鸾星动。大姐,你就从了大姐夫吧。”
闵苏跟她的一个高中学长一暧昧就是N多年,可是无论我们威逼利诱,她都死活不肯松口。哼哼,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看她说起他时的样子,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对啊对啊,我们等大姐夫这顿饭已经很久了。”老三老四也跟着凑热闹。
闵苏翻白眼,吃吃吃,你们就知道吃!那……我们晚饭吃什么啊?
第 63 章
星期三晚上轮到我们宣传部值班。当初学生会招新的时候我本来意兴阑珊,但宿舍里其他人都兴致昂然,大姐还帮我拿了张报名表。我看见特长一栏,想起来我似乎还练习过几年书法,就随手写了上去。结果没两天就收到消息通知我去面试。大概是真正的高人不屑于出手,我只马马乎乎写了几个钢笔字就进了宣传部。后来部长学姐看到我惨不忍睹的毛笔字时,痛心疾首地告诉我,招新时正逢学生会经费最紧张之际,没钱买文房四宝,以为硬笔书法凑合的人软笔书法也能将就。怎么也没想到碰上了我这茬,打小只练过庞中华,抓个毛笔连手势都不对。最郁闷的是,她们原先觉得宣传部是清水衙门横竖没什么事情,进两三个新人就足够干活,招新的时候正副部长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到了最后居然只剩下我一个合她们的眼缘给招了进去。
部长一面给其他部门的活动出海报一面叹气,我当年写大字的时候看着旁边玩手机的学姐就想,等我熬到她的位置的那天,打死我都不再提起毛笔。我立刻把手机收进兜里,从书包掏出四级真题摊开来做。
“唉,本以为等到大三的时候,我就可以卸下担子。谁知到今天还是部长的身,干事的命!”可怜的部长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愤怒地敲了敲我面前的桌子,“你说,我当初怎么就看走了眼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无辜地对部长眨了眨眼睛。
门口传来笑声,有人轻轻叩了叩门板。
我回头看,糖异生。
部长早就奔上去,神情激动,哎呀呀,学学长,前前部长,您老怎么有空到蓬壁来了。
我“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学姐说话一直逗,但我还没想到她能逗到这份上。
“你不是说要N大的研究生招考资料吗?刚好前两天我回去收拾东西,就给你顺手带了点过来。”糖异生把资料递给学姐,眼睛上抬的时候瞥见了我,清清爽爽的一个笑容,牙齿洁白,“是你。”
“你们认识?”学姐疑惑地看看我,又看了看糖异生,哦不,准确点讲是唐逸晟。
“呃,这个,唐老师监考过我们计算机应用基础,考前我向他请教过题目。”我这样说算不算偷换概念。
唐逸晟笑了笑,说,对,那天我代人监考,刚好是她们班。
“嗳,别叫他老师,不然全乱辈分了。”部长翻了翻资料,不时的惊叹两声,这个,我找了好久也没找到,还有那个,上帝啊,朝中有人好办事。
唐逸晟温和地微笑,你要用的上就好。
“用的上,用的上。学学长,要是我考上了,一准请你吃饭。”部长狡猾的,我们大五才能考研,她现在才大三呢。
“好,我要是那时已经回国了,一定不会错过你这顿饭。”
“学学长,你要出国了?”
“嗯,现在正在收拾准备,下个月就要走了。”
我发了条短信给闵苏:DEAR,告诉你一个消息千万别难过,你心仪的那位帅哥不会在我们学院任教,他马上要出国了。
结果闵苏回复我:哪个帅哥?给点提示。我心仪的帅哥实在是太多了。
我无语。
一会儿她又发了条短信过来,别管帅哥不帅哥了,咱班班长说,计算机二级的成绩已经出来了。你在学生会吗?在的话,赶紧给我们查查。
我发过去:准考证号我不记得,你知道吗?
她回复我:我也不知道,不过班长的是********,我们学号刚好在她前面,你向上推四位。
我坐到电脑前面打开了网页输入准考证号,显示的结果居然是没过。我又查了她们三个人的,见鬼了,竟然全军覆没。没道理,虽然我选择题除了一条答案确定,其余的全是蒙的,但我填空题做的很顺畅。
我发了个大哭的头像给大姐,555——我们全部都没过。
部长凑过来看,摸摸我的头,沉痛地说,节哀顺变,我也是三进宫。旁边的帅哥也安慰我,没关系,这次过不了就下次再考。
手机响了,我以为是闵苏的电话,按下通话键就开始哭诉:“DEAR(我们宿舍一向这样称呼对方),我们的VFP都没过。555——太欺负人了,居然不让我们过。”
电话那头“扑扑”的笑,萧然的声音透着一股调侃:“乖,可怜的丫头,不难过。”
“你还好意思说,都是你啦,谁说他保证我过的。”我听出来是萧然的声音,立刻跑到窗户边上去抱怨,“哥哥你实在是愧对我的信任,俺以后再也不年幼无知,轻易上当受骗了。”
他止不住地笑,说:“你再去查一下,看有没有输错准考证号码,肯定是过的。”
“你怎么这么笃定?”我狐疑,难道……有点激动,我怯生生地问了句,“你们家的黑手都伸到计算机等级考试这块去了?”黑啊!还让不让我们小老百姓过了。
结果他火冒三丈地训斥我,一天到晚瞎想些什么呢?我调教出来的学生怎么可能连VFP都过不了。
我挂了电话就对着手机吐舌头,唏!本小姐过也是因为本小姐天资聪颖后天勤勉。
转身,部长正对着我若有所思地笑,问我:“男朋友?哪天领来让学姐过过眼。真有点好奇我家小学妹喜欢的男生是什么样的。”
“我见过。”唐逸晟微笑,“挺不错的男生。”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说来也奇怪,我刚看到没过的界面显示时,直觉反应就是肯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我肯定是过了的。果然,没一会儿,闵苏又发了条短信给我,说刚才把准考证号码弄错了,让我再查一次。这次显示的结果是我们宿舍都过了。
我得意地告诉萧然,我这么聪明,怎么会搞不定小小的VFP。
他哼哼,是吗?刚才是谁要555的。
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看到萧然落泪。
蓝洛打电话焦急地告诉我,萧妈妈乘坐的飞机遇险,现在已经跟机场失去联系,生死不明。他们目前正在想办法寻找消息。
我跌跌撞撞地往萧然家赶。门是关着的,我拍门,阿姨过来帮我开门,满脸的焦灼之色。她指了指楼上,我赶紧跑上去。卡鲁正守在门口用爪子挠门,看见我,发出“呜呜”的声音。我敲门,轻轻地喊“萧然,萧然,我是任书语,你开开门”。里面没有响动,半晌,我听见了压抑的哭声。
“萧然,我是书语啊,我就在门口。”
“我已经有快一年的时间没跟她说过话了。”他低低的压抑的声音从门里面传出来,“我记得她最后一次跟我发火,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跟我这个妈说话?好!以后你别后悔,我让你一辈子也没机会跟我讲话。”
声音停止了,小声的抽咽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萧然,我就在外面,我不走,我在外面陪着你。”我停止了敲门,身体靠在门框上,“我不走,我跟卡鲁都陪着你。”
“她是故意的,我知道她是故意的,我就知道她是想让我后悔,后悔我不理睬她,后悔我以冷战的方式反对她再婚。她就是想让我后悔,后悔我从小就惹是生非,一天也没让她停止过操心。她想让我后悔,后悔没听过她一天话,除了怄她就是气她。我就是知道……”压抑不住的悲伤让话都说不出来。
我守在门口,小声地喊他的名字,萧然,萧然。
门忽然打开了,房间里没有开灯,卡鲁挤进去低声的呜咽。
萧然抱住我,不停的呢喃:“丫头,丫头,她肯定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狠心,我是她儿子啊,我还没有尽过一天的孝道呢,她怎么能这样。妈——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你回家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要结婚,外公已经不在了,舅舅在澳洲要是赶不回来,我送你出嫁好不好,那个男人要是对你不好,儿子替你教训他。妈,我错了,我求求你回家好不好。你只要回来,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保证,我发誓。”
我反手紧紧抱住他,如果能让这个男孩子不那么难过,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把他的头抱在怀里,他跪坐在地上不住的哭泣。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萧然,脆弱,痛苦,茫然,就好象不知所措的小孩子。我抚摸着他的头发,我希望能够分担他哪怕一丝一毫的悲伤。大狗蹲坐在他主人的旁边,舌头不停地舔着他的衣服,湿漉漉的,也像是眼泪。
我轻声安慰他,会没事的,会没事的,我陪你在家等妈妈回来。
我们靠着床,并排坐在地毯上。黑暗能够给人安定,谁也没有去打开灯。萧然紧紧攥着我的手,我也紧紧握住他,无声地告诉他,别怕,我在这里呢,我一直都在。房间巨大的近乎空旷,我们抱着彼此的肩膀,相互依偎取暖。
“你冷不冷?”萧然问我,“你好象在颤抖。”
我摇头,我不冷。我没有告诉他,实际上是他在颤抖。
他把脸贴在我的脸上,牙关上下“咯咯”作响。我双手环绕,紧紧抱住他的肩膀,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妈妈一定会没事的。她还没有等到你长大成人呢。她舍不得走的。别怕,别担心。
“冷,我好冷。”萧然呢喃着,双手紧紧抱着胳膊。他没有松开我的手,我被带到了他身体前面。我就势抱住他,轻声问,这样子,是不是暖和一点了。
他把头埋进我的脖子里,紧紧地抱着我,好象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去。我用力抱住他,就是把我的脊背勒断了我也心甘情愿。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他的呼吸渐渐恢复平稳。我没有松开手,还是这样紧紧地抱着,只要我能够,我就会竭尽全部去给他温暖。
暮色渐渐散开,窗户外面的天空已经露出了一线鱼肚白。太阳慢慢转移到了窗子的前方,室内满是暖暖的阳光。我们拥抱的身影被拉的细细长长,好象两棵并排而立的树。
阿姨送早餐上来,我示意她放在旁边。她悄悄地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将门掩上。
“萧然,要不要吃点东西?”昨天中午我接到的电话,恐怕从那时起,萧然就滴水未沾。
他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我带着他倒在了床上,如果不肯吃东西的话,那么就躺着吧,起码躺着比站着耗费的热量要少。我不知道我们好要等多久才会有消息,我得让我们保存体力。
我不想松开萧然,他不吃东西,我也不要吃东西。即使没有办法理解他的每一步心路,起码现在我能陪他经历痛苦。我不停地在他耳边呢喃,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一定都会幸福。
下午的时候,他终于肯喝水了。阿姨拿来了牛奶,他不接。于是我也把牛奶递回去,我微笑着告诉他,我只吃和你同样的东西。我知道你难过,我只是想告诉你,你难过的时候,我会更难过。
他抱住我的肩膀,嘴巴在我耳后摩挲。知道他很难过,所以我陪着他难过。我以前在看电影小说的时候常常会看到女主角在男主角悲伤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来安慰他。可是在这样一个悲伤的时刻,我们却只是紧紧抱着对方。
后来,我学习心理学的时候,依稀有些明白,有的特定的情境,做爱是毁灭的一种方式,意味着不再有任何希望。
我抱着萧然,希望自己能够给他温暖。我始终相信,萧妈妈会回来,就算了无音讯,就算官方几乎已经放弃了搜索,我还是坚信阿姨会没事。
我让舍友帮我向班主任请假。班主任打电话给我,问,事情是不是很严重。我说是的,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的妈妈出事了,我得陪他等妈妈回来。我以为班主任会发火,说我胡闹。可是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来了句,记得回来参加考试,你知道,对医学生来讲,缓考是件很麻烦的事。
当然没有等到那么久,时间越长,生还的希望就越渺茫。阿姨乘坐的那架飞机与地面失去联系后就偏离了轨道,后来燃油耗尽,紧急迫降在一个废弃的小机场。当时天还下着大雾,飞机降落的时候差点翻倒。由于周围荒芜人烟,通讯工具也无法与外界获得联系,一飞机的差点弹尽粮绝。后来获救原因的版本五花八门,甚至有人说是乘客中有中央情报局的特工,所以美国政府才出面搜查。我个人认为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无论如何,阿姨安然无恙是事实。而这个事实就已经足够。
她是在一个陌生男人的陪伴下出现在家里的。萧然看见她,半天,嘴唇嗫嚅着,只挤出几个字“你回来了”,头扭过去,不再说话。我急了,死命地掐他,这些天要死要活的,整个人瘦的手一抱,就是一手的空气,现在还别扭个什么劲。
萧妈妈笑,别管他,我儿子就是这么个别扭的人。儿子,妈回来了,可惜在困在荒岛的时候,把给你带的巧克力全吃光了。说到这个,我倒有些奇怪了,怎么你一直要巧克力,我却从来没有看你吃过?
陪伴着萧妈妈的那个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他的相貌比不上萧爸爸出色,可是站在萧妈妈旁边,两个人却是如此的琴瑟和谐。
萧然哼了一声,嘟囔了一句,去吃饭啦,阿姨都等了你们半天了。
蓝洛站在沙发边上,偷偷地对我做了个鬼脸。
萧然家的饭厅里,蓝洛一家三口,萧妈妈和陌生叔叔,我还有萧然,团团的围了一桌。卡鲁是条擅长察言观色的狗,依稀意识到这样的场合它不适合列席。我被这么多道眼光盯的,真想溜下桌去找我们家卡鲁玩。人家说狗忠诚,果然如此。萧然几乎不吃不喝的这几天里,卡鲁也一直蹲在他旁边。阿姨把食物放到它面前,它也只是鼻子嗅两下,就把头挪开。几天的工夫,那么威风凛凛的一条大狗,愣是瘦的皮都耷拉下来了。
“看,多好,总算是都聚齐了。”阿姨一面乐呵乐呵地上菜,一面喜滋滋地说。
“阿姨,我帮你上菜吧。”我想找借口溜下桌子。被五个人十道眼光盯着是什么感觉。那三人不熟要看看就算了,蓝洛萧妈妈,你俩也跟着凑什么热闹。
“坐下吧你,哪需要你动手。”阿姨一把按下我的肩膀,难得我想装勤快也没人配合。
“都看什么看啊!再看都得收门票。”萧然粗着嗓子喊。
我不乐意了,都怎么说话呢。收门票,当我是动物园的猩猩啊,有我这么漂亮的母猴子吗。
“收了门票钱也不归你。”啊呸,我想抽自己嘴巴子,有这么作践自己的么。
一桌子上的人都笑了起来,刚才一直神色别扭的萧然嘴角也抑不住上扬。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吃完饭,阿姨要给我包红包。钱谁不喜欢,可无功不受禄,我们不能不劳而获。我摇摇头:“妈妈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更何况是钱。”
“拿着吧,就当是补发给你的压岁钱。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可没有给你压岁钱。”阿姨笑笑,把钱往我手里塞。
“我爸妈也没有给萧然压岁钱啊。”我推回去,“我还是不能要。”
“你拿着,就当是她赔给你的误工费。”萧然白了萧妈妈一眼,“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一屋子的人为你忙的鸡飞狗跳。”
卡鲁适时叫了两声,仿佛在抗议,我没有跳。
“我又没有工作,哪有什么误工费。”我把红包又塞回去,“不行,这钱我不能收。”
“哪有这么多话,要你拿着就拿着。”萧然急了。
急了我就怕你啊。我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嗓门也大了三分:“不能要就是不能要,这是原则问题。”
到后来,事情就演变成我跟萧然在推来推去,一屋子的人在旁边饶有趣味地看着我们,阿姨连碗都暂且泡在水池里。唉,为什么故事一旦发生在我们身上,结果就那么奇怪呢。
我回到学校就身陷水深火热之中。缺了好几天的课,光借笔记抄就累的我没时间理会萧然。舍友们一到卧谈会的时候话题就毫无例外的落在我跟萧然身上,死命逼问我们是不是伦理禁断,衍变为情侣了。哼,拜托,说情侣是亵渎我们的关系。情侣终究免不了分手的一天,而我们却是情比金坚。不说,说了你们这些八卦女也没办法理解我们的感情。知道什么叫青梅竹马吗,我们这样的就是,别以为十四岁开始的就不是两小无猜。
五月底要考解剖学,六月份要考CET—4。我坐拥书山题海。
八卦就八卦吧,水至清则无鱼!
本来是计划要去萧然学校一趟的,可是这么一件事以后,我实在是挤不出时间了。别说什么把书带到他那边去看的安慰话,我知道,那完全是自欺欺人。眼睛忙的不行,哪还有工夫去看书啊。
萧妈妈打电话跟我说,她回家的那天晚上,萧然半夜偷偷跑进她房间,看到她躺在床上才长吁了一口气,出去又仔细把大门关牢。
我拿这件事嘲笑萧然。他气急败坏,怎么回事啊,让你别跟蓝洛混的,你怎么跟我妈也混起来了。
“怎么着了。”我在电话里喊,“萧妈本来还想认我当干女儿的。可是蓝洛说她先进的门,非得坚持要我叫她姐姐,我才不要叫比我小的人姐姐呢。所以这个干亲才没结成。不说了,我得练听力了。哦,对了,这个星期我就不过去了。下周二得考解剖。”
“不行,你答应我要过来的。我连计划都列成了一张表了。你怎么能不过来看我。”
“拜托,大哥,我都已经看你超过一百个小时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可我想看到你啊。”
“得了吧,没什么好看的,除了这两天养的好,下巴又圆了一点,该啥样还啥样。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每次和你打电话都没半个小时就收不了尾。”上帝,照这样下去,我这十二套卷子考试前一定会练不完。都是萧然。
考试的时候是我们最落魄的时候。宿舍是北向西晒,传说中的夏暖冬凉。我们宿舍没有电扇,更不用说空调。去商场买了小台扇,拖上接线板。下铺的人还好,风扇可以放在凳子上;睡上铺的我跟闵苏就惨了,没地方供风扇落脚,就只好放在床上。大学的那种铁架床大家都知道,翻个身都怕从床上摔下来。学校面积是越来越大,很多高校都得配上校巴,可惟独没有与时俱进的是宿舍的面积和床的面积。真奇怪学校为什么能留出那么多地方养鱼养青蛙,偏偏就没有足够的空间留给学生睡觉。
我们睡在这样的床上是活受罪,动也不敢动,只怕一激动,电扇就飞到地上去了。后来实在是忍无可忍,我们每天不磨到图书馆关门赶人就坚决不挪窝。萧然这些天一直在找我,打了电话吧又不说话,我都快被他折磨的神经衰弱。
姓萧名然的,你要敢再骚扰本姑娘,本姑娘就翻脸。
把手机往枕头下面一丢,我们四个集体看书去了。知道看书时的大忌是什么吗?不是发呆,而是发短信,一条短信耗时看着不觉得多,几十条一下来,那时间是相当的可观。老三的男友说,这学期不要再联系,他要考试;暑假也不要再联系,他要去社会实践。老三说好。我们觉得怪怪的,但考试的利剑压在头顶,我们眼里只有考场,谁也没有精力去管别人的情场。
把明天要考的有机化学又捋了一遍,我边伸懒腰边踢开门。谁的手机在响。我想也不想,大喊,老三,你家男人找。大姐把厚厚的书拍到我头上,吼道,那不是你的手机是谁的。
喔,好象确实是哦。我爬上床,接了电话。
“丫头,我好象喜欢你,我该怎么办。”
第 64 章
我手一抖,“啪”的一声,手机居然摔到地上去了。苍天,我的手机是不防摔的。我慌乱的往下面爬,彼时已经熄灯(学校多小气啊,大考试的也不肯多供应几个小时的电。),我脚下一滑,从上面几乎是摔到地面。只听见一声颇为清脆的声音,我的尾椎骨,我的手机。
我抱着我的夏新就着过道微弱的灯光无语问苍天。自打这款通讯工具跟我起,我就没摔过它没磕过它,没让它进过水没让它受过潮;它倒好,直接毫无征兆地OVER了。我忐忑不安地扫了眼电话。既渴望它响起,又害怕听到急促的铃声。万一他一通电话过来,说,怎么呢,不喜欢你我怎么会认你当妹妹,你有必要这样激动么。我的心还有可能恢复到最初的若无其事吗。
高二的时候,他在医院抓着我的手说,任书语,在我的心里永远会留着一个位子给你,无人可取代。我握住他的手,甜甜地睡了一夜。我以为明天醒来就是新的一天。可是他只是揉揉我的头发,说,傻妹妹,我们该回去了。于是我微笑,说,好。我跑进洗手间洗脸,对着镜子,我微笑着流泪,任书语,你是个大笨蛋。
如果是在心中留下一个位置的话,那么好,我也留给你,我会留的更多。我不会交往任何男朋友,你给我的宠爱无人可以取代。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萧然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确喜欢没事就捉弄我,非把我惹的跳起来掐他的胳膊才好。可是……但是……他好象从来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开过玩笑。何况考试阶段的我,是众所周知的惹不起,谁敢打扰我考试我就跟谁翻脸。萧然现在也要考试吧,他没理由这个时候开玩笑。
天啦,我在想什么,难道你这个笨蛋还真的以为萧然这号萝卜会喜欢你?想想校花,想想你初三的班上的女生,想想高中三年的早饭公主,想想他一个冬天收到的11条围巾(亏你这个白痴还真担心他没有围巾戴脖子会冷!),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轮也轮不到你。
“老二,摔的很痛啊,严重不严重?要真难受的话,我们陪你上医院。”大姐担心地问。
“还好,不严重。就是这个学期我化学都没怎么认真学,现在有点紧张。”我下意识地说了谎。
“别怕,别怕。”大姐转移了方向,跟我头对头,她胳膊向上伸,反手抱住我的脖子,轻声安慰,“相信我们自己,我们不会差的。”
我拍了拍她,我知道其实她比我更紧张。我知道像我们这样的落毛凤凰,怎么着也不会允许自己不如鸡。人的心态总是这样微妙而奇怪。
“没事的,早点睡吧,一切都会好的。”我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她。
死萧然,来通电话说清楚,让我早点死心也是好的啊。
睡的着才怪。一晚上我的心都“扑通扑通”的直跳,逼的我只想冲出门去大喊大叫。萧然,你个混蛋,你要是敢戏弄我,我就拐带你们家卡鲁离家出走!
两眼鳏鳏一直盯着桌上的电话机。早上起来,老四指着我的无敌眼袋大叫“悟空,有妖怪!”心不在焉地洗漱一通,临出门时,我又看了眼电话机,话筒没放歪啊。
早饭几乎是吃不下去。看看舍友,情况也好不到哪。大家在胸口画十字的画十字;双手作揖,口中念念有词的念念有词。大姐比较绝,低声说了一句,佛主如来、撒旦阿修罗,你们谁保佑我我就信奉谁。
卷子发下来以后我还无法集中精力,那一个个的有机分子式简直看不进去。我在心里骂自己,任书语,有点出息好不好;了不得就是被人告白了而已,你又不是没被人告白过。就算以前没听见别人亲口对你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再说了,他这样叫亲口吗,隔着一条电话线,还来个“好象”“怎么办”,一句话完了以后就再无下文,也不来通电话说说清楚。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男人吗,拽什么拽。可是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辩驳,你知道的,那不一样。
“喔——”我哀号,下巴重重地磕到了桌子上。一石激起千层浪,教室里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我。老师走过来,敲敲我的桌子,抓起我的卷子看了看,摇摇头,走开。我胆战心惊地低下头,战战兢兢地赶紧写试卷。
根本没有办法思考,我完全是凭借印象把试卷填满的。唉,落毛的凤凰,的确是连鸡都不如。萧然你个混蛋!你害的我奖学金泡汤,暑假里我不把你的信用卡一张张的全部刷爆我就不是任书语。
我哭丧着脸出了考场,行到白求恩塑像前的那棵大松树下的时候,我还超级没有素质地狠狠踢了松树一脚。眼看着年级主任皱眉走过来,我连忙拖着受伤的脚逃之夭夭。在这里我要奉劝各位一句,以后踹门踢树的时候千万记得保护好脚,再穷也不能穿凉拖。脚指头生疼不说,逃跑也是跌跌撞撞。
接下来三天连轴考,我忙的脚不沾地,手机也是考完了以后才急急忙忙拉着大姐去商场买的。老三老四前脚出考场,后脚奔车站。惟独大姐工作热情高涨,要留下来参加院里组织的暑期社会实践。我一贯以为学以致用,我们学医的去医院开眼界才是王道。萧然一早就帮我联系了他们家附近的一所医院,到时候我跟着他那个妇产科主任的世婶的后面看看就行。才大一的人,专业课都没上,我能干什么。
买手机的时候太急,都没顾的上用那张什么时候落到我手上的优惠卡,白白多花了两百多块钱。我这个学期攒的那点私房钱算是彻底告罄了。咱一小老百姓攒点钱容易啊咱。回头一定找萧然报销,也不想想跟我相濡以沫的前手机是怎样莫名其妙走向穷途末路的。
死萧然,居然还不来电话。新电池得充电十二小时以后才能用,我只好愤愤地看着我们宿舍的电话机。
宿舍的门被拍的震山响,宣传部部长的声音在薄薄的门板外气贯如虹。
“任书语,你最好在里面,我打电话也敢关机。”
我颤巍巍地看了眼大姐,她躺在床上装尸体,怎么也不肯舍生取义。我们部长有两绰号,前者曰铿锵玫瑰,后者云哥斯拉。
我小心翼翼地扭开门,谄媚地笑:“学姐,找我有事?我下午四点的火车票。”想吃顿散伙饭联络联络感情的话就算了。
“退掉!你副部长学姐家的男人已经把人架走了。现在人手不够,你跟我们去大别山。”部长一声令下,“东西收拾好了,刚好下午跟我们出发。运气好的话可以明天在那里吃上午饭。”
“可是……”我结结巴巴,有点反应不过来。
“没什么可是的,小学妹,年轻人就要多历练历练。学姐我们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过来的。要知道,我们当代大学生得积极走向社会,积极面对生活。学校这方小舞台,是无法展现出我们蓬勃的青春和如火的热情的。……”
我听的昏昏乎乎,我想了解社会啊,可我不想千里挺进大别山。
部长手往下一挥,就这样决定了,你把东西再清点一遍,跟我们去大别山。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我在后面“嗳嗳嗳”,唉,我这种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别人的个性终将会拖累我一生。
大姐听了倒挺兴奋,好啊好啊,书语,我正愁没人陪我说话呢。
我是怕陪你说了一暑假话以后我就没机会再说话了。
车子在山路上颠簸前行。一下车,我就扶着棵树狂吐。妈呀,这车再坐几个小时,我就直接牺牲在这一方革命热土上了。旁边有人哇哇大叫,天啦天啦,手机一点信号也没有。
毫无疑问,公用电话前面排了一字长龙。我跟大姐顶着大太阳在队伍的尾稍,半天也不见队伍向前挪动一步。部长把我叫来干什么呢,我又不能又不能画,她这么做出于完全是见不得人闲的卑鄙心态。
好不容易轮到我,我赶紧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报平安。妈妈叮嘱我出门在外万事小心,晚上睡觉一定要把门锁好,最好跟认识的同学一起。我倒想单间呢,可咱是来社会实践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我在电话里“恩恩恩”了一长串,妈妈又开始叹气,好端端的去弄什么社会实践,去医院呆两个月不就是最好的实践吗。我安慰了我妈几句,答应她一定不会又黑又瘦的回去。
“妈,这几天有没有人找我?”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倒是你外公外婆挺想你的,还一个劲的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去看他们。还有就是……你那个同学……”
“我那个同学什么?”我心提到嗓子眼上了。
“晓谕啊,那小丫头说联系不到你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她你去大别山社会实践了。”
我的心又重重掉到地上。死萧然,晓谕不知道我们宿舍的电话还晓得要打电话到我家了解情况;你倒好了,宿舍电话你不打,我家你那么熟都不肯问一趟。烂萧然!你不要理我,我也不要理你。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手还是不争气。我想也不想,就按下一连串的数字。萧然的号码我是设的快捷键,我从来没有刻意去背过,我也从来不擅长记忆数字组合,(连自己的手机号码我都是用了好久以后才记住的。)可是那一串十一位的数字,我却可以不假思索的就报出来。
电话通了,但没有人接。我静静地等着,那首《是非题》是我为他选的彩铃。范范的声音醇醇的唱着“……你是窗外另外一片风景,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关系……我们从不开口那个言语,那一句‘我爱你’永远像少了勇气,别人都说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没有人相信只有关心……我们从不开口那个言语,那一些是非题总让人伤透脑筋……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SOORY,……”
我挂上电话,准备重拨。排在我后面的女生不满地皱眉,同学,公用电话就是供大家用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就是,你都已经用了近半个小时了。
十五分钟也能注水到半个小时。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没有几个人能看懂,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将其活学活用的应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
“对不起。”我匆匆点了点头,就拉着大姐离开。面对集体的责难的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妥协。无论他们的责难是否言过其实。
晕车加上有心事,晚饭我都没怎么吃。我躺在硬硬的床上翻烧饼,心里乱成一团麻。闵苏去排练了,她们话剧社要上演话剧慰问老乡。房间布置非常简陋,蚊帐放下来了,蚊子在蚊香的青烟中翩翩起舞。我想起当年用蚊子咬出来的包欺骗别人,结果弄假成真真过敏了,被萧然送到医院里。他那个时候,他的担心,有没有不一样的东西在里面?我翻了一个身,长长地吁出口气。萧然,你到底想怎样。
我看着依然没有一点信号的手机,眼泪又不知不觉的下来了。
“唉,死了死了。我们的女主角貌似水土不服,又拉肚子了。”大姐推门进来就长吁短叹,“DEAR 老二,你的作品搬上舞台的历程是如此的任重而道远。”
“什么作品?”我狐疑。
“就是四月份我们交的社团作业啊。”大姐怒气冲天,“我交了三份,我们社长偏偏就看中了你捉刀的那篇。”
“也不枉费你付帐用的糖葫芦啊。”我笑,“不过也充分说明你们社长没眼光,我都已经不写话剧好多年了。这个话剧社实在是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你还是到我们宣传部来吧。人少,上位快,我决不与你争。”
“少来,别想骗我去你们那座尼姑庵做牛做马。俺们这旮旯,就是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起码还有个帅哥学长看看。”大姐故意眯起了眼睛作色女状。
“帅哥?甩货还差不多。搁我们学校以前的篮球队,当个替补都要被轰下场。”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军中三个月,母猪赛貂禅。
她冷哼,照你家萧然哥哥的标准,是个男人就别想入你的眼。
“谁说的?”我矢口否认,“上次监考我们的糖异生就不错,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人家飞国外追洋MM去了。”
大姐朝蚊帐顶翻了个白眼,你知足吧你。
第二天,话剧的女主角被送到医院打点滴去了。二道毛的工夫,来义诊的“医生”自己先成了病人。我正在跟青年志愿者协会的学姐学习测量血压,准备下午就去给附近的山民免费测血压。大姐跑过来找我,说女主角不在,找我救场。
“你们就没有AB角吗?”我放下听诊器,惊讶地问。
“还AB角呢,草台班子,能把人凑齐了就不错了。”大姐把我刚冷好的凉水一口气全喝了。这个女人,起码给我留一口啊。
“嗳,整出戏就数女主角台词最多。你是编剧,你最熟悉剧本,你不上谁上。”大姐拍拍我的肩膀,“我们要有革命的螺丝钉精神,党要我们往哪儿上我们就往哪儿上。”
“不行,我根本就不会演戏。”我一口回绝。
“啥叫不会演戏,拿出点你与宿管阿姨斡旋到底的气概来就行。”大姐把剧本往我手里一塞,“走走走,一个班子的人都还等着呢。”
我被拉到排练的文化宫,其实就是一个比较大比较空旷的屋子。社长见到我,长长地松了口气,我们的女主角总算有着落了。
我们走了遍场,大姐在旁边提词。
“这时候,山清(女主角)拉住大成(男主角)的手……”
社长伸出手,示意我拉住。
“啊?”我本能地往后面退了两步,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能牵他的手。
“怎么呢?”大家都停下来,诧异地看着我。
“那个,我,我真的不会演戏。你们还是找别人吧。”我怯生生地开口。
“怎么不会演,我看你演的挺好的。”社长笑了起来,“别紧张,我们接着排练。”
“对不起,我真的不行。”我匆匆忙忙地对他们颔一下身,逃似的的跑了出去。
大姐赶紧追出来。
“嗳嗳嗳,老二,你怎么回事啊你。好好的怎么又不演了。”大姐生气了,秀气的眉毛皱成了一团。
“我不要,我不要跟他牵手。”
大姐不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期期艾艾,你你你,你不会吧你,这都什么年代了,牵一个手而已,而且还是演戏。
“不要,我怎么能跟他牵手?”我急了,萧然还不得训死我。
“老二,这可是你自己写的本子。第三幕还有一场拥抱戏呢。”大姐苦口婆心地教育我,“这根本就没什么的,又不是要你们接吻,舌头搅来搅去的容易传播病菌。”
“啊?!——”我大惊失色,“还得拥抱?!”牵个手就足够让萧然把我训的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了。还拥抱!我找死啊我。
“哎哟喂,好书语,你就当是帮姐姐这次吧。完了回去以后姐姐请你吃圣代。”
我才不要吃什么圣代呢。为了一个圣代,我置身家性命于不顾,我疯了我。
“不要,我坚决不要。”我双手抱在膝盖上,蹲坐在墙角的阴凉下,死也不松口。
开什么玩笑?手是能乱牵的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还有身体,怎么能够被别人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易为人所碰。
“那你说怎么办?”
“把那两场戏删掉。否则我就不演。”
“任书语!有你这么大牌,有你这么矫情的吗?圣母玛利亚也不至于到你这份上啊。”
我一句话不说。我委屈死了。凭什么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又不是你们话剧社的人,肯大热的天不在房间里吹电扇跑到这么闷热的地方演话剧完全是看你的面子。我就矫情了怎么着,我就是不肯跟别人牵手拥抱了怎么着。
第 65 章
社长过来问怎么回事。
“她肚子疼,不好意思说。”大姐指了指我。
“那可怎么办?话剧下午就要演了啊。”说实话,大三的话剧社社长脸型生的还不错,惟独长了很多粉刺和暗疮,一着急,他的名贵金鱼眼就好象要鼓出来了一样。
“唉,到最后还是得我自己上。社长,你要不怕我砸了你的场子的话,就用我吧。横竖我提了这么久的词,起码台词我熟悉。”大姐拿剧本敲敲我的头,“你,回去好好躺着,别在着凉了。”
我点点头,有点羞愧,当着外人的面我也不好说什么。
“那你演完戏早点回来啊。”
晚上,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抱腿坐在床上。萧然真的喜欢我吗?他那么出色那么优秀,我跟他,隔的岂止是蓬山一万重。家世背景不说,因为那不是我所能决定的,就单单说我们两个人,不够优秀的我,也只能成为他的羁绊吧。我想起高一元旦我们一起玩踩气球,那样恼羞成怒,大概是他面对不完美时最真实的情绪反应。优雅豁达或许只是成功者的专利。如果我拖累了他,他的镇定自若温柔宽容也会同样荡然无存。
彼此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到了终究末了也只能挥手说再见。
狼只会爱上狼;爱上狼的狗留给自己的只有悲伤。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篇文章《灰姑娘嫁给王子以后会怎样》,我只看了标题,就已经猜到结局。童话之所以皆大欢喜,是因为格林兄弟聪明地选择了在最恰当的时候戛然而止。可惜生活不是吃甘蔗,我们无法只吃最甜美多汁的那几截,而把剩余的不甜甚至苦涩的部分弃之不顾。
我以为我会流泪,可是我的眼眶始终是干的。爱情是没有条件的吗?不,她有条件。她的门槛不是我们看的见的差距,而是隐藏在每一个细节里面。安会爱上金刚,因为那是电影。
我不愿意再想下去,我的脑袋头疼欲裂。支离破碎的画面,他在漫天雾气中微笑的眼睛。他说,任书语,以后不许煮面给其他男生吃,不许牵其他男生的手。我说好,我不煮,我不牵。
萧妈妈音讯全无的那些天里,我抱着萧然,甚至会生出一种荒谬的念头,如果就这样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人是多自私的生物啊,明明他那个时候是那样的悲伤。
也许是我想太多了。他的个性,倘若真是什么他想要的东西,天涯海角他也能给翻出来。我不找他,他也能来找我。考试的那几天,他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他比我提前一天结束考试呢。这个男生,也许真的只是推陈迭新,变着法子捉弄我呢。
倘若是这样,我们还有办法回到从前吗?他怎样,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我会再也不能够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
舍友们经常拿我跟他开玩笑,高中是,大学也是。他护着我,笑,却从不置可否。有的时候我去篮球馆找他,他的朋友嬉闹着“嫂子果然有嫂子的风范”,他就会很严肃地对他们讲“别胡闹,谁敢占我妹妹的便宜我揍谁”,然后摸摸我的头,“乖,别理这帮七贱下天山”。于是我也只是笑,永远低着头,把这一切都当成笑话听。
有时是真傻,有时是装傻;我从来不敢触碰那句话。喜欢还是不喜欢,一旦泛滥成灾,就再也做不到若无其事。
好多事情我只能装作坦然,坦然到他当着他舅舅一家人的面喂我吃葡萄,我还能微笑着继续逗弄漂亮的混血小宝贝。我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你去外婆家玩时不也经常帮表弟剥橘子皮。我已经养成习惯,他的任何暧昧我都能自动消化为兄妹之间的关心。也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微笑着撒娇“哥哥,哥哥”的叫。
笨女人是真傻,聪明女人会装傻,最没救的女人是装着装着就成了真傻。
有的时候很难过,我始终只是他的妹妹,再撒娇再胡闹也不能越过那个界限。有的时候又很快乐,因为我是他的妹妹,他把宠爱全都给了我。
他所有的朋友都知道,萧然的女朋友全部加起来,都没有任书语这一个妹妹重要。喜欢萧然的女生们都巴结我,等到她们成为萧然的女朋友之后又都会恨我。谁让她们的男朋友是二十四孝的哥哥呢。
好吧,哥哥,哥哥,叫一辈子的哥哥。
他说过,女朋友可以常换常新,而我却始终只有一个。
我安安静静地微笑,他要怎样就怎样吧。
闵苏掀开蚊帐坐进来,轻轻地说:“老二,对不起,上午我的话太重了。你是不是真不舒服?我怎么看你的脸色有点怪怪的。”
“没事。”我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真的没事。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现在已经想明白了。”
“咦——松手啊,别想趁机占我一黄花大闺女的便宜。”她恶寒恶寒地搓搓自己胳膊。
“咋的啦,被你们社长抱过就不稀罕被我抱呢?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我们宿舍的恶趣之一,拿着肉麻当有趣。
“别跟我提这事啊。我跟你说,正式上演的时候,我陡然看见他那张放大的疙瘩脸,在白炽灯下,油光满面,我差点没当时就一脚把他踹开。苍天啊,我的处女抱啊,就毁在这样一个人怀里了。不行不行,我要去用84洗手,手也被他牵过了。555——俺的名节啊,俺的清誉啊。”不知道的人看她这样还真以为她被怎么怎么了呢。
我忍不住笑翻过去。
“笑笑笑,你还笑。知不知道我这么牺牲重大是为了谁啊?啊!”
“知道知道,姐姐,你这是舍生取义。回去以后我请你吃哈根答斯。”
“欺负我乡下人没见识是不是?Y没有哈根答斯专卖店。”
“谁让你在Y吃啊,跟我回去吃。在Y的话,我可没有钱买单。”
“又讹你家萧哥哥啊,我会不好意思的。”虚伪的女人,你讹我请你吃全家桶的时候,我可没见你不好意思过。
“别不好意思,他欠我的,我减肥。”哼,萧然你给我听好了,本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好!你喜欢我是不是,想追我啊,放马过来。你优秀你的优秀,我才不怕你呢。你要不喜欢我,只是没事逗我玩,那就更加应该把我哄的服服帖帖的。你以为像我这么好的女生肯跟你一暧昧就是这么些年容易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稀罕本姑娘的人多的去了!(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冏)
我一会儿一个主意,愣是把自己搞的又失眠了一整夜。不就是个男人嘛,就是个男人让我辗转反侧幽思难忘。上帝在造人的时候一定是害怕人太不知愁苦了,所以他又炮制出一个名曰“爱情”的东西。
在大别山义诊支教了近一个月,我跟宣传部的学姐又被送到一个我连名字都不会写的地方去帮忙宣传血吸虫的防治。据说那地方是役区(据说的意思是官方没有承认,但大家私底下都这么传。),我跟学姐都有些心惊胆战。后来发现我们的任务就是呆在屋里出出海报,连自然水面都没见过,渐渐的也就不害怕了。这段期间,我们倒看见过感染了血吸虫的病人。他的下肢肿账,学姐摸了摸他的皮肤后偷偷告诉我,就好象泡烂的猪皮一样。我没敢碰。看见他连行动都艰难的样子,我只觉得很难过。
这里手机倒有信号了,可是萧然始终没有打电话过来。我看着一天到晚黑黑的屏幕,心里又开始难过。这一次,比高一的那个暑假更加痛苦。不出海报的时候,我就对着手机愣愣地发呆,我在等他的电话,而他的电话一直没有来。
第 66 章
爸爸今年被一所私立中学聘请,学校安排他们去青海旅游,七月底已经出发了。妈妈不时发几张当地的风景照片给我看,可惜我的手机收不了彩信,只能从她惊叹的言语中去想象景物的瑰丽。我还没有跟她和爸爸说手机的事情,否则他们一定会追问,你哪来的钱买新手机,是不是在学校里又苛责自己了。
七夕的时候我收到了很多条短信。晓谕贼兮兮的笑,我的情人节短信有效吧,虽然是效果是迟了点,但夏天是你最喜欢的季节,别错过这一季的浪漫哦。我看着短信,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些词语组合成句子。难道……
我发短信过去追问,她却开始跟我打太极。急的我,又不好意思挑明了问。这个死丫头,就是欺负我脸皮比她薄。
我把脸埋在腿上,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微笑。学姐绕着我啧啧有声,七夕了,该鹊桥相会了。我鼓起勇气,部长,我要向你请假。她哈哈大笑,行行行,霸占了你这么多天,你男朋友只要风度够不把我推下疫水喂血吸虫,怎么着多行。
他才没空管你呢。
我一整天都呆在屋里没出去,不时就把手机拿出来看看。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始终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想打电话给他,可心里却别别扭扭地想,凭什么要我主动联系他,明明是他先说喜欢我的。
那个时候的我还是太年轻,总以为今天睡去,明天醒来,外面的风景依然不会变。
我八月中旬才回的学校。爸妈旅行还没有回家。我因为气萧然七夕的时候没有去找我,还始终不给我任何消息,越发不想回去。你不找我拉倒,我才不稀罕。死萧然,别以为你玩欲擒故纵我就会上当。本小姐无甚嗜好,惟独古书看的比较多。三十六计你还认不全的时候,奶奶就已经把全部的故事说给我听过了,
比耐力吗?哪次不是你输给我。
我收拾收拾东西,又上街逛了两趟。来Y这么久,这还是我头一遭这么优哉优哉地欣赏这座美丽的古城。上回萧然来的时候,时间太紧,很多地方我都没有带他去。等下回有空了,我一定要跟他好好逛逛。为什么又要想起他?没他在我照样可以逛街,还不用被他训斥,走路时不要总东张西望。我想起他一本正经教训我的样子,居然“扑哧”一声笑出来了。真讨厌,他明明是在管我啊,我为什么还会觉得心里甜甜,整颗心都是窝窝的,糯糯的,就好象是元宵的味道。
我走进永和豆浆,等我们上次坐的位子的客人走掉,立刻坐上去。点了和上次一样的红豆汤圆,我又要了一碗绿豆汤圆。从绿豆的那碗偷偷摸摸地舀一颗出来,放进嘴里。嗯~滋味真不错。以前我也是老喜欢从萧然的食物中偷点东西过来吃。他教育了我几次都无效,后来只好默许,再后来,比方说我偷的是虾的时候,他就会主动帮我把虾壳剥掉。
以后,要不要,偶尔,我也帮他剥一次虾壳?
我一个人偷偷的笑。看到有服务生诧异地看着我,我悄悄吐了吐舌头,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又正襟危坐起来。萧然如果坐在我的对面,又该笑着摇头了吧。
他会说,丫头。
丫头。
好暧昧的两个字眼。
新生已经报到,我帮忙去迎接。有可爱的小女生瞪圆了美丽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问我,学……学姐,你确信这就是我们的学校?我大力地点头,嘴角抑不住地上扬,对啊,觉不觉得很有历史的沧桑感。
呵呵,如当年迎接我的学长一般的说辞。
当年我在心里反驳,是历史的尘埃吧。不知道美丽的小女孩会怎样在心里痛心疾首自己填报志愿的失误。
等到九月一号,我实在是沉不住气了。烂萧然,今天是我的生日啊,你居然还不动声色。捱到下午两点钟,我终于忍无可忍,往怀里揣上回N的路费就跑。臭萧然,到了火车站以后我就打电话给你。你不把我一路背回家试试。在火车上我一定要抓紧时间多吃点东西。争取再长一斤肉,累死你!
在宿舍楼下遇见大姐,她狭促地眨眼,这么急,去会情哥哥?
是又怎样?我得意洋洋地一挥手。我的脸皮肯定是变厚了。
下了火车我就开始发短信:限你在半个小时内赶到火车站,过时本小姐坚决不候。发完短信以后,我就到车站的餐厅里去吃饭。我知道车站的东西贵。我就是要它贵,到时候萧然身上钱要是没有带够,就等着留下来洗碗吧。
一顿饭吃的杯盘狼藉。从早上起我就没敢吃任何东西!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又发了条短信过去,我在餐厅里,记得过来付帐。等了半天,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我也顾不得发挥葛郎台精神省漫游费,直接打电话过去,可是依然没有人接电话。我有点紧张,连忙跑到餐厅门口东张西望,他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小姐,你还没有买单。”服务员追出来,对我虎视眈眈。
“我不是想吃霸王餐,我只是担心我男朋友怎么到现在还没来。我得去找他。”
“那你也得把帐先结了。”
“知道了,一共多少?”
服务员报出数字以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抱定宰萧然的念头出的门,我只准备了来的路费。
正当我在服务员狐疑的眼神中尴尬不已的时候。后面有人迟疑地叫我的名字,任书语。
我回头一看,小林子啊,大姐我实在是太稀饭你了。
“给钱给钱,赶紧帮我付帐。”我跑过去冲林风嚷。
林风后面的那位大佬摇头,多好的小姑娘,怎么就是不肯当我孙媳妇呢。
我没大没小地拍拍老爷子的肩膀,干爷爷,我跟你孙子要有了什么,那不成乱伦了吗。
林风买完单出来,鄙夷道,那你跟萧然又叫什么。
我一本正经地教育他,这就不懂了吧,我们那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哥哥妹妹,叫着叫着就成一家人了。
敢情你一开始就居心叵测啊?林风哼哼。
那是,我正儿八经的说,你以为哥哥能乱认吗。
林风本来是要跟我好好聊聊的,但爷爷的那班火车已经到了。想想我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居然都没有关心一下我的干爷爷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这个笑呵呵的老爷爷,虽然我知道一个黑道大佬的手不可能纯净无瑕,但他每次见我都是和蔼可亲,说,乖孙女,谁欺负你了,爷爷给你出气去。
唉,人总是要等到失去以后才会回忆,然后追悔莫及。
从倒霉的孩子林风同学那里刮来了几张钞票,我挥挥手,大声喊,记在萧然帐上。
林风在后面欲哭无泪,你们俩夫妻,整个一土匪窝子。
我打了辆的往萧然家奔去。萧然的个性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却很严谨,走大街上被车子撞这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还靠谱些。
家里没人,我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应答。我真的慌了,打萧然手机没人接,打他家的电话也无人应答。
我想来想去,找蓝洛。
这回电话倒是通了。蓝洛听我颠三倒四的叙说以后,也很惊讶。
“书语,萧然跟我干妈去K国了。难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整个人都傻了,就这么晕晕乎乎的坐在萧然家门前的台阶上,直到蓝洛从车上冲下来找我。
“书语,你们俩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我摇头,什么话也不说。就知道是镜花水月,就知道是他又在捉弄我。把我的生活搅的一团糟的时候,又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我流着泪回的家。蓝洛在边上看着我,气的不停地骂萧然混蛋。她男朋友摇摇头,示意她什么也不要说了。下车之前,我把眼泪擦干净。坚持让蓝洛他们先走,我一个人在小镇的大街上溜达。这条街,我跟萧然一起走过无数次。我记得那年在这盏路灯下,我看见穿毛衣的萧然正对着微笑。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男孩子,仿佛他身上写着的就是温暖的定义。倘若让秦歌跟萧然站在一起,大概人人都会认为秦歌温和;就是林风,也来的比萧然阳光。可偏偏是这个男生,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的夜晚,让我觉得别样的温暖。他的暖是透到心底的,上面覆盖着桀骜和孤独。
我可以看清他的漫不经心下隐藏着的孤独和不安,正如他一眼可以识破我微笑下瑟缩的脆弱和敏感。那一年的冬天我们相视而笑,他的所有古怪行径我似乎都已经可以坦然接受。
夜色正朦胧,我不声不吭地回了家。
妈妈看到我,先是惊讶,然后就高兴的不得了。她一面抱怨我怎么不事先说一声,一面让爸爸到街上卤菜店多买点熟菜,好好地给我过生日。
“去年你上学在外头生日就没顾上,今年说什么也得过个生日。老任,别忘了给咱家闺女拎个蛋糕回来。”妈妈把我拉到跟前不住地叹气,以后咱不弄那个社会实践了,生生的,又瘦了一圈。
我不是因为社会实践才瘦的。
“妈,你放心,我以后不会瘦了。”再也没有人能够让我为他瘦。
我坐在客厅里看爸妈忙碌。我想起当日萧然在厨房帮我盘头发。
“小语,对了。暑假里萧然到我们家来了一趟,给你留下了一盒巧克力,说是给你的生日礼物。我问他怎么不自己送到你手里,何况现在还没到日子呢。结果这孩子只是笑,留下东西就走了。你们小孩子在外面读书就是不会照顾自己,我看这萧然也瘦了整整一圈。……”
“妈,巧克力,巧克力在哪里?”我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在冰箱里,你怎么呢?”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冰箱旁边,颤抖着拿出那盒巧克力,是金帝。
高中时,萧然每个情人节都会收到很多金帝。我那时还很奇怪,为什么大家不送其他的牌子。晓谕骂我笨,金帝的广告词是什么?
只给最爱的人。
我抱着巧克力坐在床上,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手背上。
我趴在萧然身边搜刮巧克力,边吃边叹气,幸好你这里没有金帝,否则我一定会误会的。
他笑着问我,巧克力好吃吗?
甜,很甜。
妈妈探进头来,疑惑地问,小语,你怎么呢。
手机响起,林风焦急地问,他没有过去找你?你们俩,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回到学校。大姐对我嘀咕,真奇怪,咱们宿舍的电话线什么时候断了。要不是我爸说宿舍的电话打不通,我都还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呢。对了,萧然找到你没有。你那天上午刚走,他下午人就找过来了。难怪都没有回家。是不是一直两个人甜蜜着哩。
我对着电话机默默地流泪,我当时为什么要去什么大别山。我应该考完试以后就直接去找他的,我为什么要这么执拗。我为什么总那么自以为是,我为什么一定要等他先主动。
“老二,你怎么呢?是不是你家萧然又欺负你了。丫的,亏他长的还人模狗样的,居然敢这样……”
“闵苏,他不在了,我把他给弄丢了。”
番外:萧然
我跟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坐在候机室里,心中一片茫然。旁边的旅客都有明确的目的地,而我虽然知道自己要上的是去K国的航班,却依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我拿出手机,居然还不死心地想打她的电话。我在心里骂自己,够了吧你,萧然,她躲你都躲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不死心。非得逼的她走投无路,冲你大声嚷,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一直是你莫名其妙地自作多情才开心?真到了这一步,恐怕以后再见面了,连点头微笑也做不到了吧。
七月底搞了次同学聚会,是用她的名义组织的。邵聪,当初那个想追她的男生端着酒杯过来敬酒。
“萧然,还是你厉害,知道循序渐进,从兄妹开始一步步地发展。我被踢出局也是再所难免。输在你手里,兄弟我,不觉得丢人。你说咱们班长多狠的人啊,当初愣是连开口告白的机会都没给我留下。”
旁边有同学哄笑,得了吧,你小子,咱班长一早就打定主意为我们家萧老大守身如玉了,哪还轮得到你。
我只是笑,没有说什么,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开口告白了又怎么样,关机,拔电话线,最后干脆躲着连家都不回。够绝!任书语,你这个鸵鸟要当到什么时候。
“哎——我们班长人呢,怎么女主人不出场啊。萧然,这就不够意思了。好歹都是老同学,怎么能光把老婆藏在家里不让我们看呢。你放心,咱班长就厉害,除了你谁降伏的住她。林风她都敢当小弟使唤。”
“嗳,我那是从来不跟女生一般见识好不好。”林风凑过来碰杯,“恭喜恭喜,五年内战终于取得全方面胜利。”
我笑笑,照样干了杯子里的酒。
陈浩在边上嚷,别这么灌萧老大啊。咱班长保不准就设了门禁,酒精浓度超标者,不放进门。
一个包间的人全都暧昧地笑。
“嗳嗳嗳,别胡说八道。”云晓谕站了出来,“我妹子正在大别山社会实践呢。什么门禁啊,咱家书语可打小就是乖孩子。萧然,真替你跟书语高兴。真的,我真高兴。看你们这一路走下来,看书语快乐,我比自己开心还开心。”
我看了她一眼,碰了碰杯子,她的朋友跟她一样,都是一根筋。林风怎么待她,她心里清楚,却始终不为所动。我记得有一个跟秦歌出去喝酒。他醉的东倒西歪,拍着我的肩膀说,知道我们为什么能处成这样吗?因为我们都只认准了一个就不撒手。
“萧然,书语有时候小孩子脾气。她待你怎样,你看的清楚,别跟她一般见识。”酒足饭饱之后,大家散开了在俱乐部玩,云晓谕凑到我身边,“有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高二刚开始的时候,你们俩不是闹矛盾吗。书语那段时间就跟丢了魂一样。她的性子,真有什么情绪也是藏的好好,不让人看见。她脸皮儿又薄,人还死犟,凡事你就多担待着点。你要是也欺负她了,她不还得委屈死。”
“我明天就过去找她。她一天到晚糊里糊涂的,一个人在外边我还真不放心。”我笑了笑,任书语,想躲着吗,给我把话讲清楚。
“你早该过去了。嗳,记得多带点防晒霜万金油什么的。好好的庐山不去,上什么大别山,不用猜,又把自己整的灰头土脸的。没听她说要社会实践啊?你不是已经帮她安排好在医院呆两个星期了吗?”
“临时决定的。”我避重就轻。我告白也就是学期快结束时候的事情。
“总觉得书语傻乎乎的,实心眼。还替你捏把汗,不知道你这场持久战要打到什么时候。想不到,我家书语也有了开窍的一天。”
“什么叫你家书语,是萧然家的好不好。”林风过来对晓谕笑笑,“你少喝点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我走开了,应该留一个空间给他们。
我坐在车子上开始回想往事。我是怎么认识她的?每次她跟别人介绍的时候都说,他是那时侯转到我们班上的,人特拽巴,跟老师说话都是坐着的。别人问我是不是这样,我总是不置可否。
实际上,更早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过她。只是,这个丫头似乎已经没有印象。我记得初二那年的暑假,舅舅陪我到他创办的初中办理借读手续。因为打架,我已经在多所初中辗转过。为什么打架,我也不知道。也许只是单纯地想发泄自己的暴戾和苦闷。这就好象为什么交往女朋友一样,一个人难免太孤单,有一个人在身边发出点声响来也是好的,可是大多数时候她们弄出的动静又太大,所以我只好不停地换。
其实她们最初的时候都是挺好的姑娘。脸红红的跑来找我,说,萧然,我喜欢你。
然后呢?我漫不经心地玩着打火机,我从不抽烟,但这并不妨碍我中意打火机。
然后……
我微笑,她们低着头跑开。
然后我想做你的女朋友。
我不置可否。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就又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女朋友。
曾经有一个自称是我女友之一的女生(原谅我这样形容,真的是太多了,多到我自己对她们的面孔都印象模糊。)说,萧然,追你其实一点都不难,只要以你女友的身份自居,你的风度就不会允许你否认。
我笑笑,反正有没有女友区别也不大,多交往一个又怎样。
“可是想留住你的话好难。我想留住你的时候,你就甩了我了。真奇怪,我明明隐藏的很好,你怎么还是察觉到了。你实在太恐怖了,女生的心思一点都瞒不过你。”
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误会。人人都以为我很了解女生,知道投其所好,实际上我一点也不懂她们的心思。从来都是她们主动来找的我。
我如果这样说,她肯定会牙齿咬的“咯咯”响,怒骂,你少不要脸!最多也就是个项少龙,还真当自己是个楚留香。
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她的印象应该还没有这么差。因为是她主动跟我打的招呼。
“同学,那边的铁门是锁着的。”
从大厅里往楼梯口走。我向左,她向右。相貌普通的女孩微笑着叫住我。
这个女孩子还挺聪明,知道自己既不漂亮也没什么气质于是走温柔随和路线。我当时在心里下评语。当然,后来我知道自己是看走了眼,不仅是相貌气质,包括温柔随和,她哪样都没有。
我没有理会她,径直往左边走。抬头一看,铁门果然锁上了。皱眉,无可奈何,只好又折到右边。经过女生的时候,她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真奇怪,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回头瞪她,她却已经低下头,口中念念有词地背着英语课文。
在办公室里舅舅陪我办理好手续。他要跟校长讨论问题,我没有兴趣听,就随便到学校里去走走。乡下的中学,果真简陋的可以。简简单单的几幢教学楼,大棵大棵的梧桐树倒是枝繁叶茂。我循水泥道往下慢慢地走,经过橱窗时,无意间瞥向光荣榜,照片上笑的一脸傻气的女孩子不正是刚才的那位。她拿了一个物理奥赛的省一等奖。
没白当书呆子,不枉费她走个路都背书。我笑了笑,也许是乡下的空气好,我的心情居然也不错。我摇摇头,继续往校门的方向走。在初三教学楼的旁边,我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好啊,你们居然抽烟!”
我有点好奇,就站在树后面看。
那个女孩子正对着一间摆放着旧桌椅的教室夸张地吸鼻子。
“好浓的烟味啊。”
“呵呵,班长,您老怎么亲自上这来了。”有男生探出头来讪笑。
“少套近乎,赶紧把烟掐掉是真,被老师逮着了可不好玩。更何况——”她顿了一下,蹙眉道,“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我站在树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乡下的女孩子还真有意思。
教室里的男生嬉笑成一团,有人大声嚷,班长,谢谢你啊。
她摇摇头走开了。
舅舅跟校长走过来,说要一起去家里吃饭。我跟在他们后面默不作声。对于安排我来这里读书,我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高兴。哪里都差不多吧。
“周校长好,校长好。”清清脆脆的声音,她抱着一摞卷子迎面而来。
我在心里想,刚才那几个男生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可是没想到她只是简单的打招呼后,回答了舅舅的几个问题就又走了,提也没提抽烟的事。
我有些疑惑了,她是爱多管闲事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老任家的闺女还真是没话说。小丫头片子成绩好,人还乖巧。学生要都是这样,老师们要该高兴死了。”校长看着她的背影感慨。她的背挺的很直。与我同龄的女孩子要么害羞喜欢含胸,要么就是太高调胸脯挺的老高。她就这么自自然然地挺直了脊背,静静地向前走。
应该说她留给我的第一印象算是不错。所以开学的第一天,我就笑着对她说,很高兴认识你,大名鼎鼎的任书语。想不到这丫头居然将我一军,大名,什么大名?她表情装的很惊讶,眼底却是掩藏不住的调皮。这个丫头,出乎我的意料。
我跟她的关系,在初中阶段应该谈不上有多融洽吧。她很讨厌我跟班上的女生交往。如果是别的女孩,我会很自然地想到她是在吃醋,而她,我清楚,只是一种单纯的愤怒。多么敏感的小丫头啊,对周遭的一切都敏感。多骄傲的小丫头啊,不允许自己的同类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伤害。
有的时候看她气愤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我甚至会觉得心情愉悦。我喜欢逗她,这所初中里,有这么个伶牙利齿的丫头跟我斗嘴倒也挺有意思。她可不是什么乖宝宝,往人家脖子里塞雪团还装的超级无辜。替罪羊被苦主追杀时也好意思在一旁边看边笑。亏一帮老师还真以为她乖。把武侠藏到桌肚里看,超级没有自控力的笑出声来,支支吾吾地编出头疼的拙劣谎言居然也能骗翻整个初三的老师。
小骗子!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记忆中的她的每一个样子都那么的可爱。也许那时的自己就已经对她跟别人不同。否则也不会看见她跟同桌大晚上的出去就不放心的尾随,也不会在她跟老师发生争执跑出教室又借口不舒服去医务室看,看见她安安稳稳地睡在草地上就如释重负。那件衣服她倒保存着。小笨蛋,天天在一个教室坐着,她居然也没发现那是我的衣服。
知道她无法进入J中的时候,我还有一丝的遗憾。少了这么个尖酸刻薄的丫头在边上斗嘴,日子真的有点无聊。可是,也仅仅是遗憾而已。
没想到后来妈妈又安排我进了县中。入学的第一天就碰上她,她站在阳光里,对着我傻笑,很开心很纯粹的那种,因为遇见我而高兴。我一时兴起,说,你认我当哥哥吧。我以为她会跳起来,就你,想当我哥哥,没门!
想不到她立刻就甜甜地叫了我一声哥哥。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其实她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带着爱娇,软软地叫我“哥哥”的时候,我的心总会像是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一般。
这个哥哥的身份,真是让我又爱又恨。因为我是哥哥,所以我可以毫无忌惮地宠爱她,而不去想更多的事情。我从来都避免思考一些问题,那些会让我觉得迷惑。我曾经问过我的父亲,是否爱过我的母亲。他告诉我,很爱。可是他和她还是分手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原来很爱也可以走到尽头。两个陌生人即使曾经是彼此生命的唯一,也终将有一天会形同陌路。生命不过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循环。
也许只有兄妹才可以天长地久吧。
我带她去游乐场玩,她玩鬼屋的时候拼命往我怀里躲。我忽然升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我绝对不会在蓝洛身上产生。然而这种感觉却真的不错。我假公济私地抱着她,甚至想如果玩云霄飞车的话,她会不会整个人都缩到我怀里。可是看她吓成那样,我又心软了。我总是很容易对她心软。
在游乐场外面遇见我的父亲让我想起了很多事。我猛然意识到我对她已经存有别的念头。我不想她仅仅是我的妹妹,然而这种想法会让我们最终走向陌生人。我开始不知所措,我只好选择躲避。
从来没有如此悲惨过。明明很想见她,听她唧唧咕咕地说话,可是当她走过来的时候,我却只能把头扭转开。看她失落痛苦却又倔强着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心疼的感觉却强烈到想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哄她,别难过。然而我知道我不可以。我只能看着她在跑道上摔倒而无动于衷,我只能看着她无助的眼神视而不见。她微笑着从我身边走过,说,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不放。
不想放的人其实是我。
邵聪的生日并没有邀请我。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去,(都是男生,喝多了酒会发生什么谁能够保证。)于是我也跟去。她说酒精过敏的时候我再也按捺不住。这个笨丫头,一分钟不在边上看着都会出状况。
我始终自私,只想把她绑在身边,却不愿意让事情明朗化。我含糊其词的允诺会在心中留下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给她。然而我却从来不说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秦歌问,萧然,你究竟想做什么?
是啊,我究竟想做什么?我看着她在我家厨房像个女主人一样忙碌。我只觉得心里舒坦极了。
“你跟她,究竟是什么关系?”秦歌又一次挑起了这个问题。
“你跟云晓谕又是怎么回事?”我把皮球踢了回去。
“你知道,这不一样。从来都不一样。”
我不说话。
“真是妹妹?那好,你不要,我去追她。”
我开始紧张。秦歌这小子,冲那笨丫头笑一笑,她都能头昏眼花个半天。
“别跟要吃了我似的。”秦歌拍拍我的肩膀,“想捉弄你,最好的办法就是拿任书语说事。别拿哥哥妹妹的当幌子了。哥哥看妹妹要是那样的眼神,靠!天底下的兄妹都在乱伦。”
“什么眼神啊?我的眼神可纯洁着呢。”我有些不自在,笑着调侃。
“纯洁?那神情,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宠,整个都惯的不着天地了。说实话,抱着她就没有一点想法?你们俩,到今天不会连手都没摸过吧。”
“怎么可能。”她手可软着呢,跟个肉团似的,连骨头都感觉不到。
“瞧你那淫贱样,美着吧。装什么装,都不知道发展到哪个阶段了,还跟我上演纯情小白兔!”秦歌拍着我的肩膀,“嗳,别以为你家妹妹傻乎乎的就没人看上。这年头的丫头都精,搁着这么一个,还真是个稀罕的宝。”
“一活宝。”我还是嘴巴死硬。
她在厨房里面喊,萧然萧然。我皱眉走进去,这丫头做个实验都能引起火灾,别烧菜又烫到手了吧。从厨房出来去找挽头发的工具的时候,秦歌在我肩膀上捶了一拳,都这样呢,还跟我说妹妹?
我当时居然没有再坚持,而是嘿嘿笑了一声。
咱妹妹可是要看紧。瞧我都交了些什么朋友,一群豺狼!我们在厨房里弄个头发也能被满脑子黄色思想的家伙们联想成那什么。怎么会,怎么着我也不能这么委屈我家丫头,在厨房这种地方就动手啊。这念头一出来,我就吓了一跳,你都想些什么了你。看到她一脸娇憨的模样,我顿时羞愧无比。
丫头笨,一屋子的人都神情暧昧到这份上了,她还不明就里。我忽然想,误会就误会吧,造成舆论大环境到时候也顺理成章一些。这么慢吞吞的反应速度,给她再多的暗示都没用。难怪测试个心理年龄她只有十四岁。我这算不算拐带幼女啊。我立刻否决掉这种有损我形象的无稽之谈。十四岁就十四岁,我就看着养着,长大了给我当媳妇!
整个屋子最得意的人就是我了。边上不停有人恭维,不错,下手要趁早,回头赶紧也认个妹妹去。我心里乐开怀,认了也找不着咱家丫头这样的了,被惯的不着调又怎么了,我乐意。
林风鄙薄,瞧你那淫贱样!
她也不是全然不懂吧,否则情人节这么特殊的日子也不会主动说要给我织围巾。哼,丫头脸皮薄,死活不承认就是。我不着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也得给她一个反应期。看她懵懵懂懂的又在舔嘴唇,我气的简直想敲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有多媚惑人。回头就得好好教育她,真以为男人像我这样能忍住的多啊。被人生吞活剥了,我就是把那王八羔子剁成八块喂王八了,以这丫头的性子,怕也是不堪设想。
我们就这么始终暧昧着,我不说,她也没反应。上大学以后,她明显没有从前快乐。多骄傲的人,心里有多难受就笑的有多若无其事。我们何其相似,骄傲着不肯比对方差一步。人人都以为我吊儿郎当对什么都不上心。没有谁知道,参加化学竞赛的时候我连上厕所都会带着资料。丫头不是要上N大吗?我文科拖后腿,单凭高考成绩恐怕岌岌可危。化学竞赛拿到一定的名次也可以被保送。最终我们谁也没获得保送资格。于是我主动向母亲提出回上海参加高考。即使被她嗤之以鼻的说“特权分子”,我也不在意。
也许一直都是我在一相情愿。她从来不会把我列为她计划的考虑范围。我愤怒她没有按照我的建议报考T 大。可是看她难过到连话也说不出来的样子,我却舍不得再骂她。她在哭泣中呢喃“萧然萧然,我是不是再也没有办法幸福了”,我抱着她,告诉她,会幸福的。我会竭尽所能的让你幸福。
可是她却不要。
她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我想替她分担她也不要。她永远只会在我面前装成若无其事,她愿意和我分享每一个快乐,却不肯相信我,依赖我,接受我给她的幸福。
她一声招呼不打就独自出门上学,她了无音讯失踪了整整一个学期。很多次我拿起手机,想打电话到她家向她爸妈询问她的手机号码。然而我还是没有,人家连电话都不愿意给你,你为什么还要一头热。
人人都说我冷静理智,连我的母亲也说我太过冷漠,什么事情也不上心。可是一碰上她的事儿我就冷静不下来。看她拎着箱子孤伶伶地走下车,我的心都纠结起来了。萧然,你这混蛋没事赌什么气啊,看看丫头,瘦的还有个样吗。我要帮她拎书包,她不让。我坚持,她也执拗。她一打喷嚏,我就本能地松手,心里还劝告自己,别犟了,把丫头冻坏了可怎么办。我就是贱!一点罪也舍不得她受。一看她难受我就心痛,心痛到连自己也难受都感觉不到。她瘦了,我心疼;她生冻疮了;我更心疼。咱家丫头的小手跟婴儿似的,怎么能遭这么大的罪呢。可她说起这些事,就好象跟自己没关系一样,始终笑笑的,也不知道这笑是刀子,深深割着我的心。
有时候会想,她不推开我,仅仅是因为她太孤单。我们都说乐意享受寂寞,实际上我们都受不了房间空寂到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孤单的时候会跟卡鲁说话,她更胜一筹,无论什么时候,连只小麻雀也能絮絮叨叨地说上半天。女生真是奇怪。她明明对着我微笑,可是眼睛底下却隐藏着不快乐。她把痛苦转移到被指甲掐白的掌心上,也不肯展现给我看。丫头,你为什么要这样倔强,倔强到让我心疼。我说过我会给你幸福,而你却始终不要。
林风在线上诧异,不会吧,你怎么忍的住到现在都不告白。
我反问,那你呢?“喜欢你”三个字可曾对云晓谕说出口。
他沉默,半晌才传上一行字,我害怕。
我在心里说,我也是。
我害怕所有的感觉都是错觉,我害怕她对我的感情从来都只是妹妹对哥哥的爱娇。她只是单纯地想享受我的宠爱。我害怕有些话说出口后就再也收不回来,我害怕她也会小心翼翼地躲我,两个人再也没有办法回到无猜嫌。
我始终都是怯懦自私,只想她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微笑撒娇。也许我想要的是更多,但是如果让我拿现状作赌注的话,我怕我自己会输不起。那么就这样子,我不再奢求更多好不好。
可是人总是贪婪,欲求不满。终于我还是忍不住,去她学校找她。看到她在公交站台上东张西望地寻找我,我的心一下子就温暖起来。四月的江南有满城飞絮,她站在鹅儿雪柳里欣喜地笑,萧然。
我想我这一趟来对了。
她拖着我四处逛,她的舍友都对我挤眉弄眼。每个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对,我很快乐被这样误会。也就是她,会察觉不到我的用心。站在讲台上她无辜的嘀咕,会不会答案全报反了,回到台下还小声地辩。
我看着她,很想说,丫头,我宠爱你一辈子好不好。
她忘记了我的生日,我不生气,我只是难过。在她的心目中,我始终是哥哥。妹妹忘记哥哥的生日算不得罪过吧,我也记不得蓝洛的生日是几何。我一个人坐在旅馆的房间里自己笑自己,至始至终都是你想太多。
那年的下雪天,她对着你做鬼脸,不是因为对象是你,而是因为她想做鬼脸。
出乎意料,四月十二号都快过去的时候,她拎着泡面和鸡蛋对我讨好地笑,萧然,我给你过生日来了。
也好意思!
想到她对我的事情漠不关心,我气的不说话。原来她会在意我的情绪啊,可怜兮兮地拉着我的袖子,哥哥,哥哥不生气好不好。我在气头上,不为所动。她居然主动抱住我,小小声地哀求。我说什么她应什么。嘿,幸亏刚才坚持住了没心软。她的身子可真软。
回不了宿舍了,她愁眉苦脸地坐在床上冥思苦想。我想说,就留在这里,我又不会对你怎样。话没出口我就先行否决,我还真不敢保证不对她怎样。她的嘴唇光滑红润,她的身子柔软温暖,刚才抱我的时候,背就好象靠在棉花上一样。
打住打住,又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赶紧拿起钥匙出门,说,我再去开一间房。
天助我也,服务台说没空房。我在回去的路上想,就让她留下来吧。要是真怎么着了,咱又不会始乱终弃,不对她负责任。我以后会一辈子对她好,一点委屈不让她受。要不要去药店买安全套?真中奖了她又该哭,她一哭,我心里就乱的慌。多哄哄她,第一次肯定会痛,她忍着点,我慢着点,痛过了就好了。
可她一听没空房脸都白了。惊恐之下,她连手里的遥控器都丢到了地上。我在黑暗里骂自己,都想些什么龌龊八遭的,你这样跟个强奸犯有什么区别。于是我努力调整好呼吸,真困难,靠近她,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我还得若无其事地微笑,说,傻了么,我带你去吃东西。
她如释重负,我心里隐约有些失落,果然,她不想跟我有任何超越兄妹的关系。
好在她还愿意跟我说说她以前的事。应该没有谁比我知道更多她的事情了吧。她淡淡地叙述着,叙述着她童年的快乐和悲伤,述说着她现在的落寞。也许哪个时候她就在向我暗示,做知己做朋友做兄妹,永远不要越过那个界限。
可惜我不能理解女孩子的心思。看到她那样难过,我只想抱着她,永远让她温暖。
她真不是什么优雅的淑女,甚至趴在桌上睡着的时候还很不雅观地流下了口水。可是我的嘴角始终抑制不住上扬的冲动。我想亲亲她,很轻很轻,不惊动她的那种。但我终于害怕控制不好力道,惊扰到了她。她在睡梦中微笑,于是我在现实中也微笑。
车子在前行,我觉得头开始痛。把汽车开到最大码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越临近目的地,我越忐忑。她关机,打宿舍的电话也不通,够狠啊,电话线拔了,连唯一一个我知道她号码的舍友,她也能让别人把手机关了。
她这样做,应该是拒绝吧。我记得那天在她们学校她告诉我,她拒绝的方式就是逃避。
“我只好拼命地躲他了。他要是打电话给我我就不接,他要是来宿舍找我我就不见。我就不相信,这样他还不能明白我的意思。你要知道,被人一口回绝是很痛苦的。我开不了这个口。毕竟,同学终究还是要做的。”
比我更加贪心的丫头,到这份上了她还想回到原点。
经历了飞机遇险之后,妈妈忽然觉得其他什么都无关紧要,跟自己相爱的人厮守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答应了叔叔的求婚。叔叔是K国人,在K国有庞大的产业,让他放下在K 国的一切到中国来重新开始,实在是不切实际。事业,是男人的第二条生命。妈妈问我,要不要跟她到K国去,并且说,如果小丫头愿意的话,她也可以一起去。我知道,妈妈非常希望我陪伴在她身边。飞机事件也让我意识到了生命的脆弱不堪。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不想等到有一天,我收到妈妈逝去的消息再痛哭流涕。
我打电话给她,想告诉她她回去以后发生的一切,可是她始终忙。在她心目中,我的地位或许还比不上一套四级练习卷!我想等她到上海以后跟她当面好好谈谈,可她却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她没空。
一如既往,我从来就不存在于她的计划之中。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在自导自演。车子上在放歌,是许如芸的《独角戏》,还真是他妈的应景。我冷冷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真讽刺,我居然成了东海怨妇。
车子到了,我还是过去找她。这里太阳这么大,她会不会晒的很难受。蓝洛做事一向不靠谱,帮忙挑的防晒霜到底管不管用。我……我还真是犯贱。我一面骂自己一面按照她们宿舍对门女生为我提供的地点找过去。
“天啦,太不凑巧了,老二上午刚走,去了**。”前面跑过来一个女生,是她的舍友,笑眯眯的,“不错,来看我们家老二了。两个人是不是又闹别扭了,我家老二性子犟,你别跟她小不懂事的一般见识。多哄哄她,老二人是最心软的。”
她心软?你是没见过她心狠的时候。对我,她什么时候心软过。
我对那个女生笑笑,行,我再去追。这年头,女子不止是半边天,老婆一点也不好找。
我跟她,何其相似。心中已经万念俱灰,面上却还可以若无其事。
排队买车票的时候,我忽然间想起,聚会的那天,她高中时的舍友薛青,端着酒杯大着舌头说:“萧……萧然,我总算是心里好受一点点了。我虽然害我们家书语考场失利,可情场上我可推动了她一把。记得不记得高三那年你生日,书语送歌给你?嘿嘿,小丫头还含蓄,要什么《转弯》,我就爽快多了,直接给放了《借我一生》,一生哦。还有那个主持人就是我扮演的。书语那叫写的什么台词啊,白开水似的。咱直接换上生猛版的,遇见你,是生命不可错过的精彩,约定这一刻,约定这一生。呵呵,怎么样,我算不算得上是红娘?”
眼前金光乱颤,憋到脸红脖子粗,才抑制住心中信念轰然坍塌的痛意弥漫到脸上。
我微笑,碰碰杯,说,谢谢。
谢谢你的误打误撞,即使到最后是误会,这个误会也让我幸福了一年多的美好时光。
终于轮到我站在窗口前,我微笑着对满脸疲惫的小姐说,要一张去N的票。
已经登机了。我陪伴在妈妈身边,上机的一瞬间,妈妈忽然转头问我,她一个人留在国内,你怎么放的下心。
这样的问题,蓝洛,晓谕,林风他们都问过。
我给出了同样的答案,她爸妈也就这么一个闺女,怎么舍得这么快就把女儿送到咱家来。等吧,等她大学毕业了,以后再说。
我始终自私,暧昧不清。
以后,以后,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第 69 章
任书语是个好学生,安安分分地继续大学生活。第一年运气不错,仗着过了英语四级和计算机二级还有在学生会干活得到的加分,居然拿到了班上最高的奖学金。蓝洛说,一到评奖学金的时候,各种各样的怪事就全出来了,莫名其妙的加分俯拾即是。我在这点上倒还幸运,学校不是我喜欢的学校,同学却是我喜欢的同学。人家都说女生多了就勾心斗角,我们班几乎全是女生,却是情比金兰。其他班的男生都知道,惹谁都别惹妇产班的女生,惹毛一个就是惹毛一帮。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同时为你打开一扇窗。很高兴,窗外的风景很美丽。
我想我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宿舍、教学楼、图书馆三点一线。大姐说,把时间花在学习上就像是把钱存进银行,增值小安全系数高;把时间花在男人身上,就好象炒股票,赚的人少赔的人也少,大部分被套牢。
三个人集体鼓掌,有道理。国家正在防止投资过热通货膨胀,咱们还是把钱放进银行。
老三的男友近半年没消息。老三忍无可忍,发短信问他,我们俩,是不是已经结束了。那个男生回复,你要这样觉得,我也没办法。活脱脱受害人的口气。于是分手,于是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庆祝自己变成快乐的女光棍。
从小饭馆出来经过肯德基,大姐说要吃甜筒,我们每个人买了一个甜筒坐在里面吃。甜筒舔完了,看见别人在吃套餐,又觉得套餐挺诱人。正好身上有学生优惠卡,一人捧了份套餐回来,一边吃一边庆幸,还好刚才没有一时冲动去吃自助餐,否则肯定没有肚子空下来。吃完了套餐,老四突然冒了句,好久没有吃全家桶了。我们三个点头附和,是啊是啊,真好久没吃了。可是肚子已经撑了怎么办?等,坐在位子上磨牙等。
“以后哪天我要能吃肯德基跟吃食堂一样,我就了无遗憾了。”老四感慨。
“应该可以吧。我可是冲着医生收入好才学医的。”老三喝了口可乐。笑眯眯,昨天,也是她,在被窝里哭了一整夜。
“来来来,我们算算,我们这一生能拿到多少钱。”我是一俗人,提到阿堵物就兴奋。
“一开始工资不高,奖金也没我们什么份,那前五年平均下来就是每年三万块。接下来应该涨了吧,后五年大概平均每年五万块。”我掰着手指算,“这样,到三十五六岁的时候我们就有四十万了。”
“以后还会涨的,如果运气好,等我们到四十多岁混到主任之类的位子的时候,大概连奖金加起来能拿到十万块钱一年。然后等到我们退休的时候……”老四拿出手机算了算,“估计我们总共能拿到一百三十多万。”
“好多哦,凭借工作也能变成百万富翁。”我和老三都欢欣鼓舞,觉得人生很有希望。
大姐冷哼,一百三十万,就是一套百来平方的毛坯房!还管不了装修。
我们突然觉得肚子很饿。
全家桶买回来以后,广播里传来甜美的女声,五点钟的时候,会有游戏。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四点一刻了,就提议,我们吃完以后就等着一起玩游戏吧,平常都很少活动的。
吃完全家桶,我们坐在位子上等啊等,终于外面响起了整点的钟声。
广播里的女声越发甜美亲切,来,小朋友们,跟阿姨一起跳舞。
一群四五岁的小男生小女生笑着跳着跑向儿童游乐区,跟着音乐扭胳臂动腿。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着我。
大姐嘴巴一努,去吧,老二,去跳舞。说不定你跳的比他们好看。
冏。
人生啊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我们等到VFP要期末考试的时候才发现,通过计算机二级确实可以免修VFP,但要一早就递交免修申请,然后再参加一门考试才行。大姐沉痛地告诉我们这个惨绝人寰的消息,我们一个个如丧考妣。这个学期,VFP课我们宿舍一天也没有上过。
书,早在二级过了以后就不知道塞哪个旮旯了。最扯的是大姐,她们社长退了以后她顶上,书已经送给了话剧社大一的学妹。
“死了死了,我都已经忘光了。”临时抱佛脚的人太多,佛脚也不够抱。
老三老四是乖孩子,当年的补习班一堂课也没缺席过,依稀残存着只爪片鳞的零星记忆。大姐绝妙,用她的话说,她对学习的全部热情在踏进这所大学校门的瞬间就遗失怠尽了。当初能过级,完全是她运气好。
“老二,我不管。我年过的了过不了就全看你了,你一定要帮我啊。”临上考场,大姐郑重其事地说。
我点点头,并不太在意。这个女人,每次都虚张声势,结果文化课成绩排下来,比我还高!
所以收卷前半个小时,她在后面喊我,我回头一看,发现她卷子的后半部分,什么查询,程序设计之类的大题目全是空白的时候,我吓了一身冷汗。
出了考场,我心有余悸。
“闵苏,你怎么就一点也不紧张,后半部分一点都没做。”
“我不会写啊,我都已经忘光了。”大姐的模样很无辜。
我叹为观止。后来实在来不及了,我在草稿纸上用黑水笔把答案写的又大又粗,竖起来给她抄。
“我佩服的是,当时你镇定自若,没有一点点的紧张。”我苦笑,反倒是我,被吓的后背都汗透了。
“真的,我当时一点也不害怕。我知道你会给我抄的。”大姐嬉皮笑脸,“我不会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还有你么。”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去年的寒假,我也曾在一个人面前撒娇,我不会又怎样,我不还有哥哥你嘛。
旁边有勤工俭学的同学发传单,塞到我们手上。大姐要丢进垃圾桶,我瞥了一眼,要了过来。
45天语言速成,天惠外语让你迅速掌握英语法语德语日语K语。
我抓着传单,眼睛死死地盯在K语上,萧然,别以为你变成了假洋鬼子我就奈你莫何。
大二下学期,晓谕出国。我想说你一中文系的学生出国学什么?然而我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我对着电话微笑,你们都走了,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
年华似水,岁月如歌,我在天涯的这一头微笑,沐浴在同样的阳光下的你,在K国可好。
舍友在看《天若有情II》。屏幕上,展颜(女主角)说 ,我一直在思念季冬阳,思念的太用力,有的时候我也怀疑,这个人到底是真的存在过,还是仅仅是我想象出来的。
我忽然泪流满面。
我没有任何萧然的照片,记忆中他抓我去拍大头贴我也会笑着躲开。他初三高三拍毕业照的时候都不在,一片娇憨天真的笑脸中没有他漫不经心微笑的面孔。时间越久,他的相貌越模糊不清,淡淡的水印画,停留在我记忆的最深处。
我放假回家,打开冰箱,找不到那盒巧克力。外婆(当时她在我家小住)探出头来,小语,在找什么?我问她,冰箱里的巧克力呢?她告诉我,早就过期了,她扔了。
“是不是有什么事?外婆再给你去买一盒。”年迈的外婆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般期期艾艾,“我收拾冰箱的,看到它过期了就……”
“没事。”我垂下睫毛,微笑,“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还有巧克力。”即使金帝在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如果思念太用力,在潜意识的支配下,我也会自己去买来放进冰箱,自欺欺人。
真的很寂寞,我考完了六级考口译,也许以后还会去考GRE。大姐嚷嚷,好无聊啊好无聊,我们去找野男人谈恋爱吧。我说好啊好,你先找,吃完了大姐夫的那顿饭我就去找。我们拎着水瓶往宿舍楼走,迎头遇上出来的几个男生。
相视一眼,我们不约而同地叹气,如果是他们,我宁愿鳏寡孤独终生。
指着对方大笑,不厚道啊不厚道,两个刻薄的女人。
如果不是那个人,任谁都不行。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有把手放进你的掌心,我才能够安心地走下去。
抽空去学生会看部长学妹。宣传部新进的大一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叫我,学学姐,前部长。我想起当年我的部长也这样叫糖异生,哦,不,应当叫唐医生,唐老师。他读完了博士,目前正在我跟大姐实习的医院作为引进人才为祖国发光发热。
“学学姐,你有没有去玩鬼屋?上次我跟我男朋友去玩,他非要去玩高级的。一开始还好啦,跟以前玩的没多大差别。到快要出来的时候,那个领着我走的工作人员突然转过头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小丫头眨着眼睛期待地看着我。
“那个人突然变成了鬼。”我笑笑。
“啊!就是的啦,吓死我了。以后他再要玩鬼屋我坚决不要陪他玩了。”小学妹脸气的鼓鼓的。
“学姐你怎么知道的啊,你玩过?拜托,你连看鬼片都要找借口溜号的。”当年跟她们一起在学生会看恐怖片,我中途闪人的事情一直是笑柄。
“玩过。当时有人陪我一起玩的,所以一点也不害怕。”我解释道。
“连那个人转过头变成鬼的时候也不害怕么?”小学妹瞪大了眼睛,“你好厉害。”
“对,不害怕。因为那个时候,他捂住了我的眼睛,我没有看到让我害怕的画面。”
这些天产科很忙。医院搞了一项学生凭借学生证可免费人流的活动,原先以为来的都是大学生,没想到还有初中生背着书包过来。现在的小孩子,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我去给主任送报纸。实习生干些什么,手术台上拉拉钩(用拉钩把切口拉开,方便内脏器官暴露手术)缝缝皮,手术台下打打杂送送报纸。经过五楼妇产科的走廊等电梯的时候,有个年轻的女孩子正在窗户边上打电话。一开始,声音还刻意压低,后来就渐渐歇斯底里。
“你过来陪陪我吧,我一个人动手术实在害怕。……你放心,我没想借机跟你怎样,否则我也不会同意把这个孩子拿掉。……你这人怎么这样,打孩子的钱一分不出。要不是赶上医院有这个活动,我连吃饭的钱都没了。……你这话说的,这孩子难道不是你的?……你想想看,当初我对你多好啊,你声音哑一点,我立马冰糖炖雪梨的给你送过去。你胃不舒服,我大晚上的去药店给你买药。你冬天说脖子冷,我给你织围巾。现在我不是伤风感冒,我是在动手术,掉我身上的一块肉啊。……什么没时间,你有时间玩游戏,就没有时间来陪我几个小时吗?喂喂喂……”
女孩的脸涨的通红,死命摁了几个键以后,她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你他妈的什么屌男人,凭什么挂我电话!”
第 70 章
女孩的脸转了半边,我认出来她是当年我们去别的校区上调酒课的时候一直坐我跟大姐前面的女生。我悄悄地退到边上去。撕破脸皮到这地步,她的模样可怜又可悲。那个男人倘若还有心,别说你是来流产,就是做个小小的阑尾炎手术,他也不会不闻不问。既然如此,痴缠也只能给别人增加笑料。
电梯门开了,大姐端着东西站在里面。我指指那个女生,对大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彼此照面,遇上的又是这种事情,只怕双方都会尴尬。想不到没等我们退回去,长发披肩的女孩眼睛已经瞥见了我们。一怔,然后粲然一笑。
“你们在这里实习?”她的笑容明媚而开朗,丝毫不复刚才的悲切与痛苦。
“是啊,这学期刚过来的。”尴尬的人只有我和闵苏。两个人面面相觑,局促的对着女孩微笑。
“那你们忙你们的吧,我等一会儿也要去动手术。”她挥挥手,转身准备走。
“等一下。”我下意识地叫住她,踌躇了一下,期期艾艾的叮嘱,“那个,你自己注意一点,手术以后要注意休息,好好照顾自己。你要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们,千万别拖着。我们的手机号码你还有吧,都没换过。”
“行,谢谢你们。”她微微一笑,“别紧张,不就是掉块肉吗,权当是减肥了。”
我跟闵苏被她的漫不经心震得目瞪口呆,人走了好半晌,两个妇产科的小实习医生才瞠目结舌的对望一眼,口中赞叹,强人,果然是强人。
可就是这个强人女子,几个小时以后,躲在角落里哭的撕心裂肺。
悲伤只要不流露于人前,世人皆可当其从未发生。
旁边的电梯门打开,走下一对背着书包的少男少女。小女孩脸色苍白,抓着男友胳膊的手隐隐显出青筋。
“老公,我害怕。”
“怕什么啊,一会儿就没事了。”
“会很疼的。佳佳她们都说疼得要命。我不想做了。”
“有什么疼的,就你事多。我告诉你,我可是连午自修都没上,特意陪你来做的手术。你今天要不做,以后的事情全部跟我没关系。”小男生开始不耐烦,焦躁地拖着女孩往里面走。后者哭喊着说不要,我们把孩子生下来好不好。
电梯门关上了,闵苏对我叹气:“这几天看的我都麻木了。你说同样是男欢女爱,凭什么男人拍拍屁股就能走人,剩下的烂摊子全都由女人收拾。留下孩子吧,分娩痛,哺乳烦;拿掉孩子吧,三分钟梦幻式无痛人流,拜托,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还不清楚吗。”
“我们这还叫好的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住我们对门宿舍的学姐怎么说。她回家乡的医院实习,撞上一个五个月引产的高中女生。结果那小孩出来以后居然还活着,在大冰柜里哭了一整夜。”
“你别说了,明天就是我值大夜班,你别制造恐怖气氛啊。”大姐畏葸地缩了下头。
“唉,本以为来这里实习后可以看到下一代的诞生。结果这两天打掉的孩子比生下来的还多。有些小姑娘真让人哭笑不得,那天有一个就拉着我的手问,他明明是射在外面的怎么我还是怀孕了。我跟她解释了半天,累的我都嗓子疼了。还有一个更逗,居然说,完了以后我立刻用可乐清洗了阴道啊,怎么不管用。是不是可乐的质量有问题。我傻眼了,哪来这么多匪夷所思的避孕方法。到后来,无论谁问任何问题,我都直接往她手里塞一本宣传资料。真不知道我们中国的性教育是成功还是失败。要说她们单纯吧,什么体位比专业的医生还清楚。可要说她们懂的多吧,最基本的该如何保护自己都不知道。”大姐摇头叹气,“我现在反而觉得古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终生更好,起码不必一次又一次的打胎。她们好象都不知道,打胎的次数多了,很有可能会终生不孕。”
“知道又怎样?那天有个男生陪他女朋友来动手术。我跟那个最多十六岁的女孩子说这些。那个男生居然说,不怀孕最好,每次都要花这么多钱。当时我真想抽那个男生,他损失的无非是几百块钱,那个女孩子呢,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虚弱的就像个绢人一样。都说男生越大越坏,毛还没长齐的小孩也这样,真叫人……唉。”
“不能说了,再说的话我们会对男人彻底绝望。不过说到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谁都不是全世界的宝贝儿,凭什么要所有人都宝贝你。女人倘若太笨,太不懂得自爱,那么就不值得任何人同情。嗳,对了,你去送报纸的话,顺便帮高干病房区的护士们也送一下。郁闷啊郁闷,医院里,院长下面有主任,主任下面有老医生,老医生下面有普通医生,普通医生下面有护士长,护士长下面有护士,护士下面有护工,金字塔的最底层就是我们这些实习生。”大姐摇头晃脑长吁短叹,“就是这样作牛作马,人家到时候也不要我们这帮勤勤勉勉的本科生。”
“所以我们要好好学习,努力考研,争取当金字塔的上层结构。”楼层到了,我下电梯之前,迟疑了一下,还是回头多了一句嘴,“大姐,我说这话没其他意思的。就是那个,我们学校的师资你也知道,三流大学的九流专业。尽管你是一流学生,可报考北大的话是不是太冒险了一点。”
“谁说我报的是北大?我报考的是上交大。”闵苏似笑非笑,琥珀色的眼珠静静的在我脸上滚来滚去,“任书语,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死心眼吗?”
我怔了怔,忽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又凑到一起嘀咕什么呢,实习态度极其不端正。”唐逸晟装模作样地训斥,他穿白大褂的样子真是养眼,是个MM就会回头看他两眼。我跟大姐私下探讨过,他就算水平不高,只要对女患者笑一笑,人家的病痛就会减轻不少。这,才是真正的安慰剂效应。
“唐老师好。”两个女狗腿子极其谄媚地点头哈腰。
他笑着摇了摇头,赶紧干活去吧,早点干完活才有时间看书准备考试。
大姐吐了吐舌头,端着东西溜号了。
唐逸晟要去高干病房查房。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相信他医术有两把刷子。医院敢给高干们配庸医吗?
“书看的怎么样呢?”
“还行吧。咳,我也是尽力而为,真考不上,我们镇医院还是会收我的。”因为城区扩建把我们镇给划了进去,原先的镇医院也成了区二院。虽然只是二级乙等,但效益好,发的出工资奖金就是王道。
“这样想就好,考研,考验的就是心态。”他笑笑。
电梯到了八楼。高干,住的地方就高处不胜寒。
我去给护士姐姐们送报纸。按规定,护士们在大病区工作五年以后才有资格申请进入高干病房,这一声姐姐,叫的是实打实。护士长心情不错,桌上的糖炒栗子也塞给了我。我道了一声谢谢,拿着栗子就走人了。姐姐们都忙,没人有工夫陪我磨牙。
我捧着一纸袋糖炒栗子笑眯眯地往回走。不劳而获的感觉真好。现在物价上涨的厉害着呢,最普通的栗子也要十三块钱一斤。
十一月的阳光暖暖地洒在我身上,大理石地面明亮如鉴,印出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轻快的身影。我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心里头琢磨,要咱的身材真这么瘦高瘦高的就好了。深秋的阳光太灿烂,我似乎产生了幻觉。有人在阳光里对我微笑。
我揉揉眼睛,果然,眼前只有空气。
我叹了一口气,对着自己的影子微笑。你不在的时候,我有好好照顾自己;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在身边照顾你。无论怎样,你觉得幸福快乐就好。
“任书语。”
完了,我不会是得抑郁症了吧。又是幻视,又是幻听。
我用力摇摇头,准备离开。
“任书语。”
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轻柔的,醇厚的,每一个音节间都弥漫着我熟悉的味道。
吸气,呼气,揉揉眼睛,我鼓起勇气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
“任书语。”记忆最深处的面孔浮现到了视网膜上。他躺在病床上,罩着蓝色条纹的病号服,浅浅地微笑。
纸袋掉了,栗子撒了一地。我踏上去,跌跌撞撞又径直地走向他。我看不见医生,我看不见护士,我看不见他旁边的任何人。我的瞳孔里只有一个他,我的眼睛再也感觉不到其他的光源刺激。我走过去,好象踩着棉花在睡梦中漂浮一般的走过去。
我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与他重逢的场景,我曾经构思过无数句再见面时要说的话。可是没有一种场景没有一句话是这样。
我蹲在他的床边,眼泪簌簌的落下,心中百转千折,喉咙里发出的只有“萧然,萧然”。抓起他的手就在手背上狠狠咬一口。等他骤然吃痛叫起来,我的心才真正落地,抚着胸口,我笑逐颜开。
“还好还好,这次是真的,不是幻觉。”
旁边的医生护士惊呼,想把我拉开。他们的声音中还夹杂着几句K语。
萧然哭笑不得地睥睨我,微微斜上挑的眼睛写满了无可奈何。
“随她去,从小就这样,也不知望能有什么长进了。”还算他有良心,挥挥手,大小爪牙之士松开了架我胳膊的手。
我顾不上计较这些,看着他又哭又笑。他的脸在我婆娑的泪眼中模糊而又清晰。
“好了,不要再哭了。”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将一颗颗的泪珠小心翼翼地弹飞。我怔怔的蹲坐在床边,忘记了该怎样反应。
“他们都看到了,我可什么都没对你做。”
面纸递到跟前,我狠狠地擤了擤鼻涕,不屑一顾,切,你要真做了什么,到时候哭的人恐怕是你自己。
“你肯定?”萧然意味深长的看我,他修长的手指划过我的额头,指尖温暖而干燥。
病房里的医生护士已经走得一干二净,最后离开的女子显然是K国人。白种人看黄种人每每相似,而我们却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其中的差别。美丽的K国女子神情复杂的看了我们一眼,迟疑了片刻,还是轻轻地掩上了门。
我把脏面纸丢进垃圾桶,双手横抱胸前,居高临下地乜他。
“嘿——”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干什么坏事呢。蹄子是怎么回事?这回是欺侮了纯情少女被人家老父亲打断的,还是调戏名门贵妇被替天行道的绅士为民除害了。”我拿起水果刀削苹果,削完苹果我自己吃。
萧然摇头,那眼神,赤裸裸的,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帮我削苹果。
“你说,就咱这样的,需要自己动手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狗就改不了那啥。
我重重的从鼻孔里发出一个表示鄙夷的音节。
“胳膊严重不严重,有没有机会当杨过啊?”我的手轻轻的碰了碰他包扎的如木乃伊的左臂,包扎的技术可真不赖。哪位大侠这么妇人之仁,直接碾断,粉碎性骨折该有多值得弹冠相庆,哦不,是拍手称快。
“如果有小龙女作陪的话,当杨过也不错。”
“哼!小龙女,你这样的,有个傻姑在边上就该烧三柱高香谢天谢地了。人家方外仙子冰清玉洁,轮也轮不到你!”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他笑了笑,“傻姑,那也不错。”
外面有人叩门。
唐逸晟微笑:“该吃饭去了。”然后他又指了指地上的栗子,“谁这么暴殄天物?”
吃饭的时候,闵苏问我:“你怎么在高干病房呆了那么久,怎么着,遇见帅气的纨绔子弟心花花了。”
“萧然回来了。”我夹了一片瘦肉放嘴里。这有学姐的学长帮忙打饭的日子真不错,都能吃上肉了。医院食堂的小餐厅只对医院正式员工开放。我们这样的实习生只有吃大食堂的命。大食堂师傅的技术啊,知道为什么医学院校食堂的饭菜都这么难吃吗?这是在彻底摧毁我们的味蕾,好让我们适应医院食堂更加不堪的饭菜。唐逸晟说他每个月的伙食补助根本用不掉,放在卡里也不能取出来,干脆便宜我跟闵苏得了。两个人干坏事就能壮胆。我跟闵苏都觉得,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占他便宜,在这种古怪思想的支配下,居然也吃的心安理得。后来想想,真是羞愧难当。
“你说什么?!”闵苏一口木耳瘦肉汤全喷回汤碗里。我看的心疼的不行,姐姐,知不知道现在肉价涨的厉害。
“萧……萧然。”唐逸晟眼明手快,迅速帮她拍背顺气,她这才艰难地从胸腔里挤出两个半字来。
“对啊,是萧然。”我莫名其妙她的惊讶,又夹了一筷子的干子放进嘴巴里。不能吃了,真的不能吃了,四点钟以后就应该不吃东西的。
“等等等等,让我先反应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现在,出现…… 出现在哪儿啊?高干病房?他高干吗?”
“应该不是吧。”我想了想,脑海中他的形象一直倾向于奸商。不过也难说,官商勾结更加容易发财。
“什么叫应该不是。他现在在干什么,家有几口人,外有几亩地,从哪来,到嘛去,你清楚不清楚啊你。”闵苏有点着急上火了。
“不知道。”我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有问。他回来了,我看到他了,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闵苏气的七窍生烟,拿面纸直扇自己的舌头,刚才的汤十之八九有点烫。
我微微一笑,很善良的帮她去买了瓶可乐。当然,用的还是唐逸晟的卡。
旁边的餐桌上,护士们正在兴奋的议论着什么。我隐约听到几个字眼,什么K国,什么明星,什么拍戏受伤。同样的医学院生涯,我好象与世隔绝了很多年。没有电视,没有报纸,没有电脑,偶尔听广播,翻来覆去的也是些英文歌。就连胡锦涛和温家宝,谁是主席,谁是总理我都常常分不清。偶尔瞥过病房的电视,看到那些面孔的时候,我只觉得有点眼熟。
我到超市选了新鲜的鸡爪,不能买又白又大的,那是用甲醛泡过的。路上有人在卖生板栗,我称了半斤,回去用开水烫过以后剥壳去栗衣。电饭锅插上,鸡爪板栗汤。
给萧然拎了一保温桶上去,我邀功:“吃什么补什么,可惜你不喝黄豆猪手汤。”
“这是什么?”我打开盖子,他伸头过来看,“鸡爪?板栗?”
“对啊,鸡爪炖板栗,富含胶原蛋白,给你长骨头长肉最适合不过。”我舀了一个鸡爪,皱着眉头,“你怎么就不吃猪肉呢,不必这么仁慈,对同伴下不了口。”
“我是怕吃了你,你会哭天抢地!”他鼻孔里出声,“猪小妹。”
尴尬变成愤怒,我把勺子停下来。哼!我熬的鸡爪汤,没你的份。
“嗳,你是医生啊,不能这样欺负病人。我要找你们院长投诉。”
“我就欺负你了怎么着,你还有意见了不成。”我眯着眼睛凑近他,小样,都成病号了,还敢跟我一准医生拿矜。
空气忽然变的有些怪异,我撑在病床上的手也些酸。他黑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想动,我想转开身子,可是我的手好象麻了一样,我怎么也动不了。
“任书语,别仗着自己年轻皮肤好就不保养,看看你的鼻子上,全是黑头。”他别开脸,幸免于难的那只手点了点我的鼻尖,“凉凉的,像小狗。”
我的手能动了,一掌把他残存的蹄子挥到边上去。丫的,还有没有谱了,居然敢嫌弃起我鼻子上的黑头。
“这板栗鸡爪汤真是补骨头的?”他残存的那只爪子迟疑地舀汤往自己嘴巴里送。
“那当然,你要相信专业,知道不?”我言之凿凿,说的连我自己也相信这是真理。
他摇摇头,继续喝汤,没再啰嗦什么。
护士小姐过来给他换药,我没啥同情心的站在边上踮着脚看。看到他皱眉的时候,我的心竟然也纠结了一下。他忽然抬起头,看着我似笑非笑。我赶紧逃似的跑回我的五楼。有相熟的护士奇怪地问我,小丫头,今天是你跟班吗?
“啊,不是不是,我只是晚上走的时候书没顾上拿。"
第 71 章
线上,蓝洛的头像一闪一闪。我想了半天,依然没有下定决心跟她聊天。正当我准备下线的时候,她忽然发来一行字,萧然回国了,你知道吗?
这几年来,我跟大多数老同学都断了联系。真的,这样一个据说通讯方式五花八门,爱斯基摩人都没办法与世隔绝的时代,玩失踪,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本来就没有几个人知道我的手机号码,我的QQ又被盗过一次,从来都是我去寻找别人。有一天,我突然累了,为什么总是我在费劲心思地给他们编写节日祝福短信,为什么总是我在关心,你们那里有没有下雪,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感情是联络出来的,我倦了,停止了联络,感情自然也不复存在。
阴差阳错的误会,似是而非的巧合,很多人都以为,我跟萧然,一直在一起。我只是沉默,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好什么也不说。有的时候,我跟蓝洛在线上碰到了,会聊聊彼此的近况,她在QQ空间里向我秀她刚淘到的包包,我在聊天记录里详细地叙述我们做实验用的兔子有多可爱。我们从不提及一些人一些事,我们聊天只是因为我们想告诉对方,我们过的还好,起码,还活着。
有一次晚上上调酒课,大姐一时激动,喝下了满满一杯老师刚调制出来的彩虹。不敢打的,怕她在人家的车上就吐。我半拖半拽地把她往回带,昏黄的路灯下,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清醒地问了句,任书语,你到底想干些什么。我愣呆当场。直到她身子软软地塌下,我才怒不可遏,TMD,这死女人又给我借酒装哲学家。
有大片大片的树叶落下。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天涯的彼端,你是否曾经和我遥遥相望。半夜失眠的时候,我也偶尔会痛恨这种不尴不尬,想喊喊不出来,想哭眼睛却发干的感觉。我告诉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做些什么改变现状的事。可是第二天醒来,心中始终有一个声音在瑟缩,等等吧,总有一天会有结果。
等到茶蘼花事了,一切的因缘起合,等到一定的时机,终将会有一个结果。
意兴阑珊,心灰意冷,也许属于我们的时光已经错过。那些人,那些事,时光已经将其雕琢的千疮百孔,不复最初的模样。
朋友终究还是要做的吧。不期而遇,点点头,微微笑,擦肩而过,心尖涩几许,鼻头酸三分。挥挥手,又是一片艳阳天。
我下了线,百无聊赖地看新闻。回去闵苏又得抓着我问东问西,我能回答出她什么东西。最后一次在网吧包夜应该是好几年前的事,彼时他没有出国,发现我包夜,不动声色。等我一上午睡回过神来,直接把我训到月升中天。生平唯一的一次,每月500分钟的免费电话接听时间居然不够用。再后来,舍友都卖友求荣,去网吧看一回电影还得递交申请报告。他不曾提过送我笔记本的话,有些敏感,我们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及。那个时候的我,应该就常常让他觉得累吧。
本城新闻的头条,华裔K国明星拍戏负伤被立即送往医院,粉丝惊慌,前往探看受拦。我抚摸着屏幕上熟悉的面孔,微笑着流泪。
我隔着一尺的距离抚摸着电脑画面,我隔着数千尺的距离抚摸着记忆中浮浮沉沉数载的面孔。很好很好,我终于没有成为你的羁绊。高一的那一年元旦,我害你输掉了游戏。曾经有一度,我希望成为一棵树,和你并肩而立。奶奶在世的时候叹着气抚摸我的头发,小语,女孩子太过倔强骄傲,是要吃大亏的。
鼠标旁边的糖炒栗子早已经冷透。我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午后,活动课上,我躲在教室里看书。中途萧然忽然跑回教室。因为中午他跟女友吃饭忘记帮我打饭,我那天赌气午饭没吃。看见他也不想理他。他没说什么,只是对着我笑,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一袋糖炒栗子。见我没什么反应,他又一颗一颗的剥好,喂到我嘴里。那个下午的阳光多温暖啊,从树桠间筛落下来,柔柔的,撒了满桌子的静谧。空气里只有他剥栗壳的声音和我咀嚼栗肉的声音。我从来没有觉察过,栗子会如此的香甜。
我曾经是多么的幸福。
幸福的让多年以后再想起,会忍不住泪如雨下。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立刻装作揉干涩的眼睛,不动声色的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这么晚了,怎么还呆在网吧?”唐逸晟温和的问我。
我若无其事地微笑:“老师,我是穷人,呆在网吧不足为奇。倒是老师你,不至于没有电脑吧。”我狐疑地看他手里的U盘,出没于网吧里的男人没理由长的这么招摇过市。
“电脑染毒了,现在处于全面崩溃阶段。我要找些资料。早点回去,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呆在外面不好。”他敲敲椅背,“赶紧关机,我送你回去。”
我要能回去,还需要你来送么。
“不用了,现在回去也睡不着,我再玩一会儿就走。”
“那好,我在旁边呆着,你想走的时候我再送你回去。”谁说绅士最好打发,谆谆君子是打发不了的主。
我惟有硬着头皮玩下去。唉,早知道这样,今晚就是被闵苏盘问的睡不成觉,我也不要来什么劳什子的网吧。
手机忽然间响了起来,是陌生号码。如果按照我以前的习惯我肯定理也不理,可是现在情况特殊,我连忙接了。
“丫头,病房里很冷清,你能不能过来陪我。”萧然的声音清冷而寂寞。
我的心忽然在那一瞬间就柔软到不堪一碰。在我意识到什么之前,我已经开口应允,好,我马上就过来。
结帐,走人,唐逸晟在旁边说,慢着点,我送你,反正我也要回医院。
我诧异地回头,我刚才一句话也没有跟他说。
他微笑,没有露出牙齿,难道不是他吗。
唐逸晟把我送到萧然的病房门口才继续回他的办公室。我看着他脱下白大褂的背影,没有制服的修饰,他的身形有些瘦削,有些单薄。夜色里,还有一丝丝的落寞。
回头就帮他和闵苏牵线搭桥去,以后蹭姐姐姐夫的饭吃还更理直气壮些。
手碰上门板,想了想,我还是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吧,门没有锁。”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向他床边走去。他看我全身都绷紧了的样子,哑然失笑,干什么了你,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有些尴尬,小小声的嘀咕,还不知道是谁吃了谁。
话一出口我就想咬自己的舌头,这下子可想而知,病房里的空气就像是停滞了一样。
“你要吃我的话我也不反对。”他笑,“要不要先体检?”
“吃夜宵不是良好的生活习惯。”我一本正经的强调,“像我这么讲究养生之道的人是不会晚上吃东西的。”
“我倒不介意吃夜宵,如果东西好吃的话。”
我呆立当场。
病房里的空调打的很足,高干病房很宽敞。
我揉着鼻子干巴巴地鸡蛋里挑骨头,喂,你个假洋鬼子,凭什么住进我们国家干部才有资格住进的病房。我要去举报我们院领导,崇洋媚外。
他不说话,不说话的萧然比较可怕。他要跟我斗嘴的话,本姑娘还从没怕过他。他要和我眼神交锋的时候,我就得战鼓未擂先挂白旗。唉,我妈呀,你生我的时候把嘴巴生大了我不怪你,为什么把眼睛也生这么小,跟人对视多没气势。
忽然间对视也对视不起来了。近视点知道不,距离一样东西太近,眼睛就没办法看见。从他鼻子里呼出的气是温暖的,他握住我肩膀的手也是温暖的,温暖的近乎炽热,厚厚的秋装也阻止不了这热量灼烫我的肩膀。
“丫头,丫头。”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又松开了手。
我的心“扑通扑通”的狂跳,我呼吸的气息开始乱了节奏。我别开脸,努力挤出微笑,病房里的灯光为什么要这么明亮,明亮的灯光下我的脸一定极其扭曲。
“本来想出于革命情谊关心一下你的近况的。不过看你的反应也知道,这些年吃下去的东西全部用来长身上的肉,忘记应该匀一些去长脑子了。一点长进都没有。”他语重心长地教育我,“这么些年,你的年龄都长到哪去了。”
“长到身上的赘肉上去了。”我恼羞成怒,抓着他的胳膊就是一顿死拧。嫌骨折的那只胳膊太孤单是不是,好,我成全你。
他笑,不说话也不躲闪。很多年前,我怒火冲天地拧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安静的微笑。
“萧然,我们认识有多久了。”我的手使不上劲,五指的动作也协调不起来。
“八年多了,中国人民取得抗战胜利的日子。”
“呵呵,历史老师一定会感动的,你当年历史乱七八糟,毕业这么久居然还记得有八年抗战这回事。”我脸上的表情应该可以被称为笑容。
病房里真暖和啊,暖和的让我想睡觉。可惜没有第二张床。我打着大大的哈欠,有气无力地问萧然,喂,你的胳膊,还有多久能好。
你,会在这里停留多久。
“不知道,应该很快吧。”他懒懒地应了声。病房里重新回归寂静。两个人比一个人更加寂寞。
我已经呆不下去,说句话都要步步机心字字斟酌。再这样下去,不等到我考完研,我的脑子会先因为用脑过度而先行瘫痪。
“砰”我不小心带翻了凳子,我乱乱的有些烦躁,“那个,我要回去睡觉,我明天早上要上班。”你要是拦我的话我实习过不了,我就……我就……
没等我想好威胁的话,他已经点头,那好,你先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我乱七八糟地理不清头绪,只好在胡乱中再胡乱的点头,匆匆走了出去。走的太急,翻倒的凳子碰到了我的脚踝,出门好久我才觉察到木木的痛。
脸上湿漉漉的乱七八糟,我胡乱抹着泪水,急急忙忙地往宿舍赶。要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不能让萧然看出我哭过。千头万绪纠结成团,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想到高中上生物奥赛辅导时,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中国古人认为人是用心去思考问题,现在研究发现,这种看法实际上很有道理。我在脑海中不断地回味这一句话,如果脑子代表的是理智,心无疑则是情感的象征。情感与理智,真是好深奥的命题。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有一次,我跟闵苏逛街,看见商场橱窗里挂着的大衣。很美丽的大衣,我们都驻步在其跟前,久久舍不得离去。忽然她拉着我就走,说,既然是我们承受不起的东西,就无须太过眷念。
我苦笑,拼命摇摇头,已经身心疲惫,就不要再给自己找那些无谓的烦恼。世间本无事,庸人自相扰。
医院就紧挨着学校,二者之间有一道门,可以直接通行。平常只有来医学院上课的医生和去医院实习的学生走这条有点荒凉的小道。我贪图路程近,更不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翻学校的铁门。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那条小路上。道路的两旁,有青青郁郁的水杉。树木茂盛,我们同学以前没事开玩笑的时候都说它是谋杀案抛尸的最好场所。众所周知,小说家在写鬼故事时最喜欢也最普遍选择的背景就是医院和医学院,如果是医院连着医学院的话就更完美了。但实际上,医学院的学生是很避讳说鬼故事。天天要接触的人和地方,要弄个什么阴森森的故事,不是存心让人心里发碜吗。
我现在所处的境遇,应该是鬼故事发生的最好时机吧。
已经有无数个朋友说过我后知后觉;已经有无数个人摸着我的脑袋瓜子说,这里面,会不会是空的。
我在关于“鬼故事”的想法冒出来三秒钟以后反应过来我想了些什么。当时我正站在小道的中间,连退回去都不可能。“啊”的一声尖叫,我抱头往前面死命地跑。
“别怕,别怕,是我,唐逸晟。”
身体被人拉住了,我拼命挣扎,嘴巴里又喊又叫。
“我上解剖课时对尸体都很尊重的,从来没有在旁边嬉笑打闹。我还没上临床,你要是在这医院医死的,那也肯定跟我没关系。”
第 72 章
抓我的手在颤抖,有笑声。
“丫头,你至于被吓成这样吗?”
捂住眼睛的手抖抖索索地松开一条指缝,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苍天,为什么今晚星月无光,我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影子。
摸摸,不错,手有温度,是恒温动物。
气也顺了,胆也壮了,我开始恶人先告状。
“老师,你为人师表怎么可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道理。”
“对不起,我是怕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没想到却吓着你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你没事吧。”唐逸晟对我歉意地笑笑,态度谦卑的让我赧颜。
“呃~没事,没事。”我干笑,“老师,不必麻烦了,你看反正也没两步路。”
“反正我也已经到这儿了,顺便把你送回去,这样我也好放心。”他微笑,“以后晚上还是不要单独夜行的好。你知道,最近的治安不太好。”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想起了这两个月闹的沸沸扬扬的厕所色魔事件。
现在的厕所都是单个封闭式的,虽然保障了使用者的个人隐私,但也给某些性心理变态者提供了躲藏的空间。近几个月,学校先是图书馆发生了好几起女生如厕遭遇色魔从后面的坑位伸过手来袭击的事件,后来那个色魔的作案地点居然也扩大到了教学楼的卫生间。女生脸皮薄,碰到这样的事情也不好声张。后来事情实在是闹大了,学校保安处介入调查,说是抓到了作案者。其实当时事情根本没有完,因为我们学院设有成教班,进出校园人员比较复杂,最初的调查工作根本无从下手,所谓结案不过是校方用来安抚人心。此后又陆续发生了好几起这样的事情,害的我们上厕所只能跑回宿舍的卫生间去。最后这件事的结局也令人唏嘘,那个真正的案犯因为心理压力过大,从主校区十一层高的教学楼上跳了下去。
这些都是后话。
唐逸晟的话一出口,我就开始后怕了。这里幽深僻静,要真发生什么事,我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救命。
“老师,谢谢你。以后我一定不这样。”我的脸都吓木了,手摸上去,僵僵的。
“走吧,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他点点头,示意我一起走。
“丫头——丫头——任书语,你在哪儿,听到了你应一声啊。——妈的,怎么又关机了。”有人咒骂了一句,“任书语,你给我出来。没事的话别吓人。你听到了没有?丫头,你别吓唬我,丫头,你在哪儿啊你。丫头——”
“萧然,你怎么跑到这来了。”我听出了他的声音,诧异的走过去。
他一把抱住我,仿佛我是失而复得的宝藏。
“吓死我了,你不折磨死我你就不高兴是不是。还好还好,你没事。”他勒着我的胳膊在颤抖,胸腔起伏的震动传递到了我身上,过了好久,他才松开手,抚摩着我的脸,“丫头,你没事吧。”眼睛略有些慌乱地打量着我,然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我茫然,盯着他的胳膊,皱眉,一病号还敢到处乱跑,再动着了骨头怎么办。
没等到我发火训他,他先行一步发作。
“你能有什么事!这么大的人都不会照顾自己,大晚上的还敢一个人乱跑。要遇上坏人怎么办?这么大的人了,不把人吓死就不甘心了是不是。手机为什么不开机?!不知道要二十四小时开着吗,别人有事要找你怎么办。你以为手机就是让你玩游戏用的?有了比没有还叫人不省心。手机拿来——怎么又关机了,不知道带块电池版在身上备用吗?……”
知道什么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吗?我灰头土脸地站在这里被他劈头盖脑地骂就是最好的例证。本来那个威风凛凛,盛气凌人的角色由我来扮演才对。
“是我不好,大半夜的把你叫过来又把你气走。乖,以后不跟我怄气了好不好。”他忽然又把我抱进怀里,呢喃着,“乖,不生气了,以后我再也不气你了。我不逼你,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你别再躲我了行不行。”
我四肢僵硬,身体肌张力急剧上升。拜托,大哥,有你这样冰火两重天,前后阴阳脸的吗?这变换的也太叫人反应不过来了。
“你怎么呢。”他察觉到了我的怪异,拍拍我的脸,笑道,“又犯傻了?好了,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我期期艾艾,“那个,那个,老师——”我指了指边上刚才一直站在阴影里不言不语的唐逸晟,“他送我回去。你赶紧回医院吧。刚才这么一折腾,也不知道动了骨头没有。都还没长好呢。”我担心地看了看他受伤的那只手臂。
“果然是长大了,不是傻乎乎的小姑娘了,知道找护花使者了。”萧然好象笑了,夜色太黑,我只看见了他眼睛里流转的光芒。暗沉的光芒,像狼的眼睛。
“萧然——”
“自我介绍一下,萧然。”他伸出一只手。
“你好,我是唐逸晟。”唐逸晟也伸出手。
我傻眼了,这两个人玩什么把戏。唐逸晟啊,萧然他一病人脑子也许受到了影响,你好好的心脑血管科青年才俊也跟在后面凑什么热闹。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该先回去了,不然那个负责看我的小护士又该急的哭了。”萧然又恢复了再见面时的淡漠,转身离开。
他始终是这样,掌控着全局的人永远是他。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牙齿下意识的咬住下唇。急急忙忙地转身,低声叫唤唐逸晟,走吧。
唐逸晟的眼睛落在我身上,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不愧是青年才俊。
第二天我去八楼送报纸的时候,那个跟我同一届,以前住我们对门宿舍的护士许蓝(护理专业是四年制,她现在已经毕业)拉着我的手直倒苦水。
“任书语啊,昨天真吓死我了。那个萧然,就是那个帅的惨绝人寰的K国明星,你说我们中国的帅哥资源已经很匮乏了,他没事不好好在国内呆着,干嘛出国去服务番婆子的眼球。好好的跟我说着话,眉头一皱,开始赶人打电话。我出来以后,他又一声不吭就跑出去。幸好后来又回来了,否则他要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成千古罪人了。即使我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也要被全亚洲的雌性生物千刀万剐泄其愤。哦,帅哥的爆发力真叫人心惊肉跳。”
我哭笑不得地白了许蓝一眼。按照规定,以她的资历是不可能在高干病房区当护士的。可是,正常情况下,没有人会跟卫生局局长的侄女强调资历。是不是很不公平,我们还在为谋得一个饭碗第二次过独木桥去考研,享受特权的人就已经高就了。可是我们还得庆幸,起码,我们还有挤独木桥的机会。
“嗳,你跟他说什么了,他会反应这么激动。”
“没什么,不过是说在这个JP(极品)男层出不穷、WSN(委琐男)暗潮汹涌、御宅男崭露头角的时代,像他这样的好男人,尤其是俊帅好男人是多么的弥足珍贵。为了佐证我的话,我例举了最近学院里的色魔事件。嘿嘿,咱在帅哥面前不好意思说到不文雅的词语,所以就没提厕所的事。”
我心中微微一动,垂下睫毛,我笑着反问许蓝:“好男人,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好男人。”
“呵呵,这不重要。帅哥才是王道!你想想看啊,好不好,天知道,帅不帅,看的到。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许蓝高中念文科。当年她动不动就上我们宿舍晃悠,跟大姐谈论诗词曲赋,不亦乐乎。最夸张的是有一天晚上,她留宿在我们宿舍。五个学医的女人,讨论了大半夜的红楼女子,说到兴奋处,大有相识恨晚之意。倘若不是那天晚上太冷,我们也不排除一时冲动爬起来义结金兰的可能。
“偶的圭臬是,宁愿被帅哥甩,也坚决不要跟委琐男有任何交集。书语你是不知道,跟WSN坐在一起看电影是多么的痛苦。上次我们大学同学联谊,来了一个同一届的好象是水利学院的男生,据说还当过学生会主席。完了以后他说要请我去看电影。我想他长的虽然磕碜点,但好歹也是个曾经的领导人吧。哦,我错了,我后悔当时的浅薄和无知。嗯,接着说完这件事。我原本以为他会请我去电影院,结果你知道这个家伙有多绝。他把我带到学校放电影的大礼堂,两块钱一张的电影票他也好意思要我去买爆米花。我当时也是身陷遇到这种高层次JP男的震惊中,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居然真乖乖地去买了爆米花。四块钱,好大的一袋。那次电影放的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我本来还看得津津有味,结果不小心瞥到那个男人盯着莫尼卡胸部的眼神我就胃口全无。拜托,你好歹是在跟女生一起看电影,那委琐的样子还能收敛一点呢。装也得给我装出点人模狗样来!最恐怖的事情是到最后,出了大礼堂,他一本正经地跟我讲,大导演的作品竟然也存在这么明显的漏洞,最后明明是那个小男孩扶起了摔倒的女主角,应当是女主角说谢谢,怎么反而是小男孩说得谢谢呢。我头也不回就走了,一路走我一路心疼我那袋爆米花。那个恶心的男人一边看一边吃,全然没有意识到他请我的电影票只有两块钱!”
我在旁边“吃吃”的笑,可怜我们家蓝丫头,遇上了这么经典的男人。
“唉,这一对照,越发觉得萧然是多么的难能可贵。你想啊,K国人是出了名的自大狂,从来都看不起外国人,萧然能够在那里打开一片天,是多么的不容易。何况,英俊潇洒的萧然GG还那样谦逊有礼……哦,他的存在完全是为了让女生能够对生活充满希望。”
谦逊?他那叫欠训;有礼?他那叫疏离。
我看了眼他病房的方向。那个美丽的K国女子刚好出来。看见我,她宛若秋水的眼睛盈盈地一撩,两排长睫毛如点水的蜻蜓。
“美女啊美女。”许蓝做捶胸顿足状,“我打98分,剩下的两分我承认我是嫉妒。”
我笑了笑,善良的拧拧她吹弹可破的小脸,眨巴眨巴眼睛。
许蓝还想说什么,目光如炬的护士长已经抓到她正在摸鱼。倒霉的许蓝小姑娘可怜兮兮的向我比划了一个挥泪惜别的手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我吁了一口气,准备推门进病房。美女对我急急说了句什么,她的K语太快,我没能听清楚。就是听清楚了我也不会理会。她要伸手拉住我,我立刻避开。争执之间,病房门打开了。萧然看了我们一眼,安静的吩咐,让她进来吧。
美女看了我一眼,不甘心的对萧然说,医生说过要你好好休息,这样才会好得快一些。
“没关系。”
萧然的K国话说的多流利啊。当年他那么不喜欢外语,可是他现在却能把K语说的如此纯正地道。我就知道,只要是他想要的,就没有什么得不到。
如此优秀而出色的他。
娇媚动人的K国MM手在门缘上停留了片刻,萧然看了她一眼,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拿定主意走到外面去了。
“你昨天睡的还好吗?”萧然淡淡地笑,周遭似乎弥漫着一股我初见他时的雾气。
“挺好的。你的胳膊有没有好一点,还会不会痛。”昨天,他抱着我的时候,我的身体,压着的就是他受伤的胳膊。
“已经好多了,过不了几天,应该就能够出院了。”他身体稍稍向后退,我的手指滞留在了半空中。
我抬起头,对他微笑。除了微笑,我不知道我该怎样才好。
他回复我的也是微笑。
终于有一天,我们也如此生疏客套。
我的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一滴,两滴,洁白的床单上落下了一圈不断扩大的半透明的水渍。等到水渍大的让我失神的眼睛也无法视而不见的时候,我猛的跳起来要逃开。他抱住我,不放我走,呼出的气体喷在我脖子上。
“你还会因为我难过对不对,你还是会为我流泪对不对,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
我不说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的胸口闷闷的,好象肺不张一样,身体轻度缺氧。
接下来的日子冰河期似乎已经打破。我每天除了上班外就是跑到萧然的病房里去看书。树叶一片一片落下,天也一天天的冷下来,然而病房里还是很温暖。我坐在床边一页页的翻着书。不能坐远,得空的那只手正被他抓在掌心里玩。这是他的恶趣之一。
“这么短还这么粗,你的手可真够难看的。”他圈出我手指的周长,啧啧的咂嘴。
“难看?祖国的璀璨文化你都丢到哪去了!红酥手懂不懂,说的就是咱这样的手。”我鄙薄地扫了一眼他的手,“你这样的猪蹄自然会妒忌。”
“红?哪里红了。我怎么觉得你的耳朵比较红,好象一只小白鼠。”他的指尖是凉的,碰上我滚烫的耳垂,先是一阵瑟缩的机警,然后整个耳朵就烧了起来。我苦笑,我的应激反应未免来的太大了些。
我有些尴尬,想站起来。他也没有阻拦,因为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快松手,我预备的力量太大,几乎是跳了起来。
他哈哈大笑,眼底的阴鸷一扫而空。我在边上气的七窍生烟,不住地给自己做思想建设,他是病人是病人,你一准医生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好女不跟恶男斗,咱要从精神上鄙视他,无视他,忽视他,藐视他。
哼!我鼻孔朝天,继续看我的书。
一会儿,他又闲不住了,动不动就撩拨我一下。我不动声色。一次,好,我忍;两次,行,我认;三次,成,我任;四次,OK,我刃。手起刀落,我手刀劈向他不安分守己的蹄子。
“哎哟喂,你也太狠了吧你。”萧然吹着被我砍红的手背,可怜兮兮地哭诉,“你一白衣天使,怎么可以置我一病人的死活于不顾。”
我冷笑:“咱一妇产科医生,不负责拯救你一大老爷儿们的灵魂。”
“你还考虑过拯救我的灵魂?”他似笑非笑,乌黑的眼珠里敛着三分精芒。
“是啊。”我叹气,“我曾经考虑过接我爸妈的衣钵当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可你也知道,世上审美疲劳这回事。我还没有来得及感受桃李满天下的喜悦,就先见识到了披星出戴月归的苦楚。所以我就不想老师了。”
“觉得辛苦,那么,我养你好不好?”他的眼睛很认真,他的声音是笑声。
我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要,有利益冲突的就不可能毫无罅隙。我不能跟我们家卡鲁较高下。”
他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又笑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除此以外,我们相处的真的很好。我会时不时炖点补品去给他养手,(上次的鸡爪煨板栗就免了,因为我发现产妇的家属经常用这个来给产妇催奶。)他会非常自觉地知道投桃报李,给我准备好看书时吃的零食。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整个猪圆玉润。”有些人就是莫名其妙,一面躺在床上吃着我给他炖的东西,一面还超级见不得忙碌于书本间的我抽空给自己补充点能量。
“珠圆玉润好啊。”我故意当作没听出来此猪非彼珠,“我爸说了,看到我吃东西,所有人都会觉得幸福。他就尤其喜欢看我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零食!(哭啊,我的腰围就是在父辈们奇特的嗜好中充实起来的。)”
“你爸那是怕你容易对人生绝望才说这种话来安慰你。多不容易啊,老爷子辛辛苦苦养了一遭女儿,没等上女儿拍马屁,先得自己溜须逢迎上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上过月球的狗也一样!
我忿忿地大口吃巧克力。
第 73 章
“你怎么一直在看书啊,我要你来是让你陪我说话的。”书被抽走了,萧然的手顶着我的考研参考资料转。
“拜托,大哥,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再不抓紧看书,一月份就等着哭吧。把书给我,别闹了。好了,大哥,我求求你,给我。嗳,萧然,你不要太过分。你不把书给我试试。”
他够绝,把书竟然塞到被子底下去了。我能怎么办,掀他的被子?咱好歹也一黄花大闺女,要注意点影响是不是。万一这个孔雀男大叫一声“非礼”,我的名节啊,我的人格,岂不是要遭受不明不白的玷污。咱绝对不能因小失大。咱要迂回,含蓄,咱要淑女,讲究策略。至于这策略是什么,原谅我脑子笨,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
我垂头丧气地嘀咕:“我还真不能把你怎样。书你要真喜欢就拿着看吧,不过看完了记得给我,图书馆的,超期得罚款。”
“《***教授考研政治500讲》,你从来都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想。”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忽然转头对我微笑,乌黑的眼珠凝视着我,“丫头,你还是要报考N大么。”
“嗯,反正都是要考,不如考我想上的学校。咳,也许是镜花水月,这么多人报名,才招那么点人,横竖当成买彩票吧,中得了奖最好,中不了奖拉倒。反正大家都在考,就当是趁机巩固知识好了。真的,我觉得我前三年加起来也没有我这一年半的时间看的多。”我乱乱地说,不知道自己是想表达什么还是想澄清什么。等我醒悟过来自己的莫名其妙的时候,我歉意地笑了笑,赧颜道,“我现在说话越来越颠三倒四了。尤其是在你面前,我常常会不知所措。一句话开了头,下面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萧然,我好象越大越笨。你说的没错,这么些年,我的年纪,不知道都长到哪里去了。好象很多事情都在变,而我却始终停留在原点。夜里睡觉的时候,我会问自己,任书语,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以为我已经思考出答案了,放心地睡去。可是等到第二天睁开眼睛,面对眼前的一切,我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睡梦中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和不切实际。哥白尼没有看错,变化的不是太阳,而是我们。”
“别的不敢肯定,你现在说话越来越颠三倒四倒是真的。”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额头,轻描淡写道,“你只是太累了,要注意好好休息。”
又来了,这种强烈的无能为力的感觉。我从小害怕老鼠,但我很少跟别人提及此事,因为她们不是我,理解不了这种心肌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收缩的恐惧。多年前的午后,被老鼠吓到的我坐在萧然旁边的草地上,絮絮叨叨自己的痛苦。他没有说多少话,可是他爱怜的眼神却让我觉得很安心,不再惊恐。重逢以后,我却再也无法从他的眼睛里找到这种心疼。白驹过隙,沧海桑田,岁月在我们的身上展转流连。
每次离开他的病房我都告诉自己,任书语,我们谁也敌不过时间。走到这一步,怪只怪你当初不懂得珍惜。此去经年,纵良辰美景虚设。每当念及这些,我总忍不住潸然泪下。手里的资料湿搭搭的沾粘到一起怎么也翻不开,我才恍惚意识到自己的眼泪。然后开始庆幸,还好,不是在他面前。
然而下一个晚上,我却又不由自主地敲开他的病房门。仿佛那里面住着的是魔障,我怎么也无力挣扎开的旋涡。我苦心孤诣堆砌起的抵抗,只要面对他一朵微笑,就轰然坍塌。有时候我强迫自己留在宿舍里看书,不去想他。可是他在电话里轻轻地说一句,我很孤单,我睡不着。我的脚就像中了邪,我的脑子控制不了它,我的心也无能为力。看着他沉沉睡去,我坐在他床边,泪水只能一口一口往下咽。如果没有明天,就让我一辈子陪在他身边,看他安静的睡颜,那么该有多好。
偶尔,他会在睡梦中惊醒。看见我,他皱眉,怎么还不回去休息。我只好匆匆道别,在医院的走廊上彳亍。唐逸晟看见我的时候,总是先惊讶,然后也不问什么,直接送我回去。我怀念那个在夜晚里指着我大骂的萧然,现在的他,似乎从来不担心我夜行会不安全。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思索过我们的明天。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们不会有明天。我和他,终究会渐行渐远。我想起以前数学上学过的曲线和渐近线,它们越靠越近,一度几乎相交,最后却越来越远。那天晚上,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我的眼泪居然都忘记了该怎样流下。
很多时候我都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什么。思考是一种残酷的刑罚,它逼迫我们去直面阳光下的阴影。而事实上,适时的逃避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我始终是太笨。
闵苏最近的情绪也不太好。我们见到彼此,除了拿对方的黑眼圈和大眼袋开玩笑以外,就是一朵虚弱的微笑。有一天晚上,我们没有跟夜班。坐在宿舍里用泡面锅煮火锅吃,她忽然对我说,老二,我们都要好好地照顾自己,我们都一定要记得让自己幸福。我抱着她,眼泪簌簌的就如雨下。
恋人免不了彼此伤害,朋友却可以终生依偎。
我们都一定记得要让自己幸福。幸福的人才可能让别人幸福。
曾经深爱过你的我和曾经深爱过我的你,是否依然记得我们最初微笑时的模样。
学生会有一个学长被女友甩了,他喝的醉醺醺的时候曾经问他的女性同僚们。是不是女生都希望自己的恋人条件越优秀越好。
我在心里给出答案。不一定。如果选择的是丈夫,那么自然条件越出色越好,最好按照“三高”的样板;如果是自己喜欢的人,那么宁愿他平庸一些,这样平凡的我才有可能和他并肩而立。
一天晚上,我跟晚班的时候,萧然突然打电话给我。
“丫头,你过来陪我好不好?”
“不成。”我小心翼翼地转移到主任医师的视线范围之外,“我今天值夜班,跟的老师人超级凶。”
“那算了,你好好上夜班吧。”
“喂喂——”我对着手机喊。太过分了,他居然把电话给挂了。
我想了想,直觉的他今天有些奇怪。再打电话过去,顿时哭笑不得,他竟然也会用关机这样的把戏。
借口去上厕所,我偷偷跑到了八楼。正逢许蓝上大夜班,看见我,她照例是暧昧地一笑。当初一个被窝钻过,一个桌上吃过,她知道的事情一点不比我们宿舍的少。刚把眼前这个萧然和传说中的果果同学对上号(萧然在我们宿舍人口中一直被称为果果,出自掷果盈车的典故)的时候,她还激动的想讹我请她吃饭。理由是难得她想讹人请客。经常讹诈的我者(比如闵苏)我都不理会,何况偶尔开口的,一碗小馄饨打发。
我想敲门,又害怕他睡着了吵到。想了想,轻轻地推门进去。幸好今天穿的是双软底的棉鞋。病房里没有开灯,他大概是睡着了。我屏声敛气,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
“我不在床上,我在这里。”窗户边上忽然传出一个声音。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一大盆栽,刚才我没有注意到它的阴影里还站着人。
“怎么站在那里。”我凑近,他身上罩着的是单薄的病号服。他好象比以前又瘦了一些,宽宽的病号服套在外面,空空的,里面好象都是空气。
我抓起他的手,很冰;再碰碰他的胳膊,也没有什么温度。病房里的空调并没有关,可是房间里的气温也不足以让他穿成这样就跑下床。
“在K国的时候,我常常站在我公寓的窗户前看外面的星空。有人告诉我,当你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你看着星星,如果那个人也正在看星星,她就能感受的到。”他转过头来,“书语,你感受的到吗?”
“不知道。”我微笑,“我地理学的不好,不知道K国和北京时差几小时。不过我在这里也经常看星星。通常星星一出来我就看,我晚上一般是十一点半入睡,从我床头的位置,可以看到外面的星空。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在同一个时间段看了星星。但我知道,我在思念一个人,不知道星星有没有接收到我思念的信号,并将它准确地传递给了他。”
如果时光会停止,那么就让我在此刻沉沦。
他抱着我,在我耳边不住地呢喃,丫头,你还会思念我的对不对。
对,我很想很想很想你。
想念的太用力,有的时候我自己都忘记了我在想你。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许蓝颤巍巍地说:“萧……萧然,我知道你很想扁我,但工作范围之类,我得给你换瓶水了。”
我狐疑地看了眼萧然,眼神带着小冰霄。
“说,怎么回事?什么水?”
灯一开我就开始翻脸。
这个藐视医生权威的家伙居然自己把输液针头给拔了。
“你行啊你,输液针头你也拔。当初胳膊断了的时候干嘛住进来。我个人以为以你高超的自愈能力完全没有必要浪费医疗资源。还吊什么绷带,做什么固定。该怎样就怎样,骨头长歪了拉倒。……”
“书……书……书语,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他都好的差不多了,吊完这瓶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许蓝一向看不得美男受罪,看到我训斥萧然,心疼。
我一声冷哼,矛头转到她身上。
“你还说!这位爷的无法无天就是被你给纵容出来的。私自跑出病房在先,现在又学会拔针头了。手脚倒利索啊。他要出去你就放他出去,他要拔针头你居然还笑眯眯地给他再扎上,一句话也没有……”
许蓝被我训斥地头一点一点,可怜兮兮地看萧然。后者嘴巴刚想动,被我眼睛一瞪,立马识相地闭上了,乖乖赔上笑脸。
好好教育了一顿这两个无组织无纪律的家伙,我施施然地回去跟我的夜班。走到五楼的时候我心里直打鼓,完了完了,我怎么跟老师解释,说我拉肚子不知道是不是能混过去。到办公室一看,我乐了,老师她一早就睡的实沉。(值夜班的时候医生没事的话可以打盹,护士不允许。)
我也跟在后面打瞌睡。病房里偶尔会传来刚出生的小宝宝的哭声。多可爱的一群小生灵。
早上六点多钟,我跟老师收拾东西准备交接班去吃早饭。楼下忽然传来救护车的声音。然后没等我们把记录本放好,电梯的门开了。一个脸色银白的女人被推了进来。见过蜡人没有,快要虚脱的人的脸就是这样的,不是简单的白,而是近乎透明。
“马上手术。通知主任。小任,你当一助。”老师有条不紊地指挥。不愧是在刀光血影中历练出来的,我的腿都在颤抖了,她的神色依然镇定自若。
我赶紧刷手进手术室。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实习到今天,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打杂。不多的是手术太台的机会也是大部分时候旁观,唯一一次缝皮经验也是主任看我眼巴巴的怪可怜。如果不是昨天晚上另外一个刚毕业的医生生病请假了,这第一助手怎么也轮不到我。
老师的头上不断地冒出细密的汗珠,不一会儿头上就是腾腾的白雾。小孩胎位不正,孕妇又摔了一交,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非常糟糕。一助的主要工作是帮忙递器械。我从来没有这样全神贯注过,全神贯注到我忘记了从昨晚五点钟起到现在,我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出了手术室,我差点就脚下一软。萧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外面,他扶住我,问,怎么样。
我摇摇头,轻声说,羊水栓塞。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没有反应。站在旁边的闵苏脸登时就白了。
“羊水栓塞?!”
我点点头,我刚听到老师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也是轰的一声。脑海里全是当初上理论课时背的名词解释。羊水栓塞:羊水栓塞是一种死亡率极高的产科疾病,是目前已开发国家最常见的产科母体死亡原因之一,发生机率约为8000至30000之一,原因为生产时因羊水即胎儿组织进入母亲血流,引发一种类似过敏休克反应. 母体此时会出现血压降低,呼吸困难,缺氧,心肺衰竭,凝血功能障碍,血崩等症状.即使以目前进步的医学,仍无好的治疗方法.经急救后母体死亡率约为60%,存活但有神经方面后遗症(如植物人或半身不遂) 比率为32%,存活且正常者仅有8%.羊水栓塞的可怕在于它无法预防,也无法治疗,死亡率又高,是产科医师最怕遇到的梦魇.
“现在怎么处理?”闵苏回过神来了。
“换血呗,不断地用新鲜的血液冲洗。”我转过头对萧然解释,“就好象那年太湖蓝藻调长江水冲洗一样,将血里的羊水成分稀释到可以忽略不记的程度。”
萧然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温柔地拍拍我的脸,乖,你现在的样子恐怕比病人都难看,整个人都虚了。
“哎哟喂。”他不说我倒忘了,我泫然欲泣,“俺从昨晚上起就没吃过东西。”
我一边狼吞虎咽地吃汉堡,一边跟闵苏描述情况。
“不幸中的万幸,那个孩子倒是平安无事。”我喝了一口珍珠奶茶,叹气,“嗳,真有些堵的慌,以前看到书上说羊水栓塞的死亡率是90%的时候,我只觉得原来这么高啊。现在真有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很恐怖。怎么说呢,生命真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行了,你这个现在不还正在抢救吗。上次那个初三的女生才叫人扼腕呢。”闵苏撕了点我的汉堡放嘴里。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
那个女生是我们心理上的一道阴影。我们刚正式到妇产科实习的第一天(大四见习的时候是每个科室都呆一段时间)就碰上一个初三的小姑娘来作人流。当时那个小姑娘还嘴巴超甜的“姐姐”长“姐姐”短。我们看她年龄小,不懂事,遭这样的罪只觉得心疼。手术完了以后,她小脸苍白,背着书包去上学。我叮嘱她,最近都不要做剧烈的运动,好好休息,加强营养。她一面看手表,一面笑嘻嘻地说知道了。结果当天下午救护车就送来了一个人,说是上体育课测长跑的时候大出血。等到送进手术室,她的呼吸脉搏血压等所有的生命指标都已经检测不到了。我们看着那条被血染红的蓝色运动裤,跑到卫生间里吐到胆汁都出来了。
就是这样一个小姑娘,中午的时候还叫着我们姐姐,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再也不会说出话来了。
“想想看,生命是这样的脆弱。我们总是想,今天睡去,明天醒来,太阳会照常升起。明天也许是艳阳天,但我们未必有机会看到。”闵苏淡淡地笑,这一个月以来,她也很不快乐。
萧然在旁边看着我们,没有插话,只是问了我一句,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闵苏,书语。医院号召全院的医护人员献血,好象血库里B型血不够用了。你们是不是B型血?”许蓝头探进病房。
我连忙站起来,可能是血糖还没恢复好,头昏眼花,差点摔倒。
“我是,我是。我去献。”
“坐着吧你!”萧然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冷哼,“到时候你直接晕过去了,医生是先抢救你还是先抢救病人。”
“可是……”
“可是什么。放心,我跟你一样,冷酷无情的B型血。”他转向闵苏,“看着她,别让她再添乱。”
我嘴巴张了张,半晌没消化过来他的话。
后来这件事的发展也颇具戏剧性。第三天晚上,看妻子抢救了这么久还昏迷不醒,产妇的丈夫抱着孩子,偷偷地溜出了医院。医院无奈,不能放着她不管,只好继续抢救。这个时候,整个Y市血库的B型血全部告罄,从N市调来的血也几乎耗尽。都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的时候,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产妇渐渐苏醒过来。从护士口中知道自己已经抢救了五天之后,趁着月黑风高,这名产妇也永远地从病房里失踪了。
至此,事情告以段落。
我看着晚报上大篇幅报道的抢救事件,点头,不错,医院虽然经济利益损失惨重,好歹还捞了点名声。
闵苏在边上翻白眼,估计我们院长要气到内伤。
许蓝叹气,WSN不能嫁吧。说是十几年的夫妻呢,老婆往医院一丢就走了。我要是这女人,打死也不会回家去了。
闵苏嗤之以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十万,在农村可以再娶个漂亮的小姑娘了。
“嗳嗳嗳,别说的这么那个。十万足以让一个普通的农家彻底垮掉。起码他还抱走了孩子。唉,这么讲我自己都觉得齿冷。一日夫妻百日恩,十几年的感情也就是这个价码。”我摇了摇头,老气横秋地教育她们,“所以说,没什么都不能没钱,有什么都不能有病。”
“贫贱夫妻百事哀,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什么都是假的。所以,我一定要有钱。”闵苏一本正经地宣布。
许蓝嗤笑,我还以为你说一定要嫁个有钱人呢。
“切,嫁了有钱人以后,钱还照样是有钱人的。”
“那你还是嫁WSN吧。”我笑着建议。
“WHY?”
“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每个成功女人的背后都有一个糟糕的男人。这么经典的话你难道没听说过。”
“听说过。”闵苏眼白向我,“不过从你嘴巴里出来以后就不怎么经典了。”
“那我还是做不成功的女人吧。”许蓝摇头叹气,“WHY!WHY!我也想要一个萧然哥哥,可为什么我的竹马同学们全都成长为流氓了哩。”
我啼笑皆非:“拜托,我跟他认识时都已经上初三了。青梅已经熟透,竹子也早就开花了。”
第 74 章
“嗳,娱乐版拿来。你都霸占了十分钟了。”许蓝要抢闵苏手里的报纸。
“要看也不是给你看,得是我家老二看。小二,过来瞄一瞄你家萧然哥哥。这张照片的角度明显有问题,还不到真人版的一半。”
我拿了报纸看了眼,笑道:“合着他的血是天一神水,200CC比我们全院上百号员工的大几千CC更重。”瞅记者势利眼的,我们全院献血的事情就一句话带过。
“嗳嗳,人家可是为你连血都流了。你怎么着也得‘义士大恩,我无以为报,惟以身相许’。”闵苏都从话剧社社长的位子上退下N年了,演技倒一点没落下。
“我怎么觉得这句台词有点耳熟?”许蓝掏耳朵。
我冷哼,不熟才怪,当年苗若兰她娘就是这样跟苗人凤说的。
不过人家好歹也是流过血的,我想了想,买了点红枣送过去,谁让他不吃猪身上的东西的。萧然他们拍戏搭的景也有意思,居然选址在我们当年游玩的那个“中华园林奢侈之典型”。我看着园门上那熟悉的字,只觉得恍惚,原来,一打眼的工夫,就是这么些年。我拨通了萧然的电话,他说叫人出来接我。
再一次强烈地鄙视一下我们中国的制片人。好好的汉朝大戏为什么找一个洋鬼子女主角,再找一个假洋鬼子男主角。不过坦白说,他们精致的脸蛋配上那裙裾,还真是养眼。我站在阳光下颤抖,十二月份的天气哦。听旁边的中方人员说,一会儿要拍女主角落水的戏。顿时心中窃喜,而后又深陷自我批判中,没修养没涵养。
“别站在外面。”萧然走过来,“虽然有太阳,但风也挺大。你先到化妆间去等我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我探着头四下张望,传说中的豪华房车呢。
“你还是不够红。”我一锤定音,“连个房车都没有。”大牌者如周润发都是是房车里休息的。
萧然啼笑皆非,眼睛都抽筋了。
“乖,过去等我,当心冻着了。”他揉揉我的头发,一点身为偶像的自觉性也没有。
旁边响起小女生的尖叫,我立刻落荒而逃。至于收拾烂摊子的工作就留给萧然吧,对付雌性生物他一向比较在行。
我坐在他的私人化妆间里等他。长的粉嫩粉嫩的助理帮我送来了杯热茶。我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翻报纸。化装间里很暖和,我是属猫的命,一呆在暖和的地方就想睡觉。我打盹打着就干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嗯,有时间概念,现在养精蓄锐,等会儿才有精力。
迷迷糊糊间,嘴唇上有一点凉凉的。我翻了个身,接着睡。可能是转换方向的时候散了热气,我非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一下身子。然后身上就暖和了,萧然抱着我,轻轻地喊:“丫头,丫头,起来。这个空调的制暖效果不好,会感冒的。”
“嗯——”我应了一声,不想起来,这样我一点也不冷啊。
“乖。”他干脆把我抱了起来,笑着拭我的嘴角,“一脸的口水。”
我迷迷糊糊地眨眼,慢慢地才看清楚他的脸,全是笑容。
“昨天晚上没睡好?”
“嗯。昨天晚上练了几套听力找感觉,感觉不太好,弄得比较迟。”
他的手指似乎有一瞬间的僵滞。
“丫头,三年之后会不会又是一个三年。”
“啊?”我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三年复三年,“噢,你说继续深造啊,很难说的。”医生要考一辈子的试,我想偷懒人家都不给我机会。
他好象在想什么事,我则是还没有完全从睡眠中清醒过来,一时间,化妆间里静悄悄的。
我无意识地又把目光转向了我刚才翻的报纸。原来放在上面的是本城晚报,下面的却是K国的报纸。睡相真不好,报纸都被我的口水润湿了。我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着版面,忽然被一幅照片吸引。
仿佛就是瞬间,我的肺泡再也排不出气体。我的身体里似乎全是气体,脑子就好象爆炸开了一样。
照片上的萧然在微笑,对着他旁边的女子微笑。图片印刷的质量可真好,清晰的可以让我看清楚他眼中的每一个细节。那样的温柔,我曾经一度享有,无意间被我丢失,再也不能感受到的温柔。我的心顷刻间分崩离析,我听见了时间的声音。原来一切都在悄悄的改变,原来有一些永远不会变。
他始终是这样的萧然,耐不住寂寞,无法忍受身边没有人陪伴。他已不再是那个萧然,心中为任书语留着独一无二位置的萧然。
我转头,对着他微笑,漫不经心地微笑,说,这是哪部戏的剧照,这个女生真漂亮。
他古怪的神色终于恢复了正常。他也微笑,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我拍过什么戏你都不知道。
拍过什么戏,你的演技无论在什么场合都炉火纯青!尤其是在面对这样笨的我的时候。
是谁说过,永远不会欺骗我;是谁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身边。
一辈子太漫长,我们都承诺不起永远。
我的刘海已经留的很长,它可以遮挡住我的眼睛。我在头发的保护下,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着别的话题。
“红枣记得吃,补血的。”
“知道了。”
“平时要注意保暖,Y最冷的时候还没有来。到时候你就知道够戗了。”
“好的,你也要注意。晚上看书别太迟了。我有时间就去看你。”
“不用了。”我抬头微笑,“身为公众人物一定要注意形象。我一点也不想走在大街上就被你的粉丝面条用砖头拍死。”
“我还以为中学那么多年你已经钻研出独家的防拍秘籍呢。”
我笑笑:“没办法,现在的小姑娘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而且,你也知道,你在的话,我根本没办法看书。”
“你要是不看书该有多好啊。”他叹气,“行,你比我大牌,我配合你的档期。你说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的心冷的已经近乎麻木,可是为什么他每一句话落下来,我还是会感到一股抽搐的痛。
“到时候再说吧。你先忙你的吧,我也该回去了。”
“丫头。”他拉住我,“怎么这么快又要走,我都好久没有见过你了。”
抱着我,他的话音闷闷的,你就一点也不想我吗?
他是不是也曾经这样抱过那个女生,在她耳边呢喃着同样的话。我怎么忘记了,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女生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女生死心塌地地相信自己是那最独一无二的一个。我在这样的幻境中自我催眠直到现在。
我忽然觉得悲哀,我可以纵容他的一切,却惟独无法原谅他的背叛和欺骗。我甚至开不了口质问,质问的本身就是对这段感情的亵渎。存在于我记忆最深处的爱恋,覆上时间的尘埃,到最后也是这般不堪入目。
他抱着我。曾经他的拥抱给过我最浓的温暖,让我一辈子眷念;可是现在我只觉得冷,冷到我的骨髓最深处都在不断地渗着寒气。血液也成了冻结的冰面。
“丫头。”他呢喃着,嘴唇在我脸上摩挲。
我猛的推开他,下意识地垂下眼睛。
“萧然,我真的该走了。”真想抽我一耳光,到现在了我还这样的鸵鸟。我恨我自己不能大声地哭闹,我怕记忆中残存的美好也遗失掉。他曾经是这样的宠爱我,他曾经给过我最快乐的回忆。
脖子上挂着的小小的玉犬有千斤重,勒的我连吸气也不能了。
“好了,别害怕,我等你。”他拍拍我的脸,语气一如既往的宠溺。
我想笑,又想哭。为什么他总是能够这样游刃有余,在交往了N个女朋友的时候对我笑一笑我就会原谅他。他又凭什么认定他在坐拥良辰美景面对湖光山色的时候,我还在独钓寒江雪。我只觉得可怕,他是如此地了解我的心思,知道怎样利用我性格上的弱点。
外面有人敲门,一个K国的男子询问一个地点。
我的回答脱口而出。
萧然脸色大变。男子走后,他面色铁青的问:“你懂K国话?”
我蓦的想起高一那年我们玩的游戏,那时的他,也是这般恼羞成怒。果然,优雅、风度诸如此类,是男人游刃有余左右逢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时才有的气质。难怪丈夫被妻子捉奸在床的时候都会怒打妻子一顿,因为他伪装出来的良好形象瞬间坍塌,这让他的虚荣心承受不了。
“对,我学过。”曾经害怕再见面你会忘记怎样和我交谈,我努力去学习我不喜欢的外语。我真的真的很傻,也许你以后也不会遇见比我更傻的女人了。我真的真的很爱你,比你所能想象的更爱,你以后大概都不会遇见比我更爱你的人。在我人生最美丽的年华,你的气息占据了我的全部生活,无论你在还是不在我的身边。我无法停止想念,我无法做到忘却,忘记你就等于忘记我自己,那么我只能把这一切交给时间。是在记忆中沉沦,还是在现实中永远。
救命的手机铃声恰到好处的响起。
“幸福就像隔着玻璃,看似很美丽却无法触及。……”
“喂,大姐啊。很急!行,我马上过来。”我挂上电话,不理会大姐在电话那头莫名其妙的声音,我不急啊,我中午吃过饭的,糖炒栗子迟点也不要紧。
“我得走了,老师有急事找我。”我胡乱地冲萧然挥手,急急忙忙的落荒而逃。萧然想追上我,他那个助理跑过来说导演找,不由分说就拉走了他。
我跌跌撞撞地走在大街上,冬天的阳光真冷啊。那光芒是冰制的蒺,再厚的棉衣都无济于事。跑回宿舍看到织了一半的围巾,我疯狂地把粗大的织针折断,将线扯乱。散乱在地的线团骄傲地滚来滚去,我烦躁地踏着,却不小心滑倒在地上,头也重重地撞上了床脚。有大概0.1秒的时间,我的眼前是黑暗的。我闭上眼睛,甚至不愿意再睁开。
我跑到自己的小箱子前,打开密码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七条围巾,每一条上都勾着“XR”。我抓起它们想撕扯,手上的力气却好象耗干了一样。我坐在一箱子的围巾前失声痛哭。每个人都以为我在等萧然回来。我从不辩驳,我以为自己是是怕越解释越说不清楚,现在我清醒的知道,我不辩驳是因为我也默认。
我答应你的每一件事都做到,可你已经忘记你曾经的承诺。
手机不知疲倦地响着,我不想接听。我很难过,难过到再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那会让我更加难过。
终于那首歌让我不胜其烦。我知道我是个倒霉鬼没有资格幸福,你也没必要再三再四地提醒我。
“喂——”
“小语,你爸爸在讲台上晕过去了。”妈妈的哭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第 75 章
我等不了公交车打的去的车站。Y到N每半小时有一班汽车,我只买到了下一班的车票。我跑到剪票口,话没说完,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剪票员不为所动,她不理解我为什么等不了半个小时。后面有旅客拍我的肩膀。
“姑娘,我是这班车的,我不赶时间,我跟你换票吧。”一个中年阿姨和颜悦色地对我说,“别着急,现在的医疗技术多发达,你爸爸一定会没事的。”
我感激的只能不停地说谢谢。这个世界上谁也没有义务去帮助谁。冷酷点讲,我爸爸的生死与否又与她有什么关系;我的痛苦与否又与她有什么关系。这世间最不缺乏的就是生离死别。
所以,我感激。
客车上,知情的旅客一直在安慰我,别着急,好人一生平安。你爸爸是在讲台上晕过去的?这么对学生尽心尽责的老师,老天爷也会保佑他的。
尽心尽责,他要再这么尽心尽责,我就跟我妈把他眉毛剃光!看他还能不能上讲台。我的眼泪一直止不住往下淌。我的爸爸,那个会让我骑在背上当大马满屋子“得儿驾”的爸爸,那个我一闯祸他就帮我搪塞一起瞒妈妈的爸爸,那个说起我就满脸自豪溢于言表“咱家的闺女那是没话说的”的爸爸。我的眼泪湿了一包的面纸。
无论要我拿什么交换,即使我没有,我去抢,我也愿意。
那一路的风景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我看着不断倒退的画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好好的,好好的让自己快乐,快乐的人才能让爸爸妈妈快乐。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再也不能失去我的爸爸。
到了医院,千幸万幸,爸爸已经脱离了危险。
老爷子醒来后,看到我跟我妈顶着熊猫眼守在边上,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别的什么都是虚的,还是一家人安安稳稳的在一起才是真的。
事情隔了很久以后,我仔细一琢磨,咱爸不愧是教育心理学硕士,瞧这机心,瞧这心眼。一句话下来,老婆女儿除了不停的抹眼泪,哪还有人顾得上骂他。
我一边哭一边威胁,爸,你以后再敢这么吓我跟我妈,我们就合起来让你睡客厅的沙发,还不带你用枕头的。
“行,行,咱闺女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爸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顺我的心意。
我哭的气都喘不过来了。
爸爸在医院住了一个多礼拜。因为临近考研,医院的实习工作也名存实亡。我让闵苏帮我请了假,就呆在医院里一面陪老爷子一面看书复习。学校里来了几个领导,买了点水果说了些安慰的话,谁也没有提到医药费的事。幸好我爸在原来的初中就办过医疗保险。
“看到没?”我削着苹果数落老爷子,“这就叫人走茶凉。你利用价值已经被悉数榨干。场面上的客套话谁不会说,真到了动格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还逞强吧,您老也快小六十了吧。战场应当留给年轻人,别死守着地方影响应届大学生的就业率。”
找了个盘子,把苹果切成一个个的小块,插上牙签,我端到了病床的小桌子上。
“以后啊,您还是跟我妈好好过退休老人应该过的生活。等你女儿我出来了,我养你们两位。红包咱恪守职业道德坚决不收,红蛋咱都能拿的吧。到时候家里红彤彤的不断,看着多喜庆。”
“行,我跟你妈就等着享我们闺女的清福。”爸爸忽然换了语气,“小语,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话特别多。”
“嗳嗳嗳,有您这样的吗?你闺女我乖巧懂事不跟您闹代沟打冷战您老还不乐意了怎么。行,从明天起我就不搭理你,也不知道您女儿从这么繁忙的备考阶段抽出时间陪您侃大山有多不容易。您还看不上了。回头我就告诉我妈去,让她也别理睬你。”
“咱家丫头的性子哦,还是老脾气。”爸爸叹了一口气,“我跟你妈这一辈子图什么,图的就是咱家女儿开心快乐。”
“你还好意思说呢。你记不记得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你跟我妈带我去听一个什么优秀教师的事迹报告。那个优秀小学班主任为了在学校督促她的学生上自习课,把自己的女儿丢在家里。结果那个小女孩发烧烧到后来耳朵都聋了。那个班主任在讲台上说什么值得欣慰的是那一届她的学生有十几个考上了重点中学。你跟我妈还在下面鼓掌呢。我当时吓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要是那个小女孩,我就恨那个女人一辈子。十几个重点中学的学生算个毛啊,一个小孩子的耳朵就再也听不到声音了。那时侯我就特别害怕有一天你们也会把我丢在家里不管,然后我耳朵聋了我该怎么办。”
“嗳,丫头丫头别哭。你怎么从来都没跟我和你妈说过这事?你这丫头的性子就是死别扭。你什么也不讲人家怎么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弯弯绕的心思,你倒是你妈身上掉下的肉呢。你妈都说看不懂你心里都没事在琢磨些什么。”
我要清楚我在琢磨什么,我也就不会如此的不快乐。
出了院以后我爸每天去找人下棋。我妈则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我备考。家是能够让我安定的地方。无论什么时候,无论痛苦还是迷茫,只要回到家,我就会觉得不管怎样,我还有一个可以觉得温暖的地方。
那一年的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我看着外面。雪,已经下了很厚的一层,并且还在下。
记忆中那个站在窗户前对我微笑的少年,一如外面的银白般纯洁剔透。
雪,终于会有停下的一天。
我抽空回了一趟高中母校。她温和敦厚依旧。青松郁郁葱葱,迎来送往了多少莘莘学子。守门的大叔没有换人,他尽忠职守的不放我进去。我没有坚持,绕着围墙转了一圈。这里,这段墙,曾经有一个男孩子站在下面微笑,别怕,往下跳,我会接住你。我想了想,搓搓手,一个起步,轻轻松松地越过墙头。我靠着围墙,默默地流泪,原来这些年来我已经学会独自去面对。
学校外面的粥铺已经易主。新来的厨师熬出是皮蛋瘦肉粥有股腥味。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我一直都喜欢阳光。萧然不吃猪肉,以前每次和我来吃,胖胖的老板都会给他特别准备牛肉熬粥。我常常舀一口自己的粥尝了以后再舀一勺子他的,细细地品味其中的差别,到最后,通常两碗粥都全部落进我的肚子。老板在旁边笑,幸好我有准备,还留了一碗牛肉的。
我把粥搅的混沌一片,大颗大颗的泪水在上面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粥很难喝,算不得是暴殄天物。
放下勺子,擦干净脸,我结了帐准备走人。外面突然响起叩玻璃的声音。我转眼看,唐逸晟,失落和庆幸纠结在一起,我百感交集。
“大中午的你就喝碗粥?别告诉我这是早饭。”他上下打量我,“考试考的都瘦成这样了,你怎么不在家好好补补。”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行了,难得遇见你,我带你去蹭饭吃。”
“不要了,我又不饿。好不容易托考试的福瘦了两斤,你就让我再多臭美会吧。”
“不行,蹭饭是幌子,见一个人是真的。”他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去吧,你肯定不会后悔的。”
我看到他让我见的人的时候,紧张的连话都不会说了。知道他让我去见谁了吗,他居然把我带去见他的恩师。我报考的就是他的研究生啊。紧张,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的紧张。真对不起我爸妈,在教师世家里成长起来的丫头看到老师居然还会手心一个劲的冒冷汗。
唐逸晟熟门熟路,在我回答了韩教授几个问题以后就把我往厨房推。
“去,给师母打下手去。”
没等我反应过来,厨房门都已经被拉上了。满脸慈祥的韩师母摆摆手,说,你就帮我把葱理一理吧。
我气的想跳脚,凭什么他在外面跟教授下棋让我进来烟熏火燎,仗着自己是大师兄就欺负人不是。哼哼,你等着,通常到最后得宠的都是人见人爱的小师妹。师母一面忙活着手里的菜,一面跟我说家常。我初见教授时的紧张不知不觉的就淡了,后来跟师母聊聊居然觉得很亲切。
吃饭的时候,师母一个劲的帮我夹菜。
“多吃点,尝尝我的手艺。考试给闹的吧,小姑娘瘦的只剩下一双眼睛了。”
我乐了,满怀期待地问:“这么说,现在我眼睛看起来还挺大?呵呵,终于我也有一天眼睛大的时候了。”
老教授银胡子颤抖,指着我笑,这丫头。
唐逸晟给他满上酒,笑道,这还是比较正常的时候呢,她一根筋的时候多的去了。不过做事还是挺稳妥的,实习时带她的老师都说不错。
我在心里原谅了他刚才甩手当大掌柜的行径,多帮我说两声好话,教授要招了我,我一准把我家闵苏介绍给你当媳妇。
第 76 章
吃完饭,教授又问了我一些问题。可能是吃饱了的人胆子比较大,我思路清晰的连自己都惊讶。唐逸晟在教授后面对着我微笑,偷偷竖起大拇指。我在心里得意,看到了没有,这才是咱的实力。
说说话再嗑嗑瓜子,出门的时候都已经快四点钟了。韩师母叮嘱唐逸晟一定要把我送到家。我哭笑不得,冬天虽然黑的早,可也没到四点就算晚上的份吧。
新年的喜庆还没有散尽,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人人都笑容满面。我最不喜欢的中央台节目就是一年又一年,因为每次看它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惆怅,这一岁就这样从指间悄悄地溜走。公交车上人太多,我看了,和他相视而笑。
“我们还是走走吧。”
早春二月的街头残存着萧索的寒意,地面硬邦邦的,走上去是清脆的声音。那声音脆的也不纯粹,仿佛总有一种木木、钝钝的回音。
“知道师母怎么说你吗?”
“不知道。”我转移回心神,摇了摇头。
“她说你心思单纯,人老实,能够静的心下来做研究。是个很好的学生人选。”
“真的?”我欣喜。初试我发挥的不错,平时最怵的英语听力那天脑子也特别清楚。
“不过她也说,按照你的年龄,你不应该如此萧索。”唐逸晟停下脚步,转头看我,“我以为他回来后你会快乐,可是你好象比从前更加不快乐。”
我别过脸,无意识地踢了踢路面,师兄,我们能不能不要说这些。
“行,那我就跟你说别的吧。你还没怎么用大白鼠做过实验吧。我跟你说,到时候你要用大鼠的子宫做实验千万要小心,大白鼠比小白鼠凶多了。”
“我们以前就是上机能的时候做过。老师把大白鼠处死了以后我们再去取的子宫。还有一次要测大鼠的心率,三个人合作,一个人用那种大夹子夹住颈项和尾巴把大鼠翻过来肚皮朝上,一人去摁住它的后肢,一人注射。呵呵,就是小白鼠也挺厉害的。我们考小白鼠腹腔注射的时候,就有同学被咬到了。算来算去也就是蟾蜍和兔子温和,不咬人。”
“谁说不咬人,你看看这里。”他把左手的食指递到我面前,指端月牙白的伤疤不算隐蔽。奇怪,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
“兔子咬的?这牙还挺有力气。我们老师说了,兔子急了也不会咬人的,你手又不是胡萝卜。”我好奇地碰了碰伤疤,太绝妙了,回去一定跟闵苏说说。
“你们老师,是不是***,当初他也是这么告诉的我。结果呢,当时我走一路流一路的血。”
“啊!就是你啊——”我激动,“你就是我们老师说的那个没事把手塞进兔子嘴巴里还揪兔子耳朵的那个男生,师兄啊,你实在是太强悍了。我万分佩服里怀疑一切的科学精神。可是你也没必要以身涉险,奉献出自己的手指头啊。”
“什么叫我自己把手塞进去的。明明是跟我一组的那个女生没站稳摔到我身上,我当时正好在拔兔子耳朵上的毛准备在耳缘静脉注射。你看那个老头都给编排成什么样了。”他又好气又好笑,“你可不许再胡乱散播我就是当事人啊。”
“嘿嘿。”我戴着手套的手指又碰了碰伤疤,“那得看本姑娘的心情。”
斜刺里一辆黑色的汽车从我身边穿过。
“小心!”唐逸晟拉我,扶住我的肩膀,“你没事吧。”
我下意识地用手挡在他的胸膛上,摇摇头,我没事。
“我想一个人走走,你自己先回去好不好。”我微笑,“放心,这里离我家很近。”
“我怎么可能放心?”他望着我,笑容一如当初的清澈。
“可是你必须得放心。”我伸手拦了辆的士,转身点头,“师兄,我先走了。”
你不走,那只好我走。
车窗外已经是万家灯火,早春的夜晚也来得如此的早。
“小姐,你到底要去哪儿?”
“啊?”我回过神来,“我要去……我要去……你先开着吧,别开远了。”
手机不依不饶地响着,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萧然”,不想接,也不想挂。
最后司机实在是忍无可忍。
“小姐,你还是接了吧,我听的都头疼。”
我吁了一口气,看到了没有,萧然,老天爷帮你也就算了,连个素不相识的司机大叔也要为你说话。
“喂——”
“哎哟,总算有人接电话了。”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声音,“你赶紧过来吧,手机的主人喝醉了,怎么叫也不醒。我看他一直拿着手机按下你的号码,按完了又删掉,就打给你了。你快点过来,他醉的不轻。地址上**路**酒吧。嘿,我瞅着你这朋友还挺像那个明星萧什么的来着。”
我懒得理会那个饶舌的男人,直接挂了电话拨蓝洛的号码。邪了,手机正在通话中,再拨一次还是轮不到我。就知道关键时刻手机永远也靠不住。
我无计于施,只好吩咐大叔,去**酒吧。
下车前我跟大叔商量好,他等我出来还坐他的车。我耍了个小心眼,要不先说好,估计没司机师傅肯载一醉鬼。
生平第一次进酒吧就是为了接一个醉鬼回家。我心里窝着的火可想而知。吧台边上围着一圈人。有美丽的姑娘指指点点,嗳,他是不是萧然啊,长的好像,而且萧然籍贯也是N的。
我一把拨开众人,气吞万里如虎。
“卡小鲁,没事装什么大头菜,去参加模仿秀模仿那个什么萧然。被涮下来最好,那个假洋鬼子哪有你一半帅。“
边上有年轻的小姑娘翻白眼,我就知道不是,哪有我家萧然哥哥的四分之一。
我作金刚努目状,整个一护雏的老母鸡。
还是有人将信将疑,站在边上不肯散去。
我看着沉睡的萧然,人家喝醉了都是脸红脖子粗,为什么他的脸会这样的苍白。比起上一次我看到他,他又瘦了好多,整个人清癯而孤孑。我的心就像是被搅碎了的果冻,已经残破不堪,偏生又沾粘在一起,暧昧不清。
“哥哥,我们回家好不好。”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他仿佛有一瞬间的清醒,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反复地呢喃,丫头丫头。
我从他的钱包里取出钱结帐,看到钱包夹着的照片,我的心像是被重重地捶击了一下。略微有些泛黄的照片上,十六岁的我笑靥如花。
旁边自动有人让出道。女孩子们切切私语,他肯定不是萧然,萧然的女朋友怎么会是这样。
出了酒吧这男人的小脑就完全被酒精麻痹了,还是在司机大叔的帮助下我才把他塞上车。
“姑娘啊,他要是吐了你可得付我清洗费。”大叔苦着脸,战战兢兢地看了萧然一眼。
“行,你放心地开吧,别开太快。”我报了萧然家的地址。阿姨没有跟萧然母子出国,她留下来看管房子。很多时候我从这里来来回回地经过,却始终没有办法下定决心进去。
家里没有人。我喊了好几声阿姨,只有卡鲁“呜呜——”的跑到门边。我从萧然的身上找到钥匙开了门,那条大狗迎了上来,绕在我腿边转了好几圈。
没有人帮忙,我只能把他安置在客厅的长沙发上。他人虽然瘦,身子却死沉。我拿了被子跟枕头下来,又从冰箱里去找了些食材。我摸摸卡鲁的脑袋,低声说,乖,卡鲁,我要去煮醒酒汤。
瓦罐上方冒着腾腾地白雾。我手不小心碰到滚烫的盖子才从迷茫中惊醒过来。我连忙套上大手套,打开盖子,用勺子搅了搅汤。温热的水汽在我脸上凝结成水珠,一滴又一滴地落下。
“萧然,张张嘴,把汤喝掉。”我轻轻地哄他,“乖,张开嘴,我喂你。”
他不动。我用毛巾帮他擦拭额头,嘴唇贴在他的耳朵上,萧然,把汤喝掉。
汤总算是喂掉了小半碗。我转身,准备把碗拿到水池里去。身子忽然被从后面抱住,萧然不住亲吻我的耳垂和颈后。
“丫头,丫头,跟我回K国好不好?”
那吻是炽烫的,一下下的,仿佛是火点在灼烧我的耳朵。手中碗里剩余的汤汁泼溅在深色系的地毯上,慌忙间打开的壁灯的光芒一照,全是殷红的色泽。我不敢动,沙发窄窄,我怕我一动,他就会滚到地上。我的手在颤抖,手腕冰凉,紧贴着白瓷碗的指腹却滚烫。我的耳朵和颈后如着了火,我的心中一片冰凉。
脚踝处的袜子湿漉漉的。我低头看,卡鲁正一下下地舔着我的脚,低低地呜咽。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街上,刚好有一辆双层巴士经过。我找不到硬币,只好匆忙投了张纸币。车子很空荡,我爬到上层,坐在最后的位子上。
车窗是冷的,我的眼泪是热的。泪眼婆娑中,他的笑容明亮如初。
“很高兴认识你,大名鼎鼎的任书语。”开始时他对我微笑。
八月的阳光下,他居高临下,喂,叫我哥哥,以后我罩着你。
我被同学排挤,孤单无助的时候,他告诉我,谁也不会人见人爱。
我酒精过敏住进医院的那天,他承诺会永远在心里留一个位子给我。
奶奶过世以后,他抱着不停哭泣的我,说,好,以后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我在鬼屋里惊恐不安的时候,他捂住我的眼睛,在我耳边呢喃,别怕,有我。
他送我护身的玉犬,他送我陪伴的加菲猫,他送我一辈子(被子)。
他在我的掌心写下手机号码,说,你敢忘记试试。
他说女朋友可以常换常新,而我,却始终只有一个。
我的头一下下的磕着玻璃,我的心是汪洋一片。那些记忆最深处的照片,被泪水浸泡成模糊的画面。
生命是一个奇怪的轮回,终于有一天我们会回到最初的起点。
“姑娘,姑娘。你有没有什么事,我该下班了。”司机阿姨站在我身边,忧心忡忡地问。
我赶紧胡乱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上午在粥铺的时候就把面纸给用完了。
“阿姨,我没事。我马上下车。不好意思,耽误你下班了。”我慌慌张张地找车门。
“哎——这是在上层,门在下面。”阿姨走在前面,叮嘱我,“小心点,千万别摔着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下去,准备跟阿姨说再见。
“你要去哪里啊?”阿姨追问。
“我……我回家去。”我支支吾吾。
“我给你叫辆车。”
“不用不用,我家就在这附近。”我连忙谢绝。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啊?”我茫然地四下张望,摇了摇头。
阿姨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姑娘啊,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槛。你年纪轻轻的,倘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要你父母怎么活。年轻人,凡事要看开一些。”
好象有什么误会了。
我哭笑不得,期期艾艾地解释:“阿姨,我不是……”
“不管是什么,马上回家是真的。你想,天都这么晚了,你要再不回去的话,你爸妈该有多着急。听阿姨的话,赶紧回家。心里要有什么委屈,跟爸妈说说,就什么结也打开了。”阿姨拦下一辆出租车,把我往里面塞。
“师傅,你可一定得把她送到点再让她下去。这是车费,差不多够了吧。”
“阿姨,我身上有钱……”
“行了,小姑娘,我女儿也跟你差不多大,这当人爹妈的心我了解。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阿姨把我的手给推回去。
“哟,不是小姑娘你吗。”司机大叔转过头,对阿姨说,“你放心,一准给送到点。小姑娘大概是跟男朋友闹矛盾了。”
一路上,司机大叔都在讲笑话逗我开心。虽然他的笑话比车外的空气温度更低,可遇见这样的好心人,我的心里生出了丝丝暖意。
我一觉睡到午饭。吃完以后,我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搭配。晓谕回国,一早就通知我聚会。哼着小曲儿,换上平常很少穿的长靴,不错,不错,最近瘦的厉害,瞧这小腿细的,S号的衣服都能套上身。
回头冲目瞪口呆的老爷子老太太一个媚眼,我嚷嚷,我参加聚会去了,晚饭不回来吃。
经过商店橱窗的时候,我看了眼玻璃上印出的巧笑嫣然的女子。宾果,人靠衣装,美靠伪装。难怪明星卸妆前后判若两人。
晓谕七年如一日地来了个云式熊抱。我们的笑容依旧清澈,只是眼里已经多了些风霜。
“你过的好吗?”我们相问。
彼此微笑,是我们共同的回答。言语太苍白,尽在不言中。
“哎呀,班长班长,你来迟了,得罚酒。”以前高中班上的男生起哄说要罚我。晓谕这个没良心的又去外面招呼其他人了。
“她不能喝酒,我来吧。”萧然的声音淡淡的响起。
从一进来,我就极力避免往他的方向看。为什么我会觉得他比昨晚又瘦了一些。粗线毛衣套在身上松松垮垮,他坚毅的下巴从正面看也成了突出的一点。
“不够意思,就知道护老婆。”有不明就里的同学狭促的眨眼,“班长你也要毕业了吧,牛郎的苦日子总算是要熬出头了。恭喜你们八年抗战终于取得全方位的胜利。”
我垂下头,没有说什么。
“萧然,这代酒的老规矩你是知道的,何况还有喜事上身。这次是一抵五,班长迟到连罚三杯。”
“我来吧。”我手握到酒杯,另一只手覆上。
“你不能喝酒,不要逞强。”萧然的眼睛里有暗沉的汹涌。
“放心,我自有分寸,别忘了,我是医生。”我笑一笑,左手将他的手掰开,“昨天晚上,你已经喝了太多的酒。”
旁边有啧啧声和咂嘴声,萧然在迟疑间手松了松。我端起酒杯,一杯见底。
“我大二的上学期修生理课。我的生理老师告诉我们,如果过敏反应不严重的话,不妨多次反复接触过敏源,达到脱敏化。我去询问了老师,他说像我这样只有轻微的荨麻疹,可以试着脱敏。刚好那学期我选修了调酒课,这样我也有机会不断品尝一点酒。自然而然的,我就不对酒精过敏了。”我微笑着放下酒杯,眼睛静静地盯着萧然,淡淡的一朵笑容。
“这些年里面,你还有什么改变吗?”聚会进行到一半,大家已经四处散开说话。萧然端着酒杯,身体倚着窗棂,睥睨我。
“有啊,还有很多。比方说我以前不吃肥肉,现在被我们学校食堂调教的提起一个肉字都是满怀深情。以前我最害怕老鼠,看到蟾蜍也会心惊胆战,可是现在,死在我手里的蟾蜍老鼠车载斗量,它们看见我都喊阿弥陀佛。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骄傲地一步一步坚持走下来。害怕的时候,我还是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泣。可是哭泣完以后,我再也不会逃避。我知道,我想要的一切都可以自己去争取。谁也没有办法施舍我幸福,我的幸福只能在我自己手里。真的很谢谢你,萧然,你给过我很多美好的回忆,我人生中最美丽的时光因为你的陪伴而充满欢声笑语。可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不能永远生活在回忆里,我会有我自己的未来和明天。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自己。萧然,我祝你一切都好。”
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我,仿佛要凝视一个世纪。玻璃上有腾腾的白雾,我们都无法看见外面的万家灯火。
“如果你觉得这样比较好的话,那么我接受。”他平静地喝了一口酒,入口太急太冲,有残存的酒汁顺着嘴角流下,殷红如血。
“我还欠你一个灯会。正月十五,等我电话。”
“不用了。今年过年迟,正月十五我早就开学了。”我微笑,“即使是欠,那也是以前的事。”往事纠结不清,算下来,是我欠你的更多。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不想动,也不想说话。我的身体很沉,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妈妈在我床边说些什么,我听不清楚。那些话音传到了我中枢,可是我没有办法接收话语中的信息。我好象一条在沙滩上挣扎的鱼,我的嗓子很干,干到让我没有办法发出任何一个音节。身上的被子仿佛有千钧重,压迫着我肺里的空气。我不能呼吸,我不能思考,我成了一潭污泥淤积的死水。
“重,重,被子太重。”我很想很想大口大口地呼吸,可是我始终喘不过气。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残酷地抓捏,我想哭泣,我想呐喊,但我终究是没有力气。
妈妈拿来了那条羽绒被盖在我身上,我紧紧抱着我的加菲猫,脖子上的玉犬磕在它的毛上。多么的讽刺,我沉浸在他给我的一切中,努力地想忘却他。
“小语,听说周校长的外甥回国了。”妈妈迟疑地开口。
我喘了口气,没有说话。
她继续絮絮叨叨:“那个男孩子确实很好,可是问题是他条件太好了,你的个性又这么骄傲,妈妈害怕你以后会很辛苦。”
“妈,他已经走了。我和他,从来就不曾有过交集。”
77 冰释前嫌
四姐妹重新聚首。考研的我跟闵苏都过了笔试,打算毕业后就工作的老三老四也都定下了意向。目前我们都是单身汉,真应了那句话,情场失意,考场得意。相约去唱K,点的都是三百年前的老歌。歌库里搜不到,就直接拿着话筒唱“丢——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她),快点快点抓住他(她)”。大姐和老四一人反串一段唱《纤夫的爱》,惟妙惟肖,笑的我不停的揉肚子。她们推我上去唱,我第一百零一次唱……《两只老虎》?怎么可能,咱这么善于推陈迭新的人绝对不会这样没有创造力。我唱的是《五月的夜晚》。歌词全篇如下:五月晚风多清凉,轻轻吹我脸上。紫色丁香正开放,花儿多么芬芳。白色烟雾像轻纱,苹果树上开满花,树上开满花。
刚开了个头就被按在沙发上扁,我辛辛苦苦扎了半天的头发彻底毁了。
“放手嗳,放手。你们这帮暴力女,这么凶悍,以后嫁不出去可别怪我没提醒。”
“你倒温柔给我们看看,半斤对八两,彼此彼此。”老四人小鬼大,从来都向我们例证浓缩就是精华。
我笑了笑,说,我要对你温柔,那不就麻烦了。
“你要对萧然温柔就不麻烦了。”
我勉强微笑,他始终只是我哥哥。
“靠,这话说了鬼才相信。倘若哥哥看妹妹的眼神是这样,那么天下的嫂子都得时刻拿着根大木棍在旁边虎视眈眈,一有风吹草动就准备棒打鸳鸯散。”
“老四,就算是这样,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垂下眼睑,淡淡地自嘲,“其实很久以前我就应该知道,他这样的人,身边从来都不会乏人陪伴。只是我死心眼,永远看不清事情的真相,总是一相情愿的认为,有了我以后,他就不会再想要其他人。女人永远认为男人在结婚以后就会改掉自己的缺点,但实际上他不会变。”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向他求证过没有?”大姐迟疑地问。
“没有,我没有说任何一个字。也许你们会笑我矫情,可是我真的没有力气去求证任何事。光是我看到的就已经足以让我难过到没有力气继续站在他面前。”
“你是恨不得盼望你看到的东西是真的。”一直没有说话的老三忽然开腔。她解释道,“人的性格本来就很复杂,有的时候为了转嫁自己的痛苦根源,他们会给自己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仿佛他们才是受害者。为了让这些理由看上去够分量,他们潜意识里甚至会坚定不移地逼迫自己去相信那些对他们伤害很深的猜测是真的。比方说,后母的一句无心的话都会让孩子产生万念俱灰的感觉。不是这句话有多重,而是这个孩子在潜意识里就认定后母是要伤害他。同样的道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巴不得萧然走开,但我相信即使没有这件事,你也会找出别的理由逼走他。书语,说句实话,你这样子,以后肯定是会后悔的。”
“别刚考了个心理咨询师就装专家。”我对她翻白眼,“行了,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还是唱歌吧。我去选歌。”
“任书语,为什么有些事情你胆大包天,有些事情你却始终畏葸不前。”
“你想知道?”我转头,深深地吁出一口气,“因为有些事情我输的起,有些事情我宁愿逃避。”
世界上最讨厌的莫过于我这种人,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我每天对所有人微笑,好象我一直都这么快乐。唐逸晟说,你没必要这样勉强自己。我头也不抬地玩游戏,什么勉强,我现在很好啊。他叹气,丫头,我能不能帮到你。
“唐逸晟,你能不能不要叫我丫头。”我转头微笑,“我个人认为这样有敷衍塞责的嫌疑,是个女的都可以叫丫头。”
“当然不是,我也只叫你丫头。”
“还是不要了。”我继续玩我手机里的俄罗斯方块,“我家老爷子老太太要知道你觉得我的名字不好听,肯定会很生气的。”
“你的名字很好听。”
“谢谢,虽然不是我取的。”我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其实我们宿舍人的名字都挺好的。你难道不觉得闵苏这个名字很有感觉吗?一听就非常知性。”
“可我比较喜欢感性。你的名字,很感性。”三月的江南,窗外有碧草连阡陌,烟云柳梢头。大朵大朵的暄妍开了一树的热闹。他穿着整洁服帖的白色制服,站在一影的花红柳绿前微笑。
“哦,是吗。倒很少有人说我的名字感性。”我淡淡地看了看手表,微笑,“我得回去了。老跷班被主任逮到了有我的好瞧。”
“现在知道要害怕了?跷班时怎么没见你有任何心理负担啊。”
“怕的话我就没勇气跷了。跷完了再怕。”我笑眯眯地对他点点头,“唐门大师兄,再见哦。”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我已经意兴阑珊,挥挥手,头也不回地下了五楼。
谢谢你的善良和热心。我的事情,只有我自己才能消化接受。
有时候想想,他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耳边;有时候想想,其实他已经很遥远。我在恍惚的时候也会问自己,如果当初我如他所愿报考T大,我们现在会不会又是另外一片风景。经过的每一次十字路口,实际上都在不经意之间为今后的命运埋下了伏笔。
谁又能敌的过岁月的年轮。
总有一天我会后悔没有把握住自己的幸福。我清楚的知道,起点太高,我再也不会那样投入地去喜欢一个人。我清醒的明白,幸运太早,谁也不会像他一样如此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但我已经做出我的选择,我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我的每一个明天。
晓谕在QQ上问我,还记不记得当初她对我说过的话。
我苦笑,记得,爱而无获,胜过从未爱过。
她打出血红的“WHY???”那后面的问号触目惊心。
我只能回复她一个微笑的头像。
时间越久,回忆越模糊不清。
我在江南的春天里看江花红胜火,燃烧了半边的天色。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男孩子给过我的快乐。现在我回想起往事已经不再记得他给我的疼痛。当我学会放下的时候我大概离坦然也不再遥远。四月的艳阳天,希望走过以后我能够露出真切的笑脸。
也许没有那件事,我的生活会沿着现在的轨迹进行下去。读书工作,或许中途还会夹杂着若干次盛情难却的相亲。也许我会在其中找到一个可以凑合着过下去的人(女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恐怕很难有勇气继续骄傲地坚持自己的执著。),然后结婚生子,然后在某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想起当初那个白衣飘飘的少年。
是不是听上去满腹的酸楚和惆怅,但那就是最真实常见的人生百态。
可我遇见的人是萧然,从见面起我的生活就注定了不会和他脱离关系。
他是萧然,所以他总是有办法让我无法对他漠不关心。
病房的电视机里正在放娱乐新闻。我很少看电视剧,偶尔翻报纸,现在连报纸都已经戒掉。我只是偶然经过,听到萧然的名字就再也挪不开脚。
“前不久来中国拍戏的K国华裔明星萧然在高速公路上发生车祸……目前仍然在抢救,尚未脱离危险。”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车祸,萧然,抢救。
我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走,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知道我要去找萧然,他就快死了。医院里人来人往,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也看不明白他们在做些什么。我靠在医院的玻璃门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要去干什么?见萧然。萧然在哪里?在K国。我怎么才能去K国?不知道。
我开始思索K国的方法。我平常不出门,对外界信息基本不关心,是一骨灰级别的宅女,而且还不怎么接触网络。我下意识地拿出手机。对,找朋友帮忙。
我以为我已经镇定了下来,没想到电话刚拨通,我就已经泣不成声。
“晓……晓谕,萧然出车祸了。我要去看他。我好害怕,他要是死掉了我也不想活了。……”
蓝洛她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她们安慰我要我先好好准备研究生考试的面试,最快的旅游护照也得三天后才能办好。
我上面试考场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固执着一个想法,我一定得好好表现。如果我发挥不好的话,我跟萧然就再也不可能了。我也奇怪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就是这股意念支撑着我超水平发挥,最终通过了面试。
我从来没有坐过飞机,连省都没出过,更不要提出国。晓谕蓝洛还有发小过来送我去的机场,我事后也曾奇怪为什么林风没有来,可是当时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萧然身上,我竟然也没有对此询问什么。
K国的S机场,蓝洛已经安排好人去接我。我坐在汽车上情绪还是高度紧张,攫心的恐惧让我不住地懊悔。任书语你这个大笨蛋,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固执,你为什么一定事事都苛求他主动,你为什么喜欢他都不肯告诉他,你为什么非得让他难过,你为什么要自以为是认定了自己不会是他的幸福,你为什么一直自怨自艾折磨自己让每一个人都不快乐。难道你以为世界上只有一个你是骄傲的吗。
如果我见到他,我一定要告诉他,我很爱很爱他,比他能够想象的更加爱。
什么绯闻女友,什么暧昧助理,我来了,都统统给我靠边站。
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送我的司机把我往医院门口一撂就走人了。我畏葸地看了眼面积大的恐怖的医院,头皮开始一阵阵的发麻。难道没有人告诉过司机大叔,我是一个在N大校园里都能迷路的路痴吗。硬着头皮走下去,我动用我凄凉的英语和更加凄凉K语询问到了ICU的方位。途中还凑巧地碰到了萧然的中国后援团的代表,她们千里迢迢从中国赶过来想探望受伤的偶像,可是被拦在了外面不准进去。因为语言的问题,她们自然把我也当成了萧然粉丝的一员。大家凑在一起想办法。
我急的团团转,已经耽搁了四天多的时间,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了。
我想冲过黑人保镖的铁桶阵,未果。正当我无计于施,眼泪忍不住往下掉的时候,医院的走廊上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丫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是唐逸晟!他怎么跑到K国来了,他什么时候出的国,我连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的事都搞不清楚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师兄师兄,你一定要帮我。”我连忙把他拉到隐蔽处,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给说了,“师兄,我一定要见到他。”
“非要见到他不可吗?”角落太昏暗,我看不清楚也没有精力去看清他眼睛的颜色。
“我必须得见到他。”
“那好,你跟我来。”
几分钟以后,我换上了一身护士服跟在唐逸晟的后面,顺利进了萧然的病房。我看见萧然的第一眼就忘记了我对唐逸晟的承诺:要镇定,不要让人看出来我这个护士是冒牌的。
我跪在萧然的床边就开始哭泣,萧然,萧然,我是书语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来之前我还奢求娱记是夸大其辞,萧然的伤势没有那么严重。
病房里的其他人大惊失色,要拉我出去。
“先放开她,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以为已经昏迷不醒的萧然忽然睁开了眼睛。
“萧然,萧然,太好了。”我跌跌撞撞地跑回他的床边,抓着他的手,抽噎,“刚才我好害怕,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我了呢。萧然——我好害怕……”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淡淡地问。
我到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的冷漠,这样冷漠的萧然是我所不熟悉的。他看我的眼神仿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路人甲。我不寒而栗。
“萧然,你怎么呢。我是书语啊,难道你已经忘记我了。”我的脑子有点发蒙,他在车祸中失忆了?
“我认识你,任书语。我只是想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我期期艾艾,“我来这里看你啊。新闻报道你的伤势很严重,我很担心你。”
“正如你所看到的,我目前状况良好。你已经看到你想看到的结果了,现在你可以走了。”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
“你的意思是,要我现在走?”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言语的用意。
“对,我想你可以离开了。其实你连出现在这里的必要都没有。”他眼睛瞥向唐逸晟,“麻烦你们都出去,我要休息了。”
“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担心你的安全,现在看你状况很好,我也就不再那么担心了,祝你早日康复。”我深深得鞠躬,“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第 78 章
我疯狂地跑出了病房外。我蜷缩在走廊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哭泣。死萧然,烂萧然,我都为他担心死了,他居然还这样对我。混蛋,我积攒的奖学金全部用来买机票了。我连我爸妈都没来得及告诉一声就冒冒失失地跑K国来了。我还没有一个人出过这样的远门呢。我的K 语水平才是初级,我连跟人会话都手脚直冒冷汗。我又委屈又绝望,哭的连气都喘不过来。坏萧然,烂萧然,他不要我了,他赶我走。
“丫头,丫头——哎哟喂,你吓死我了。”
我被抱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萧然不住地说:“还好还好,幸好你没有走远。”
我又委屈又伤心,拼命地要挣开。我哭着挣扎,你都不要我了还来干什么,你赶我走。
“怎么会不要你呢。傻丫头,刚才是我不好。不生气了,乖,我以后再也不气你了。”
“萧然。”我忽然停止挣扎,哭着喊,“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你不要不要我好不好。以后我一定乖乖的听你的话,再也不跟你怄气了。我以后都听你的,我们以后再也不要互相气对方了好不好。你还要我吗?”
“要,要。我从来都没有不要你。”他紧紧抱着我,“丫头,这次再也不要走了好不好。我再也不会放你走了。你走,我也不让。”
咦——这话可奇怪了,明明两次先离开的人都是他,恶人先告状。可是更奇怪的是,我居然会满心的愧疚,还一个劲的点头。
哭了大半天,最后是他一个伤员扶我回的病房。以后哭的时候绝对不能蹲着,站起来头昏眼花不说,腿脚全部都麻了。
唐逸晟叹气,瞧你拔针头的利落劲,是惯犯了吧。
萧然看了他一眼,礼貌地点点头,谢谢你。
“不客气,我不是在帮你。”
我的脑子总算回过神来,情绪又开始紧张。把唐逸晟叫到一边,小小声地问,师兄,他是不是有什么隐蔽的伤,你是心脑血管科的医生啊。
“隐蔽的伤。他这样要是叫重伤的话,那么我们医生集体上街去喝西北风。”唐逸晟下意识地手覆上嘴角。呃,什么时候嘴角破了一块,我刚才怎么没有看到。我有点不好意思,好歹也是大师兄,我这个新进门的弟子未免太不关心他的事情了。
“那他为什么要住进这个病房?”我狐疑,太欺负人了吧,好歹我也是一准医生,有这么忽悠我的道理吗。
“关于这个问题,你应当问他而不是我。”唐逸晟对萧然点点头,“人已经带到,剩下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对得起你在我面前说的话。”
“怎么回事?”我疑惑地问萧然。看他的样子,除了瘦了点,跟病人根本沾不上边。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说出的话差点让我一时冲动将他打成重伤。
“你要死啊你?喝了酒还敢上高速。你死掉最好,免得祸国殃民。你想吓死我啊你,你知不知道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哭着不住地捶打他。他也不拦着,只是用力抱住我,向我解释,因为酒后驾车并在高速公路上出车祸实在是丑闻,所以公司决定将他的伤势说严重一些,以转移公众的注意力。
我打到后来手上也没力气了,软软地靠着他抽噎,以后你再也不准吓我了,否则我以后都不会再理你了。
“好,听你的,都听你的行不行。”他笑着帮我擦眼泪,忽然问,“为什么是他带你进的病房?”
“哪个他?你说唐逸晟啊。我告诉你哦,幸好我遇见他。她们给我安排的那个司机把我送到医院门口就走了。我又不认识路,好不容易摸到病房。好家伙,整层楼都封的严严实实的。我跟你的中国官方后援团一道,现在的粉丝真职业化,我听王菲几首歌就敢号称是她的歌迷的想法真幼稚。我跟她们一起在外面想办法,山穷水尽的时候,唐逸晟来了……萧然,你怎么呢?”我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哪句话得罪他了,他的脸色要这么难看。
“你就什么也不知道的乱跑?”他的声音阴沉的可以拎下水。
“嗯。”我颤巍巍地点了下头。
“她们是哪个她们?”
“蓝……蓝……蓝洛。”我不是故意要当叛徒啊,我实在不敢对他撒谎。蓝洛,我对不起你。
萧然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屏幕,冷哼一声,接通了电话。
“萧然,书语有没有到你的病房?妈呀,这K国的司机怎么这么驽啊。我少说一句都不行。”蓝洛的嗓门我都听的清清楚楚。
“你的意思是你把那个笨丫头弄不见了?”萧然捂住我的嘴巴不许我说话。
“她真还没到啊?哎呀,这可怎么办。萧然,你赶紧去找啊。我打她手机根本没反应,她该不是碰上坏人了吧。萧然,你赶快给我去找人。干妈,干妈,我要通知干妈,我小嫂子被人给劫持了。”蓝洛的声音里都夹着哭腔了。
“蓝洛,我在这里。”我情急之下舔了一下萧然的掌心,趁他痒的时候,赶紧冲手机扯了一嗓子。
“死萧然,你想死啊你!居然敢耍我。”蓝洛立刻从唯唯诺诺的小白兔摇身变为母老虎。
“你还有理了不成。什么事情都没安排好,也敢把丫头往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送。”
“你就别怪蓝洛了。”我赶忙劝萧然,一句话脱口而出,“K国不是有你吗?她们为什么还要担心我K国以后的事情。”
“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K国有你不就行了,我们这叫各司其职。”蓝洛一听有人帮腔,语气立刻硬实起来。
“别以为丫头帮你讲话你就后台硬了。她的帐我还没跟她算呢?”
我的头立刻矮了三分。
“你胆子倒是挺大的。她们馊主意一出,你就敢实践是不是?不错啊,个子九年没见你长,胆子倒长的挺快。都敢一个人飞来飞去了。真是不赖啊。人生地不熟的手机照旧当摆设,你够行的啊。”
“过安检的时候就给关了。”我战战兢兢地解释,“而后我就一直忘了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果真是轮流转。这还三分钟不到的时间,耷拉着脑袋讨骂的人就变成了我。
“进了门以后还敢跑,跑八百米时我怎么没见你跑这么快!够有胆子的啊,怎么不干脆跑出医院去?……”
“我要跑远了你找不到我怎么办。”我委屈万分。
“你啊你。”他气的敲我的头,“永远都拿你没办法。”
我是被骂傻的,他是被撞傻的,两个傻瓜就这样傻乎乎的看着对方笑。我们有太多的话想说,所以我们什么都没说。我只是觉得兜兜转转了这么久以后,这个男孩子还在我身边,他还愿意要我,真好。
“上辈子一定是欠你的。”他摸着我乱七八糟的头发无可奈何的笑。
“对啊,所以这辈子你一定要对我好。”我心虚,兀自嘴硬。
“我真是太笨了。你要真的情况很严重,蓝洛她们怎么还会跟个没事人似的。我当时居然一点都没发现不对头。蓝洛太狡猾了,竟然骗我。”我郁闷,更郁闷的是我实在是太好骗了,从来都一骗一个准。
“她要告诉你我没事,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来找我。”萧然面色不豫。
我悲凉地发现我挑起了一个对自己很不利的话题。
“萧然,我一直都是一个胆小鬼。我自以为是懦弱虚伪,我总是压抑我内心最真实的情感。真的,我没有什么安全感,我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对于我觉得不确定的事情,我会不停地思前想后。如果我盘算出来的结果是我没有办法承受最坏的后果,我就会选择躲避,无论我自己有多难过不舍。我就是一个这样讨厌的人。幸福都在我眼前了,我还是会犹豫不决,总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这么幸运,你怎么会喜欢这样的我呢,不温柔不漂亮也一点不聪明,别扭古怪敏感自私还自以为是。你没有理由对我这么好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对我好,比对你自己还好。萧然,我真是太坏了,你一定很恨我吧。仗着你喜欢我就肆无忌惮地伤害你,因为你总是舍不得让我难过,我就一次次的让你难过。萧然,你打我吧,用力地打,这样子你的难过会不会减少一点。”我伸出手,闭上眼睛,你打吧,疼我也忍着。
“还没打就缩的跟什么似的,口是心非,心一点也不诚。”
“哪有?我……”剩下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我的嘴唇被他堵上。
“不打了,我咬你吧。”
他的嘴唇可真柔软。原来咬就是吻的意思,太丢人了,亏我以前还动不动就威胁说要咬他。
“认真点,不准发呆。”
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好歹让我先嚼片口香糖亡羊补牢一下。
外面有唧唧喳喳的小麻雀,呵呵,美丽的四月天。
精致美丽的助理小姐笑容温柔亲切无懈可击。她温柔地敲门,温柔地询问,温柔地微笑,温柔地点头。看到她,就能够明白为什么曹雪芹会借贾宝玉的口说出,女人是水捏的骨。
我吞着口水看人家纤细的锁骨,啧啧赞叹,锁骨一条线。
萧然白了我一眼,是啊,不像某些人,锁骨看不见。
我怒,我的锁骨在我降临K国大陆的时候也是很明显的好不好。身为罪魁祸首还好意思说。
助理小姐微笑着对萧然说,出院以后,公司安排我去照顾你的日常起居。
“不必了。”比笑容灿烂我还没输过人呢。我笑的比助理MM更春风满面,“我的男朋友我来照顾。毕竟比起你,我更加名正言顺。”
引狼入室啊,这种傻事我才不会干。别眼睛眨巴眨巴的我见犹怜,被闵苏锻炼的,晓谕现在在我面前玩这招都没戏。
萧然也微笑,是的,不必麻烦你了。
哼,小样,看你还算识相的份上,我先暂且放过你一马,咱们的帐,一笔一笔的慢慢算。
别以为换了身马甲我就认不出她是那张照片上你对着微笑的女子。
“吃醋了?”萧然狭促地捏了捏我脸上的肉,脸上笑的跟个什么似的,“不错不错,总算有点身为女朋友的自觉性了。为什么上次你看到照片的时候就一点反应也没有。知不知道我有多生气,你就一点不在乎我吗?”
我苦笑,在乎,我要是不懂得自我安慰和调解的话,我早就在醋缸里淹死了。你有那么多的女朋友。
“你从来都没说过你会不高兴。”他的手覆上我的额头,眼睛像清澈的湖泊,“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样会让你难过。”
“没关系,是我自己喜欢把什么都闷在心里。”我闭上眼睛,抓住他的手微笑,真的没关系。
“丫头。”
“嗯。”
“没有的事情,我一直只有你。”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同样的事物,不同的拍摄角度,呈现出来的画面就完全不同。
我看着他手机屏保微笑,那一季美丽的樱花雨,十九岁的我欣喜地看着肩头的蝴蝶。那一年的春天,按下快门的除了闵苏还有他。
“说,当年为什么一直躲我?害的我们分开这么久。想你都快想疯了。”他用力抱住我,下巴支在我肩膀上,说出的话音闷闷的,带着无限的委屈,就好象一个没有讨到糖吃的小孩子。
我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他的气息。
“对不起,当时我被震傻了,手机从上面摔下去坏掉了。”
“哦?真的吗?宿舍电话是怎么回事?”
“电话线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我们平常除了老三谁也不用电话,那段时间老三也不用,所以没人注意到。等到大二的时候,大姐才无意间发现的。”
“这个也勉强过关。那你舍友的手机又是怎么回事?我打了无数次都是关机。”
“老四一到考试的时候就整天关机,她说反正找她的不是10086就是垃圾短信。萧然,就是太凑巧了,这么多事情积累在一起,我甚至一度心灰意冷,这些都是上天给我的暗示,我们会就这样错过彼此。”
“你还敢这样想!我打不通你的电话,你就不能打我的电话?溜到大别山倒溜的挺快,当我是鬼子进村呢。”
“谁说我没有打的。我脸皮薄,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站在太阳底下晒了三个多小时才轮到我用公用电话,那里手机都没有信号的,结果你不接电话。”我回头冲他的耳朵喊,“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那年夏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接到莫名其妙的电话,响两声就挂。等我糊里糊涂的拨回去,我的手机卡上就拼命地被扣钱。亏都亏死了,我怎么还敢理会不知道的号码。哎呀,真是天灾人祸。我以为你是在拒绝我,追到大别山以后你又已经走了。真的,当时我万念俱灭,就回去了。”
“你就这样回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七夕的时候傻乎乎地等了一整天,我还期待你把自己当成礼物送给我呢。”
“真的期待?那我今晚就把自己当成礼物送给你好不好。”他吻上了我的耳垂。
“干嘛呢干嘛呢,耍流氓啊!不许胡思乱想。你是病人!”我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脸蛋,“乖,好好养伤。你的一大堆粉丝还在外面期待你东山再起呢。”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对着病房雪白的房顶长吁短叹。
真的,这样一个人在我旁边,即使我们不说什么话,只要知道他在我身边,我就会觉得很安定。真后悔当初自己的死心眼,错过了那么多美好的时光。
“萧然,你怎么跑去当明星了。我一直以为你会去当奸商的。”
“什么叫奸商!”他敲了一下我的额头,“合着我在你心目中一直都是这种形象啊。”
我“嘿嘿嘿”的干笑。别说,我还从来没把他往好人身上靠。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阴差阳错吧。”他的手指缠上我的头发,浅浅淡淡地微笑,“刚到K国的 时候,我只是单纯的想找一些事情做。你不在我身边,我总是觉得很孤单。”
“萧然,对不起,对不起。”我轻轻的呢喃,头像小狗一样往他肩膀上蹭。
“傻瓜。”他拍拍我的头,“你对不起我的事情多的去了,不在乎这一件两件。后来,稀里糊涂的就开始了。有的时候,看到这么多人需要自己会觉得自己的存在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会有很多人认为我重要。”
“我也认为你很重要的。”我小小声地辩解,头上还是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你认为我重要?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那是你眼神不好。”我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他耳朵的形状可真好看。
“丫头,你说的没错,确实有很多事情都变了。以前你喜欢坐在书堆里发一天的呆,现在的你想要做的事情已经不是这些。可是怎样的你我都喜欢。以前我以为自己会去制作游戏或者干脆去当黑客,现在我做的也不是这些。可是那时的我,喜欢你;现在的我,还是喜欢你。无论怎样的我都喜欢你。即使很多事情都变了,我喜欢你,这一点始终都不会变。”
讨厌的萧然。
我心里窝窝的,挑眼飞他。
“说,这是什么上面的台词?雷行天下。”
他只是笑,一下接着一下的亲我的脸。
“萧然,咱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我们都得好好的。”我的脸皮现在是越来越厚了,什么样的情话我都能说出口。我在QQ上向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老三姑娘请教,姑娘手麻利,登时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你那叫闷骚!一爆发起来,地动山摇。
闷骚就闷骚吧,对着我家萧然哥哥,我才不害臊呢!
79
在医院住了近三个星期,萧然同学终于得到公司的许可,能够出院了。我看着那些欣喜若狂的粉丝,心里直骂萧然,骗子,你也不怕良心不安。
唉,永远不要崇拜谁,永远不要以为谁是完美。完美会在了解前的瞬间灰飞湮灭。
萧然的房子不是我意淫中的豪宅。我哀怨地在里面转了一圈,勉为其难道,算了,谁让咱是死心眼,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大狗卡鲁同学大概是听到有人提及它了,很兴奋地叫唤了两声。萧然一个劲的笑,不知道是被我的话气极反笑还是因为脱离了病号服而高兴。
“丫头,我的床很大,足够两个人睡。”带我参观房子的时候,萧然指了指他的大床,对着我的耳朵吹气。
“不好,我会跟你抢被子,然后我肯定抢不过你,然后我会着凉生病。”我不为所动。
“可以盖两床被子,我不跟你抢。”
“可是我会跟你抢。我会把我的那床踹掉,然后再去抢你的。这事我有前科,奶奶都不敢跟我同床。我肯定是抢不过你的,然后我又会感冒。”我严肃地思前想后,到时候还是我吃亏。
“我要好好找找,睡觉可是一件大工程。”我从他的胳膊下面溜出去,四下瞅。咦——这间房是用来干什么的。
我推门进去,立刻尖叫着往床上扑。粉紫的,满室我最爱的粉紫色。我抱着枕头,头压在下面闷闷地说,我不管哦,我不管你金屋里藏的是什么娇,统统打发走,这个房间我占定了。
“本来就是给你的。我就知道没那么快。坏心眼的丫头。”他也跟了进来,躺在床上,拿开我的枕头。
“下去下去,不准碰我的床。”我立刻表现出强烈的所有权意识。
“那你碰我的床好不好?我准你碰我的床。”
我面红耳赤,翻身下去。
“这么大的衣橱,你说,你居心何在。”我尴尬间打开橱门,顿时目瞪口呆。里面衣服多那是肯定的。诡异的是每款衣服都是L、M、S三种型号。一溜溜的,整整齐齐地挂在那里。
“萧……萧然。”我疑惑,为什么要这样。
“每次看到有新款的衣服上市的时候,我就会想我的丫头穿了一定会很漂亮。可是我不知道应该买哪种型号。那个丫头那么谗,整天甜食不断,会不会长的肉肉的呢?那个丫头又那么笨,不会照顾自己,一个人会不会把自己折腾的皮包骨头。我拼命地想念她的样子,最后决定每种型号都买。这样,我的丫头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可以穿的舒服。”他从背后抱住我,轻轻地叫我,傻丫头。
“萧然……”我的眼睛蒙上一层水汽,“萧然。”
窗户是开着的,清风徐来,满室花草的芬芳。枕头边的加菲猫鼓着大眼泡坏笑,床头柜上的小狗闹钟尾巴一摇一摇。萧然没把门关好,卡鲁最爱凑热闹。围着我们的腿绕了两圈,坐在旁边,目光炯炯。
“萧然——”
“嗯。”
“咱能不能把S号的衣服都退掉。”那价码看的我心惊肉跳。
他闷闷地笑,把我的身子转过去正对他,刮了下我的鼻子,无可奈何地叹气。
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卡鲁趴在我旁边。我摸着卡鲁的头小小声地商量,你以后能不能识趣点。大狗白了我一眼,那神情是,你忘恩负义。我立马笑容堆积成一团,讨好地蹭了蹭它的脸。
电视的娱乐新闻里萧然的笑容永远那么招摇。我对镜头里的他做了个鬼脸。他为一种巧克力品牌作代言。有美丽的女记者提问,男孩子一般很少有人喜欢甜食,萧然先生喜欢甜食吗?
“不,我也很少吃甜食。”他微笑着摇头,笑容晃花了电视机前我的眼。
“不过有个在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她非常喜欢吃巧克力。”他的目光温柔而专注,“每次看到她吃巧克力的时候,我都会相信,那是世界上最甜蜜的食物。”
记者群里爆发出“喔——”的声音,不住地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下意识地把巧克力放进嘴巴里。当代言人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源源不断地把这种商品带回家里。
甜,真的很甜。
有人从沙发后面抱住我,我闻到了熟悉的香皂的味道。他什么时候洗好澡出来了。
他的舌头轻轻地描摹着我的嘴唇。
“甜,真的很甜。”
坏萧然,不准我自己舔嘴唇,原来是要给自己留着。
萧然复出开工,小跟班我鞍前马后的随着。咱是乖孩子,乖乖地呆在化妆间里等他回来。对外,我的身份是生活助理。真奇怪,为什么他跟那个美艳助理小姐的诽闻传的满城风雨。我一正牌的天天二十四小时紧贴就没有任何花边新闻。难道我长的就这么不具备新闻性?
原来诽闻多半是炒作出来的。
助理小姐的眼神一离开萧然的视线范围就没那么温柔。出国在外的人一定要时刻注意维持祖国的形象。咱来自泱泱五千年的礼仪之邦,不跟没文化没内涵的人一般见识。我安安静静地喝我的茶,玩我的游戏。我才不跟她PK呢,我跟萧然的关系中还轮不到她插脚。
“……”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话,见我没反应,又跑到我面前拍桌子。
我挖挖耳朵,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原来你听不懂法语。”她鄙夷的目光仿佛我是尘埃中仰望天神的蝼蚁。
我莫名其妙,印象中K国也没被法国殖民过啊,她一好好的K国人放着现成的K语不稀罕,干嘛冒出这么匪夷所思的殖民地情结。
我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嘴里发出几个没甚意义的单音节,显然不知道该用哪种语言叫嚣好。
我在心里感慨,萧然铜子,人家对你似乎也不怎么死心塌地,起码连你的母语都不会说。
斟酌了半天,她总算找到了最折中保险的方法,说世界通用语——英语。
“你连法语都不会说,怎么有资格跻身于上流社会?你以为你有什么,美貌还是背景?你站在萧然旁边难道就不会自惭形秽吗?……”
我一边做听力,一边在心里默默翻译。不错不错,咱考研的英语没白复习,居然都听得懂成语呢。
“像你这样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女人我见过太多。同样身为女人,我奉劝你,人贵有自知之明。天啦,你居然不会说法语?这是世界上最高贵最优雅的语言。而且如果你不会说法语,那么在出席宴会的时候,我想你也只能像个傻瓜一样站在旁边为人所嘲笑。噢,我是多么的遗憾,看到如此不堪的场景。”
翻译讲究通达信雅,我翻译的还算尽心尽力。
“你会说拉丁文吗?会不会背诵拉丁文的《圣经》?”
“你……你说什么?”助理小姐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的回应,“什么意思?”
“多有意思,十九世纪的俄国人以会说法语为荣;而同时期的法国人却把拉丁文奉为圭臬。”我手指轻轻叩击桌面,笑容如杨柳春风,“所以说,还是一步到位,直接精通拉丁文更具性价比。”微笑着看美女渐渐僵硬的面孔,我的声音越发柔情蜜意,“不要忘了前辈留下的启示,于连就是凭借熟诵拉丁文的《圣经》才爬进上流社会的。趁早去买,说不定运气好还能赶上打折。”
真玩嘴上功夫,帅哥我都不怕,何况是个女人。
“至于麻雀凤凰之类的,想必你经验丰富,经历过每一个步骤与过程,不需要我再说什么。我也没兴趣更没必要去分享你的经验之谈,因为凤凰无须知道如何变为凤凰。”我骄傲的一抬下巴,笑容分毫不减,“我不觉得我不会说法语是一种罪过。我爱的是萧然,又不是法国人。谢谢你的关心,我跟他的沟通不存在任何障碍。当然,这恐怕是你无法理解的,就算我们都丧失了语言功能,我与他,依然可以读懂彼此心中的话。适合不适合,那是我们之间的事。助理小姐,我知道你冰雪聪明能者多劳,可是凡事过犹不及,我们的家务事,无需你越俎代庖。”
泪啊,K国话就是比不上咱们汉语来的顺畅,语言的杀伤力都打了折扣。
助理小姐的脸色糟糕至极。我想她是遇见我这样的厚道人,倘若我家闵苏在,看到她如此精彩的脸色,一定会跟头大尾巴狼似的,虚伪的关心,你是不是便秘啊,我给你介绍一种药***,治疗效果绝对没话说,我是专业医生,你可得相信专业。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美女的面孔已经可以用狰狞二字形容。
“在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萧然在一大堆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头发上绑了一个非常,呃,怎么讲,可以说是造型奇特的头饰。我看了觉得好玩,央求他坐下来,趴在他肩膀上拨弄着玩。
“别光顾着玩,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这次萧然说的是中国话。
我甜甜一笑,故意大声用K语回答,没什么,我跟她正在讨论十九世纪的欧洲文学。
“美女,你说是不是?”灿烂的笑,比变脸的功夫吗,本小姐才不怵你。
“对,我跟任小姐正在讨论文学。”对的住我的期待,助理小姐的脸变得比蜥蜴更快。人果然是地球上最高级的生物,人家爬行动物只能简单机械的变化几种颜色;可是人呢,喜怒哀乐揉搓于瞬间。
萧然的笑容也和煦,礼貌的点点头,熙多,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助理温婉沉静,柔媚入骨。
我狠狠掐了萧然一把,堆砌起无懈可击的二度微笑,托庇在江南求学五载的余荫,嗓音调和成甜糯的年糕。
“谢谢你,那么今后就有劳你多多费心了。”最后几个字字音加重,配合上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明媚的眨眨眼睛,模样亲切而乖巧。当着我的面如此露骨的表白,美女,你还真把肉麻当有趣呢。
死萧然,笑什么笑,手都颤抖了。看我们俩女的明争暗斗很得意是不是。我掐死你个惹是生非的男人。
萧然痛的肌肉都绷紧了,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得讲究形象不是。
忍着,微笑,再微笑。他凑到我的耳边哀求,乖,先松手好不好。
外人看来一定是香艳旖旎至极,除了永远面无表情的黑人保镖,其余人都很识相地悄悄溜了出去。美女熙多不动声色,目光死死胶着在我们身上。
我心中冷哼一声,松开手,不怀好意的看着萧然微笑。哼哼,你小子,真的很不错。
他笑了笑,把我抱到腿上安置好。
“呆在这里会不会觉得无聊,要不要上网玩一会儿。”
“不要。”外敌来势汹汹,我得看紧自己的财物。我想了想,在他额头上嗑了个牙印。嘿,咱牙齿还真不赖,瞧这印记纹理清晰的。
“你给我记好了,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路边的野花不许采!以前的,我既往不咎,以后的,我杀一儆百。”
我心里翻腾着百般滋味,近乎蛮横的摇着他的肩膀。
“喂,你听到没有?马上答应我,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谁给我家丫头气受了?”萧然稳住我的胳膊,眼睛定定地看我。
我本来是不想哭的,可被他这么一瞧,眼睛就不由自主的蒙上了一层水汽,只觉得委屈的不行。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我一点点都不愿意坚强,只想被他宠着。
“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他亲吻我的眼睛,一下下的,轻且温柔,“我爱你,是我的事情,跟其余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关系。何况,我也不会说法语。”
“嘁!”我鄙夷,“还以为你有多强呢,搞了半天,你也就JUST SO SO。”
“对啊,咱们蛤蟆配绿豆,刚好对眼。”
“去死,有我这么漂亮的蛤蟆吗。”我把下巴支在他脑袋上面,抿了抿嘴巴,还是抑不住嘴角的微笑。
门外响起敲门声。
我赶紧整理好衣服,石头剪子布,嘿,我居然克萧然,支使他开门去。
“萧然,该去餐厅吃午饭了。”助理小姐什么时候出去补妆的,这妆似乎没有刚才的清爽自然。
“丫头,你饿不饿,要不要去吃东西。”大概是怕我觉得不习惯,萧然在我面前几乎不说K语。
“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对萧然微笑着眨眼睛,“放心,我的K语口语比英语好。”
在小餐厅里,一路走过去都有人对萧然打招呼。萧然一一点头回礼,不时向我介绍其中几个人的身份。我跟着点头致意,心里有点忐忑,又有点兴奋。
最后走到里面的桌子前,他礼貌的对端坐在上首的须发花白的男子鞠躬。后者慈祥地点点头,吩咐道,快去吃饭吧。老爷子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半秒钟,我差点连吸气和呼气的步骤都混淆了。
局促的鞠躬,傻里傻气的干笑。我慌忙跟在萧然后面坐到了旁边的餐桌上。
“别紧张。”萧然笑眯眯的摸我的头,心情甚为愉悦,“你坐的方向刚好背对大家,不用担心吃相。”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敢小瞧我,淑女又不是没装过。
侍者送上餐盘,我报以微笑,轻轻的说了声谢谢。还好不是用刀叉,紧张之下,我可记不清是左手持刀右手拿叉还是正好相反。
我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嚼慢咽。瞧咱这吃相文雅的,林如海见了也会聘请我去教导黛玉妹妹。
“一颗两颗……十一颗……”
“你干嘛?”我莫名其妙的看萧然。
“在数你吃了几颗米!”萧然敲我的筷子,脸色一沉,“不许胡闹好好吃饭。”
我皱皱鼻子。还不领情了,咱吃得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某人的面子。
“听话,乖乖吃饭。”他面色放缓了一些,轻轻道,“要是觉得别扭的话,把东西带回去吃也可以。”
“没关系。”我拨弄了一下饭粒,开始认真的吃饭。
眼前一暗,光和影的明灭变化让我意识到面前有人。
“对不起,请问我能否坐在这里。”助理熙多的真实情绪掩藏在妆容后面。谁说过,化妆品是女人的最好朋友,他(她)的论断可真精辟。
“不可以。”我的笑容很温和,口气却是不容置喙。
她僵立在餐桌旁。
比起让自己置身于进退维谷的境地,我宁愿别人尴尬。
我继续吃饭。蔬菜很新鲜,口味咸淡适中;蒸鱼很美味,搁了葱姜,没有我不喜欢的蒜瓣。
她的身影没有移动的意思。
萧然对此视而不见,安静的吃他的饭菜。偶尔提醒我吃鱼的时候小心点,因为这种鱼的鱼刺很细小,容易卡到喉咙。
“萧然,我想坐在你的旁边。”熙多终于按捺不住,将祈求的目光投向了萧然。
“熙多,我想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萧然微微一笑,暗沉的目光若隐若现着攫人的光芒。
美丽的女子挺直了优雅的脊背,沉声道,我想,如果你仔细权衡以后,你会做出新的选择。
因为梁柱和盆景的阻隔,我们所在的餐桌处于一种相对禁闭的环境。外面的人还在安静的用餐,餐具的碰撞声显得格外清晰。
“熙多,我一直欣赏聪明的女人,我不希望你让我失望。”萧然把玩着打火机,他不抽烟,却喜欢收集打火机。
“我需要的不是你的欣赏。”她对着萧然说话,眼睛却死死盯着我,“你难道连一个位子也不肯留给我吗?”
“抱歉,会有更加适合你的位子。”萧然唤来侍者,指了指熙多,示意前者带她去别的位子。
我安静的喝着汤,不该我插手的事我绝对不自作聪明。
萧然尴尬地揉揉我的头发。他的性子我还不了解,不主动也不拒绝,从不开口任何承诺,但绝大多的时候都保持礼貌的微笑和温和的态度。这样子,怎么能不让人心生出幻想。整个一牙疼欠扁的典型。
我白了他一眼,无声的警告,我耐心极其有限,你自己看着办。
第 80 章
大概是心中有愧,萧然的表现极其规矩。哼哼,平常绝对不要做亏心事,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
我呆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卡鲁抢先一步挤了进来,围在我脚边团团转,大舌头拖得老长,满脸期待的盯着我,眼睛里还敛着水光哩。我趁萧然不注意,往我家大狗嘴巴里塞了块鱼肉。我家卡鲁是多精明的一条狗,萧然还老是担心它吃鱼会卡到喉咙。
大狗幸福的哼哼了两声,意犹未尽地砸吧嘴巴。我得意洋洋,看来咱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在国外做一道正宗的酸菜鱼是一件多么具有挑战性的事。首先,似乎黑鱼的天敌只有我们中国人。我在萧然的一名小帅哥助理的陪同下,翻遍了菜场都没有找到我想要的黑鱼。后来我在群里发问,谁能告诉我,K国哪里有黑鱼卖。收获连篇累牍的嬉闹声,不厚道的姐妹们各个不怀好意的旁敲侧击。
蓝洛:嘿嘿,幸福嘞~都洗手作羹汤了。
我:@@
晓谕:霍霍,萧然铜子想吃的未必是酸菜鱼哦。
我:不要理睬被资产阶级腐朽思想毒害过的腐女。
闵苏:记得整头整脸的回来,关键是要确保穿婚纱的时候能穿的上。当然,如果能够提前当干妈的话,我也不反对。
我:囧
真的是人以群分吗,我怎么会跟这些女人混了这么多年。
唐逸晟的头像忽然亮了。他发过来一行字,我知道在哪里能买到。
我一阵心虚,自医院一别之后,我都没有再联络过大师兄。任书语啊任书语,你啥时候也堕落成这种过河拆桥鸟尽弓藏的忘恩负义之辈了。
任书语:呵呵,师兄,好久不见,你还回国了啊?那个黑鱼到底在哪里才有卖。你不许跟我说在中国买了以后再空运到K国。
半晌唐逸晟都没有回复,也许他只是顺带挂的QQ,此刻他正在忙别的事情。
过了好久,我都快要放弃下线的时候,我的QQ忽然叫了起来。屏幕上多出了一行字:谁说得空运,海运也可以的。
我怒:唐逸晟,为人师兄者,不带这样欺负师妹的。
他大概真的很忙,我都在空间里更新完一篇日记了,他才慢吞吞的敲了几个字上来:岂敢岂敢。
我被弄得兴致全无,只好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得去找黑鱼了,88。
这次他回复的倒很快,几乎是眨眼的瞬间,屏幕上出现一行字:不用乱找了,我告诉你,去中餐馆才有的卖。怎么想吃酸菜鱼了。
我:^0^不是我想吃,是我家哥哥想吃了。嗯~也不知道能不能倒腾出来。地址地址,给我地址。
一到关键时刻,回复的速度就变慢。我无聊的盯着电脑屏幕摸卡鲁的脑袋。卡鲁也等得无聊,对着唐逸晟的QQ头像叫唤了两声。
“卡鲁。”我教育大狗,“不可以这么没礼貌,他可是我大师兄。”
再发一行字上去。
师兄,你还在吗?师兄——
还是没有反应。
我叹了口气,算了,一会儿问问助理小帅哥,附近哪有中餐馆。
正准备点QQ右上角的×时,忽然又冒出一行字。
地址下附了一句话,别乱找,一般餐馆是不会卖原料给你的。这家店的老板是我们的校友,你说一声,他会卖给你的。PS:他很幸运,你是如此地爱他。
任书语:我比他更幸运,因为我愿意如此爱他。
唐逸晟:
我同样回复了一个微笑的头像。
萧然刚好进来带卡鲁去洗澡,这条大狗越来越懒了,洗澡也得人看着。
“跟谁聊天呢?笑得这么奇怪。”他嘴上虽然这样说,却没有凑头过来看。
“跟谁聊天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下午你得找人陪我去买东西。”今日事今日毕,拖着终究是个事情。
“找什么人啊,最佳的司机拎包小弟兼向导就是在下。”卡鲁还赖在原地,萧然也只有对待这条大狗的时候耐心才会这样丰富。他摸着卡鲁的毛,好声好气地劝说后者去洗澡。
“你?!——”我挣扎了再挣扎,忍痛拒绝,“算了吧,我不想拎着条鱼被人满大街的追杀。黑鱼多滑啊,一掉地上,我准抓不起来。”
“怕什么,放心,我迄今为止,只要想上街不被人发现就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确实不会被人发现,因为他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我差点就尖叫,萧然,有小偷!
我挂在他胳膊上,一路走一路笑。他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玩了,头上戴着乱七八糟的假发,夸张的黑框眼镜,脸上还由有密密麻麻的疑似暗疮粉刺的东西。整张脸比他历史最不堪的时候还惨不忍睹。我想他的粉丝要看到他这幅造型,肯定会后悔当日眼光不济,居然会视这样一个人为偶像。
根本就不能看他,只要眼睛一沾到他,我就想笑。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萧然恼羞成怒的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旁边有路人奇怪的看我们。我立刻静声屏气,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
“会不会觉得很委屈,我现在都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带你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在超市寻找酸菜的时候,萧然忽然开口问。
我抓着他胳膊的手停滞了一下,咬住下唇,眼睛滴溜滴溜的转了几圈。
“委屈死了,我干脆休掉你算了。”
“你舍得休我?”他从后面抱住我,脸往我脖子上蹭。不得了了,光天化日之下,中年猥琐大叔吃年轻MM的豆腐,传说中救美的英雄怎么都应该隆重登场了。可是超市里人流交错如织,就是没人往我们的方向投来一瞥。
难道我的形象跟中年猥琐大叔搭在一起就这么相得益彰。
萧然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已经得意的在闷笑。
我不满的抽了一下鼻子,犹自嘟囔,你别得意,我不休你,是看在我家卡鲁的面上。上哪找这么漂亮的大狗去。
回家就把萧然推到厨房外面去。下手迟了一步,卡鲁在我锁门之前溜了进来。平素挺威风的一条大狗,此刻眼巴巴的瞅着你,那张狗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大尾巴还讨好的摇啊摇。我叹了口气,反正都已经进来了,就随它在边上蹲着好了。
萧然站在玻璃窗外笑,他说他最喜欢看我做饭时的样子。哼,懒人都这样,最会给人戴高帽。我敲敲窗户,示意他闪到确定我无法出现在他视线范围的区域去。喜欢看我做饭我就让他看啊,偏不让他看。
何况他要是看的话,会影响到我做饭的。
鱼肉削成薄薄的片,鱼骨先进锅熬汤。酸菜洗净,没有现成的酸菜鱼配料,我自己配好辣子生姜,下锅翻炒出香喷喷的气息。鱼汤变成牛乳般诱人的色泽后,我把鱼片放进去滚了滚。最后加进酸菜和调料。闻着这浓郁的香气,我得意的抓着锅铲对卡鲁眨眼。大狗,有福了,咱的手艺连咱爹妈都鲜少有机会尝到。
把酸菜鱼倒进大海碗,鱼骨头掉进汤里,溅起的热汤沾到了我手上。我连忙放下锅子,手伸到水龙头下去冲,末了一看,还是红了一小块。
“怎么了。”萧然拉开门,卡鲁立刻把鱼块包裹到嘴巴里,踮着四只爪子小心翼翼又迅捷无比的溜了出去。
“怎么烫到手了?瞧你,疼了吧。”他皱起眉头,把我的手放到嘴边吹。
其实这点伤根本就没什么感觉,可我乐意看他紧张的样子。我可怜兮兮的被他拖到卧室去上药,然后还被按在沙发上休息。
“不成,菜还没有炒呢。我得接着给我家哥哥做饭。”我义正严词,表示轻伤不下火线。
“坐着吧,哪能这样虐待我媳妇儿。手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要做饭。”萧然坚持系上围裙,嘿,还真有模有样。
我坐在沙发上跟偷到了鸡的狐狸一样得意的笑。嘿嘿,俺的手一点也不痛俺的伤势一点也不严重。我就矫情着呢,倘若我伤得厉害的话,谁还来的闲情逸致矫情。
怎么没有人找他代言厨具,看我家萧然哥哥穿围裙的样子多帅啊。
我在QQ上向姐姐妹妹们吹嘘。她们强烈要求视频,现场直播。我思前想后,估摸着倘若我真敢把摄像头对准萧然,今晚的这顿饭很有可能会演变为最后的晚餐。于是我很严肃的拒绝,理由就是,我家哥哥烧的饭只有我可以吃,我家哥哥做饭的样子也只有我才能看见。
QQ上姐妹们群起而攻之,嚣张吧你,尾巴都翘上天去了。
我狂妄的大笑,冒酸水吧,尽情地冒。我知道你们是嫉妒。